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好久不见白月光先生》 第1章 风起青萍 第一卷:龙跃于渊 ·授业传道 卷首语: 渊深藏龙,隐锋砺芒。一棒倾心,始知慕强。月下流萤映赤忱,病中呓语裂冰霜。情根种时浑不觉,只道是师恩深重,相伴日长。 --- 第1章风起青萍 引语: 布衣难掩擎天志 眉间郁色隐龙纹 九纹龙遇真豪杰 风尘母子叩庄门 --- 时值政和年间,初夏。 史家村浸在午后慵懒的日光里,蝉鸣聒噪,搅动着略显沉闷的空气。庄客们多在阴凉处打盹,唯有庄后打麦场上,一个赤着上身的少年郎还在舞弄棍棒。 少年正是史进,史家村的少庄主。他周身刺着九条青龙,张牙舞爪,随着他肌肉的贲张而微微颤动,仿佛活了过来。汗水顺着紧实的肌理滑落,在阳光下闪着晶亮的光。一套棍法使完,他收势而立,胸膛微微起伏,脸上带着几分自得。这身武艺,在这华阴县境内,已是罕逢敌手。 “少庄主,好俊的功夫!”庄客们醒过神来,纷纷喝彩。 史进随手将棍子掷给一旁的庄客,抹了把汗,笑道:“整日里对着你们这些三脚猫,忒也没趣。若能来个真正的高手,痛痛快快打一场才好!” 正说笑间,庄门方向传来些许骚动。一个庄客快步跑来,禀报道:“少庄主,庄外来了母子二人,说是投奔亲戚不着,盘缠用尽,想讨碗水喝,借宿一宿。那老母病恹恹的,看着可怜。” 史太公仁厚,史进虽年少张扬,却也非刻薄之人。他挥挥手:“既如此,请进来便是。吩咐厨下,备些粥饭。” 不多时,庄客引着两人过来。前面是一位老妪,面色蜡黄,步履蹒跚,由一名中年汉子小心搀扶着。史进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汉子身上。 只见他约莫三十四五年纪,身材不算魁梧,却挺拔如松。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衣,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郁色。然而,那双眼睛却沉静得像两口古井,波澜不惊,偶有精光内敛,扫视周遭时,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与审视。他虽不言不语,只是安静地扶着老母,周身却散发着一种与这乡野村落格格不入的气息,像是蒙尘的宝剑,敛鞘的宝光。 史进心中一动。他自幼好武,见过不少所谓的“好汉”,多是些膀大腰圆、咋咋呼呼之辈。眼前这人,却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经历过风浪、沉淀下来的沉稳,一种深藏不露的力量感。 “多谢庄主收留。”汉子开口,声音低沉温和,带着些许沙哑,他向史进微微颔首致意,礼数周全,却不卑不亢。 “不必多礼。我乃本庄少庄主史进。”史进抱拳还礼,忍不住问道,“看阁下不像寻常百姓,不知高姓大名?从何处来?” 汉子目光微闪,从容应答:“在下姓张,行四,乡野之人,当不得‘阁下’之称。因家中遭了变故,携老母欲往延安府投亲,不想亲戚已搬离,盘缠耗尽,故而流落至此。”他言辞恳切,但那片刻的迟疑和眼神的回避,并未逃过史进的眼睛。 “张四……”史进心中默念,总觉得这名字配不上此人气度。他见那老妪确实虚弱,便按下疑问,道:“既如此,二位便先在庄上安顿,将养些时日。我史家村虽非大富大贵,也不缺几口饭食。” “如此,叨扰了。”化名“张四”的王进再次躬身,扶着母亲,跟随庄客往厢房而去。 史进看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透着一种孤寂与坚韧。他心头的好奇,如同被春风吹过的野草,悄然滋生。 接下来的几日,王进母子便在史家庄住下。王进极是孝顺,亲自为母亲煎药喂饭,伺候得无微不至。闲暇时,他或是在院中静坐,望着远方出神;或是帮着庄客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挑水、劈柴,动作干净利落,一看便是做惯了的,甚至比寻常庄客更显章法。 史进暗中观察,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一次,他见王进劈柴,那斧头落下,角度、力道拿捏得极准,碗口粗的木柴应声而开,断口平滑,毫不拖泥带水。这绝非普通庄户人的手艺。 又一日清晨,史进早起练武,在院中演练枪棒,故意将动静弄得很大,呼呼风响。练到酣处,他眼角余光瞥见王进扶着母亲在廊下散步,似乎驻足观看了一会。史进心中得意,更是卖弄精神,将一杆长枪使得如蛟龙出海,泼水不进。 收势之后,他气息微促,走到廊下,问道:“张四哥,你看我这武艺如何?”他存了试探之心,目光灼灼地盯着王进。 王进看了看他,神色平静,赞了一句:“少庄主天赋异禀,气力过人,是好根骨。” 史进闻言,喜色刚上眉梢,却听王进话锋一转,温和道:“只是……这枪棒之术,似乎未得真传,多是江湖上搏命的野路子,好看,却不甚实用。若遇真正高手,恐破绽百出。” 这话如同兜头一盆冷水,将史进的得意浇灭殆尽。他少年心性,最是骄傲,如何听得这般评价?当下脸色便沉了下来,梗着脖子道:“张四哥好大的口气!我史进遍请名师,苦练多年,这华阴县内谁人不知‘九纹龙’的名号?怎地到了你口中,就成了破绽百出的野路子?” 王进并不与他争辩,只是微微摇头,扶住母亲,轻声道:“是在下失言了。少庄主勿怪。”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史进哪里肯依,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胸中那股不服输的劲头被彻底点燃。他上下打量着王进,朗声道:“张四哥既然眼界如此之高,想必身怀绝技!史进不才,今日便想向你讨教几招,看看你这‘真正高手’的本事!”他特意在“真正高手”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挑战之意,不言而喻。 院中的庄客们闻声都围拢过来,窃窃私语,等着看热闹。他们都知少庄主性子烈,武功高,这外来的“张四”怕是要吃亏。 王进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身旁面露忧色的母亲,又看了看眼前这头战意昂扬的“幼虎”,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他本欲低调隐忍,奈何这少年步步紧逼。 “少庄主,在下落难之人,只想侍奉老母,安稳度日,不欲与人争斗。”王进试图婉拒。 “怎的?怕了?”史进激他,“若是怕了,便收回方才的话,向我赔个不是!” 王进沉默片刻,终是轻轻叹了口气。他将母亲扶到廊下的石凳上坐好,温言道:“母亲稍坐,孩儿与少庄主切磋一二,点到即止。” 他转过身,面向史进,那沉静的气质陡然一变。虽仍是那身布衣,却仿佛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虽未露锋芒,已隐现寒光。 “少庄主,请。” 史进见他应战,精神大振,喝道:“取我棍来!”早有庄客将他平日惯用的浑铁棍抬来。史进接棍在手,掂量一下,摆开架势,周身气势勃发,如猛虎下山。 王进却仍是空手,随意地站在场中,道:“在下便空手,接少庄主几招。” “你看不起我?”史进怒道。 “非是轻视,”王进平静道,“器械乃手足之延伸,心中有棍,手中无棍,亦无不可。” 史进不再多言,低吼一声,踏步上前,手中浑铁棍挟着恶风,一招“力劈华山”,直向王进头顶砸落!这一棍势大力沉,若被砸实,便是头盖骨也要碎裂。围观的庄客都发出一声惊呼。 眼看棍梢及顶,王进却似早有预料,身形微侧,不偏不倚,恰好让过棍锋。他动作幅度极小,如柳絮随风,轻描淡写。同时,他右手如电探出,并非硬接,而是在史进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瞬间,在那棍身上轻轻一搭、一引。 史进只觉得一股巧妙至极的力道传来,自己那刚猛无俦的一棍,竟不受控制地偏向一旁,带得他整个人也向前一个趔趄。他心中大骇,急忙变招,横棍扫向王进腰腹。 王进足下如生根,上身微仰,铁棍贴着衣襟扫过。他左手顺势在史进持棍的手腕上一拂。史进顿觉手腕一麻,如遭电掣,力道骤泄。王进右手已如鬼魅般穿入,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史进胸腹间的某个位置轻轻一点。 这一点,看似轻柔,却蕴含着精纯的劲力。 史进只觉得一股酸麻瞬间传遍半身,气力仿佛被抽空,手中浑铁棍再也拿捏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整个人僵立当场,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从史进出手到棍落人僵,不过呼吸之间。 场中一片死寂。庄客们目瞪口呆,他们甚至没看清王进是如何动作的,只看到自家威风凛凛的少庄主,一个照面就丢了兵器,僵立如木偶。 王进收回手指,后退一步,那股逼人的气息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沉默内敛的落难汉子。他对着史进,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语气:“少庄主,承让了。” 史进身上的酸麻感缓缓退去,他活动了一下手脚,弯腰拾起地上的浑铁棍,脸上再无半分倨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羞愧、以及强烈到极致的兴奋与崇拜。 他自幼习武,自以为已窥得武学门径,今日方知,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方才那轻描淡写的几下,蕴含的武学至理,是他从未接触过的境界。那不是力量的碾压,而是技巧、眼力、时机的完美结合,是真正的“道”! 他丢开铁棍,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着王进,推金山,倒玉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史进有眼无珠,不知真神在此!先前狂妄,多有得罪!”他抬起头,目光炽热,如同最虔诚的信徒仰望神祇,“先生武艺,通天彻地!求先生不弃史进愚钝,收我为徒,传我武艺!” 这一声“先生”,叫得真心实意,再无半点轻慢。 王进看着眼前这前倨后恭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赤诚与渴望,心中百感交集。他本为避祸,隐匿行踪,不欲节外生枝。然而,这少年的资质心性,确是他生平罕见。那一份对武学的纯粹热爱,更是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尘封的东西。 他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周围惊愕的庄客,掠过史进那满是期盼的脸,最终,落在了廊下母亲那带着忧虑与询问的目光上。 风,自院中穿过,卷起几片落叶。 这一拜,是福是祸?这一声“先生”,又将引出怎样一段纠缠不清的缘与劫? (第一章完) --- 第2章 一棒降心 第2章一棒降心 引语: 少年意气傲苍穹 棒落方知艺未通 推金山,倒玉柱 从此师恩刻骨中 --- 史进那一拜,久久未曾起身。 院中鸦雀无声,所有庄客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在王进与史进之间逡巡。少庄主心高气傲,何曾对人如此低声下气?这外来的“张四”,竟有这般通天本事? 王进立于原地,面色沉静,内心却远非表面那般波澜不惊。他看得懂史进眼中的炽热,那是一种对更高境界的纯粹渴求,不掺杂质。这样的苗子,万中无一。若在从前,在东京汴梁的殿帅府,他定会欣然将其收入门下,悉心雕琢。 可如今……他是一名逃犯,背负着高俅的追杀令,携老母亡命天涯。收徒?授艺?岂不是将这赤诚少年也拖入泥沼?更遑论,这少年是此地庄主的独子,牵连甚广。 他目光微转,看向廊下的母亲。王母亦是忧心忡忡地望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王进心中暗叹,上前一步,双手虚扶:“少庄主请起。王某戴罪之身,漂泊无定,实不敢当‘先生’之称,更无资格收徒授艺。方才出手,实属无奈,还请少庄主见谅。” 史进却不肯起,抬起头,目光执拗:“先生何必隐瞒!您绝非寻常姓张行四之人!您这身武艺,便是东京汴梁御前较技也绰绰有余!史进虽身处乡野,也知真龙不与蛇鼠同居。您定有难言之隐,史进不敢探听,只求先生念我一片诚心,传我真正的本事!我史进对天发誓,绝不负先生传授之恩,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他言辞恳切,字字铿锵。那“戴罪之身”四字,非但未让他退缩,反而更印证了他心中猜想——先生定是受了冤屈的豪杰! 王进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那澄澈的眼底倒映着自己的身影,拒绝的话语在喉间滚动,竟有些难以出口。这少年,像一团未经雕琢的火焰,莽撞,却纯粹得烫人。 “我儿,”这时,王母在廊下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既然史进少爷如此诚心,你一身本事,若就此埋没,也是可惜。老太婆我看史家父子皆是忠厚良善之人,或可……暂且安身。” 王母历经风霜,眼光毒辣。她看出史进本性不坏,更看出儿子眉宇间的郁结之气日渐深重,长此以往,恐非善事。若能借此机会安定下来,教授武艺,或可稍解心结。至于风险……这史家村地处偏僻,倒也未必没有隐匿的可能。 母亲的话,成了压垮王进心中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再次看向史进,少年依旧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姿态卑微,眼神却骄傲而坚定。 良久,王进终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罢了。你既诚心向学,我便暂且指点你一二。但需约法三章。” 史进闻言,大喜过望,连忙道:“莫说三章,三十章也依得!先生请讲!” “其一,师徒名分,仅限于此庄内,对外不可声张,仍需以‘张四哥’相称。” “依得!” “其二,习武非是嬉戏,需吃得苦中苦,若中途叫苦叫累,或心生懈怠,我即刻便走,绝不留情。” “史进绝非怕苦怕累之人!” “其三,”王进目光深邃,看着史进,“我所授者,非止杀人技,更有为人之道,处世之理。你需静心听,用心悟,不可只求皮毛,徒增凶戾。” 史进虽不完全明白其中深意,但此刻满心都是对高深武学的向往,毫不犹豫应下:“史进谨遵先生教诲!” “如此,你起来吧。” 史进这才欣然起身,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仿佛一条全新的、更为广阔的道路在眼前豁然展开。他迫不及待地问道:“先生,我们何时开始?” 王进见他这般急切,倒是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明日卯时,庄后打麦场。莫要迟了。” “是!” --- 次日,天光未亮,鸡鸣初起。 史进已精神抖擞地候在打麦场上,一身短打劲装,将那九条青龙衬得愈发鲜活。他心中既兴奋又忐忑,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 卯时正刻,王进的身影准时出现在晨曦微光中。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布衣,步履沉稳,手中却多了一根寻常的白蜡木杆,约莫齐眉长短。 “先生!”史进连忙迎上。 王进微微颔首,也不多言,直接将手中木杆抛给史进。“用你全力,攻我。” 史进接过木杆,入手轻盈,与平日惯用的浑铁棍天差地别。他深吸一口气,回想昨日之败,不敢再有丝毫大意,凝神静气,将木杆一抖,使出最熟练的一招“毒蛇出洞”,直刺王进面门。 这一刺,速度、力量皆是他当前巅峰。 然而,王进只是侧身、进步,手中不知何时也多了一根同样制式的木杆,后发先至,在史进的手腕上轻轻一点。 “啪”的一声轻响,史进只觉得手腕剧痛,木杆险些脱手,攻势瞬间瓦解。 “力道散而不聚,意图太过明显。”王进声音平淡,如同在陈述一个事实。 史进咬牙,变招再攻,横扫千军。 王进木杆下压,一引一拨,史进只觉得一股黏稠之力传来,脚下不稳,向前踉跄两步。 “下盘虚浮,根基不稳。” “吼!”史进被激出了火气,将木杆舞得呼呼生风,将自己所学的各路棍法、枪法尽数使出,一时间场中杆影翻飞,气势惊人。 可王进便如惊涛骇浪中的一块礁石,任凭他如何狂攻猛打,总是能在那间不容发之际,以最简单、最直接、最省力的方式,或点、或拨、或引、或绊,将他的攻势化解于无形。那根普通的白蜡木杆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灵蛇出洞,时而如泰山压顶,精准地击打在史进力道最薄弱、身形最别扭之处。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史进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身上被木杆点中的地方隐隐作痛,而他却连王进的衣角都未曾碰到。 “停。”王进收杆而立。 史进拄着木杆,大口喘息,脸上满是挫败与不解。 “可知你为何败?”王进问。 史进摇头,闷声道:“我力气不如先生,招式也不如先生精妙。” “错。”王进斩钉截铁,“你力气不弱于我,所缺者,非招式,而是‘理’。” “理?” “力之理,技之理,身之理,战之理。”王进踱步到他面前,目光如炬,“你方才使力,肩、臂、腰、腿,各自为政,力出十分,至梢者不过五六分,余者皆散于空中,如何能强?” 他伸手,按住史进的肩膀,顺着脊柱一路向下,直至脚踝。“发力需如大龙起身,节节贯通,起于足,发于腿,主宰于腰,行于手指。周身一体,力聚一点。” 他的手温热,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感,所过之处,史进只觉得那处的肌肉骨骼仿佛被唤醒,不由自主地调整着姿态。 “还有你的眼,”王进指向他的眼睛,“只盯着我的兵器,却不知人之欲动,神光先至。你要看的,是我的肩,我的胯,我的眼神,预判我之动向,而非被动应对。” 王进的话语,如同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他过去所学的,不过是些固定的套路、狠辣的杀招,何曾听过这般直指本质的道理? “现在,抛开你所有学过的招式,”王进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只记住我方才说的,力从地起,眼观全局。再来!” 史进深吸一口气,摒弃脑中所有杂念,眼中只剩下王进的身影。他再次挺杆直刺,这一次,他努力感受着从脚底传来的力量,顺着腰胯,贯通臂膀,最终凝聚于杆头。 “嗡!”木杆破空之声,竟比之前凌厉了数分! 王进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侧身格挡。 “啪!” 两杆相交,史进虽仍被震得手臂发麻,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狼狈,脚下稳稳站住。 “有点意思了。”王进淡淡道,“继续。” 日头渐高,打麦场上,少年一次次地进攻,一次次地被化解,又一次次地爬起,调整,再战。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滴落在黄土地上,洇开深色的印记。那曾经张扬骄傲的“九纹龙”,在真正的宗师面前,收敛起了所有爪牙,化作最虔诚的学徒,贪婪地吸收着每一分养分。 王进的话语不多,却总能一针见血,指出他最深层的缺陷。不仅仅是招式,更有呼吸的节奏,步伐的转换,时机的把握。史进仿佛一块干涸的海绵,被投入了武学的汪洋,拼命地汲取着。 直到日上三竿,王进才叫停。 “今日到此为止。回去后,将我方才所讲的发力法门,以及那三个基础步法,各自练习五百遍。明日我查验。” “是,先生!”史进虽浑身酸痛,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他看着王进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阳光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高大,巍峨,如同他此刻心中矗立起的一座无法逾越、却心甘情愿追随其脚步的山峰。 这一棒,打服了他的骄狂。 这一课,却在他心中埋下了远比“崇拜”更为复杂的情愫的种子。那指尖触碰带来的温热与引导,那低沉嗓音阐述的武道至理,那沉稳如山、渊渟岳峙的气度,都如同细密的蛛网,开始悄然缠绕上他年轻的心。 (第二章完) --- 第3章 朝督暮责 第3章朝督暮责 引语: 朝督暮责未觉辛 文武兼修日日新 情根暗种浑不觉 只道师恩似海深 --- 自那日打麦场正式拜师起,史进的生活便步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规律与充实。 卯时即起,于晨露未晞中站桩、练力,体会那“力从地起,节节贯通”的奥秘。王进要求极严,一个最简单的马步,若腰胯稍有松懈,或呼吸未能沉入丹田,那根白蜡木杆便会毫不留情地点在谬误之处,带来一阵尖锐的酸麻,却也精准地提醒着他该如何调整。 史进这才明白,以往那些看似虎虎生风的套路,不过是无根之木,空耗气力。真正的武学根基,竟藏在这些枯燥至极的基础练习之中。他心性虽烈,但在王进面前,却收敛了所有毛躁,咬牙忍耐着肌肉的酸痛与精神的疲惫,一遍又一遍,直至将每一个动作刻入骨髓。 晨练之后,便是兵刃技艺。王进并不急于传授高深招式,而是从最基础的持握、步法配合开始,拆解史进过往所学,指出其中华而不实、破绽百出之处。 “这一招‘力劈华山’,你起手过高,空门大开,若我此时抢入中宫,你待如何?”王进手持木杆,轻易便模拟出数种反击的可能,每一种都让史进惊出一身冷汗。 “战场搏杀,非是戏台演武,好看无用,实用第一。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需懂得随机应变,因敌制胜。” 王进的教导,如同一位高明的匠人,在精心雕琢一块璞玉。他不仅传授技艺,更灌输着一种战斗的智慧与理念。史进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褪去旧日的壳,以一种全新的视角审视武学,审视自身。 午后,则是王进所谓的“文课”时间。 起初,史进对此颇不以为然。他自幼只爱枪棒,对书本文章敬而远之。但王进态度坚决:“为将者,不知兵法,不过一勇之夫;为人者,不明事理,终是懵懂之辈。” 授课的地点,常在庄内那棵老槐树的荫凉下,或是在史进的书房——这书房平日几乎形同虚设。王进并不要求史进吟诗作对,而是从《孙子兵法》、《吴子》等典籍中,选取浅显易懂的篇章,结合古今战例,乃至江湖轶事,深入浅出地讲解。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王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将那些佶屈聱牙的文字化作生动的谋略,“这与武学一道,亦有相通之处。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迷惑对手,方能出奇制胜。” 有时,他也讲史,讲忠奸,讲义利之辨。他并不空谈大道理,而是通过一个个具体的人物和事件,引导史进自己去思考,去判断。 史进发现,听先生讲这些,竟不比舞枪弄棒乏味。先生学识之渊博,见解之深刻,常常让他有茅塞顿开之感。他开始明白,真正的强大,不仅仅是武艺的高超,更是心智的成熟与格局的开阔。 他看着灯下执卷、神情专注的王进,那侧脸在昏黄光晕下显得格外柔和,眉宇间的郁色似乎也淡去了几分。一种混合着崇拜、依赖与难以言喻的亲近感,在史进心中悄然滋生。 他喜欢看先生演示枪棒时那行云流水、举重若轻的姿态;喜欢听先生讲解兵法时那沉稳睿智、洞察人心的声音;甚至喜欢先生偶尔因他愚钝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在他取得微小进步时,那转瞬即逝的、几乎难以捕捉的赞许目光。 他开始留意先生的喜好。知道先生口味清淡,不喜油腻,便悄悄嘱咐厨房调整菜式;发现先生惯用的笔墨快用尽了,便立刻着人去县城买回最好的;见先生衣衫单薄,竟鬼使神差地翻出自己从未上过身的一件簇新湖绸直裰,借口是自己穿着不合身,硬塞给先生。 王进何等敏锐,如何察觉不到这少年日益明显的依赖与关切?他心中滋味复杂。史进的赤诚,像冬日里的暖阳,一点点融化着他因逃亡而冰封的心湖。他享受着这份纯粹的尊敬与亲近,却又时时被理智提醒,这分亲近背后潜藏的危险。 他是一名朝不保夕的逃犯,而史进,是有着大好前程的少庄主。他们之间,隔着天堑。这份师徒情分,已是奢侈,岂能再有他想?每每意识到史进那过于炽热的目光,或接收到那超出师徒本分的关怀时,他便会刻意地板起面孔,拉开距离,用更严苛的要求来武装自己。 但这般刻意的疏离,在史进那如同小太阳般毫不掩饰的热情面前,往往收效甚微。 这日黄昏,骤雨初歇,天际挂起一弯彩虹。史进完成了五百遍步法练习,虽疲惫,却因自觉大有长进而兴奋不已。他见王进独自一人站在院中,望着天边的彩虹出神,那背影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竟透出几分罕见的孤寂。 史进心头一热,放轻脚步走过去,在离王进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轻声唤道:“先生。” 王进没有回头,只淡淡“嗯”了一声。 “先生,您看那彩虹,真好看。”史进没话找话,目光却落在王进被晚风吹起的发丝上。 “嗯。” “先生,您说,这彩虹的那一头,会是什么地方?”史进往前凑近了一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未知的好奇。 王进终于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少年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未经世事的纯粹。