《乱世著名美食家》 第1章 湘愿拜君为义父 恒山西麓,有雁门雄关。 雁门关南侧代州城外,有八万晋军盘踞,把持雁门南北要道,截断东方蒲阴陉通往大同的要道。 太行北麓的蒲阴陉,是太行八陉之一,是沟通河套地区、晋北地区、河北地区的重要商路,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由十万乌桓大军把持。 如果晋军拿下蒲阴陉,就有望守住老家,进一步还能拿下幽州。 唯有拿下幽并,又没有了乌桓这个后顾之忧,晋军才有剑指中原的家赀和底气。 此时的乌桓大军已经拿下了太行山西的两座县城:靠近河北的灵丘县、靠近代州的繁峙县。 他们下一个攻打的目标,就是八万晋军驻守的代州。 反之,晋军的下一个攻打目标,是繁峙县。 秋来肃杀,生命凋零。 朔风吹入雁门关,气温骤降。 乱世中本来就吃不饱的人们,饿得更快了,尤其是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人。 干粮又冷又硬,没有油水,没有调味,难以下咽。 要吃热的,要吃带汤汁的肉。 代州城内的一套大院里,烟火气缭绕一路上了小楼。 热腾腾的把子肉是用砂锅呈上来的,浓汤咸香,粘稠地滚动冒泡。要不是有蒲草捆着,肥厚相间、油光发亮的五花肉条都要被滚汤颠散了。 勾人食欲的酱红,过油的焦褐色,跟虎皮青椒的明亮青色撞在一起,是很好吃的颜色。 香气弥漫在一方小天地里。 桌上只放着这一口砂锅,桌旁席地坐着两个人。 一人锦袍玉带,衣冠整齐,风骨亭亭,他手边放着一把修长的秦剑。 一人形容落拓,面相很苦,她穿的补丁上缝了套衣服,脑后是两条粗粗的大麻花辫,枯黄毛。 砂锅放在落拓姑娘的面前,另配有一副碗筷,一盆米饭。 她动了动鼻子,闻着空气中的咸香,其中最亲切的香味当属虎皮鸡蛋散发出来的蛋白鲜味。 好香啊,朝闻到,夕死可矣。 只听那人说:“吃吧。” 她不知何时拿起的筷子,眼睛一眨不眨,一筷子夹了一条肉。 酱汁还来不及滴落,肉条尾巴就到了米饭尖尖上盘着。 只听吸溜一声,她垂下眼睫,跟吃面条一样,把半掌宽的软烂咸香肉条送进了嘴里。 她甩着脑袋,两条粗大的麻花辫也动了起来。 五花肉条,一口接着一口送下肚,眨眼间就没了。 都没嚼几下。 真是来不及嚼了,据说大肠也是有思想的,兴许是它在催促美食下来吧。 五脏六腑都饿坏了!! 这把子肉,济南做法。 这把子肉,肉质上佳! 这把子肉,香料适宜。 这把子肉,火候正好! 她脑子里金钟报晓,牡丹成海,朝阳踊跃,霞光万丈,张也老师在舞台上穿着优雅旗袍,戴着流苏中国结耳环,唱着喜庆的难忘今宵。 大脑也在跟着节奏闪烁、发光。 一碗饭见底了,碗太小,她直接把饭盆拖到了面前。 继续,大快朵颐。 抽象的画面渐渐变成了无数个具体的回忆片段。 厨房砧板笃笃的响,是老爸切五花肉的那个节奏,又有滴滴两声,轰隆的,抽油烟机开始工作,顺便滋滋点了个火,哗哗的流水声随着水位高涨变得沉闷,啷当的铁锅上灶,叮叮哐哐的锅铲伺候,油爆声噼里啪啦…… 似乎她还躺在温度舒适的客厅大沙发窝里,翘着二郎腿躺着,玩游戏等开饭。 不用几个回合,香料味飘到客厅,一闻就知道是她家的。 没有战火的强国盛世,丰衣足食的美好生活…… 呜…… 呜呜…… 一切都离她而去了。 大颗的眼泪掉到了碗里,又被她混着酱汁米饭一口扒进嘴里,悲愤地囫囵咽了下去。 一方帕子放在她手边,“不要边哭边吃,容易呛到气管。”他带着友善的关怀,很能抚慰人心。 可她没空擦眼泪,接连着,手速赶不上嘴速,嘴里空空的,砸吧着余香。 趁着喘息之余,她哽咽一下,把伤心事暂时按下去,手上慢半拍地又捞出来第二条把子肉。 筷子灵巧地勾掉系在肉上的蒲草,又一声吸溜,犬齿和大牙匆忙把口腔里的五花肉条切割成三两块,就被她迫不及待咽下去了。 “咳咳咳!!!” 怎么真的呛着气管了,天老爷,她真的没有时间在这里呼吸。 她要。 吃饭。 吃好饭!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条肉了。 下锅前炙过的猪皮软烂中又有一些弹牙,最外层炙皮薄而酥脆,细小的孔缝里藏满了酱香肉香胶原蛋白香的汤汁。 她舌头都颤抖了,咬一□□一嘴,这些汤汁拌着猪皮特有的香味,比锅里的味道更迷人。 “诶呀。”她吃出力气来了,不小心夹断一条五花肉。 手指管着筷子抖了抖,不知道先吃哪块好。 她闭眼扒饭,吃到哪块是哪块。 肥肉鲜嫩不腻,瘦肉松软湿润,在五香九料的食香绞杀下,把子肉没有了猪肉的臊,同时保留着猪肉特有的甜。 这可是长够年份的黑猪肉。 除了把子肉,虎皮青椒也十分开胃,虎皮鸡蛋更是锦上添花,油煎豆腐块又丰富了这一锅好菜的口感。 饭盆也要见底了,她晕乎乎的:“什么?” 刚才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我叫赵暄,”看见老乡的食量,赵暄心惊地摸了一把手边的剑鞘,稳住情绪,“你叫什么?” “明湘。”她稀里呼噜地说。 赵暄没听清,额头微微向前凑近一毫米:“啊?” 砂锅里的汤汁一滴都不剩了,饭盆里一粒米饭都没逃脱,明湘揉了揉太阳穴,低着头说:“我叫明湘。” 刚才吃得太尽兴了,现在慢慢回过了神,明湘抬头正视眼前的男人。 文质彬彬的,混得比她好。 一个是晋军谋士,能读书,能住大房子;一个进城被俘的乌桓无名小卒,朝不保夕。 明湘百感交集,哀莫大于心死。 乱世之中,能跟随一方割据实力辗转,有稳定的三餐、工资和安保,已经比流亡失地的百姓好过很多了。 可如今看到了老乡在开路虎,心态难免有些失衡。 明湘真的想领一张反思劵,反思一下,到底是不是自己真的不够努力哇…… 太伤人心了。 “这是我穿越过来吃过最好吃的一顿了,谢谢你。”明湘又想到了她爸,再度哭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就是想到我爸了,我爸做的把子肉就是这个味道的。” 她抹着眼泪,打了个嗝,很难分辨是吃太饱了,还是太难过了。 缓了缓,又强颜欢笑:“唉!吃上这么好吃的把子肉,回去没得吃了可怎么办?” 赵暄安慰她:“没事,你是俘虏,暂时还回不去。” 明湘刚刚故作开朗的眉眼又耷拉起来。 “哦。” 赵暄让人收拾了这些碗筷,明湘坐在一旁思绪发散。 看着装过把子肉的砂锅被撤下,她痴痴目送,直到砂锅拐角不见。 她的神情都被赵暄收入眼底:“你要是还想吃,明天我再给你做。” 明湘回神:“爸,父亲!你是我义父!” 赵暄略微窒息:“不要。” 他闭着眼,换了个话题:“现在吃饱了,你说说你在乌桓那边的情况吧,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嘭。 明湘以跪坐的姿势歪倒软席上,陷入昏厥。 烛光微晃,赵暄看着蜷缩在他膝边手侧呼呼大睡的明湘,抓住她一条大麻花辫子玩着,继续想事情。 直到一位青袍男子进来,看着席间的状况,问了句:“你给她下药了?” 赵暄放下了那条麻花辫子:“没有下药。” 下把子肉了。 “你没下药,她是怎么昏在这里的?”青袍蹲在明湘身边,看她像只要过冬的小动物一样缩成一团,失声笑了出来,“还挺有意思。” 他打量着明湘的脸:“高颧骨,挺直鼻,宽脸方唇,你说她是汉人?我怎么就不信呢?” 赵暄答:“她是饿的。” “哦,”青袍又问,“汉人总有汉人名字,她叫什么?” “明湘。” “明湘?”青袍又像是抓到了漏洞,乐不可支,“明氏?你是说,一个在乌桓军里的明氏女子,是汉人?你别说你不知道——明氏,那可是夷族大支,鲜卑壹斗眷氏。” 赵暄辩驳:“华夏燧人部落也有明氏,百里奚之子孟明的后代也称明氏,鲜卑壹斗眷氏汉化的明氏本就是附会,现在明氏源流杂多,你不要这样武断。她说汉话,遵汉礼,同汉俗,她就是汉人。” 青袍被他念得眼皮夹了起来,气得伸手戳了两下明湘的胳膊。 赵暄挥开他的手,正义凛然:“不要欺负她。” 气得青袍站起来,叉腰骂道:“你为了她扒拉我?!” 赵暄不承认:“没有扒拉。” 青袍又叉腰,审视脚边那不省人事的明湘:“好啊……好啊……好好好,这么维护啊?狐狸精!狐狸精进了谋士府,你中阴招了赵如晦!” 赵暄拉过他,把他推出门外:“你的脑子不清醒了,早点睡。” 楼外招风,孤月寒,一泓冷夜始凝霜。 青袍凭栏望了会儿,冷着脸转头,对紧闭的雕花门发出霸道地通知:“我明天早上还会来的!她休想得逞!” [眼镜]写个吃饭文,不一定是美食,有很难吃的东西。做饭的是赵哥,湘妹负责品鉴。 也不知道吃饭文什么时候发比较好,饭点还是深夜……暂定饭点好了[饭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湘愿拜君为义父 第2章 义父还有义子 天蒙蒙亮,赵暄的小厨房已经升起了炊烟。 大锅里架了三层蒸屉,沸水声在蒸屉底下咕噜咕噜的滚着,蒸汽还没有成势冒上来。 另一口灶也烧好了,锅热倒油! 葱、姜、蒜、香菇丁,炸出了香味,再趁油热,放入酱油和盐,锅铲搅两圈后,紧跟着下肉末、豆腐,豆腐要搅碎了,和肉末混合均匀,半熟的时候浇上两圈汾酒,出锅前淋上陈醋,把醋的沉香香烧出来,再加点水成汤。 出锅。 “满~汉~全~席~”明湘哼着歌走了进来,“不过小~菜~一碟~~” “三!山!五——哇!塞!” 陈醋被热油激发出来的香气瞬间打开了脾胃,她被香迷糊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赵暄百忙之中转过头,看见明湘精神比昨天好多了,展颜一笑。 明湘也对他展颜一笑:“好香啊爸!” 嘴角回收,“……”赵暄顿觉沧桑,再次苦劝,“这里很看中伦理纲常的,不要,唉,叫哥行不行?求你了。” 面对衣食父母,明湘还能怎么办:“行行行,哥哥哥,赵哥,赵哥!我们吃臊子面吗今天?” 赵暄走去蒸屉前,揭开了盖子看一眼:“吃栲栳栳。” 明湘拿碗筷过来捧场,先给自己舀了一菜勺的汤臊子:“好的!我爱吃栲栳栳!话说什么是栲栳栳?” “一种山西的面食,莜面做的,蒸熟了蘸着汤料吃,”赵暄觉得她不应该问这个的,“你在繁峙县没吃过吗?” 明湘马上切换表情,无比悲催:“诶呀……你知道的,乌桓军那边基本都是少数名族,厨艺也差劲,我实在吃不惯。而且我也不是乌桓军的人,领不了他们的钱,很难有机会上街吃顿好的。哇!栲栳栳长这样啊——像蜂巢。” 一个个由面片卷成卷筒状紧紧挨着靠在一起,卷筒有两节手指的高度,一蒸就是一大屉。 明湘没吃过这样的,不知道自己能吃多少,这个屉大,估计保底能吃半屉。 “吃吧,直接夹。”赵暄看她迫不及待了,也没拘着她,“没别人来吃了,都是你的。” 赵暄把明湘那一屉般到桌上,明湘举着筷子跟着蒸屉走,然后坐了下来,埋头大吃。 看她吃得香,赵暄心里也很有成就感:“你说你要不然——” 那个“别人”很快就到了。 “赵如晦啊,”青袍拿着碗筷站在门口,挡住了光,朗声道,“是不是开饭了?” 明湘偏头腾出来一只眼睛看过去,嚯,直接拿家伙来的。 显然,他是赵暄另一个义子。 这没什么好惊讶的,明湘习以为常,赵暄有这样好的手艺,不孝子一定很多。 赵暄先给明湘介绍这位义子:“他叫乔恒,是我的同僚。” “哦。”都是义子,明湘要知道对方是敌是友。 她抬起一只眼看去,向对方点点头,假装很忙:“唔唔唔!” 早上好! “嗯嗯嗯!”乔恒敷衍几声,“你也早。今天吃栲栳栳啊如晦~有什么臊子?还在忙吗?我来陪你~” 赵暄拒绝了他的好心:“那边有臊子,你先吃吧。” 死绿茶,是敌非友。 明湘垂眼低头,开始专心致志地风暴吸入。 臊子汤上面浮着一层油花,单喝会很腻,被单蒸出来的莜面片裹上就刚刚好了。 面筒子铲住了一些料子,掺和着吃更香。 肉末在滚油里面酥过,有的已经焦了,非常香脆,豆腐末颗粒碎成小块的同时又极好的保留了它的软滑口感,醋香炒过之后少了许多的刺激,转向醇香,不像那位乔恒一样喧宾夺主。 赵暄还在处理后面一屉栲栳栳,乔恒帮自己盛了一碗臊子汤出来,坐在明湘旁边,看她刹那间呼噜噜吃了小半屉:“明湘姑娘,听说你是汉人?” 呵呵,开始了。 明湘点点头,筷子不停。 乔恒搅和搅和碗里的汤汁,往蒸屉里挑了几片面片到碗里,要把它们裹匀:“汉人怎么跟乌桓军混到一处去了?” 话里带着浓浓的谴责。 明湘自知是以可疑乌桓探子的身份被抓进来的,要不是赵暄一眼认出她来自异世的和平宝宝眼神,力排众议捞她出来,保不齐她这会儿小命已经没了。 赵暄对她释放的善意,让她感觉到前世延续而来的安稳。 既然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游戏,那么她也必须重新调整自己在这乱世中的定位,重新找回平衡。 不能白费了赵暄的苦心。 眼前这位义兄弟,有点……唯汉至上。 这种人,是很激进的。 乔恒眨眼间三碗干掉半屉,还跟没吃一样,一点压力也没有:“你是赵如晦的旧识?也是太原人?” 原来赵暄现在的身份是太原人。 明湘大大方方说:“我是山东济南人,你们关系那么好,他没告诉你以前有没有认识过我吗?” “忙啊,这不是过来打听了。明姑娘来自繁峙县,衣服也有乌桓军用的布料,晋王已经知情并起了疑心,为了赵兄弟的前途和谋士府的安危,我也得来帮他了解清楚。”乔恒咬咬牙,笑着又吃了一口,“他手艺可比厨子好多了……要是被晋王赶走,怪可惜的。要是死了,就更可惜了。” 明湘分析着他说的那些话,也有些怕自己会连累赵暄。 如果赵暄因她死于非命,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她该怎么办?她只是一个低微的草芥般的乱世小炮灰,如何能向这乱世挥刀还恨? 正好赵暄出来了,又把一屉满满当当的栲栳栳放在乔恒面前:“不要吓唬她。” 乔恒:“切。” 什么?居然吓唬她! 岂可修! 明湘迫不及待问赵暄,故意在乔恒面前和他加密通话,暗示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亲近,乔恒休想介入:“赵哥,你是在太原出生的啊?!” 出生那两个字被咬得很重。 赵暄看看他们两个人,然后点点头:“是。” 明湘得意洋洋又问:“你真姓赵?本名也是?” 赵暄:“是,赵暄是我本名。” “?”乔恒瞥了赵暄一眼,见他又去忙了也没有想解释,撅撅嘴,感觉自己被孤立了,老实吃起早饭。 明湘望着那令人安心的忙碌背影大喊:“明湘也是我本名!” 哼哼! 吃了两口,乔恒又不老实了:“你长得也不像山东人,是不是祖上从其他地方迁过去的。” 这什么话?! “噫——!去过山东吗你?我祖上都是山东人,我长得就很山东!”明湘嘴巴气歪了,“我看你这贼配军也不像汉人,小里小气的,像倭人。” “???”乔恒没想到她嘴这么毒,猝不及防被骂像倭人真是有一瞬间伤到他了。 不过由此可见,明湘倒有些汉人的秉性。 草原人大概是不会这样骂的,草原人想拿血统骂他直接骂汉人就好了,他们侮辱汉人的词汇也不少,不必舍近求远拐手痛击倭人。 只有汉人骂汉人才会,总不能把自己骂进去呀。 赵暄听了全程,拿碗筷过来坐下。 这时的人更喜欢礼仪教化方面鄙视人,不流行拿倭人来骂人,乍一听明湘骂人,很是亲切。 “明湘,”赵暄见乔恒还想挑衅,抢过了话头,“考虑一下吧,留在我们这里,别回去了。” 乔恒看他一眼,这是直接策反? 可如果是要策反一个小小探子,不该是策反后把人放回去吗? 明湘摇了摇头:“我也想,可皋落甲氏对我有恩,我还在教他们说汉话,算是在乌桓势力里互相扶持抱团取暖吧。虽然……” 她看一眼乔恒,顿了顿,继续道:“虽然我在宏观立场上保持中立,但落到具体的某个人上,我还是有自己的感情的。” 希望乔恒没听懂,然后尴尬走人。 可惜乔恒是个谋士:“皋落甲氏?商王后裔?那群赤狄人?你不是乌桓的?” 他对明湘的态度明显软和了很多。 “我当然不是,你看我长得像乌桓人吗?”明湘翻了个白眼,“皋落甲氏这一支有些落后,几辈人都藏在灵丘县外的太行山上,接触外界很少,不会说汉话。我被人弄到了太行山上差点没命,是皋落甲氏救的我,然后学了他们的语言,和他们生活了一年,直到战乱的动荡波及到了山里。” 后面皋落甲氏下山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乌桓军从幽州打过来,收编了太行山上的皋落甲氏,并娶了他们族的一位少女做夫人。 乔恒追问:“皋落甲氏有什么价值,让乌桓王愿意收编他们?” “是乌桓王在灵丘县招兵买马,皋落甲氏投奔他,他崇汉,想要在他那里混得开就要说汉话,”明湘没有隐瞒,“所以我教皋落甲氏一族说汉话,他们保护我不被别的人欺负。” 赵暄点了点头:“你在那边也有人护着……” “是呀是呀,”明湘看他关注点在这里,又往细了说,“救我的那家人现在是皋落甲氏的话事人,救我的小姑娘就是乌桓王新娶的辰辰夫人,有他们庇护我,除了吃饭吃不好以外,别的也还好。” 虽然也很艰苦,但是她能习惯,能适应。 唯有饮食,能把她吃抑郁了。 她说的这些,在乔恒听来全是意外之喜:“没想到你还有辰辰夫人这条人脉,在乌桓王的八位夫人里,辰辰夫人最年轻、最受宠爱,乌桓王攻打繁峙县都带上了她,连带她的母族皋落甲氏一脉,都得到了许多立功的机会。” 明湘就是这样跟着到繁峙县去的,她碗里的汤臊子吃完了,起身去灶台边又加了一碗,这是第四碗还是第五碗来着,明湘都数岔了,都怪乔恒。 她端着热乎的臊子回来,刚坐下,又听乔恒跟她说话: “明湘姑娘在乌桓军里的日子想必没有在这里的好,有赵兄在,你能过上比辰辰夫人还要好的日子。 “只要明湘姑娘回去策反皋落甲氏,让乌桓王与辰辰夫人离心,对皋落甲氏生厌,届时你带着皋落甲氏一族来代州投诚——” “乔问山!”赵暄站起来,低头看着坐在饭桌前的青袍文士,与那双充满了算计的眸子交锋数个回合之后,伸手就要抽掉他的栲栳栳,“你别吃了。” 乔恒忙拦住:“哎!!!” 吵架也好,动手也好,动他的饭干什么?! 第3章 可恶!被遣返了 “《易》云,高宗伐鬼方,三年乃克。自高宗武丁大败鬼方后,从此四方夷族都臣服商王,不再挑起战争。商王封鬼方国君为三公,一曰鬼侯或曰九侯。陆终氏娶鬼侯妹妹女嬇,女嬇生六子皆为诸侯,并入华夏;至纣王,太史公记,九侯之女不喜淫,纣怒杀之而醢九侯。鬼方势颓。武王伐纣,周王除鬼方以伐异,称蛮夷。至此,鬼方一分为三。纣王之子率鬼方一支北迁草原,一支躲入太行山,余下一支并周。至春秋,鬼方称狄。北狄势大而返,其中山西赤狄最强,赤狄中又以东山皋落氏为最。晋献公十七年冬,申生讨伐东山。此役之后,东山皋落氏溃散,皋落中的甲氏部落北迁复入太行。” 小楼上,乔恒向明湘论证狄族与乌桓的不同,讲述了当今狄族与汉人几千年前的历史渊源。 这些历史乔恒张口就来,明湘虽然不待见他,但也听得入神。 原来那群不会说汉话的古朴部落山民,也是三公九侯后裔,拥有着一段激荡且辉煌的历史,如今应世而出,不知是宿命还是使命。 果然,能传承至今的,往上一数都有个贵族祖先。 听乔恒讲课,她认知里的纣王罪状又更新了,于是回头和赵暄说小话:“原来不只有伯邑考被剁成肉酱啊!西伯侯lucky啊,他平级的同事都被剁了肉酱,他只是吃个儿子味的肉丸……呕。” 被自己说恶心了,好黑暗的商纣王时期,明湘中午饭不想吃了。 本来觉得穿越到这个见鬼的乱世已经够惨了,现在想想,还好没穿到纣商,那才是真的见鬼。 和更垃圾的时代比了一下,明湘对这个乱世的怨念也没那么深了。 赵暄试图用眼神按住她:“认真听。” 明湘点点头,又看着乔恒,继续听讲。 乱世更要读书,有大冤种免费给上课,要抓住机会了! “这就是皋落甲氏一族与中原的渊源。乌桓不同,乌桓源于东胡一支,东胡者,胡人之东也,他们世代过着游牧渔猎的生活,不曾与中原通婚。与商王之三公、六诸侯之母族,岂能一概而论?”乔恒越说越激昂,最后充斥着对乌桓毫不掩饰的不屑。 明湘又点了点头,原来东胡是这个意思,她又扭头偷偷问赵暄:“胡人是不是草原上的匈奴?” 赵暄也偷偷答:“是。” 她又嘀嘀咕咕起来:“草原东边,不就是东北吗?这么算起来,乌桓是东北的老铁!” 赵暄想了想:“如果大一统统到东北的话,就能这样算。” “啊呜,我的铁汁。”明湘微微痛苦,别打了别打了,反正最后都是一家人! 然而话又说回来,不打就成不了一家人。 明湘挠头。 乔恒看不下去了,怒斥:“干什么呢!?我看你很久了,一直在下面动来动去不认真听讲!还有你赵如晦,你是来监督的吗,我看你是来狼狈为奸的!就两个人还敢打打闹闹嘀嘀咕咕,成何体统!” 