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手撕剧本:渣男升棺我发财》 第一章 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十月末,奉国公府因主母寿辰格外热闹。 一盏盏贴了寿字的红灯笼,比遍植京城的红枫还要喜庆。 国公府后宅一处雅致小院里,上京为姨母贺寿的青州知府家小姐林窈,正对镜理妆。 十六七的年岁,出落得楚楚动人,一双琥珀般的杏眼,似含无尽情愫。 铜镜依稀映出她特地为今日赶制的新裙,水绿色的窄袖薄衫,衬得窈窕身段。 让林窈更满意的,是这身新衣裳,便于行动,不会妨碍她精心筹划的一出好戏。 “小姐,表少爷到了,在外厅候着您呢。” 丫鬟兰寿近前禀告,又压低声音道,“途经月湖,沿岸第三颗柳树,土都松好了。” 林窈嗯了声,将一只玉蝶银钗斜插发髻。 移步外厅,再抬眸,眼底的志在必得已化为三月春水,含羞带怯。 向表哥纪云澈,奉国公府的嫡子,款款欠身,“有劳表哥久侯,今日姨母的寿辰迟不得,咱们还是快些赴宴吧。” 饶是纪云澈,对这个娇滴滴的表妹实在欠奉,也因她的美貌而出神一瞬。 很快回过神,敛眸先行一步,“嗯,走吧。” 纪云澈步子迈得大,丝毫没有体贴之意,心里全然是母亲一番叮嘱的烦闷。 字字句句,都是让他要善待其母去岁才病故的表妹林窈。 纪云澈向来孝顺,可他从未见过远嫁青州的那位姨母,自然和所谓的表妹无甚情分。 在他看来,姨母孝期才一年,这位表妹便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攀附权贵,实在不是淑女所为。 入府后,林窈对他的好感更是溢于言表。 让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先立业的他,不胜其烦。 还好,她为向母亲贺寿而来,母亲寿辰一过,她就该哪里来回哪里去了。 提着一口气,紧跟纪云澈步伐的林窈,无暇分心去关注纪云澈的所思所想。 哪怕知道纪云澈对她避之不及,她也不在乎。 上京是她的唯一出路,拼尽全力都要留下。 母亲病逝后,父亲紧跟着就把妾室扶正。 林窈若非借口为嫁入国公府的姨母崔氏贺寿离家。 等待她的,便是嫁给父亲年过半百的上司做续弦的命运。 母亲咽气前,拉着林窈的手,让她上京寻姨母相助。 “这是她,欠我的......京城的产业,就,就是你在京立足的底气......离开青州,不要,不要回来。” 林窈想起母亲字字泣血之言,摸了摸藏在衣领之下的玉佩。 眼看途经兰寿所言的月湖,林窈开始故意向沿湖一侧的纪云澈靠近。 “表哥,我给姨母备的寿礼,也不知是否合乎她的心意,表哥可否替我参谋参谋?” 闷头赶路的纪云澈,先嗅到了一阵馥郁芬芳。 下意识想要和林窈拉开距离,往近湖一侧多踏了两步。 几乎踩着湖边前行,眉头紧蹙,“都这时候了,参谋还有何意义,表妹还是——” “哎——!” 两人才越过岸边第一颗柳树,忽闻一阵惊呼,伴随着重物落水之声。 没了树干的遮挡,林窈和纪云澈同时看向了不远处,意外坠湖的女子。 踩空之处,赫然是林窈提前让丫鬟,松了土的地方。 华贵繁复的衣裙,成了她的催命符,眼见着扑腾了几下,就要往下沉去。 “来人,快救救我家小姐——!!” 那倒霉女子的丫鬟显然不会水,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几声后,便往前院跑去。 林窈的脸色,比那丫鬟还要难看几分。 美救英雄的计划,就这么眼睁睁的要泡汤了! 按照她的谋算,落水的是旱鸭子纪云澈,救人的是她这个心地善良又水性极佳的女壮士。 此时正值深秋,落水后感染个风寒再正常不过。 彼时她对纪云澈有救命之恩,就算纪云澈再不喜她,有姨母的转圜,她也定能以养病为由暂时留下。 若是纪云澈因为这份恩情,对她态度和缓,那更是一箭双雕。 可现在,都因为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倒霉鬼,全毁了! 今日来国公府的宾客,大都非富即贵,纪云澈作为主家,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可他不通水性,只能对随侍的书童喝令,“快去找会水的来救人!” 书童匆忙离去搬救兵后,纪云澈便低头在附近找寻,有无长的树枝之类可以远距离救助之物。 “小姐,这可——”兰寿见计划全乱,紧张得看向还算气定神闲的自家小姐。 只见林窈瞥了一眼还有力气扑腾的倒霉鬼,干脆果断地对准纪云澈的屁股就是一脚。 噗通一声,月湖里的倒霉鬼,凑了一对。 兰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知道自家小姐自小主意大,可没想到有这么大。 计划有变,那就简单粗暴地让计划回到正轨就行。 “在岸边候着,准备接人。”林窈将脖子上的玉佩取下,塞给兰寿。 二话不说,一跃入湖。 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无论如何,纪云澈都得牢牢记住她的这份救命之恩! 背对着林窈坠湖的纪云澈,压根没想到自己是被踢入湖中的。 还以为是自己没站稳。 没等他慌乱,便听见背后又有落水声,回头便看见,一脸果决英勇跳入湖中的林窈。 那颗避之不及的心,第一次有了悸动。 他以为林窈是个贪图荣华之人,没想到竟为了自己,如此奋不顾身...... “表——”纪云澈下意识朝林窈伸出手。 心里正想着,日后依母亲的意思,待她好一些,也无妨。 指尖擦过林窈的衣袖,却如同抓不住的云彩。 眼睁睁看着林窈头也不回,直奔更早落水的女子而去。 虽然林窈对自己的水性有自信,但也深知不会水的人挣扎越久越危险的道理。 必须先救那个倒霉鬼,不然今日之事若有了人命官司,闹大了对她百害而无一利。 林窈抓住倒霉女子的胳膊时,她已经几近乏力。 看了林窈一眼,便晕了过去。 林窈一把将她华贵的衣袍扯下,带着人飞快游到岸边,让兰寿将人拉上岸。 再立刻折返,游向了纪云澈。 第二章 濒死梦境,穿书之人 “表哥,把手给我!” 林窈在水中如一尾青鲤,眨眼间便游到纪云澈身边,朝他伸出援手。 危急关头,容不得多想,纪云澈果断抓住了林窈的手。 意识清醒,还懂配合的纪云澈,本该比救那名女子更为轻松。 双手交握的一刻,林窈却打了个冷颤,险些将手抽回。 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瞬间蔓延至整个臂膀。 仿佛自己拉住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小姐,快过来!”站在岸边的兰寿,将怀中暂且无恙的陌生女子放下,急切地呼唤着自家小姐。 便是再通水性,这深秋时节,在池水里泡久了,对女子也是危害极大的。 听见兰寿的呼唤,林窈勉强压住了那股莫名的寒意,带着纪云澈游向岸边。 直到寒意侵袭半身,林窈才不得不颤着唇对纪云澈道,“松,松手......拽,衣裳......” 眼看就要近岸,本就呛了好几口水的纪云澈,更是将林窈视为了救命稻草。 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将她的手臂都紧紧抱住。 再不见他之前,嫌弃林窈出身来历,而避之不及的模样。 若还有力气,林窈恨不得将纪云澈打晕。 救溺水之人,最怕就是纪云澈这般,惜命到昏头的,一个不慎,便是一损俱损。 林窈咬紧牙关,用力到嘴里蔓延开一股铁锈味。 挣扎着又向岸边游动了一截儿。 兰寿探出身子,朝自家小姐伸出手。 近在咫尺,即将触及时,忽然探来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 纪云澈见上岸之机,立刻松开了原本紧抱着的林窈手臂。 一把抓住兰寿的手,催她将自己拉上岸,“先救我!” 兰寿眼底满是嫌弃,可也犹豫不得,只能先用力将纪云澈往上拽。 可她力气不够,纪云澈撑着最后一股力气,用另一只手拽住岸边野草。 情急之下,为了借力上岸,水下的腿用力一蹬。 只觉得踩到了什么实物,借着反力,一口气爬上了岸。 “小姐——!!” 被寒意席卷了大半个身子,已经难以动弹的林窈。 听见了兰寿的惊呼,感受到了一股狠狠蹬在自己腰间的力道。 却无可奈何地,瞪大了眼睛,往湖底坠去。 她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湖面。 原本宽阔的湖面,在她渐渐阖上的双目中,不知为何,变成了窄窄的圆形。 与此同时,还有熟悉的声音,穿透刺骨的流水入耳。 “国公府只是表面风光,你要娶县主,必须得拿她的财物做聘礼!” “那也不必要了表妹性命,当年儿子落水,她毕竟救过我的命,若她愿意做小——” “林窈性子多要强,你比为娘清楚,她若活着,你还能娶到县主,撑起咱们国公府的门楣吗!” 救我,我不想死...... 恍惚间,除了熟悉的姨母和表哥的声音,林窈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音色更加成熟,语气更加绝望。 “表哥,救我——你答应过我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姨母,钱我给你们,只要留我性命,我愿意离开国公府,离开京城!” 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扣住长满青苔,湿滑的井壁。 一声声哀求,换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直到指甲一根根断裂,直到从井口透下的月光被厚重的石板一寸寸掩盖。 “林窈,是表哥今生负你,若有来世......” 强烈的恨意,让梦境破碎,重回现实。 “林窈,醒醒!该死的不是你,是他们。” 最后一眼,林窈看见了一只拼命朝着自己伸来,伤痕累累的手臂。 犹如倦鸟归林,被一把拽入了一个温暖如春的怀抱。 寒意退散,暖意蔓延。 意识沉浮,直到听见贴身丫鬟兰寿,带着愤慨和一丝惶恐的声音响起。 “我家小姐拼命救了两条人命,至今还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三小姐怎可随口污蔑!” “呵,她林窈只是一点小风寒罢了,救人又如何,她害人在先,说将功赎罪,都算抬举她了!” 奉国公府三小姐纪婉清,昂着一张清秀面容,眼里满是鄙夷地看着躺在榻上的林窈。 一个再典型不过的言情文恶毒女二罢了。 想用苦肉计,谋取男主纪云澈的好感,还间接害了她最喜欢的女主柳婧雪落水。 现在她穿书成了男主的庶妹,原文中,如同背景板的奉国公府三小姐纪婉清。 定要拆穿恶毒女二林窈的真面目,让自己磕的CP顺顺利利地走到一起。 “母亲,女儿所言句句属实。”纪婉清朝着崔氏笃定道。 “就是林窈自导自演,先让她的丫鬟,挖松了月湖柳树下的土,再引兄长途径月湖,打着美救英雄的算盘!” 纪婉清所言,太过详尽,如同亲眼所见一般。 兰寿心里渐渐慌了神,只面上强撑着才没有露怯。 她实在不知,自己明明是避开了人动的手脚,三小姐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崔氏拧着眉,听了庶女所言,依旧不动声色,只道,“先等窈娘醒了再说。” 纪婉清闻言气急却无可奈何,书中男主妈便是这样,耳根子太软心太偏。 对林窈这个外甥女,百般包容,才导致了男女主之间误会重重,险些没能成婚。 “她真的是装的,说不定早醒了,不敢睁眼罢了——” 见崔氏没有听信自己所言,纪婉清大步走向榻前,伸手就要将林窈推醒。 沉重的眼皮终于在一番努力下缓缓掀开。 布满血丝的双眼,带着强烈的怨气,直勾勾地,盯住纪婉清的手。 宛如看见鬼片中诈尸的女鬼一般,纪婉清被林窈的眼神吓了一跳。 缩回手后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姐,你终于醒了,吓死兰寿了——” 兰寿带着哭腔,立刻扑上前,背对着崔氏和纪婉清等人,压低声音,飞快向林窈解释。 “三小姐知道我们的计划,崔夫人已经起疑了......” 林窈勉强抬起手,握住了兰寿的胳膊,安抚地捏了捏。 她暂时压制住脑海中真实的可怖梦境。 逼迫自己装出一副惊魂未定,又情真意切的面孔。 隔着兰寿,无视了言行可疑的纪婉清,只看向端坐着的崔氏。 “姨母,咳咳咳,表哥,表哥他怎么样了!?” 崔氏同样看着林窈,向来慈爱的目光里,隐含一丝探究,似乎在审视,林窈的关切是真是假。 第三章 借力打力,预兆成真 “把三小姐扶起来,成何体统。” 崔氏淡淡吩咐了一句,待下人将纪婉清搀起,她才起身坐到榻边,轻轻握住林窈的手。 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慈和 “云澈没事,只是呛了几口水。不过好端端的,怎会出这样的意外?” 她姿态亲昵,仿佛仍是那个一见林窈就心疼落泪的慈爱姨母。 刚从噩梦中醒来的林窈下意识想躲。 却强逼自己低头顺从,唯有指尖止不住地轻颤。 “是窈娘的错……出门耽搁了时辰,急着同表哥赶去为姨母贺寿,” 她垂着头,声音低哑自责,叫人听不出半分虚假 “行至月湖,恰见一位姑娘落水,表哥救人心切,不知怎的竟也滑了下去……” 说到纪云澈落水,林窈整个人骤然发抖。 她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泪珠滚落,连嘴唇都在细微发颤,语无伦次似惊魂未定 “窈娘幼时溺过水,后来特地去学了凫水。” “今日是姨母寿宴,我知无论如何都得救人,更何况、更何况落水的是表哥……咳咳……” 她救人时有兰寿作证,纪云澈也亲口证实了她奋不顾身。 他本就因自救时险些拖累林窈而心怀愧疚,在崔氏面前自然对她缓和了态度。 加之林窈方才一番言行情态,崔氏已信了大半 言语可伪,身体反应却难作假。 “好孩子,你做得很好,多亏有你,云澈和县.....” 崔氏宽慰的话未说完,纪婉清已挣开下人,再次高声打断 “你胡说!明明是你指使丫鬟去挖松月湖边的土,想让二哥落水” “咳咳咳” 林窈忽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伏倒在崔氏怀中,身形单薄楚楚可怜,更衬得纪婉清咄咄逼人。 她颤声反问:“今日之事本是意外,三小姐为何非要说是人为?” 不待对方回答,又转向崔氏,满眼忧切 “窈娘如今全仰仗姨母照拂,说我什么不打紧,却万万不能牵连姨母。” 崔氏若真有心阻拦,纪婉清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此番质问看似是纪婉清发难,实则仍是崔氏心存试探。 与其争辩真假,不如攻心为上。 果然,崔氏眉梢微动 “窈娘此话何意?” “京城无人识得窈娘,只知纪家主母。” 林窈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 “若三小姐方才之言传了出去,旁人岂不议论姨母引狼入室、治家不严?” “更何况今日还牵连了贵客,若再有人借题发挥,议论国公府家风不正,咳咳……” 她句句点到即止,崔氏却听得心头一沉。 见对方神色动摇,林窈才轻巧地为纪婉清布下最后一局 “三小姐秉性单纯,许是听信了旁人谗言……” 纪婉清不通古代宅院中言语机锋,只觉林窈强词夺理。 她记不清原著细节,只能咬定对方野心 “我说的话都是我亲眼所见,跟别人没关系!你不就是死乞白赖想留在国公府,还痴心妄想要嫁给我二哥!”“住口!” 崔氏的反应比林窈更激烈,几乎在“二哥”二字出口的瞬间便厉声喝止,脸色骤沉 “礼教规矩都学到哪儿去了?把三小姐带下去,闭门思过!” 纪婉清难以置信 崔氏竟护林窈至此,连亲儿子险些被害都不追究? 她被嬷嬷强硬带下去时满脸不甘,几乎要脱口骂出 “蠢货” 临走还不忘狠狠瞪林窈一眼,暗下决心定要揭穿这恶毒女配的阴谋。 林窈对纪婉清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敌意感受分明,心中困惑。 自入京以来,她与这位三小姐不过一面之缘。 那日的纪婉清始终低垂着头,连见礼时都显得怯懦畏缩,与今日这般张狂姿态判若两人。 更何况,兰寿行事极为隐秘。 纪婉清一个深闺少女,如何能对她们的计划了如指掌? 她的沉默落在崔氏眼中,却成了女儿家心思被戳破后的羞愤难言。 林窈对自己儿子的那点心思,她这做母亲的岂会不知? 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林窈,绝不能让她与自己离心 否则,还如何打探她那早逝嫡姐究竟留下了多少傍身产业? 至此,崔氏对林窈的说辞已信了八九分。 想来三丫头平日在自己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今日如此反常,必是受了她那恃宠而骄的生母挑唆,想借寿辰生事,动摇自己的威信。 毕竟,纪婉清与林窈无冤无仇,可她与姨娘,却积怨已深。 想到此处,崔氏咬牙,褪下手腕上那支沉甸甸的宝石金镯,给林窈戴上 “姨母知道窈娘是最懂事贴心的好孩子,今日这场意外,多亏了你才没酿成大祸。” “这镯子请过高僧开光,正好给你压惊。” “乖顺懂事”的林窈自然连连推拒。 一番你来我往的辞让后,终以崔氏起身离去作结。 临行前,她嘱咐兰寿好生照料,又叮嘱林窈安心服药,自己还需安抚客人。 那离去的身影隐隐带着怒意,而这怒火的承受者,不言自明,自是口无遮拦的纪婉清。 屋内再无旁人,一直强撑着的林窈这才松懈下来,向后仰倒。 兰寿急忙扶她躺好,掖被角时触到她冰凉刺骨的手,吓得一惊 “小姐,您的手怎么这样冰?奴婢去请大夫” “不必,” 林窈拉住她,面色虽苍白,语气却异常坚定 “先把我昏迷后发生的所有事,巨细无遗地说一遍。” 那真实得可怕的梦境,稍一回想便让她如坠冰窟。 尤其是姨母与表哥的对话,字字锥心。 她本以为那些是濒死时的妄念,梦中提及的“县主”,她入京后从未听过。 而母亲留给她的产业,连父亲都不知晓,除兰寿外更无人得知。 梦,怎做得真? 可那蚀骨的心慌,却让她无法忽视。 “小姐沉湖后,奴婢正要下水,却有人比奴婢更快” “听下人说,救起您的是府里的大少爷。” 兰寿拣要紧处回话,眼中惊惧未散 “事情传到前院,夫人的寿宴只能中断,匆匆赶来。” “福宁县主和表少爷都无大碍,唯独小姐您高热不退,后来那三小姐还.....” “等等,” 林窈骤然打断,目光紧紧锁住兰寿 “你说,我救上来的那位姑娘……是谁?” 兰寿微怔,老实回道:“是福宁县主,京城最有名的高门贵女,名叫柳婧雪。” 县主! 第四章 表哥的命,值万两黄金 林窈这一病,便是好几日的光景。 借着需静养的医嘱,她索性闭门谢客,连难得主动前来探病的纪云澈,也被拦在了院门之外。 “二少爷,小姐说风寒未愈,不便见客,以免病气传人。” 兰寿挡在院门前,语气恭敬却疏离,竟连厢房的门都不让他靠近半步。 察觉到这不同于以往的冷淡,纪云澈不由蹙起剑眉。 坠湖之前,他几乎从不踏足林窈暂居的凌霜院。 仅有的几次,也是奉母亲之命前来。 且为避嫌,从不入院,无论林窈如何相邀。 兰寿是林窈的心腹,她的态度,自然代表了主人的心意。 这般明确的推拒,让纪云澈心头莫名生出一丝不适。 未见预料中那张热情迎上的笑颜 他本就清冷的面容更覆上一层寒霜,下意识出言讥讽 “就病得这样重?倒真成了府上的贵客了!” 他刻意加重了“贵”字 羞恼之下,只觉林窈恃恩而骄 终究是小地方来的,少了些体统。 “二少爷说的是。” 兰寿气不过,语气难免带刺 “若非托二少爷的福,我家小姐怎有这般‘荣幸’,成为贵府的‘贵客’?” 话里话外,直指纪云澈那贪生怕死的一脚,险些让她家小姐葬身湖底。 纪云澈向来以君子自居,拉不下脸同丫鬟争执 正欲拂袖而去,却见一道裹着厚重斗篷的纤弱身影缓缓走近。 那张小脸瘦削苍白,步履虚浮摇晃,看得人心生怜意。 “表哥——” 林窈轻唤一声,话音未落,脚下便是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软倒在地。 纪云澈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她扶住。 为借力稳住身形,林窈不得不与他双手交握。 然而指尖相触的刹那,她便如触电般迅速抽回,转而半倚在兰寿身上。 那柔滑微凉的触感,好似一捧清冽的流水,转瞬即逝。 纪云澈维持着搀扶的姿势怔了一瞬,才缓缓收手负在身后。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竟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怅然若失。 宽大衣袖之下,林窈被寒意刺痛的手指正微微发颤 方才那短暂的接触,已让她恨不得离他五丈开外。 经过这几日的试探,林窈终于确定 自己竟真的有了奇异的能力。 兰寿的手总是温热的,如同冬日暖炉 寻常大夫或生人则是不冷不热,恰似春秋之水。 而崔氏与纪云澈……却只余刺骨的冰寒。 由此,她隐约得出判断 暖意或许代表善意,寒意则藏有恶意。 纪云澈向来对她避之不及,他的冷淡并不意外。 真正让林窈脊背发凉、心生警惕的,是姨母崔氏。 母亲生前每每提及这个庶妹,总带着亲近笑意。 临终前虽喃喃说崔氏“欠了她什么” 却仍叮嘱林窈上京投奔,道“林家不可靠,唯有姨母可托付”。 入府以来,崔氏待她的爱护众人有目共睹。 也让一度心寒的林窈,真将她视作了救命稻草。 可那场逼真得骇人的噩梦,以及这“冷暖自知”的奇异感知,无不在她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表哥真是她良选吗? 姨母的疼爱背后,是否真另有所图? 她垂首不语的模样,落在纪云澈眼中却成了羞怯。 见她不顾病体特意出来相见,他心头莫名一松 果然,表妹还是心悦他的,并未因湖中那慌乱一脚与他生分。 他下颌微抬,恢复一贯的矜贵姿态 “今日前来,是为谢表妹那日出手相助。若有想要的谢礼,但说无妨。” 轻描淡写将救命之恩说成“出手相助”,赠礼也不过是想两不相欠。 那日纪婉清的话他虽未全信,却记得她说林窈对自己别有图谋。 他生怕她借此恩情纠缠,误了他的“正事”。 “表哥言重了,你我血脉相连,窈娘岂能见死不救……” 林窈低声应道,眉眼温顺。 这般反应,反让纪云澈更笃定她图的是自己这个人。 若在往日他必生厌烦,此刻却莫名有些……开心? 他握拳轻咳压下异样,还未开口,却见林窈忽然抬眸,话锋一转 “表哥是国公府嫡子、未来的奉国公,自然贵不可言……想来,也得黄金万两才抵得您一命吧?” 语惊四座。 不仅纪云澈愣住,连兰寿都诧异地看向小姐 小姐向来对二公子小心逢迎,今日怎会突然以铜臭之物比拟他的性命? 果然,纪云澈脸色骤沉 “你竟以俗物与人命相提并论?” 何况还是他纪云澈的命! 欣赏够他难看的脸色,林窈才慢悠悠找补 “同表哥说笑罢了。姨母待我如亲子,纵拼上性命,我也不愿见她伤心,并不图什么谢礼。” 言罢她面露倦色,微微一礼 “大夫嘱我不可受风,便不留表哥用茶了。” 目送她纤弱的身影被搀扶离去,纪云澈在原地站了许久。 虽说是“玩笑”,她也未真要什么,他却依旧心气不顺,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果如圣人所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 他自以为仍如从前般看不上她小门小户的做派 却未察觉,真正让他不高兴的原因。 是她拼命救他竟只为了“不负姨母恩情”。 书童墨心最擅察言观色,阴阳怪气道 “表小姐聪明着呢,知道一份谢礼哪比得上‘恩情’贵重?” 纪云澈顿觉有理。 是了,林窈向来精明,方才定是以退为进,不肯轻易了结这份恩惠。 他今日既为报恩而来,绝不能留此后患。 “去账上支些银子,给她送去。” “是,少爷英明。” 第五章 体弱多病的私生子 次日,林窈便收到了纪云澈的“谢礼”。 万两黄金自是没有的,不过百两。 装满金锭的木匣被打开。 与崔氏那日所赠的宝石手镯并排放在桌上,金玉相映,倒也算赏心悦目。 兰寿见自家小姐盯着金子出神,忍不住一吐为快 “小姐,要奴婢说,您这出‘美救英雄’实在收效甚微啊。” “二少爷拿这点金子打发咱们,分明就是不愿承您的情!” 想起月湖惊魂,她对纪云澈的不满更是压不住 “二少爷自视甚高便罢了,生死关头竟还落井下石,绝非良配!” 自入京以来,林窈对纪云澈的热切兰寿都看在眼里。 虽说自夫人病重,小姐在林家的日子便一落千丈。 可那也是自幼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明珠,何曾受过这等冷待? 她以为林窈沉默是在琢磨退回谢礼、换他高看一眼,索性豁出去劝道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可您看咱家老爷,奴婢觉得,这金子不如收下!” 百两黄金,不比那男人的心实在多了? 意料中的斥责并未到来。 林窈竟认同地点了点头,合上木匣示意她收好 “咱们兰寿说得对。入京带的现银不多,母亲留下的产业又暂不便动用,多些傍身钱总没错。” 兰寿一时愕然,伸手去探她额头 “这……退烧了啊?” 林窈好笑地拍开她的手 “没烧糊涂,清醒着呢。” 无需那梦境与奇异能力佐证,单是纪云澈湖中那一脚,便已印证兰寿所言非虚 此人绝非良人。 贪生怕死是常情,可恩将仇报、落井下石…… 倒让她想起父亲林琼海。 当年也是靠着母亲嫁妆铺就青云路。 待母亲病重便撕下温润面具,将外室与私生女一并接回府中。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恶心 转而问道:“我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兰寿见她态度转变,心下欢喜,忙将打探结果道来 “奴婢问了好几个府里下人,一等丫鬟的月银竟只和林家粗使丫鬟相当!” “而且外院下人换得极勤,这难道是京中大户的规矩?” 林窈一针见血 “下人在府中越久,月银自然越高。” 堂堂国公府,用度竟比偏远之地的知府家还拮据? “定期换人,卖出去的能仗国公府名头抬价,新买的又可用权势压价” “里外里,省下的可不是小数目。” 兰寿瞠目结舌,半晌才喃喃 “崔夫人这也……太会精打细算了吧?” 这般行径若传出去,怕是要被京中勋贵戏谑为“落魄户”了 正常来说国公府这般门第,仆从忠诚远比几两碎银重要得多。 林窈把玩着手里的镯子。 姨母虽是庶出,却与母亲同出世家崔氏,岂会不知掌家轻重? 除非……真如梦中所言,国公府早已外强中干。 林窈心念微动,拿起那只沉甸甸的宝石金镯细看。 金镯并非实心,内里中空,样式也非时兴,透着一股陈旧之气。 “另一件事呢?” 她放下手镯问道。 兰寿心思单纯,未察深意,只老实回话 “小姐的救命恩人,纪家大少爷,名叫纪明昭。” “听说自幼体弱,一直深居简出,独居在西院梧桐轩。” 她压低声音 “虽称一声‘大少爷’,可下人都私传他是……私生子。” “生母是见不得光的外室,难产而亡。被接回府时,夫人正怀二少爷,念他孤苦才网开一面收留。” 体弱多病的私生子? 若真如此,他是如何从深湖中救起自己的? 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拼上性命,莫非是菩萨转世不成? 听了纪明昭的身世,对崔氏的疑虑,林窈实在难以相信这府中会有纯良至善之人。 如今回想,竟记不起恩人容貌,只依稀记得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和那个温暖如春的怀抱。 虽不知纪明昭出手相救的目的,但这份救命之恩却是实打实的。 正如纪云澈急于用金银撇清关系一般,大恩即大仇,这份情她必须早日偿还。 凌霜院这头刚将金镯入库 后宅主院内,崔氏对着账册上短少的百两黄金,正心疼得抽气。 连对从未重话过的儿子都忍不住埋怨 “好端端的,你给窈娘送什么金子?” 纪云澈面色坦然:“报救命之恩,两不相欠。” 崔氏气结:“她是自家表妹,救你是情理之中,何必算得这般清楚?” 她在意的并非儿子将林窈视为外人的态度,而是那真金白银。 只怪自己一贯对纪云澈富养太过 将幼时羡慕的嫡出待遇加倍予他,以致他不知柴米贵,更不识家中窘迫。 “亲兄弟明算账。不过百两黄金,难道纪家还差这点不成?” 崔氏被儿子理直气壮的模样噎得直拍心口 还未想好如何将金子讨回,忽有下人匆匆来报 “夫人,少爷,长公主携福宁县主到访。” 第六章 县主报恩,冒名顶替 京城之中,唯有一位长公主,封号怀瑾。 虽非今上胞妹,却圣宠优渥。 连婚事皆是御笔亲赐,下嫁当朝宰相柳瑜,可谓尊荣无二。 夫妇二人膝下仅有一女 名唤柳婧雪,出生便册封福宁县主,是名副其实的京城第一贵女。 与空有国公府虚名、内里拮据的纪家不同,柳家与公主府是表里如一的真正显贵。 自福宁县主及笄,提亲之人几乎踏平了两府门槛。 奈何县主玩心尚重,父母又极尽溺爱,婚事便一直没有定下。 如今母女二人亲临奉国公府,足见郑重。 然崔氏闻讯,惶恐远多于荣幸。 县主落水虽已定为意外,可终究是发生在她的寿宴上、国公府地界。 她只怕来者不善,是县主将养好了身子,长公主这才腾出手来兴师问罪。 “澈儿,快去寻你父亲,告知长公主与县主到访之事。” 崔氏定了定神,决意独自应对,绝不让儿子受半分牵连。 心腹孙妈妈见主子愁眉不展,立刻献计 “夫人不必过忧,京城谁人不知长公主性情和顺,并非咄咄逼人之辈。” “若……若真为问罪而来,” 她声音压得更低 “万不得已时,也可让表小姐担下罪责。” 林窈救了县主不假,可若县主真有差池,唯一与她有过接触的林窈,便是现成的替罪羊。 孙妈妈一语点醒梦中人。 崔氏虽贪图林窈手中财物,但有命享才是最重要的。 横竖那丫头爹不疼娘不在,入府这些时日也算享过福了。 一路疾行至花厅,入内前崔氏顿足缓息,面上堆起殷切笑容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臣妇见过怀瑾长公主、福宁县主。” 未及照面,腰已先弯了下去,身后仆从随之跪倒一片。 坐于上首的长公主与柳婧雪对此习以为常。 待长公主微微颔首,柳婧雪才起身虚扶一把,笑靥明媚,一派纯善 “国公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奉国公府与柳家、公主府素无深交 崔氏摸不准这份和善真假,哪敢真让县主搀扶 连忙后退半步自行起身,依旧谦卑地微低着头 “县主折煞臣妇了。自寿宴后,臣妇一直挂心县主玉体....” 她悄悄抬眼打量,见柳婧雪面色红润,方惴惴问道 “不知殿下与县主今日前来,是有何指教?” 长公主将她的谨慎尽收眼底,并未迂回,开门见山道 “指教谈不上,是为雪儿落水一事而来。” 得知长公主母女是为致谢而来,崔氏这才彻底抬起头,心下大定。 柳婧雪此时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那日在席间有些闷,便想四处走走。” “途经月湖时见水中游鱼可爱,想凑近些看,不料帕子被风吹落,探身去接时失了平衡……” 溺水时的恐惧犹在眼前,她不愿多忆 “多亏那位通水性的恩人搭救,婧雪感激不尽。” “那日情形匆忙,只得先带雪儿回府诊治。” 长公主轻拍女儿手背,对崔氏温言道 “如此大恩,必当报答。只是听闻当日有两人下水,不知救起雪儿的,究竟是哪一位?” 这可是救了县主的天大恩情! 孙妈妈见主子眼色便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厅,转身去寻纪云澈。 恰逢纪云澈正往花厅而来,两人在廊下撞个正着。 “孙妈妈来得正好,” 纪云澈道:“父亲在月姨娘院里,说既是女客,由母亲招待便是,他不便露面了” 若在平日,孙妈妈少不得要为主子啐一口那风流成性的主君,此刻却无暇他顾。 她忙催着纪云澈快行,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好少爷,先别管主君了!快随老奴去花厅见贵客!” 纪云澈反而犹豫驻足 “既是女客,父亲既不露面,我如何好去?不如请三妹妹她们……” “哎呦,这事可和小姐们不相干,非得少爷您才行!” 孙妈妈是看着纪云澈长大的,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太多 半推半拽地引他前行,低声急急叮嘱 “一会儿见了贵客,少爷只需记住一件事!” “夫人寿宴那日,福宁县主为捡意外掉落的手帕,不慎坠湖。是您,拼尽全力将县主救起!” 花厅内“我儿”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崔氏心口狂跳 京城权贵之中,柳家可谓尊荣无匹。 澈儿正值议亲之年,若能借此良机攀上这门亲事……婚姻足以改命。 这一点,她当年设计换嫁、取代嫡姐时便已尝尽甜头。 如今她是国公府主母,而那愚蠢的姐姐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越是紧要关头,她越是冷静,眸光微闪,试探道 “那日情形混乱,臣妇也吓慌了神……县主被救起时,可还有些其他印象?” 柳婧雪黛眉轻蹙 “恍惚间只记得有人游来,太医说是惊惧过度,记不清细处了。” 崔氏几乎按捺不住嘴角笑意。 恰在此时,门外脚步声渐近,守候的下人纷纷低声行礼。 孙妈妈离去已久,崔氏心知定是带着儿子到了,激动地起身望向门口 “说曹操曹操便到” “这不,县主的救命恩人来了!澈......” 众人目光齐向来人投去。 待看清身影,崔氏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活似一只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第七章 是她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待客的花厅在外院。 崔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林窈会忽然出现。 余光瞥见柳婧雪好奇打量林窈的目光,崔氏再也坐不住。 倏然起身,上前挡住贵客投向林窈的视线。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今日府上有贵客,还不快回内院去——” 救县主的功劳,可不能被林窈这小妮子给抢去了! 情急之下,崔氏语气难免带上不快,忘了继续扮演慈爱的姨母。 这番催促,落在心境不同以往的林窈耳中,倒也不意外。 扫了一眼屋内几人,心下了然。 趁崔氏不备,闪身绕过她,冲着柳婧雪深深一拜。 再抬头,眼眶通红,带着几分哀求,“臣女林窈,见过县主、长公主。” “是臣女自不量力,那日擅自入湖搭救。若县主有任何闪失,皆是臣女无能之过,请县主、长公主,切莫责怪姨母!” 一番言辞恳切的请罪,让在场几人皆是一愣。 端坐着的长公主最先回过神,若有所思的眼神在崔氏和林窈身上打了个转。 笑着打破屋内凝滞的气氛,“林娘子只怕是误会了,今日本宫同雪儿来,并非是问罪。恰恰相反,是为报恩。” 柳婧雪附和颔首,一把将林窈扶了起来。 不同免礼崔氏时的客套,握着林窈胳膊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四目相对,那日被救时残缺的记忆浮现。 “是你,是你!”柳婧雪喜笑颜开,扭头对母亲笃定道:“娘亲,那日就是这位娘子救了我!” “原本记不大清了,亲眼见过,雪儿又想起来了!” 完了,崔氏心里咯噔一声。 眼看着要到手的好处,竟被林窈这个死丫头抢走了! 倘若县主没记起来,她还能再转圜一二。 现下,总不能反驳县主,说她记错了,何况林窈这个正主也在场。 长公主也没给崔氏任何扭转局势的机会。 和颜悦色地冲林窈招了招手,让人到跟前说话,“好孩子,当真多亏了你,否则本宫这傻丫头还不知如何。” 忆起林窈适才所言,又问道:“你姓林,又称崔夫人为姨母,可是崔夫人娘家亲戚?” 林窈慢了片刻才点头,眼里一片茫然,似乎完全未预料到眼下的局面。 只老老实实答道:“家母是姨...崔夫人的姐姐,家父任职青州知府。” 眼尾还未散去的红意,和她言语透露出的憨直,显得她更加纯良无辜。 “去岁母亲病逝,临终前一直挂念在京的妹妹。待孝期毕,臣女便只身上京探亲,正好赶上姨母寿诞......” 提及病逝的母亲,林窈的语气不禁更为低落。 引得长公主也叹了口气,伸手牵住林窈的手,拍了拍。 “竟还有此前情,是个可怜的。崔夫人同你母亲姐妹情深,在京多留些日子,散散心也好。” 柳婧雪闻言挽住林窈另一只胳膊,亲近之意溢于言表。 “娘亲说得对,京城好玩儿的可多了!你是本县主的救命恩人,本县主保管带你好好散心!” 于柳婧雪而言,除了救命之恩,从偏远青州而来的林窈,本身就带着让她好奇的新鲜感。 眼珠子一转,“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林娘子你今日就同我回公主府吧!” 此话一出,不待林窈答复,崔氏便急不可耐地打断,“不行!” 察觉到柳婧雪不快的眼神后,崔氏又讪笑着找补,“窈娘得县主垂青,是她的荣幸,只是大夫说,她身子尚未痊愈,还需静养。” 面上一套说辞,心里却打起了新的算盘。 虽然不能让澈儿领受救县主之恩,可有了林窈这个桥梁,让澈儿和县主结识便不是难事。 朝夕相处,凭她家澈儿一表人才,俘获县主芳心,还不是手到擒来。 “崔夫人所言不错,雪儿不可任性。”长公主将柳婧雪唤回身边,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林小娘子身体欠佳,定是救你所致,怎可让人家强撑着身子陪你胡闹?” 听了母亲的话,柳婧雪见林窈面色确实还苍白,勉强同意了。 “那好吧......林娘子,你病养好了,记得来找我,派个下人传话便是,本县主不在相府就在公主府。” 从柳婧雪一时兴起到崔氏阻拦,林窈都没有表态。 此时落定,才对着柳婧雪浅笑颔首,“是,臣女记住了。” 没有过分热络巴结,也没有因为对方的身份怯懦惶恐,仿佛只是同龄闺秀再寻常不过的邀约。 自然的态度让柳婧雪觉得和她相处还算舒服。 长公主却因此,多看了林窈一眼,笑着让下人将长长的谢礼礼单递给了她。 “这些东西,聊表谢意,林小娘子可别推辞。” 崔氏在旁窥见一两样谢礼,已是眼热不已。 却一反常态,代林窈推拒了起来,“这太客气了,救人一命生造七级浮屠,何况县主金尊玉贵,窈娘能施以援手,是她有幸——” “臣女谢过长公主、县主施赠。” 面对谢礼,林窈却不再沉默,双手接过礼单,向母女二人欠身一拜。 崔氏本就强撑的假笑僵在脸上,长公主看向林窈却更为满意。 除了原定的谢礼,还让下人给了林窈一块玉牌。 “日后林小娘子若有所需,便携此玉牌来公主府坐坐。” 林窈一并接过再谢恩。 拿到细腻温润的公主府玉牌,她便知道,自己料想的没错。 长公主母女,确实比她猜想的,更好相处。 可这不代表,她们今日前来,当真只是为了报恩。 一如崔氏代她拒绝谢礼,并非不贪财,而是所图更重,多半打起了县主的主意。 想要不收重礼,抬高自己的身份罢了。 而长公主一口气替县主送来如此重礼,和纪云澈赠她百金一个原因。 一礼还一恩,不愿让县主因这份恩情,和奉国公府牵涉太深。 若非林窈是女儿身,又出身不高,只是暂居国公府。 长公主未必愿意她同县主多来往。 这枚玉牌,便是长公主对林窈识时务的奖赏。 无论崔氏再如何咬牙,月湖一事,也如此收尾了。 为接近县主,林窈还派的上用场,她连重话也对林窈说不得。 尴尬地给自己打圆场,“这孩子自青州长大,粗野惯了,长公主见谅。” 正想着,如何再向未来亲家儿媳展现一番国公府的底蕴。 花厅外,纪云澈面色不愉,迈步入内。 第八章 贪功被打脸,不认贪就认蠢 一屋子的女客,忽来了个外男,自然扎眼无比。 