他心头微软,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了些:“不过是日光映照水汽而成的幻象,并无实指。” “哦……”史进似懂非懂,却又笑道,“就算是幻象,也好看得紧。就像……就像先生的武功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直白的、带着点傻气的恭维,让王进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他转过头,重新望向天际,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史进见先生没有斥责,胆子又大了些。他嗅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清新气息,也闻到从先生身上传来的、一种极淡的,像是墨香混合着皂角清冽的味道。这味道让他觉得安心。 “先生,”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盘桓心头许久的问题,“您以后……会一直留在史家村吗?” 王进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沉默了片刻,他才低声道:“世事难料。” 这四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史进原本欢欣的心湖,荡开一圈不安的涟漪。他急切地道:“先生,您就留在这里吧!我爹敬重您,我也……我们史家村需要您!我可以跟着您学一辈子武艺!” 王进心中一震,蓦然回首,对上史进那双毫不掩饰期盼与依赖的眼睛。那眼神太过灼热,几乎要烫伤他努力维持的冷静。他几乎要沉溺进去,但理智很快拉响警报。 他迅速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冷硬:“莫要说孩子话。你终有出师之日,我……亦有我该去之处。今日功课既已完成,便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需练习新的内容。” 说完,他不等史进回应,便转身,步履略显匆忙地离开了院子。 史进愣在原地,看着先生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他不明白,为何先生总是如此,每当他觉得两人关系亲近了一些时,先生便会像受惊的蚌壳一样,迅速闭合起来,用冷淡将自己包裹。 晚风吹过,带着凉意。史进低头,看着地上未干的水洼,倒映着天边那抹即将消散的彩虹,绚烂却短暂。 就像先生偶尔流露的温柔一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而迷茫的情绪,悄然攫住了少年的心。他隐隐感觉到,他对先生的感情,似乎早已超越了单纯的师徒之情。 那究竟是什么,他尚且懵懂。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再靠近一些,想要留住那轮清冷而又迷人的月光。 (第三章完) --- 第4章 月下流萤 第4章月下流萤 引语: 月华如水浸庭院 流萤明灭照无眠 指尖惊雷平地起 从此心事付管弦 --- 时近盛夏,白日的酷热迟迟不肯散去,到了夜间,空气中仍弥漫着灼人的余温。 史进在房中辗转反侧,白日里王进那刻意疏离的眼神和冷淡的话语,如同细密的针,反复刺戳着他的心。他烦躁地坐起身,推开窗,夜风裹挟着草木的气息涌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窒闷。 索性披衣起身,提着平日练功的木棍,悄声走向后院。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庭院照得一片清亮。草丛间,有流萤明灭,如同散落的星子。他深深吸了口气,开始演练王进今日新授的一套步法。这步法繁复奇诡,要求心神高度集中,与呼吸、身法严密配合,稍有差池,便觉气息滞涩。 他一遍遍地走着,试图用身体的疲惫来驱散脑中的纷乱。汗水很快浸湿了单衣,贴在身上,黏腻不堪。然而,越是焦躁,步法越是错漏百出。一个转身衔接不当,脚下竟被自己的步子绊到,重心顿失,眼看就要狼狈摔倒在地。 便在此时,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臂膀。 “心浮气躁,如何能成?”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低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史进猛地回头,只见王进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同样只穿着单薄的寝衣,外罩一件半旧的道袍,想是也被这暑热扰了清梦,出来纳凉,正撞见他在此处“自虐”。 月光下,先生的面容少了几分平日的严肃,多了几分夜色的柔和。那只扶住他臂膀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衫,传来灼人的温度。 史进一时怔住,忘了起身,也忘了言语。只觉得那只手扶住的地方,像是有火苗在蹿烧,迅速蔓延至全身。鼻腔里萦绕着先生身上那股熟悉的、清冽的墨香与皂角混合的气息,此刻却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王进见他呆愣的模样,眉头微蹙,正要抽回手,史进却像是突然惊醒,反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先生!”少年的声音因急切而有些沙哑,“我……我今日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何您……” 王进手腕被他滚烫的掌心包裹,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便要挣脱。可少年握得极紧,那力道中透出的委屈与执拗,让他一时竟狠不下心。 “休要胡思乱想。”他偏过头,避开史进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刻意放得平稳,“习武之人,最忌心绪不宁。你既知有错,便该静心反省,而非在此徒耗气力。” “那先生为何总是躲着我?”史进却不依不饶,借着这夜色与心头一股莫名的勇气,将积压的疑问抛了出来,“是我资质愚钝,不堪造就,让先生失望了吗?” “并非如此。”王进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你天资聪颖,进步神速……是我……” 是我身份尴尬,前途未卜,不敢与你牵扯过深,恐误你前程,更恐……情难自禁。 后面的话,他如何能说出口? “既然不是,那先生为何不能像初来时那般……”史进追问,手上力道不自觉又加重了几分。 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几乎拂在王进的颈侧。王进能清晰地看到他额角滚落的汗珠,沿着年轻饱满的面颊滑下,没入衣领。那双总是盛满崇拜与活力的眼睛里,此刻却漾着水光,写满了不解与受伤。 少年的气息,纯粹而热烈,如同这夏夜的风,蛮横地吹拂着他紧闭的心门。 王进感到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侵蚀。他应该立刻推开他,应该用最严厉的语气斥责他放肆,应该再次筑起冰冷的高墙…… 可是,当他看到史进眼中那毫不掩饰的依赖与渴盼时,那些准备好的、冰冷的言辞,竟都哽在了喉间。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另一只手,用袖口,轻轻拭去史进额角的汗水。 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流萤在他们身边无声地飞舞,划出点点莹绿的光弧。月光静谧,万籁俱寂,唯有两人有些紊乱的呼吸声,交织在夜风里。 史进彻底僵住了。 先生的手指并未直接触碰他的皮肤,但那柔软的布料拂过额头的瞬间,带来的悸动却远超任何一次肢体接触。那动作里蕴含的,不再是师长的严厉,而是一种他从未在先生身上感受过的……温柔。 他怔怔地望着王进,望着那双近在咫尺的、总是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在月光下,似乎也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王进也在看着他。少年的瞳孔清澈,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那里面有一种近乎虔诚的光芒,烫得他心头发慌。 他猛地惊醒,像是被那光芒灼伤一般,迅速收回了手,也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史进掌中抽出。力道之大,让史进踉跄了一下。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王进转过身,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甚至比平日更冷几分,仿佛方才那瞬间的温柔只是史进的错觉,“明日若还是这般心不在焉,便不必来见我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步履略显凌乱地匆匆离去,将那满院的月光与流萤,以及呆立原地的少年,一同抛在了身后。 史进看着先生几乎是仓皇逃离的背影,久久未能回神。 额头上似乎还残留着那袖角拂过的微凉触感,手腕上还萦绕着先生挣脱时的力道。心底那股酸涩迷茫的情绪,非但没有因为先生的冷言而消退,反而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缓缓抬手,抚上方才被先生拭汗的额角,那里,此刻正烫得惊人。 月光依旧明亮,流萤依旧飞舞。 可史进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方才那指尖未曾直接落下,却已在他心湖投下巨石,惊雷乍响,波澜骤起。 从此,心事难平。 (第四章完) --- 第5章 病中呓语 第5章病中呓语 引语: 暑热侵肌骨 呓语透真心 彻夜勤看护 冰蟾坠云津 --- 夏日的天,孩儿的脸。前半夜还是星月交辉,后半夜却忽然变了天。浓云自北边滚滚而来,吞没了月光,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棂上,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凉意。 史进是生生被冻醒的,又像是被热醒的。只觉得浑身一阵冷一阵热,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疼,脑袋更是昏沉得如同灌了铅。他蜷缩在薄被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方才在月下与先生那一番纠缠所带来的悸动与迷茫,此刻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病痛冲刷得七零八落。 他试图起身喝口水,却四肢绵软,刚撑起半个身子,便是一阵天旋地转,重重跌回榻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值夜的庄客听得动静,掌灯进来一看,只见少庄主面色潮红,嘴唇干裂,伸手一探额头,竟是烫得骇人。庄客吓了一跳,连忙要去禀报太公。 “莫……莫要惊动我爹……”史进迷迷糊糊地抓住庄客的衣袖,气若游丝,“去……去请先生……” 在他此刻混沌的意识里,第一个想到的,竟是王进。仿佛只有那沉稳的身影,那带着墨香与皂角清冽气息的存在,才能驱散这病魔带来的无助与恐慌。 王进本就浅眠,加之今夜心绪不宁,风雨声一起便醒了。听得庄客急促的敲门声和禀报,他心头一紧,来不及披上外袍,只穿着寝衣便疾步穿过风雨走廊,推门而入。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映得榻上那人影愈发脆弱。史进蜷缩着,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而灼热,那身张扬的“九纹龙”刺青,在病态的潮红下,也失了往日的鲜活,显得有些黯淡。 王快步走到榻边,伸手探向史进的额头,那滚烫的温度让他脸色骤变。 “去打盆凉水来,再取些烧酒。”他沉声吩咐庄客,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庄客不敢怠慢,连忙应声而去。 王进在榻边坐下,看着史进痛苦的模样,心中五味杂陈。白日里还生龙活虎、执拗地抓着他手腕追问的少年,此刻却脆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是因为昨夜在院中吹了风,还是……因为自己那番冷言冷语,让他心绪激荡,才让病邪趁虚而入? 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悄然爬上心头。 他拧了凉水浸湿的布巾,轻轻敷在史进的额头上。或许是那片刻的清凉带来了些许舒适,史进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竟循着那凉意的来源,侧过头,将滚烫的脸颊贴上了王进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背。 如同渴水的鱼触碰到了清泉。 王进浑身一僵,下意识便要抽手。可那肌肤相贴处传来的惊人热度,以及少年依赖的、全无防备的姿态,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先生……”史进在昏沉中喃喃,声音含糊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别走……冷……” 王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少年因高热而干裂的嘴唇,取过庄客端来的温水,用干净的软布蘸湿,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滋润着。 “水……”史进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湿润,舌尖无意间舔舐过王进的指尖。 那湿滑滚烫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过王进的四肢百骸,让他指尖猛地一颤,几乎将水碗打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庄客取了烧酒来,王进接过,示意庄客先去休息。他褪下史进被汗水浸湿的上衣,用布巾蘸了烧酒,开始为他擦拭身体,以期降温。 当微凉的酒液混合着布巾,擦过那起伏的胸膛、紧实的腰腹,以及那蜿蜒盘旋的九条纹龙时,王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凝滞了。那刺青,是他初见史进时便留下的深刻印象,张扬,野性,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而此刻,在这摇曳的灯火下,在少年因病而微微颤抖的躯体上,这纹路却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的美感。 他的指尖隔着布巾,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肌肤的纹理与温度。那是一种年轻、充满弹性的触感,与他历经风霜、布满薄茧的手掌截然不同。一种异样的感觉,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心。 他本该避嫌的。师徒之间,如此亲密接触,已是非礼。 可……看着史进那痛苦的模样,听着那一声声无意识的、依赖的呓语,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袖手旁观,更无法在此刻计较那些虚礼。 “先生……别丢下我……”史进忽然又喃喃起来,声音带着哭腔,像是在做一个极可怕的噩梦,“我听话……我好好学……别走……” 王进擦拭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史进即使在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听着那带着恐惧的哀求,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 原来,自己白日那番冷语,竟让他如此不安吗? 他放下布巾,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用指腹,极轻极轻地,抚平史进眉间的褶皱。 “我不走。”他低声回应,声音沙哑,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又重若千斤,仿佛一个郑重的承诺。 像是听到了这声安抚,史进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似乎平稳了些许。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只手伸出被子,准确无误地抓住了王进垂在榻边的一片衣角,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王进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再看看自己被牢牢攥住的衣角,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试图挣脱。 他就这样坐在榻边的矮凳上,任由史进抓着自己的衣角,时不时为他更换额上的布巾,擦拭颈侧和腋下降温。窗外风雨如晦,窗内一灯如豆,映照着两人交叠的身影,一个沉睡不醒,一个彻夜未眠。 时间在寂静与风雨声中缓慢流淌。 后半夜,史进的高热终于退去一些,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抓着衣角的手也稍稍松了些力道。 王进这才得以稍稍活动一下僵直的身体。他望着窗外渐歇的风雨,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光。又回头看向榻上安然睡去的少年,那张年轻的脸上恢复了平静,只是唇色还有些苍白。 他伸出手,想要将被史进攥得发皱的衣角抽出来,指尖触碰到少年温热的手背,却再次停顿。 冰封的心湖,在这一夜,被这病中的依赖与脆弱,凿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有什么东西,正从那裂缝中,不可抑制地涌出。 他知道,有些界限,一旦跨越,便再难回头。 可此刻,看着少年沉静的睡颜,他竟觉得,或许……回头也并非那么必要。 天,快亮了。 (第五章完) --- 第6章 烙印之请 第二卷:龙纹于身·爱别离苦 卷首语: 针墨入骨,烙下的是情衷,亦是惊破伦常的雷霆。夤夜遁走,留下的是空庭余恨,与噬心蚀骨的别离。那未点睛的龙纹灼灼如新,尺素上的绝笔却已斩断肝肠。从此江湖两渺,怨憎会、求不得,诸般苦楚,自此而始。 --- 第6章烙印之请 引语: 旧纹褪色意阑珊 新龙点睛诉衷肠 针墨入骨烙情愫 夤夜惊破师徒纲 --- 病去如抽丝,史进在床上将养了三四日,才觉气力渐渐恢复。这场病来得凶猛,去得却也干脆,只是病中那些模糊的记忆——额头上温柔的触感,耳边低沉的安抚,还有那只紧紧攥住的、带着墨香的衣角——却如同烙印,比病痛本身更深刻地留在了他的心底。 他与先生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先生依旧严厉,督促他练功、习文一丝不苟,但那份刻意维持的疏离感,却在不知不觉中淡去了许多。偶尔,史进能在先生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丝一闪而过的、连先生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和。 这种变化让史进欣喜若狂,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秧苗,贪婪地汲取着每一分暖意。那颗早已埋下的种子,在心田里疯狂滋长,枝叶蔓生,几乎要冲破胸膛。 这日午后,史进沐浴完毕,对镜自照,看着身上那九条自小便刺下的青龙。年岁渐长,旧时的纹身颜色已不如往日鲜亮,边缘处甚至有些模糊黯淡。他伸手抚过那些蜿蜒的线条,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骤然划过脑海。 他几乎是跑着去找王进的。 王进正在书房整理一些兵书残卷,见史进气喘吁吁地闯进来,脸上带着一种异样的兴奋红晕,不由得放下手中的竹简,投去询问的目光。 “先生!”史进眼睛亮得惊人,他指着自己胸口的纹身,“您看,这旧纹身都快褪色了,我想重新纹过!” 王进微微蹙眉,只当少年人爱美,便道:“此等小事,你自己拿主意便是。庄上可有擅此技艺的匠人?” “有是有,”史进向前逼近两步,目光灼灼地凝视着王进,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恳切与执拗,“但我不想让匠人来纹。” 王进一怔:“那你想……” “先生,”史进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我想请先生您,为我重纹这‘九纹龙’。” 书房内霎时间静得可怕,连窗外树叶的沙沙声都清晰可闻。 王进彻底愣住了,他看着史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胡闹!”他下意识地斥责,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岂会这等匠人之技?” “先生文武全才,学究天人,区区纹身之术,定然一学便会!”史进却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拒绝,语气急切而坚定,“我已问过庄里的老师傅,他说不难,只需胆大心细,我将步骤都说与先生听!” “荒谬!”王进断然拒绝,心头警铃大作。纹身是何等亲密之举?针针皮肉,呼吸相闻,肌肤相亲……这远超师徒应有的界限!史进他……他到底想做什么?“此事休要再提!” “先生!”史进“噗通”一声,竟是单膝跪了下来,仰头望着王进,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炽热与渴望,“我这一身武艺,是先生所授;我如今懂得的道理,是先生所教。这身皮囊,早已打上了先生的印记!” 他指着自己心口那条最大的青龙之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吾身印记,皆出君手!求先生成全!” “吾身印记,皆出君手!”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王进耳边炸响。他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年,那双眼眸中翻涌的情感,是如此汹涌,如此直白,几乎要将他吞噬。他一直以来刻意回避、拼命压抑的东西,就这样被少年**裸地摊开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少年那“皆出君手”的宣言,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占有欲,却也蕴含着一种全身心的托付与信赖,狠狠撞击着他冰封的心防。 理智告诉他,这是错的,是危险的,必须立刻停止。 可情感却在嘶吼,在渴望。渴望在那年轻的、充满生命力的躯体上,留下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烙印。 这种矛盾的撕扯,让他几乎窒息。 良久,在王进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你……先起来。” 史进眼睛猛地一亮,如同瞬间被点亮的星辰。他知道,先生这是……默许了! “谢先生!”他立刻起身,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王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压抑的墨色。“去准备吧。”他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史进欢天喜地地去了,很快便取来了纹身所需的银针、各色墨料、烈酒、干净的布巾等物,又将从老师傅那里听来的要领,仔仔细细地说与王进听。 过程其实并不复杂,无非是消毒、勾勒、刺破表皮、点墨入色。难的是心稳,手稳,以及对力道的精准控制。 而这些,对于王进这般武道大宗师而言,并非难事。 当一切准备就绪,史进赤着上身,坦然坐在王进面前时,书房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少年年轻而健硕的身体上,那九条旧青龙在光线下若隐若现,等待着被赋予新生。 王进净了手,用烈酒擦拭过银针和自己的手指。他的指尖微凉,当第一笔落在史进肩胛的皮肤上时,两人俱是轻轻一颤。 史进是因那期待的触碰终于成真而战栗。 王进则是因指尖传来的、少年肌肤温热的弹性和那蓬勃的生命力而心惊。 他收敛心神,依照史进描述的旧纹轮廓,以及少年自己设计的几处细微改动,开始下针。 起初,王进的动作还有些生涩僵硬。但很快,他那握惯了枪棒、稳定如山岳的手,便适应了这精细的活计。银针精准地刺破表皮,蘸取墨料,一点点将颜色填入。 针尖刺破皮肤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被无限放大。 史进咬着牙,忍受着那一下下连绵不绝的刺痛。但这痛楚,却因施予者是先生,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甜蜜的折磨。