明湘:…… 赵暄:…… 太不讲孝悌啦乔问山,明湘阴暗地在心里呼吁,禁止赵暄哺育乔问山!乔问山禁食赵家饭! 中午赵暄不放饭,谋士府厨房送来了面鱼鱼儿。 算是疙瘩汤,每一个面疙瘩都是搓成了小鱼一样的形状,圆圆的头,拖一条细细的尾巴。 在明湘看来,面鱼鱼更像面蝌蚪。 碗里的面色发红发紫,和莜面蒸熟的栲栳栳的颜色又不一样了。 明湘大胆猜测:“这是!这是荞麦面吗?” 她感觉自己在面食一道上有些精进了。 荞面做的面食,她在灵丘吃过的。 以前她不爱吃馒头,单吃单调,连花卷她也不爱吃,馒头配菜吃还不方便她玩手机。 上辈子给钱都不爱碰的馒头,下了山后连吃四个,她是真的饿坏了,皋落甲氏的口味她吃一年都不适应。 后来她又吃了荞面面条,比起荞麦馒头,荞麦面条跟这个面鱼鱼的颜色更像。 “是高粱面,高粱面红色偏乌紫,荞面面条红色偏青,杂有白色。”赵暄科普,“高粱面鱼又叫红面鱼。” 哇!好厉害! 明湘:“但你没有叠字。” 赵暄挑眉,重说一遍:“面鱼鱼。” 明湘满意一笑。 第一勺高粱面鱼鱼入口,浇头还是臊子,味道没有赵暄弄得好,舌心有些空落落的。 赵暄正好把一个壶拿过来:“你没放醋。” “哦。”明湘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就是这个! 山西滴,香香滴,陈醋! 厨子在浇头里放了醋,但是没放足。 她问:“山西的醋都叫陈醋吗?这个醋年份大吗?有没有三年?” 赵暄答:“都叫陈醋,这醋是一年半的。三年那种醋很贵而且是抢手货,我还没有搞到,现在代州这里一两年的最好买,外头的铺子都是用这种的。谋士府的厨房用十个月的,那种最便宜。” 靠!真抠,古今公家厨房原来是一脉相承。 难怪赵暄要自己做饭。 不过呢……再跟差的比一比,起码谋士府厨房还给放醋。 繁峙县和灵丘县连醋都少见了,公家厨房看人放醋,外面酒楼吃面放醋甚至是另外的价钱,陈醋一天一个价。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啊,这万恶的乱世。 明湘垂头丧气:“你们打就打吧,谁也拦不了你们,但是能不能别糟蹋我们老百姓啊————” “不要总想这些了,”赵暄捡起她的麻花辫尾巴摇了摇,“想不想看皮影戏?我去找个戏社班子进府表演给你看。” 啊!?? 给她?找戏班子解闷?!! 明湘眼泪汪汪地看着赵暄伟岸的身影,他逆着光,充满了神性,她欲爸又止:“我……看……” 哽咽了。 皮影戏,放现代她也就是看个热闹,听两句就走人的。 古代是真的无聊啊,能看皮影戏已经很解闷了。 下午赵暄出门找戏班子,乔恒趁虚而入,又来煽动她策反皋落甲氏:“怎么样?想好了吗?” 明湘直抒胸臆:“不怎么样,我不干。” 乔恒是个聪明人,博闻强识,阴险狡诈,她才不跟这种人谈什么合作。 乔恒张嘴,再次被明湘抬手打断:“其实你不用这样,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乌桓王也不可能再往西迈进一步了。内乱是时间的问题,你要是操之过急,会起到反效果,欲速则不达。” “怎么说?”乔恒聚精会神。 明湘托腮:“乌桓军先闯飞狐陉,又打下了平型关,反而在一马平川的滹沱河谷被晋军生生抵在繁峙县。一鼓作气,再而衰,短期内他没有进攻代州与雁门关的条件,加上他们的账做得一塌糊涂,就算只是防守,也很难得到有效的驰援。要是看到守城也这么费劲,他也不会和晋军相持太久,只会退回灵丘或者幽州。” 乔恒盯着她,做思考状。 明湘摊手:“山西嘛!山河险固,打的就是一个进进出出啊。” 晋地是这样的,但乔恒有疑惑:“他们的账如何糊涂?你不是不涉军务?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他们的饭越来越难没有油水了,乌桓军占据的州县,物价天天都在涨,甚至连军需用品也一扣再扣,品质越来越次。”明湘趴在了桌面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代州有这种事发生吗?完全没有啊,一年多的陈醋还很好买,可繁峙县快要论滴卖了。” 乔恒稍微动了动脑筋,随后轻轻哼笑:“虽然说乌桓王把控了幽州一带,但是他们不会控制商贾。繁峙县通了去往河北的商路,反倒被河北拉下了水,盐价高了,醋价自然也要暴涨。” 他欣慰一笑:“明湘姑娘,多谢你带来的好消息。” 明湘问:“为什么盐价涨了,醋价就会跟着涨?” “你——”乔恒真是搞不清,这人前一刻洞察形势,后一刻不问民生,连盐和醋的关系都不知道,还怎么治理山西,“陈醋有一道工序要放盐,所以陈醋的价格总是高于盐价。” “啊……”明湘悲催地醒悟了,难怪,皋落甲氏连盐都买不起,又怎么买得起醋。 外头有人高呼起来:“谁请的戏班子?!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赵兄?你要做寿啊?” “唉!给我留个座!” 赵暄回来了?! “我要去看皮影戏了,”明湘起身往外走,“你找别人论天下去吧!” 她走得潇洒利落,头也不回。 “喂!” 说走就走?真是无礼! 乔恒独自坐了一会儿才惊觉,赵如晦又给这个臭丫头花钱了!! 还皮影戏,她何德何能啊! 楼下槐树旁,社戏的旗帜已经立了起来,树根下堆放着他们的箱笼,闲在谋士府的人们都聚了过来。 有人道听途说,看见赵暄就拱手庆贺:“如晦兄过寿了?恭喜恭喜呀!” “不是过寿,误传的,客人无聊,寻个班子来热闹一番。”赵暄没多解释,看到明湘眼巴巴跑过来,他招了招手。 明湘喘了会儿气:“这么热闹啊!谋士也都爱看皮影戏?” 大伙儿零零散散地坐开来,好似聚在一起了,却没有那样热络亲密。 赵暄也给她占了个廊檐下的好位置,旁边也没人。 “他们知道我不是探子了吗?”明湘进府的时候被一路围观打探,眼熟她的人可不少。 这些人坐在远处看戏,也不知道是看皮影戏,还是看她的戏。 赵暄让她放心:“是与不是也不容他们置喙,谋士只需要与主上对谈,不会干涉同僚的言行。” 看见一道人影冲过来,他打了个补丁:“乔问山除外,他主要是我朋友。” “乐死我了。”明湘鹅鹅笑起来。 乐子跑到了他们这边,又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面色不虞。 赵暄把他往旁边拨开两步:“不要挡着。” “呵。”乔恒转身靠在了红漆廊柱上,看着前面戏台子的准备场面,思绪发散。 经过了刚才的论谈,他对这个突然出现在赵如晦身边的自称是山东汉人的黄毛丫头有了一点浅见。 早上与她说史,她完全听得懂,貌似比学堂里的一些愚钝蠢货有墨水。 刚才,她说出来的那些话都是读书人说的话,她能看到的乌桓军的那点弊病比一些迂官更敏锐,她应当真的是汉人了,且是官宦家族出身,否则她连旁听政论闲话的门槛都没有。 唯独让人难受的,是她的水平忽高忽低,拿不准她究竟学的什么?是什么路子? 倘若往后在官场上遇到,也有些准备。 说起来,倒是有点像才开始读书不久的赵如晦,那会儿的他一开口,也是真能唬人…… 梆梆两声,好戏开锣! 幕后有人啰啰啰地唱了起来。 皮影人摇着陆续出场,乔恒默不作声地往二人身上扫过一眼,又思索了片刻。 很好,他发现两人的相似之处了。 “唉?!我在灵丘县看过这样的皮影戏,不过当时在赶路,就看了几眼。”明湘捏捏耳朵,“赵哥,有点听不懂词儿啊,怎么办?” 赵暄失笑:“就看个热闹,皮影表演起来了,你看画面也能看得懂。” “当默剧看啊哈哈,”明湘开心地摇来摆去,“可惜皮影做不了滑稽的表情——你说我们自己刻一个滑稽脸皮影哈哈哈哈!” 想到幕布上精美的雕花皮影变成了滑稽头,赵暄也没忍住低头捂了脸:“你一天天都在想什么啊。” 明湘越想越来劲,甚至摆起了动作:“还有熊猫头哈哈哈哈!” 赵暄有替人尴尬的毛病,眼见有人要看过来了,他赶紧让明湘收住:“看!看皮影戏!花了钱的。” 明湘突然安静地盯了皮影戏半晌,又惊喜道:“啊我看懂了,是阪泉之战!那个是蚩尤!” “嗯。”赵暄很欣慰,钱没白花。 得晋王获准,被判定为繁峙县无辜老百姓的明湘将被遣返。 赵暄和乔恒一人挎了一个包袱,一路走一路买地送她出了南门洞。 城外,赵暄找的骡车停在路边,车夫在喂骡子吃草。 秋风萧瑟,黄沙成幕。 代州城南是文人圈,有书院、藏书馆、孔庙,文人送别也从此门过。 久而久之,这里关于送别的设施做得十分讲究妥帖。 三人进了诗中的长亭,亭里也写满了送别的诗。 赵暄把两个包袱方桌上,给她打开检查:“这一壶是醋,这两壶是茶水,别喝错了。” 明湘蔫嗒嗒地嗯嗯道:“不会喝错的,一开盖就闻出来了。” “给你压最底下,免得翻来翻去。”赵暄也有些压抑,依旧温温嘱咐,“余下是石榴,石榴籽是硬的,别嚼它,这里没法补牙,这里风大,又干燥,你多喝水,多吃水果。钱……” “哎呀我又不是不会出远门!我怎么过来怎么回去就是了!!”明湘一把扯过两个包袱,不耐烦似的闷头往外走。 身后紧跟而来的脚步声让她难受,煎熬。 直到她一脚蹬上了车板上,才有一种恨,恨时间不能停在此时。 “呼——”明湘看着自己的眼泪滴落在布满灰尘的木板上,砸出了比拇指指甲盖还大的水坑。 那一瞬间,她真是破防了。 裹在头肩上遮蔽风尘的长巾蒙在眼睛上,她撤回了登车的那一脚,转身呜呜唉唉地哭嚎起来:“赵哥!!”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仰脸痛哭,前路未卜,深感绝望:“我们会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吗赵哥!?不要啊,太难受了!赵哥!我们还会再见吗赵哥!!” 赵暄知道自己安慰不了她,乱世对于百姓的容错率很低,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今天的选择也是,明湘选择回到繁峙县,他选择留在代州,他们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有很大的可能,这一别就是永别。 赵暄踩着古道上的新土,走到了明湘面前。 他揪住明湘脸前那被泪水沾湿一大片的长巾,给她擦了擦眼泪,喉头动了动,哑声宽慰:“保护好自己,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更难受了,明湘更难受了:“啊啊我的元白也是生离死别啊太痛啦!!我的命好苦啊!!” 被她那么一打岔,赵暄的伤怀居然缓解了点点:“早点走吧,争取赶在天黑前进城。” 赵暄把她扶上了骡车:“要是城里乱了,你保护好自己,不要到处乱跑,跟着皋落甲氏的人走,知道吗?” “赵哥你是好人,”明湘抹泪,脸上的黄土混了泪水糊了一片,“你心肠那么柔软,心地那么善良,你也要好好的,千万要提防乔恒,他太阴险了,居然想拿我去玩命……” 在后面看热闹的乔恒被猝不及防告一状,砸了她一袋沉甸甸的碎银:“喂?!搞离间?快走吧臭小孩,就知道哭!” “呜呜!”明湘真的走了,骡车咿咿呀呀地出发。 风一吹,扬起了高原上越摞越高的黄土,遮住了她无助地身影。 幽幽古道上,又新覆了几层黄沙。 代州城外,放眼望去,都是晋军驻扎的营地,他们控制了河岸沿线,正在修筑工事。 附近的村民也被征来干活,几天前她也是从这里经过,几天过去了,路边多了许多等待放置的栅栏。 两地路程六十余里,晋军营盘有四十余里。 剩下不到二十里,骡车终于能看到河水了,车夫赶车到河边让骡子喝水。 明湘沿河往繁峙县去,滹沱河水往代县流去,明湘好羡慕,为什么流向代县的河水不是她? 羡慕乔恒,还能接着吃赵家饭。 她就不行了,皋落甲氏十三户,没有一个人把技能点点在厨艺上的。 真的不想回去,那边的饭好难吃…… 她从行囊里摸出了一把小刀,一颗大石榴,一边吃一遍眺望对岸的军营。 也是晋军。 朔风在河谷间乱吹,明湘牙一酸,吐出个石榴籽。 “真硬啊!”还以为嗑到了沙砾,她难为地又看眼石榴,还是吃吧。 慢慢吃,难吃好过难吃。 日落熔熔,把黄土照得像金子。 繁峙县城出现在视野里,乌桓军的军营和晋军营隔河相望,没有剑拔弩张的阵势,大家都在过自己的日子。 她在西门下了车,挎着两包袱从侧面杂草丛生的门洞走了进去。 还在瓮城,一名乌桓兵把她拦下:“明湘,大王要见你。” 背景设定是半架空的历史一锅烩[合十] 目前用到的参考资料: 《山河形胜:山西历史军事地理》、《山西密码:多维度探索山西地域历史发展的大势》、《中国地理百科:太行山》、《中国地理百科:雁门关外》、《三晋大地:三晋文化特色与形态》、《历史空间余空间历史中的中国古代城市》、《太平御览》及以上书中链接的其它书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可恶!被遣返了 第4章 哈哈,卡到领导bug了 那位认得她的士兵是皋落甲氏人,叫维驹:“代州传来乌桓探子被抓住的消息,把大王吓出了冷汗,让人再探,才发现是你。” 他有些发愁道:“大王知道我们的汉话是你教的了,还教训了赫莫儒大哥一顿,说他怀藏明珠。” 明湘听得身体发冷,抱紧了他的两个包袱。 维驹有点纳闷:“可你不是叫明湘吗?大王是不是听错了?哎——我有一计!” “啊?”明湘看向他。 维驹刺激一笑:“你先别去见大王,我们去找赫莫儒大哥商量对策,等大王来抓人,你就说,大王要见明珠,管我明湘什么事?” 明湘有着极致的无语:“……” 看她表情,维驹讪讪一笑:“不行哈。” 到了乌桓王临时居住的府邸,有人在门外等着,看见维驹就顺便看到了明湘,笑脸迎上:“可是明湘姑娘?” 这是个汉人,听口音是本地的,明湘应答。 那人请她进去:“主公在花厅设下晚宴,恭候明湘姑娘多时了。” 霎时风起,明湘眯了眯眼:“鸿门宴啊。” 那人咬牙强颜欢笑:“姑娘快别这么说……” “就是红门宴啊,”维驹盯着府上朱红大门,确认是红色的,“是红色的门,没错。” 那汉人闭了闭眼:“哦。” 维驹陪着明湘,直到花厅前门,就被拦了下来,他看着前方:“其实,叫黄门宴也可以。” 接引汉人:…… 明湘:…… 那汉人看了眼维驹怀里的包袱:“你把明湘姑娘的行李带回去吧。” 明湘和维驹对视,维驹紧张,小声问他:“大人,我们明湘……” “走走走。”汉人把他往外赶,正好花厅里有婢女出来接应。 没时间磨蹭了,明湘朝维驹摆摆手,万分豪迈:“我去去就回!” 汉人憋了憋,继续推着维驹出去了。 明湘被带到花厅楼上,那么大的风,不架屏风不关门窗,正中央的地面上起了一锅炭火,火上炙烤着一直焦香滴油的羊肉。 随着一声豪迈的“倒酒”,明湘这才把注意力从烤全羊上转移。 上头坐着个穿文武袖的虬髯大汉,胡须梳得整齐,还穿了三颗翠绿玉珠,把脸上的胡须分成左中右三绺。 乌桓王长得……长得很像张飞。 看起来还很斯文,只是说话嗓门大,笑起来还是很含蓄克制的。 “主公。”明湘走到了厅前,暗中深呼吸,她饿极了,不知道这只烤全羊是给她吃的还是给她看的。 如果不给她吃,那就是酷刑了。 乌桓王待她极为热情:“明湘姑娘来了!赐座,坐!” 明湘被引领坐到了乌桓王右下,入席后,婢女给她倒酒,这酒有曲味,散发着粮食的清香,酒色浑白,这时候的酒少了现代工艺,再清澈也比不上现代白酒的透亮清澈。 度数上也是…… 明湘接过酒杯,近前闻了闻。 乌桓王见状,发出一声愉悦地轻笑:“明湘姑娘,这是上好的汾酒,从五台山另一边送过来的,你尝尝看。” 他豆大的眼睛闪烁精明,坐看明湘饮酒。 酒杯里的量有差不多三口,肺活量大的,一口也能喝完,明湘悠悠然抿了一小口,皱起了眉头。 也就三十度吧。 乌桓王看她皱眉,暗暗得意,小小女子能有多大酒量,不消两三杯就能把她灌醉。 他贱贱地说笑道:“明湘姑娘这一小口算什么?听闻晋人以汾酒待客,本王今日也以汉人之礼招待汉客!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喝!” 说罢,乌桓王举杯豪饮,然后将酒杯倒置,不掉下一滴酒水:“明湘姑娘,让本王见识一下你的酒量?” 到哪里都没有男人和女人拼酒的礼仪,好的不学学坏的,乌桓王怎么把酒桌文化学了个十成十。 待客是吧?劝酒是吧? 但是明湘原谅他了。 乌桓人,只在幽云十六州打转,没去过山东。 不知道什么叫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也不知道什么叫“好客山东欢迎你”。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明湘淡淡地慢慢地把这杯汾酒香味的酒精饮料喝下。 刨除度数不谈,汾酒的香味比她在现代喝过的味道好上百倍。 不愧是特贡品。 空腹喝酒不好,明湘趁乌桓王喝第二杯的时候,咬了口桌上的胡麻饼。 酒香的浓郁盖过了芝麻香气,吃起来有些没劲,她望向了还在炙烤中的烤全羊。 想吃的同时又生悲凉,要是赵暄在谋士府烤羊,哪会让她这样眼巴巴看着,她想吃羊前腿乔恒也不能抢。 “去割羊肉,”乌桓王见她对着烤羊发怔,以为她快要醉了,大发慈悲叫了烤肉,又劝她再喝一杯,“来,继续喝!” 明湘看着那只羊,婢女端上来的烤肉上孜然飘香,她咽了咽口水,心疼真正只能看不能吃的婢女们。 烤肉部位在羊后背,婢女给她割的是里脊肉,鲜嫩弹牙,边缘焦脆。 可惜没有蘸碟,可惜啊! 乌桓烤肉的香料撒得很多,如果能以陈醋相佐,风味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唉。 明湘几乎要落泪,这些人还是不会吃,还是差点。 义父—— 孩儿念父欲死! 喝口酒清清口,明湘问:“主公,这只羊能吃完吗?” “哈!不要找借口躲酒!”乌桓王又让人把她的酒杯满上,“你尽管吃,别的不要操心,来,我们继续喝!” 这只羊看起来有快百斤,两个人肯定吃不完的。 明湘觉得可惜:“主公啊,吃不完的能给在下带回去吗?” 让皋落甲氏的人多吃点好东西,掰一掰他们的口味,也不知道辰辰在府里吃得怎么样,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辰辰就住在这府邸里,不知道她有没有得到自己在花厅的消息,她要是能来捞一下就好了。 “好说好说!”乌桓王为了劝酒应下来,“来人,把两只羊前腿割下来另外烤,快些烤熟送到赫莫儒家里去!” 不要啊,为什么偏偏要割下她最想吃的前腿肉? 岂可修! 明湘含恨痛饮一杯:“再给我满上!” “!”婢女被她吓了一跳,担忧地看她一眼,给她又倒一杯半满。 乌桓王已经喝了半斤,开始装不下去了,斯文相破碎,扯开了衣袍,放声大笑,之后又和明湘一连喝下三杯。 夜风愈寒,酒炭愈热,明湘身边侍酒的婢女搓了搓眼睛,不可思议明湘喝了两斤依旧眼神清明,动作平稳,反而座上的乌桓王已经有些摇晃了。 “来……继续……” 趁乌桓王两手抱着酒杯咕嘟嘟仰头大喝之际,明湘眼疾手快把一块烤羊肉塞进了婢女嘴里。 “!!!”饿了半天馋了半天的婢女吃到了烤肉,眼眶瞬间湿润起来。 明湘顽劣地朝她笑了笑,抬手示意她禁声:“嘘——” 婢女捂住嘴连连点头,偷偷地疯狂嚼嚼嚼。 喝了那么多酒,明湘要去上厕所,坐久了腿麻,起身时晃了晃,因为脑子供血不够出现了雪花屏,她捂着脑袋痛苦说道:“主公啊!” 主公也尿胀,摇晃着起身:“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明湘松了口气。 中场休息结束,两人继续喝。 夜色黑沉入深渊之水,灯火越来越暗淡,乌桓王越喝越迷糊,每每看明湘一眼,总觉得她太清醒,像刚刚进来,于是想着想着,脑子就以为她真是刚刚进来,才喝两杯。 “来,满上……”他心说,小小女子,不过几杯的酒量,只要再来两杯…… 又不知喝了多久,明湘都喂饱三个婢女了,别看乌桓王醉得快,但他撑得也久。 真难熬。 明湘阴郁地喝酒,心想,赵暄看起来像个一杯倒,想跟他喝。 婢女每每倒酒都不给她倒满,一面观察着上头的主人,一面看情况疯狂给明湘减量。 她倒了半杯停下,就看见明湘思绪发散,圆圆的大眼睛突然亮起来。 担心地虚扶一把,偷偷唤她:“姑娘?” 难道是要醉了? 她侍酒一年多了,也见过有人喝酒不上脸,醉酒也不声不响的。 “我想……”明湘捂着肚子,“如厕。” 婢女又把她扶了出去,外面的风好冷,明湘捂紧了头巾:“姐妹。” “姑娘姑娘,什么事?!”婢女积极待命。 