柳婧雪转头看见纪云澈的第一眼,一颗心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停滞片刻。 脑海里冒出一句,向来听过即忘的诗句。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感受到不加掩饰的视线,纪云澈也向柳婧雪投去一眼。 杏面桃腮,颜如渥丹,浓淡适中,修短合度。 容貌气质,皆与他心中认为的名门闺秀契合。 天下女子合该如此,而不是像林窈那般......轻浮孟浪。 两人之间难言的气氛,其余几人有所察觉,心思各异。 长公主拧眉,崔氏喜笑颜开,林窈莫名其妙。 想到自己到来时,崔氏那句提及县主救命恩人,未言尽的话。 林窈勾起嘴角,决定当即回报纪云澈投向自己那嫌弃的一眼。 “表哥,这是怀瑾长公主和福宁县主,为寻那日救了县主的恩人而来。” 她低头绞了绞手帕,看向纪云澈的目光,隐含委屈,一瞥及收。 “到底是女客,表哥见过礼,说几句话,还是回避为好......” 单听她的两句话,无半句虚言,甚至是周全体面。 可独独收到林窈那一瞥的纪云澈,却另有所思。 五指蜷缩划过掌心,莫名酥痒。 看来,如孙妈妈所说,母亲是打定主意要让他来受柳家这份恩惠了。 看林窈这反应,定然是选择了屈从附和。 也是,她在母亲面前,向来装的乖巧。 不过她让自己简言回避,只怕是有些吃味,当真是小女子心性。 自以为林窈因自己吃醋,让纪云澈被迫撒谎的不耐散了几分。 论公,福宁县主的父亲是柳相,他若因此得柳相高看一眼,日后从仕,也是一份难得的机缘。 论私......林窈一个女子,所求不过片瓦遮身。 借了她的功劳,日后补偿一二便罢。 收起思绪,纪云澈上前一步,向长公主见礼,“晚辈见过长公主。” 继而抬首,看向柳婧雪,言之凿凿:“自月湖搭救县主,纪某一直挂怀县主安否,今日得见,也算放下一桩心事。” 此话一出,针落可闻。 林窈低头用手帕掩住抽搐的嘴角,险些没忍住笑出声来。 崔氏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伸手拽回纪云澈。 还没来得及打圆场,便听长公主不动声色地反问,“哦?纪家郎君这话,本宫倒是听不明白了。” 本为色相所迷的柳婧雪也回过神来,满腹疑惑,对纪云澈突如其来的关心,不知所措。 她分明都想起来了,救她的是林娘子没错啊? 在场众人的反应,让纪云澈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难道......福宁县主记得谁救了她?可孙妈妈明明说,母亲让他认下此事! 长这么大,纪云澈还没陷入过如此尴尬的境地。 崔氏更是急出了一脑门子汗,心里只能怪罪孙妈妈办事不力。 过这么久才将人带来,进门前还不知道先探明情况! 若是让澈儿给长公主和县主留下了贪图虚名的印象,她定要剥了那老货的皮! “表哥这话,也不知羞。”林窈一声清脆笑语,冲淡了屋内尴尬的气氛。 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众人的异样,自顾自地调侃起纪云澈。 “那日表哥同我发现有人落水,表哥救人心切,忘了自己不通水性,先一步跳湖。” “想救人未果,还累得我救了县主还要折返回去救他——” 少女戏谑,灵动有趣,“说是搭救县主,倒也没错,只是最后自己喝了个水饱罢了。” 身为表亲,林窈如此挤兑纪云澈,并不会让外人觉得失礼,只觉得兄妹二人感情融洽。 由她这个真救命恩人来解释,也更令人信服。 让难解的尴尬变成了一场笑谈。 “对对对,就是窈娘说得这般!”崔氏好不容易看见了台阶,赶紧顺坡下驴。 干笑几声,拍了拍纪云澈的胳膊,“若无你表妹,你那条小命都够呛,当着客人的面给自己找补,当真是——顽皮!” 顽皮二字落在已是青年之身的纪云澈身上,难免有些令人恶寒。 三言两语,自己救沦为了笑柄,偏偏纪云澈还不得不认下,这个玩笑。 负手握拳,几乎将骨头捏碎,才深吸一口气垂下高昂的头颅。 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表妹说得对。” “原来是这样!”柳婧雪合掌一拍,没看出适才的暗流汹涌。 只觉得纪云澈看起来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没想到竟有稚子之心,有趣得紧。 “林娘子可真厉害,那你可就是我和纪...哥哥,两个人的救命恩人!” 哥哥二字,咬含糊带着三分羞怯。 让无地自容的纪云澈心下一软,对柳婧雪的印象,更好了几分。 也让林窈开了眼,很想扒开柳婧雪的头骨看看,是不是那日落水后,脑子里留了水没排干净。 不觉得纪云澈有贪功之嫌便罢了,竟然对他犯蠢的行径也能容忍? 林窈仿佛看见了,很久之前的母亲和父亲。 扭头眼不见心不烦。 她主动替纪云澈解释,是为了将柳婧雪当作系在驴面前的萝卜,用来吊着崔氏的胃口。 在尚无立足之机前,她只能先留在奉国公府,自然要掌握足够的筹码。 柳婧雪若和纪云澈当真看对了眼,对她而言,倒是一件好事。 有长公主这个母亲在,想必也不会真的乱点鸳鸯谱。 果然,长公主太过了解自己的女儿,轻叹了口气。 并未表露是否相信纪云澈的话是玩笑,只起身将柳婧雪拢到身边。 “时候不早了,林小娘子还需多休息,便不多叨扰了。” 崔氏心有余悸,也没了再多攀附的心思,赶忙上前送客。 倒是柳婧雪看着纪云澈,似乎还有话要说。 只是被长公主瞥了一眼,吐了吐舌头,没敢惹母亲生气。 好戏散场,林窈也没了多逗留的心思,她要忙的事很多。 “我先回了,表哥请自便。” 见林窈多一句话都不和自己说,纪云澈不知为何,比适才更生烦闷。 出口却是习以为常的讥讽,“我不过同县主说了几句话,表妹如此,落在外人眼里,只怕容易生出误会。” 第九章 听说纪大少爷有疯病? 林窈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 一言难尽地侧首,看向又扬起下颌的纪云澈。 以前只觉得纪云澈为人高傲了些,怎么现在才发现,他不仅自以为是,还蠢得出奇。 “表哥说笑了,现下哪里还有外人。” 林窈默默离纪云澈远了几步,怕自己离他近了会被传染。 “月湖之事,于表哥和县主而言已了,我也该寻自己的救命恩人报答一二了。” 听了林窈的话,纪云澈眉尾高扬,语气和面色都变得有些莫名。 “你要去见,纪明昭?” 林窈知道纪云澈和纪明昭兄弟二人,以身份而论,关系定不会兄友弟恭。 可她必须要弄清楚,纪明昭为什么要救自己。 不再和纪云澈多言,应声而去,“是。既与表哥不同道,便不同行了。” 看着林窈远去,纪云澈倒没有被冷落的不满,眼底反而划过一丝嘲弄。 纪明昭会现身救人,他也颇感意外。 可在国公府这么多年,他深知纪明昭的真面目,到底有多恶劣难言。 让林窈去碰一鼻子灰就会知道,国公府里,谁才是她该真正讨好之人。 回到凌霜院,林窈先让兰寿和院里几个粗使丫鬟一起,把今日所得的谢礼一一清点入库。 之前她没细看礼单。 现在亲眼看着一箱箱东西搬进来,把本就不算大的院子占了大半,才知道这份谢礼到底有多贵重。 “也是,毕竟是长公主和柳相的独女,她的命,定然金贵万分。” 清点事宜,林窈交给了兰寿,自己则把一个相貌平平的圆脸小丫鬟,叫到跟前。 取了几两碎银予她,笑着赞许道:“今日多亏你报信,否则我便怠慢了贵客。” 看着不起眼的小丫鬟,接过赏银后,笑得合不拢嘴,眼里透着一股子机灵。 对林窈连连作揖,“谢表小姐赏!也就跑跑腿几句话的事,便是没有赏银,奴婢也愿为表小姐鞍前马后。” 这番表忠心的说辞,林窈自然不信。 她在国公府毫无根基,能使唤得动这些下人,还多亏了自家那过分节俭的姨母。 有钱能使鬼推磨,如小丫鬟这般为利所驱,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各取所需罢了。 只好奇道:“你还知道鞍前马后呢,是念过书?” 小丫鬟将银子小心地塞入衣袖,憨笑一声,“表小姐高看奴婢了,奴婢哪念得起书。” “只是跟着府里的大丫鬟,学过几个字,想着有机会的话,能到主子跟前伺候......” 小丫鬟的语气越说越低沉。 入国公府前,她一心想着好好干,还给家里多送些银钱。 见过国公府隔段时日就买卖下人后,她也看明白了,自己哪有向上爬的机会。 到最后,也不过是跟物件儿一样,被转手卖出去罢了。 林窈却因为她的话,认真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思忖片刻,才问道:“我眼下正缺人手,你可愿意,到凌霜院来,在我跟前伺候?” 她已打定主意要长留京城,兰寿再能干,也不能拆成两个人使。 这小丫鬟看着老实,心思却活络,倒是合她眼缘。 见小丫鬟愣愣地看着自己,补充道:“若你愿意,待遇便比照府里一等丫鬟,你的月钱我来出,不必过姨母之手。” “愿意,奴婢愿意!”小丫鬟回过神来,一骨碌跪了下去。 要知道,她眼下不过是府里最低等的粗使丫鬟,跟了林窈,单就月银一口气就翻了好几番。 “多谢表小姐赏识,奴婢感激涕零、感人肺腑、感天动地——” 情急之下,一口气将自己会的词都抖露了出来。 惹得林窈乐不可支,一边笑一边将她扶了起来。 “本觉得你是个机灵的,怎么一下子犯了傻气。你叫什么名字?” 听了林窈的话,小丫鬟立刻站得笔直,以表明自己机灵劲还在,笑着露出一排牙。 “青禾,奴婢叫青禾。” 添了得力的人手,兰寿很快带着青禾将所有东西都拾掇好。 林窈坐着翻看礼单,思索备什么礼去见自己的救命恩人。 从府里下人口中,知道关于纪明昭的事,实在寥寥无几,至多不过嘲弄几句他的出身。 青禾给新主子添了热茶,犹豫片刻,还是低声提醒了一句。 “小姐,奴婢愚见,您若感念大少爷救命之恩,送些东西去也就够了......” 林窈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怎么,你对纪大少爷,知道些什么?” 她没问青禾,是觉得青禾入国公府时日不长。 却没想到,看着年岁不大又一脸憨相的青禾,比她以为的还要机灵。 对国公府的事,比那些资历深的下人,还打探得更多。 “小姐您知道,奴婢一直想要伺候府里的主子。” 青禾认真地点点头,还解释了缘由,生怕林窈不信她的话。 “所以对府里的主子,奴婢都用心打探过。大少爷,奴婢了解得是最少的,不过,听说,大少爷对外称体弱少走动,实则是有疯病在身。” 虽然跟了新主子,但自己的奴契还属于国公府,所以青禾声音压得很低,生怕隔墙有耳。 “听说大少爷疯病一犯,不仅会自残还会伤人,所以老爷不许他随意离开梧桐轩。” 一旁的兰寿听了,眉头也拧了起来。 劝道:“小姐,无论青禾的消息是真是假,小心些总没错。要不咱们就只送礼,不去见——” “不行,礼要送,人也要见。” 林窈否决了两人的提议,她知道青禾是好心,兰寿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 可听了青禾的话,她对纪明昭的好奇却更重了。 既然奉国公严令他不得随意离开梧桐轩,那坠湖那日,他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了月湖? 那时候前院宴席已开,若说是因主母过寿露面,从梧桐轩到前院,无论如何也不该经过月湖才是。 月湖之事,从来不是意外,本就源于她的一场设计。 纪明昭在其中,到底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就这些东西,选出来备好,咱们明日就去梧桐轩,见见这位——大少爷。” 第十章 艳鬼 次日,林窈便携重礼去往纪明昭所居的梧桐轩。 青禾的劝诫到底还是听了一半,将两个丫鬟都带在了身边。 若那纪大少爷当真言行异于常人,两个人阻拦一个人找帮手,总能应付得来。 出门之际,青禾硬要找个趁手的防身之物。 她向林窈支了点铜板,去厨房换来一包干净面粉。 看着林窈欲言又止的模样,青禾振振有词,“小姐放心,奴婢都想好了。” “这人犯疯病时,力气大得出奇,奴婢和兰寿姐姐不一定按得住。到时候,奴婢见机行事,把面粉吹大少爷一脸,他看不见,自然就伤不了人。” 兰寿朝青禾露出赞赏的神情,甚至还有点小兴奋,“这法子不错,不过一般不是用石灰粉么?” “石灰粉辣眼睛,那毕竟是大少爷,不是什么恶棍。”青禾的计策看似跳脱,实则粗中有细。 林窈张了张嘴又闭上,到底没辜负了青禾的这份好心。 心里感叹一句,就这架势,跟防贼也没两样了。 要不是还带着重礼,林窈恍惚间以为,自己其实是带着丫鬟去砸人场子。 越靠近梧桐轩,水汽便愈重。 林窈本以为,纪明昭不得奉国公喜欢,居所多半偏僻狭小。 结果只猜对了一半。 梧桐轩所在确实是西院最偏僻的一处,可一路走来,院墙层层,沿途花草树木皆是难得名品。 她心里丈量着路径,惊讶地发现,梧桐轩竟比崔氏所住的后宅主院,还要大。 “这到主屋的路可真复杂,跟迷宫似的......”兰寿轻声嘀咕了一句。 梧桐轩所处院落虽精致非凡,奴仆却甚少,一路走来,安静得出奇,令人有些后背发凉。 越接近目的地,林窈心中的怪异感就越重。 直到看见了真正的梧桐轩。 竟是建在了一个圆形湖泊之上。 湖中央有一栋三层木楼,只观其表可谓雕梁画栋。 通往木楼的唯一途径是一条狭窄长廊,湖中央雕有两座石铸莲台,岸边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 此时正值深秋,梧桐叶摇曳连天,倒映湖面,犹如满池黄金。 兰寿和青禾皆是头回来此地,一时沉迷眼前美景。 林窈扫了一眼湖面,目光却停驻在中央的木楼。 直到看见眼前景象,她才确定心底挥之不去的怪异感为何。 观湖面水色沉沉可知,这片圆形湖泊比之月湖,要深上许多。 整个梧桐轩,看似富丽堂皇,实则,像极了一座将人困在此处,难以逃离的牢笼。 “走吧。”林窈敛去目光,先一步踏上长廊。 走近才发现,门口守着一个年轻丫鬟。 “是三小姐的人……”青禾认出对方,小声提醒道。 烟雨远远瞧见了她们,立刻吊着嗓子,大声招呼,生怕屋内人听不见似的,“奴婢见过表小姐!” “这把嗓子,不去唱戏可惜了。”林窈似笑非笑地调侃了一句,“此处不是大少爷的梧桐轩么,难道我们来错了?” 不比那日咄咄逼人的纪婉清,烟雨脸皮薄,闻言立刻涨红了脸。 “表小姐没来错,只是,只是......” 二楼轩窗忽开,一身桃粉的青葱少女探出半个身子来,接了烟雨的后半句话。 “只是林娘子到底是二哥的表亲,私下来见昭哥哥怕是不妥。” 纪婉清的话虽不中听,可神情比之从前,已是敛去了大半锋芒。 林窈昂首顾盼,窄窄的窗户被纪婉清占了大半,除了她,只看见了半个水红色身影。 “三小姐这话倒是有趣,我乃国公府夫人的表亲,大少爷既称其一声母亲,怎不能唤我一声表妹?” 听了林窈神态自若地分辨,纪婉清好不容易伪装的冷静面孔险些破功。 在心里骂了林窈好几句不要脸! 跟在男主纪云澈屁股后面表哥表妹的便罢了。 为了勾引她喜欢的反派男二纪明昭,竟也搬出这套说辞来。 偏偏她还反驳不得!因为古代的庶出,只认嫡母,生母尽管有血缘之亲,可论身份,也只是奴。 状告林窈的事未果,事后还被崔氏这个嫡母责罚,让她跪了整整三日的祠堂,到现在膝盖上的乌青还未消散。 身体的疼痛提醒了纪婉清,她穿书后遇见的每一个人,都不止是书中一成不变的文字。 而是活生生的,有自己意志的生命。 她之前太过冒进,也忽略了时代的局限性。 但她有自信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而且她还手握剧本这个大杀器。 徐徐图之,定能让林窈这个恶毒女二滚出国公府。 也能......让纪明昭明白,比起林窈,她纪婉清才是更值得他珍惜之人。 听不见纪明昭这个梧桐轩主人如何表态,纪婉清到底没落下口舌,关上了窗户。 林窈正小小遗憾,可惜纪婉清长了记性,一楼的正门,从内打开。 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嬷嬷向林窈躬身行礼,不发一言地退让到一边。 林窈注意到她的唇单薄得几乎成了一条线,并不在意老嬷嬷的沉默,反而对她道了声谢。 拾阶而上,兰寿看了一眼那嬷嬷,似有话要说。 赶在她开口之前,林窈摇头示意无妨,“多半是哑子。” 移步至二楼,铃响不绝于耳,楼梯扶手上挂满了系着红绳的铃铛。 梯尽视野豁然开朗,整个二楼竟然没有做任何分隔,屋内一应布置一览无遗。 比起书房兼会客两用的凌乱陈设。 林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斜依在美人榻上那道水红色的身影吸引。 此前种种猜想,亲眼所见,一切成空。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纪明昭会生得如此......艳丽。 红绮如花,妖颜若玉。 身形修长的年轻男子,着一身鲜亮的戏服,未上妆未束发不着履。 如无骨之蛇盘踞婆娑树影间,慵懒至极。 偏还不会令人觉得不着调,仿佛他生来合该如此逸然,做一个被珍宝绫罗环簇的富贵闲人。 配上他似生而未见过光,透白近冬雪,少血色之气的肌肤。 让林窈心生,朗朗乾坤之下,得见艳鬼的诡谲之感。 第十一章 艳鬼发疯,林窈落泪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林窈因纪明昭而惊艳怔愣时,纪明昭的目光也凝于她身。 那双比最好的琉璃还要漂亮的凤眼,顾盼间却未泄露主人的半点情绪。 宛如包裹木楼的这片深潭。 见两人无言对视良久,在一旁瞪眼的纪婉清忍无可忍出声打断。 “纵然昭哥哥可随母亲,认下林娘子这毫无血缘的表妹......” 毫无血缘四字,被她咬得极重,“可男女大防依旧,林娘子还是少来梧桐轩为好。” 想出这套说辞,纪婉清有些洋洋得意。 上次林窈不就是扯那些古人在乎的虚伪名声,才狡辩成功的吗? 那她也能拿这些封建糟粕来制裁林窈。 纵有表亲,林窈于国公府男子而言,也是外客。 在接近他们的方便程度而言,和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可不能相提并论。 第三人的声音,让林窈从失神中清醒。 今日的纪婉清,收敛了许多,可对她的恶意,依旧挥之不去。 经过濒死,林窈已无意探究其背后缘由。 人心善恶不由己,与其浪费心力去思考旁人为何如此。 倒不如简单直接些,以德报善,以怨报恶。 “三小姐这一口一个林娘子,倒是显得生分了。”林窈垂眉叹息一声,似嗔似怨。 “姨母亦是你的嫡母,不若唤我一声表姐?” 纪婉清的嘴角抽了抽,果然是恶毒女配,占便宜都占她头上来了! “我不——你不也叫我一口一个三小姐吗!” “表妹。”林窈立刻改口,眉眼弯弯,“原来三表妹是不好意思,无妨,做姐姐的主动些便是了。” 眼看纪婉清的面色朝着沉如锅底灰转变。 一直缄默的纪明昭,淡淡开口。 和他雌雄莫辨的外形不同,声音竟然沙哑至极,还伴随着时不时的咳嗽。 “咳咳......林家表妹,来此为何?” 比起抵死不从的纪婉清,纪明昭这声表妹叫得极其顺口。 因嗓音沙哑低沉,宛如附耳低语。 林窈克制住想要摸一摸耳朵的冲动,收起玩笑之意,转对纪明昭,认认真真地向他深深一拜。 “窈娘叨扰,是为感谢昭表兄那日的救命之恩。” 无论纪明昭初心为了什么,救了自己就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拜,林窈诚恳至极,并无任何试探揣测。 斜倚美人榻的纪明昭,看着她的发顶。 连姿势都未变,就这么半靠着受了她的大礼,别说虚扶,连回应都只是淡漠一句。 “日行一善罢了,林表妹既谢过了,便请回吧。” 话里话外,仿佛那日救的不是一个大活人,只是一只路边的猫猫狗狗般随意。 这样的态度,让林窈有些意料不及。 却让纪婉清兴奋地双眼发亮。 虽然不知道为何,月湖之事和书上的剧情有出入,可主要人物的性情并未改变。 原书中,纪明昭便是因出身而自卑厌世,鲜少和旁人交际。 他和林窈这个恶毒女配的交集,在之后他母亲的忌日产生。 林窈和纪明昭都失去了母亲,巧之又巧的,他们母亲的忌日还在同一天。 