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先生指尖的温度,能闻到先生身上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能听到先生近在咫尺的、平稳的呼吸声。 他微微侧头,便能看见先生低垂的眼睫,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先生的呼吸,偶尔会拂过他的颈侧,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直钻心底。 这种极致的亲密,这种无声的交流,让史进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填满。他甚至希望这过程能再漫长一些,能让先生的手,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一些。 王进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分神。针针下去,都像是在自己的心尖上雕刻。少年的体温透过指尖传来,那因忍耐疼痛而微微绷紧的肌肉线条,那偶尔抑制不住的、细小的抽气声,都像是一种无声的诱惑与煎熬。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掠过少年宽阔的脊背,紧窄的腰身,最终落在那最后一条、也是最为神骏的青龙之上。这条龙盘踞在史进心口偏左的位置,龙首昂扬,龙睛却尚未点上,显得有些空洞无神。 时间在针尖与墨色间悄然流逝。从午后到日影西斜,八条青龙已焕然一新,墨色淋漓,栩栩如生,比之旧纹,更多了几分王进笔下的沉稳气度与凌厉锋芒。 只剩下最后一步——点睛。 王进蘸取了最浓的墨,银针悬于那空洞的龙睛之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史进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滞的气氛,他回过头,看向王进。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墨料与血腥气混合的、一种奇异而暧昧的味道。少年的眼中,是因长时间忍耐痛楚而泛起的水光,更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烈情感。 那情感,名为爱恋。 王进握着银针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他知道,这一针下去,点亮的不仅是龙睛,更是某些再也无法回头的东西。 史进看着先生眼中那深沉的、挣扎的旋涡,心头那股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火山般喷薄欲出。在剧痛与极致悸动的双重刺激下,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王进悬着银针的手腕! “先生!”他的声音沙哑而炽热,如同燃烧的火焰,“我……” 后面的话语,淹没在彼此胶着的视线里,但那双眼睛,已经说明了一切。 王进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看着史进眼中那汹涌的、不容错辨的爱意,一直以来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哐当——” 银针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进猛地抽回手,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翻了身后的矮几。他脸色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史进的眼神,充满了惊惶、恐惧,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孽障……你……你……”他指着史进,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斥责都说不出来。 史进看着他这般反应,心中那沸腾的岩浆瞬间冷却,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先生,我……” “住口!”王进厉声打断他,声音尖锐得刺耳。他不再看史进,或者说,是不敢再看。他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仓皇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书房门外,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尚未点睛的青龙。 史进僵立在原地,胸口那未完成的纹身传来阵阵刺痛,却远不及心中那骤然被撕裂的剧痛。 他低头,看着心口那条盲眼的龙,如同他此刻茫然无措的心。 窗外,夕阳如血,将天空染得一片凄艳。 (第六章完) --- 第7章 惊惶夜遁 第7章惊惶夜遁 引语: 惊破伦常夤夜遁 尺素寥寥断肝肠 空庭独对未点睛 爱别离苦始自尝 --- 王进几乎是跌撞着冲回自己与母亲暂居的小院。 夜色已浓,星月无光,只有廊下悬挂的一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吾身印记,皆出君手!” 史进那炽热执拗的眼神,那滚烫灼人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胆俱裂。还有那最后未竟的言语,那抓住他手腕的、带着不容拒绝力道的掌心…… 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那不仅仅是少年人的依赖与崇拜,那是……那是悖逆伦常的、惊世骇俗的……爱慕! 而他,在那一瞬间,竟未能立刻厉声呵斥,竟因那汹涌的情感而心神失守,竟因那亲密的触碰而指尖战栗!他甚至……在那针尖墨色间,在那年轻的躯体上,感受到了一种隐秘的、不该有的悸动! “孽障!孽障!”他冲进屋内,反手紧紧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一股巨大的恐惧与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王进一生,自问行事光明,恪守礼法,即便遭奸人所害,亡命天涯,也从未做过有违本心、有悖道义之事。可如今……他竟然引动了弟子如此悖逆的心思!而他自己,竟也…… 伦常!礼法!师徒纲纪! 这些他奉行了一生的准则,此刻化作一道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挞在他的灵魂上,带来火辣辣的羞耻与痛楚。 他该如何面对史进?如何面对史太公?如何面对……自己那已然松动的心防? 留下?继续这日益危险的朝夕相处?看着那少年眼中愈演愈烈的火焰,直至最终将这虚假的平静、将他苦苦维持的理智,焚烧殆尽? 不!绝不能! 唯一的出路,只有离开。立刻,马上! “进儿?”里间传来王母带着睡意和担忧的声音,“是你吗?何事如此惊慌?” 王进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母亲,是孩儿。无事,只是……方才练功,气息有些岔了。” 他不能告诉母亲真相,那只会让年迈的母亲徒增担忧与恐惧。 他走到书案前,颤抖着手点燃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他铺开一张信纸,取过墨锭,却觉得那墨锭重若千钧,几乎拿捏不住。 该如何下笔? 直言史进那悖逆的心思?不,他不能毁了那少年的名声,那无异于将史进逼上绝路。 以“戴罪之身,恐累及庄上”为由?这虽是部分事实,却并非此刻离开的主因。 笔尖悬在纸面上,久久未能落下。千言万语,百般纠葛,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 他终是落笔了,字迹却失去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史进吾徒:见字如晤。为师戴罪之身,本不当久留。蒙君父子厚恩,倾囊相授,实为报之万一。然前程路远,终须一别。汝天资卓绝,根基已固,日后勤修不辍,必成大器。望汝恪守正道,光耀门楣,不负为师所期。昔日种种,皆为云烟,勿念勿寻。珍重。师,王进,绝笔。” “皆为云烟,勿念勿寻。” 这八个字,写来字字诛心。他将那惊世骇俗的情愫,将那数月来的朝夕相伴、悉心教导,将那月下的流萤、病中的守护、针墨间的煎熬……全部归于“云烟”。 他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压在书案显眼处。随即,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迅速而无声地开始收拾行装。其实并无多少东西,不过几件换洗衣物,一些散碎银两,以及那根从不离身的、看似普通的齐眉短棍。 “母亲,”他走进里间,轻声唤醒刚刚睡下的王母,“我们该走了。” 王母睁开眼,看着儿子在灯光下异常凝重和苍白的脸色,心中一沉:“进儿,发生何事?为何如此匆忙?” “母亲,详情容后禀告。”王进的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此地……已不可再留。” 知子莫若母。王母看着儿子眼中那深切的痛苦与决绝,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支撑起病体,配合着儿子迅速收拾好简单的行李。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整个史家庄都沉浸在睡梦之中。 王进搀扶着母亲,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院门,融入了无边的黑暗里。他没有回头,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那熟悉的院落,看到那少年可能亮着灯火的窗口,便会动摇这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 冷风扑面,带着刺骨的寒意,却远不及他心中的冰冷与荒芜。 他亲手斩断了那刚刚萌芽、却已深入骨髓的牵绊。 他将那轮闯入他灰暗生命的、炽热如骄阳的少年,连同那未点睛的龙纹,一同遗弃在了这个寂静的夜里。 …… 翌日清晨。 史进几乎是彻夜未眠。胸口的纹身还在隐隐作痛,先生那惊惶逃离的背影和苍白的脸色,如同梦魇,反复在他眼前浮现。他心中充满了懊悔、恐慌,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天刚蒙蒙亮,他便迫不及待地起身,想去向先生请罪,想去解释,想去……挽回。无论先生如何斥责他,打骂他,他都认了,只要先生不要用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他。 他快步走向王进居住的小院,心中忐忑不安。院门虚掩着,他轻轻推开,院内一片寂静,与他往日清晨前来时,总能见到先生晨练或读书的景象截然不同。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骤然缠上了他的心脏。 他冲进屋内,书房空空如也,卧室空空如也,连王母的床铺也整理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人去楼空。 史进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四肢冰凉。他踉跄着走到书案前,看到了那封压着的信。 他的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当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字句,尤其是最后那“皆为云烟,勿念勿寻”八个字时,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皆为云烟……” “勿念勿寻……” 原来,他视若珍宝的朝夕相处,他鼓起勇气袒露的心迹,在先生眼中,竟只是需要被拂去的“云烟”! 原来,先生连一句斥责、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愿给他,便如此决绝地、彻底地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啊——!!!” 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猛地从史进的喉咙里迸发出来,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手中的信纸飘然滑落。 胸口那未点睛的青龙,在剧烈的喘息下狰狞地起伏着,如同他此刻被撕裂的心。那针针刺下的痛楚,此刻仿佛被放大了千百倍,与这剜心剔骨般的别离之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空荡的庭院,冰冷的信笺,未完成的纹身。 他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深刻地,尝到了“爱别离”的滋味。 如此之苦,苦彻心扉。 (第七章完) --- 第8章 踏雪寻痕 第8章踏雪寻痕 引语: 散尽家财踏雪行 江湖茫茫觅师踪 希望烛火次第灭 求不得苦噬心胸 --- 史家庄少庄主疯了。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华阴县境内不胫而走。昔日里张扬骄傲、一身锦绣的“九纹龙”史进,竟在短短数日间,将偌大家业散得七七八八。良田美宅尽数变卖,金银细软多半分赠庄客仆役,只留下祖宅与些许贫瘠田产奉养老父。他自己则整日魂不守舍,时而对着胸口那未点睛的纹身怔怔出神,时而将自己关在那间已空无一人的小院里,从日出枯坐到日落。 史太公老泪纵横,几番劝阻,甚至以死相逼。 “儿啊!那王教头虽于你有授艺之恩,可他乃戴罪之身,自行离去正是为了不牵连我史家!你何苦如此执着?这祖宗基业,岂可轻弃?”老父握着史进的手,声音颤抖,满是痛心。 史进跪在父亲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角抵着冰冷的地面,留下清晰的红印。他抬起头,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痛楚与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爹,儿子不孝。先生于我,恩同再造,更……更有难以言说之情。如今他不告而别,音讯全无,若不能寻到他,问个明白,儿子此生,形同行尸走肉,要这万贯家财何用?” 他无法对父亲言明那惊破伦常的真相,只能将所有的离经叛道,归于那无法偿还的、被刻意加重描述的“恩情”。 史太公看着儿子消瘦憔悴的面容,那原本神采飞扬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他知道,儿子长大了,心也野了,更被那来历不明的王进勾走了魂。这小小的史家村,这片沉重的祖业,再也留不住他了。 最终,老父化作一声沉痛至极的长叹,背过身去,挥了挥手,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时已深秋,万物萧索。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落下,覆盖了田野屋脊,天地间一片肃杀的白。 史进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和剩余的盘缠,揣着变卖家产所得的大部分银票,提着一杆随他已久的浑铁点钢枪,牵着一匹精神抖擞的骏马,踏出了史家庄高大的门楼。 雪花落在他肩头,染白了他的发梢。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身后是安稳却令他窒息的过去,而前方,是茫茫未知、险恶重重的江湖,和那轮不知隐于何处、清冷而又勾魂摄魄的白月光。 第一站,自然是延安府。先生留书中提及欲往延安府投亲,虽极可能只是掩人耳目的托词,但这是唯一明面上的线索,他不能放过。 风雪载途,路途倍加艰难。史进虽得王进真传,一身武艺远超寻常江湖客,却终究缺乏真正的历练。起初,他尚带着少庄主的习气,住店要上房,吃饭要酒肉,银钱露白,立时便引来了宵小之辈的觊觎。 在离开华阴县境的第一个大镇,他夜间投宿,便遭遇了“熏香闷棍”。若非他内力已有根基,警觉性远超常人,在迷烟刚起时便屏住呼吸,暴起发难,将那几名毛贼打得骨断筋折,恐怕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一次经历,给他敲响了警钟。他收敛起外露的锋芒,学着低调,住普通的客房,吃简单的饭食,将银票仔细藏好,只留少许碎银在身。然而,江湖的险恶,远不止于此。 一次错过宿头,不得不在荒山野岭的一处孤店投宿。那店家眼神闪烁,酒菜味道也透着古怪。史进心中生疑,假意饮酒,却暗中将酒水逼出。半夜,果然听到门外窸窣声响与压低的对话。他佯装熟睡,待那店家与两名同伙持刀摸入房中时,骤然发难,浑铁枪如毒龙出洞,瞬间将三人刺伤制服。逼问之下,才知这是家专害过往行人的黑店。 他捣毁黑店,将那几名贼人绑送官府,心中却无半分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这江湖,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快意恩仇,更多的是步步惊心的算计与无处不在的恶意。 每到一处稍大的城镇,他必先寻访当地的武馆、镖局,或是人多眼杂的酒楼茶馆,仔细打听是否有一位姓王或化名“张四”、“隐锋”的中年男子携母经过。他反复描述着王进的相貌特征——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沉静似古井,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气质卓然,惯使棍棒,可能以教拳、行医或做账房先生等身份隐匿。 然而,人海茫茫,如同大海捞针。十次打听,有九次半得到的都是茫然的摇头或敷衍的回应。偶尔,会有人提供些许模糊的线索。 在陇州地界,一个走镖多年的老镖头,听了他的描述后,沉吟半晌,信誓旦旦地说,两月前在渭州经略府附近,见过一位新来的枪棒教头,气质不凡,谈吐不俗,极像史进所寻之人,且似乎也姓王。 史进闻言,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立刻调转方向,不惜重金雇了向导,顶着凛冽寒风,星夜兼程直奔渭州。一路上,他脑海中反复勾勒着与先生重逢的场景,是哭是笑,是怨是怒,想了千百遍。 他日夜不休,跑死了两匹上好骏马,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渭州。几经周折,甚至花了不少银钱打点,才得以进入那处军营打听。然而,得到的消息却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浇到脚——营中确有一位姓王的教头,但籍贯关中,并非东京口音,身形也更为魁梧,且早在半月前,已随军开拔,前往边境戍守去了。 希望越大,失望便越是刻骨铭心。 站在陌生的、戒备森严的军营外,听着里面传来的、与他所学似是而非的操练呼喝声,史进只觉得浑身冰冷刺骨,连心跳都似乎慢了下来。又是一场空欢喜。那燃起的、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希望之火,被现实无情地彻底浇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堆积在心头,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 “求不得”。 这三个字,如同附骨之疽,开始清晰地、反复地啃噬他的内心。他散尽家财,背离老父,餐风露宿,踏遍千山万水,忍受着江湖的腥风血雨与人情冷暖,却连先生的一片衣角、一点确切的踪迹都追寻不到。那种深深的无力感,那种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如同打在空处的绝望,比任何□□上的伤痛都更令人痛苦难当。 盘缠在迅速消耗。变卖家产所得的银钱,虽数目不小,但也经不起他这般长途跋涉、多方打点的花费。他不得不开始节衣缩食,住最简陋的大通铺,啃干硬冰冷的饼子,甚至在一些码头、货栈、镖局临时找些活计,凭借一身气力赚取微薄的酬劳,以支撑他继续寻找下去。 往日里锦衣玉食、呼奴唤婢的少庄主,如今也能面不改色地蹲在街角,与一群苦力车夫一起,就着凉水吞咽粗粝的饭食。娇生惯养的掌心,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白皙的皮肤,被风霜雨雪染成了古铜色。唯有那双眼睛,在疲惫与风尘之下,那簇名为“执念”的火焰,却始终未曾熄灭。 更让他身心俱疲的,是“怨憎会”。 为了获取可能存在的线索,他不得不与一些他素来看不惯、甚至厌恶的江湖人物打交道。有的是地方上的地头蛇、坐地虎,需得奉上银钱,赔着笑脸,忍受其傲慢与盘剥;有的是名声不佳、手段狠辣的独行客,言语粗鄙,行事乖张,与之道不同,却需虚与委蛇;更有甚者,见他年轻,又明显是急着寻人的“肥羊”,便故意设下圈套,编造虚假消息,想从他身上榨取更多钱财。 一次,在孟州道上,一个号称“江湖百事通”的混混,收了他二十两银子的“信息费”,信誓旦旦地说在附近山里见过一位隐士,形貌特征与王进一般无二。史进救师心切,不疑有他,跟着那混混深入荒山。行至一处险峻山谷,那混混突然发难,吹响哨子,顿时从四周山林中窜出七八个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汉,将他团团围住。 “小子,识相的把身上钱财都交出来,爷们儿给你个痛快!”为首的匪徒狞笑着。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一次次希望破灭的打击,以及对眼前这些蝇营狗苟之辈的厌恶,在那一刻如同火山般在史进胸中爆发。他双目赤红,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挺起浑铁点钢枪,不再有任何保留,将王进所授的沙场搏杀之术施展得淋漓尽致。 枪影如山,血光迸现。 那七八个以为捏到软柿子的贼人,如何能抵挡这含怒而发的、经过名师调教的犀利枪法?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纷纷倒地,骨断筋折,哀嚎遍野,再无一人能站立。 史进持枪立于血泊与哀嚎之中,枪尖犹自滴着殷红的血珠。他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而不散。看着那些翻滚痛呼的身影,他心中没有半分行侠仗义后的快意,只有无尽的疲惫、悲凉,以及一种对自身处境的深深厌恶。 这,就是他舍弃一切、苦苦追寻的江湖吗?充满了欺骗、算计、贪婪与无谓的杀戮。他只想找到那个如月光般清冷皎洁的人,为何道路如此坎坷,为何人心如此叵测? 风雪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铺天盖地落下,试图掩盖这山谷中的血腥与狼藉。史进默默擦去枪尖的血迹,牵过受惊的马匹,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举目四望,天地苍茫,前路被风雪笼罩,一片模糊,不知何处是归宿,更不知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究竟隐匿在这广袤天地的哪一个角落。 他下意识地抬手,紧紧按住左胸。隔着厚厚的、沾染了血污与尘土的棉衣,似乎也能感受到那肌肤之上、未点睛的龙纹在隐隐发烫,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时刻提醒着他那段短暂却刻骨铭心的过往,以及那轮遥不可及、却又照亮他整个灰暗世界的白月光。 先生,您到底在哪里? 是否真的如此决绝,将那一切温情、那朦胧初生的情愫,都视作了……过眼云烟? 一股混合着冰雪寒气的、尖锐至极的疼痛,狠狠钻入他的肺腑,痛得他几乎直不起腰来。 (第八章完) --- 第9章 无形的盾 第9章无形的盾 引语: 江湖险恶危机伏 无形守护暗中存 月夜独酌抚龙纹 白月光照寂寥心 --- 孟州道上的那场血腥遭遇,并未让史进的寻人之旅变得顺畅。相反,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更为诡异的境地。江湖,如同一张深不见底的巨网,每一次挣扎,都可能引来新的危机,而希望,却依旧渺茫如天际星辰。 银钱日渐拮据,他不得不更频繁地接取一些报酬微薄却耗费气力的短工。这日,他在一处码头上扛包,沉重的麻袋压弯了他的脊梁,汗水混着尘土,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犁出一道道沟壑。周围是其他苦力粗重的喘息和工头不耐烦的吆喝,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与汗臭。 “喂,新来的!动作麻利点!没吃饭吗?”一个满脸横肉的工头,提着皮鞭,踱步到史进面前,眼神不善地打量着他。史进沉默地扛起又一个麻袋,没有理会。这种欺压,他早已习惯。 然而,那工头似乎故意找茬,见他沉默,更是恼怒,扬起皮鞭就朝他背上抽来:“老子跟你说话呢!聋了?” 史进眼神一冷,正欲动作,却听得“哎呦”一声惨叫。那工头不知怎的,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后脑勺重重磕在坚硬的码头石板上,顿时血流如注,昏死过去。他手中的皮鞭,也脱手飞了出去,落在数尺之外。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苦力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史进也愣住了,他分明什么都没做。