明湘一阵瑟缩:“姐妹,我有点冷啊,姐妹,有没有多的衣服?” 喝了那么多酒,其实她有些热,但是喝酒不能吹风,还是黄土高原上的秋风,罡劲、彻骨。 “我去拿!”婢女叫来同事姐妹去拿衣服,等明湘上完厕所出来,马上就披到了身上。 穿多衣服回厅里,有些热,明湘不敢脱。 她才吃了几顿有油水的饭!身上那点秋膘哪能跟脂包肌的乌桓王比! 座上乌桓王看明湘走进来,一晃神,以为明湘刚来,又觉得明湘进来的画面有些眼熟,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没觉得不对,又兀自满上酒:“来了?!坐,喝!这是……上好的汾酒,本王拿来……招待……明湘姑娘!望你,赏脸,饮下此杯。” 小小女子,能有几杯酒量?待他——嗯,这话好熟悉,这话,在梦里说过。 “?”明湘抬眼,狐疑望去。 哦,喝懵了。 以为她刚刚才来,还没开席。 她也配合地演了一出鬼打墙,举起空杯遥敬主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婢女:? “嗯……”乌桓王脑子更好难受。 这话也好耳熟!!是不是也在梦里面出现过?!! 发生了什么事?! 他大手一甩,趴在食案上头痛欲裂,脑内正在上演一出诡异的无法逃脱的循环。 酒杯咕噜噜滚下来,酒水泼了一地。 羊肉已经割掉了三层,楼上的婢女都吃饱了。 一位婢女见乌桓王不省人事,立即往外跑,到了花厅外,正好见到了被乌桓王亲卫拦下的辰辰夫人。 辰辰看见有婢女出现,命令她:“快去通禀大王,就说我找他报喜!” 婢女一路小跑过来,也劝亲卫放行:“大王已经醉倒了,快放夫人进来。” 亲卫仍旧不敢:“大王有令……” “你家大王都醉了!”辰辰气得跺脚。 亲卫昂首挺胸,他家大王的酒量他们清楚,对上明湘那个小小汉人女子,一定是佯醉。 这婢女,一定被辰辰夫人收买了,才会帮她说话,真让辰辰夫人进去坏了大王的好事,明天有他好果子吃的。 他态度坚决:“军令如山,不放。” 婢女见状,就说:“你让我出去和夫人说几句话,我把夫人劝回去。” 那样最好不过,亲卫放行。 婢女出来,跟辰辰借一步说话:“夫人!明湘姑娘没有事,她把大王喝倒了。” 辰辰眼前一亮,大喜过望:“果真?!” “千真万确夫人!”婢女发誓。 辰辰嘀咕:“大王好色,为了取得更多汉人的信任,还想娶个汉女为妻。明湘姐姐出现得正是时候,唉……我得赶紧给她找个靠谱的汉人男子,免得她被拖进火坑。” 婢女点点头。 辰辰问她:“感谢你通风报信,让我安心,劳烦你多照顾我的姐姐,明日我找个机会,把你从花厅调往后院,就不用给男人侍酒了。” 她可以离开,可又会有新的姐妹填补进来,罢了,能顾好自己也不错,婢女道了一番谢:“夫人,花厅有大王亲卫把守,明湘姑娘出不来,能不能给她找一席被褥。” 明湘躺在避风的隔间矮塌上,得到了更厚的被褥,也得到了辰辰的口信:“我真的明天就能出去了?” “是的,”婢女宽慰她,“明日大王还有军务处理,花厅日常需要接待客人,您不会被关在这里的。” “太好了!!明日的事明日再说,我先睡下。”明湘过着被子暖和躺在花厅的地板上,又睁开眼,“你们有地方睡吗?” 婢女说:“我们晚上不睡,明早才睡。您歇下吧,不用管我们。” 醉意轻柔地按捏她的神经,困意涌上来,下一句话还没说,张着嘴睡着了。 婢女笑着把她下巴合上,然后幽幽地往中厅座上看去,乌桓王在罡风中沉醉,因为就热,还扯了衣袍,赤着上半身。 她与其他婢女一起,把炭火移到了隔间里,大家盖着隔间准备的宽大被子,团团缩着,静待天明。 雄鸡啼叫,辰辰按时守在了花厅门口。 明湘带着宿醉的疲惫下楼,亲卫不做声,把她放了出来。 看她这样,确认大王已经得手,只是不太懂上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个汉人女子比大王先下来。 不过这都不要紧了,亲卫完成了任务,如释重负,满意地交接换班,回去呼呼大睡。 “明湘姐姐!”辰辰张开双臂冲过来,惊恐地检查明湘全身,“大王对你做了什么事?!” 明湘摇了摇食指,有些得意:“我把他喝倒了,他想干什么都干不成。” 辰辰松了口气。 “不过——”明湘思考着,“等他醒来,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我们得想个办法,永绝后患。” 两人忧心忡忡地往辰辰的院子走去。 辰辰嫁给乌桓王之后,明湘见她的机会少了很多,随军来到繁峙县后,只来过这个院子一次。 院子很小,但好在是独立的,私密性很强。 辰辰赶走了所有下人,所以门也没有关,就这么时刻监视外面的动向。 明湘口渴得很,一连喝了三杯茶:“饿……” 两人开始转换成皋落甲氏方言,也就是赤狄话。 “马上让人准备早点了!”辰辰给她拿了点心,“你先吃点疤饼。” 明湘接过那坑坑洼洼的圆饼,大吃一口:“原来这叫疤饼,我家那边也有卖,不过叫石头饼。” “你快吃吧!”辰辰叹气,“诶呀姐姐,这可怎么办啊?要不你跑吧,我让维驹护你出城。” 明湘摇头:“不行,会连累整个皋落甲氏部族。最好,还是让乌桓王忙起来,他一旦忙起来,就没有时间和心思放在我身上了。” 辰辰翻出了绝望的白眼:“那得有多忙才能……” 外面的下人冲过来,到了门口急急刹车,大喊:“不好了!夫人!晋军攻城了!!” “什么?!”辰辰和明湘齐齐起身。 辰辰大吃一惊:“这么突然?!” 明湘大吃一口,没有说话。 她在思考。 前后脚的工夫,又有下人冲进来,差点被台阶绊倒:“夫人——不好了!” 辰辰安抚她:“莫慌,我已经知道了。” “不!您不知道!”那人大喊,“大王瘫痪了!” 辰辰又吃一惊:“啊??!” 明湘吃完最后一口:“瘫痪??” 昨晚两人刚喝了酒,今早上乌桓王就瘫痪,可别把锅甩她身上啊!! 完了,这回她真的想跑了…… 辰辰也是紧张这件事,她把紧张到僵直的明湘往里推了一把:“你不要动,等我去前院打探一番!” 她出了门,又吩咐婢女:“去我娘家叫人来接明湘姐姐!” “今天谁也不许走!”一个男子大吼着乌桓语,带一群武将浩浩荡荡闯进来。 辰辰指着他大叫:“达达!你敢闯母亲的院子?!” 达达疾言厉色:“晋军攻城,我的父亲就瘫痪了,作为父亲最宠爱的夫人,您难道不应该主动交出凶手,为我的父亲报仇雪恨吗?!来人——给我拿下那个汉女!” [饭饭]早↑上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哈哈,卡到领导bug了 第5章 又给她一袋银子 “休想!”辰辰一招手,一群婢女和仆从齐刷刷挡在了明湘面前。 他们有人是繁峙县的汉人,有人是从草原进来的鲜卑人、猃狁人,有人是繁峙县本地的狄族人,唯独没有乌桓人。 他们大部分的乌桓人,只替本族乌桓人做事,十分瞧不起异族人。 乌桓兵野蛮,后院的这些人手里也没有武器,根本拦不住。 达达鼻孔朝天:“哼,你不过是小小赤狄女人,皋落甲氏依附乌桓生存,这军中有人学乌桓话,有人学中原官话,你看有人学赤狄话吗?” 明湘被乌桓兵粗暴地架住两条手臂,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从主屋门口拖下了台阶。 “辰辰夫人再敢与我作对,等父亲醒了,我就去他面前状告你们皋落甲氏不服管束。”达达抬手,“给我打!” “慢!”一位汉人谋士冲了出来,拦在达达面前,他开口,那些乌桓兵有些忌惮地停了下来。 “大夫已经在诊了,主公的瘫痪是否与明湘姑娘有关,很快就见分晓。若真是明湘姑娘动的手,无需王子动手,我等自会送她下黄泉。” 明湘抬头看去,那位替她开口阻拦的灰袍汉人就是领她去花厅的那位。 “王先生,你最爱让人等了,你让父亲等这等那,结果只等来了晋军攻城。”达达看他的眼神也不友好,“什么静待时机,还欠东风,繁峙县都秋天了,哪里有东风?!做什么事都不痛快,不过是全凭一张汉人的皮,用些咬文嚼字的花言巧语迷惑父亲的废物罢了。” 达达毫不忌讳地一统输出完毕,周围的汉人谋士和汉人府兵齐齐脸黑,而天生骄傲的小王子却什么也看不到,他就是如此桀骜。 好AOE,绝世T才。 当了T,就不能再当DPS了哦。 明湘咬着牙都按不住上扬的嘴角:“嘻嘻,把乌桓族以外的人排除在人治的军纪章程之外,当做你达达个人家产中的牛马牲畜随意处置,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主公的威压,你会怎么对待异族人呢。” 乌桓王要是能动弹,少不了给达达一顿抽了。 达达破口大骂:“住口!给我掌嘴!” 乌桓兵正犹豫着抬手,但是看见王先生带来的汉人府兵做出了抽刀的动作,他们又止住了。 内讧要被罚的,军令如山。 王先生舌灿莲花,能保对面动手的汉兵,达达王子保不了他们。 “你们也不听我的话了吗?!”达达气急败坏,“你们是父亲给我的乌桓精锐,为什么要惧怕那些汉人?!” 作为乌桓王第三个儿子,达达,一个唯乌桓族之上的纯血乌桓马尔福。 不喜欢异族,对汉人尤其仇恨。 “达达,你为什么讨厌汉人?因为乌桓军里的汉人越来越多吗?还是因为你的汉文功课太差劲,常常被主公拳打脚踢?你不敢恨比你强大的父亲和哥哥们,你就把这种愤怒转嫁给了汉人。” 明湘敢说这些话,就是看准了场上有汉人罩着她这点,有这么好的条件,怎么能不趁机狐假虎威一把? 她相信,大家会喜欢她这个嘴替的。 果然,汉人们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王先生闭上了眼,偷偷地点了一下头。 嗐! 都说那么多了,也不差最后一句。 “当然了,达达王子能有今天大闹后母内院的底气,想必背后也少不了一些乌桓族老的鼎力支持吧?” 明湘可不是阴谋论,因为她现在背后就是汉人呀! 都是将心比心。 汉人中的几位谋士立马甩了脸色,作为日常沟通乌桓王高层的人,明湘说的这些话他们只会感触更深。 唯乌桓贵者、仇汉者,何止达达一人! 那些对达达等歧视汉人的乌桓人的不满和憎恶,日积月累至今已然达到了一个极限。 达达年纪小,城府浅,一副“糟糕!我被看穿了!”的样子不做粉饰:“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你这个刺杀父亲的汉人刺客到底在乱说什么?!!!” 王先生维护明湘之心更甚:“都说无凭无据,怎可对明湘姑娘扣下刺客的帽子?更何况,明湘姑娘通晓中原官话、乌桓话和阜落甲氏话,包括赫莫儒将军在内,皋落甲氏的官话都是她教的,她在乌桓王部下三族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连接作用,是乌桓王权势力中的功臣。这也是主公昨日设宴款待明湘姑娘的一个重要原因。” 另一位苏谋士跟话:“退一万步来说,明湘姑娘就算是刺客,那也是汉人与皋落甲氏内部出现的问题,达达王子没有权力越过我们汉人与皋落甲氏两个阵营,对她肆意处置。贸然打杀,损失的情报谁来赔给主公呢?” 看到有汉人愿意带皋落甲氏玩,辰辰也上前半步,昂首挺胸掺和一嘴:“明湘姐姐是我们所有皋落甲氏的亲人,我们不同意你这个乌桓王子强闯皋落甲氏夫人内院,对明湘动用私刑。更生气王子对皋落甲氏的不敬,你能告状,我也能!” 这时候维驹赶过来了:“达达!你的父王没有死,你的兄长也还在,这里还轮不到你做主!” 他带着皋落甲氏留守内城的所有壮丁和武器,与达达的乌桓亲兵咫尺对峙。 三方兵力都到场了。 乌桓王最倚重的军师王先生、乌桓王最宠爱的新欢辰辰夫人,乌桓王最不满意的逆子达达王子…… 结果再也没有了悬念。 看着达达吃瘪的样子,明湘得意地把话绕回来:“等到大夫诊断结束,要是乌桓王瘫痪一事与我无关……” 站在族人之间,辰辰指着达达:“那就把你的兵权一分为二,送给你的两个哥哥。” “若是你不愿意,”维驹掏出了赫莫儒的信符,“赫莫儒将军如何放心守城,我们皋落甲氏一族不是送上门给你当奴隶的!” 王先生淡淡说:“繁峙县能被乌桓军迅速攻占,和城墙的年久失修有关。城墙现在还没有修完,晋军就攻城了,达达王子,临阵逼反一员主将,造成的后果唯有以死谢罪方能平息众怒……” “够了!”达达鼻子要喷火了,他敌视着周遭的所有异族,慢慢往后退去,“你们汉人奸猾狡诈!给我等着!” 他转身大步流星往外走,他的亲兵也终于松了口气,跟着撤下。 院里的其他人纷纷放松下来,王先生对众人说:“走吧,我们也去正厅等消息。” 他们刚到,乌桓王瘫痪的原因就找到了。 几位大夫的诊断结果相同,明湘和众人聚集在正厅,向大夫们了解情况。 “这个季节的风不能吹久,就是平常盖被睡觉也要避风,更不要提乌桓王喝了四斤的汾酒,还脱了衣袍,赤身睡在四面透风的正厅里。” “以后不要大晚上喝酒吹风了,就算穿了衣服,也会被吹面瘫的。” “山西秋冬时节的风就像无形的钢针,会刺到筋脉里使得筋肉僵硬,所以不能吹太久,尤其是晚上,晚上容易途中睡过去,不留神就吹到天明了。” 乌桓王嗜酒,又爱在花厅小楼上看风景,在座的所有人都去过花厅,眼前不约而同地浮现出宴厅四面门窗大开的画面了。 显而易见,这次的瘫痪,是乌桓王自找的,明湘的嫌疑洗脱了。 沉沉的一片铁甲步声靠近,大王子和二王子率亲卫回府看望乌桓王。 “怎么回事?”大王子二十五岁,干瘦如铁,下巴满是胡茬,眼神十分坚韧锐利,颇有下一代雄主的气概。 二王子二十四岁,也是寡言少语不怒自威的形象,他跟在大王子身后,是他大哥的拥趸。 达达指着明湘怒道:“是她!昨夜父亲在花厅宴请那个叫明湘的汉女,放任喝醉的父亲在花厅里吹了一夜的风,把父亲冻瘫痪了!她是晋军的刺客,她故意这样做的!” 大王子谁也没看,闭了闭眼:“把昨夜去过花厅的人都找来,我先去看看父王,二弟,走。” 明湘在人群中望着那对显然感情不错的兄弟,又瞥了被冷落在边上的达达,最后去看辰辰,冲她挑眉。 大王子有令,所有人都不许走,正厅挤满了人,闲来无事,各自成群,纷纷扰扰。 辰辰和明湘也在一旁收卷的帘子前小声说话:“大王子是大夫人生的,二王子是三夫人生的,大夫人是乌桓王的后母,三夫人是乌桓王的嫂子,两位夫人感情好,儿子感情也好。” “等等……”明湘要捋一下。 所以说,乌桓王以前还有个爸爸和哥哥,不过他们死了,乌桓王继承了父兄的妻子。 啊……乌桓王以前有个爸爸…… 这种句子她怎么想出来的,明湘晃了晃脑袋,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了,这就是乱世吗,好厉害的样子…… 辰辰不知道明湘在想什么,又说:“三王子是五夫人生的,五夫人的母族在老乌桓王死后争过一次权,也是那时候,乌桓王的大哥中毒身亡。后来乌桓王娶了五夫人,双方关系才缓和下来……” 大王子和二王子从房间出来,那狩猎的眼神精准定位到了明湘:“你,出来,说说昨晚和大王在花厅的事。” 明湘出列,她还有些精神涣散,看起来很老实很蠢萌:“主公让我喝酒,请我吃烤羊肉,期间喝了很多酒,我醒过来就在隔间的床榻上躺着,又饿极了,于是下楼想要去吃早饭,出来正好遇见辰辰夫人,就跟她回去了。” 大王子盯紧她:“喝醉之后的事没有印象了?早上起来见到大王了吗?” “没有,大……主公直劝酒,我不胜酒力,三两杯就倒了,醒来也没见过大王。”明湘说的是早上和婢女们对好的说辞。 花厅的隔间就是楼梯口的一个杂物间,一个门通向宴厅,一个门通向楼梯口。 乌桓王在宴厅被吹到瘫痪,明湘不是花厅婢女,没发现也没问题。 大王子和二王子交换了眼神,结合大夫说的话,以及乌桓王那些深入人心的陋习,他们也不觉得这个人是刺客。 王先生提议:“再问问花厅的婢女和值卫,也就水落石出了。” 一群汉人附议。 婢女的代表上前低头俯身,卑微交代:“回大王子、二王子,明湘姑娘比大王醉得更早,先行到隔间歇下了,大王喜爱汾酒,留下又喝了许久,直到丢杯。我们想要去搀扶大王到隔间休息,奈何大王警惕勇武,我们都不能近身……” 乌桓王值夜亲卫也十分自责,早知道他就放辰辰夫人进去了:“是大王不让任何人进入,辰辰夫人来过一回,属下不敢违抗王令……” 辰辰也出来说话:“是啊,不过婢女托我送一张被子来,那时大王就已经醉了。” 婢女和亲卫都点头,证实了辰辰的话。 “大哥,”二王子直接盖棺定论,“父王的病与他们无关,明湘姑娘不慎酒力是人之常情,亲卫遵守王令也是好事,父王醉酒后不让人近身,就是你我一起上也要费些力气,婢女也是无奈。” 他心里又说,明湘也有些运道,这都能逃过一劫。 乌桓诸位族老也在场,达达还要挽尊:“二哥!你这分明是要拉拢汉人!居心不良。” 二王子皱起了眉头。 大王子呵斥:“住口!你现在连兄长也敢攀咬了!” 明湘也是你一口我一口,礼尚往来:“你分明是想借机表现孝心争宠,再隔空拉拢仇视异族的乌桓势力,说什么汉人做事不痛快,我看你的心思也挺花,比汉人更不痛快。” 乌桓只讲父子相残,达达讲孝的确是为了争宠,那就是想和兄长争权了。 辰辰想起了他们在院子里赌的内容:“当初说好的,要是明湘姐姐不是刺客,你就要把你手上的兵力一分为二,送给你的两位兄长。” 大王子怒喝:“达达!” 二王子恨恨看向这个草包弟弟,阴狠地说:“难怪你对我张嘴就咬,原来是因为不想认账。” 一直坐山观虎斗的乌桓族老们终于出手调和,正厅里叽里咕噜的乌桓话听得大家头痛,纷纷借口告辞。 后面就是乌桓王室的内斗了,明湘功成身退,退的时候看到了汉人谋士集团那一言难尽的表情。 王府里面真是热闹,都快让人忽略城外还有一群将士在用命苦守。 明湘回到了皋落甲氏一族聚居的巷子,维驹请她吃饭。 吃腌鱼大餐…… “非要吃吗?”明湘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腌鲟鱼皮,鲟鱼本来就臭,还要做成腌制食品,臭味折磨了明湘整整一年。 喜欢做腌鱼的只有几片苦水地区的人,这些地区的地下水又苦又咸,用它来腌渍鲟鱼,是当地的一种偷盐行为,由于这种盐也不是很好的盐,没有市场,腌物也不算私制盐,官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人们吃的不是鱼本身,而是保存在它身上的盐分。 但是好难吃。 又是想赵暄的一天。 乌桓王的面瘫需要扎针七日,上身的瘫痪有些棘手,不知道要多久能恢复,大王子让二王子即可带兵护送乌桓王返回幽州,辰辰随行。 大王子率一队乌桓精锐前往繁峙县东方的平型关布防,繁峙县城里,乌桓势力就只剩达达和他身后的两位族老。 乱不乱的,反正百姓都盼着晋军赶紧来。 隔壁屋的辰辰父母在清点家里的腌鱼。 辰辰母亲叹气:“辛苦钓的鱼、打的水,腌了那么些年,吃不完就可惜了。” 一墙之隔明湘听到了,她吐出一口浊气,胃里残存的腌鱼的那种腥苦味反了上来。 她被熏得翻起了白眼,腌鱼,带不走真的不可惜。 一天一夜,晋军结束了第一轮的攻城。 繁峙县城墙年久失修不是王先生用来吓唬达达的,有人从前线回来,和大家说:“西门已经退守翁城,城墙外侧已经被晋军烧裂了了一层墙皮,裸露出来的土砖上裂痕清晰可见。” 大家听着揪心,一位抱着孙女的老太太问:“将军守的是哪里?” 皋落甲氏只有一位将军,就是辰辰的大哥,赫莫儒。 辰辰母亲答:“他守南门外面,好歹没让对面的晋军上岸,我们自己的人都还活着。” 大家又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日,赫莫儒差堂弟回来传话:“收拾东西回灵丘。” 辰辰母亲吓了一跳,又有些害怕:“可是大王子在平型关布防,他会放我们过去吗……” 小堂弟哑口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办:“唉——先收拾东西吧!实在不行就往恒山里面钻了,什么山不是山呢?” 小堂弟的话非常可行,鬼方老传统了,太行山能钻,恒山当然也能钻。 晋军攻打的是繁峙县西面和南面,北面只遭到过两次小小的袭扰,皋落甲氏集中力量,出城不在话下。 又过了一天,达达和他的两个族老已经带着六个亲卫往平型关溜了。 西门陷入混乱,晋军见状放弃了县城南门,集中兵力突破西门。 赫莫儒召集了手下剩余的兵力,带着整顿待发两日的族人,趁夜色从南门离开。 大伙儿在打包袱,明湘带着她的两个包袱,早早等在皋巷口。 车来车往的大街上,店铺门户紧闭,当地老百姓不会跑,关店是为了避免被逃跑的人抢物资。 一辆骡车打她面前经过,明湘瞪着车夫的脸,眼珠子要掉出来了,那不是载她从代州回繁峙县的车夫吗?! 