这份同病相怜之感,是他们作为反派最终走向同一阵营的起始。 纪婉清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纪明昭重蹈覆辙,对林窈这个心机女再次动心。 在她看来,纪明昭是美强惨,变坏也情有可原,而林窈,则是彻头彻尾的损人利己,自私至极。 至于原文两人那点只在少数文字间,能察觉到的情愫。 分明就是作者为了剧情推动,故意设置巧合,不顾纪明昭的人设,强行拉郎! 她林窈那般自私的人,根本不懂纪明昭的好。 而纪明昭,没有剧情的强行安排,也绝不会对林窈有任何偏爱。 例如现在,纪明昭对林窈这冷漠至极的态度,就很合理! 纪婉清分析两人关系时有多爱男贬女,她自己毫无察觉。 嘴角压不住上扬,附和道:“是啊,我和昭哥哥还在聊戏曲之兴呢。” “林娘子心愿已了,谢过了,就回去吧。” 林窈直起身,投向纪明昭的目光,这才带上了隐含的探究。 难道她多心了,纪明昭救她,当真只是巧合? 她抿了抿唇,倒也没有强求,只让兰寿青禾,将带来的谢礼放下。 兰寿左右环顾,只看见角落有一张空桌子,便领着青禾将精心包装的厚礼搁下。 礼物才落桌,异变突起。 一身闲散的纪明昭忽然翻身落地,几步上前,将一桌子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 再转身,步步逼近林窈。 大少爷发疯病了!这是青禾的第一反应。 她一直心有防备,比兰寿更快挡在了林窈面前,手伸进了藏着面粉包的袖口。 正要扬撒护主之际,林窈不动神色地按住了她的手,冲她摇了摇头。 接着将青禾拉到身后,一脸坦然,任由纪明昭走近。 这一幕也吓了纪婉清一大跳。 原书描述过纪明昭的性情反复无常,可隔着文字,她没想到亲眼所见,会如此吓人。 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与纪明昭保持了一段距离。 没了打断两人说话的心思,恨不得自己和一旁的花瓶融为一体。 冷静的林窈,宛如鹤立鸡群。 甚至还能开口,“这些厚礼,皆是窈娘私人所出,没有一件是国公府的东西。” 她心里揣测,或许是因出身之故,纪明昭不愿接受可能和嫡母有关之物。 “我不在乎那些东西是什么,更不在乎是谁的。” 纪明昭直接否认了林窈的猜测,嗓音因情绪变化更加沙哑,宛如刀刮铁器。 伸出左手,捏住了林窈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和自己四目相接。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连呼吸都交织在了一起。 从事态变化起,一直冷静自持的林窈,在两人肌肤相接的那刻,忍不住要挣脱。 却被纪明昭如铁钳般的手指禁锢,挣脱无果。 烫,纪明昭捏住自己下巴的手指,实在太烫了! 林窈因纪明昭从指尖传来的体温稍稍分神,一下子没想起,自己那得冷暖知善恶的新能力。 那股炽热滚烫之气,透过肌肤,穿过骨头,深入血肉,直击鲜活跳动的心脏。 烘烤之下,林窈竟忍不住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第十二章 滚 硕大一颗泪珠,溢出眼眶,砸在纪明昭的指尖。 他浅色瞳仁瞬间收缩,一丝外露的情绪,很快被垂下的眼睫遮盖。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纪明昭收回手,修长的手指蜷缩,藏于水袖之下。 他强迫自己移开凝滞在林窈那双湿润眼眸的目光。 为了压制隐瞒什么似的,紧盯着一个不起眼的装饰物。 “把东西拿走,你也......走。” 前半句语速飞快,后面短短三个字,略显艰难。 被毫不避讳地驳了面子,林窈却毫无反应。 因为她现在十分、非常、特别的尴尬! 她的眼睛多半是出毛病了,不然为什么会忽然落泪啊! 还是在这种与人对峙的时候,对方才说了一句话,自己就哭了,也太怂了吧! 林窈并不觉得眼泪意味着软弱,甚至她常常将眼泪当作以柔克刚的武器。 但前提是,任何情绪的收放,都要在她的掌握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林窈低下头,接过兰寿递来的手帕,飞快地擦拭着泪痕。 忽然动作一顿,想起了什么。 纪明昭刚刚指尖的温度,已经远超常人的体温。 如果不是纪明昭烧坏了,那就是她的那个特殊能力在发功! 林窈借着手帕的遮掩,余光扫了一眼纪明昭。 嗯......从头到脚,都看不出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善意呢。 难道她的特殊能力失效了?或者冷暖之感代表的善恶含义对调了? 林窈递帕子的时候,摸了一下兰寿,感觉到的依旧是暖意。 然后,大步走向散落在地的礼物。 特地挑了一个,掉在纪婉清脚边的,拾取的同时,想要借机接触纪婉清的肌肤。 多亏了纪婉清爱美,深秋时节穿裙子还不加衬裤,林窈不露痕迹地,碰了下她的脚踝。 堪比从崔氏和纪云澈身上感受到的寒冷袭来。 没错啊,纪婉清确实讨厌自己。 林窈决定再试一次。 看都没看手里拿的是什么礼物,就走到纪明昭面前,猝不及防地将礼盒塞给了他。 还没忘了接上自己适才可怜兮兮的反应。 “这些不是施舍,只是为了报答昭表兄的救命之恩......” 林窈一边解释,一边找机会想要再触碰一次纪明昭。 颇为哽噎地发现,纪明昭这身戏服,看着花枝招展,却比爱美不顾凉意的纪婉清严实多了! 特别是衣袖,月白色的水袖将他的手遮得严严实实。 林窈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面对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却无从下手的淫贼。 纪明昭并不知道林窈此时此刻偏到天边的思绪。 犹豫一瞬,没再把手里小小的礼盒扔开。 “那就这一个,你我恩义两清。” 兰寿和青禾将剩下的礼物捡起抱好,一左一右走到林窈身边,隐隐有相护之意。 特别是兰寿,若不是同样记得纪明昭救了自家小姐的恩情,只怕是要扑上去为小姐出气。 你高风亮节,不收谢礼就算了,有必要这么大反应吗! 这些东西可都是小姐精挑细选的,一个比一个贵重,甚至连包装都是自己亲手所为。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纪家男的都一个德性! “小姐,咱们走吧。”兰寿不能骂纪明昭,只能劝自家小姐莫在热脸贴冷屁股。 实在找不到下手机会的林窈轻轻颔首,只能遗憾后退。 “走——!” 话未说完,后退时没注意脚后跟贴着一颗不起眼的珍珠。 一个打滑,眼看就要往后仰倒。 兰寿和青禾立刻想要接住,怀中却各自抱了一堆东西,一时没腾开手。 一只熟悉的手闪电般伸出,眼疾手快,牢牢抓住了林窈下意识伸出的手。 用力拉拽,待林窈稳稳当当地站稳后,才收回了手。 林窈甚至顾及不上后怕,而是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手一眼。 她没感觉错,纪明昭就是炽热的。 这代表着......他对自己,是善意的? 至于纪明昭传来的温度,远超兰寿这个自幼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鬟的情况。 林窈来不及深思,毕竟这特殊能力才获得不久,形式又太过单薄,她本就了解不深。 在纪明昭之前,她接触的人,传来的体温和他们对自己的态度,都很明了。 林窈一直以为这个能力有些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纪明昭是她碰到的,第一个“表里不一”之人。 眼看纪明昭又一次出手救了林窈,纪婉清又又忍不住了。 凑上前来,原本略有遮掩的恶意,再度表达地直接而强烈。 “林窈,昭哥哥话都说明白了,你别又故技重施,玩儿什么苦肉计!” “还不快从梧桐轩离开!” 林窈还未开口,纪明昭先吐出了一个字,“滚。” 纪婉清立刻接茬道:“没错,就是让你滚,滚的越远越好——” “我是让你滚。”纪明昭打断了纪婉清的盛气凌人。 才略有平息的情绪,似有再一次失常的预兆。 这一次发泄的对象,不止是林窈主仆,还连带上了今日来寻他讨教戏曲,还算相谈甚欢的三妹妹。 纪婉清根据原文,特地找了个接近纪明昭的由头。 和他聊他喜欢的戏曲,果然得到了纪明昭的好脸色。 也因此,纪明昭的反复无常,和这句让她滚的话,让她更觉得委屈。 “昭哥哥......” 不待她解释,纪明昭眉头紧束,直接从几人之间穿过,自顾自地上了三楼。 离开前对着楼下喝令一声,“哑姑,送客!” 沉默的哑姑闻声而来,因为不会说话,没有出声催促,只是做了一个引人下楼的手势。 纪婉清不甘心地看了一眼通往三楼的楼梯,红着眼睛跺了跺脚。 将对纪明昭不敢也愿发泄的情绪,冲着哑姑撒了个干净。 一把将哑姑推到在地,又冲着林窈扔下一句,"都怪你这个心机女!" 林窈对跑下楼的纪婉清一个眼神都欠奉,俯身亲手将哑姑扶了起来。 不再多言,带着两个丫鬟离去。 梧桐轩重归寂静。 水红色的身影,从三楼走下。 纪明昭扫了一眼桌上,纪婉清用过的茶具,一脸嫌恶,“都扔了。” 再走到刚刚林窈踩滑的地方,捡起了那颗不起眼,但光泽上好的珍珠。 指尖轻捻,珍珠化为齑粉。 第十三章 县主的请帖 青禾带着指名送给林娘子的帖子,从外院回到凌霜院。 “小姐,有人送帖子给您。”青禾脚步轻快地跨入院。 忽然察觉头上有响动,抬头一看,一个红润饱满的柿子掉了下来。 常年做粗活,青禾反应很快,抬手轻松将柿子接住。 “呀!小青禾,没砸着你吧?”兰寿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正在打柿子,晃晃悠悠明显动作生疏。 “我没事。”青禾晃了晃脑袋,带着些得意,“兰姐姐你这么打,柿子掉地上就吃不得了,放着我一会儿来!” 两人嬉笑一通,坐在院里石桌前的林窈却恍若未闻,手里拿着一颗柿子出神。 “小姐,您这么剥柿子,自己还吃得下吗......” 青禾将帖子放到桌上,看着林窈手中被剥得坑坑洼洼的柿子,忍不住替柿子说了句话。 虽然凌霜院的柿子树,以往结的果子全都入了人腹。 可吃了也比这死无全尸的下场好吧?看着就很凄惨! 兰寿放下竹竿,甩着发酸的手臂走过来,听见青禾的话,乐不可支。 “小姐打小就有这个毛病,心里装着事,手里就爱攥着什么东西,这被攥着的,越软越好。” “夫人从前,可没少因为这个责备小姐,说她浪费了好端端的东西。” 提及的夫人,自然不是国公府的那位,而是已经亡故的林窈母亲。 兰寿深知自家小姐的症结所在,拿起那张烫金帖子,展开来,在林窈眼前晃了晃。 林窈果然回过了神,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封帖子来自福宁县主柳婧雪。 手上沾满了柿子汁,她索性就这么将帖子看完。 “相府设宴,赏菊品蟹......”看完重点,林窈注意到,这帖子特地写了,携此贴者,可自带同伴,无人数之定。 看完帖子,她有一股直觉,柳婧雪所指的同伴,除了纪云澈,再想不到第二人。 这还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就等她这只喜鹊搭桥了。 “这帖子,你是从门房手里取来的?”林窈问青禾道。 青禾点了点头,“小姐,有什么不妥吗?” 林窈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一会儿便要来客了。等来了人,兰寿屋里侍奉,青禾你就去守着库房。” 凌霜院并没有单独的库房,只因林窈收到的贵重之物实在不少,特地腾了一间屋子充作库房。 林窈起身要进屋洗手,自己捏完的柿子也不嫌弃,几口下肚。 青禾和兰寿一道收拾院子,好奇问道:“小姐适才想什么如此出神?” “谁知道呢。”兰寿耸耸肩,“不过看样子是没想通。” 青禾又问道:“那咱们凌霜院要来什么客人,怎么小姐还特地叮嘱,让我去守库房?” 这问题没等兰寿回答,林窈预言的客人已至。 听脚步便知浩浩荡荡一群人。 整个国公府,出行讲究如此派头的,只有一个。 国公夫人崔氏,身后跟着丫鬟婆子一大堆,涌入凌霜院占了半个院子。 “奴婢见过夫人,小姐在屋内歇息,奴婢这就去禀报——”兰寿上前行礼。 “我同窈娘何需这些虚礼。”崔氏随口打发了兰寿,直奔主屋。 随侍的张妈妈几步上前,替主子将门推开,一副小心恭维的模样。 上回花厅的事,让她吃了主子好一通挂落,眼下正是表忠心的时候。 青禾见状,记着林窈的叮嘱,默默退到一旁,没有跟着入内。 崔氏一进屋,眼珠子便将屋内扫了一遍。 屋内陈设一如既往,并未多出半件非国公府内的东西。 她眉毛一扬,朝张妈妈使了个眼色。 张妈妈会意,退出了屋子,不知去往何处。 “姨母怎么突然来了?”林窈从内室走来,一脸亲昵地将手里的绣花绷子放到一旁,上前见礼。 “窈娘正想着,要去寻姨母说话呢。” “是吗?那可见是姨母同咱们窈娘默契连心呢。”崔氏说着场面话,一贯的慈爱做派。 拉着林窈的手落座后,又细细看了看她的脸色。 “嗯,比前两日气色好多了。可是身子大好了?有没有再叫大夫瞧瞧?” “多谢姨母关心,窈娘的身子自己省得,已不必再吃药了。” 林窈乖顺地回应,两人你来我往,丝毫不见各自心底,有着怎样的算计。 客套半晌,见林窈就是不提福宁县主送来的帖子。 崔氏不得不主动开口谈及,“既是康健了,便不好整日闷在屋里。” “京城秋色正好,窈娘也该出门走动走动,权当是散散心。” 让远道而来的林窈出门,要往何处走动,不言而喻。 还特地复述了一遍,那日长公主劝解林窈,多散散心之言。 请帖的内容,崔氏已经知道了,林窈毫不意外。 当她察觉出自己这位姨母,心里藏着怎样的心思,就知道,国公府于她而言,遍布眼线。 她故意和崔氏拉家常,不过是为了占据主动。 “姨母说得是。”林窈点点头,这才将柳婧雪送来的帖子拿出来,递给崔氏。 装作不知崔氏已知内情,颇为苦恼道:“县主此前便说要同窈娘耍玩,今日特地派人送来了这帖子。” 顿了顿,她将头垂下,话中有些丧气,“可窈娘......还是不去为好。” 眼见终于说到正题,崔氏精神都好了几分。 一听林窈说不去,她立刻反驳,“去,为何不去?” 后知后觉自己反应略显激烈,崔氏轻咳一声,缓和三分,摆出一副关切面孔。 “依姨母看,福宁县主为人亲和,又是京中一等一的贵女。” “你能同县主结为玩伴,荣幸不提,也能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不枉你路途遥远,入京一趟。” 崔氏越是如此说,林窈的头就越低。 到最后,开口都隐约带上了鼻音,“县主自然千好万好,是我出身平平,不敢高攀,何况......算了,不提也罢。” 林窈话说一半,眼看要把自己儿子去见县主的机会葬送,崔氏急不可耐。 只一味作保道:“窈娘有何难处,尽管向姨母提。” 第十四章 抛砖引玉,院里遭贼 林窈忽然的自卑,在崔氏眼里,并不奇怪。 她将林窈的反应看在眼里,反而有些莫名的舒心。 心里想到了林窈的母亲,她那曾高高在上的嫡姐。 出嫁前,嫡姐处处压她一头,哪怕她再如何用心学琴棋书画,理账女红。 就因为娘胎不同,她崔文莺生来便比姐姐低了一头。 可生得高贵,不如活得漂亮。 嫡姐已是亡人不提,再看她们姐妹二人的子女。 她的儿子,是奉国公府的嫡出少爷,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国公爷。 而林窈,没了母亲,和外祖崔家也断了联系。 唯一的靠山只剩下父亲林琼海。 想起当年那位一心攀龙附凤的穷书生,崔氏就忍不住想笑。 说起来,也算是自己的贵人。 要不是林琼海和她里应外合,也不能顺顺利利让她的嫡姐动凡心,不顾一切下嫁。 “姐姐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姨母也只澈儿那一个猢狲。” 崔氏温柔似水,牵起林窈的手拍了拍。 “除了你父亲,姨母便是你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事事都愿意为了咱们窈娘周全。” 这番话十分暖心,可抵不过崔氏牵着自己的手,传来的刺骨寒凉。 林窈的手轻轻颤抖,却没有抽出,反而回握住崔氏的手。 抬眸尽是感动,“姨母之恩,窈娘无以为报。” 表完态,再带着些小女儿的羞赧,将顾虑所在一一道来。 “窈娘自知出身不显,在国公府,有姨母表哥,旁人也不敢说三道四。” “可若对外,赴约县主之宴,少不得要见京城诸多贵女,窈娘,窈娘是怕露怯,给姨母丢脸......” “原是如此,这有何难?”崔氏听了林窈的话,在心底嘲了一声小家子气,面上一派怜爱。 “是什么地方有短缺了?告诉姨母,姨母都给你置办上。” 林窈闻言,乖巧甜笑。 等的,就是崔氏这句,大气的关心。 “这窈娘怎么好意思......”随口客气了一句,紧接着一口气念上一大通。 “出门在外,无外乎衣食住行,食住在国公府不提,穿戴出行便尤为重要。” “先说穿,窈娘情急上京赶赴姨母寿宴,也没带多少行李,眼见凉意愈盛,难免有些捉襟见肘。” “至于戴,入京时,继母说女子在外携财易招祸,一应配饰连几身衣裳都搭不过来,出门实在显得寒酸。” “还有——” “还有!?”崔氏的眼皮抖了抖,这是要让她大出血的节奏。 崔氏的惊讶让林窈的絮叨戛然而止,从直言不讳变为畏首畏尾。 瞧了一眼崔氏的脸色,又低下头去,“是窈娘贪心,姨母留窈娘做客已是好心,窈娘不该奢求太过,要不还是早早归家——” “不贪心!”听林窈说要回家,崔氏咬着后槽牙挤出笑来,眼角的鱼尾纹都在颤抖。 开什么玩笑!她林窈现在是澈儿搭上福宁县主的登云梯,可不能在这关键时刻撂挑子!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林窈要的都是些身外之物。 等澈儿取了福宁县主,以县主的出身,当今圣上都要给她添妆,到时候还怕府里缺银子花吗? 崔氏想明白利弊要害,强行忽略了自己疼得抽抽的心。 “姨母不是怪你,是觉得你来京后,对你的照拂实在是不够,都没注意你这些难处。” “还有什么,一并说,姨母......都给你解决!” 林窈没有忽视崔氏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 疼的自然不是自己这个外甥女,而是她即将要破的财。 母亲曾说过,与人谈生意,讲究得是出其不意。 打乱对方的步调,将自己的真实所求藏在大段的话语中,方能一击必中。 崔氏已然乱了阵脚,这时候,林窈才将自己的真实所求抛出。 “也没什么了,窈娘入京只带了兰寿一个丫头,有些不够用。” “凌霜院的粗使丫头里,矮个子拔将军,提了个小丫头上来。只是她的卖身契在府里,用着总有些不放心。” 以国公府的下人待遇而言,比起林窈对穿戴的要求,一个小丫头实在值不了几个钱。 于是崔氏先一口应下了她最后的要求,“一个丫头而已,一会儿姨母就让人把她的卖身契给你送来。” 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才道:“至于穿戴......正好府里才给主子做了些新的。” “府里三丫头和你年岁相当,先把她那些挪给你用。” 林窈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她不定能看上国公府给庶女的时令份例,但能让那个张牙舞爪的三小姐吃个闷亏,也还算不错的添头。 “谢姨母赏,姨母待窈娘真好。”林窈这话比之前多了至少三分真心。 “可是挪用三小姐的,她不会不高兴吧?” “一个姨娘所出的庶女,还敢违逆嫡母之命不成?”崔氏毫不在意,完全忘了,她自己亦是姨娘所出的庶女。 “这些都是小事。不过三丫头的份例也不算贵重,你既要去相府赴宴,倒不如从那日长公主所赐里,选些好的。” 提及那份长公主所赐的厚礼,崔氏的眼热算计几乎掩藏不住。 心里想着,林窈性子柔顺,出身偏远眼界又不高,对她这个姨母更是全心信赖。 