方才……似乎有一粒极小的石子,从某个刁钻的角度飞来,精准地打在了工头支撑身体的那只脚的脚踝处? 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码头四周。人群熙攘,船只往来,叫卖声、号子声不绝于耳,一切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 是巧合吗? 他压下心中的疑虑,默不作声地继续干活。然而,这件事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中悄然埋下。 数日后,他离开码头,前往下一处城镇。行至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僻山林时,天色已晚。他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升起篝火,准备歇宿。 夜半时分,他被一阵极其细微的、踩碎枯枝的声响惊醒。多年习武的本能让他瞬间清醒,手握住了身旁的浑铁枪。黑暗中,几条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借着树木的掩护,向他包抄而来。看那身形步法,绝非寻常毛贼,更像是经验丰富、配合默契的悍匪。 史进心中一沉,知道遇上了硬茬子。他屏住呼吸,计算着距离,准备在那几人进入攻击范围时,暴起发难,搏一线生机。 就在为首的匪徒举起手中钢刀,即将扑出的瞬间—— “咻!”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声划过夜空。 那匪首前冲的身形猛地一顿,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闷哼一声,直接软倒在地,手中的钢刀“当啷”落地。其余几名匪徒大惊失色,动作不由得一滞。 史进虽不明所以,但战机稍纵即逝!他岂会错过?当即长身而起,浑铁枪化作一道黑色闪电,直取离他最近的一名匪徒。那人反应也算迅速,举刀格挡,却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传来,虎口迸裂,钢刀脱手,整个人被枪杆扫中胸口,倒飞出去,撞在树干上,没了声息。 剩下两名匪徒见首领莫名倒地,同伴又被瞬间击溃,早已胆寒,怪叫一声,转身就想逃入密林。 史进岂容他们走脱?正要追击,却又是“咻咻”两声几乎微不可闻的锐响。 那两名逃跑的匪徒,几乎是同时,小腿处爆开一团血花,惨叫着扑倒在地,抱着腿哀嚎不止。 史进持枪而立,胸口微微起伏。战斗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快。他走到那莫名倒地的匪首身边,俯身检查,只见其眉心处,有一个极细小的红点,深入颅骨,竟是一击毙命!他再去看那两名腿部受伤的匪徒,他们的小腿骨竟已被完全洞穿! 这是……石子?还是什么暗器? 能有如此精准的手法、如此强劲的指力,在黑暗中于数十步外,同时解决三名悍匪……此人的武功,简直深不可测! 史进背心一阵发凉,又是冷汗。若非这暗中之人出手,他方才即便能胜,也必是一场惨胜,甚至可能同归于尽。 他再次环顾四周。山林寂静,只有篝火噼啪作响,以及那两名匪徒压抑的呻吟声。除了他们,再无半个人影。 “何方高人相助?史进感激不尽!还请现身一见!”他抱拳扬声,声音在空寂的山林中回荡。 无人回应。只有夜风吹过林梢的呜咽。 一次是巧合,两次呢? 史进不再呼喊。他默默地处理了现场,将尸体拖入深沟,将那两名受伤的匪徒绑在树上,天亮后自会有人发现。 他重新坐回篝火旁,却再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这数月来,尤其是近期的种种遭遇。那些看似巧合的化险为夷,那些在绝境中莫名出现的转机……孟州道上,他孤身闯入那贼窝打听消息,本该被围攻,却恰逢贼窝内讧;路过一片密林,险些被埋伏的弓箭手射成刺猬,却不知何故,那些箭矢总在最后关头失了准头…… 以前他只当是自己运气好,或是对方学艺不精。如今串联起来,一个惊人的猜想,如同破开乌云的月光,骤然照亮了他的脑海—— 有人在暗中保护他! 而且,是一个武功极高,行事缜密,不愿露面的人。 会是谁? 父亲派来的高手?不可能,史家庄没有这等人物。 江湖上的侠士路见不平?更不可能如此长久地、不图回报地跟随保护。 那么……答案,似乎只剩下一个。 一个他朝思暮想,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先生!是您吗? 您没有真的离开?您一直在暗中看着我?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让他心跳如鼓,浑身血液都似乎沸腾起来。是了!定然是先生!只有先生,才有这般神鬼莫测的武功!只有先生,才会如此了解他的行踪,总能在他最危险的时刻悄然出手! 可是……为什么? 既然放心不下,为何不肯现身?既然暗中守护,为何当初要那般决绝地离开?留下那封“皆为云烟”的绝笔信? 巨大的喜悦与更深的困惑、委屈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恨不得立刻对着四周的黑暗呐喊,逼那个隐藏的身影出来,问个清楚明白! 但他知道,他不能。先生若愿现身,早已现身。这般躲藏,必有苦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至少,他知道先生并未真正远离。这让他数月来如同浮萍般漂泊无依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实实在在的依托。 那一夜,史进在篝火旁坐到天明。 中秋之夜,他恰好行至一座繁华州府。城中张灯结彩,甚是热闹。酒楼茶肆,俱是欢声笑语,阖家团圆。史进却只觉得那热闹是别人的,与自己无关。 他买了一壶最烈的烧刀子,独自登上城中一处废弃的阁楼。此处僻静,可望见天边那轮又大又圆、清辉遍洒的明月。 月光如水,冷冷地照在他身上,将他孤单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烈酒,灼热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孤寂与思念。 他下意识地解开衣襟,露出胸膛。月光下,那九条墨色淋漓、栩栩如生的青龙盘踞在他坚实的胸肌与腹肌之上,唯有心口处那条最大的龙首,双目空洞,等待着点睛之笔。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抚过那冰冷的、凸起的墨色线条,每一针、每一刻的痛楚与悸动,仿佛昨日重现。 “先生……”他对着那轮冰冷的明月,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与苦涩,“你到底在何处……可知史进……寻你寻得好苦……” 烈酒入喉,化作滚烫的泪水,终是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坚毅的面颊滑落,滴在冰冷的瓦片上,洇开小小的、深色的印记。 “我终于将月亮,拥入怀中了。”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那个决定拜师的午后,他曾有过这样一个荒唐而隐秘的念头。如今,他仰望着天边那轮可望不可即的明月,再感受着胸口那未完成的、属于先生的烙印,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与悲凉。 他或许永远无法真正拥抱他的白月光。 但至少,他知道,那月光,曾真真切切地照亮过他,并且,或许……从未真正熄灭。 这就够了。 足够支撑他,继续在这茫茫江湖中,寻找下去。 (第九章完) --- 第10章 月夜独白 第10章月夜独白 引语: 江湖漂泊几度秋 踏破铁鞋无觅处 月下独酌抚龙纹 白月光照离人愁 --- 三年了。 距离先生夤夜遁走,已整整三年。 史进牵着疲惫的瘦马,走在一条不知名的官道上。马背上驮着的行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下半袋干硬的饼子和一个瘪下去的水囊。他身上的衣衫洗得发白,袖口和膝处打着粗糙的补丁,脚上的草鞋也磨得几乎透底。 曾经华阴县最张扬的少庄主,如今只是一个面容沧桑、眼神沉寂的江湖客。唯有那挺直的脊梁,和偶尔从眼底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还隐约可见昔日“九纹龙”的影子。 这三年来,他踏遍了陕西、河东,甚至冒险潜入过京畿之地。北方的风雪在他脸上刻下痕迹,南方的瘴气未能让他却步。他睡过破庙柴房,与乞丐争过食,也曾为几文钱给人做过护院、押过暗镖。 希望,如同沙漠中的水洼,一次次出现在地平线,引诱他拼尽全力奔去,却总在触碰前干涸消失。 在延安府,他几乎翻遍了每一个可能的角落,甚至混入过边军之中,最终确认先生从未到过那里。 在东京汴梁,他冒着被高俅爪牙发现的巨大风险,暗中打听昔日王进教头的下落,得到的只有讳莫如深的沉默或“早已不知所踪”的叹息。 一次,在河北一座小城,他听闻城外道观有位医术高明的“隐锋道人”,形容气质与王进有七分相似。他怀揣着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激动,连夜赶去。那夜大雨滂沱,他在泥泞的山路上摔了不知多少跤,赶到道观时,已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然而,推开那扇木门,看到的却是一位须发皆白、口音浓重的老道长。 不是他。 希望再次碎裂,那声音清晰得让他耳鸣。他默默转身,走入依旧滂沱的雨幕中,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盘缠早已用尽。他不得不放下所有骄傲,去做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活计。在码头扛包,在酒肆帮佣,甚至替人写过家书。他握惯了枪杆的手,拿起笔来竟有些颤抖,写出的字却依稀带着几分先生教导过的风骨,这让他心头又是一阵刺痛。 为了获取线索,他不得不与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地痞流氓的敲诈,他忍了;黑心商贩的盘剥,他认了;甚至有一次,为了从一个消息灵通的江湖掮客口中得到一条据说“极为可靠”的线索,他被迫与一伙他极其厌恶的、专干下迷药勾当的下三滥同行了数日。那几日,他感觉自己如同在粪池中打滚,浑身都沾满了令人作呕的气息。这便是“怨憎会”,每一次妥协,都像是在他骄傲的心上刻下一刀。 然而,那条“极为可靠”的线索,最终依旧指向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他变得越来越沉默,有时一整天也说不了几句话。只有在无人看到的深夜,或是像今夜这样的月圆之夜,他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 今夜是中秋。 他栖身在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庙宇残破,月光毫无阻碍地从坍塌的屋顶倾泻而下,照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神像上,显得格外凄清。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从行囊里取出最后小半壶劣质的烧刀子。酒液辛辣刺喉,远不如史家庄的醇酒,却能暂时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求不得”之苦。 月光如水,冷冷地照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如同过去千百次那样,解开了破旧衣衫的扣子,露出精悍的胸膛。 月光下,那九条墨色青龙愈发清晰。经过三年,墨色已完全沉淀,与他的肌肤融为一体,线条流畅,龙身矫健,仿佛随时会破肤而出,翱翔九天。唯有心口处,那条最大的龙首,双目依旧空洞,等待着那最后一笔的点睛。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厚实的茧子和几处新添的伤疤,极其轻柔地抚过那冰冷的墨线。指尖传来的触感,仿佛还能唤起当年针尖刺破皮肤时的细微痛楚,以及先生那专注而压抑的呼吸声。 “先生……”他对着那轮冰冷圆满,却遥不可及的明月,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 “你到底在何处……” “可知我……寻你寻得好苦……” 三年来的风霜雨雪,三年来的希望与绝望,三年来的委屈与不甘,在这一刻,伴随着浓烈的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他猛地仰头,灌下大口烈酒,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 他想起那个月夜,先生为他拭去额角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他想起病中,那只紧紧攥住的、带着墨香的衣角,和耳边低沉的安抚。 他想起纹身时,那针针皮肉下的悸动,和先生惊惶逃离的背影。 “皆为云烟……勿念勿寻……”他低声重复着信上的字句,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先生,你说得轻巧……可我如何能做得到?” 这三年,他踏遍千山万水,历尽艰辛,不仅仅是为了找到一个答案,更是为了追寻那道照亮他生命的光。没有那光,他的世界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与寒冷。 “我不会放弃的……”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支撑着他几乎要崩溃的意志,“就算寻遍天涯海角,就算找到头发花白,我也一定要找到你!” 他再次仰头,将壶中残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似乎给了他些许力量。 他低头,看着胸口那未点睛的龙,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我会找到你,先生。”他对着月光,如同立下誓言,“然后,亲自问你,为何……要逃?” 月光沉默,清辉遍洒,将他孤单而执拗的身影,牢牢钉在这片凄冷的废墟之中。 江湖依旧茫茫,前路依旧未知。 但“九纹龙”史进的寻觅,还远未结束。 (第二卷完) --- 第11章 入梁山泊 第三卷:龙战于野·憎求不得 卷首语: 辗转梁山,浴血沙场,以战火麻痹求不得的苦楚。怨憎会处,识尽江湖炎凉;生死边缘,方知痴狂近妄。昱岭关前坠落的刹那,恍见白月光穿透血雾——原来那轮明月,从未远离,只是隐于云深之处,默默映照着他踉跄的足迹。 --- 第11章入梁山泊 引语: 水泊梁山聚义堂 八方豪杰共称觞 笑谈声中人寂寂 未点睛处是沧桑 --- 踏上梁山泊地界时,正值盛夏。八百里水波浩渺,接天莲叶无穷碧,芦苇荡在风中起伏如绿色海洋。忠义堂前"替天行道"的杏黄大旗猎猎作响,各色旌旗沿着山势层层分布,好一派兴旺气象。 史进牵着那匹跟随他多年的老马,站在金沙滩前,望着这水泊梁山。三年漂泊,风霜在他眉宇间刻下痕迹,原本张扬的气质沉淀为内敛的锋芒。他不再是华阴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庄主,而是历经江湖磨砺的"九纹龙"。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把守关隘的小头目高声喝问。 "华阴史进,特来投奔梁山。"他抱拳行礼,声音沉稳。 那小头目一听"九纹龙"的名号,顿时肃然起敬,忙派人通报上山。不过一炷香工夫,山上便下来数人相迎。为首一人身材矮小,面色黝黑,却自有一股威严气度,正是梁山泊主"及时雨"宋江。 "久闻九纹龙大名,今日得见,果然英雄出少年!"宋江热情地握住史进的手,"兄弟能来梁山,是我等之幸!" 史进谦逊还礼:"江湖漂泊之人,蒙宋头领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入伙仪式在忠义堂举行。堂上高悬"忠义"二字,一百单八将交椅分列两旁。众头领见史进气度不凡,身上九条青龙若隐若现,都暗自称赞。宋江亲自为他主持仪式,排定座次,位列马军小彪将,兼前沿哨探。 "从今往后,梁山便是你的家!"宋江举碗相敬,"我等兄弟在此聚义,替天行道,生死与共!" 满堂头领齐声呼应,声震屋瓦。史进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带来片刻暖意。家?他在心中苦笑。那个有先生在的史家村,才是他的家。如今,他不过是个无处可去的流浪之人。 梁山的生活确实与漂泊时大不相同。每日里有酒有肉,有兄弟相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异样穿绸缎。聚义厅内终日喧哗,演武场上呼喝不断。 史进很快与花和尚鲁智深结为至交。那鲁智深性情豪迈,赤诚如火,与史进对饮时,常挥着蒲扇般的大手,声若洪钟:"史家兄弟,俺看你是个真性情的!来,满饮此碗!那些烦心事,暂且都抛到脑后去!" 两人常在演武场上切磋武艺。鲁智深的禅杖势大力沉,史进的枪法则灵动狠辣。每每战至酣处,引来众多头领围观叫好。鲁智深打得兴起,总要大呼痛快:"好兄弟!这般身手,不枉''九纹龙''之名!" 除鲁智深外,史进与"行者"武松也颇为投缘。武松为人刚直,酒量惊人,三人常在一起畅饮。有时"没羽箭"张清、"金枪手"徐宁等马军头领也会加入,讨论马上功夫,交流武艺心得。 这一日,众头领在聚义厅宴饮。厅内烛火通明,人声鼎沸。鲁智深拉着史进与武松拼酒,三人连干数碗,面不改色。张清在一旁叫好:"三位好酒量!来,我也陪一碗!" 酒至半酣,鲁智深兴起,当场舞动禅杖,虎虎生风。武松也不甘示弱,打了一套拳法,招招凌厉。众头领齐声喝彩,气氛热烈非常。 史进在众人的起哄下,也施展了一套王进亲传的枪法。但见枪影重重,寒光点点,时而如蛟龙出海,时而如灵蛇出洞,精妙处引得满堂喝彩。宋江抚掌赞叹:"史进兄弟这般武艺,便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也不过如此!" 这话如同利刺,猝不及防地扎进史进心里。他手中长枪一顿,险些失了章法。东京禁军教头...先生... 他强自镇定,收势抱拳:"宋头领过奖了。" 宴席持续到深夜。史进回到梁山分配给他的那间临水寨房时,已是月上中天。 推开窗,但见月光如水,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远处聚义厅的喧嚣依稀可闻,更衬得这水边小屋格外寂静。 他解下外袍,就着月光打量胸前纹身。九条青龙在月光下栩栩如生,墨色淋漓,唯有心口处那条最大的龙首,双目依旧空洞。这未完成的印记,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段无疾而终的师徒情缘。 忽然,门外传来叩门声。却是鲁智深提着一坛酒寻来:"兄弟独自在此作甚?方才见你宴席上似有不快,特来寻你喝酒。" 史进心中一暖,忙请鲁智深入内。两人在窗前对坐,鲁智深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这是俺从五台山带来的好酒,一直舍不得喝。"鲁智深倒满两碗,"兄弟,俺看你心中有事,不妨说来听听。" 史进默然片刻,终是开口:"不瞒师兄,我在寻一个人。" "哦?何人让兄弟这般牵挂?" "是我的授业恩师。"史进斟酌着词句,"三年前他不告而别,我寻遍大江南北,却始终找不到他。" 鲁智深浓眉一挑:"竟有此事?你那师父姓甚名谁?俺让山寨兄弟都帮你留意着。" 史进摇头:"师父他...名讳不便透露。况且,他若存心躲我,便是千军万马也难寻。" 鲁智深看出他言有未尽,也不多问,只是举碗:"既如此,俺陪你喝!一醉解千愁!" 这一夜,两人直饮到东方既白。鲁智深醉倒在榻上,鼾声如雷。史进却毫无睡意,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五味杂陈。 梁山的生活固然热闹,却终究填补不了他心中的空缺。每每看到众头领称兄道弟、开怀畅饮,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清冷的身影,想起史家村小院里,先生手把手教他练枪的时光。 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如今想来,却是他一生中最温暖的时光。 几日后,史进奉命下山哨探。同行的还有"神机军师"朱武和"白面郎君"郑天寿。那郑天寿惯会溜须拍马,一路上对朱武极尽奉承之能事。朱武看似谦和,实则颇为受用。 史进看在眼里,心中烦恶,便故意落在后面,独自探查。行至一处山谷,忽见几个喽啰正在欺压过往客商。他正要上前制止,却见朱武已经带着郑天寿赶到。 "住手!"朱武厉声喝道,"梁山好汉替天行道,岂容你等败坏名声!" 那几个喽啰见是头领,吓得跪地求饶。朱武义正辞严地训斥一番,命他们将劫掠的财物归还客商。客商千恩万谢地离去。 郑天寿在一旁谄媚道:"军师英明!这般处置,既维护了我梁山声誉,又教化了这些不懂事的兄弟。" 朱武微微一笑,颇为自得。 史进冷眼旁观,心中明了。朱武此举,看似正义,实则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手段。这与先生教导的"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相去甚远。 在梁山越久,他越是看清这聚义堂后的暗流涌动。宋江、吴用一心招安,卢俊义等原朝廷将领乐见其成,而鲁智深、武松等则对朝廷深恶痛绝。各方势力明争暗斗,所谓的"兄弟情义",在权力与利益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这日,史进在演武场练枪,忽见一个少年独自在角落练习刀法。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身形单薄,却练得极其认真,汗水浸透了衣衫。 史进认得他,是前不久刚上山的一个小头目带来的亲随,名叫石秀,因家乡遭灾,全家死绝,不得已落草。 看着少年倔强的身影,史进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他走上前去,指点道:"手腕再沉三分,发力要由腰而发。" 石秀一怔,见是史进,忙恭敬行礼:"多谢史头领指点。" "不必多礼。"史进拿起一旁的长枪,"我来陪你过几招。" 两人在演武场上你来我往,史进有意喂招,点拨石秀刀法中的不足。少年悟性极高,一点即通,进步神速。 练罢,石秀感激道:"多谢史头领!自家人死后,再无人这般耐心教导我了。" 史进拍拍他的肩膀:"好好练,将来必成大器。" 望着石秀离去的背影,史进心中感慨。在这梁山之上,他总算找到了一丝当年与先生相处的感觉。只是,师徒易得,知己难求。那个能懂他心事、解他困惑的人,如今又在何方? 傍晚时分,他独自登上梁山最高的望楼。夕阳西下,水泊被染成一片金红。远山如黛,归鸟投林。好一派壮阔景象。 脚下是热闹的梁山寨,耳边是兄弟们的喧哗。可这一切,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像是站在戏台下的看客,看着台上的悲欢离合,自己却始终无法融入。 他下意识地抚上胸口。那未点睛的龙纹,在夕阳余晖中若隐若现。 先生,您可知,在这喧嚣的梁山泊,您的弟子依然在茫茫人海中,孤独地寻觅着您的踪迹。 而希望,正随着日升月落,一点点沉入这八百里水泊的最深处。 (第十一章完) --- 第12章 暗流涌动 第12章暗流涌动 引语: 忠义堂前风波起 招安暗流渐分明 孤身独对千重浪 未改当年赤子心 --- 秋去冬来,梁山泊迎来了第一个寒冬。水泊边缘结起薄冰,芦苇荡一片枯黄,朔风掠过山岗,带来刺骨的寒意。 聚义厅内却依然热闹。炭火烧得正旺,酒肉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众头领围坐一堂,听吴用分析天下大势。 "如今朝廷奸臣当道,四方豪杰并起。"吴用轻摇羽扇,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我梁山兵强马壮,若一味固守水泊,终非长久之计。" 鲁智深猛地一拍桌子:"军师有话直说!莫要拐弯抹角!" 吴用微微一笑:"依小弟之见,不如接受朝廷招安,谋个封妻荫子,也好过终身落草。" 这话如同在热油里滴入冷水,厅内顿时炸开了锅。 武松当即反对:"招安?向那些狗官低头?俺武松宁死不做这等事!" "就是!"鲁智深声若洪钟,"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欺压良善之辈?向他们低头,对不起梁山''替天行道''这面大旗!" 支持招安的一方也不甘示弱。卢俊义缓缓道:"诸位兄弟,招安未必是坏事。若能得个正经出身,总好过让子孙后代都顶着草寇的名声。" "卢员外说得是。"朱武接口道,"我等一身本事,若能为国效力,也不枉此生。" 史进坐在角落,默默饮酒。他对招安之事并无兴趣,朝廷也好,梁山也罢,于他而言都不过是暂栖之所。他唯一关心的,是那个不知所踪的人。 争吵声越来越大,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宋江见状,连忙起身打圆场:"诸位兄弟且住!招安之事关系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今日且饮酒,改日再议不迟。" 宴席不欢而散。史进走出聚义厅,寒风扑面而来,让他精神一振。鲁智深跟在他身后,犹自愤愤不平:"什么招安!分明是向那些狗官摇尾乞怜!" "师兄息怒。"史进劝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鲁智深瞪大眼睛:"难道兄弟你也赞成招安?" 史进摇头:"我只想找到师父,其他事与我无关。" 鲁智深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罢了,喝酒去!"