脚背一痛,是车夫砸下来的一个钱袋子。 等她把钱带捡起来后,骡车已经走远,明湘眼睁睁看他拉着一车草垛拐进了西北的角楼方向…… 这个车夫是晋军的人! 晋军已经潜进来了,繁峙县已经成了窟窿,赫莫儒不用再守了。 手里的这钱袋和乔恒砸她那个一样,里面也是碎银。 他们托人来送钱,说明人在代州,没有到场。 皋落甲氏集结完毕,明湘跟着大部队往赫莫儒说的南门赶去。 她不禁抬头去看,两行瓦檐之间划出一线云天,原来在逃亡路上,很多时候连城郭上的战火都看不见。 是晚饭[饭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又给她一袋银子 第6章 全体都有,报数! 皋落甲氏的人们内心十分不安,明湘站出来:“我去找赫莫儒,问问他什么情况。” 族人们对她抛去希冀的目光。 落日沉没,往南门集结的八十余人都不敢点燃火把,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生怕被附近的老百姓注意到,给他们的出城带来麻烦。 明湘拉着维驹,一路摸黑跑到南城,从翁城侧方的门洞出去,很快就在河滩前找到了赫莫儒。 赫莫儒一身血腥气,眼睛充血,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明湘?!出什么事了吗?” 明湘摇头表示没有,她艰难地爬上了赫莫儒战马旁边的草料车上,在高处一览全局:“我们要去哪里?” 赫莫儒道:“去灵丘。” 他又划拉十辆空的骡车:“苏先生带领先锋部队已经走了,这是给你们准备的,其他人快出来了没有?” “他们在排队过翁城了,”明湘又跳下了马车,“骡车我来分好,他们过来有序上车。” “那太好了,”赫莫儒难得松了一瞬眉头,偏头和亲卫说,“你带她去清点骡车,然后听她的安排。” “是。”亲卫立刻行动,明湘又拉着维驹跟随赫莫儒的亲卫走向骡车。 一辆骡车能拉九个一般重的男人,体重轻身量小的小孩和老人不整算九辆车就能坐下,这样能挤出一辆行李专运。 等人们到位时,她已经有了章程,挥挥手让大家听她的:“点齐人数报给我,上一辆走一辆,点到名字的出列,不许抢,保证所有人都不掉队。每人上车前只能带一把护身武器、一壶水、一顿饼,其余行李存粮按照列队行列放我脚边。下面,十个车夫先出列,维驹负责行李车,去最后一辆……” 按照明湘走前交代的,集结列队,选出排头排尾四个人负责清点人数,管理队伍的转移。 路上不许喧哗嬉闹,跟着排头走,排尾负责监督。 出城前点一次人数,两人一组过门,出了翁城再点一次人数,跟赫莫儒回合后队形不许乱,方便四位排长清点人数。 如此,到了骡车前,八十人在几个呼吸间就清点结束,一个不落。 上车也很有规矩,明湘说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不说话、不质疑,人齐就走,下一辆骡车到队伍前的时候,队伍也不混乱,令行禁止与军队无异。 跟随明湘过来的亲卫咋舌,这些人在没有军纪约束的前提下,还能对明湘给予全部的信任,真想把明湘拉军队里协助军务管理。 可他转念一想,赫莫儒将军前几天才因为“藏”了明湘姑娘一事被乌桓王问责,明湘姑娘的隐藏定有她的理由。 明湘和维驹爬上了最后一辆装满了行李物资的骡车,赫莫儒策马巡过来:“走!出发了!” “出发出发!”维驹伸长了脖子,问赫莫儒,“大哥,大王子会让我们过关吗?” “大王子有令,如果三王子跑了,我就不用守了,”赫莫儒告诉他们,“我带兵与苏先生回守平型关,你们回灵丘。” 明湘和维驹大吃一惊,原来大王子还留有后手啊! 明湘问:“大王子还在平型关?” 赫莫儒愁眉不展:“上次通信还在,现在情势瞬息万变,不敢保证他现在在哪里?” “就怕河对岸的晋军偷后包抄,拿下了平型关,给我们来个关门打狗,把乌桓军分割吞没。”明湘惴惴不安,对前路不抱什么希望。 维驹抓抓耳朵:“明湘,不要说自己是狗。” 赫莫儒让维驹逗笑了,也只笑了一下,嘴角就收了回去:“就算是关门打狗,乌桓军也没有多少损失,现在这一路的士兵里,没有多少是乌桓人。” 被当做耗材了,也许乌桓军在灵丘招兵买马招的就是耗材。 真是让人不甘心啊,明湘无话可说:“哦。” 滹沱河上,明月冷莹莹的清辉照耀着水波和草滩,水面的波光勾勒出了一片片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芦苇荡剪影。 赫莫儒军战损少,有一千多人。 明湘从车上站起来,扶着维驹的肩膀,环顾前后,队伍如同黑色工蚁,看不到头尾。 “是什么兵在殿后?”明湘问。 “踵军。”赫莫儒答。 明湘听不懂:“什么是踵军啊?” 赫莫儒:“踵军就是后卫军。” “……”明湘真是晒干了沉默,“那我还知前面的是前军,打头开路的是先锋军呢。” 赫莫儒略微尴尬地摸摸鼻子:“确实是叫这些名儿啊。” 维驹的头往明湘那方向一甩,非常讶异:“啊?!你为什么会知道还有前军和先锋军?!” 他怎么就不知道? “有后就有前咯。”明湘也不再纠结是什么兵种,要发挥什么作用了,所有士兵都配马匹,无论是什么兵,都可以叫做骑兵。 她看着那些将士们骑马的样子,真是太威风了,她也想骑马。 维驹也想骑:“大哥,我去给你当兵吧,你也给我一匹马好不好?” “你骡子都骑不好,从马上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赫莫儒重新提起维驹入伍被筛选出来的缘由。 明湘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维驹激烈地闹腾起来,骡子被他手里的缰绳一勒,叫唤了起来。 骡车一晃,站在车上的明湘脚下稍有些不稳,按在维驹肩上的手本能锁住了维驹的脖子。 “呃啊——!!”维驹一个后仰,手里的缰绳更紧了,骡子叫得更挣扎了。 一旁的赫莫儒看得心惊肉跳:“喂!你们两个!在车上不要打闹。” 明湘和维驹已经气喘吁吁,维驹闭上了嘴,忙着安抚骡子。 “我们不是在打闹……”明湘四肢发软,是刚刚激发的肾上腺素在慢慢退潮的虚弱感。 维驹一擦额头的冷汗:“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嘛,这要问骡子兄了。” 明湘老实坐在车头,望着骡子倒霉的后背:“这头骡子是公的吗?” “我不知道啊。”维驹挠头,他答不上来。 明湘夹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就叫人家骡兄?太不礼貌了。” 维驹冲骡子无言的后背点点头:“对不起骡……” 不叫骡兄骡姐,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叫什么,因为他的中原官话没学那么多称谓。 相处一年多了,明湘也知道他在苦恼什么,于是为他解惑,她的称谓词汇储备可太丰富了:“不知道叫什么的话,就叫它,叫它骡酱吧。” “骡酱?”维驹砸吧嘴,“会不会有些残忍了呢?” 明湘中气十足:“怎么会呢?骡酱就是小骡的意思,但是语气可以更加和善哦。” 维驹已经学会了,在车上酱来酱去的。 “湘酱~,我觉得骡酱~有点饿了。”他前后望了望行军部队和族人,“大家什么时候停下来整顿?” 明湘困了,伏在膝头有气无力:“我不知道啊,要问赫酱~才知道。” 维驹对着天空明月小声喊:“可是赫酱~跑到前面去惹。” 等到月亮升至头顶,他们又看见了赫莫儒和他的亲卫。 “赫——”维驹抬手招呼。 赫莫儒已入一阵疾风路过。 明湘:“啊咧?” 维驹:“啊咧。” 明湘腰身一转,往后看去:“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苍天,千万别。”维驹叹气,“好累啊,我就想呆在一个地方,不想再跑了。” 赫莫儒没有回来,他的亲卫来了,是专门来给明湘递口信的:“明湘姑娘!将军派我来告诉你……” 明湘和维驹一颗心吊起来,大气不敢出,已经做好听到坏消息的准备了。 亲卫说:“你们可能要走团城口回灵丘了,平型关、五台山已经开战!前面河滩修整一炷香的时间,然后直接北上。” 维驹:“北上?去哪里?” 亲卫:“怕在路上遇到后面来的晋军援军,我们北上沿恒山脚下走,避开他们。” “好的。”明湘客气道,“有劳小哥传达。” 维驹眼珠子一转,也客气道:“多谢哥酱,辛苦辛苦。” 亲卫:? 哥酱是什么东西? 出于对将军本族文化的尊重和对两位的好感,他倾向于这是一种友善的说法,于是点点头:“客气了。” 经过这一个多月在繁峙、代州两地打听到的消息,明湘脑海中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晋北轮廓。 晋北北部呈一个“归”字型。左边一竖一撇可南下晋中,北出雁门关;代州、繁峙县所在的滹沱河谷正是“归”字当中的短横,恒山山脉与五台山山脉横亘滹沱河谷南北;泰戏山则是最右边那一条长竖,平型关在泰戏山的中点、滹沱河的源头;长竖的右边,就是他们要去的灵丘了。 繁峙县距离平型关一百二十余里,上次走这条路,辎重行军用了两天一夜,这次是夜里出发,两夜一天,夜路多,走得会更慢,马上又往北多拐一截,那更远了。 明湘抬头,看到太白金星悬在了路途的前方。 大军停了下来。 因为白天就要往北绕路,要离开滹沱河岸,最后一次让骡马吃饱,皋落甲氏众人也分发了两日的口粮和水。 草滩边,放眼望去人影幢幢,都是饮马饮骡的军民,还算热闹。 明湘向路过的一位士兵打听:“你好,请问在过山前还能休息吗?” 那位士兵还是汉人:“还不知道,要看那时候大王子和晋军打得怎么样。” 明湘按住了不解的维驹:“我们知道了,多谢!” 维驹:“多谢哥酱!” 夜里就听说“哥酱”是皋落甲氏对他们的友好称呼,小哥听到后,红着脸笑呵呵走了。 此时,是晋军攻城第七日,后方斥候速报,繁峙县西门城破了。 繁峙县四周大动工事,全城百姓纷纷加入了修城的队伍中,一车一车的包砖连夜从各路运来。 在繁峙县东十五里的村庄外,晋军新建了两座堡垒,一座近河,是桥头堡,控制着滹沱河两岸及交通要道;一座在北,防御范围直达恒山脚下。 如此部署之后,恒山山脉、五台山山脉、滹沱河流域的天险都集中在了晋军手上,留给乌桓军可以活动的范围,就只剩下“归”字右边短短一条南北走向的泰戏山了。 “乌桓大王子被拒平型岭,不得进犯五台山,不得绕道滹沱河南侧。”前线的战报出现在了繁峙县县衙,乔恒大喜,“大家士气正盛,要是能一口气拿下平型关,哈哈哈!!” 赵暄的手指拂过舆图上的白马关图标,它在恒山中麓,繁峙县东北侧不到五十里的山道上,是晋王开凿修建的。 这条道从来没有军队走过,白马关往北可达一马平川的塞北心腹,往南,滹沱河北段距离山口只有一里,距离繁峙县只有不到五十里。 有了这条路,晋军能在整片恒山南北绕∞字兜圈打,比始皇帝还多了一根柱子呢。 赵暄眉目冷峻,一双眼眸深不见底:“平型关古往今来都是块专□□锐的兵冢,精兵无价,我们可不能重蹈覆辙,乌桓占据高地,我们贸然进山不是良策。” 兵冢一词把乔恒吓了一跳,晋军的精锐,放在山西可观,可天下何其广袤辽阔,撒出去都不够看的。 他突然冷静下来:“你有什么想法?” “先在繁峙一带扩充兵力,发动当地的老百姓一起布防,保证战时拥有繁星一样多的后勤点,可进可退,想打就打,想停就停。”他一摊手,“从太行山往外打,从来都不是一次两次就能成的。” 乔恒一愣,随后笑起来:“这话有些耳熟,明湘说山西打的就是一个进进出出。” 赵暄抚剑大笑。 “赫莫儒拉着小两千人正往过走呢,得把他牵制在恒山附近。”乔恒找来纸笔,兴奋地舔了一下嘴唇,“我马上写信请浑源出兵。” 赵暄粗略算了一下时间:“我们要是动作快点,说不定斥候能在上山的路口撞见赫莫儒,他喜欢防御不喜欢进攻,也让浑源那边注意点,别把他惹毛了。” 他担忧明湘的安全,一旦赫莫儒和晋军起了冲突,明湘可怎么办? 战后尸体统计中,死于流矢、踩踏的人数非常恐怖。 门外的小吏找赵暄:“赵先生,皋巷的房屋都收拾好了,小的无能,没打听到明湘姑娘的住处。” “知道了。”赵暄起身。 乔恒有些泄气:“衙门背后的宅子又大又方便,不比城南边边角角的巷子好多了?” 赵暄出门:“好歹是赫莫儒家族的居所,皋巷的房子也不会太差的。” “等等我,我先写完这个,我要和你一起去!”乔恒也跟过去,要看看明湘住的什么地方。 皋巷的房子是不差,人去楼空,有些屋子还被本地百姓飞速占了,可惜这条巷子被谋士们定为了“公宅”,他们又被赶了出来。 赵暄在大街巷头第三家的东屋里,认出了明湘的房间。 “什么、什么,到此一游??”乔恒站在东屋门板前,皱眉念着那道刻文。 MX到此一游! 赵暄但笑不语,背着手踢开门信步进屋。 明湘走得匆忙,屋里并不是空的,还有一块用来上课的厚泥板。 泥板架在窗边的墙角,上面有刮痕,还有黑炭写成的“晋”、“东南西北”等等。 “用完一板就刮掉,这个好啊。”乔恒连连点头,“大军里能用这个教将士们认字。” 他嘿嘿一笑:“要不就把这种板子叫明湘板,用她创造的工具教出一大批能认字看书的士兵,不得气死她!” 赵暄不假思索:“她才不会生气,赫莫儒可能会被气死。” 乔恒不贪:“也可以也可以!” 阳光拨转着屋里的影子,赵暄坐到了光秃秃的炕床上。 被褥枕头已经被抢先住进来的老百姓顺走了,包括那些能搬走的家具陈设。 尘埃浮动在日光中,冷寂萧瑟。 赵暄想着明湘往日在这里的生活画面,再看如今无人回应的痕迹,颇有种名人故居的味道。 乔恒还在研究那块泥板,忽然听到赵暄悲伤的声音。 “我不想她死,”赵暄低头一抹眼角,看着被土灰沾染的外袍和长靴,“我要把她安全地赶出山西。” 乔恒:“?” 暄酱:目的很好,别管手段。 —————— 这顿是吃下午茶[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全体都有,报数! 第7章 赵暄挺抢手的 太阳当空照,军队已经在恒山脚下走了半夜,现在到了滹沱河中段。 “哇!这河!”维驹坐在车上,听到了水流声,“这里又有河了!” 一旁的士兵跟他聊天:“这是滹沱河啊!” 维驹惊喜连连:“这是滹沱河!滹沱河怎么跑到恒山脚下了?我们还会停下来饮马整顿吗?” 士兵说不会:“这里有晋军马迹,我们要在这段流域疾行避开他们,今天一整个白天都不会停了。” 夜间一直在恒山脚下游走,明湘对恒山的巍峨快要习以为常了,前方一段开阔山路突然往里一折,幽深的谷道还是把她吓了一跳。 那段峡谷通到山上,两边是高耸险峻的山体,肉眼看上去随时都有合拢之势。 士兵说的“晋军马迹”很有可能走的就是这里。 两边的山那么高,率先埋伏在这里,把敌人长长的队伍全放进去后,前后截成几段开始伏击。 山道曲折又陡峭,全部伏兵俯冲下来,靠惯性就能一屁股把敌军坐死了。 就算是像他们这样不进山的,离滹沱河那——么近,没有后退调整的空间,晋军又一个急冲下来,也能把他们拦腰撞进河里,整个队伍裁成两段。 好可怕的地方,明湘催了催维驹:“快快快,赶紧走!” 本地人打架与外地人无关,撞谁也不能撞到她! “骡酱在努力了!”维驹咬牙催打,恨不能自己上去拉车。 疾行的白天把夜里多走的路段弥补回来了,又过了一天一夜,明湘看到了远处像屏障一样的山脉。 在山脉的左边,靠近恒山的交接处,有一道非常宽的缺口。 看起来很好通行。 就连维驹都啧啧称奇:“哎,明湘,我们就从这里去灵丘多快,平型关那条路又远又陡又窄。” “这是我们能说走就走的吗……”明湘跳下了车,摸了摸骡酱的头,一路往前关照其他皋落甲氏族人,“大家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有不舒服的跟我讲啊……” 赫莫儒在恒山脚下选了一处地势比较高的休息,战马和骡子被分批次地拉去了五里外的河滩上饮水。 一个来回不到半个时辰,最先回来的是几个大水桶,需要装水囊的都去水车前排队,包括皋落甲氏在内的附近好几个点也都起了灶,大家开始烧火做饭。 待开饭,大家一群群围坐着,有说有笑,放松放松,缓一缓流亡带来的疲惫。 黄澄澄的小米粥驱散了深秋的寒气,烧饼掰碎了泡在小米粥里,不同的烧饼可以和小米粥搭配出不同的口感。 胃里熨贴极了,人们聚在一起也没有一个人独立寒风那么艰难。 明湘捧着空碗闭上了眼睛,口腔中还是胡麻和小米粥的香味,可惜粮食有限,她只能吃一碗。 “等回到了灵丘,也不知道做什么……”辰辰的娘叹了口气,有些悲伤,“我有些想回山上去,山下东西是多,可我在那里活了大半辈子了。” 像她这样想的大有人在,许多人纷纷点头。 维驹的爹呼出一口白气:“是啊,关键是山下到处打仗,我们在山下没有房子没有地的,除了跟着这些人打来打去,还能去哪里?不如家里好,爹娘爷奶还埋在那里……” 就算是年轻人,也有不喜欢山下的:“我们这些汉话说得不好的,啧,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到山上好,打打猎,砍砍柴,钓钓鱼,也不追求太多,足够了。” 维驹抱紧了粥碗:“可要是又有人要抢我们的村子呢?上一次,如果没有明湘,我们哪能各个全须全尾的打赢对面的弓马。我也是到了山下,才知道很多时候就算赢了也会死很多人。” 维驹八岁的妹妹趴在娘的膝头,声音清亮的说:“山下比山上好!我不要回山上去!” 维驹娘捏住她的嘴:“你就知道吃喝拉撒睡,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维驹的妹妹不依不饶,“我不要回去!他们打仗要么在城外面打,要么就在山里打。住在山里就没有城墙保护我们,我害怕。我要住城里!” 唉……明湘听着他们讨论何去何从的话题,提不起劲,抱着碗,又去找厨子添粥。 她的包袱里还有六块黄烧饼,一顿吃两块,就是一天的口粮。 黄烧饼是小麦面和胡麻油做成的圆形薄脆饼,碾碎了泡在粥里,好像燕麦片一样。 每当看到皋落甲氏这群人一个不落地、十分生活地在她面前时,她十分安心。 就是每次吃饭的时候,她务必后悔没有留在代县跟着义父混…… 再这样左右脑互搏的纠结中,在拒绝了三个热心乡亲的腌鱼分享后,明湘喝完了第二碗小米粥。 没有第三碗了。 明湘洗了碗,回车上眯了会儿,这两天在路上睡的觉就跟粥里的黄烧饼一样稀碎。 第一个梦正好开了头,骡车一晃,把她晃醒。 是大家来骡车掏行李。 维驹的爹娘见她醒过来,笑了笑:“诶唷,动作这么轻都把你弄醒了,要不我们把行李带上一点,给你腾个安生睡觉的地方……” 原来骡车没有晃,是她自己晃了,明湘打着哈欠:“没事,行李就放这。” 维驹爹忍了忍,还是替大家问了出来:“其实大家自己拿着行李也好的,十辆车还能坐宽松点。你专门弄一车行李,要是行李丢了,你不怕被问责啊?” “要是把行李丢了,那说明咱们的小命也快丢了。”明湘叹了口气,“山路一次只能通行一辆车,要是每辆车都坐着人,晋军追上来咬屁股的时候,谁走最后呢?” 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的人们答不上来,谁都不想死。 明湘:“大家身上带着一到两天的干粮和水,现在还有条件,可以边走边补给,只要没有人捣乱,行李就不会乱不会丢。” “唉——”一位六十来岁的老人拍打车沿,“也只能这样了!” 大家补上了干粮,陆续回到自己的车上。 快到约定的出发时间,明湘、维驹和四个排长开始点人数…… 马蹄声嘚嘚地从他们身后划过,一次、两次、三次,频次之高不同寻常,搞得大家又紧张起来。 “赫莫儒这是在做什么?” “维驹,能不能去打听一下,他们这么跑来跑去,我们心里很没底啊。” “不会是出事了吧?” “你们看,那一队骑兵集结了!” 狂风忽然从平地刮起来,天空中黑压压一片,不少白色的碎屑从天而降。 明湘把头巾笼住整张脸,只留出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 雪花落在了她的睫毛上。 “下雪了!” “这什么鬼天气……” “怎么突然就下雪了?还是秋天呢。” 终于等到了士兵骑马来通知:“驻留一夜,周围有晋军,各位不要乱跑。” 晋军二字如山中的豺狼虎豹,大家聚拢在一起,你看我我看你。 明湘率先起身:“下雪了,我们去捡一些柴火、泥块和苔藓。” 军队驻扎的地方好,附近资源就很丰富,明湘带了把刀,叫上几个人,一起去了河边。 