若能从她手里,将那些真正的好东西要来,别说三丫头一个季的份例,就是一年的份例挪给她也无妨。 崔氏的心怦怦跳,宛如披着人皮的豺狼,语含引诱,“你年纪小,不知轻重。不如把长公主所赐交给姨娘代为保管,姨娘也好替你掌掌眼。”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自收下长公主所赐,林窈便知道,崔氏那一文钱都计较的,定会惦记上。 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她若要保全那些财物,便得来一记重拳,打到贼怕。 林窈抬眸一脸懵懂和信赖,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好。那些东西确实有许多窈娘听都没听过的,正烦恼如何保管,交给姨母,窈娘一万个放——” 心字未出口,院里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其中当属青禾嗓门最大,“抓贼了!抓贼!” 第十五章 老狗无用 凌霜院偏房外,青禾撵着一个被套了麻袋的人追打。 两人纠缠不休,一路从偏房打到了院内。 直到青禾看准时机,一脚踢在贼人肚子上。 贼人视线受阻,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直接倒飞出去,撞在了柿子树上。 “别打了,别打了!不是贼,我是张妈妈——” 崔氏和林窈闻声而出。 听见“贼人”的喊话,崔氏的脸色比打翻的染料还要精彩。 林窈则是一脸惊讶,惊疑不定,不动声色得朝兰寿使了个眼色。 主仆相伴多年,默契自不必说。 兰寿立刻跳上前去,对准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把麻袋拿下来的张妈妈,又一脚踢倒。 嘴上还叫骂着:“呸!好你个贼人!被抓现行了,还敢将黑锅扣到张妈妈头上!” “谁不知道,张妈妈是咱们国公府夫人的心腹嬷嬷。你冒充旁人便罢了,竟还想要抹黑崔夫人!” “说的没错!”崔氏顾不得唾骂张妈妈又一次办坏事。 急中生智,下令让人前去捉拿她,“去把这贼人捆起来,带回主院!竟欺负到本夫人外甥女头上了,简直罪无可恕!” 绝不能让林窈看见麻袋下是谁,否则她定会疑心,自己所为代管,意在贪图。 听了崔氏的话,林窈既是感动又是愤怒。 情急之下,动作比崔氏的奴仆还要快上几分,几步上前,一把扯下了贼人头上的麻袋。 “我倒要看看,谁用心如此险恶,来挑拨我和姨母的——张妈妈!?” 完了——崔氏眼前一黑。 张妈妈顶着一张青红相间的脸,满腹委屈和愤怒。 身为国公夫人的心腹嬷嬷,她在国公府除了主子,还没受过这样大的折辱! 打她的,甚至只是府里的一个粗使丫鬟! 简直岂有此理! “表小姐,您这院里的丫头也太没教养了!” 张妈妈没注意到崔氏看她的眼神,开口便是一通控诉。 “我可是夫人身边的人,她一个粗使丫头,怎敢对我动手!” 气急之下,对着林窈,虽称一声表小姐,可却未自称奴婢。 明显是心里对林窈这个投奔上京的国公府外戚,没放在眼里。 青禾看着憨厚,实则是个机灵的。 在抓住鬼鬼祟祟溜进库房的张妈妈时,就已经明白了,林窈给她派的差事意图何为。 她压住自己身为国公府低等下人对管事嬷嬷的畏惧。 硬着头皮和张妈妈对峙,“张妈妈偷东西!奴婢亲眼瞧见,她偷的那颗夜明珠,还藏在她怀里呢!” 张妈妈闻言,眼神闪过慌乱,更多的是气急败坏。 “我没有!你这胡说八道的小蹄子,也不怕撒谎烂嘴!” 嘴里不干不净,抬手就要朝着青禾的脸上招呼。 青禾闭上眼,心一横没躲,准备硬生生接下这一巴掌。 她心里清楚,小姐是想要把这件事闹大,自己一个奴婢,挨一巴掌算不得什么...... 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降临。 青禾眼皮颤抖一阵,睁开一条缝隙,看清情形后,倏然睁大了眼睛。 “谁给你的狗胆,教训我的人?”林窈冷着一张脸,抓住了张妈妈高举的胳膊。 张妈妈先是被她凌冽的眼神吓到,继而怒火攻心。 一时昏头,竟然抬起另一只手,冲着林窈的脸打了过去。 “小姐——” “住手!” 兰寿青禾以及崔氏,见状纷纷开口阻拦。 前者因关切,后者是气急败坏。 张妈妈先被两个丫头揍了一顿,又上了年纪,动作迟缓,林窈轻易能避开。 但她遏制住身体下意识闪躲的反应,只护了护脸,任由张妈妈的指甲划过自己的脖子,留下清晰可见的刮痕。 青禾见状,眼睛都红了,似一头小牛犊般,将张妈妈顶翻在地。 兰寿则焦急上前,查看林窈脖子上的伤势。 “我没事。”林窈无声地对着兰寿做了个口型。 转过身,却是梨花带泪,一脸后怕地扑进了崔氏怀里。 崔氏先是一愣,而后耐着性子,回抱住林窈,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背。 林窈于崔氏而言还有大用处,纵然她适才所为,看似呵斥张妈妈,实则有损自己这个主子的面子。 但也不是翻脸的时候。 崔氏心中所想,和林窈不谋而合。 现在她也不能和崔氏翻脸。 背后无依无靠,林窈只能自己为自己谋划。 哪怕中间受些委屈,只要有朝一日能在京城自立,摆脱林家的束缚和姨母的觊觎。 那这些必经的过程,就不算什么。 “姨母,张妈妈偷盗不成还动手伤人,如此恶奴怎配侍奉在您左右?” 林窈从崔氏怀里抬起头,脖子上的伤痕,虽未见血,却起了红印。 配上她雪白的肌肤,更显得骇人。 “窈娘好害怕,若刚刚慢了片刻,只怕窈娘就要破相了,呜呜呜......” 一番委屈哭诉,仿佛适才对张妈妈厉声责问的,不是她一般。 带着明晃晃的证据,这柔弱无依的反应,才让崔氏觉得合情合理。 也是,兔子被逼急了也咬人,刚刚林窈制止张妈妈的反应,想来只是一时情急。 看她这反应,并没有将张妈妈偷盗之事和自己联系起来。 崔氏念此,偷偷松了口气,看向张妈妈的眼神,则渐渐变得冷硬起来。 老狗无用,一而再再而三地坏她的事,看今日这模样,只怕心也被养大了。 张妈妈怀里的夜明珠,被青禾轻易地翻了出来,证据确凿,容不得她狡辩。 崔氏摸了摸林窈的发顶,冷漠地瞥了一眼张妈妈。 下令道:“按家规,偷盗者断手。把她带下去。” 张妈妈可是崔氏身边的老人。 如此轻而易举地被厌弃,让跟随崔氏左右的奴仆不由得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可她们也不能违逆主子的意思,对从前没少冲她们呼来喝去的张妈妈,纵然怜悯也有限。 “夫人,老奴可是从崔家跟着您入的国公府,您不能这么绝情——” 张妈妈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被力大的仆妇捉拿住,动弹不得,只能扯着脖子哭求。 崔氏没有回应一个字,只是被吵到耳朵似的皱了皱眉。 “老奴没想偷东西,是您——” 话未说完,徐妈妈眼疾手快地捡了颗柿子,堵住了张妈妈的嘴。 “拖下去!” 第十六章 来日嫁妆,垂涎豺狼 硕大一颗夜明珠,被放在上等的樟木盒中。 哪怕外头日光正盛,它也散发着微微光芒,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今岁外邦进贡,其中便有夜明珠三颗。” 崔氏的目光,若有似无,一直盯着夜明珠不放,淡淡开口道:“这应该,就是其中一颗。” “竟如此珍贵,长公主出手,果然阔绰。”林窈一脸讶异,昂着头,让兰寿替她上药。 时不时因药膏冰凉抽一口气,终于涂完了,又幽幽叹了口气。 “难怪连姨母身边的嬷嬷都动了歪心思......” 崔氏被她这句感叹噎了一瞬。 她是这个意思吗?她是想说,库房里的东西太贵重! 偏偏出了张妈妈这样的岔子,在这之前,明明林窈就要应下,将那堆宝贝交给她来代管了! 眼下若再提代管之事,难免显得刻意,她今日来,最重要的可不是这件事。 可若全然放弃,崔氏又实在舍不得...... “姨母,窈娘想好了。”林窈装作看不出崔氏的纠结,开口帮她拿了主意。 “库房里的那些,还是留在凌霜院,窈娘自己来管吧。” 这样的答案,崔氏并不意外,但听起来却十分不舒服。 在她看来,林窈如果不是上京给她贺寿,哪会有救福宁县主的缘分。 归根究底,她能得到那些宝贝,都是沾了国公府,尤其是她这个国公府主母的光! “因为一个姑子,窈娘就要同姨母生分了吗?”崔氏心气不顺,语气难免有些不善。 林窈闻言,头摇得像个拨浪鼓,“窈娘并非这个意思。” 认真地向崔氏解释道:“今日人祸让窈娘明白,何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一颗夜明珠,便能引国公府的嬷嬷动歪心思。届时,若姨母帮窈娘代管,有心人想要离间窈娘同姨母,定会从这些东西下手。” 这番话自然是借口推辞,可在崔氏看来,却是林窈对她还有信任的表现。 毕竟崔氏不知道,林窈那个清晰可怕的梦和她神奇的能力。 不过仅仅是真心换真心,是打消不掉崔氏的贪念的。 见崔氏迟迟没有表态,林窈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姨娘放心,窈娘不会挥霍好东西,那些就权当是......”说到这儿,林窈顿了顿,面上染一片红霞。 垂首嚅嗫,声如蚊蝇,“是窈娘以后的嫁妆。” 嫁妆,对,她怎么没想到! 崔氏闻言,最后的顾虑都被打消了,看向林窈的目光,多了一层隐秘的审视。 自林窈入国公府,对澈儿的热情,府中上下皆知。 就连三丫头那个闷葫芦,都看出了林窈想要嫁给澈儿。 虽说,以她的身份,不配给澈儿为妻。 可若性情乖顺,能任由她们母子拿捏,那当个妾也无妨。 除了库房里的宝贝,林窈可还有她母亲的那份嫁妆。 按照惯例,林窈是独女,便可继承母亲一半的嫁妆。 虽说林琼海那厮,这些年,定然是趴在自己那倒霉嫡姐的骨头上吸了不少血。 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崔家当初给嫡姐的嫁妆可比她的丰厚多了,更别提其中定然还有嫡母的私下补贴。 想通关窍,崔氏的心便稳了。 日后多看着些林窈,让她别大手大脚漏财便是。 待以后林窈许给澈儿为妾了,她的东西便都是澈儿的。 “我们窈娘是大姑娘了,知道为自己的以后筹谋了。” 崔氏笑着调侃了林窈一句,这下是当真将她视为了血缘之亲。 只不过,心里和林琼海一般,想得是如何将至亲的血,吸到自己腹中罢了。 “好,姨母相信你是个乖孩子知分寸,此事便罢了。不过还有一事,你初来乍到,放你一个人去相府赴宴,姨母实在有些不放心。” 今日谈话的重头戏来了。 林窈敛去羞赧,闻言附和颔首,“窈娘也正担心呢......不知可否,请表哥陪窈娘一道?” 提及纪云澈,她才散去的红霞隐隐又有浮现的趋势,手里的帕子被她绞得不成样子。 这请求正合崔氏心意,嘴角都咧大了几分,连连点头。 “澈儿是你表哥,本该多陪陪你,这事包在姨母身上。” 又担心林窈到时候在县主面前,和澈儿太亲昵,不便澈儿结识县主,崔氏又多叮嘱了一句。 “只是一点你得留心。京城知礼的人家,都重规矩。” “你和澈儿到了相府,不可表现得太亲昵,要拿捏准寻常兄妹的度。否则会叫人笑话你一个女孩子家,太过孟浪,坏了你的名声。” 怕林窈多心,崔氏拉起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 “姨母知道你的心思,日后你表哥也会懂,咱们不急于一时。” 一番恩威并施,林窈心生嘲讽,面上只作乖觉,应了声是。 果然和那梦中一样,她的好姨母不过把她当做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物件儿罢了。 若那梦中场景,是天地间有别于现世的林窈的结局。 那想必,是她骤逢家中变故,无心防备,这才一步步落入了崔氏和纪云澈的圈套。 依她的性子,若交付真心,便会执着得到真心。 想来那个“林窈”,便是太傻,将心了掏出来献给对方。 以为会得到有别于爹娘的姻缘,结果人家却嫌她要强,不配做他纪小公爷的妻子。 还好,自己已知国公府是深渊,姨母和表哥也非可托付真心的亲人。 自己那颗心,还鲜活有力,不会再任由旁人拿捏。 崔氏高高兴兴地走了,不多时,就让人送了东西来。 来凌霜院的,是崔氏身边另一个嬷嬷,府里人称一句徐妈妈。 比起张妈妈,这位徐妈妈明显性子沉稳地得多。 面对林窈特意给的打赏也宠辱不惊,没留下一句多余的话。 送走了徐妈妈,林窈没去看那些本属于纪婉清的衣裳首饰。 独独将属于青禾的卖身契那在手上。 契约可见,她签给国公府的是十年活契,若有朝一日存够银钱,可以为自己赎身。 林窈也不意外,毕竟买签活契的奴仆便宜得多。 依崔氏那抠门的性子,实属正常。 不过,她却有心,要和青禾重新定一份契约。 第十七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小姐有什么吩咐?” 青禾快步走入里屋,看向林窈的目光,比之前似乎还要亮上几分。 抬手比划道:“奴婢刚给库房加了锁,所有窗户都从里头关严实了,定再不会遭贼了!” “你是个心细的。”林窈笑着冲青禾点点头,倒了茶让她歇歇。 待她饮水般一口气将茶喝完,林窈才开口问道:“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青禾闻言,攥紧了茶杯没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林窈也没催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回答。 见她紧张,林窈正要开口让她慢慢想,不着急。 青禾鼓起勇气,给了一个好似不相干的答案,“张妈妈偷的那颗夜明珠,是小姐让奴婢故意放在显眼处的。” 她比自己想得还要聪明。 林窈的目光带上赞许,点点头鼓励道:“继续说,还有呢?” 这一刻,青禾忽然感觉自己像面对先生的学生。 虽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不可能有余钱供她上学堂。 可她还是体会到了,被先生考教时的紧张。 “张妈妈是夫人身边的老人,定然见多识广......”青禾几乎说一句,就要看一眼林窈的脸色,以确保自己没说错话。 当她发现林窈的目光一直带着赞许和期待后,语速便越来越快,语气也越来越肯定。 “寻常宝贝不会让她起贪心,所以小姐挑了最珍贵的。只有张妈妈动了心思,才能成为引子,顺势把事情闹大。” “打狗需得看主人,今日看似咱们打的是张妈妈,其实压的是夫人的气势,如此一来,小姐才能有借口,推拒夫人想要贪...代管那些宝贝的心思。” 张妈妈被带走后,青禾也进了里屋服侍,亲耳听见了林窈如何将库房里的东西护住。 那一刻,她才隐约察觉,小姐和夫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是真的亲近。 再联想到之前,小姐给她银子让她留心外院的动静。 青禾几乎笃定,这位表小姐并不如人前那般柔弱没主见。 反而,是个极其聪明,极其独立的人! “这是你的卖身契。”林窈听完青禾的分析,不置可否,将才拿到手的活契递给了青禾。 青禾却是后退一步没接,神采奕奕的小脸也一下垮了下来。 鼻头一酸,眼眶泛红,“小姐不要奴婢了?” 见林窈愣住,青禾直接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将心里话一骨碌抖落了个干净。 “是不是奴婢刚刚说得不好,小姐嫌奴婢笨?还是奴婢就不该如此揣测主子们的心思,小姐觉得奴婢不守规矩不安分——” “噗嗤,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原本站在一旁默默听着都兰寿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在林窈的示意下,兰寿上前将青禾半拉半拽起来,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 “平日看着你憨憨的,原来藏着这么多心事没同我跟小姐说。别哭啦,都成小花猫了。” 青禾真的很难过,不是委屈,而是觉得可惜,觉得后悔。 可惜不能再跟着聪明的林小姐,后悔自己不长记性。 才入国公府不久,青禾本有个可以向主子讨巧的差事。 她花了很多心思完成了差事,最后功劳却被府里一个老人占尽了。 那人还笑话她,说她一个小丫头,不守规矩不知安分,一心掐尖,没有主子爱用她这样的。 从那以后,青禾才藏了自己机灵的本性,闷声做事,不敢露头。 “青禾,你很聪明,没有念过书却一点就通。不仅敢想还敢干,就像今天,你最开始就发现偷东西的是张妈妈,却还敢把她打出去。” 林窈没有简单的安慰青禾,而是拿事实说话,证明青禾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甚至你还想到给她套麻袋,免了咱们不敬主母,越俎代庖的口舌。” “至于什么规矩,安不安分的,我不在乎,想要出人头地没错。” “我提问让你回答,怎会怪你答得用心呢?” 一大段话砸下来,青禾更加迷糊了。 她脸上泪痕半干,看了眼含笑的兰寿,又看向一脸认真的林窈。 “可,可小姐给奴婢卖身契,不就是不要奴婢的意思吗?” 林窈后知后觉,是自己这一个动作戳中了青禾敏感的心思。 笑着解释道:“你签的是十年活契,才过了不到一年。” “我找崔夫人要了你的契书,可以还你自由身,还能给你一笔钱。” 这不还是不要我了吗......青禾才压下去的辛酸,又涌上心头。 林窈见状,不再大喘气,一口气将另一个选择说了出来。 “如果你想像兰寿那般,跟在我身边,就得同我签死契。近侍之人,只有死契在手我才敢放心用。” “有朝一日,你们有意嫁人,或者另谋出路,只要不妨碍我,我会解契。” 青禾听完,陷入了沉思,没有立刻给出答复。 “签死契是大事,你慢慢想,不急着现在就给答复。” 青禾的反应在林窈意料之中,因为死契和活契确实差别太大。 虽都是与人为奴,可活契有盼头,赎不起身也能等到期了,恢复自由身。 而死契,不但自己成了主子的附属物,就连子子孙孙,也会自动归入奴籍,再不得入仕。 除非主子开恩解契,可这样的机会太难得,几乎是把命交给了契主。 见屋内的气氛渐渐凝重,兰寿不由得替林窈着急。 她太了解自家小姐的心思,总是把难听的话说在前头。 明明自己有如此要求,事出有因,却不愿先和青禾解释。 察觉到兰寿想要开口,林窈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兰寿想说的,无非是那件事。 她不是不愿意卖惨,可也得分对象。 如崔氏纪云澈那般,让她睁眼说瞎话也无妨。 可像是兰寿青禾这般,命不由己,又有一颗向上之心的,她不愿用情感去左右她们的判断。 这也是母亲当初教给她的道理。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要让手下人真心追随自己,更不能感情用事。 将利弊都摊开说清楚,对双方都好,买卖不成仁义在。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暗了下来。 青禾终于开了口,“奴婢...想好了。” 第十八章 蝶尾之死,夜半歌起 林窈拿着墨迹渐干的契书看了许久。 上面有青禾现学的,自己亲手写上的名字,还有一个沾了红泥的指印。 摁得很用力,指纹糊了大半。 想起摁完指印后,青禾紧张兮兮地问能不能行的模样。 还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待墨迹彻底干透,林窈才将契书放入了木匣中。 算上青禾这份,一共三张契书。 青禾和兰寿的,都是后来改签的死契,最下面一张,是一张落款蝶尾的活契。 和前两张不同的,那一张上还加盖了官府认定,契约者已故,契约作废的印章。 烛影斜照,林窈垂视良久。 “你就不好奇,为何小姐待咱们那么宽厚,却定要同我们签死契?” 兰寿在青禾的屋里,帮她收拾着。 重签了死契,青禾便正式搬入了凌霜院住。 