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招安之争如同暗流,在梁山上下涌动。支持招安的一方频频活动,试图争取更多头领的支持。 这日,朱武来找史进:"史进兄弟,今日无事,不如去小弟那里饮茶?" 史进本欲推辞,但想到朱武掌管梁山情报,或可借机打听先生下落,便应了下来。 朱武的住处布置得颇为雅致,与梁山粗犷的风格大相径庭。他亲自沏茶,动作娴熟:"这是江南的新茶,兄弟尝尝。" 茶香袅袅中,朱武看似随意地问道:"史进兄弟武艺高强,不知师承何处?" 史进心中警惕,面上却不露声色:"不过是乡野把式,不值一提。" 朱武笑道:"兄弟过谦了。那日见你枪法,精妙绝伦,定是名家所传。"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瞒兄弟,朝廷正在广纳贤才。以兄弟的身手,若肯为朝廷效力,必得重用。" 史进终于明白朱武的用意。他放下茶盏,正色道:"朱军师好意心领。只是史进闲散惯了,受不得拘束。" 朱武还要再劝,史进已起身告辞:"军中还有事务,先行一步。" 走出朱武住处,史进心中烦闷。梁山虽大,却似乎无处可以安放他这一颗寻人的心。 数日后,史进奉命下山采购粮草。同行的是郑天寿和几个喽啰。那郑天寿一路上阿谀奉承,令史进不胜其烦。 行至郓城县地界,忽见一队官兵正在欺压百姓。几个兵痞强行征收赋税,对交不出钱的百姓拳打脚踢。 "住手!"史进厉声喝道。 那几个兵痞见史进等人气势不凡,有些畏惧,但仍强自镇定:"你们是什么人?敢管官爷的闲事!" 郑天寿上前一步,傲然道:"梁山好汉在此!" 谁知那几个兵痞一听"梁山"二字,反而露出不屑的神色:"我当是谁,原来是一群草寇!" 郑天寿大怒,正要动手,却被史进拦住。史进冷冷地看着那几个兵痞:"滚。" 他声音不高,却自有一股威严。那几个兵痞被他气势所慑,悻悻离去。 被救的百姓千恩万谢。一个老者叹道:"如今这世道,官兵不如土匪啊!" 回山的路上,郑天寿犹自愤愤不平:"那些狗官,迟早要他们好看!" 史进却默然不语。方才那一幕,让他更加理解了鲁智深等人反对招安的心情。向这样的朝廷低头,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是夜,史进独自在寨房中擦拭长枪。枪身冰冷,映出他沉思的面容。忽然,他动作一顿,想起日间的一个细节。 当时那几个兵痞中,有一人暗中取出袖箭,想要偷袭。史进正要防备,却见那人手腕突然一抖,袖箭偏了方向,射中了同伴。 当时情势混乱,无人注意。现在想来,那人的手腕似乎是被什么击中了。 就像...就像当年在孟州道上,那些匪徒莫名倒地一样。 史进的心猛地一跳。难道...先生一直在暗中关注着他?甚至跟着他来到了梁山? 这个念头让他坐立难安。他冲出寨房,四处张望。夜色深沉,梁山笼罩在寂静中,只有巡夜喽啰的脚步声偶尔响起。 "先生!"他对着空旷的夜色低唤,"是您吗?" 无人回应。 但他心中却升起一丝希望。如果先生真的在暗中保护他,说明先生并没有真正抛弃他。也许...也许先生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个想法让史进重新振作起来。他决定继续留在梁山,一方面可以借梁山的情报网打听消息,另一方面...也许能引出那个暗中保护他的人。 次日,史进去找石秀,继续指导他武艺。少年进步神速,已经能够与史进过上数十招而不败。 "史头领,您的恩情,石秀永世不忘。"练罢,石秀郑重行礼。 史进扶起他:"不必如此。若能见你成才,我也欣慰。" 他望着少年坚毅的面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时,也有一个人,这般耐心地教导他,引领他... "史头领?"石秀疑惑地唤道。 史进回过神,微微一笑:"继续练吧。" 他站在演武场边,看着石秀刻苦练习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或许,这就是师徒之间的传承。虽然他与先生缘分浅薄,但他可以将先生教导他的,传授给更需要的人。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丝安慰。纵然前路漫漫,寻人之旅遥遥无期,但至少,他还能以这种方式,延续着与先生的那份联系。 寒冬渐深,梁山上的招安之争也愈演愈烈。但史进的心却渐渐平静下来。他依然在每个夜晚对着月亮思念那个人,但不再像从前那般绝望。 因为他知道,无论那轮明月隐在云层之后多久,终究会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而他,愿意等待。 (第十二章完) --- 第13章 郁郁寡志 第13章郁郁寡志 引语: 征途漫漫志难伸 位卑言轻陷泥沦 醉里挑灯看旧痕 更忆先生教诲深 --- 招安已成定局,梁山大军开拔南下,旌旗蔽日,号角连天。史进骑在马上,回望渐行渐远的水泊梁山,心中并无多少投效朝廷的豪情,反倒生出几分前途未卜的茫然。 大军行进月余,终至江南地界。方腊义军占据八州二十五县,声势浩大。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 然而史进很快发现,在这支由草寇改编的官军中,他这样的"降将"并不受重用。宋江、吴用等人虽表面上对众头领一视同仁,实则暗中扶持自己的心腹。史进这等后来投奔、又无甚背景的,往往被安排在无关紧要的位置。 这日升帐议事,宋江分配作战任务。卢俊义、关胜等原朝廷将领率主力正面进攻,花荣、张清等宋江亲信负责侧翼策应。轮到史进时,只让他带领本部人马押运粮草。 "宋头领!"史进出列抱拳,"末将愿为先锋!" 宋江抚须笑道:"史进兄弟勇武,我等皆知。只是粮草乃大军命脉,非心腹不能托付。这个重任,就交给兄弟了。" 话说得漂亮,实则明升暗降。谁不知道押运粮草最是枯燥,又难立战功? 鲁智深在一旁听得火起,正要开口,却被武松拉住。史进看在眼里,心中明了,只得躬身领命:"末将遵令。" 退出大帐,鲁智深追上来,愤愤不平:"什么心腹!分明是信不过咱们这些后来入伙的!" 史进默然。他何尝不知?只是既然已经接受招安,便不得不遵守军中的规矩。 粮官之职果然枯燥。每日里监督民夫搬运粮草,安排宿营,防范偷袭。同来的石秀年轻气盛,很是不平:"头领这般武艺,却来做这些杂事,真是大材小用!" 史进拍拍他的肩:"做好分内之事便是。" 话虽如此,每当夜幕降临,他独自在粮草大营巡视时,望着远处中军大帐的灯火,听着隐约传来的宴饮之声,心中难免郁结。 这夜,他巡营至三更,回到自己的营帐,却毫无睡意。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囊,独饮独酌。 帐外秋风萧瑟,吹得营帐哗哗作响。他解开衣甲,就着昏暗的油灯,看着胸前那九条纹龙。三年过去,墨色已经深深沁入肌理,唯有龙目处依旧空白。 手指抚过冰冷的墨线,他不禁想起当年在史家庄,先生手把手教他枪法的日子。那时虽辛苦,却心无旁骛,只觉得天地广阔,未来可期。 先生若在,见他如今这般境地,会说什么? 定会蹙着眉,沉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在意一时得失。" 可是先生,若您见到弟子在这官军中郁郁不得志,被排挤在权力边缘,可会失望? 他又饮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带来片刻暖意。自从发现那暗中守护之人很可能就是先生后,他每到一处都会特别留意。然而南下以来,再未发现任何踪迹。 或许...那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史进兄弟还没睡?"帐帘掀开,鲁智深提着酒坛进来,"俺就知道你心里不痛快,特来寻你喝酒。" 史进忙起身相迎。鲁智深盘腿坐下,拍开泥封,醇厚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他娘的!"鲁智深连饮三碗,抹了把嘴,"今日议事,你可见那黑厮的嘴脸?分明是排挤咱们!" 史进苦笑:"师兄何必动气。" "怎能不气?"鲁智深瞪大眼睛,"咱们在梁山时何等快活?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如今倒好,要看那些狗官的脸色!" 两人对饮至半夜,鲁智深醉倒在榻上,鼾声如雷。史进却毫无睡意,走出营帐。 月华如水,洒在连绵的营帐上。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更显夜的寂静。 他信步走到粮草堆旁,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呜咽声。循声望去,却见一个少年蹲在草堆后,肩头微微耸动。 "石秀?"史进认出那人。 少年慌忙擦泪起身:"头领..." "怎么了?" 石秀低下头:"今日...今日我去中军送粮,听见几个将领在议论,说...说咱们这些降将终究难堪大用..." 史进默然。他何尝不知军中这种议论?只是没想到连石秀这样的少年都感受到了。 "头领,"石秀抬起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您的武艺明明比他们都强,为什么..." "石秀,"史进打断他,"记住,真正的强者,不在于职位高低,而在于能否守住本心。" 这话出口,他自己都怔了怔。这分明是先生当年教导他的话。 "本心?"石秀似懂非懂。 史进望着天边明月,轻声道:"就是无论身处何地,都不忘自己为何而来,要去往何处。" 就像他,虽然在这官军中郁郁不得志,但寻师的初心从未改变。 次日,大军继续推进。史进依旧押运粮草,行走在队伍最后。前方战报不时传来,不是某某将领斩将夺旗,就是某某头领立下大功。 同行的粮官们议论纷纷,言语中满是羡慕。唯有史进沉默不语,仔细检查每一辆粮车。 "头领真是好耐性。"石秀忍不住道。 史检查看粮袋的手顿了顿,淡淡道:"职责所在。" 他何尝不想冲锋陷阵?只是既然领了这差事,就要做好。这是先生教的:事无大小,必作于细。 这日,粮队行至一处险要山路。两侧山势陡峭,林中鸦雀无声。史进忽然举手示意队伍停下。 "头领?"石秀疑惑。 史进凝神细听,脸色渐沉:"有埋伏。" 话音未落,两侧山上滚木礌石轰然而下! "保护粮车!"史进大喝一声,长枪已然在手。 数百山贼从林中杀出,直扑粮队。押运的士兵多是老弱,顿时阵脚大乱。 史进挺枪迎敌,九条纹龙在厮杀中若隐若现。他枪法精妙,转眼间已刺倒数名贼寇。石秀紧随其后,刀法狠辣,颇有史进当年的风范。 然而贼人众多,渐渐将二人围在核心。眼看粮车就要不保,史进忽然瞥见远处树影微动。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手中长枪却不停,一招"青龙摆尾"扫倒面前三名贼寇。 "石秀!护住左翼!" 少年应声而动,刀光闪处,血花飞溅。 激战正酣,贼首见久攻不下,张弓搭箭,瞄准史进后心。 史进正与面前贼寇缠斗,浑然不觉。就在箭矢离弦的瞬间,林中突然飞出一颗石子,精准地打在箭杆上! "铛"的一声,箭矢偏了方向,擦着史进耳边飞过。 史进心中一凛,手上却不停,反手一枪结果了面前贼寇。他想要看向石子飞来的方向,却被更多的贼寇缠住。 等他将周围贼寇尽数解决,再望向那片树林时,只见枝叶微动,早已空无一人。 "头领,您没事吧?"石秀浑身是血地跑来。 史进摇摇头,看着满地的贼寇尸体,心中五味杂陈。 方才那颗石子...是先生吗? 若是先生,为何始终不肯现身?若不是先生,又是谁在暗中相助? 粮队虽然保住了,但史进心中疑云更重。他命人清理战场,自己则走到那片树林前。 林深寂寂,唯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先生..."他低声唤道,"是您吗?" 无人应答。 他站在林前良久,终是黯然转身。 也许...真的是他想多了。 当夜,粮队与主力会合。史进向宋江复命,只说是击退了小股山贼,对那颗神秘石子只字未提。 宋江嘉奖了几句,又道:"明日攻打独松关,史进兄弟依旧押运粮草。" 史进躬身领命,退出大帐时,听见里面传来吴用的声音:"...这些降将,终究要再历练历练..." 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 先生,您若见到弟子如今处境,可会心疼? 他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忽然觉得,这征途,比他想象中还要漫长。 (第十三章完) --- 第14章 武论往昔 第14章武论往昔 引语: 演武场中枪棒逢 闲谈方知旧日踪 恨不早生十年期 为君挡却祸千重 --- 独松关久攻不下,梁山军伤亡日增,士气渐颓。宋江不得不下令暂缓攻势,全军休整三日。大营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连平日里最喧闹的鲁智深都安静了许多。 这日清晨,史进照例巡视粮营后,信步走到大营东侧的演武场。远远便听见破空之声,但见一个身影正在场中演练枪法,身形矫健,枪出如龙,正是豹子头林冲。 史进驻足观看,但见林冲的枪法与自己的虽同出一脉,都是禁军教头的路数,却更为沉稳老辣,少了几分灵动,多了几分杀伐之气。想来是在军中历练多年,又历经变故所致。 林冲一套枪法使完,收势而立,这才看见史进,抱拳道:"史进兄弟。" 史进还礼:"林教头好枪法。" 林冲微微一笑:"听闻史进兄弟的枪法也得自禁军一脉,不如切磋一二?" 史进正心中郁结,闻言欣然应允。两人各持木枪,在场中站定。 起初只是试探,数合之后,两人都看出对方不是庸手,渐渐认真起来。林冲的枪法大开大阖,势大力沉;史进的枪法则灵动多变,迅疾狠辣。枪来枪往,竟是旗鼓相当。 战至酣处,林冲忽然使出一招"乌龙摆尾",史进几乎同时使出同样招式。两杆木枪在空中相撞,"啪"的一声同时折断。 两人相视一愣,随即大笑。 "好枪法!"林冲赞道,"史进兄弟这般年纪,竟有如此造诣,不知师承哪位教头?" 史进犹豫片刻,终是如实相告:"不敢隐瞒,授业恩师正是前任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 林冲闻言,脸色顿变,上前一步抓住史进手臂:"你说什么?王进师兄?他还活着?" 这下轮到史进吃惊了:"林教头认识家师?" "何止认识!"林冲激动道,"当年在东京,我与你师父同殿为臣,相交莫逆!他年长我几岁,我向来以师兄相称!" 他拉着史进在场边石凳上坐下,急切问道:"王进师兄现在何处?自他离开东京,音讯全无,我一直担心他遭了高俅那厮的毒手!" 史进神色黯然:"不瞒教头,我也在寻找师父。三年前他不告而别,至今下落不明。" 林冲长叹一声,眼中满是追忆:"可惜了!王进师兄文武全才,枪棒功夫在禁军中首屈一指,更难得的是为人刚正,待人以诚。当年在东京,不知多少将领得过他的指点。" 史进听得入神,忍不住问道:"林教头能否多讲些师父在东京时的事?" 林冲望着远方,缓缓道:"你师父年轻时便已名动京师。记得有一次西夏使臣来访,带了个号称''西夏第一勇士''的武士,在演武场上连败我大宋七名将领。当时满朝文武束手无策,是你师父挺身而出,三招便将那武士打下擂台,扬我国威。" 史进听得心驰神往,仿佛看见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王进。 "还有一次,"林冲继续道,"高俅那厮刚得势时,想要拉拢你师父,许以高官厚禄。你师父当场拒绝,说''王某只识忠义,不谙逢迎''。为此得罪了高俅,这才有了后来的祸事。" 史进握紧拳头,恨恨道:"高俅这奸贼!" 林冲苦笑:"如今说这些也无益。只是你师父这一走,不知受了多少苦。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 说到这里,林冲忽然想起什么,仔细打量史进:"你的枪法,确实得了王进师兄的真传。尤其是方才那招''乌龙摆尾'',发力技巧与旁人不同,这是师兄独创的诀窍。" 史进点头:"师父教我这招时,特别强调要腰马合一,劲透枪尖。" "是了!"林冲击掌道,"就是这个道理!当年师兄教我时也是这般说。可惜我资质愚钝,始终不得其精髓。" 两人越说越投机,从枪法要诀谈到兵法谋略。史进发现林冲对王进的武学理念极为了解,很多自己苦思不解的难题,经他一点拨,竟豁然开朗。 "师父他...在东京时,可曾成家?"史进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林冲摇头:"你师父醉心武学,又心高气傲,寻常女子看不上眼。当年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想要招他为婿,都被他拒绝了。他说...要寻个知心人,宁可终身不娶。" 史进心中一震。原来先生竟是这般至情至性之人。 "那他...可曾有过心仪之人?" 林冲看了史进一眼,似笑非笑:"这我倒不曾听说。不过你师父常说,世间最难觅的是知音。想来若是遇到懂他的人,必会倾心相待。" 史进低头不语,心中却波涛汹涌。先生,弟子可能算是懂你之人? 这时林冲又道:"说起来,你师父最欣赏有傲骨的年轻人。他常说,习武之人宁可站着死,不能跪着生。看你这一身傲骨,倒是颇得他的真传。" 史进苦笑:"可惜我资质愚钝,不及师父万一。" "莫要妄自菲薄。"林冲正色道,"你师父既然肯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必是看出你非池中之物。只是..." "只是什么?" 林冲沉吟道:"你师父一生最重名节。如今你我在梁山,虽说是被逼无奈,但在他眼中,终究是落草为寇。我担心...他未必愿意与你相认。"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史进顿时脸色煞白。 是啊,先生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会认一个草寇做弟子? 林冲见他神色,自知失言,忙道:"我也只是猜测。王进师兄最是明理,应当知道咱们的苦衷。" 史进却已听不进去。他想起先生离去时那封绝笔信,"戴罪之身"四个字刺目惊心。先生自己尚且因为得罪高俅而远走他乡,又怎会认可弟子落草为寇? "史进兄弟?"林冲见他神色不对,关切地唤道。 史进猛地起身,抱拳道:"多谢林教头告知师父往事。末将营中还有事务,先行告退。" 不等林冲回应,他已转身离去,脚步踉跄。 回到自己营帐,史进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原来先生曾是那般耀眼的人物。名动京师的禁军教头,连林冲这等英雄都敬重有加。 可自己呢?一个落草为寇的降将,在这官军中郁郁不得志,连押运粮草都要看人脸色。 这样的他,有什么面目去见先生? 他恨不能早生十年,在先生最风光的时候相遇,在他被高俅逼迫时挺身而出,为他挡却所有灾祸。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先生,若您知道弟子如今境地,可还会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 他抚着胸前未点睛的龙纹,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这条路产生了怀疑。 (第十四章完) --- 第15章 军棍之罚 第15章军棍之罚 引语: 小人设计陷忠良 军棍加身志未丧 酒入愁肠化泪雨 更念先生旧日伤 --- 独松关的战事陷入僵局已近半月。梁山军死伤惨重,却始终无法突破这道天险。更糟糕的是,连日阴雨让粮草运输变得困难,军中开始出现粮草短缺的传言。 这日清晨,史进照例巡视粮营。连日的操劳让他眉宇间带着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他仔细检查着每一辆粮车,不时伸手探入粮袋查验。 "头领,"石秀跟在身后,低声道,"这几日送来的粮草,质量越来越差了。" 史进没有作声,只是抓起一把米粮在手中细细查看。米粒中明显掺杂着不少沙石,颜色也显得暗淡。他眉头紧锁,沉声道:"把负责这批粮草的粮官叫来。" 不多时,一个尖嘴猴腮的粮官小跑着过来,正是郑天寿的心腹王二。 "史头领有何吩咐?"王二陪着笑脸,眼神却闪烁不定。 史进将手中的米粮递到他面前:"这是怎么回事?" 王二故作惊讶:"这...这是新到的粮草,小的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啊!" "不知?"史进冷笑,"粮草入库都要经过查验,你这不知二字,未免太过轻巧。" "史头领明鉴,"王二急忙道,"这几日阴雨连绵,粮草受潮也是在所难免。况且前线急需粮草,小的也是不得已..." "好一个不得已!"史进打断他,"传我命令,这批粮草全部重新筛检,不得有误!" 王二脸色一变:"史头领,这恐怕不妥吧?前线将士还等着用粮..." "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将这等劣质粮草送上前线!"史进语气坚决,"立即执行!" 就在此时,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传令兵高呼:"史头领,宋头领有令,命你立即押送这批粮草至独松关前线,不得有误!" 史进眉头紧皱,正要解释,那王二却抢先道:"史头领正要重新筛检粮草,说是有沙石掺杂..." 传令兵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史头领,军情紧急,还请立即执行军令!" 史进心中疑云顿起。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但他军令在身,不得不从。 "石秀,"他低声道,"你带人仔细检查粮车,若有异常立即来报。"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粮队行至半路,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郑天寿和吴用。 "史进兄弟,"吴用轻摇羽扇,面带微笑,"宋头领接到密报,说你克扣军粮,特命我等前来查验。" 史进心中一沉,知道中了圈套。他沉声道:"军师明鉴,这批粮草本就质量不佳,末将正要禀报..." "禀报?"郑天寿冷笑一声,"怕是想要销毁证据吧?来人,开袋查验!" 军士们应声上前,割开粮袋。然而令人震惊的是,袋中露出的竟是上等白米,与史进先前查验的截然不同。 "这不可能!"史进脱口而出。 吴用抓起一把米粮,淡淡道:"史进兄弟,这分明是上等军粮,你却说质量不佳,是何居心?" 史进猛然醒悟,粮车定然是在途中被调换了。他急道:"军师,这其中必有蹊跷!" "蹊跷?"郑天寿嗤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狡辩?王二,你来说!" 那王二立即跪地,痛哭流涕:"是史头领逼小的在粮草中掺入沙石,克扣下来的粮饷都...都进了他的腰包!小的若有不从,他就要杀小的灭口啊!" "你!"史进气得浑身发抖,正要辩解,却见吴用轻轻摇头。 "史进兄弟,"吴用叹了口气,"若是缺钱用,大可向兄弟们开口,何必做出这等事?如今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打仗,你却..."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宋江端坐主位,面色阴沉。两侧分别站着卢俊义、关胜等将领,个个神情复杂。 "史进,"宋江沉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史进单膝跪地,强压怒火:"末将冤枉!这分明是有人设计陷害!" "陷害?"郑天寿立即反驳,"难道王二等人都在诬陷你不成?还是说,吴用军师也在诬陷你?" 鲁智深忍不住出声:"宋公明哥哥,史进兄弟绝不是这种人!其中必有隐情!" 武松也道:"还请哥哥明察!" 宋江沉吟片刻,看向吴用:"军师以为如何?" 吴用轻摇羽扇,缓缓道:"证据确凿,若是不加惩处,恐难服众。不过...念在史进兄弟往日功劳,不妨从轻发落。" 这话看似求情,实则坐实了史进的罪名。 史进猛地抬头,直视吴用:"军师!你..." "够了!"宋江一拍桌案,"史进克扣军粮,证据确凿。念在初犯,杖责二十,以儆效尤。粮官之职,暂且免去。" "哥哥!"鲁智深还要争辩,却被宋江挥手打断。 "执行军令!" 军棍落下时,史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他能感受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有关切,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二十军棍打完,他后背已是血肉模糊。石秀含泪上前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我自己能走。" 他一瘸一拐地走回营帐,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 当夜,鲁智深提着一坛酒闯进帐中,见状大怒:"他娘的!那群撮鸟竟敢如此欺辱兄弟!俺这就去找他们理论!" 史进拉住他:"师兄不必。他们既然设下这个局,就不会留下破绽。" "难道就这么算了?"鲁智深瞪大眼睛。 史进苦笑:"如今我们在人家手下讨生活,又能如何?" 鲁智深重重坐下,拍开泥封:"喝酒!一醉解千愁!" 两人对饮数碗,鲁智深愤愤道:"定是那郑天寿搞的鬼!那厮最会溜须拍马,陷害忠良!还有吴用那厮,表面上一副正人君子模样,背地里尽出些腌臜主意!" 史进默然。他何尝不知?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兄弟,"鲁智深压低声音,"你可知道,为何他们偏偏针对你?" 史进摇头。 "因为你既不是宋江的心腹,又不是卢俊义的旧部。"鲁智深冷笑道,"在这梁山军中,像你我这样的,就是最好拿捏的软柿子!" 史进心中一震。原来如此。 "还有那宋江,"鲁智深越说越气,"表面上一副仁义模样,实则最是虚伪!今日他明明看出其中有蹊跷,却还是下令责罚,无非是要立威!" "师兄慎言!"史进急忙制止。 鲁智深却是不管不顾:"怕什么?大不了一走了之!兄弟,要不咱们回梁山去?何必在此受这窝囊气!" 史进摇头:"既然已经接受招安,就没有回头路了。" "可是..." "师兄不必为我担心。"史进勉强一笑,"些许委屈,我还受得住。" 话虽如此,当鲁智深醉倒离去后,史进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背后的伤痛阵阵袭来,提醒着他今日的屈辱。他想起林冲说过的话,先生最重名节。