她用刀割出泥块和草皮:“快趁雪不大,把干草收集起来,收回去放车板下面,不要让它淋湿了。” 皋落甲氏有他们独特的雪天取暖方式,就是在土里出野外版“地龙”,地龙有添柴口,烟道,多个取暖口,可以最大程度利用这些燃料。 周围的士兵看了,也请他们去帮忙指导怎么挖。 行李车也轻了很多,冬衣都被取出来披在了大家都身上,骡酱也冷,蹄子划拉着,往热源靠过去。 半天过去了,军营里处处升起了地龙,不见火光,只见烟柱摆阵一样,一道道往天上冒。 明湘和几个年轻的姑娘靠在一起,被热气熏得发怔。 她一点都不想过这样被迫的艰苦流亡生活,今天也比昨天更讨厌这个世界一点。 塞北的雪来得更早,已经下了大半天了。 应县的一处温泉馆内,一道道热食送进贵间。 “二位在代州、繁峙打得漂亮,主公对你们的赏识更甚,真是后生可畏啊。”应县云家的老家主在这里热情招待赵暄和乔恒。 他看向他们两眼冒光:“两位都是世上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外有珠玉之貌,内有锦绣之才……不知道有没有定下婚事呀?哈哈,机缘巧合,老朽这里恰好有两桩好姻缘,看见你们两个后生,实在不想错过啊!” 珠玉之貌的两人呆住,对于德高望重的长者主动为自己做媒这种事,不管有没有想法,都不能敷衍或是直接拒绝,得想个周到的法子。 乔恒的脑子率先转起来:“云公看得起我兄弟二人,是我们的荣幸。跟随主公辗转晋北多年,洛阳一直无信,小子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云公有意做媒,还得容小子往洛阳去一封家书。” 云公欣然颔首:“如此周到从容,深得我心,你动作快点,我等不及你的好消息了!” 哈哈……乔恒得意,余光向身旁的好友落去。 他已经给自己饶出了至少两个月的时间,赵暄可就惨了,他家就在太原,敢用自己这套说辞欲拒还迎,明晚就能入洞房。 不知道赵暄会怎么讲? 当明湘那黄毛丫头的脸在乔恒脑海中闪过之后,他就更好奇了。 说起来,赵暄挺抢手的。 第8章 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 温泉间暖意融融,盆栽里的袖珍桃枝开了三朵玲珑粉白的小花。 赵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衫,端坐在席上。 他的长剑规规矩矩放在身侧,剑如其人,修长俊逸,温雅文气。 云公老眼远视,还看看得见衣衫下那属于年轻的强健体魄,真是挑不出一点瑕疵,心道没有闺女儿会不喜欢这样的。 赵暄也朝云公施礼,客客气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母亲大人曾有交代,说亲的时候,她一定要亲自到场。云公看得起晚辈,也容晚辈修书一封,教母亲快马加鞭——” 什么快马加鞭?! 云公吓了一大跳:“这不太好吧!已经是雪天了,路上可不好走。” “无碍!”赵暄十分大气,“母亲她常年在太行山上跑马射猎,现在还能举鼎,出塞之路通达,她早就想来了。” 举!举鼎!!云公有些手脚发软,后脑勺发汗。 乔恒不动声色地目瞪口呆,兵行险招,真是厉害啊。 没想到赵暄居然可以直接把问题甩给母亲,而且不怕母亲把事情弄砸! 他都有些羡慕了,一来是自己的母亲没有赵暄母亲那样强健的体魄,二来是他信不过母亲会不假思索地为他拒绝一门亲事,他只会担心母亲万一和云家看对眼了怎么办…… 总之,就是羡慕。 羡慕死了! “……”云公有些被吓到了,好可怕,“令慈原来是……并州豪杰。” 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他又尴尬地咳了几声:“我也是为自家人做媒,今有一双侄孙女待字闺中,正在相看。若能成两段佳话,岂不是亲上加亲。” 乔恒想想觉得很好:“是呀!若我与我兄弟成了连襟——” 云公喜上眉梢:“正是!” 外间的门被推开,有士兵禀报:“大人!浑源云翀将军六百里加急——飞狐岭截获乌桓信件,昨夜子时,乌桓王暴毙幽州。” 乔恒推开里间门,不可思议地盯着士兵:“暴毙!?” “乌桓内乱开始了,”赵暄走出外间,套上了寒衣皮袄与避雪的斗篷,看向乔恒和云公,“赫莫儒或许能成为刺向幽州的一把尖刀。” 乔恒:“你有计谋策反赫莫儒?” 外间有些冷,赵暄换好了绒靴:“回去细说。” “是是是!我送送你们!”云公见缝插针,“说来也巧,云翀便是我那两位侄孙女的父亲,也是他托我这个伯父出面说媒的哈哈哈哈哈哈!” 乔恒含笑告辞:“也多谢云翀将军的赏识了!云公留步!” 恒山之南,雪落到黄昏才停。 这场急来的小雪不足以覆盖土地,它们早已化作雪水,使人们脚下变成泥泞,使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柴火湿润。 在赫莫儒军中来看,这不是一场好雪。 维驹看天色:“夜里还有一场雪啊……要是再不走,进山要更难了。” 他爹问他:“要不你和明湘再去赫莫儒那里打探一下?我们就这样干等着,实在是煎熬。” 明湘摇头:“赫莫儒没通知,去了也没用。” 维驹点头:“是啊,本来行军带着我们已经很麻烦了,我们就别去添乱了,进了军营,就像个兵一样,别人原地待命,我们也要原地待命。” 他爹干巴巴应了声“哦”,失望地回去报告其他人了。 晚饭后大家又去扒雪找柴火,有些湿润的柴火放在热源上隔着土烘干又能接着用。 见到他们这样做,各兵营也纷纷效仿。 捡湿柴的过程中,互相打听交换情报,把军情拼凑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 “晋军要和赫莫儒会谈,半个时辰前晋军又派人来了一次,赫莫儒又去晋军那边谈第二次了,现在还没回。” “谈的什么知道吗?” “不知道。” “或许等他回来就知道了。” 还没到子时,果然又下雪了,这回的雪更大一些。 赫莫儒也回来了,不知道他和晋军谈了什么,回来后他就开始整军,看样子是要走了。 所有人都嗅出了事态的严重性,同事有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不用和浑源那边的晋军开战。 整军结束后,赫莫儒带着两位亲卫来到皋落甲氏聚扎区,找了明湘、维驹、爹娘和族中的长老们。 他爸他们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短暂的会议。 “乌桓王暴毙了!”赫莫儒开口,就是平地一声雷,把大家吓愣住。 他没有时间等大家小花这件地震般的重大事件,言简意赅地道出了皋落甲氏的尴尬与危机: “不知道幽州那边谁动的手,辰辰在那里孤立无援,是最容易被陷害的一个,我们得做好杀回幽州的准备。” 明湘:“要我们怎么做?” 赫莫儒看向她,从怀里掏出一堆钱袋子和一本采购手册:“现在你们马上从团城口去灵丘,沿途收集粮草药物,再晚些大雪就要来了。” 他的娘问:“你呢?你要去哪?” 赫莫儒:“我带兵去平型关,给你们拖出五天的时间办好,一定要赶在第七日那天去涞源,然后等我。亲人们啊,这件事要是办得漂亮,我、你们、辰辰,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明湘把赫莫儒带来的提灯照进,看清了手册。 他们要收集的物资有: 小麦、粟米、荞麦、高粱、花生、绿豆、苞谷…… 胡麻、核桃、伏椒、干辣椒、台菇、大枣、腌菜…… 黄芪、党参、大蓟…… 姜、酒、糖、蜂蜜、盐…… 骡子、马、有奶的母牛和母羊…… 粗布、线、棉花、羊毛、鸭绒…… 砂货、陶釜、木碗、砥石…… 每种物资后面都标注了数量,明湘阅后的第一瞬间有些头晕。 她开始紧张起来,嘴唇也有些发白,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大的后勤保障工作,压力巨大。 “我的老天爷啊,”明湘觉得这地龙有点热,她汗都滴下来了,“这可是两千人的物资量,你当真要任人唯亲吗赫酱。” 手册传阅到赫莫儒的老爹手上,他提出异议:“这个盐就不用买了吧?我们还带着许多腌鱼,盐那么贵,能剩下一大笔银子用来购买粮食和药材了!” 明湘:…… 又有老人认为有道理:“我们世代都吃腌鱼,既能补充盐分,又能尝到腌鱼特有的风味,太行山上还有许多这样的水源,我们边走边腌制,对辎重负担也能减轻,真实一举多得。不用买盐了!” 他想要拍案。 维驹抓脸:“呃——!!!” 明湘看向老大哥:“看见了吗?这就是任人唯亲的负面效果。” “……”赫莫儒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想伤害亲人们的心,说话开始斟酌委婉,“众口难调,军中的汉人、乌桓人、鲜卑人、狄人,都没有吃这种腌鱼的习惯,腌鱼用的盐比较特殊,和他们吃的盐味道差异很大,我们还是要以大军为主,腌鱼,就自己人吃吧。” 大伙儿泄气,觉得遗憾。 赫莫儒率军向南去平型关,皋落甲氏继续往东从团城口翻越泰戏山,沿途开始收集物资,再渡过唐河,进山里待了一日。 “山货收一半了,五谷杂粮还差许多。”亲卫点齐物资,又展开灵丘舆图,在唐河以北划了一圈,“这一片派出三辆骡车收集绿豆、高粱、粟米、小麦,这一片派出两辆骡车收集棉花、苦荞、胡麻,我带几个人去买牲口,其余人沿着山脚继续收山货,大家在县城对岸的村子汇合。” 明湘的骡车率先开到了亲卫指定的汇合点,那里有赫莫儒的人在接应他们:“石磨都准备好了,你们这一车收回来的是什么?” “绿豆和小麦。”明湘搓了搓被风吹疼的脸,给他指示那一车堆成山的麻袋,“写了‘豆’字的是绿豆,写了‘小’字的是小麦。” 几个士兵和皋落甲氏的妇女们一起卸货,明湘牵了骡子去喝水吃杆子。 别的小分队还没回来,他们只有一头骡子拉磨。 明湘算着时间:“这样时间来不及,我去附近跟老乡们租两头回来。” 附近有一个大村子,明湘一家一户路过,看见人家收成好骡子忙,果断去下一家。 总算在太阳落下前让她租到了两头骡子,主人不放心,抱着孩子也要跟她一起去驻地认门。 她到的时候,驻地又多了两辆骡车,货也更多了。 “我只借到了两头。”明湘把骡子拉过去,套在了石磨前。 主人哄着孩子,看骡子们拉磨:“这是做大买卖了?” 她真是羡慕。 明湘插着腰,陪她站在旁边的空地上:“马上要冬天了嘛,我们队人多。” 主人好奇:“你们是做什么的?” 士兵们没有穿战袍,也是义父普通老百姓扮相,他们收货十分分散低调,没有散发任何一点军队的信息出去制造恐慌。 “我们在山西河北两头做买卖的,人家老板要什么,我们就给收什么。”明湘说的,主人家也信了。 主人家还很激动:“人家河北还要我们小地方的小麦绿豆面?” 明湘笑容十分灿烂:“嗐!说明灵丘这里的面好嘛!” “那是的,”主人欣然点头,“我得多种点。” 明湘暗忖,等他们走后,晋军很快也要收复这里,都到这里了,前头的蒲阴陉肯定也不会放过,晋军出兵河北,要的军需比起他们只多不少。 她点头道:“的确可以多种点。” 等到牲口队回来,拉磨的效率抬高了一大截,两批骡子和牛日夜不停地磨面,磨出一车车的杂粮面,和它们自己的口粮。 牲口拉磨,其他人也没闲着。 有人加工药材和干货,有人在加工面食,明湘巡视一遍后,写出了几道流水线工序,再把场地安排好,每日的产出又翻一番。 一个人量小麦面,用胡麻油和成面团,下一个人把面团擀成一张巨大的薄皮,切成小块,送炉子里烤。 看炉子的人,要烧好几个炉子。 黄烧饼三大炉、鏊子两个大的、石头饼大炉子五个、蒸馒头的大锅八个…… 鏊子是明湘让弄的,磨的各种面做饼时还有散在边上的,为了不浪费,统统收集起来混成了杂粮,明湘调出面糊,教两个人跟她一起做山东杂粮煎饼。 “这个煎饼好啊!”厨子看着自己摊出来金黄煎饼,爱不释手,“又软又有韧性,像黄纸一样,能随便揣怀里,都不怕把它弄碎了。” 明湘:“就是干吃容易噎着。” 厨子道:“冬天就不怕了,太行山上,到处都是雪呢!哪能让干粮噎死人。” 杂粮都磨成了面,一半做成了可以即食的口粮,一半装袋存好,小麦面里杂着麸皮,他们都没舍得留给牲口吃。 “明湘!”维驹和妹妹云间回来了,找到明湘后拉着她就跑,“明湘!你猜我们买到了什么!?” 云间妹妹欢呼:“卖到了沙棘果干!” 维驹冲妹妹生气:“啧!” “沙棘果干?”明湘没吃过沙棘果,“好吃吗?多少钱?” 沙棘果黄澄澄,小巧玲珑。 维驹买到了五箩筐,连着箩筐也弄了回来:“不贵,我自掏腰包就拿下了。老人一家住在五台山北,沙棘果是他们家周围野生的果子,这是今年最后一批沙棘果晒成的果干了。她说要不是平型关附近不太平,也不用走那么远跑灵丘县城来。” “她还带了条大黄狗,”云间耷拉着脸,“可惜大黄狗不买。” 明湘捡了一颗来吃,放进嘴里咬一下,耳膜都要酸穿了:“咩啊!!!” “哈哈哈哈,酸吧?”云间捡了一颗扔嘴里嚼,面不改色,“好吃,我就喜欢这么酸的。” 真吓人,明湘不敢直视:“妹妹,你是骆驼转世。” 五天的时限到了,大家踩着线完成了这个惊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亲卫松了口气:“我们走吧,去涞源。” 长长的骡队出发了,拉货的有十五辆,载人的车全换成了驴和牛。 山路蜿蜒,走了快两天,刚下了山,还没想好在哪里等,赫莫儒就从后面追上来了。 他言简意赅:“大王子想杀我,走!” 大家:“啊???!” 刚休息——走吧!小命重要。 “人的潜能是无穷的……”驾驶草垛的明湘两眼冒金星,早已不知此间何间,“现在跟你们说话的,不是明湘,是明湘的肾上腺素……” 还好骡子有自动驾驶模式。 云间趴在草垛上像一条小黄狗:“姐姐姐姐,身上仙树什么树?” 明湘:“是激素。” 云间饿了:“还有鸡树啊……” 她还没消停:“姐姐姐姐,我们要去哪里?” 明湘了无生气:“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 云间好饿:“姐姐姐姐,我想喝粥,放点肉末。” 大军沿着拒马河向东,穿过了整个源来盆地,再次钻进了太行山里。 河水在太行山中冲刷出一条比九转大肠还能转的河谷,千百年来,太行山两侧的人们都沿着这条河谷行走,走出了一条悠悠古道。 山中不知岁月,明湘眼睛一闭一睁,白天到了晚上,在一闭一睁,还在晚上。 因为是在逃亡中,背后有乌桓大王子追着屁股咬,明湘连水都不敢喝,因为她不想在车上解决。 也不知道转了多久,拒马河隆隆地流,他们隆隆地走。 终于,大军在一个清晨停了下来,明湘站起来眺望,前面全是人:“妹妹,到哪里了?” 四周都还是山,山上全是开满了蔫紫花的树木,此时已经是秋末,不敢想象秋意浓烈的时候,这片得有多灿烂。 有猴子呜呜哇哇的叫声在峡谷中间回荡,有些恐怖,好像随时会有白骨精从高山里面飞出来叨人。 “我们到了山中的一片小平原,”云间也学猴子一样,抬手凭眉远望,“姐姐,有岔路,一条王座,一条往右,你说我们会往哪里走?” 下面无人应答。 云间疑惑探头:“姐姐?诶,人呢?” 不一会儿,明湘舒舒服服地回来了,她幸福地坐回了驾驶座上:“前面往左就是紫荆关,现在是乌桓人在把守。” 云间感到害怕:“他们的大王子在后面追我们呢!” 话音刚落,一匹快马化作一道劲风从后面奔向前头:“涞源敌情!!涞源敌情!!” 叮铃铃地马铃也在山谷中回荡起来,吓出来一簇簇的飞鸟。 云间细细品:“敌情……姐姐姐姐,敌情是指晋军还是大王子啊。” 明湘也在探头看那地上的一骑绝尘:“可能、都有。” 大王子没有咬住赫莫儒的屁股,晋军咬住了大王子的屁股,还有七寸。 大王子的军队在蒲阴陉被伏兵切成了细细的臊子,一截尾巴露在山外面,被晋军从飞狐峪和灵丘道两个方向南北夹击,打了花刀。 可怜的乌桓涞源驻军,先是被赫莫儒骗了放行令,后被大王子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为支援大王子被殴成了爆米花。 “紫荆关,紫荆关。荆花色紫满秋关。一带戍垣危绝处,拒马横河去难还。” 苏先生突然来了雅致,还要拉着明湘一起玩。 “还差个结尾,明姑娘请。” 明湘:“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苏先生哼一声,拂袖离去,不再和她玩了。 明湘无奈,选C也不行? 由于存在情报误差,又有乌桓军大将令牌在手,拿下紫荆关,赫莫儒不废一兵一卒。 大家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有人高兴地下河有了个冬泳。 苏先生等一众汉人得知赫莫儒已经和晋军牵上了手,毫不犹豫背叛乌桓,倒向了他。 怎么说他也是个汉人,更何况崇汉的乌桓王已死,后继者难说是个什么情况。 汉人,还是回汉人政权最稳妥。 明湘终于得睡了一个饱觉,起床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外面哨塔都燃着火炬,巍巍群山上,火台连成腾龙,静默匍匐在云雾之间。 夜里下过一场雪,明湘把所有衣服都穿上了,还是觉得冷。 她找人打听了一番,然后爬上了紫荆关城墙。 城墙上的砖石并不完整,看得出老旧砖墙上的修补痕迹。 这里是万里长城的内长城。 一年前,她在太行山上看见了南方的长城,心态直接爆炸,哭到昏厥。 怎么回事,怎么她穿越就这么悲催,被关在家门外了呢?! 后来又看到了平型关的长城,才知道这是内长城,北边塞外还有道外长城,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没有被关家门外,她还在玄关。 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玄关。 马上,她就能过紫荆关,回到长城里面,回到河北! 她就要回家了! 爬到上面后,明湘就不冷了,佐以山河雄关、万里长城的氤氲盛景,惬意地咬下一口煎饼。 香。 *泰戏(hū)山,cctv10地方志节目是这么念的。 *清代易州知府黄可润作诗: “雄关西接太行山,宣大咽喉在此间。昙寺云烘盘古道,荆花色紫满秋关。河横拒马成天堑,孔溅飞狐地表圜。一带戍垣危绝处,频闻野鸟语闲闲。” *本文↓ 飞狐陉设定,单指涞源——飞狐峪——蔚县; 蒲阴陉设定,单指涞源——拒马河谷——紫荆关——河北易县; 灵丘道设定,单指灵丘——唐河谷——倒马关——河北保定。 卫星地图晋东北这片儿真是给我看熟了。 [好的][好的][好的] 既然是山河表里,那么俺湘也要来个吃进吃出[饭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河北 第9章 我儿赵暄何在! 大王子被晋军俘虏了,他的部下逃出来,摸到紫荆关,又被赫莫儒提前叮嘱的人杀掉,丢进了汹涌的拒马河中。 十月大雪,满山满谷白茫茫一片,蜿蜒马道像黑色的丝带。 幽州传来消息,三夫人、辰辰夫人与二王子、三王子,带着乌桓王的棺椁已经到达易州城。 明湘听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炉子边烫羊肉,碗里是由芝麻酱调、干辣椒、许多香料、陈醋调和的蘸碟。 “怎么要葬到这么远?”维驹很惊讶。 苏先生不觉得奇怪:“风水好啊。” 明湘撤回一口到嘴的羊肉:“乌桓王信风水就算了,他们活人也信风水啊?” 可不要跟她说什么遗嘱之类的,乌桓可没有这东西,他们连父子相残都不会有人谴责,汉人那套礼教,他们不吃的。 “有野心的人,总是信风水的。”苏先生说完,吹一吹碗里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肉汤。 王室大驾光临易县城,驻守紫荆关的大将要去汇报军情。 赫莫儒釜底抽薪,把原来驻守的部队哄去易州见夫人和王子,而他的部下完全接管紫荆关,苏先生留下带兵,他也跟着去易州。 明湘跟着大部队继续东出,先沿着长城走了一段,又沿着拒马河谷走了一段,大山深处,看起来到处都是岔道,实则没几条走得通的。 多亏有紫荆关驻军带路,领着他们从山沟里拐了出来。 雪不停地下,大军止步的一段时间里,天地无声。 在明湘吃掉了最后一份胡麻饼后,前面的人马终于开始缓缓挪动了。 她满腹疑惑在见到冰河的那一刻,得到了解答:“原来是在过河。” “好冷。”