因凌霜院人少房间多,两人各占了一间厢房住。 “好奇啊,可无论是不是事出有因,我都愿意!”青禾手上忙着,嘴也没停。 一口气就能说出林窈的千好万好。 “小姐又给我涨了月钱,还送了我书,说闲时可以同兰姐姐你认字,读不懂得还能去问她。” “能跟这么好的主子,一辈子我也愿意!” 看着一脸傻笑小心翼翼摸着书本的青禾,兰寿笑着叹了口气。 她本是怕青禾心有疑虑,想着和她聊聊,谁知道人家根本用不着,一本书就勾走了魂。 “那当我没说,你慢慢摸书吧~” 兰寿做势要走,才转身就被青禾拉住,又是添茶又是捏肩,十分殷勤上道。 “好奇也是真好奇嘛,好姐姐跟着小姐多年,不如给小妹我说说,免得我日后不知情,戳到小姐的心事。” “这事啊,和一个叫蝶尾的傻姑娘有关。”兰寿抿了口茶,幽幽道来。 蝶尾是林窈母亲的陪嫁丫头,温柔爱笑。 自林窈出生,便被指派到她身边,负责管束林窈院中的下人。 于林窈而言,这个睁眼就能看见,日日对她笑的蝶尾,更像一个大姐姐。 如无意外,蝶尾能一直陪着她,从姐姐变成姑姑,甚至随她出嫁。 可偏偏,好景不长在。 “蝶尾被醉酒的老爷占了身子。”话锋一转,兰寿提及蝶尾的那点笑意也尽散了。 “她不敢伸张,怕因此坏了老爷和夫人的关系,更没有过当姨娘的心思。” 以为可以就当做一场噩梦,熟料三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蝶尾想过自己偷偷买药打掉孩子。 可看着日日围在自己跟前,乖巧黏人的小林窈,她又舍不得了。 孩子到底是无辜的呀...... 孕中反应并不好掩盖,老天无眼,第一个发现此事的,偏偏是林窈如今的继母,当时的钱姨娘。 那时候,林琼海还仰赖妻子的嫁妆疏通官途,夫妻感情和睦。 钱姨娘人前装乖巧,心里却盘算着,如何离间主君主母。 “钱姨娘给蝶尾出主意,让她向夫人求恩典,放活契,借口称要回家探亲,照顾病重的长辈。” “又说自己向老爷说了情,允她在府外别院安胎待产。” 青禾听到这儿,眉头紧拧,哪怕隐约察觉,蝶尾多半没什么好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发声。 “这等说辞她也信?还不如向主子坦白一切!” 兰寿闻言默然,她也是个十多岁的姑娘,并不能知晓,那时怀有身孕的蝶尾心中到底如何作想。 只道:“夫人说,女子有孕,一颗心便会被腹中孩儿牵绊,不仅身不由己,往往还言不由衷。” 那时的蝶尾信了,夫人也未起疑,只道她回家心切,不仅立时给她放了契,还赏了许多银钱药材。 那些银钱药材,最后发现在林窈的屋子里。 蝶尾心中对夫人小姐有愧,怎会再收这些亏心钱。 蝶尾坐上了钱姨娘安排的马车,心神恍惚,却没察觉,马车上还藏了个小尾巴。 “钱姨娘故意在小姐面前说,蝶尾此去再不会回来,小姐日后只怕没机会见到她了。” 兰寿说到这儿,变得咬牙切齿起来,眼里满是对钱姨娘的憎恨。 “小姐舍不得蝶尾,偷偷爬上马车,藏在行李堆里。” “马车并未去什么别院,而是一路驶向城外,在一座跨河石桥上,翻入河中。” 那时的林窈,才六七岁。 她只记得,自己窝在软和的行李里,迷迷糊糊睡着了,睡前还想着,醒了要给蝶尾姐姐一个惊喜。 结果却被冰凉刺骨的河水围绕,开口便呛了水。 她越来越难受,直到一个胳膊将她圈住,拼尽全力将她送上了岸。 她趴在岸边咳出了好多水,回头只看见了蝶尾姐姐最后一面。 “对不起。” 那是蝶尾被河水冲走前,最后一句话。 蝶尾姐姐,窈娘现在已经会泅水了,不需要你拼命相救了。 母亲从未怪过你,她知道,错在林琼海,错在钱姨娘。 你给窈娘唱的那首歌谣,窈娘快忘了,是如何唱的了......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 轻快的小调,穿透梦境而来。 林窈湿润的眼皮一阵颤抖,似是不愿醒来,怕听不见那耳熟的小调。 “小姐,小姐,醒醒,您又做噩梦了。”兰寿轻声呼唤,用手帕给她擦去脸上的泪痕。 林窈睁开眼,借着屋内昏暗的烛光握住了兰寿暖呼呼的手。 “我梦到蝶尾姐姐唱的那首小调了。” “小姐,不是梦。”兰寿将她扶起来,又把朝西的窗户打开。 欢快清脆的小调悠悠传来,听得更加清晰。 “是真有人在唱,听方向,是西边。” 林窈先是一愣,而后鞋也未穿,快步走到了窗边。 清醒后听得更加清楚,短短的小调已尽尾声。 “郎对花姐对花,不觉到了我的家。” 余音袅袅,重归寂寥。 “不是蝶尾的声音。”林窈听完说了一句疑似废话多话。 兰寿今日才和青禾聊过蝶尾的事,心绪不高,但还是强打精神,玩笑着安抚主子的情绪。 “那自然不是,是的话,咱们就得去请个道士了。” 林窈没有回应这个笑话,目光依旧看着一片漆黑的西边。 是梧桐轩传来的。 是纪明昭。 第十九章 采茶戏 连续三日,林窈都能在夜半听见戏声。 除了第一日,是她耳熟的小调,后两日虽唱腔相似,可戏词却从未听闻。 她本不爱听戏,觉得咿咿呀呀念些爱恨情仇,无趣得紧。 偏这有别于过往所闻的戏腔,轻快有趣,入耳到不觉得烦。 不过显然,凌霜院只有她如此作想。 “不是,青禾,你们纪家大少爷是不是有病啊,夜夜在别人睡得正熟的时候吊嗓子!”兰寿顶着黑眼圈,忍无可忍道。 “有啊,大少爷发疯病时,兰姐姐不也瞧见了吗。” 青禾答得一脸坦然,又认真地指正道:“不过兰姐姐,我现在的主子是小姐。可不是我们纪家大少爷,是他们纪家大少爷。” 兰寿险些被青禾话里我们他们的绕晕了,张口无言半晌,只能敷衍地点点头,“是是是。” 听见两人的对话,林窈笑着摇了摇头,问青禾道:“咱们家青禾,让你去打听的,可有结果了?” 青禾被这个称呼哄得美滋滋的,竹筒倒豆子般,将打听到的结果一一道来。 “有!小姐,您说的那个小调,奴婢先问了爱听戏的嬷嬷们,都说不知道。后来是一个家乡在湖州的小丫头,说那是她们当地的采茶戏。” 采茶戏......林窈在唇齿间念了一遍,确实没听说过,不过蝶尾祖籍也是湖州,应当错不了。 “小丫头说,那是当地人采茶时爱哼的,唱的多了,就有行家编成了戏。” “不过比起京城时兴,太太小姐都爱听的昆山腔,听采茶戏的基本都是平民百姓,京城知道的人也少。” 在京城鲜有人知的戏,偏得那位纪家大少爷偏爱,当真如此巧合? 林窈看着手里的戏单子沉思,迟迟未落笔。 这是今日福宁县主送来的。 京中设宴多爱请戏班子杂耍,订戏前,主人家为显郑重,往往会先让重要客人点上几出。 不过既是出自县主之手,这戏单子上,自然也只有京城夫人小姐爱听的那些,采茶戏并不在其列。 若这戏单子是三日前收到的,那林窈随手点几出不出错的便也罢了。 可现在......林窈将已沾了墨汁的笔搁下。 叫来兰寿,让她从库房取一些有滋肺润喉之效的名贵药材,送去梧桐轩。 “小姐的意思,是要送给纪大少爷?”兰寿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且不说人家上回对她们如此甩脸子,一大堆的谢礼就收了一样。 这回再去送,估摸着也不会收下。 便说小姐点的这几样东西...... “小姐若是爱听采茶戏,不如花些银子去外头请个班子来府里唱。” 兰寿唯一能想到的理由,只有这个,苦口婆心劝道。 “再由得那大少爷每晚吊嗓子,小姐您觉都睡不安生了。” 林窈没有解释,只笑了笑,“青禾不说了么,这采茶戏京中知道的少,说不定,就纪大少爷能唱得了。” “好兰寿,快去,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今夜咱们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对于自家小姐决定了的事,兰寿顶多劝一两句,每次也没劝动过。 依言包了些名贵药材,硬着头皮,去了梧桐轩。 让兰寿松了一口气的是,她没见着纪大少爷的面。 只有那不会说话的哑姑,打开门将东西收下了。 梧桐轩,唯一的主子有疯病,唯一的奴仆有哑症。 越发让本就建造得神秘怪异的梧桐轩,散发出可怕不详之气。 兰寿记着小姐的叮嘱,送完东西后,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目睹哑姑捧着东西上楼,又空着手下来,才转身逃似得离开。 回到凌霜院,兰寿喝了口热茶,才把背后的寒意压下。 进屋回话道:“奴婢没见到大少爷,不过哑姑将东西收下送上楼去了,并未像上回那般被扔出来。” 这结果,林窈毫不意外。 她再度提笔,在戏单子上,落下几个字,吹干后交给兰寿,让她转交门房,送回给福宁县主。 兰寿不知道的是,她离开梧桐轩后,身后便坠了一条藏在阴影处的尾巴。 直到目睹她将戏单子给了门房。 门房笑着将东西收下,恭敬地送走兰寿后,正要赶紧去办这差事,忽觉腹痛。 将戏单子搁在桌上,匆匆往净房跑去。 房梁忽倒吊下一个人影,看了一眼桌上的戏单子后,将地上一个不起眼的珍珠捡起。 猫似的,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梧桐轩内,哑姑穿过水廊,上了二楼。 纪明昭坐在桌前,将林窈送来的药材,摆了一桌。 头也不回道:“我都说了,无需去确认,她订的,定是采茶戏。” “公子料事如神,是属下多虑了。”哑姑顶着一张老嬷嬷的脸,开口却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虽比寻常男子音色尖细了些,可无论如何也不会出自一个老嬷嬷之口。 “她就是这样,记仇也记恩。那日的一件谢礼,在她心里是抵不过救命之恩的。” 谈起林窈,纪明昭口吻似是同她熟稔无比。 凤眼弯成月牙,指着桌子上的药材道:“这些,你去全煮了,我都要喝。” 哑姑扫了一眼桌上满满当当的药材,一时间真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虽都是好东西,对于下过水后,嗓子一直不大舒服的纪明昭而言,也是很适合的进补之物。 那也架不住一锅炖了,和喝毒药有什么区别? 略通医理的哑姑,不得不开口劝道:“公子......不可。” 没等他好好解释一番什么叫药是三分毒,纪明昭脸上的笑忽然消失无踪。 面冷如冰,却不是对着哑姑,而是看向了窗外,朝着木楼走来的人。 “扔了吧。” 适才还说要全煮了喝,这时纪明昭又改了口,让哑姑将那些药材都扔了。 哑姑也看见了已经踏上水廊的那道身影,这才反应过来,为何公子想要一锅炖了那些药材。 因为他想保留的东西,在那个人的眼里,都是祸患。 若不能立即下肚,他一样也护不住。 哑姑不再开口,默默上前将一桌子的药材收拢好,带下了楼。 第二十章 “慈父”奉国公 哑姑捧着药材出门,见来者渐近,驻足躬身行礼。 原本就佝偻的身躯,几乎低到了尘埃里。 “这些,是昭儿让你扔了?” 奉国公随手拈起一味药材闻了闻,意味不明地一笑,“可惜了,都是好东西。” 话虽如此,他却没有阻拦哑姑的动作。 颇有闲心地看着哑姑捧着药材穿过了水廊,才转身上楼。 纪明昭闻铃声却未动,依旧靠坐在窗边。 如此失礼,奉国公却半点不放在心上,随意给自己寻了个凳子落座。 “那位林家娘子,昭儿见过了?” 话是问句,可语气却十分笃定。 “嗯。”纪明昭淡淡应了一声,“和她姨母一般,趋炎附势之辈。” 听了纪明昭的点评,奉国公不怒反笑。 哪怕纪明昭口中“她姨母”,指的是他的正妻,纪明昭的嫡母。 “文莺私心是重了些,可不如此便当不好这个家。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苦劳。” 话里话外,谈论的不像是枕边人,而像是一个勤勉肯干的下属仆人。 纪明昭没搭话。 他长于梧桐轩,少见府中人,除了跟随名师学艺,无亲也无故。 只有奉国公这个父亲,时不时来关切探望。 所以,他不该对任何人有多一句的兴趣。 “既是趋炎附势之辈,昭儿怎会置自己安危于不顾,去救她呢?”奉国公话锋一转,忽然提及早已平息之事。 单看面色,看不出他这句话背后的情绪,只是像一个慈爱的父亲一样,关心不懂事的孩子。 可纪明昭比纪云澈还长一岁,早已不是需要人耳提面命,教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无知孩童。 “我......”纪明昭张开嘴,一个个理由从脑海中闪过。 最后却只吐出两个字,“错了。” 辩解得越多,越易露出破绽。 如同奉国公对他这个儿子了如指掌一般,纪明昭对奉国公这个父亲,也一样。 要让林窈不被父亲多注意,那关于她的一切,便不能从自己口中道出。 奉国公见纪明昭没有争辩一句,直接认错,叹了口气。 上前摸了摸他的头,“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可错了便要受罚,这也是咱们纪家的规矩。” 恰在此时,哑姑去而复返。 奉国公随口命令道:“取藤条来。” 哑姑顿了一瞬,又很快取来有小儿一臂粗的藤条来,恭敬地双手奉给奉国公。 拿起藤条时,纪明昭已经调整了坐姿,背对着奉国公。 哪怕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连头也没有低一下。 这副宁折不弯的模样,取悦了奉国公。 笑着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该这样,像你母亲一般。” 话音未定,藤条先落。 他半点力气未收,一下接着一下,但凭挥动藤条时的破空声,便知落在皮肉上,会有多疼。 可从始至终,挨打的纪明昭都没有吭声。 身形几度因力道晃动,也在间隙做出调整,直挺如竹。 期间,奉国公动作不停,还颇有兴致地同他闲话。 “一个不起眼的小娘子,到让咱们家难得热闹了起来。” “澈儿便罢了,到底是他的表妹。除了你,竟连三丫头,也闹着要同她一道,去相府赴宴。” 纪明昭依旧没吭声,只在听见,纪婉清要和林窈一道去相府时,瞳孔收缩一瞬。 漏刻声响,奉国公的动作一顿,将藤条扔给了哑姑。 这一番大动作下来,对他这个富贵闲人,也有些吃力。 平复气息,稍整衣冠,奉国公对哑姑道:“给昭儿用最好的药。” 临别前,亲切叮嘱的语气,丝毫不像是才重重鞭打过儿子的恶父。 “为父要去郊外踏秋几日,不在府里,昭儿可别忘了继续学戏。”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随口提了一句,“那什么采茶戏就别唱了,粗俗之音,配不上我儿这副好嗓子。” 脚步声渐远。 哑姑看了一眼窗外,确认奉国公已走远,才扑倒纪明昭身边,要查看他的伤势。 纪明昭没反对,实则也没了反对的力气,任由哑姑将他的衣裳拨开,露出红成一片的脊背。 “放心,不会留太明显的外伤,咳咳,上些药,过几日就好了。” 纪明昭谈及身上的伤势,司空见惯,和谈论天气无甚差别。 只扫了一眼,哑姑的眼睛便红了。 手颤抖着,没敢直接触碰他还发烫的皮肉。 “禽兽,畜牲......他怎么敢!” 哑姑一脸咒骂了好些词,夹着着几句纪明昭听不懂的家乡俚语。 这副模样反倒惹得纪明昭笑了起来,牵引到背上的伤,疼得没能多笑几声。 “打金枝都干过,他有什么不敢。” 哑姑取来上好的伤药给他慢慢敷上,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狠声道:“公子,只要您一声令下,属下可带人杀了所有折辱你的人!” “杀人容易,可杀了人之后呢?”纪明昭抱着软枕趴在美人榻上,淡淡回道。 “你们跟着我,可不是为了一时之快,更不是为了给我陪葬。” 哑姑闻言,沉默下来,纵然一颗心依旧被强烈的愤恨和不甘包裹。 可他知道,公子说的对。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小不忍则乱大谋。” 纪明昭的话并非空口安慰,毕竟孰不可忍之心他也有过,并且还做了,哑姑现在想要做的事。 可是,现在不行。 玉石俱焚,只在绝境,不在今朝。 他从枕头下,拿起一块不起眼的玉佩,在指尖翻飞把玩。 “你安排一下,去相府献艺,算我一个。” 哑姑不想答应,可看着他受伤跟吃饭一样习惯,还有适才对林娘子明贬暗护的意味。 叹了口气,应了声是,“属下领命。” 上完药,哑姑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汤药。 纪明昭闻到苦涩的药味,眉头拧成一股绳。 “怎么还有内服的药,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就是皮外伤,没伤及内里,不用——” “这是属下藏了几样林娘子赠的药材,熬成的。”哑姑面无表情,只说了一句话。 适才还嫌苦的纪明昭立刻接了过去。 甚至不是一口气喝完,而是一小口一小口,跟品尝珍馐一般。 让亲手熬了这药,知道有多苦的哑姑,看得牙酸。 第二十一章 配不上表哥,昭表哥也不错 如林窈预料的那般,直到两日后,离府赴宴,都再没听见梧桐轩的夜半歌声。 相府所在位置特殊,并不在勋贵人家常居之地,崔氏特地为他们备了两辆马车。 最为华贵的那辆,足足有四匹骏马拉驾,自归纪云澈所有。 跟在其后的马车,也用了两匹马,车厢更小巧精致些,看着也造价不菲。 林窈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倒不是没见过,而是感叹她那姨母可真舍得在这上面下血本。 于崔氏而言,典型的,里子无所谓面子不能落。 何况此次出行,意在福宁县主,自然要一展国公府的派头。 “不过寻常马车而已,表妹若实在感兴趣,就现在多看几眼。” 纪云澈的语气中带着惯有的傲慢,一身文人墨客打扮,配玉不戴金。 看着倒真有几分清俊之气——如果不开口的话。 “一会儿到了相府,表妹若还是这副少见多怪的样子,没的给奉国公府丢脸。” 说完,纪云澈便摆好了架子,准备等林窈向他请教京城人家出行常仪。 就像她刚入京的时候,总爱跟在他身后东问西问,无论是如何寻常之物,只要施舍她一个答案,就会收到她满眼的倾慕。 想到那双饱含一池春水般,只有他的身影的眼眸,纪云澈的嘴角有了上扬的冲动。 “勋贵驾五马,高官次之,吏者再次。”林窈微笑自言,将纪云澈的话当做耳旁风。 “窈娘只是心怀感恩,若非姨父功勋卓著,又同姨母结为连理,今日便沾不上这光。” 揭人揭短,纪云澈最不愿听见的,就是旁人说他不过会投胎,命好罢了。 花了无数心思讨好他的林窈,自然知晓这一点。 她偏去戳纪云澈痛脚,除了实在看不惯他一直以来拿鼻孔看人的德性。 也是为了,让纪云澈继续保持,一贯对她避之不及的厌恶态度。 她眼下能留在奉国公府,唯一需装样子哄骗的,是姨母崔氏。 崔氏贪图她的财物,却更眼热福宁县主这个儿媳。 为了让崔氏认为,她不会妨碍纪云澈和福宁县主的姻缘,那么纪云澈对她的厌恶就十分有必要。 果然,纪云澈听了她的话,嘴抿成一条直线。 府里自然是有足够的马匹拉车的,可正如林窈所言,奉国公府唯一能乘五马座驾出行的,只有他的父亲,奉国公。 他身为奉国公嫡子,旁人客气称一声小公爷,可到底没有承袭爵位。 要知道,奉国公可并非他一个儿子。 “既是沾光,那表妹便坐个够。”纪云澈没了和林窈谈话的兴致,先一步上了马车。 迟一步出门的纪婉清,刚好看见这一幕。 和林窈一道上了第二辆马车后,纪婉清几乎迫不及待地,警告林窈。 “林娘子,这京城人家,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 “像你这样的出身,就该有自知之明才是,莫要去攀附自己高攀不起之人。” 今日之行,纪婉清能来,是她的生母月姨娘求到了奉国公面前。 奉国公又随口向崔氏提了一句。 崔氏向林窈转达此事时,冷笑着添了一句话,“和她生母一般,从前装乖巧,眼看快到了议亲的年岁,心思就活泛了。” “到了相府,无需多理会她,不缺胳膊缺腿,把人带回来就是。” 林窈看着眼前这个对自己恶意满满的纪家三姑娘,并不觉得她是为了自己的婚事而来。 没了当季份例的穿戴,纪婉清便穿了身去岁的旧衣,看着都有些不大合身。 如此随意的打扮,甚至不如在梧桐轩那日精致。 今日甚至还穿了厚重且不大美观的底裤。 扫了一眼纪婉清裹得严严实实不透风的脚踝,林窈心中起了试探之心。 “三小姐所言,是有几分道理。