若是知道弟子不仅落草为寇,还在军中被当众杖责,会作何想? 定是更加失望吧。 他艰难地起身,取过酒坛,就着坛口猛灌几口。烈酒入喉,带来片刻麻痹,却让心中的痛楚更加清晰。 先生,您可知道,弟子如今处境? 若是您在,定不会让弟子受这等委屈。 您会蹙着眉,沉声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但不可失却傲骨。" 可是先生,在这官场倾轧中,傲骨何其难存? 帐外忽然传来细微的响动。史进警觉地抬头:"谁?" 一道黑影在帐外一闪而过。史进强忍伤痛,冲出帐外,却只见月色如水,营地寂静,哪里还有人影? 是错觉吗? 还是...那个一直在暗中守护他的人? 他怔怔地站在月光下,忽然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孤独。 先生,若是您真的在暗中关注着弟子,为何不肯现身?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弟子受这等屈辱? 难道在您心中,弟子真的如此不堪? 他回到帐中,取出那根珍藏的发带。发带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带着先生身上特有的墨香。 "先生..."他将发带贴在脸颊,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悍勇的"九纹龙",只是一个思念师父的普通弟子。 酒意上涌,他却愈发清醒。背后的伤痛,心中的屈辱,对先生的思念,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若是先生知道弟子如今的处境,可会心疼? 这个念头刚起,他就自嘲地笑了。 先生那般光风霁月的人物,怎会心疼一个不成器的弟子? 帐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 他望着摇曳的灯影,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史家庄,他练功受伤时,先生也是这样守在他床边,为他上药,陪他到天明。 那时的先生,眼神是温和的,动作是轻柔的。 可是现在... 他抚着胸前未点睛的龙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会温柔待他的先生,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酒坛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望着帐顶,任泪水无声滑落。 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三卷完) --- 第16章 昱岭劫灰 第四卷:龙陨昱岭·死生契阔 卷首语: 昱岭关前,毒箭穿心,坠落的是身躯,不坠的是执念。血雾弥漫处,白月光撕裂战阵,倾世救赎,只为那一句"好久不见"。生死边缘,方知情深;黄泉路上,亦要同归。 --- 第16章昱岭劫灰 引语: 昱岭关前血雨腥 毒箭穿心坠如星 弥留之际见月明 死生契阔终得应 --- 昱岭关如同一头狰狞的巨兽,盘踞在两山之间的要道上。关墙高耸入云,以巨大的青石垒就,在初冬的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关墙上旌旗密布,"方"字大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守军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垛口后,刀枪的寒光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史进站在先锋营的队伍最前方,背后的军棍伤痕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粗糙的军服摩擦着未愈的伤口,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自那日军棍责罚后,他在营中休养不过十日,伤口尚未愈合,就被重新征调。粮官之职已被免去,如今他只是先锋营中一名普通的校尉,统领着五百人的死士队。 "史进兄弟,"先锋营统制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宋头领有令,今日务必打开突破口。你带本部人马,主攻左翼关墙。" 史进默默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自从军棍事件后,他在军中的地位一落千丈。昔日威风八面的"九纹龙",如今成了冲锋陷阵的炮灰。但他并不在意,或许只有在刀光剑影中,在生死一线的搏杀中,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忘记背后的伤痛,忘记那个始终不肯现身的人。 战鼓擂响,沉闷的鼓点如同催命的符咒,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杀!" 史进第一个冲出阵线。他不再穿着往日那身显眼的铠甲,只着一套普通的军服,背后的血迹隐隐透出。浑铁点钢枪在他手中泛着冷冽的光芒,枪身上的血迹尚未完全擦净。 关墙上箭如雨下。 第一波箭雨袭来时,史进就察觉到了不同。这些箭矢力道强劲,准头极佳,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弓箭手所射。他舞动长枪,身形在箭雨中穿梭,每一步都踏得坚定。背后的伤口因剧烈的动作而裂开,鲜血缓缓渗出,将背后的军服染红。 不断有同袍在他身边倒下。一个年轻的士兵被箭矢射穿喉咙,鲜血喷溅在史进脸上,温热而黏腻。他没有擦拭,甚至没有回头,继续向前。又一个士兵被滚木砸中,惨叫声戛然而止。史进握紧长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云梯架上关墙时,先锋营已经折损了近三成兵力。史回顾身后,只见满地尸骸,鲜血染红了关前的土地。他深吸一口气,率先攀上云梯。 每向上攀爬一步,背后的伤口就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他咬紧牙关,继续向上。 关墙上的守军立即做出反应。滚木礌石轰然落下,热油倾泻而下,惨叫声不绝于耳。史进灵活地躲避着,身形在云梯上快速移动。一块巨石擦着他的后背落下,带起一阵剧痛,他闷哼一声,险些松手。 终于,他第一个跃上关墙。 立足未稳,三把长枪已经迎面刺来。史进强忍背后的剧痛,一个侧身避开,浑铁枪顺势横扫,三名守军应声倒地。他如同猛虎出闸,在关墙上杀出一小片立足之地。 "守住这里!"他大喝一声,为后续登城的同袍争取时间。 守军很快反应过来,更多的士兵围拢过来。史进浑然不惧,长枪舞动如风,每一招都精准狠辣。这是王进亲传的沙场枪法,讲究效率,不留余地。枪尖所向,必见血光。 鲜血染红了他的军服,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背后的伤口完全裂开,鲜血顺着脊背流淌,每动一下都如同刀割。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挥动着长枪,将一个个冲上来的守军刺倒。 一个守将看出他行动不便,专攻他下盘。史进踉跄一步,险些摔倒,反手一□□出,正中对方心口。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脸上,他抹了一把,继续迎战。 关墙上的厮杀愈发惨烈。梁山军虽然勇猛,但守军占据地利,又早有准备,一时间难分胜负。史进且战且进,想要打开更大的突破口。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左臂被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右腿也中了一箭,但他浑然不觉。 忽然,他注意到关楼上一道锐利的目光。 那是一个身着银甲的将领,手持长弓,正冷冷地注视着他。虽然距离尚远,但史进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杀气。 庞万春。 史进心中一凛。林冲的警告言犹在耳,他知道必须小心应对。 果然,庞万春缓缓张弓搭箭。即使是在混乱的战场上,他的动作依然从容不迫。 史进全神戒备,长枪横在身前。背后的剧痛让他动作稍显迟缓,但他依旧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箭矢破空而来,快如闪电! 史进举枪格挡,"铛"的一声,箭矢被震开。但手臂上传来的力道让他暗暗吃惊:好强的臂力!这一震,牵动背后伤口,痛得他眼前发黑。 庞万春见一箭不中,也不着急,又取出三支箭矢。 这一次,史进看得分明,那箭簇上泛着幽蓝的光芒——淬毒箭矢! 三箭连珠,成品字形射来,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史进舞动长枪,想要将箭矢拨开。 第一箭,挡开了。 第二箭,擦着他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血痕。 第三箭,他终究慢了一步!背后的伤痛严重影响了他的速度! 毒箭射中他的右肩,剧痛瞬间传来。更可怕的是,一股麻痹感迅速蔓延开来。 史进咬紧牙关,一把折断箭杆。但毒素已经侵入体内,他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视线也开始模糊。 庞万春冷笑一声,又取出三支毒箭。 此时的史进,已经站立不稳。他单膝跪地,以枪拄地,才勉强支撑住身体。鲜血从背后的伤口不断涌出,与肩上的毒血混在一起,在他身下汇成一滩暗红的血泊。 他望着湛蓝的天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史家庄的院子里,先生手把手教他枪法的日子。那时的阳光,也是这般明媚。先生总是蹙着眉,纠正他的每一个动作,偶尔在他做得好时,会露出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先生,弟子终究...让您失望了... 三支毒箭破空而来,直取他的要害。 史进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第十六章完) --- 第17章 白月光临 第17章白月光临 引语: 毒箭穿心命悬丝 白月光临破死局 倾世救赎为卿故 死生契阔终不离 --- 三支淬毒的箭矢破空而来,带着死亡的尖啸。史进单膝跪在关墙之上,视线已经模糊,只能看见三点幽蓝的寒光在视野中急速放大。他想要举枪格挡,但毒素已经蔓延全身,手臂重若千钧。背后的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与肩上的毒伤交织成一片灼热的痛楚。 结束了... 先生,来世再... 就在毒箭即将及体的刹那,一道灰影如鬼魅般从关墙另一侧掠出!那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在间不容发之际挡在史进身前! "铛!铛!" 两声脆响,前两支毒箭被一柄长剑精准地击飞。但第三支箭,终究慢了一瞬—— "噗嗤!" 箭矢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那灰衣人身形猛地一颤,却硬生生站稳,反手一剑斩断箭杆。 史进艰难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虽然戴着斗笠,遮住了面容,但那挺拔的身形,那持剑的姿态... 是幻觉吗? 临死前的...走马灯?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咳出一口黑血。 "先...生..."他嘶哑地唤道,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那身影微微一颤,却不回头,只是沉声道:"别说话,凝神逼毒。" 这声音...这般真实... 史进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那人的面容,但视线越发模糊。他只觉得那身影熟悉得让他心头发烫,却又遥远得如同镜花水月。 是了,定是幻觉。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他那样光风霁月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血腥的战场... 但,若是幻觉,为何这般真实? 为何能听见他急促的呼吸? 为何能感受到他扶住自己时,那微微颤抖的手? 关墙上的厮杀仍在继续。庞万春见突然有人插手,大怒之下,命令守军全力围攻。 "保护史校尉!"梁山军的士兵们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护住二人。 那灰衣人将史进护在身后,长剑出鞘。他的剑法不同于沙场搏杀的大开大阖,而是精准狠辣,每一剑都直取要害。明明是以一敌众,却丝毫不落下风。 史进靠在关墙上,看着那人护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眼眶发热。这背影,与记忆中先生的背影渐渐重合... 是先生吗? 真的是先生吗? 他想要开口询问,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毒素在体内肆虐,意识开始飘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为他挡下一波又一波的攻击,看着他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 庞万春在关楼上看得分明,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灰衣人是个劲敌。他再次张弓搭箭,这一次,他瞄准的是那灰衣人! 灰衣人仿佛背后长眼,在箭矢离弦的瞬间猛地侧身,毒箭擦着他的衣袖飞过。他看也不看,反手掷出一枚石子,精准地打在庞万春的弓弦上。 "啪!"弓弦应声而断! 这一手...史进瞳孔微缩。这般精准的暗器手法,除了先生,还有谁能做到? 真的是先生... 他真的来了... 一股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忧伤的情绪涌上心头。喜的是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忧的是自己这般狼狈的模样,竟被先生看了个彻底。 庞万春大惊失色,待要换弓再射,灰衣人已经抓住这个机会,长剑如虹,杀出一条血路。 "走!"他扶起史进,向关墙边缘退去。 在被他扶起的瞬间,史进闻到了那熟悉的、带着墨香的气息。这气息,这三年来只在梦中出现过... "先生..."他再次唤道,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 灰衣人动作一顿,却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用力地扶住他。 "想走?"庞万春冷笑一声,命令道,"放箭!一个不留!" 更多的箭矢如雨点般射来。灰衣人将史进护在怀中,长剑舞动,将箭矢尽数挡下。但箭矢太过密集,终究有一支射中了他的左腿。 他闷哼一声,动作却不停,扶着史继续续向后退。 "先生...您受伤了..."史进急道,声音细若游丝。 "无妨。"灰衣人语气平静,仿佛中箭的不是自己。 这声音...这语气... 是先生,真的是先生... 史进只觉得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三年了,他寻了整整三年,终于...终于... 他们终于退到关墙边缘。灰衣人看了一眼下方。关墙高达数丈,跳下去非死即伤。他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卷绳索,迅速固定在垛口上。 "抱紧我。"他对史进道。 史进用尽最后力气抱住那人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隔着衣衫,他能感受到对方沉稳的心跳,闻到那熟悉的、带着墨香的气息。这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史家庄,回到了那个可以依赖先生的少年时光。 是先生... 真的是先生... 他抬起头,想要看清斗笠下的面容,却只看到对方紧绷的下颌。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用尽最后力气,气若游丝地呢喃: "当真是......好久不见......我的白月光先生......" 声音太轻,轻得如同叹息,被战场上的厮杀声完全淹没。 王进只觉得怀中的人突然软倒,急忙低头查看,只见史进已经昏迷过去,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进儿!"他心中一紧,再顾不上其他,一手持剑格挡箭矢,一手抱着史进,沿着绳索迅速下滑。 箭矢不断从他们身边飞过,有一支甚至擦着史进的耳边飞过,带走一缕发丝。 终于落地,王进立即背起史进,向梁山军大营方向疾奔。 "坚持住,"他一边奔跑,一边低声道,"这次,我说什么都不会再放开你。" 背上的人毫无回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王进咬紧牙关,加快了脚步。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这个傻孩子从自己身边离开。 (第十七章完) --- 第18章 倾世救赎 第18章倾世救赎 引语: 毒入膏肓命垂危 倾尽所有挽君回 三日三夜不眠守 死生边缘唤卿归 --- 王进背着史进在崎岖的山路上疾行,每一步都踏得沉稳,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紧绷的下颌和微微颤抖的指尖。史进伏在他背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后颈。那身染血的军服早已被汗水与血水浸透,分不清是史进的血还是王进自己左腿箭伤渗出的血。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之处。王进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的密林。身后的追兵虽暂时甩脱,但庞万春的毒箭非同小可,每耽搁一刻,史进就离鬼门关近一步。 日落时分,他终于在一处绝壁下找到个隐蔽山洞。洞口垂着浓密的藤蔓,洞内干燥通风,是个理想的藏身之所。王进小心拨开藤蔓,先将史进轻轻放在铺好的干草上,动作谨慎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解开染血的军服时,王进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些纵横交错的军棍伤痕,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还在渗血,与肩头那个发黑的毒箭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再睁眼时已恢复平静。现在不是分心的时候。 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火上烤过,王进开始清理伤口。腐肉被一点点剜去,昏迷中的史进痛得浑身痉挛,无意识地呻吟着。"忍一忍。"王进低声道,声音依旧平稳,手上的动作却放得更轻。 清理完伤口,他取出银针,在史进几处要穴上施针逼毒。黑血顺着银针缓缓流出,腥臭扑鼻。待血色转红,他才取出珍藏的解毒丹,小心地喂入史进口中。 见史进无法吞咽,王进略一沉吟,取来清水,将丹药化开,用竹管一点点喂入。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克制,没有丝毫逾矩。 夜色渐深,洞外传来野兽的嚎叫。王进在洞口布下简单的预警机关,又添了些柴火,让洞内保持温暖。他坐在史进身旁,借着火光检查他的脉象。丹药似乎起了作用,但毒性仍未完全清除。史进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 "冷..."史进忽然喃喃道,声音细若游丝。 王进添了柴火,又将外袍盖在史进身上。见他还是在发抖,便盘膝坐在他身后,双掌抵住他背心,缓缓渡入内力。温暖的内力在经脉中流转,史进的颤抖渐渐平息。王进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天明。 第二日破晓,史进的情况突然恶化。他开始呕血,黑色的毒血染红了身下的干草,脸色灰败如死人。王进眉头紧锁,这毒性比想象中更为猛烈。必须去找解药。 他在洞口布下更复杂的机关,又在史进周身撒上驱虫蛇的药粉。临走前,他站在洞口回头望去,史进苍白的脸在火光中显得格外脆弱。"等我回来。"他轻声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随即转身没入晨雾中。 王进记得这附近有个小镇。他施展轻功在林间穿行,左腿的箭伤因为剧烈运动而阵阵作痛,但他步伐依旧稳健。穿过一片密林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前方有方腊军的巡逻队。王进屏息凝神,待巡逻队走过,才悄无声息地继续前行。 镇上的药铺刚开门,老郎中看见王进满身血迹地走进来,吓了一跳。"庞万春的毒箭,需要解药。"王进开门见山。老郎中面露难色:"这位好汉,庞将军的毒箭非比寻常,配置解药需要三味主药,小店只有两味,还缺一味七叶灵芝...""何处可寻?""往南三十里天目山的悬崖上或许有,但那山势险峻,而且常有毒蛇出没..." 王进不等他说完,已经转身离去。 天目山果然险峻。王进徒手攀上峭壁,目光如炬地搜寻着七叶灵芝的踪迹。岩石锋利,在他掌心留下道道血痕,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就在他发现灵芝,伸手去摘时,一条毒蛇猛地窜出,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王进眉头微皱,反手一剑将毒蛇斩断,随即点穴封住毒血上行,动作干净利落。他小心地摘下灵芝,收入怀中,这才处理手上的伤口。 赶回药铺时,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青。老郎中见状大惊,急忙要为他解毒。"先配解药。"王进将灵芝放在柜台上,语气不容置疑。 配好解药,王进立即赶回山洞。这一路他强压着蛇毒,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当他掀开洞口的藤蔓时,已是第二日黄昏。史进的呼吸更加微弱,脸色灰败得吓人。王进快步上前,先检查了他的脉象,随即取出解药,小心喂下。这一次,史进的脸色终于渐渐好转,呼吸也变得平稳。 王进这才松了口气,在洞口盘膝坐下,运功逼出体内的蛇毒。他的动作依旧从容不迫,仿佛方才经历的生死危机不过寻常。 第三日深夜,史进突然发起高烧,浑身滚烫,不停地说着胡话。"先生...别走...""我错了...再也不惹您生气了...""寻您...好苦..."每一句呓语都像一把刀,狠狠扎在王进心上。他拧了湿布敷在史进额上,动作依旧克制,但眼神深处却翻涌着复杂的情愫。 "傻孩子..."他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月光从洞口缝隙照进来,落在史进苍白的脸上。王进注视着那张年轻的面庞,目光深沉如夜。许久,他轻轻为史进掖好衣角,低声道:"睡吧,我在这里。" 这一夜,他依旧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直到黎明时分,史进的呼吸终于完全平稳,脸上的潮红也渐渐褪去。王进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搏,确认毒性已解,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三日三夜的不眠不休,此刻终于有了结果。王进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但握着剑的手依旧没有松开。 (第十八章完) --- 第19章 破冰之心 第19章破冰之心 引语: 三日守候终醒转 破冰之言诉衷肠 师徒情缘难自禁 死生之后见真心 --- 史进在第四日破晓时分恢复了意识。 尚未睁眼,先感受到一股温暖醇厚的内力在经脉中流转,细致地修复着受损的脏腑。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那个守在火堆旁的侧影,即便隔着跳动的火光,也熟悉得让他心头剧震。 不是梦。 王进似乎察觉到他的动静,煎药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回头,声音平稳如常:"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这语气,与三年前在史家庄时一般无二,仿佛中间那漫长的别离从未存在。史进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 王进这才转过身,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走近。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下颌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他小心地将史进扶起一些,让他靠坐在石壁上,动作规范得如同对待任何一个需要照料的伤患。 "先把药喝了。" 史进顺从地低头,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他一边喝,一边忍不住抬眼偷觑。