维驹被冷风一直吹,挨不过,认输地闭上了眼。 河面还没有完全冻结,非常大块的浮冰靠在岸边静止不动。 浮桥的铁索发出冰冷金属的响声,声音裹着风雪和湿气渗进每个人的骨头缝里。 过了河,又走半天,大家在一处近河的荒郊休息整顿。 维驹看天色要黑了:“还有多久到易州?” 苏先生拿出小道,优雅地剃下一块羊肉干放嘴里嚼吧:“易州就在对面,过了易水河,就到了。” “咳咳咳!!”明湘被酒呛到了气管,嗓子眼火烧似的,“这是易水河啊?” 苏先生点头:“对,易州因易水而得名,先前我们在山下过的那一段河也是它。” 明湘打了个寒战:“噫——!想到它叫易水河,我感觉更冷了!” 维驹迷糊:“怎么会这样呢?” “哈哈!”苏先生笑起来,“这条河发生过很悲壮的故事,那时候正是寒冬,荆轲从易水河里开燕国,前往秦国刺杀秦王,大家都知道他这一去回不来了,所以大家都来易水送他。这是一场赔上性命的豪赌,希望太过渺茫,国如累卵无力回天,彼情彼景,是以寒天写人心寒。” 维驹抿唇:“他死了?” 苏先生点头:“他死了。” 维驹追问:“他把秦王杀死了吗?” 苏先生摇头:“没有。” 维驹叹气。 “他最好的朋友高渐离,在易水河岸为他奏乐唱歌送别,”这时候大雪纷纷而下,明湘呼出一口白气,“后来高渐离也去刺杀秦王。” 维驹紧张地追问:“他杀死秦王了吗?!” 苏先生又说:“没有。” “这个秦王,这么难杀!?”维驹好羡慕。 明湘点头:“当然咯!那可是始皇帝!” “你……”维驹别扭地问,“很喜欢那位秦王?不想他被刺客们杀死?” 明湘哈哈笑了一声:“我两边都喜欢啊~维驹,你如果讨厌一个历史上的人物,那就先把他的平生都看过再想要不要为他生气吧。” 维驹依然惋惜荆轲和高渐离:“为什么……” “怕你以后会生自己的气啊,气自己怎么生了这么多无关紧要的气。”明湘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人是很复杂的,人当下的历史环境也是很复杂的,今天你要为他的一面愤怒,明天又要为他的另一面感动,这多耗心力,多累啊。” “哦,”她读书多,维驹听她的,“我只是身临其境了,苏先生讲得太好,而且这里又是易水河,又是大雪天,好像要去刺秦王的那个人就是我一样。唉……” 苏先生向南遥指,他的目光穿越了茫茫雪幕:“不过易水送别发生在南易水河,我们身边这条是北易水河。” “诶?不是这条啊,”明湘活动活动筋骨,“瞬间又感觉没那么冷了!” 维驹:“……” 这人怎么这样的啊。 大军就停在这里,虽然和易州隔河相望,却始终不能再前进一步。 他们在等王令。 午夜雪下得更紧了,风扑打帐篷发出噗噗声。 明湘睡不着,一躺下就是各种故事,一转身就想象见辰辰的场景,她想问辰辰有没有吃驴肉火烧。 帐篷外,已灭地篝火上堆起了雪。 塞北大同府外军营之中,大风大雪,千台哨火不息。 “快快通禀赵如晦先生,他的母亲王夫人到了!”小兵刚刚勒马,一阵疾风就从他身边挂过,连带着他的坐骑也受到了惊吓,扬蹄嘶鸣。 刚刚拉开哨卡的卫兵惊呼:“那是谁?!” 小兵木木说道:“……王夫人。” 说话间,快马进了大同,停在谋士府外,马背上的人头戴斗笠毡帽,背罩披风,腰间一杆短棍挑着葫芦,脚踏黑熊皮靴,将地上的积雪踩出两个大坑。 望着朝她跑过来的人,自报家门:“太原王瞰来也,我儿赵暄何在?” 赵如晦的娘来给他说亲了! 听说来得好嚣张,门房起初还以为她在骂人…… 谋士府开始热闹起来,反正天也快亮了,大家醒来听了乐子,一个个也睡不着,都要出来看好戏。 “如晦兄!”好事者拉着还没清醒的赵暄,活像要成亲的是自己一样兴奋,“好事将近啊如晦兄!我先恭喜你了!” 赵暄刚出门,整在给披风系上结:“八字还没一撇,亲事要这么好定下,我早成家了。” 同僚想想也是:“说得有道理,不过以如晦兄的条件,定然不缺好亲事的。” “借你吉言。”赵暄朝同僚一拱手,马上下楼接待母亲去。 王瞰在一个小厅中休整烤火,遮风避雪的装备都放到了一边,阔然大气的面庞让炉火烤得通红。 看见赵暄小跑进来,起身欢迎:“我的儿!” “娘,路上如何?”赵暄摸摸他娘的手,挺热乎的,“饿了吗?我给你做碗面?” 王瞰掏出了她的一兜烤馍馍跟核桃仁:“还没吃完!你吃点?” 赵暄接过来,吃了一个烤馍馍片,又吃了一口核桃仁。 母子两人围着炉火聊家常,不亦乐乎。 王瞰双目炯炯,神采奕奕:“看到你的家书,大家都坐不住了,那真是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啊,给我小半天就凑齐了行头行囊,马跑得也够快的,路上遇到了点小摩擦,不过没出人命,你放心,为娘心里手上都有数的。” 赵暄点了点头。 “云家那姑娘你见过了么?要娘给你怎么说?接下还是拒了?”王瞰看他光吃干粮,又给他热了酒,“别噎着,来喝点。” 赵暄又喝了口热酒:“娘,帮我拒了吧。” 王瞰深深看他一眼,抿唇一笑:“我就说你没那么容易改性子,云公做媒,你一个孙子辈的,确实不好拒绝。这件事,娘一定给你办体面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你的江江表妹想嫁给你,已经在我们家住了小半个月,她听说你家书上提到的亲事,闹着也要来大同。”王瞰给他提个醒,“她可能已经快到了。” 这是他亲表妹,但凡犹豫一秒钟才拒绝,那都是畜牲行为。 赵暄一时间无话可说,又喝了口酒才道:“她聪明也懂事,心中有一杆权衡利弊的称,闹起来是故意的,太原太无聊了,不如大同是非多。来就来吧,她最喜不打不相识,如今大同有十万大军,那么多的好男儿,教她挑都挑不完。就算没有看得上的,打一天也累了,不会再有心思琢磨我。” 王瞰听完,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背:“不愧是谋士啊!” 乔恒涉雪而来,脚步声有些重,撩起了门帘,带进来一片白光。 他先对王瞰行礼,再说:“乌桓王三夫人、二王子、三王子和辰辰夫人带着乌桓王的棺椁到易州了。王墓地址选在燕都旧址西南方向,也就是黄金台附近。” 王瞰眯眼:“黄金台啊。” 赵暄:“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是啊,”乔恒笑说,“乌桓王想葬在黄金台旁,以表达自己想要永久招揽贤士的决心,确实是做给汉人看的。” 王瞰:“那地方风水也好,小乔,听说你和赵暄一同说亲的,你家人来不来?” 乔恒拱拱手:“伯母,家中长辈来不了,不过已经去了封家书,再等几个月也有结果了。” 王瞰看他和赵暄一个面相,就知道他们哥儿俩是一个意思了,遂不再提。 乔恒突然又起话题:“哎!伯母!” “你想干什么?”赵暄几乎是下意识地阻拦他。 乔恒笑了笑,把赵暄的手从自己的小臂上拿下去:“这么紧张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伯母不能知道的?你是不是心虚?” 王瞰狐疑看向儿子:“说得对,你一向坦荡。” 他不心虚,赵暄起身出去:“现在做饭有点晚了,我看看厨房今早做什么吃。” 乔恒不吐不快:“刀削面呗,还能是什么。” 小厅里只剩乔恒和王瞰两个人,王瞰鼓励他:“小乔,你要说什么?快给伯母细!细!道!来!” 大厨房果然做的刀削面,赵暄差两个杂役帮他送面去小厅。 他一出现,王瞰就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探究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吃面的时候也没消停。 没有人说话,赵暄也不说话。 这样的沉默对抗持续到三个面碗被杂役们收走,王瞰最先憋不住了:“我的儿!你与那位明湘姑娘到底有什么渊源?” 赵暄心上的忧虑和仇怨再次浓郁起来。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真话来得痛快:“我们都记得前世的事,我们上辈子生活在同一个美好的世界里。” 啊? 王瞰心跳猛地快起来:“你是不是信了什么教……?” 乔恒也愣了,平时也不见好兄弟供奉神佛啊:“莫非是佛教底下的什么冷门宗派?特别讲究前世今生?” 他们开始脑补了,赵暄顿时轻松很多:“没有,你们不要胡思乱想。我与明湘初次见面,只是看到了她的眼睛,就知道她与我是同道中人。一问起来,果不其然。这样的际遇,是不是很奇妙?” 王瞰的心又从高空落下来,沉稳老辣地表示:“你这是一见钟情了,孩子。” 乔恒在一旁,噗嗤一笑。 糟糕,赵暄没料到,他们的大脑开始走捷近了:“是什么感情我心里清楚。” 王瞰宠溺:“知道,你一向有自己的见解。” 乔恒已经无声地笑得浑身发抖。 “总之你们不许乱说,这很失礼。”赵暄强调礼仪,好让他们知道事情在他心中的严重性。 王瞰喝了口酒:“我们有轻重。” 乔恒终于忍不住了:“哈,就属你最没轻没重。” “唉,”王瞰也终于懂了儿子的愁苦,“你们说,这孩子身在敌营,该如何弄回来呀?她在那里,又有自己舍不下的亲朋好友。” 赵暄说:“把她舍不下的人一并弄回来。” “那可是有百八十来号的北狄后裔,”乔恒一想到手头上负责的异族管理就头疼,“一并什么一并,弄回来你管吗?” 尽会给他找事干。 眼看赵暄不服,两人要吵起来,王瞰得心应手地劝架:“诶呀,小乔你别有情绪,他手上有没章程,就是嘴上说说罢了。并州人嘛,喜欢并一并是正常的。” 乔恒真是没脾气了:“那我们豫州人,是不是人人都有一头大象也很正常啊。” 赵暄心中一动,他好想去河南看大象。 “我好想去山东吃把子肉。”明湘站在黄金台上,往东方向望去。 赵暄那到把子肉已经在心底生根发芽了。 辰辰带着一群随侍来找她:“明湘!我们去督亢亭转转吧!我又想吃孔庙边上的那家驴肉火烧了!” 乌桓王的葬礼已经结束了,乌桓内部气氛十分凝重,剑拔弩张。 但这和他们没关系,皋落甲氏的人该吃吃该喝喝,拿着乌桓给的钱和物资玩转易州与督亢亭两地,除了汉人之外的其他民族也一样,难得的在乌桓手下有了一段潇洒的时光。 那家的驴肉做得香,很抢手,不到下午就卖完了。 明湘也想吃,事不宜迟:“走啊!” 孔庙附近的老店都很好吃,驴肉火烧好几家,有保定的,有河间的,老字号的包子店也有五六家,烧饼更是沿街担卖,蒲阴陉流通的小吃也不少,黄米糕、疤饼、黄烧饼,还有一家柳林碗托。 山东馆子也有,老板是山东聊城人。 明湘一手抓着吃了半边的驴肉火烧,一手对老板抹起了眼泪:“老乡!我济南嘞!” 老板“诶呦”一声,把一家老小给拉出来:“遇见了个老乡,她是济南嘞!” “哇呀!”老板娘大叫一声,“妮儿,晚上留下来吃顿饭!还有你的朋友,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 辰辰在乌桓王府里头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热情,脚上走不动道了:“好呀好呀!” 老板家的小闺女噔噔噔上楼,又噔噔噔下楼,献出怀里小人书招待她们:“姐姐姐姐!给你们看我新买的画本!” “好好好!”明湘接过小人书,给辰辰念书名,“《宋江传》!” 老板娘上菜了:“来来来!糖醋鲤鱼来了!小心鱼刺啊,这是黄河鲤鱼,卖得可好了,我特地留了一条!” 明湘一闻就迷醉了:“嗯——就是这个味道,就是这个味道!” 她第一块就往鱼唇挑去,吃得摇头晃脑。 糖醋经热油爆过的香味千年不变,闭上眼细细品尝,很难分清楚是古是今了。 辰辰跟着吃了一口,眼睛直接亮起来:“哇——!” 离开了皋落甲氏和乌桓,她才知道之一字代表了什么,辰辰吃得眼泪汪汪:“为了这些饭菜,我也要努力活着哇!” 终于知道明湘姐姐被他们越养越瘦的原因了,她以前吃这么好啊,呜呜。 姐姐不爱吃腌鱼是应该的,辰辰现在也不爱吃了。 第二天,辰辰一招手,请了自家百来号人到店里,包了全部的座位,桌椅板凳不够就回自己去拿,碗筷不够也自己带,总之,就是要吃山东菜,要吃糖醋鲤鱼,吃四喜丸子,吃把子肉。 维驹捧着一盘腌鱼,激动地控诉老头:“这才是腌鱼!这才是!腌!鱼!” “好好好……”老头筷子不停,一口接一口地品。 正经的盐就是好味道啊,一点苦味都么啦。 赫莫儒将军的家族下山东菜馆子,声势浩大,很快就传开了,一时间导致孔庙那条街都比从前更加火热,大街上、馆子里,突然就多出了许多口音五花八门的异族人身影。 没有战事的涿州一带内外,只有乌桓人在焦头烂额。 因为晋军把他们的大王子拉到了八达岭上,想要赎回大王子,就得把辰辰夫人嫁过去。 第10章 她对如晦兄的占有欲那么强啊 和晋王做交易的是大夫人,为了换回大王子,她给了晋王许多东西,有三百头秃山羊、三百车铁、三百车铜、三百车密云麦饭岩……最后,还有一位闻名太行北麓的北狄美人,辰辰夫人。 为此,辰辰要回幽州准备。 黄金台上,她跟明湘闲聊:“听说再往东走就是山东了,明湘姐姐,你终于可以回家了!” 明湘的心跳漏了一拍:“我可以回山东了。” 辰辰比本人还高兴:“诶呀!你看,念叨了一年多的山东,就在眼前,真好,老天还是遂了你的心愿。” “回济南啊,我可能不回济南了。”明湘没有过多的纠结,“陪你去大同。” 回济南又如何? 故地是古地,我与先祖不生逢。 辰辰喜不自胜:“你要和我去大同!!” 明湘:“嗯呢。” 如今天时地利人和都全了,她不如去投奔赵暄,赵暄人品好,慈父一般的存在,那才是家的温暖。 就这么决定了! 她要跟辰辰去大同!找赵暄! 在去大同之前,她得先和辰辰回幽州做准备。 “大夫人有她的谋划,”辰辰深夜里和明湘说悄悄话,“她让哥哥带兵送我去八达岭,换回大王子,同时由内攻破八达岭城关,里应外合,彻底把控燕山内长城。哼哼,可惜她还是不够聪明,没发现这个结果正好是我们想要的。” 她越说越兴奋,明湘却困了,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 辰辰乐开了花,揉揉脸,把笑意收起来:“诶呦我不能高兴,我只有表现得很伤心,大夫人才会很放心。” “唔……”明湘熬不住了,昏睡过去。 倾听她心声的人回应不了她了,辰辰有些难受,她动来动去,无奈地看着明湘:“唉,我们要干件那么大的事,你居然一点都不激动吗?怎么睡得着的。” 辰辰对外表现得很难过,大夫人罕见地对她特别好,两人处得好像亲母女一般。 戏班子在幽州的王府唱了三天三夜,热闹非凡。 “今儿最后一台戏了,辰辰,你还想听什么?”大夫人捧着茶,悠哉说道。 辰辰翻遍了戏折:“还有好多没听啊,也不知道哪出戏最值得听。” 大夫人让明湘帮辰辰点:“明湘是汉人,又知道你的口味。” 戏折递到明湘手上,她翻了两页就合上了:“听《三打祝家庄》吧。” 大夫人高兴地张罗:“让他们唱《三打祝家庄》!” 好戏开锣,明湘摸了摸耳朵,听了那么多天了,她还是听不全上面唱的词儿。 看向旁边的两个听得津津有味女人,汉话都说不溜,到底在听啥啊? 她一拽辰辰袖子:“你听懂他们唱的啥了?” “听不懂啊,”辰辰不忘给台上的打戏热烈鼓掌,“就是热闹嘛!你看那人可以一直翻跟头,多厉害!” 大夫人也看得高兴:“我看那个女将真是英姿飒爽、身手矫健,可惜还是输了,有没有女将赢了的?没有的话就去给我写,写出来排给我看。” 最后一出戏落下了帷幕,辰辰哭哭啼啼上了车。 大夫人依依不舍,或许是戏看得够多了,演得更加动情:“你这一去万万小心,我等你和你兄长的好消息!” 明湘是作为辰辰的陪嫁“妈妈”去的——辰辰的陪嫁丫鬟,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她比辰辰年长,只能在陪嫁里混到个陪嫁妈妈的身份。 辰辰不让大夫人给她的陪嫁丫鬟坐自己车里,她要和明湘说一路的悄悄话。 “到底哪里有摸骨测龄的大夫啊!”明湘有些难受,她好想知道自己多大了。 辰辰也一直想不通:“姐姐,你怎么连自己的年龄都能忘记呀……你说这事弄得。” 明湘没法解释,她穿越过来时,人就变小了些,看着像高中时代的样子,但其实她已经二十岁了:“我摔到脑子了,它想忘记什么我也没法决定呀。” 队伍开始出发了,辰辰搓着手:“我要嫁给晋王了!明湘姐姐,我没见过晋王呢。” “我也没见过。”明湘撑着脸,东倒西歪坐着,“你没见过就敢嫁啊?” 辰辰羞涩含笑:“但是我听说过啊,晋王比乌桓王小十岁,军队是乌桓王的十倍,他还是个汉人,读过的书比乌桓王多,身边的汉人谋士也比乌桓王多……哼,反正不管怎么比,他都比乌桓王厉害!” 最近总是忙后勤,明湘还没睡够,哈欠连天的:“乌桓王四十好几了,晋王再小也有三十多岁,你才十五岁呢,能和他当父女了。” “可不要这么算,”辰辰早就想好了,“我娘我姑都说二、三十岁的男人最好,我多少岁不要紧的。要是几十年后晋王死在我前头,我变老太婆了,那时候也还要找二、三十岁的男人啊。” 明湘不困了:“嚯!” 辰辰又开始想:“晋王说在大同迎接我,明湘姐姐,大同有什么好吃的呀?” “刀削面咯,”明湘就知道这个,“我也没去过大同,不知道还有什么,应该和灵丘、繁峙差不多的吧,只是隔了一带恒山而已。” 车里帘子很厚,有两个小火炉放着,偶然飘进来的雪花和冷气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了。 辰辰舒舒服服地靠在靠枕上,望着晃动的车顶:“听说晋王没有夫人,只有两个小妾。小妾?是什么意思?” 明湘给她讲了妻妾的区别,和嫡庶的概念。 辰辰听了很高兴:“我就是大夫人了,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了,是吗?” “你——”明湘坐正起来,认真想了想,“小妾什么样的你不用理会,只要当好晋王的北狄夫人就好。” 辰辰把脸凑近了问:“姐姐,我要怎么当好晋王的北狄夫人?” 明湘:“你代表皋落甲氏一族,你效忠晋王,也就代表了赫莫儒效忠晋王,你混得好,赫莫儒就能混得好。晋北和塞外本来就有很多北狄、鲜卑、猃狁、丁零人,大家看见晋王愿意重用皋落甲氏,就知道晋王对异族的友善态度,能让晋王更好的治理这些多民族地区。” “哈!”辰辰挺胸抬头,“看来我是个很重要的人啊,等我去了大同,我会帮晋王收拢好所有异族人心的。乌桓有那么多教训,我全都记着呢,保证不会重蹈覆辙。” 明湘把炉子上的茶倒出来:“说了那么多,又渴又饿。大夫人给你带了什么口粮啊,想吃。” “我看看啊。”辰辰在车上翻找,“有糖缠和冻柿子。” 不等辰辰把食物拿出来,明湘已经迫不及待,直接伸手捞了块糖缠出来。 大夫人给的糖缠是走之前祭祖后分发的贡品,和中原的果仁糖缠不一样,这个糖缠的糖里没有果仁,只有打糕米团炸条和枸杞。 糖是好糖,闻得到植物的自然芳香,枸杞的甜和糖的甜不一样,有“药”味儿。 打糕米条吸饱了糖浆,非常黏牙,明湘吃一口喝一口的:“不愧是贡品啊,用料足。” 有米条的糖缠,其实就是沙琪玛呀。 米条糖缠饽饽在乌桓语里的发音也与沙琪玛相近,特指这种切成小块的米条糖缠。 她这么一联想啊,就顺其自然地猜。 满族是不是和乌桓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个沙琪玛,是满族传入中原的小吃,中原的糖缠只有果仁,没有米糕条的。 “姐姐,你在想什么?”辰辰看她走神的眼睛转来转去。 明湘叹气:“在想这东西怎么这么黏牙。” 不知道赵暄怎么样,他不用上前线的应该还活着吧,有些心事真的只能和他说,辰辰又不知道什么是清朝。 她好想快点去跟赵暄碰面,以后一起大吃大喝。 自居庸关直上,两旁高山斜如危阙,眼前重重天门开。 雪中,骡马一步三顿。 辰辰和明湘已经在车里吃过三顿了,八达岭还是没有到。 “真难走啊。”明湘在现代也没去过八达岭,她妈妈去拍过广告,说是坐直升机去的。 她也想坐直升机,骡车太危险了! 这个坡度是不是有九十度的啊?总觉得自己是在坐过山车的爬坡段,都提心吊胆一路了。 八达岭的风雪更严酷,满天灰蒙蒙的,分不清时辰。 辰辰和明湘互相搀扶着下了骡车,赫莫儒率十六精锐陪在两人身边,顾不上恶劣的天气,人质交换大计开始走向了关键节点。 大王子听说母亲派人来接他了,于是心情大好,跟着大夫人的亲信来到双方会面的地方。 当他看到赫莫儒之后,脸上的笑容一瞬间狰狞起来,对大夫人的亲信大叫:“你们中计了!!” 大夫人的亲信立即惊惶:“什!什么?!” 大王子指着赫莫儒飞快说道:“他早就叛变投靠晋军了!” 