如你所言,窈娘确非表哥良配。” 纪婉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本充满恶意的目光变得满是疑惑。 林窈这个恶毒女配竟会如此听劝? “你说的是真的?你当真不再肖想成为二哥的妻子了?” “表哥是国公府嫡子,未来的小公爷,像我这样的出身,确实坐不住国公夫人之位。” 林窈一脸坦然,完全没有自轻自贱之感,仿佛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 “依我看,福宁县主和表哥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错!我崽...我是说,二哥,他和柳姐姐,无论家世才貌,都是绝配!” 纪婉清一时没想通林窈怎么转了性,但不妨碍,她对“同担”的欢迎,看向林窈的目光都和善了许多。 “算你有眼光,若你所言皆是真心,那今日就有眼力见儿些,别妨碍他们给彼此留下好印象。” 马车晃动前行,借着一时还算热络的气氛,林窈佯装没坐稳,不小心碰到了纪婉清。 纪婉清似乎对肌肤相接没有一般闺阁小姐那样敏感。 直到林窈坐稳默默收回手,都没发觉自己被人摸了一把。 ......原本冰凉的触感,竟然回暖了许多。 就因为自己说,配不上纪云澈? 不,不止,似乎纪婉清也很希望,纪云澈能娶到福宁县主为妻。 纪婉清的言行举止,以及三两句话就对自己态度大转弯的变化。 让林窈实在对她捉摸不透。 纪云澈为人轻狂傲慢,入府后,她看得出来,他对纪婉清这个庶出的妹妹,并未有多宽容。 纪婉清之前对纪云澈,也不怎么亲厚,反而敬畏有余。 再说福宁县主,她和纪婉清根本就不认识,毫无交集。 就算人之善恶难定,纪婉清这心思,是不是也太无理了些? 林窈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可我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配不上表哥,其实也并非没有旁的人选。” 纪婉清一心想着,一会儿到了相府要如何撮合她的两个崽。 对林窈的小女儿心思毫不在意,随口道:“行啊,除了二哥,你嫁谁都行。” “是吗?”林窈紧盯纪婉清的脸,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 微笑道明,自己的心仪人选,“我觉得,昭表哥就很不错。” 第二十二章 纪婉清拉媒 “不行!” 回过神的纪婉清,听清林窈的话后,拔高声量,几近尖叫,“你——” 没等她说出个所以然来,马车猛地一晃尔后停住。 车夫在外提醒道:“三小姐、表小姐,相府到了。” 林窈没有理会神情一瞬扭曲的纪婉清,转身推开车门,就要下马车。 稳住身形的纪婉清,一把抓住她的手,“二哥不行,昭哥哥更不可能!林窈你死了这条心吧,为不会让你嫁入国公府的。” 比之前更为冰冷的寒意袭来,林窈猛地抽回手,笑意也消失不见。 之前她感受到最深的恶意来自崔氏,纪云澈其次,纪婉清最末。 可这一瞬间,就因为她说想嫁给纪明昭,纪婉清对她的恶意之深,甚至和崔氏相差无几。 “三妹妹,自知之明这四个字,你也该记在心里,反复研读才是。”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何况她林窈从来不是面慈心善的菩萨。 她冷静无比,道破纪婉清不愿面对的现实。 “三妹妹你是国公府的小姐,最多几年也就要嫁人了,国公府少爷的婚事你干涉不了” “至于我,想嫁给谁,能不能嫁得了,那是我林窈的本事。” 林窈看着眼睛快要冒火的纪婉清,勾了勾嘴角,一字一顿,“你、管、不、着。” 弯腰离开车厢,林窈才发现,纪云澈不知几时站在了外头。 几乎是林窈出现的一瞬间,纪云澈的眼神便直勾勾地黏在了她身上。 隐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切。 “咳,你和三妹妹怎么这么慢,还不快些,别让旁人觉得咱们失了礼数。” 说完,故意挺直腰背,将胳膊屈抬于腹,朝马车脚踏处伸了伸。 林窈没注意纪云澈的眼神,只在心里盘算了一下。 她对纪婉清说要嫁纪明昭的时候,马车还未停,纪云澈应该没听见。 纪明昭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诡谲,气气纪婉清便罢了,还是少和他有牵扯为好。 “三妹妹有些道理不明白,身为表姐,我教导了一番,让表哥久等了。” 林窈随口胡扯,压根没想着用纪云澈的胳膊搭手,自己踩着脚踏下了车。 如此视纪云澈为无物,他却没生气,自然的将胳膊收回。 心道,林窈对三妹妹口出妄言,在自己面前倒知道害羞了。 当真有几分......顽皮。 等纪婉清一脸怒容地从马车里钻出来时。 林窈和纪云澈面前,已经站了一个打扮得花团锦簇,亲自出门相迎的柳婧雪。 她亲亲热热地挽住林窈的胳膊,没有一点县主的架子。 “林娘子,你可算来了,今日你可是我的座上宾,大家都盼着你来,好开席听戏呢!” 转向纪云澈时,柳婧雪稍敛欢脱之气,与他颔首见礼,“纪公子,你也来了啊。” 纪云澈翩翩回礼,只见眼前二人,一清丽一华贵,一淡雅一雍容。 颇有花开并蒂,各表一枝之感,十分赏心悦目。 他特地侧身,让随侍书童墨心背着的书奁展露人前。 “得闻今日柳公在府,借县主设宴之光,特携拙作拜请指教,多谢县主相邀之恩。” 这番说辞,意在表明,自己不是来吃喝玩乐的,而是向柳相请教学问,有正经事。 还多谢县主相邀......林窈在心底忍不住吐槽,人家县主邀的是我,你和你三妹都是添头。 说的跟县主多待见他似的,没看见县主身后的姑姑,听了这话,眼神都不善了么。 我家县主好意设宴,你一个附带宾客,还得寸进尺起来了?别和我家县主胡乱攀扯关系! 这是林窈从县主身边姑姑的眼神里解读出来的。 看样子,多半是长公主特地指派,跟在县主身边的明眼人。 县主本人倒是不甚介意,她自幼和王公贵族、世家后代交集最多。 少见像纪云澈这般,出身显赫,还有求学向上之心的。 “无妨,父亲今日休沐,一会儿我带你......” 话说到一半,身边的姑姑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柳婧雪只能改口,“让人带你去拜见父亲。” 说完,又带着不加掩饰的欣赏赞道:“纪公子不仅为人有趣,还端方勤学,父亲定会喜欢你的文章。” 如此好意,让纪云澈心里也很是熨贴,对柳婧雪温柔一笑,“借县主吉言,只愿能听柳公一二教诲,已是学生之幸。” 看见这一幕,迟了几步走近的纪婉清,忍不住要捧着自己一颗少女心尖叫。 原本书上的文字,像看电视剧一样,完全复刻呈现在自己眼前。 她喜爱的男女主,一个是胸有丘壑凌云志的贵公子,一个是天真烂漫存善心的富贵花。 简直是绝配!她要把这一幕深深刻在脑海里——如果雪宝身边没有林窈那个碍眼的就更好了。 身为见过各种浪漫桥段的现代人,纪婉清忍不住想要给两人的感情进展添一把火。 眼睛发亮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语气满是热忱和促狭。 “柳姐姐说得不错!二哥他不仅长得帅,有才华,而且对喜欢的人,特别深情专一,绝对是值得托付一生的好——” 林窈听见纪婉清一个比一个大胆的词往外蹦,额角突突直跳。 赶在面色大变的姑姑开口前,先厉声呵斥了纪婉清。 “住口!适才乘车撞到脑子了不成,满口胡沁。” “咱们今日是来做客的,不是来保媒的,你若再胡诌,就立刻乘车回国公府去。” 在外人面前,林窈少有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向来温温柔柔带着笑。 一通呵斥,让纪婉清没反应过来,失去了反驳的时机,便只剩下了羞恼和委屈。 “你凭什么骂我,我又没说谎话!我难道,还夸不得我自己的兄长了吗?” 林窈没搭理她没脑子的话,先顾及那位面容严肃的姑姑的反应。 对纪婉清是一脸的不忍卒视,和自己目光相接时,却是认同赞许。 行了,没得罪这位代表着长公主的眼睛的姑姑就行。 纪婉清要作死,可怪不到她一个国公府远房亲戚头上。 第二十三章 相府之门,蠢才莫入 “纪三小姐,这里是相府,而非奉国公府。” 文心姑姑声量不大,语气却十分严厉,一双铜铃似的眼睛瞪向纪婉清。 “今日县主设宴款待的,是林娘子。既是随附参宴,还请谨言慎行。” “林娘子之言,若纪三小姐听不进去,那相府的门槛只怕您迈不过去。” 被她当着自己喜欢的主角面如此训斥,纪婉清的面色一下子涨红,眼眶里隐隐含泪。 一旁的纪云澈眉头微皱,却是开口帮纪婉清说了句话。 “小妹年轻言行无状,冒犯了县主。可她到底是我纪家小姐,还轮不到一个下人如此指摘。” 纪婉清听了这番话,一下子抬起头,满是感激地看向他。 比起之前单纯对书中主角的好感,她第一次有了,纪云澈是她兄长的实感。 林窈冷眼旁观,只感慨两人不愧是兄妹,蠢到一家了。 那姑姑咳一声,就让柳婧雪这个县主到嘴边的话,都不得不改口。 再看她一身装束,特别是腰间那块令牌,哪里像是一个普通的下人? 这两个蠢货偏是蹭她的帖子来的,林窈不得不开口转圜一二。 “表哥此言差矣。既年轻,身为兄长便该教导辅正其言行,而非一味袒护。” “忠言逆耳,这位姑姑顾虑的是县主的名声,字字在理,何故以身份高低,论是非曲直?” 纪云澈脸都伸到她巴掌下了,不打不行。 以她对纪云澈的了解,他会帮纪婉清说话,绝非是出于兄长的爱护之心。 不过是被人点破,此番出行是个添头,又觉得奉国公府的面子折了,气急败坏罢了。 林窈的话让文心姑姑已经堵到嗓子眼的怒气稍微和缓了些。 柳婧雪后知后觉气氛已尴尬到了极点,才想起来打个圆场。 先回了纪云澈的话,“我适才忘了介绍,这是文心姑姑,随我母亲出嫁离宫。曾在尚宫局任职,如今亦身负正五品品阶。” 她这番介绍,倒不是故意给纪云澈难堪。 只是想告诉他,文心姑姑是她母亲的人,她也不好左右。 可落到纪云澈耳朵里,便只听得见正五品三个字,暗自握紧了拳头。 “其实,我倒觉得纪三小姐心直口快,并非有意,也不觉得冒犯。不如大家各退一步......” 见县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文心姑姑也不能不顾她的面子。 只在心里直叹气,想着定要将此事告知殿下,让殿下好好同县主讲一讲识人交友的重要性。 纪婉清的心直口快,在她看来,根本就是说话不过脑。 而纪云澈这位小公爷,清高自傲,目下无尘。 唯独林家娘子,虽出身不及二人显赫,却是个明事理,知进退的。 她接连训斥纪家兄妹,看似直言不讳了些,实则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庇护,是个实打实的聪明人。 “只怕其他客人等急了,诸位请入府吧。”文心姑姑冷着一张脸道。 如此便算揭过了这场口舌之争。 柳婧雪松了口气,一左一右,挽住了林窈和纪婉清。 男女有别,她虽心里挂怀,可也只能向纪云澈投去安抚的一眼。 纪云澈今日之行,踌躇满志,没想到还没进相府的大门,高傲的一颗心便被人踩了一脚。 那文心便罢了,林窈竟也胳膊肘向外拐,跟着外人数落他的不是,简直岂有此理! 他当真想要就此打道回府。 可接收到柳婧雪安抚的眼神,他又冷静了下来。 不行,今日最重要的,是拿文章请教柳相,这事关他此后从仕之途。 君子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不过一时之气...... 给自己打了气,纪云澈到底是跟上了前人脚步。 待一行人离开后,拐角处走出一个武夫打扮的高大中年男子。 一脸鄙夷道:“这就是他纪平遗的儿子?实在也差得太远了。若他不进你柳家,掉头就走,老夫还高看他一眼。” “诶,这前倨后恭的模样,就该是他纪平遗的儿子。”错步又绕出一个青衫美髯公。 虽已至中年,眉目却依旧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只说话戏谑有余,听着有些不着调。 “一个眼睛长在头上的儿子,一个心眼放在家里的女儿,合该纪平遗儿女双全。” “你这嘴......都当大官的人了,还这么损。”武夫话虽如此,笑意却毫不遮掩。 “丰兄,过奖过奖。”美髯公一抚胡须,宛若被夸赞一般自得。 “倒是雪儿那位救命恩人,林娘子,看起来是个通透孩子。” 两人毫无长辈自觉,随口把小辈们点了一遍,又勾肩搭背地往相府书房走去。 移步宴厅的林窈一行人,不知适才发生的尽落旁人之眼。 一路上,柳婧雪都在逗纪婉清开心,“你说纪公子很帅,是夸他有大将之风的意思吗?” 有了男女主的精心呵护,纪婉清已经开怀了不少,只在心里又给林窈记了一笔。 还有文心那个以下犯上的姑姑! 听了雪宝的介绍,她才想起来,书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 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自己是长公主的心腹,在前期,没少阻碍男女主的感情发展,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反派! “噗,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他长得俊俏。”纪婉清笑着回柳婧雪道。 到了宴厅,纪云澈止步,只因内里皆是女客,他不方便入内。 柳婧雪会意,寻了个小厮给他带路,“纪公子跟着他去见我父亲便是,晚膳父亲也会出面,届时纪公子可随同入席。” “多谢县主。”纪云澈向柳婧雪道了谢,又叮嘱了几句纪婉清一会儿不可生事。 从头到尾,也没跟林窈说一个字,仿佛把她当做了空气。 纪婉清看见了,心情又好了一分。 虽然自己今日无故被羞辱了,可林窈显然也得罪了二哥,也算有得有失。 她故意落了一步,和林窈并肩,压低声音道:“你打了我的脸又如何,二哥哥是我的兄长,你如此,他只会对你印象更差!” 林窈压根没在意纪云澈离开前刻意的举动。 抬眸瞥了一眼纪婉清,微微一笑,杀人诛心。 “无妨,我现在看上的,是你昭哥哥。” 第二十四章 下马威 主客先行,戏匠止步。 林窈那句话,声量不大,在前一步的柳婧雪和文心姑姑都未听见。 隔了一段距离,避让主家的戏班子里,却有一人抬起了头。 林窈莫名感觉到被人注视似的,顿足回首。 却只看见了躬身垂首,衣着鲜亮的一群人。 她随意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里隐有不安。 未打照面,可纪明昭的暗示,伴随夜夜歌声,她心知肚明。 应他之意,向县主提出要看采茶戏,一为勾销恩情,从此再无相欠。 二则,心存试探。 纪明昭那股炽热之感,让林窈始终难以忽视。 可偏偏他太过神秘冷僻,让她无从入手。 只盼今日的戏,能让她看出些许端倪吧。 “窈娘可得跟上,灵囿地形繁复,跟丢了只怕容易迷路。”柳婧雪见林窈慢了几步,笑着回头等候。 纪婉清被林窈的话气了个半死,上前抢先一步挽住柳婧雪,“没见识可不就被迷了眼,一点都没有客人的自觉,还让柳姐姐等她。” 也就一个珍稀动植物多点的植物园罢了,纪婉清在心里不屑道。 “你呀,就别和你林表姐置气了。”柳婧雪只把两人间的针锋相对,当做寻常姐妹间的小打小闹。 语气里甚至有些羡慕,“我是独生女,一直羡慕家中兄弟姐妹多的。清儿妹妹该珍惜能成为一家人的缘分才是。” “那我给柳姐姐当妹妹可好?”纪婉清只当没听出柳婧雪打圆场的意思,笑着撒娇道。 这副打蛇上棍的姿态,文心见的多了。 县主乃京城第一贵女,往来之人无不想要巴结谄媚。 倒是林娘子,知道宴厅将至,特意和县主保持了距离,一看就不是趋炎附势,狐假虎威之辈。 文心如此作想,对林窈堪称和颜悦色,“林娘子若对灵囿感兴趣,一会儿可随府中侍女赏玩。” “多谢姑姑好意。”林窈加快了脚步,只感叹了一句,“在青州便有耳闻,相府灵囿集山河半景,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灵囿此名源于先朝皇室,又落成于柳相同长公主婚后,可见是良缘之证。” 此园林能定灵囿之名,便是柳相也有狂妄之嫌。 可若是为尚公主所建造,便可称敬待皇室女之诚心。 不光是林窈如此想,京城几乎所有人都觉得,灵囿是柳相为长公主所建,一时传为佳话。 文心姑姑却欲言又止,没有应和林窈后语,只道:“灵囿确实景色上好。” 穿过层层奇色美景,欢声笑语渐近。 福宁县主才露面,原本三三两两相聚闲谈的京中贵女,一窝蜂得涌了上来。 齐刷刷见礼后,她们灼灼目光,便黏在了挽着县主胳膊的少女身上。 心思各异,彼此眼神相接,又隐含相同的意味。 这就是救了县主的那位青州林娘子吧? 果然是小门小户所出,衣裳款式过时便算了,竟还不大合身。 也就是运气好,祖坟冒青烟了,救了县主,才能混入她们这等身份的聚会。 柳婧雪这个主人家,丝毫没看出那些玩伴眼里,毫不客气地审视。 只当她们是好奇热情。 笑着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奉国公府三小姐纪婉清,年岁小,大家可唤一声清儿妹妹。” 贵女们未料,如此亲昵挽着县主的,竟不是她的救命恩人,一时面面相觑。 奉国公府是有位庶出的三小姐,可似乎不大在外走动,竟是无一人识出她的身份。 论出身,也还算过得去,可这小家子做派,还霸占了县主身侧的位置,实在让她们看不上眼。 便只客套地和纪婉清见了礼,道一声,纪家三娘子。 “县主,那位林娘子难道今日没来?大家可都好奇,是怎样的奇女子,救了咱们县主呢!” 几乎转瞬,她们就把纪婉清抛之脑后,嬉笑着追问林窈何在。 原本还想主动融入柳婧雪交际圈的纪婉清,感受到了忽视,笑容渐收。 又是林窈,出了国公府,也还要和自己作对! 听见有人提起自己,林窈上前一步,站到了柳婧雪的另一侧。 大大方方同在场众人见礼,“青州林窈,见过诸位娘子。” 顶着一瞬加诸于身的目光,林窈神态自若,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俗语有言,先敬罗衣后敬人。 她今日穿戴,并非出自纪婉清的份例,而是早早为上京而备的。 以崔氏抠门的性子,对庶女的穿戴怎会用心。 这番精心准备,果然没有被平日里,将吃穿用度研究入骨的京城贵女忽视。 “这料子,是西洲锦!锦绣阁就进了两匹,我都没抢到!” “衣服不过时兴,难得的是她所佩首饰......紫翡簪、海珠坠、珊瑚串,无一不精。” 眼光最毒辣的,先道破了她一身衣饰造价不匪。 比起银钱价值几何,她们更看重的,是所用之物是否足够稀缺。 物以稀为贵,越珍稀之物,越能标榜不凡的身份。 罗衣在前,她们才对林窈的关注,从县主的救命恩人转为她本人。 “不知林娘子令堂令尊,是何出身?”一个圆脸娘子主动上前与她攀谈,笑容真诚了不少。 “家父任青州知府,家母出自陇州崔氏。”林窈不卑不亢,礼貌回应。 听了崔氏二字,众人恍然。 世族之中,崔家榜上有名,虽居近边境的陇州,可世代积累,不仅富甲一方,而且也出了不少从仕之才。 “听闻崔家祖上以商起家,后来才转为从仕,难怪林娘子穿戴如此精致。”有同样世家出身的娘子解惑道。 “可说崔家出身的,那奉国公府的国公夫人不也是。”有知道京城各家内幕的,隐隐挤兑了一句。 “怎得,纪三小姐,穿成那样?” “这我知道,奉国公府的崔夫人,是崔家庶出。听闻当年崔家同嫁二女,庶出小姐许了国公,嫡出却嫁给了寒门出身的进士......” 当着林窈和纪婉清,说话人压低了些声音,可也没什么避讳。 “可见好东西,还是留给了那位低嫁的崔夫人。况且,纪三小姐,不也是庶出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是贵女,和寻常嚼闲话的百姓也无甚差别。 柳婧雪似是习以为常,并未阻拦,只对林窈笑道:“她们就是话多,你别嫌吵。咱们先去听戏。” “诸位娘子热情好客。”林窈微微一笑。 戏还未开锣,戏台之下便先唱了一出——下马威。 第二十五章 柳婧雪的脑袋被什么踢了? 今日被请到相府的戏班,都属京城一绝。 