先生清瘦了些,眉宇间的郁色更深了,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得让人心安。 一碗药见底,王进取回空碗,又递过水囊,全程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洞内一时寂静,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史进靠在石壁上,积蓄着力气。他看着先生转身欲回到火堆旁的背影,那股压抑了三年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 "先生。"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 王进脚步一顿。 "这一次,"史进盯着他的背影,"您还要走吗?" 王进沉默片刻,没有回头:"你伤势未愈,不宜多思。" "养好伤之后呢?"史进追问,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执拗,"先生是否又要不告而别?" 王进终于转过身,眉头微蹙:"史进,注意你的身份。" "身份?"史进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是了,弟子僭越了。"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可若只是寻常师徒,先生为何三年来暗中相随?为何在昱岭关舍身相救?又为何这三日不眠不休,为弟子逼毒疗伤?" 王进被他连珠炮似的追问逼得后退半步,脸上闪过一丝狼狈:"我..." "先生不必否认。"史进打断他,左手艰难地抬起,指向自己心口未点睛的龙纹,"这最后一笔,先生欠了三年。今日,可否给弟子一个明白?" "那是你年少无知..."王进别开脸,声音低沉。 "年少无知?"史进重复着这四个字,忽然撑着石壁想要站起来。他伤势未愈,这一动顿时牵动全身伤口,痛得额角渗出冷汗,身形摇晃欲倒。 王进下意识上前一步扶住他。 就在这一瞬间,史进反手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先生看清楚了!"他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衫,露出那墨色淋漓的九条纹龙,"这每一针、每一墨,都是弟子当年求着先生留下的!三年了,它早已长进弟子的骨血里!就像对先生的心意,从未有一刻淡去!" "放肆!"王进厉声喝止,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史进握得死紧。 "先生要治弟子大不敬之罪,也请等弟子把话说完。"史进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退让,"这三年来,弟子散尽家财,踏遍江湖,入梁山,投官军,受过骗,挨过刀,多少次死里逃生...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求一个答案?" 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在昱岭关上,当毒箭穿胸时,弟子最后悔的,不是死,而是至死都没能再见先生一面,没来得及问一句..."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先生心中,可曾有过弟子半分?" 这话问得太过直白,太过惊世骇俗。王进脸色骤变,猛地甩开他的手,连退数步直到背抵石壁:"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弟子很清楚。"史进因他的后退而眼神一暗,却依旧步步紧逼,"先生若对弟子无意,为何要一次次暗中相护?为何要舍命相救?为何...为何此刻不敢看弟子的眼睛?" 王进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狼狈地别开脸:"我是你师父..." "是,您是我师父。"史进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带着说不出的委屈,"可也是我倾慕之人。这两者,从来就不矛盾。" 他望着王进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先生,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击,彻底击溃了王进的心理防线。他闭上眼,喉结剧烈滚动,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还年轻,不懂..." "我懂。"史进斩钉截铁,"我懂得相思之苦,懂得求不得之痛,更懂得..."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更懂得看着心上人近在咫尺,却不敢靠近的煎熬。" 王进猛地睁开眼,正对上史进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盛满了不容错辨的情意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年少冲动的戏言,只有历经磨难后的坚定与执着。 "你..."王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史进看着他眼中的挣扎与动摇,知道自己终于触动了那颗冰封的心。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颤着,想要触碰王进紧蹙的眉头,却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停了下来。 "先生,"他轻声问,"这一次,可以不走吗?" 王进看着近在咫尺的手,看着青年眼中小心翼翼的期待,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良久,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却让史进眼中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他收回手,满足地靠在石壁上,仿佛得到了全世界。 "这就够了。"他轻声说,唇角扬起一抹虚弱的笑意。 王进看着他这般模样,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土崩瓦解。他叹了口气,终是上前扶他躺下,为他掖好衣角。 "睡吧。"他低声道,语气是这三日来从未有过的温和。 史进顺从地闭上眼睛,唇角的笑意却久久未散。 (第十九章完) --- 第20章 月入我怀 第20章月入我怀 引语: 重伤难熄心头火 冰潭终化春水波 为师为友为知己 月入我怀幸如何 --- 史进的伤势在精心调理下日渐好转,但王进却发现,这个弟子比三年前更加难以应付。那日剖白心迹后,史进像是彻底抛开了所有顾忌。虽然因伤重不能有大动作,但那双眼睛总是追随着王进的身影,目光灼热得几乎能在他背上烧出两个洞来。 "先生,"这日王进正在煎药,史进靠在石壁上忽然开口,"您这三年,都在哪里?" 王进搅动药勺的手顿了顿:"四处为家。" "可有想我?"史进问得直白。 药罐里的汤汁险些泼出来。王进稳住手腕,头也不回:"养伤要紧,莫要说这些无益之言。" "怎会无益?"史进的声音带着笑意,"弟子觉得,这是顶顶要紧的事。" 王进不再接话,耳根却微微发热。他发现自己三年来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定力,在史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这个孽徒,明明伤得只剩半条命,却依旧像团不肯熄灭的火焰,执着地炙烤着他冰封的心。 又一日,王进为史进换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史进背上那些狰狞的军棍伤痕时,忍不住蹙眉:"梁山待你不过如此,何必还要回去?" 史进感受着背上轻柔的触碰,满足地眯起眼:"弟子不在乎这些。" "胡闹。"王进语气微沉,"你可知如今局势?方腊之乱将平,梁山众人兔死狗烹之日不远。宋江一心招安,却不知鸟尽弓藏的道理。朝廷要用他们平乱,乱平之后呢?" 史进转过头,眼中闪着光:"先生是在担心我?" 王进被他问得一怔,随即板起脸:"我是教你审时度势。你既已看清梁山内部倾轧,何不趁此机会抽身而退?你在军中受排挤,被陷害,这些还不够让你醒悟吗?" "先生说得是。"史进从善如流,"那弟子伤好后该去往何处?" 王进正要回答,忽然对上史进狡黠的目光,顿时明白自己又落入了他的圈套。他轻咳一声,继续手上的动作:"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那先生呢?"史进追问,"先生要去往何处?" 山洞内一时寂静。王进沉默地为他包扎好伤口,起身欲走,衣袖却被轻轻拉住。 "先生,"史进的声音低了下来,"三年前您不告而别,弟子寻了整整三年。这一次,您还要让弟子继续寻找吗?" 王进低头看着那只拉住他衣袖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起这三年来,每每在暗处看见史进奔波的身影,看见他一次次失望而归,看见他在月下独酌时落寞的侧脸... 他以为自己远走他乡就能斩断这份不该有的情愫,以为三年的克制与压抑足以让一切回归正轨。可当史进命悬一线时,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 那些他用了三年时间筑起的心防,在见到史进的瞬间就土崩瓦解。 "我不会再走了。"他终于说出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史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他松开衣袖,转而握住王进的手:"那先生可愿与弟子一同归隐?就像当年在史家庄那样..." 王进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度,这一次,他没有挣脱。 "你当真想好了?"他正色道,"放弃梁山的一切,放弃可能的前程?你可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世人会如何议论,你可曾想过?" "我的前程,从来只有先生。"史进毫不犹豫,"当年是先生教会弟子何为道义,何为取舍。如今弟子已经想得明白,什么功名利禄,都比不上与先生相守。世人议论又如何?弟子不在乎。" 王进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史家庄的院子里,那个骄傲的少年执意要拜他为师时的模样。时光荏苒,少年长大了,那份执着却丝毫未变。 "你可知道,"王进轻声道,目光望向洞外连绵的群山,"这三年我隐姓埋名,不只是为了躲避高俅的追捕,更是为了...避开你。" 史进的手微微一颤。 "我以为远离你,就能让你回归正途。"王进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自嘲,"可每次听说你在江湖上遇险,我都忍不住暗中相护。看到你在梁山受委屈,我..." 他忽然停住,没有说下去。 史进却已经明白了。他用力握紧王进的手:"所以先生在昱岭关才会现身相救?所以这三日不眠不休地为弟子疗伤?先生心中,明明也是有弟子的。" 这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王进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回握住他的手:"是。" 一个字,轻如鸿毛,却重如泰山。 史进欣喜若狂,险些要从草铺上跳起来,却因牵动伤口而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小心!"王进急忙扶住他,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慌乱。 看着王进关切的神情,史进忽然笑了:"先生可知,弟子当年在史家庄时,曾经许过一个愿望?" "什么愿望?" "我说,终有一日,要将月亮拥入怀中。"史进看着王进,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王进被他这番话说得耳根发热,正要斥责他放肆,却见史进因激动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他连忙上前查看,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关切:"让你安分些,偏不听。" 史进却笑得更加开心:"值得。" 这一刻,王进忽然觉得,或许放下那些世俗的枷锁,遵从本心,也未必是错。 半个月后,史进的伤势已无大碍。这日清晨,王进从山下带回消息:昱岭关已破,方腊军退守帮源洞,梁山军正在乘胜追击。 "是时候了。"王进对史进说,"趁现在军中混乱,我们正好离开。" 史进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犹豫。他最后看了一眼梁山军大营的方向,那里有鲁智深、武松等真心待他的兄弟,也有宋江、吴用等让他心寒的首领。但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平静。 两人简单收拾行装,趁着夜色悄然离去。山路崎岖,史进伤势初愈,走得有些吃力。王进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时时留意着他的状况。 "先生,"行走间,史进忽然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先回一趟史家村。"王进答道,"你父亲想必很担心你。之后...我们去华山。" "华山?" "那里山势险峻,人烟稀少,正是隐居的好去处。"王进看着远方的群山,"我在山中有一处旧居,虽然简陋,但足够安身。" 史进想象着与先生在华山隐居的日子,脸上不禁露出向往之色。 三日后,他们终于回到了史家村。史太公见到儿子平安归来,老泪纵横。得知王进这些年来一直在暗中保护史进,更是感激不尽。 当史进说出要与王进一同归隐的决定时,史太公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既然这是你的选择,为父也不阻拦。只要你好好的,为父就放心了。" 在史家村小住几日后,两人再次启程。临行前,王进单独与史太公谈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史太公送别时,眼中已没有了担忧,只有祝福。 前往华山的路上,史进的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没有了寻人的焦虑,没有了军中的倾轧,只有与心爱之人并肩同行的惬意。 "先生,"他忽然想起什么,"当年您为我纹身,还差最后一笔..." 王进脚步微顿,转头看他:"你可是想要我补上?" 史进却摇头:"不必了。就让它留着吧,这是弟子执着的见证。" 王进深深看他一眼,唇角微扬:"随你。" 一个月后,他们终于抵达华山。王进的旧居坐落在半山腰一处僻静的山谷中,几间茅屋,一圈篱笆,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王进推开柴门,对史进说道。 史进站在院中,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听着近处溪水潺潺的声音,忽然觉得,这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归宿。 当晚,月华如水,洒满庭院。史进与王进对坐品茗,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先生可还记得,"史进忽然开口,"当年在史家庄,弟子曾经问过您,为何要教我武艺?" 王进抿了一口茶:"记得。我说,见你是可造之材,不忍埋没。" "那现在呢?"史进凝视着他的眼睛,"现在先生为何愿意与弟子相守?" 王进放下茶盏,月光在他眼中流转:"因为...你是史进。" 只是因为他是史进,不是别人,不是任何身份,就只是他这个人。 史进笑了,伸手握住王进放在石桌上的手:"得遇先生,是史进此生最大的幸运。" 这一次,王进没有躲闪,任由他握着。 月光下,两人的影子渐渐重合,再也分不开。 (第四卷完) --- 第21章 智者远虑 第五卷:龙归山林·与卿朝暮 卷首语: 抛却浮华,归隐山林,结庐授课,共度晨昏。智者远虑,早避祸端于未萌;白首同心,终证前盟于今生。说书人的传奇里,九纹龙已成过往;而明月依旧,照亮故人携手路。历经生死别离,尝尽求不得苦,终得圆满平生愿——与卿朝暮,再不分离。 --- 第21章智者远虑 引语: 归隐山林远是非 授课传艺守清辉 远虑深谋避祸端 白首同心永相随 --- 华山深处的这座小院,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宁静。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山谷,远处的峰峦在云雾间若隐若现,溪水潺潺的声音伴着鸟鸣,构成了一幅出世的山居图。 史进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在这里已经住了月余,他几乎要忘记曾经在沙场征战的岁月。身上的伤早已痊愈,只留下几道淡淡的疤痕,提醒着那段过往。 "醒了?"王进从厨房走出来,手中端着两碗清粥,"今日要去山下授课,记得带上我昨日备好的书册。" 史进接过粥碗,看着先生系着围裙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谁能想到,当年名动京师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如今会在这深山之中过着这般平淡的生活。 "笑什么?"王进挑眉看他。 "没什么,"史进舀了一勺粥,"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 自从来到华山,王进便在附近几个村落开设了学堂,不仅教授孩童识字读书,也传授些强身健体的武艺。起初村民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人还心存戒备,但见他学识渊博,待人诚恳,渐渐也就接受了。 而史进,则成了他最得力的助手。 "史教习早!"两人刚走到村口的学堂,几个半大的孩子就围了上来,"今日还教我们枪法吗?" 史进笑着摸摸他们的头:"先把昨日的字认全了再说。" 阳光下,孩子们在院子里扎着马步,朗朗的读书声从教室里传出。王进站在廊下,看着史进耐心指导孩子们的身影,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 这样的日子,确实很好。 午间歇息时,村里的老村长来找王进下棋。几盘过后,老村长忽然叹道:"王先生可知,外面如今乱得很呐。" 王进执棋的手微微一顿:"老人家何出此言?" "听说梁山好汉征方腊回来了,可是..."老村长压低声音,"死了大半啊!活着回来的,也没落着什么好下场。" 史进正在一旁教孩子们认字,听到这话,手中的书册险些掉落。 王进看了他一眼,继续不动声色地问道:"可知具体情形?" "嗨,都是道听途说。"老村长摇头,"有的说宋江被封了官,有的说他们都被...哎,不说了不说了,下棋下棋。" 待老村长离去后,史进立即走到王进身边:"先生..." "我早知道会如此。"王进收拾着棋盘,语气平静,"飞鸟尽,良弓藏。宋江他们太过天真了。" "那鲁师兄他们..."史进忧心忡忡。 王进拍拍他的肩:"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们能做的,就是守好眼前这片净土。" 当晚,史进辗转难眠。他想起在梁山时与鲁智深把酒言欢的日子,想起武松豪爽的笑声,想起林冲沉稳的身影... "睡不着?"王进不知何时来到他房门外。 史坐起身:"先生,我..." "担心是正常的。"王进在床边坐下,"但你要记住,我们当初选择离开,就是为了避开这场祸事。"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着王进沉静的侧脸:"朝廷不会真正信任招安的草寇,这是必然的结局。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保护好这片安宁。" 史进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先生早就料到会有今日?" "在官场待过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王进轻叹,"只是有些人,宁愿相信虚幻的承诺。" 第二日,更多的消息传来。有商队路过,说梁山军在征方腊时伤亡惨重,活着的将领虽然受了封赏,但都被分散调往各地,明升暗降。 "听说有个叫宋江的,被封了个楚州安抚使,可是还没到任就..."商队的人欲言又止。 史进手中的茶杯晃了晃,茶水洒了出来。 王进按住他的手,对商队的人笑道:"多谢告知。山路难行,各位还是早些启程吧。" 送走商队,史进终于忍不住:"先生,我想..." "想去看看?"王进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史进点头:"至少要知道鲁师兄他们..." "我陪你一起去。"王进道,"但你要答应我,只看不动,无论如何不能暴露身份。" 三日后,他们来到了楚州地界。还没进城,就在城外茶棚听到了更详细的消息。 "听说了吗?宋江死了!"茶客们议论纷纷,"说是喝了御赐的毒酒!" "还有卢俊义,也是中毒身亡!" "其他那些梁山好汉,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史进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王进轻轻按住他的手:"早料到的结局,不是吗?" "可是..."史进声音沙哑,"他们毕竟..."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王进低声道,"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 在楚州暗中打听了几日,他们终于得知鲁智深在杭州六和寺出家,武松也同在寺中养伤。至于林冲,则在回京途中病逝。 "还好..."史进松了口气,"鲁师兄和武二哥还活着。"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王进看着他,"现在,可以安心回去了吗?" 史进点头,最后望了一眼楚州城,转身与王进一同离去。 回华山的路上,史进一直很沉默。直到看见远处熟悉的峰峦,他才开口:"先生,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当初劝我离开梁山,"史进看着他,"也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 王进微微一笑:"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回到山中小院,一切依旧。溪水潺潺,鸟鸣悠悠,仿佛外面的纷扰都与这里无关。 当晚,史进在院中练枪。月光下,枪影重重,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王进坐在廊下看着他,直到他收势而立,才轻声道:"可是放下了?" 史进将长枪立在身旁,望着天边的明月:"放下了。" 从今往后,他的世界就只有这一方山水,和身边的这个人。 "先生,"他忽然转身,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我们永远不分开,可好?" 王进看着他被月光镀上一层银边的身影,缓缓点头:"好。" 一个字,许下了一生的承诺。 (第二十一章完) --- 第22章 故园新景 第22章故园新景 引语: 隐锋授业传薪火 赤焰守心护乡邻 情意渐浓难自禁 月下索吻定此心 --- 山中岁月,倏忽而过。转眼间,史进与王进在华山隐居已近三年。 这三年来,他们在山脚下开设的学堂规模渐大,从最初的三五个孩童,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名学生。王进化名"隐锋先生",取隐去锋芒之意;史进则被孩子们称作"赤焰师傅",既暗合他如火般热烈的性子,也隐晦地指代他那一身青龙纹身。 这日清晨,学堂院子里传来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王进手持书卷,在孩子们中间踱步,青衫磊落,神情温和。 "隐锋先生,"一个总角小儿举起手,"''君子坦荡荡''是什么意思?" 王进温和一笑:"就是说,君子心胸开阔,行事光明磊落。" 小儿似懂非懂,又问道:"那赤焰师傅是君子吗?" 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孩子都好奇地看向正在院角指导少年们练枪的史进。只见史进耳根微红,手中的红缨枪险些脱手。 王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温声道:"赤焰师傅...自然是君子。" 孩子们似懂非懂,却见史进转过身去,专注地纠正一个少年的动作,只是那泛红的耳尖泄露了他的心事。 午间歇息时,孩子们围着史进,央他讲述江湖故事。 "赤焰师傅,您这名号是怎么来的呀?"一个胆大的少年问道。 史进正在擦拭长枪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看向廊下的王进。这名号是王进为他取的,说他的性子就像一团不灭的火焰,炽热而真诚。 "因为..."史进轻咳一声,"因为我喜欢穿红衣。" 这当然是假话。他如今常穿的仍是素色衣衫,但总会在衣领袖口绣上一抹赤色纹样,如同他压抑不住的心意。 王进在廊下烹茶,听着这番对话,唇角微扬。