赫莫儒也没有废话,当机立断,和晋军一道,开始围猎大夫人的兵马。 关内、关外。 杀机四起,一场事变沸腾了大雪中的军都陉。 人血溅到雪地里,新雪掩盖不住反而被血染红,旗杆上、墙砖上、山壁山,也都是血。 杀声一片,兵戈影乱。 城墙上,乌桓军被杀到只剩下大王子一个,一面面晋王旗被结冰的血水凝住。 火台的光微弱,朦胧地照见满地血泥,胭红透紫。 赫莫儒高兴地丢给他一柄剑:“你看着办吧!” 大王子捡起了雪坑里的长剑,看着他母亲的部下,那些尸体堆满了山路。 千百年来,只被破过三次的居庸关,在他母子手中又破了一次。 盛怒之后是绵绵不尽的羞愤,大王子把剑一横,自刎于长城脚下。 晋军自上而下攻进幽州,锐不可当。 是夜,居庸关烧起了第一台烽火,八达岭南侧烧起了第二台,很快,西南的群峰上,一簇簇火光接递亮起来,茫茫雪情中,内长城连出一段段火线。 子夜长城明烽火,三关握定始经略。 紫荆关的烽火台亮了起来。 苏先生率领赫莫儒留下的军队据守易水河。 倒马关的烽火台也亮了起来。 三万晋军入河北,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动如雷霆,又把乌桓赶回了草原以东的乌桓山林里。 乔恒:“皆大欢喜!” 幽州一役已经过去三日,明湘站在宣化府南城楼上看雪,一道明亮畅快的“皆大欢喜”把她拉回来。 她往旁边看,那个在鼓掌的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可不就是刚刚打了胜仗的乔恒。 “我以为你会借机回山东的,在这里看见你,真是把我吓了一跳。”乔恒笑嘻嘻说道,“莫非……你知道赵如晦要成亲了,特地来抢亲的?” 赵如晦什么? 谁成亲? 抢什么亲? 明湘脑子里轰的一声爆炸,都不能听清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你说谁要成亲?!他要成亲了?为什么?他喜欢谁了?” 她噼里啪啦地连环追问也把乔恒吓一跳,吓得乔恒眉毛一跳:“喜欢什么……世家联姻,可没有私情。人家面都还没见过呢,你是这种话有点难听了。” “面都没见过?世家联姻?不喜欢成什么亲?疯了吧?”明湘咄咄逼人,往乔恒面前冲过去,恨不得打开他的脑子,自己读取相关记忆,“是不是有人逼他成亲的?是不是!” 乔恒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暗笑两声,又恶劣地说道:“女方家托请家中长辈云公做媒,云公德高望重,如晦兄当然不敢怠慢,即刻往太原修书一封,请来了母亲王夫人来大同相亲。算算时间,云公也该携侄女到大同,两人马上就要见面了,我说你——要是不甘心的话,还是有机会争取一下的。我想,如晦兄也盼着你去救他呢。” “他让他母亲去大同,帮他相亲。”明湘破口发问 “他都那么主动了,还要谁去救?” 乔恒想了想,点点头:“是这样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他有打算的,倘若王夫人满意云家的女儿,打算临阵生变,赵暄还能有癫狂的明湘捞他一把,不至于真的把自己赔进去。 “好了好了,”乔恒看似安慰,实则煽风点火,“如晦兄这个年纪,是该成家,今年不成,明年也要成。你这么愤慨,不如早早把他抢过来咯~” 明湘不爱听,一脚把石砖上的雪踢到乔恒衣角上,气得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他成亲就成亲!我争个屁!我争个屁!” 她就想混口饭吃,她拿头争。 天杀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赵暄又不是古代人,不乐意结婚单着就好了啊,乱世又没人收单身税。 唉,看来慈父已经被封建社会同化了,悲哀! 真悲哀! 赵暄都要成亲了,她还怎么厚着脸皮去蹭饭,人家小两口要过日子,她何苦要凑上去讨嫌? 啊呜呜呜…… 天下之大,何以为家啊! 她嚎了两声,一抹眼泪就往楼下冲。 “我不去大同了,”明湘下了两层台阶又停下来,转身对追上来的乔恒宣布,“你告诉赵暄,明湘对他很失望!俺要回山东。俺、回、山、东!” 她拍打着面前的女墙,雪粒乱飞,说完,又转身往下跑。 “喂——”乔恒看着跑下城楼的身影,一个头两个大。 辰辰远远看着感觉不对,急匆匆跑过来,在阶上遇到往下冲的明湘:“怎么了怎么了?” “一点小误会,”乔恒也已经追上来了,他先朝辰辰拱手拜一拜,然后低头玩笑,老老实实跟明湘说实话,“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了……虽然是有人来说媒,不过他拒绝了。我发誓!他没有奉命成婚的意思!” 明湘的怒气被冲散了,五指向手心收拢,将女墙上的积雪抓成了一个雪球。 “你耍我……”她看着乔恒那副玩过头的愧疚表情,趁其不备,抬手一挥! 好巧,乔恒正要说话,一张嘴,冷冰冰的雪球直塞他嘴里:“唔!” 冰冰冰! 辰辰吓得抓脸:“噢!!!!” “从今往后,不许拿你这张死嘴和我说话。”明湘拍拍手,踢着雪下楼,决绝地往城内走去。 城楼的石阶上,辰辰和赵暄面面相觑。 “哼。”辰辰责备地盯着他,无声怒斥。 乔恒无奈:“我没想到她……对如晦兄的占有欲那么强啊……” “如晦兄是谁?”辰辰问,“你们和明湘姐姐认识?” 乔恒颔首:“是也。鄙人,与如晦兄,于代州结识明湘姑娘,数次挽留,都被她婉拒了,只因她挂念繁峙亲友,要与你们共同进退。” 辰辰一听,心里暖暖的:“我们明湘姐姐就是这样的!她特别好,你欺负她,你坏。” 最后也瞪了他一眼,噔噔跑下城楼,追随明湘而去。 乔恒望着雪中城池,自言自语道:“嗯呢,我坏行了吧。” 赫莫儒要在宣化府为妹妹筹备更多的嫁妆,让她真正地从皋落甲氏这个娘家出嫁,而不是只带着乌桓的交易品,作为乌桓的人质嫁过去。 现在乌桓已经灭了,辰辰背后的势力只有他们皋落甲氏。 大同一路扫雪,准备迎接晋王的夫人。 “乔问山的信到了,再有十五日,辰辰夫人便可抵达大同。”赵暄收到的是乔恒私信,得到消息后,就顺口和母亲王瞰说了。 王瞰听了一耳,说起更要紧的事:“云家的人约了今日午时茶楼相见,你昨天睡得早,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他们带了云姑娘去,意思是,也要我带上你,双方见上一面。” 赵暄一愣:“啊……” 王瞰也看着儿子发愁:“我也没想到啊,你说你长得这么好看,他们要是不松口,我该多难办啊!” “要是乔问山在就好了,我可以带上他,只要他打扮的美美的,我就安全了。”赵暄也只有在计策不能实现的时候,才敢这样想馊主意了。 王瞰则怨云家:“都怪他们请云公出面,算准了他老人家的面子你不好驳回,哼!” 颇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 与云家相亲的一晌午,赵暄十分煎熬,他没想到对方这么粘手。 王瞰就差明说没看上对面的女儿家,对面却没当回事,直道相亲不在一时半刻,有一见钟情,也有日久生情。 好在对方有事,过了晌午就走。 窗下大路上有人在扫雪,赵暄看云家的马车离开,才关上窗。 王瞰松了口去:“看起来是要吃定你了呀,儿子。” 赵暄只盼着乔恒快点回来,就算帮不了他,也得和他一起受苦。 十五日后,辰辰的车架到了大同府外面。 晋王率仪仗大军夹道相迎,请辰辰和他同乘,这个环节有许多讲究的地方,一套流程下来也得半小时。 不参与这项仪式的人可以自由活动一下,于是乔恒趁机开溜,找到了迎亲观望团里的谋士队伍。 大家看见乔恒,纷纷朝他招手引颈:“问山!问山!夫人张什么样啊?” “她哥哥赫莫儒如何?凶不凶?” “赫莫儒脾气好不好啊?” “都挺好的,都挺好的!我还有事,回去再聊啊诸位。”乔恒从一伙好奇宝宝中间溜过,一把拉住了藏在队尾划水的赵暄,“兄弟!可真叫我好找啊!” 赵暄被迫半夜起床准备待命迎亲,早已昏昏欲睡,被他一拽一扯惊出些神采来:“做甚?!” “做甚?”乔恒瞪着大眼睛扭回来看他,“你不想去见明湘吗?” “明湘?”赵暄彻底不困了,走得比他还快,“你怎么不在信里告诉我!她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乔恒悲催道:“好着呢!走吧,别问了。” 乔恒:做了坏事,再做件好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她对如晦兄的占有欲那么强啊 第11章 我和她有上辈子的记忆 迎亲现场上千人,晋王与辰辰先去新建的高台王亭上祭拜皇天后土。 所有人都穿着胭红长衣和玄紫外袍,成年男子皆头戴礼冠,腰佩长剑,同样的装扮下,赵暄和乔恒的身段与美貌就更加优越了。 赵暄找到明湘时,就见她正站在道旁左顾右盼,穿一身石榴紫,长长的头发全包进了绒帽中,沾了冰雪的衰草弄湿了她因转身而旋转的裙摆。 正好明湘的视线扫过来,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他看到明湘忽然整个人焕发光彩,喜不自胜地在原地蹦了一下,然后喊着“赵哥赵哥”就朝他飞奔而来。 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赵暄也被这份活泼所感染,压着剑脚步轻快地向她走过去,挥手招呼:“明湘!” 明湘一见到赵暄,就开始拽着他衣袖哗啦啦流眼泪:“我真是太感动了!我居然还活着,我们居然又见面了!呜呜呜呜——” “是啊,幸好。”赵暄的眼眶也湿润了,一眨眼,泪珠便挂在了他的睫毛上,“你的脸色有些差,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明湘点头:“我要找的,你有没有懂摸骨测领的大夫啊?我真的好想知道自己现在是多少岁……” 会摸骨测龄的大夫不好找,赵暄说:“我帮你问问吧。” 想到在代州的选择,明湘松了口气。 “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命运真是神奇。”她感叹道,“没想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然而有人非要强注命运,大煞风景:“不是命运神奇,是我向晋王提出劝降赫莫儒的,你以为我是为了赫莫儒吗?我是为了你们啊!” 明湘偏偏不想让他得意:“如果不是赫莫儒对晋王有用,晋王能同意你劝降他吗?” 乔恒非要居功:“凭我的口才,就是一帮无用的乞丐,只要我想招揽,也能说服晋王同意的。” 站在中间的赵暄耳朵有点疼,好言相劝:“你们不要吵架了,大家难得相识一场,还是好好珍惜彼此吧。” “赵哥!!!”明湘指着乔恒义愤填膺,“我要告发乔贵人秽乱——呜呜!” 赵暄又眼疾手快捂住了明湘的嘴。 乔恒下一刻握住了长剑:“??秽乱什么??” “要好好说话啊明湘,这里到处都是晋王的耳目,有些话说出来真的会害了乔问山的。”他很担心,也很头疼。 晋王的势力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保证大家的安全,却也禁锢了大家的言行自由。 赵暄连忙和她讲:“在这里也要谨言慎行,跟你在繁峙的时候一样。知道了吗?” 直到明湘学乖了,点头三次,赵暄这才让她继续说下去。 又能说话的明湘收敛了,也没收敛太多,只是音量放小了,幽怨地盯着乔恒,继续告状:“他,骗我说你要成亲了,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怂恿我来大同把你抢走呢。” 乔恒惊了:“你怎么全说了!?” 山东女人这么生猛的吗? 还有,刚才她到底想说他秽乱什么? 赵暄一口气没下去,另一口气又上来了,头晕晕的,又把刚才的话拿来劝乔恒:“你也好好和她说话吧……她是反对联姻的,不要拿这种事跟她开玩笑了。” “嗯嗯嗯!”明湘有了嘴替心里好受多了,“赵哥赵哥,他还说你自愿要娶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女人,我的天哪,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崩溃吗?!你在我心中那慈父一般的伟岸形象差一点点就碎了,差一点点!” 赵暄心想,他难道一定要当这个慈父吗? 乔恒自知理亏,但脑子还在抓漏洞,请求解惑:“反对政治联姻?可是辰辰夫人嫁给晋王,这就是政治联姻,也没见明湘大小姐不能接受啊,这不是挺喜气的?” 那是土著,能一样吗? 明湘没来得及开口,赵暄抢先一步替她说话:“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和她有上辈子的记忆,我们上辈子来自同一个世界。婚姻自主那个世界的法礼,我的婚姻如果被人安排了,她会兔死狐悲。” “等等!”等等等等,明湘诚惶诚恐,“这个,这个是可以说的吗赵哥?” 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老底抖出来了? 不会被人抓起来烧死吗? 赵暄让她别慌:“可以,佛教也有说前世今生,这里人大多都能理解和接受的。” 明湘懵了:“他们,他们真信?” “不信怎么办?你们都敢说了,我们就要敢信啊。”乔恒眺望了一下王亭,华盖跟着一对新人往高台下走,“要出发了,我们也回去吧。” 明湘好不容易和赵暄见面,还有很多话想说:“我跟你们一块儿走行不行?这一路上发生了很多事,我憋了一肚子话想说呢。” “我想想,”赵暄看了看大部队前后的车架,指着附近的一辆嫁妆运载车说,“我们帮忙驾车,在车上说。问山,你回去吧。” 乔恒无奈:“啧,你们慢慢聊。” 驾车的正好维驹和他的妹妹云间,明湘和他们换了一下,拉着赵暄上了车。 她摸着肚子:“好饿啊,天越来越冷了,我得加餐才能过冬。” “你想吃什么?”赵暄攥着缰绳,驱使骡子跟上前面的车辆。 明湘什么都想吃:“你下厨吗?” 赵暄心情很好:“对啊,哦,最近我学会了做拉面,你和乔恒都还没尝过呢。” “哇——!”明湘更饿了,“是清真那种的牛肉拉面吗?” 一说到吃的,好像世界就和平稳定了一样,赵暄也难得有这样轻松的时刻:“大同不允许杀牛,鸡汤汤底也好吃的,要不要试试?” 明湘点头如捣蒜:“试试试试……” 赵暄已经规划好了两餐饭:“晚饭吃鸡汤拉面,鸡汤多熬一点,宵夜吃刀削面?” 明湘口水直流:“吃吃吃吃……” 她激动得头昏眼花,吃好睡好的幸福生活终于要来了! “诶呀,不过我们今天先吃席,”赵暄差点忘了,“晋王婚宴摆三天大席,有早席和昏席两顿。” 王府里的昏席布置在优雅的园子里,园中有楼阁和游廊两种席,楼阁暖和,连廊可以赏景。 小孩子们都是天然的火炉,在楼阁里待不住的,四通八达的宽敞连廊成了他们的主场。 晋王的婚宴山珍海味样样有,更多的依然还是面食,吃的是碳水配碳水。 “那个龙凤呈祥的大花馍也太好看了,面食版的翻糖蛋糕,好看到连小孩子都舍不得碰……”明湘坐在小暖间的团铺上,喝着赵暄泡的普洱茶,“这茶好浓啊。” 赵暄给乔恒分茶:“晋王赏的,你要是喝不惯这个味道,我给你加点马奶煮一下?” 明湘已经吃饱了,喝茶可以,喝奶是喝不下了,连连摆手:“我在宴席上吃了一碗压实的萝卜苦累。啊!苦累里面有腊牛肉丝儿??!!” 奢侈。 “苦累?”赵暄在想哪道菜里放了腊牛肉丝,还有萝卜的。 乔恒道:“萝卜拨烂子?混着葱丝、鸡蛋、牛肉丝炒的那道?苦累是哪里的叫法?” 萝卜拨烂子混着青白葱条和红红的干辣椒爆炒,金黄色的是炒鸡蛋,往夕阳余晖里一放,金灿灿的。 蒸萝卜丝上的那层豆面都炒糊了,有一口独特的干脆焦香。 “河北吧?”明湘回忆起从前,“清河县是河北的吗?我以前在楼下的馆子常吃,有萝卜苦累、土豆苦累和豆角苦累,老板是清河县的,逢人就说,武松长武松短的。” 被洗脑了,想忘记都难啊。 赵暄等她说完,回答:“是。” 明湘说渴了,但赵暄的茶还没好,她等得不耐心,直玩杯子:“今晚的羊肉汤有点咸。” “我吃不咸,我们一屋子人都说正好,”乔恒说,“你口味淡。” 明湘撇嘴:“吃恁咸,小心高血压,小心你的肾抗议。” 乔恒“咦”一声:“什么是高血压?什么是肾抗议?高血压会如何?肾抗议会如何?” “高血压是风,肾阴不足肾阳上亢,就是肾抗议。饮茶可以降血压,”赵暄的茶泡好了,一人一杯续上,“喝。” “原来如此,”乔恒不品茶了,一口饮尽,“再来一杯!” 什么风?什么阴阳上炕?咪咪喵喵的,赵暄在说什么? 明湘懵懵地喝茶:“到我听不懂了……” 赵暄没解释,笑了起来:“古代中医的行话了,我那里有书,你想看我给你找。” 太阳又落下一分,园中雪景很美。 热闹又宁静。 明湘可心心念念她的摸骨测龄:“你还是给我找个骨科大夫吧。” “晋王准备明日给辰辰夫人请来王大夫问诊,”乔恒给自己续茶,“王大夫是当今有名的妇科圣手,他认识的大夫肯定多,找他引荐就好了。” 赵暄:“我只知道太原有个大夫会摸骨测龄,大同的大夫更多是治跌打损伤,军医有人擅长接骨,可也没听过会测龄。” “好吧。”明湘趴在茶桌上。 天黑了,夜宴开始。 茶余饭后,歌舞进入园中,云公领着抬酒的队伍来到园里,告知各位晋王婚礼礼成,夫妻已入洞房,让大伙儿开怀畅饮。 游廊上,张灯结彩,舞者们跟着丝竹管弦声在期间穿梭,踏歌而行。 喜字龙灯前,还有相扑,大雪地上两人光着膀子角力。 明湘看过了瘾,跑去和云间堆雪人。 云间看着她把雪人堆在树干上,像抱树的调皮小孩,捧腹大笑起来:“真逗!” 她笑过后突然变得很安静,然后拽了拽明湘,踮起脚和明湘说悄悄话:“我听见有人在打听你,而且还有一些晋王的属下认识你。” “打听我?为什么?” 明湘的社交安全感来自边缘位置,即无人关注。 如果不是和皋落甲氏真心相处一年建立了足够的信任,又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她是不会主动站出来带领大家一起逃难的。 所以,下山投靠乌桓王之后,她又把自己隐匿起来。 第一次被外人注目,是她差点被当成敌方探子逮捕,还好遇到了帮她解围的赵暄,脱身后又引起了乌桓王的注意,差点落到他手里,还好他自己喝酒吹风自己作死。 总不可能每一次都能走运,她又不是位面之子。 明湘如同惊弓之鸟,一点点注视、打探都让她内心惊恐不安。 云间抿唇,犹豫了一会儿才艰难开口:“唉……他们说话叽里咕噜的,我不大听得懂。有问你是谁的,有说以前见过你的,有说想见你的。反正,都对你很好奇。” “好奇我干……什……么……”明湘崩溃抓头,十分绝望,“是什么人在打听你知道吗?男的女的?年纪多大的?” 是不是谋士府的人想起她了? 是不是有人想起她的“前科”了? 是不是有人想要试探晋王对皋落甲氏的态度,想要拿她投石问路呀? 这世道好变态啊,简直就是逼着人动脑筋嘛,她只想吃了睡睡了吃,不想跟盗墓探机关似的,走一步看九步。 压力……好……大…… 明湘头脑风暴中,不知身后有一群人悄然而至。 “敢问姑娘是不是叫明湘?” “嗯?”明湘抱着脑袋回头,她和一群女人面面相觑。 这群女人非富即贵,前面是两个褐衣长者,她们两人身后规矩地站着两个年纪尚小的小丫鬟,只比八岁的云间高出一个头。 小丫鬟后面站着一个与辰辰年龄相仿的少女,一看就知道是大小姐,大小姐身后还有两名高大魁梧的仆妇,眼神时刻警惕着。 刚开口问话的褐衣妇人又重复一遍,眼睛直勾勾盯着她,带有一丝桀骜与审视:“姑娘,是不是明湘?” 云间害怕地躲到了明湘腿后,探出个头来。 “是我。”明湘无力地回答她们。 几人见她无甚心情应付她们,互相眼神交流一番,最终看向她们的主心骨大小姐。 大小姐手一抬:“你们退到一旁,我和明湘姑娘单独说说话。” 云间揪住明湘的裙子,她不要明湘和那个陌生人单独说话,她害怕:“姐姐?” 然而大小姐没有苛求她们,反而很讲礼貌地朝明湘福身:“小妹云节有礼,见过明湘姐姐。” 明湘茫然被动地退了一步,猝不及防靠在连廊的柱子上:“云节姑娘……” 她脑袋嗡嗡的,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脑子里头乱得很,一会儿是云间说有人打听她,一会儿又是认识她但她不认识的大小姐,一会儿又是云间说的有人说认识她…… “云间,云间,”明湘抓住了躲在身后的那根救命稻草苗儿,“是她们在打探我吗?” 大小姐歪了歪头,很是探究。 云间小小声说:“不是,我看到的是一群男的。” 明湘:“哦……” 真好啊,现在有两伙人都打听到她了。 哈哈! 云节抓紧机会说自己找过来的目的:“明湘姐姐,小妹来找你,是有事相求。” 明湘靠着柱子滑坐到木板上,眼里没有了光:“我能帮你什么呢?就算能帮,也未必会帮啊……” “只是一个小忙,”云节小小的两步挪过来,轻声细语求道,“恳请明湘姐姐为我引荐太原赵公子,如晦。” 明湘抬头,一脸茫然:“谁啊?” 云节再次低头,的确十分诚恳:“太原赵氏公子,赵暄,字如晦。” “你——”明湘不明白,“不能直接找他吗?” 云节摇了摇头,在明湘不远处坐了下来:“明湘姐姐有所不知,小妹出身朔州云氏,赵如晦是族中长辈替我选中的夫婿,可惜现在还没成。” “哦——!”明湘听懂了,乔恒说的故事在这里连上了,“对对对,我有听说过,原来这事是真的!” 明湘神情关切:“怎么个事儿?” 云节还真和她说了起来:“长辈喜爱赵如晦公子,望我嫁给他,结两姓之好。但是赵公子的母亲王夫人没有看好我,我母亲不甘心,想让我与赵公子多相处,只盼日久生情,使他动心。” 明湘点点头:“哦哦!” 云节叹气:“可是赵公子多次推脱,不肯见我。母亲的耐心快要告罄,小妹左右为难,婚宴上偶然听说晋王夫人身边有个叫明湘的姐姐,与赵公子有些交情。这才冒昧找了过来,求姐姐帮个小忙,请姐姐宽恕小妹的唐突。” “你家的事……”明湘欲言又止,“可是我帮了你一次,你母亲看见了希望,说不定还要得寸进尺,到那时,你岂不是更为难?” 云节很绝望:“我不知道怎么办了,真希望日日都能吃席,母亲的心思多少能分出去些,好叫我喘口气。” 明湘坐廊下如上炕,腿一撂,手一揣:“你家人看中赵暄什么了?换一个不行吗?” 像极了开考就死磕最后一道拉分题的怪人。 戒赌吧。 云节摇头:“父母亲只说赵公子好,还给我妹妹说了洛阳乔氏的公子,只是乔公子家人离得远,家书去了还没回,可以缓缓。” “谁谁?”明湘兴奋了起来,“乔公子是乔恒吗?乔,乔问山?和赵暄关系特别好那个!” 云节笑起来:“正是他,父亲与族中长辈们很希望我与妹妹的婚事能成,赵乔二位公子感情深厚,若成连襟,定能成就一则美谈。” 就为了打造一则美谈? 云节大小姐长了一张水蜜桃一样的脸,白里透红,水嫩嫩的,眼睛明亮湿润像荔枝肉。 尤其她谈吐好,性格好,让人很难拒绝啊! 明湘也喜欢她,更替她发愁:“可惜这事我也帮不了你。” 云节的眉眼立刻耷拉了下来,心碎一地:“啊……” “是这样的妹妹,”明湘给她说明白,“赵暄救过我帮过我,我欠他人情,所以万万不能拿他来做人情,这样太缺德了不是吗?” “姐姐,你说得对。”云节哀哀起身,“小妹告辞了。” 明湘心一软:“下次再见到他,我可以帮你传个话,他要有什么态度,我也给你捎个信,你多少能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云节感激涕零:“姐姐,谢谢你!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明湘听了揪心,这样就是大恩大德了…… 她们做了约定,云节给她信物,告诉她住址和传信的流程,两人商议稳妥后,才分开。 哇酷哇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我和她有上辈子的记忆 第12章 “湘啊,来吃面了。” 明湘害怕自己会忘记和云节的约定,于是第二天一醒过来就往谋士府找过去。 她醒得太早了,天还没有亮,整个世界都是雪青色。 天气寒冷,明湘跺了跺脚,往冰湖对面的婚房望了一眼,那边的一排窗户也亮了起来。 晋王还在创业阶段,他没有婚假。 谋士府就在晋王府内,从正门进去,往左拐,看到一排排矮房围着高楼就到了。 谋士府有它的匾额,很好认。 明湘有王府的行走令牌,门房见到令牌就没有阻拦她。 虽然昨天赵暄给她说了自己住的地方,但明湘第一次来还是有点迷路。 她在路边拉了一个倒水的小厮,请他带路。 谋士府的矮房远看相联紧密,细看房子之间都隔着一辆推车的距离,门前屋后有小菜地和排水沟,这里住着谋士和他们的家人。 赵暄住在相对偏僻的地方,地段不是很好,比明湘来时经过的那些房子更冷些,就像是个低压区,外面的冷气都被压过来了。 小厮搓搓手:“姑娘,就是这里了,小的告辞。” 住得这么苦,明明是个有功劳的人,和她这个晋王夫人身边的“妈妈”一比,显得委屈极了。 明湘上前敲门,敲了三下,把对面的门敲开了。 赵暄这地方是个角落,他只有一个邻居。 看见乔恒出现在对面,明湘一点都不意外。 “诶?这么早?”乔恒和代州初见的那个早晨一样,手里端着碗筷,心情十分美好。 他走过来,直接推开了赵暄的大门:“如晦兄这个点应该在厨房了,走,我们去看看。” 明湘在后面打量他:“我听说你也给家里写了一封家书啊?” “哈哈哈!”乔恒内心直呼报应,“这件事就让它过去了吧,是我不对,我让你差遣一回当作赔罪了,如何?” 真是又欠又道歉,一点节操都没有,明湘暂时没想到有什么事是需要消耗这份承诺:“先欠着吧。” 乔恒带着她穿过了漆黑的小屋,打开后门走了出去,这里头别有洞天。 因为地处谋士府公墙的小角落,正好卡出了一个小小的后院,小厨房沿墙扩建了一部分,屋内此时正亮着灯。 明湘走进了这座违章建筑里,就看见赵暄在往案板上倒面粉。 他们的脚步声没有收,赵暄已经听见了,回头放面粉的时候扫过那两个嗷嗷待哺的人:“今天早上吃刀削面,还有羊杂汤。” “你一大早就去买羊杂了?”明湘在厨房里找煮羊杂汤的锅,羊杂是刚煮的,羊肝还生着。 赵暄去水缸里舀水:“王府昨天宰羊,剩了点羊杂,我给买下来了。” 明湘无比期待:“我最喜欢喝羊杂汤了。” 乔恒侧目:“比起羊肉汤呢?” 明湘不假思索:“羊杂汤!” 乔恒耸耸肩,转悠到案板前:“兄弟,这么多面粉,几个人吃啊?” 赵暄把面粉分成了三份:“我还要做锅盔呢,你们吃不吃烂腌菜?吃的话自己去外面的瓮子里掏。” 明湘河乔恒两人拿了个海碗和一双很长的筷子又出去了,回来时带了一碗满满的腌白菜。 “这个绿色的是什么?”明湘从一堆白菜丝里面,挑出了一条绿色菜丝。 乔恒说:“是胡芹。” “哦,胡琴琵琶与羌笛。”明湘把胡芹丝吃掉了。 乔恒的脑子仿佛被撞了一下:“啥?” 赵暄安安静静地和面,明湘和乔恒没事干,又不舍得走,于是开始在厨房里溜达。 边上的面粉还堆着,没有人管,明湘有些手痒,过去划拉起来。 乔恒将信将疑地看着:“你也会做饭?” 明湘把面粉堆扒拉出一条瘦长的面粉坑,指着面粉坑说:“这里是滹沱河谷。” 乔恒:“哦。” 原来不是要做饭,是要捣乱。 明湘又在坑后面接了一个面粉窝窝:“这里是泰戏山,这里是灵丘。” 乔恒点点头:“没想到你这么大了,还玩面粉。” 太扫兴了。 “我不要和你说话!”明湘蹭地一下,气得脑门发热,“赵哥——!!” 赵暄还在揉面,听声朝旁边的东一堆西一堆的面粉瞥过去:“很像啊,你有没有看过地图?” 明湘嘻嘻一笑:“看过,要不我也不会想到滹沱河谷那么长,像肉肠一样,我以为它是个四比三的长方形呢。” “四比三的话,就是盆地了。”赵暄说。 明湘继续做面粉地图,她把第三堆面粉也推了过来。 看的乔恒直皱眉:“我说,你这样不好吧?我如晦兄辛辛苦苦分好的两堆你又给弄一块儿了。” “现在又不用,我等会儿分回去不就好了。”明湘更不想和他玩了,自己一个人沉浸在面粉山河的世界里。 乔恒扭头向赵暄谴责道:“你看看她。” 这时候,赵暄的面也揉好了,放一旁饧着。 “来了,”赵暄洗了个手,到两人中间站好,仔细看了看面粉堆,“这是上北下南的地图。” “哈!”乔恒给气笑了,“行。” 明湘在滹沱河谷上面堆出了一个椭圆环,她抬头,大脑放空:“大同盆地长什么样子啊?” 赵暄也没法将面粉堆得很细致,只是比明湘堆的抽象圆圈要更具体一些:“大同盆地比滹沱河谷、灵丘盆地加起来还要长一点,中间有一条桑干河,算是去居庸关的高速路了。” 明湘撑着桌面踮踮脚:“大同的河流真不少嘛,我来时是走的白登河,阳高县的杏脯真好吃,赫莫儒给辰辰买了一车当嫁妆,我现在屋里还有好多,能吃到春天了。” “山河表里,山与河都不会少的。桑干河往西到朔州,这里是桑干河的上游。”赵暄用筷子尖划给她看。 明湘看来看去:“哇哦!快到雁门关了!” 赵暄收了筷子:“嗯。” 厨房外面传来不小的动静,一个巨大的身躯挡在门口,是个女人:“这么热闹呢?” 她把肩上的庞然大物摔在厨房外面的地上,砸出了不小的声响,好似闷雷一样。 乔恒吓一跳:“伯母?” “我昨夜睡不着,进了趟山。”她摆弄着外面的东西,想方设法给弄进厨房里来,“本来就是想做几个陷阱就撤的,没想到回来的途中被这头熊瞎子拦了路,于是我俩过了几招。” 她“日”的一声使劲,把那只熊瞎子拖了进来:“跟老娘斗!” 喔——明湘惊呆了。 这位就是赵暄在这里的亲娘,哇,酷。 王瞰身上也有些凌乱,毡帽上还有明显的灰痕。 她匆忙整理了一下,但是没什么区别:“儿啊,好好招待朋友,为娘先去洗漱一番——” 说着,又匆匆离去。 熊瞎子的皮毛还裹着不少雪粒,在厨房里很快变成了细小密集的水珠。 “它身上都没有伤口,皮毛是完整的。”乔恒惊叹地碰了碰刺入熊瞎子眼睛里的那跟铁锥,“伯母真厉害!” 明湘也回过神来:“你妈妈简直是超人。” 赵暄又做了一碗羊油炸的臊子,动作特别利落从容,看起来很简单,好像是个人都能上手一样。 厨房里特别暖和,空气中充满了辛香的油脂香气。 面也饧好了,赵暄揉好面开始往烧好沸水的锅里削面。 他动作流畅,看起来和电视上的厨子一样,明湘一会儿看面团,一会儿看刀刃,一会儿随着面条看到锅里。 一整个水面上浮满了面条,乔恒适时说:“够了够了。” 赵暄停了下来,把面板和刀放一边去,拿筷子给乔恒搅面,直到面条都熟了,再给他拿碗盛出来。 明湘也想玩一玩,她趁着赵暄煮面,想要学着赵暄的动作去比划。 可她单手根本架不起来,没想到小臂长的面团和一个木板组合起来,能有这么重。 “小心手腕。”赵暄过来把面团木板拿走,继续削第二碗面条,架面板的胳膊纹丝不动,举重若轻。 明湘羡慕极了:“我真是个弱鸡。” 赵暄安慰她:“你顿顿饭都吃饱,这样就有力气了。” 明湘很无力:“诶呀,谁不想吃饱啊?” “羊杂汤好了吗?”乔恒抱着面碗,边吃边去看火,他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管上筷子,拇指和食指去揭锅盖,白雾腾腾而起,“好香。” 雾气散去大半,锅了奶白滚沸的汤进入视线中。 赵暄背对着他:“你看看羊肝熟了没有?熟了帮我捞出来。” “我不会看。”乔恒站到一边继续吃面。 明湘终于有机会大显身手了:“我来看!” “你会看吗?”乔恒质疑。 明湘还真会,她把羊肝捞出来:“赵哥,羊肝熟了,别的没熟。” “熟了就捞出来,其他的还得继续煮,少说半个时辰呢。”赵暄端着两碗加了臊子的刀削面到一角空灶台上,“湘啊,来吃面了。” “来噜。”明湘飞了过去。 三人挤在灶台一角,暖暖和和地吃面,边吃边聊。 明湘把昨夜遇见云节的事告诉了他们,两人都稍显沉默。 尤其是赵暄。 乔恒脑子转得快:“你这么一说,我都要觉得云家是想要拿我俩兄弟连襟的话题来宣扬他们,云家的影响力仅限于雁门关外。一旦主公开始经营太原腹地,乃至中原,那些想要投入主公麾下的新秀,将不会再把云家作为拜谒的首选。” 昨天明湘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对这种话题营销还是很敏锐的。 云家就是看到晋王渐渐做大做强,对自己家族优势的减弱感到恐慌,急需炒作一下,巩固云家在晋王麾下的影响力。 “尤其是赫莫儒的加入,他甚至直接分走了云家的一部分军事权重,虽然云家表面看不上北狄后裔,但是他们的行动不是这么表现的。”赵暄很不高兴,“只是云家把这些焦虑施压到一个十六岁的未婚女儿身上,实在太过了,凭这点我以后也会不想和他们深交。” 明湘:“云家虽然是一个大家族,但是家族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我和云节说话很舒服,如果能和她成为朋友,她代表的那部分云家的力量,即使十分渺小微弱,我也愿意尝试把它切割出来。” 乔恒揣测:“你要蛊惑云节背叛云家,为你效忠?” 赵暄觉得不是:“如果是志同道合的朋友,就谈不上蛊惑和效忠了。” 明湘更没有这么想过,倒是觉得乔恒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她不是朋友,更谈不上蛊惑和效忠。” 乔恒牙酸:“我发现你们两个真的是——” 两双眼睛这么笃定地看着他,他更难受了,明明是他先认识的赵暄啊! “既然要利用这个多赢的见面机会,那不如利用得更极致一些。由辰辰夫人来牵头怎么样?这么操作,云家还得欠她一个人情。”乔恒放下碗,把筷子撂碗上,“我这民族督管的差事会好做很多,对辰辰夫人也是有利无害。” 明湘拍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乔恒对赵暄拍肩:“再来一碗。” “过会儿还有晨宴,你现在吃那么饱,晨宴不吃了?”赵暄嘴上这么说,但还是给他又削了一碗小份的。 太阳出来了,赵暄房子圈起来的小小天地闪闪晶莹。 今天是个好天气,连小鸟都飞出来了。 王瞰沐浴更衣回来,明湘和乔恒已经先走一步了:“那个小姑娘就是明湘?” 赵暄端着她的面和羊杂汤到餐桌上,为她放好筷子:“是。” 王瞰回想刚才那匆匆一瞥:“她的眼神确实很像你刚刚上学时的眼神,那种精神面貌,如出一辙。” 她的话让赵暄心跳漏了一拍:“我刚上学时的眼神?” 这种第三人视角,总有着别样的色彩。 赵暄已经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许多事了,他只能回忆起那些时光的一些状态。 的确不怎么活跃。 “你刚出生那几年,不说话,不笑,很忧郁,眼神浑浊,像个怪胎,上学后才慢慢开朗起来——虽然也没有开朗多久。”王瞰挑起一几根面,吹散上面的热气,说完开始吃起来,“这个臊子好香,我还能再吃一碗。” 赵暄笑了笑:“羊油炸的肉……我现在不忧郁。” “你顺心就好,这个世道难混,一定要以自己为主。”王瞰暗示,“不要背负太多东西。” 赵暄点点头:“是。” 明湘找辰辰的时候,正好遇到大夫在收拾医箱:“快结束了吗?” 辰辰拉过她的手腕:“请给我姐姐也看看吧。” 大夫请明湘坐下。 “好吧,”明湘坐下,继续跟辰辰说,“其实我是来跟你说件大好事的。” 大夫咕噜两声:“姑娘,先不要说话。” 有话不让说,憋着真难受,可这会儿确实没办法一心二用了,明湘惋惜:“好吧……” “这位姑娘经血太少,需要把心放宽,否则很难有孕。”大夫只是看了看她的脸,给她摸了摸脉,就结束了。 明湘没想到他这么神奇:“啊,啊,是。” 辰辰探问:“姐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我操心啊,”明湘无奈,“带着近百人跑来跑去的逃命,可不是一件多轻松的事情呢。” 这个确实! 辰辰撒娇起来:“姐姐你太辛苦了……我让大夫给你开好药,你好好调理。” 明湘晃晃脑袋,她不太在乎地说:“不调理了吧?现在这样挺好的,对,很好,不用调理!” 不用每个月心烦七天的流血和卫生,经血少因为太,来了也不痛,是再退一步就能停经的程度。 虽然这是个身体问题,但在资源降级、兵荒马乱的古代乱世,反而成了一件好事。 越想越觉得好处多过坏处,明湘心意已决,辰辰只好放弃。 大夫古怪地看她几眼,然后无奈地走了,明湘终于可以跟辰辰说起她带来的好消息。 辰辰听完,神采奕奕:“这样行吗?搞这么麻烦,干脆你们找个地方聊,我跟他们又不熟。” 明湘劝:“你也要为自己争取力量,这样别人才不敢怠慢你。否则你以为乔恒也去掺和什么,这点子就是他出的。” 随着一声鞭炮炸响,大婚第一日的晨宴开始了,主院外面到处都是吆喝声。 流水席上摞着山脉一样的面碗,明湘吃了顿早的,这会儿半早不午又饿了起来。 大雪天,她能吃六顿。 王府里的小孩们在雪地里奔跑,一个小孩摔了一跤,怀里的烤红薯飞了出去,她赶紧爬起来去救红薯。 拍掉烤红薯上的雪,她像大人一样哄着自己:“没事没事,还可以吃。” 明湘笑了笑。 辰辰也觉得她可爱,托着脸蛋陶然畅想:“诶呀!我也要生一个这样乖巧可爱的女孩儿!” 身旁的一位夫人笑说:“夫人生个男孩,晋王一定更加高兴。” “这样吗?”辰辰懵懂地悟到一点什么,点了点头。 明湘把院子逛了一遍,也没找到云节,于是吃了一碗羊肉剔尖儿和粘叶儿,就出府了。 她从最近的侧门出去,路上还有不断往王府里送醋的车队。 明湘抹掉被陈醋酸出来的眼泪,往大街上去。 王府四方的街道两旁就是供城里百姓吃的流水席,人们拖家带口地来,场面比府内还要热闹。 过了吃流水席的地方,街道骤然冷清很多,明湘可以听到鞋底踩雪的声音。 更僻静的小巷子里推出来一辆独轮车,上面堆放着两卷破席,一头露出两双赤脚。 皮肤上是色彩斑斓的黑,特别脏。 它们从明湘眼底经过,把明湘吓了一跳。 “姑娘,”皂吏看到了她的王府行走令牌,好言想劝,“这里晦气,离远些。” 明湘的心脏砰砰直跳:“是城外打仗了吗?你们从哪里运来的?” 皂吏笑了笑:“没有打仗,就是这条巷子里的。他们昨夜被冻死了,我等正要运往义庄去。” 明湘捂着胸口,恍恍惚惚地往云节一架暂居的地方走去。 她按照云节说的,来到了云府近布坊的那个小门,敲了几下,把信物交给守门人。 守门人让她稍等,明湘就在门下站了会儿,雪地太冷,她的鞋袜还是不够厚,被冷得跺了跺脚。 云节出来时,她正在打圈来回走。 “明湘姐姐,”云节是偷偷过来的,“怎么样?” 明湘对她笑了笑:“这件事让辰辰夫人知道了,她说她来替你安排。等三日婚宴过去,我再来给你报信。赵暄那里我也探过口风了,他说听凭夫人安排。” 云节喜出望外:“太好了!谢谢姐姐!”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镯子,塞到明湘手上:“有劳姐姐!这金镯子是小妹的一点心意,万望收下,莫要推辞。” “只收这一次,以后不要给了。”明湘当着她的面,把金镯子戴到了手上。 云节大松一口气:“刚才乍一看姐姐脸色,还以为没戏了,既然是好消息,姐姐脸色又怎么会这么差。” 明湘也叹了口气:“来的路上,看见小吏们推着两个冻死的人,被吓了一跳。你出门时,也多多小心些,看到卷了席的独轮推车,早早回避。” “原来如此,”云节颔首,“冬天总是这样的,一个冬天过去,能冻死很多人。” 明湘张了张嘴:“……好冷,我先回去了,有消息再来找你。” 云节目送她:“姐姐慢走。” 往回走的路上,她又差点遇到了一次,看到装了草席卷的独轮车,明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避开。 其他路人和她一样,也有视若无睹、习以为常的。 还没有回到王府,明湘半路遇到了赵暄。 他正从一个巷子出来,两人险些撞到一起,明湘伸手敏捷地躲开。 地上的雪被来来往往的人踩成了冰,滑滑的。 “啊啊啊!!”明湘还没来得及得意,脚下一滑,重心有自己的想法,到处乱飞。 她下意识地想要去扣旁边墙上的青砖,手指刚碰到砖墙就被冻得缩起来。 手指不愿吃苦,尾椎就要吃苦了。 明湘哭都来不及哭:“救——” 幸好赵暄手长脚长,及时给她捞了过来。 可是赵暄小看了巷子的冰,明湘摔到他怀里后,两个人都站不稳了。 他们像保龄球一样,把周围的差役全部撞到了墙上。 “诶唷!” “赵公子小心啊。” “啊,疼……” “快快快稳住他们——” 一时间,小巷的路口处,人仰人翻,众人叫苦连天。 明湘不知道自己失控地乱撞了多久,稳住时已经要晕了。 “站得稳吗?明湘?”赵暄拍了拍她的后背,看着她还在眩晕的头顶问了句。 明湘呜呜小声,偷偷搓了搓赵暄裹在披风里的外袍,用来暖一暖刚才被冰痛的手指。 来了来了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湘啊,来吃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