这三年来,史进身上的锐气渐渐沉淀,唯有在他面前,仍会流露出少年般的羞涩与执着。 "隐锋先生,"老村长拄着拐杖走来,"多亏了您和赤焰师傅,咱们这些山野孩子也能识文断字了。" 王进奉上一杯清茶:"老人家过奖了。" "可不是嘛,"老村长在石凳上坐下,"前些日子县里来的官爷还说,咱们这山旮旯里,竟出了好几个能写会算的后生。" 正说着,忽然村口传来一阵喧哗。几个村民急匆匆跑来:"不好了!后山来了伙强人!" 史进立即起身,红缨枪在手中一转:"先生,我去看看。" 王进点头:"小心。" 待史进带着几个少年离去,老村长忧心道:"赤焰师傅一个人,能行吗?" 王进望着史进远去的背影,轻声道:"放心。" 后山上,五六个彪形大汉正围着村民勒索。史进红缨枪一横,拦在村民身前。 "哪来的小子,也敢管闲事?"匪首嚣张地叫道。 史进枪尖点地,微微一笑:"华山赤焰,特来请教。" 不过片刻功夫,那几个匪徒便都倒在地上呻吟。史进红缨枪一收,对目瞪口呆的少年们道:"记住,习武不是为了逞强,而是为了守护该守护的人。" 回到学堂,孩子们立刻围了上来。史进耐心地回答着他们的问题,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廊下的王进。 当晚,月色如水。两人在院中对坐,远处传来阵阵蛙鸣。 "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很好。"王进为他斟了一杯茶。 史进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擦过王进的手背。一股暖流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让他心跳加速。 "先生..."他忽然放下茶杯,声音有些发紧。 "嗯?" "我..."史进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有个不情之请。" 王进抬眼看他,月光下那双眸子清澈见底:"你说。" 史进忽然站起身,走到王进面前单膝跪地,仰头看着他:"先生为我取名赤焰,可知这火焰因何而燃?" 王进怔住了,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 "这团火,"史进一字一句道,"三年前因先生而燃,至今未熄。今日...今日我想求先生一事。" 他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我想...吻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王进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年,看着他眼中炽热的情意,那些压抑多年的情感在这一刻汹涌而来。 "你..."王进的声音有些沙哑,"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史进毫不犹豫,"意味着从今往后,我再不是先生一人的弟子,而是要与先生并肩同行的人。"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王进沉默良久,终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抚上史进的脸颊,指尖微凉,却让史进浑身一颤。 "起来。"王进轻声道。 史进依言起身,却仍保持着仰头的姿势,眼中满是期待。 王进看着他这副模样,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在史家庄执意要拜师少年。时光荏苒,少年长大了,那份执着却丝毫未变。 "闭眼。"王进低声道。 史进顺从地闭上眼睛,感觉到王进的气息渐渐靠近。然后,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这个吻很轻,很克制,却让史进浑身颤抖。他忍不住伸手环住王进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月光下,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仿佛要将这三年的分离都补偿回来。 良久,王进轻轻推开他,耳根泛红:"够了。" 史进却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先生方才...可是答应了?" 王进别过脸去,声音几不可闻:"你说呢?" 史进欣喜若狂,又要凑上前,却被王进用一根手指抵住额头。 "适可而止。"王进板起脸,眼中却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史进乖乖坐回原位,手指却悄悄在石桌下勾住了王进的手。 这一次,王进没有躲开。 山中夜风微凉,却吹不散这一院的温情。史进看着身旁人清俊的侧脸,只觉得这三年的寻觅,所有的苦楚,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补偿。 (第二十二章完) --- 第23章 旧友来访 第23章旧友来访 引语: 故人踏破铁鞋至 惊见亡者复生颜 笑叹当年金兰义 方知归隐是桃源 --- 深秋的华山,晨雾还未散尽。史进正在灶间忙碌,小心地看着炉火上的药罐。王进前几日染了风寒,虽然不重,却让史进紧张得不行。 "先生,该用药了。"他端着药碗走进内室,见王进正要起身,连忙上前,"躺着就好,我喂您。" 王进无奈地看他一眼:"不过是小风寒,何必如此紧张。" "小病不治,容易拖成大病。"史进执意舀起一勺药,仔细吹凉才递到他唇边,"先生教导过,凡事要防微杜渐。" 王启唇含住药勺,目光却落在史进专注的侧脸上。这三年来,这个曾经莽撞的少年,已经学会如此细致地照顾人。 一碗药见底,史进取出帕子为他拭去唇边药渍。动作轻柔,指尖却在触及肌肤时微微发颤。 "好了。"王进握住他的手腕,"去忙你的吧。" 史进却反手将他的手包在掌心:"手这么凉..."说着,便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暖着。 这般亲昵的举动,让王进耳根微热,却没有抽回手。自从那夜月下一吻后,两人之间的界限越发模糊,那些藏在师徒名分下的情意,渐渐浮出水面。 "先生..."史进俯身靠近,声音低柔,"今日可好些了?" 他的气息拂在耳畔,带着草药的清苦。王进微微侧头:"好多了。" "那..."史进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前日教的那套心法,我还有些不懂..." 明知他是故意找借口亲近,王进却还是耐心道:"哪里不懂?" "这里..."史进的手轻轻按在他胸口,"气息运转至此,总觉得滞涩。" 王进正要讲解,忽然院外传来异响。两人同时警觉地对视一眼。 "我去看看。"史进立即起身,神色凝重。 自从三年前假死脱身,他们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这深山之中,鲜有访客。 山道上,两个身影正艰难前行。待看清来人面容时,史进手中的短刀"哐当"落地。 "鲁师兄...武二哥..." 鲁智深抬头,待看清院中那人,禅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史...史进兄弟?你不是..." 武松独臂按刀,眼中尽是难以置信:"昱岭关阵亡名录上明明..." 史进快步迎上前,眼眶发热:"此事说来话长。" 鲁智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生疼:"真的是你!俺就知道!九纹龙哪会那么容易死!" 这时王进从屋内走出,见到来人,脚步微顿。 "王教头!"鲁智深更加激动,"果然是你!" 王进拱手还礼,目光扫过二人风尘仆仆的模样:"进屋说话罢。" 屋内,史进忙着沏茶。鲁智深环顾这简朴却温馨的居所,叹道:"好个世外桃源!" 武松沉声道:"我们听闻华山有位''赤焰师傅'',枪法神似故人,便抱着万一的希望..." 史进斟茶的手微微一颤,热水溅出几滴。王进自然地接过茶壶,替他斟茶,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手背。 这个小动作没能逃过鲁智深的眼睛,他嘿嘿一笑:"看来俺们来得不是时候?" 史进耳根顿时红了。王进却坦然道:"二位远道而来,何出此言。" 说话间,史进注意到武松空荡荡的袖管,神色一黯:"武二哥的手..." "征方腊时丢的。"武松语气平静,"能捡回条命已是万幸。" 鲁智深猛灌一口茶:"他娘的!那些狗官,连出家人都不放过!俺和武兄弟在六和寺都不得安生!" 王进默然片刻,道:"二位若不嫌弃,不妨在此暂住。" 史进立即接口:"东厢还空着,我这就去收拾。" 待史进离去,鲁智深压低声音对王进道:"王教头,这些年...多谢你照顾史进兄弟。" 王进垂眸:"是我该谢他。" 武松忽然道:"当年在梁山,史进兄弟每每醉酒,总会念叨先生。如今...总算得偿所愿了。" 王进执壶的手微微一顿,茶汤在杯中漾开涟漪。 晚间设宴,史进特意取出珍藏的桂花酒。酒过三巡,鲁智深已是满面红光。 "史进兄弟,"他拉着史进的手,"你可知当年在梁山,俺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整日里闷闷不乐,问你又不说..." 史进不好意思地看了王进一眼:"那时...不知先生下落。" 桌下,王进的手轻轻覆上他的膝盖。 武松叹道:"如今见你们这般,我们也算放心了。" 鲁智深忽然对王进道:"王教头,俺这兄弟性子直,有时难免冲动,你多担待。" 王进看着身旁的史进,目光温柔:"他很好。" 简单的三个字,让史进心头一暖,在桌下悄悄握住了王进的手。 夜深时分,送走醉醺醺的鲁智深和武松,史进在廊下找到王进。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 "先生..."史进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肩头,"今日武二哥说起往事..." 王进轻轻握住他交叠在身前的手:"都过去了。" "可是我..."史进的声音闷闷的,"那时在梁山,我常常梦见先生..." 王进转身,捧起他的脸:"现在不是梦。" 史进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忍不住凑上前,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这个吻很轻,却带着三年相思的重量。 "先生..."他抵着他的额,声音微颤,"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王进没有回答,只是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月光下,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仿佛要融进这如水夜色中。 次日清晨,鲁智深与武松告辞离去。临行前,鲁智深对史进道:"兄弟,保重。若有缘,江湖再见。" 送走二人,史进站在院门前,久久不语。 "舍不得?"王进问。 史进摇头,转身握住他的手:"只是更庆幸,当初选择了与先生同行。" 秋风萧瑟,却吹不散掌心温度。史进看着王进被晨光镀上金边的侧脸,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月夜,他许下的心愿。 如今,月亮真的在他怀中。 (第二十三章完) --- 第24章 月圆花好 第24章月圆花好 引语: 月圆花好正良辰 红烛帐暖度** **初尝情意浓 画眉深浅入时无 --- 鲁智深与武松在庄中住下后,小院比往日热闹许多。这日晚膳,鲁智深兴致高涨,拉着众人饮了不少酒。史进陪着饮了几杯,眼角余光却时时关注着身旁的王进。 "先生近日身子才好,少饮些。"他第三次按住王进举杯的手,声音轻柔。 王进抬眼看他,烛光下眸色深沉:"无妨。" 鲁智深见状大笑:"好个会疼人的!王教头,你这徒弟比娘子还贴心!" 武松也含笑举杯:"是该恭贺二位。" 史进耳根微热,偷眼去瞧王进,却见他从容举杯:"多谢。" 酒至半酣,鲁智深兴起,讲起当年在梁山时史进的趣事:"...那会儿史进兄弟喝醉了,抱着枪喊先生,俺还当他是想学新招式..." 史进大窘,在桌下轻轻扯了扯王进的衣袖求助。王进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对鲁智深道:"他向来用功。" 武松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含笑不语。 酒阑人散,史进扶着微醺的王进回到房中。月光从窗棂透入,在地上洒下银辉。 "先生可要饮些醒酒汤?"史进为他除去外袍,动作轻柔。 王进却握住他的手腕,目光灼灼:"你今日...很紧张?" 史进心跳漏了一拍。自那日一吻后,两人虽日渐亲密,却始终守着最后一道界限。今夜不知是酒意作祟,还是被鲁智深的话激起了勇气,他忽然跪坐在榻前,仰头望着王进。 "先生..."他声音微颤,"弟子...有一事相求。" 王进低头看他,月光勾勒出青年俊朗的轮廓,那双总是炽热的眼眸此刻带着罕见的羞怯。 "说。" 史进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根红绳——正是当年王进束发用的那根。 "三年前,弟子私藏此物,每每思及先生,便取出观看。"他将红绳捧到王进面前,"今夜...想求先生为弟子束发。" 这话中的深意,两人心知肚明。王进凝视他良久,终是接过红绳:"转身。" 史进依言转身,感觉到王进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间。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王进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弟子明白。"史进闭上眼,"心甘情愿。" 最后一缕发丝被束起时,王进的手轻轻按在他肩上。史进顺势靠进他怀中,仰头吻上他的唇。 烛影摇曳,罗帐轻垂。史进只觉得浑身滚烫,如置云端。王进的手掌抚过,所到之处皆燃起燎原之火。 衣衫不知何时悄然滑落,月光为交叠的身影镀上银边。史进仰望着身上之人,但见先生素日清冷的眉眼此刻染着情动之色,比那天上明月还要动人。 "先生..."他轻唤,声音已带上几分哽咽。 王进以吻封缄,将未尽的话语都化作帐中细语。史进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片温柔里,只能紧紧攥住被褥。 正当情浓之时,隔壁忽然传来鲁智深洪亮的鼾声。史进吓得浑身一僵,慌忙咬住下唇。 王进低笑:"怕什么?" "鲁师兄..."史进声音发颤,"就在隔壁..." "那又如何?"王进指尖轻轻安抚他,"方才不是很有胆量?" 史进又羞又急,偏生不敢出声,只得将脸埋进枕中。 时而春风拂柳,时而急雨打萍,直逼得他眼角沁泪。 "隐...隐锋..."他断断续续地哀求,声音细若蚊吟。 这一声仿佛打开了什么闸门,王进的爱恋愈发缠绵。史进慌忙咬住衣袖,将呜咽声尽数咽回喉中。偏在这时,隔壁传来武松的咳嗽声,惊得他浑身一颤。 月华如水,透过纱帐洒在相拥的二人身上。史进只觉得意识渐渐模糊,唯有身上之人的温度如此真实。他仿佛化作一叶扁舟,在情潮中起伏,每一次浪涌都让他更加贴近那片月光。 月光,如今浸透了他。 待云收雨歇,史进已是筋疲力尽,蜷在王进怀中沉沉睡去。月光下,他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唇角却带着满足的笑意。 王进轻抚他汗湿的额发,在那微肿的唇上落下一吻。 次日清晨,鲁智深在院中练杖,见王进独自一人从房中走出,神色如常地烹茶读书,却不见史进身影。 "史进兄弟还没起?"鲁智深随口问道。 王进执壶的手微微一顿:"他...昨夜受了些风寒。" 这时武松从厢房走出,目光在王进颈间的红痕上停留一瞬,了然地笑了笑:"秋深露重,是该好生将息。" 直至日上三竿,史进才扶着腰慢慢从房中挪出。每走一步,都觉浑身酸软,尤其是腰间,更是酸痛难当。见到院中三人,他耳根顿时烧得通红。 鲁智深正要开口打趣,被武松一个眼神制止。 "史进兄弟,"武松温声道,"灶上煨着粥,去用些罢。" 史进低着头快步走向灶间,脚步明显有些虚浮。经过王进身边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王进从容翻过一页书,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 用膳时,史进几乎是瘫在椅中,连举箸的力气都无。王进盛了碗粥推到他面前,又夹了几样小菜。 "多吃些。"语气依旧平淡,动作却透着关切。 鲁智深看得目瞪口呆,凑到武松耳边低语:"俺怎么觉得...王教头这是..." 武松轻咳一声:"食不言。" 午后,王进回到房中,见史进正对着铜镜发愁。颈间点点红痕,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何缘故。 "先生..."史进委屈地转头,"今日还要去学堂..." 王进从柜中取出一件高领衣衫:"穿这个。" 史进接过衣衫,忽然想起什么:"先生的束发绳..." "在我这里。"王进从袖中取出那根红绳,"以后,我为你束发。" 简单一句话,让史进心头甜得发颤。他凑上前,在王进唇上轻啄一下:"那说定了。" 谁知这一吻又勾动了昨夜余韵,王进顺势将他揽入怀中。史进慌忙推拒:"不可!鲁师兄他们..." "他们在午歇。"王进在他耳边低语,"这次...我会轻些。" 话虽如此,当史进再次瘫软在榻上时,忍不住腹诽:先生所谓的"轻些",与常人理解实在相去甚远。 晚间,鲁智深与武松识趣地早早回了厢房。史进靠在王进怀中把玩着他的衣袖,忽然轻笑:"今早鲁师兄看我的眼神..." "怎么?"王进低头看他。 "像是看见母猪上树。"史进笑道,"他定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弟子这般...不济事。"史进耳根微红,"原想着...谁知..." 王进轻抚他的发丝:"后悔了?" "怎会!"史进急道,"弟子欢喜还来不及..."话音未落,已被封住了唇。 月色依旧,帐中春暖。这一次,史进学乖了,早早便讨饶:"先生...明日还要授课..." 王进在他耳边低笑:"现在知道怕了?" "弟子知错了..."史进的声音带着哭腔,"再不敢挑衅师尊..." 曾经肖想了多年的月光,如今灌透了他。 窗外,秋虫唧唧,月圆花好。 (第二十四章完) --- 第25章 十年尾声 第25章十年尾声 引语: 岁月如梭又十年 青山依旧伴云眠 说书人话传奇事 月下相依共婵娟 ---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十年。 华山的春色依旧明媚,山脚下的学堂却已扩建了三回。从最初的三五个孩童,到如今已有百余名学生。附近几个州县的人家,都愿意将孩子送来求学。 这日清晨,史进正在院中指导几个少年习武。十年光阴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从容气度。他手中的红缨枪依旧矫若游龙,引得少年们阵阵喝彩。 "赤焰师傅的枪法越发精进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走来,正是当年的老村长。 史进收势而立,含笑拱手:"老人家说笑了。" "可不是说笑。"老村长在石凳上坐下,"前些日子县里来了个退役的将军,见了你教孩子们练枪,直说这枪法比军中的教头还要高明。" 史进但笑不语。这些枪法都是王进亲自改良,去除了沙场搏杀的戾气,保留了强身健体的精髓。 "隐锋先生呢?"老村长问道。 "在书房整理典籍。"史进望向书房的方向,眼中带着温柔,"说是要编一部适合孩童读的兵书。" 老村长感叹道:"你们二位在这山中十年,不知造福了多少乡邻。" 正说着,王进从书房走出。年届不惑的他,气质越发沉静,一袭青衫磊落,眉目间尽是书卷气。 "老人家来了。"他含笑见礼,目光与史进交汇时,带着不易察觉的暖意。 "来给先生送些新茶。"老村长取出一个油纸包,"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从江南带回来的。" 王进接过茶包,忽然道:"今日学堂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史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戎装的汉子站在学堂门口,正望着他们出神。 "石秀?"史进惊喜地迎上前。 那汉子快步走来,单膝跪地:"头领!" 史进连忙扶起他:"快起来,如今哪还有什么头领。" 石秀抬头,眼中含泪:"一别十年,头领一切可好?" "都好。"史进拍拍他的肩,"你如今这是..." "我在边关立了些战功,蒙朝廷恩典,授了游击将军。"石秀道,"此次回乡省亲,特来拜会头领和先生。" 王进微微颔首:"进屋说话。" 三人围坐品茗,石秀说起这些年的经历。他在边关屡立战功,却始终记得史进当年的教诲。 "头领当年说,习武是为了守护该守护的人。"石秀道,"这些年在边关,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史进欣慰地点头:"你做得很好。" 石秀忽然压低声音:"头领可知道,如今市井间都在传唱梁山旧事?" 王进执壶的手微微一顿。 "说书人将当年的故事编成了话本,"石秀道,"九纹龙史进的名字,如今已是家喻户晓。" 史进与王进对视一眼,皆是一笑。 "都是往事了。"史进淡淡道。 傍晚时分,送走石秀,二人并肩走在山间小路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可会怀念当年的日子?"王进忽然问。 史进摇头,握住他的手:"有先生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日子。" 这十年来,他们在这深山中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白日里授课传艺,夜晚则挑灯夜话。偶尔有故人来访,带来外面的消息,他们也只当是听故事。 "听说鲁师兄和武二哥在六和寺过得很好。"史进道,"前些时日还有香客带来他们的消息。" 王进点头:"各得其所,最好不过。" 回到小院,史进照例先为王进沏茶。十年如一日,这个习惯从未改变。 "先生可还记得,"史进将茶盏推到他面前,"当年在史家庄,您为我上的第一课?" 王进接过茶盏:"教你如何握枪。" "不是。"史进微笑,"您说,习武先习德。" 王进抬眼看他:"你一直做得很好。" 暮色渐深,二人移步院中。月华如水,洒满庭院,与十年前那个定情的夜晚一般无二。 "先生看。"史进指着天边的圆月,"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王进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唇角微扬:"人也是那个人。" 这十年来,他们经历了无数个这样的月夜。有时对坐品茗,有时并肩赏月,更多时候,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便觉得岁月静好。 "前日整理旧物,找到了这个。"王进从袖中取出一物,正是当年那根红绳。 史进接过红绳,眼中泛起柔情:"先生还留着。" "自然要留着。"王进轻声道,"这是信物。" 月光下,红绳仿佛也染上了银辉。史进小心地将其系在腕上,与王进腕上的另一根红绳相映成趣。 "说起来,"史进忽然笑道,"今早有个学生问我,为何总是戴着这根红绳。" "你怎么说?" "我说..."史进靠近他,声音轻柔,"这是月老赐的姻缘线。" 王进失笑,伸手为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夜渐深,山间传来阵阵松涛。史进靠在王进肩头,望着天边明月。 "先生,我有时会想,"他轻声道,"若当年没有遇见先生,如今会是什么光景。" 王进揽住他的肩:"没有如果。" 是啊,没有如果。所有的相遇都是注定,所有的别离都是为了更好的重逢。 "冷吗?"王进感觉到他微微发抖。 "不冷。"史进往他怀里靠了靠,"有先生在,永远不冷。" 十年前,他还是个莽撞的少年,为了一段不该有的情愫苦苦追寻。十年后,他终得与心上人相守,在这青山绿水间过着向往的生活。 "先生,"他仰起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王进低头看他,月光在那双总是炽热的眼眸中流转。十年了,这双眼中的情意从未改变。 "好。"他轻声应允,如同十年前那个夜晚。 月光依旧,人亦依旧。只是这一次,他们都知道,这个承诺会持续到永远。 史进满足地闭上眼,感受着身旁人的体温。他想,这就是他想要的一生——与心爱之人相伴,看月圆月缺,度春夏秋冬。 曾经遥不可及的月光,如今就在他怀中。而这一抱,就是一生。 (全文完) --- 后记: 《[水浒]好久不见我的白月光先生》至此落下最后一笔,然心中波澜,久久难平。 创作这个故事的最初,只是被史进与王进之间那段未尽的师徒缘分所触动。在《水浒》原著的只言片语中,王进如惊鸿一瞥,却改变了史进的一生。这份特殊的情谊,在正史的缝隙里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 于是有了这个关于"追寻"的故事——史进追寻着他的白月光,走过千山万水,历经生离死别。而王进也在追寻,追寻着一个能够放下枷锁、坦然相爱的可能。 在书写的过程中,我常常思考"白月光"这个意象。它清冷、遥远,可望而不可即。但史进的执着,最终让这轮明月落入凡尘,照进了他的生命。这何尝不是对我们每个人的启示:有些美好,值得用一生去追寻;有些缘分,值得用勇气去守护。 特别要感谢施耐庵先生,在六百年前留下了这样动人的伏笔。也要感谢所有读到这里的读者,是你们的陪伴,让这段跨越时空的情缘得以圆满。 最后,以一句词作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愿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轮明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十年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