可谓各有所长,精彩绝伦。 台上一出戏接着一出戏的唱,若在城内,定是叫好又叫座。 台下观者留心的却寥寥,众星拱月般,围拢林窈和县主,谈兴大盛。 听戏作为她们平日的消遣,实在缺乏新意。 相比起来,还是听见多识广的林娘子说话有趣。 单说,无长辈相随,只身从青州跋山涉水到京城的经历,就足够她们翻来覆去地问上好几遍。 “我就同爹娘,返乡祭祖过一回。”李侍郎家的李娘子满眼羡慕道。 “来去闷头赶路,哪有空当赏沿途美景。到了地方,也因祭祖不得随意外出,都没怎么逛过当地坊市呢。” 其余娘子闻言,纷纷附和,就连柳婧雪这个县主也不例外。 她们大多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京郊。 往往身份越高,家中规矩便越严,便是从安全考量,也不会让她们有长途外出的机会。 “景国大好河山,纵穷其一生,只怕也难走遍。”林窈用自己的经历做引子,先勾起了众人的心。 又抛出真正的目的,“一方水土,自有其特产。在座娘子,身居京城这等繁华之地,难道不能购置一二,以物代景?” “早些年还行,各州之物流聚于京,确实时时都有新玩意儿。”户部张尚书家娘子遗憾地摇了摇头。 “现在,每季最好的东西送入宫中,流入京城坊市的,实在乏善可陈。偶有好物,那也是高价难求。” 在场娘子出身非富即贵,谈起话来也少有避讳。 张娘子耸耸肩,随口便是寻常人家难知的消息,“父亲说,这是因为今朝改了商制,商人逐利,这利少了,自然不愿多费功夫。” “也不仅是因为这个,听闻各州要道,都在闹匪患,官府可头疼了。” 兵部王侍郎家的娘子也分享了消息,“押货的商队,再显眼不过,被抢的损失远大于在外售卖赚取的。” 聊到这里,气氛渐渐有些沉重。 倒不是她们多关心商户生存利益。 纯粹是因为,这样一来,她们能买到新鲜玩意儿的机会少了,觉得无趣。 林窈今日说了一箩筐的话,就是为了了解京城坊市背后的上层消息。 将诸位娘子所言,一一记在心里。 以待之后整顿母亲留给她的产业时,再做打算。 “好啦,越说越垂头丧气。”柳婧雪一点愁绪不见,拍了拍手,试图让众人打起精神。 “不就是想要些新鲜玩意儿吗,我这里多的是,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便是。” 这话十分大方,事实上,柳婧雪也确实不在乎多一件少一件身外之物。 只因她的身份,注定了,能够享受等同皇室的供奉。 其余人听她语气慷慨,带着全然不自知的高人一等,心思各异。 无论如何作想,面上都一派赞赏恭维。 可没谁当真向柳婧雪要东西。 她们的出身或许是比不过福宁县主,但能作为她的玩伴聚在一处,就没有一个是落魄户。 比起一二物件儿,她们心甘情愿捧着柳婧雪,也只是因为,她有权势滔天的父亲,尊贵无比的母亲。 林窈敏锐地洞察到了,这群人的相处之道。 还发现,柳婧雪在人情世故上,似乎格外的迟钝。 在她眼里,人之初性本善六个字,就是至理名言。 人与人之间,仿佛全是真诚和善良,再大的矛盾,也不过小打小闹,无伤大雅。 譬如纪婉清和自己。 “不就是上赶着投奔亲戚么,如此趋炎附势的行径,也能被你编出花来。” 纪婉清感觉到,今日聚会的主角,似乎从柳婧雪变成了林窈。 她看不过林窈这个配角抢了女主的风头,冷笑着嘲讽了一句。 “青州到京城也没多远,说得跟你出了趟国似的。” 穿书前,她也是旅游过许多地方的。 要不是这本书是架空的,地方对不上,她定要让这群土包子古代人长长见识。 林窈被当面嘲讽,却没有立刻反驳,反而在心里数起了数。 纪婉清以为驳的是她林窈的面子。 却不知道想想,适才更兴奋好奇的,不是她,而是其他娘子。 “哟,纪三小姐好大的口气。”李娘子先声夺人,嗤笑声毫不遮掩。 “不说远的,只怕京郊纪三小姐都没去过吧?” 在场的,都是在家闲不住,喜好四处聚会走动的。 她们之中无一人见过纪婉清,足以说明,纪婉清根本没什么见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也常见,可像纪婉清这般,吃不到葡萄还说葡萄酸的,她们可不惯着。 “哎呀,李娘子何必戳人痛脚。”张娘子笑着接过话茬,戏谑道,“不定人家读过万卷书,梦里已行万里路。” “哦?原来纪三小姐竟是个满腹经纶的才女。” 王娘子故作好奇,甚至向纪婉清拜了拜。 “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书读的少,倒是想要请教纪三小姐,知不知道咱们景国有几州?” 七嘴八舌一通嘲讽,纪婉清一张嘴哪里招架的住。 何况,她到这个世界才多久,熟悉的也只有书中重点描述过的地方。 怎么会知道景国的疆土有几州! 柳婧雪没想到眨眼间,本还算愉快的谈话就要演变成争吵。 那些娘子被纪婉清激起了火气,连她想要插手阻拦也没找到机会。 只好拉住坐在她身边,专心致志地看台上的戏的林窈。 “窈娘,你快帮清儿妹妹说几句话。” “她就是个心直口快的性子,定然是大家误会了什么,都是朋友,何必闹得难堪?” 林窈被迫收回目光,落在柳婧雪的脸上。 认真端详后,发现柳婧雪的神情认真不似作伪,反倒让她不知作何反应了。 沉默片刻,抛出几个问题。 “县主此前,认识纪婉清吗?” 柳婧雪摇头。 “那县主和其他娘子,可是熟识已久?” 柳婧雪点头。 “今日纪婉清所言,从夸表哥,到厌恶嘲讽我,县主依旧觉得,她只是心直口快?” 最后一问,柳婧雪眼露茫然,答得却很笃定,“窈娘你也多心啦,清儿妹妹就是和你这个表姐闹别扭,觉得你入相府时让她有些丢脸。” “说的肯定都是气话,没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林窈和那么多娘子聊得天花乱坠。 在柳婧雪面前,难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福宁县主的脑袋......没被什么东西踢过吧? 第二十六章 神算子丰爻 林窈自然不可能替纪婉清说话,可柳婧雪的面子也不能驳。 正盘算着如何开口,纪婉清先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 “我说的是林窈,你们帮什么腔!一丘之貉的蠢才!” 撂下一句话,便往扭头朝外走去。 恰好有侍女近前上酒,眼看要和闷着头的纪婉清撞上。 错身相让不及,被狠狠一撞,托盘上的酒壶倾倒,却是朝着林窈砸了过去。 清香的果酒,尽数撒在了林窈的衣裳上,染出一大片痕迹。 “呀!可惜了这身料子!” “还料子呢,林娘子没伤着吧,纪三小姐也太粗鲁了!” “真不知道,国公夫人是怎么教的,半点礼数都没有。” 众娘子半是关切半是嫌弃,纪婉清这个罪魁祸首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端酒的侍女,见好几个娘子都说料子可惜,便知自己闯了大祸。 面色一白,直直朝林窈跪了下去,“娘子见谅,奴婢失手,请娘子恕罪——” 林窈很心疼,非常心疼她这一身衣裳。 可却不至于迁怒在一个侍女头上。 起身用手帕略擦拭了一下,见酒汁已渗进布料,便收手不再多费心。 “无妨,一件衣裳而已,何况你也是被牵连的。” 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落在旁人眼中,便是她身家不菲,连京城一匹难求的西州锦都不放在心上。 紧接着便是娘子们的恭维,都道果然是崔家之后,底蕴不凡。 柳婧雪才吩咐了人去寻纪婉清,扭过头又关心起林窈。 “这么湿着可不行,才养好的身子可不能再受寒。来人,带林娘子去换身干净衣裳。” 林窈谢过县主,跟着相府侍女到厢房更衣。 兰寿紧跟在她身旁,低声道:“小姐,这衣裳——” “脏了换一件便是。”林窈知道兰寿想说什么,只冲她摇了摇头。 到了安静的厢房,很快有人送来了干净衣裳。 只看一眼料子,便知和林窈那身同样造价不菲,多半是柳婧雪的衣物。 “林娘子,这是我家县主新制的衣裳,县主说,算她替纪娘子赔您的。” 帮着换好衣裳,侍女将弄脏的那身叠好,问道:“可要给娘子包好带走?” 赶在兰寿点头前,林窈开口道:“劳烦扔了吧。” 沿途返回,估量着侍女的距离听不清,兰寿才略带急切地问询。 “小姐,那可是夫人留给您,为数不多的东西了。” “我也舍不得,可是不能留。”林窈语气难掩惋惜,目光却很坚定。 “咱们日后是要做适才那些娘子的生意,只有让她们相信,我背后尚存崔家底蕴,生意才能做的起来。” 母亲留给她的东西,除了京城这份林琼海一直不知道的产业,只有寥寥几样实物。 今日大半都被她穿在身上,充了场面。 若非当初母亲想着,把最好的留给她作嫁妆,只怕早被父亲哄骗去,又讨好了他的哪位上司家眷。 或者,落入他心爱的填房和小女儿的手中。 林窈不是舍不得那身料子,是舍不得那份代表着母亲的思念...... 不过和前路比起来,这些都是身外之物。 她知道,母亲已经死了,再多的寄托都比不过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回到席间,众人见她焕然一新,兰寿的手中又空空如也。 果然有问她的,“娘子换下的那件衣裳呢?” “既脏了自然扔了便是。”林窈微微一笑,半点挂念也无,反而对台上的戏好奇,“我不在这会儿,不知这戏唱到哪一出了?” 若说林窈初露面时,众娘子因她一身罗衣,有两分热情。 再知她出身,闻她谈吐见识不凡,热情再添三分。 现下确认她并非打肿脸充胖子,而是当真有崔家底蕴傍身,这热情便又多了三分。 “都是些陈词滥调,不听也罢。林娘子不若再和我们说说,青州的风土人情吧。” “就是就是,少了那位才女,咱们这群俗人正好说说闲话。” “好呀。”林窈笑着颔首,扫了一圈又问道:“怎不见县主?” 才重新热闹起来的气氛,因为这一问,有一瞬的凝滞。 直到一个突兀的笑声响起,“福宁县主人美心善,哄孩子去了。” 寻声望去,是一个坐在边角位置,一身打扮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年轻娘子。 她穿的似乎是道袍,腰间还有街头给人算命的,常佩的铜串罗盘,发髻也只单梳了一个,没有任何多余配饰。 林窈有些惊讶,不光是因为她的打扮。 而是她的装束如此特殊,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人群中有她的存在。 “丰娘子,一会儿县主若听见你这说辞,可又要和你吵了。”李娘子无奈地提醒了一句。 “她吵不过我。”丰爻起身,叮铃哐啷地走到林窈面前,弯腰盯着她。 “林娘子,我观你眉宇间有黑气,恐有血光之灾啊。” 林窈眨眨眼,哦了一声,“依丰娘子高见,可有解法?” 难得有人听了她这句开场白不骂她的,丰爻一脸兴奋地解开腰间的铜钱串。 “有有有,你等我先给你卜上一卦。” 三三两两的铜钱被她抛掷落在地上,半点闺秀架子也无,直接蹲在地上研究了起来。 研究半晌,看着林窈抬头一脸严肃道:“解法就是,离柳婧雪远点儿。” 林窈一脸错愕,周遭的娘子们却是齐声笑了起来。 “你别信丰娘子的,她那是半壶水乱响。”张娘子笑得只抹眼泪,“她上回给我卜卦,也说我有血光之灾。” “结果是我来了葵水。” 附和张娘子之言者不少,左不过都是说丰爻的卦,雷声大雨点小。 “来葵水不就见血了么,我又没胡说!”丰爻不满地嘟囔道。 林窈笑了笑,没放在心上,不过也没敷衍丰爻,正经地解开钱袋子,要付卦钱。 “有眼光!林娘子和她们那群凡夫俗子不同!”丰爻给予林窈高度赞赏,反惹来了更大的笑声,只她也不在意。 “那不知我的眼光,价值几何?”林窈晃晃钱袋子问道。 丰爻抬手比了个三。 “三两,还是三十两?” “不,三文足矣。” 第二十七章 刺杀 遥遥看见柳婧雪牵着纪婉清去而复返。 丰爻压低声音,语速飞快。 “林娘子,她们说得不错,我确实是半桶水。” “可我的卦从不说谎,你若不想太倒霉,便离柳婧雪,越远越好。” 撂下意味深长的提醒,丰爻起身又回了她那边角的位置,自饮自酌,自得其乐。 丰爻的话,林窈还未想通。 柳婧雪已经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到她身旁,亲切地拉她起身。 “时候也不早了,还请诸位移步内厅用膳。” 内厅也设在灵囿,一座三面雕花镂空窗的花厅,厅中设一小型戏台。 面朝戏台,布置了几张圆桌子。 离戏台最近的那张已坐了三人,用一屏风做隔断。 其余娘子在侍女的接引下,纷纷落座。 柳婧雪左右各挽着林窈和纪婉清,绕过屏风,直奔主桌。 “父亲,丰伯伯......纪公子。” 依次打了招呼,她又向柳相和大将军丰毅,介绍新玩伴。 “这位是林窈林娘子,纪公子的表妹。这是婉清,纪公子的三妹。” 论辈分,柳相和丰将军属二人父辈,又有纪云澈这个兄长在,无需择席避讳。 落座后,柳相笑着问道:“不知林小娘子的字,是哪一个瑶?” 林窈没想到柳相会问她这样一个问题,思忖片刻答道:“天窈窈而昼阴。” “嗯?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个窈字?”柳婧雪眨着眼疑惑道。 “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纪云澈几乎立刻道明出处,耐心向柳婧雪解释。 “出自赋圣司马相如的《长门赋》,是同一个窈字。” 纪云澈的刻意卖弄,换得柳婧雪崇拜的赞叹。 柳相却置若罔闻,只语气稍带憾然,对林窈颔首致意,“听闻你母亲去岁病逝,万望节哀。” 为子女赋名,自然选寓意吉祥的字眼。 林窈却答,字源司马相如据陈皇后受冷落而作的名赋。 可见,在林窈心中,她的母亲生前定然有过相似遭遇。 “柳大人,认识家母?”林窈听得出柳相口吻有缅怀之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不光他认识,老夫也认识。”接话的却是丰将军。 他性情更为不拘,直接往地上撒了满满一杯酒,“是个钻钱眼儿里的爽快人,可惜了。” 这话乍一听不像夸人,可林窈清楚记得,母亲在郁郁而终前的模样,是多么爽朗洒脱。 反而知道丰将军此言的惋惜,是真真切切。 因为可探得母亲年少时光的机会难得,林窈反而不见在贵女堆里那般,夸夸其谈。 时不时顺毛捧一下丰将军,便能引得丰将军说一箩筐的往事。 柳相看老友被一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走,也不提醒,笑着时不时插上一句。 两大一小,热络得像是忘年交。 反观纪云澈这个自称学生晚辈的,完全接不上话,只能独自喝着闷酒。 看着一两句话就将柳相和丰将军逗乐的林窈,更觉得郁闷。 他拿着自认为写得最好的文章去求教,可柳相只寥寥点评了几句。 整整半日,便以和丰将军有要事相谈为由,将他晾在一边。 别说赏识,估计那几篇文章,都没能在柳相心里,留下只言片语的印象。 “二哥哥,你今日不是特地带了写的文章吗,不如拿出来,让柳姐姐品鉴一二?” 纪婉清完全没关心林窈,一心想着拉近纪云澈和柳婧雪的关系。 只要林窈不掺和男女主的感情,爱拍谁马屁都无所谓。 柳婧雪也表露出兴趣,对着纪云澈甜甜一笑,“谈不上品鉴,不过我确实对纪公子的佳作感兴趣。” 纪云澈闻言内心却毫无波澜,一个女子,便是柳相独女,又如何读得懂他文章中的深意。 不过县主的面子不能拂,纪云澈还是拿了出来给她看。 只余光时不时,会落在难得活泼的林窈身上。 在国公府,他似乎从未见过她如此开怀的模样...... 林窈对纪家兄妹余光都欠奉。 快人快语,先向豪爽的丰将军讨了份开业贺礼,又笑眯眯地看向柳相。 “晚辈早闻柳大人笔精墨妙,不知是否有幸讨要几个字作门匾。” “看看,和她母亲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丰将军抚掌大笑,“你可知老柳一字千金,可比我的贺礼贵多了。” 柳相没搭理老友的调侃,只笑眯眯道:“柳大人的字,是一字千金。可若是柳伯父,写几个字给子侄耍玩,也无妨。” “多谢柳伯父赐墨!”林窈闻弦知雅意,敬了柳相一杯后,又向丰将军补敬一杯。 “也多谢丰伯父慷慨解囊!” 林窈敬酒的动作大了些,纪婉清听见她的称呼,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 原文中,今日聚会也发生过,出席人员也相差无几。 只是她明明记得,和柳相丰将军相谈甚欢的,该是男主纪云澈才对。 女配林窈,一心想着挑拨男女主关系,根本没有和那两人搭话的机会。 不过也无所谓了,看着眼前相谈甚欢的男女主,纪婉清更满意现在的场面。 晚膳用得差不多了,戏台上又陆陆续续去了人。 柳婧雪抽空向林窈解释了一句,“你点的采茶戏,我特地放在了最后,等这场杂耍完了就是。” “京中会唱那个的,就一个戏班子,我还没听过呢。” 听柳婧雪如此说,林窈更笃定,这京唯一会采茶戏的戏班子,定然和纪明昭脱不了干系。 目光扫过在戏台后侧候场的采茶戏戏班。 也不知道,他暗示自己点这一出戏,到底为了什么。 左右这份恩情还完,再无相欠。 压轴的杂耍匠人上台,开场便表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西洲变脸。 火焰从匠人口中喷出,赢得满堂喝彩,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 台上每一个人都带着油墨面具。 简单的后空翻等亮相动作,也大开大合,干脆利落。 在众娘子鼓掌欢呼之际,丰将军却因台上人这一寻常亮相,面色大变。 “老柳,不对劲——小心!” 才开口提醒,便见一戴着红色面具的杂耍匠,从腰间抽出软剑,直刺柳相而去。 第二十八章 再欠一命 只见丰将军空手夺白刃,替柳相挡下关键一击。 可刺客不止一人,各自掏出伪装成表演道具的武器,一拥而上朝柳相袭来。 欢乐祥和的气氛骤然一空,众娘子惊叫连连,纷纷向外逃离。 唯独主桌几人,直面战场,避之不及。 丰将军双拳难敌四手,替手无缚鸡之力的柳相抵挡已是分身乏力,根本顾不上几个小辈。 “二哥,快保护好柳姐姐!”纪婉清眼疾手快,将柳婧雪推入纪云澈怀中。 受到惊吓的柳婧雪下意识紧抓住纪云澈的衣裳。 纪云澈本意朝着林窈伸出的手无奈收回,暂且带着柳婧雪躲到了桌下。 林窈也被忽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可很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为避讳众娘子,宴厅内,只有侍女侍奉,没有能打的家丁。 护卫更是守在灵囿之外,也不知有没有听见此处的动静。 她果断对兰寿道:“去叫相府的护卫来,要快!” 吩咐了兰寿,她暂时躲在了椅子背后。 见刺客的目标是柳相,并未对其他人下手,林窈才缓了口气。 “父亲!”不知何时,丰爻逆着人流跑了过来。 林窈一把抓住丰爻,将她强行压住,“你又不会武,近身只会让丰伯父分心!” “可是——”丰爻话未说完,就见林窈眼睛一亮,将她腰间的七零八碎全薅了下来。 其中,唯独那个黄铜做的罗盘有些份量。 林窈拿起罗盘,聚精会神地盯着柳相和丰将军。 只见一个黄脸刺客,避开丰将军的防守,向柳相投掷暗器。 林窈毫不犹豫,投掷罗盘,虽不比刺客的准头,可仗着罗盘够圆够大,还是将暗器击落。 “不近身,咱们也能帮上忙,别愣着。”林窈分心指点了丰爻一句。 一时间,什么铜钱算筹,龟壳黄符,纷纷被两人瞅准时机,扔了出去。 用完了,就顺手拿起盘子杯盏,继续远投。 丰爻越扔越兴奋,一盘子砸中一个刺客的脸,“你看,我这一手厉不厉害!” 林窈看着从盘子里滑落,正好砸在丰将军头上的猪脚,选择沉默。 不知为何,兰寿一直未归,侍卫也迟迟未来。 眼见丰将军有乏力的迹象,刺客们进攻得更为猛烈。 林窈二人,也将附近能扔的东西扔了个干干净净。 这时,戏台后侧,忽然又冒出来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戏子。 “怎么办,还有刺客!”丰爻看见这一幕,急地紧紧抓住了林窈的衣袖。 林窈回握住她的手,紧张地观察后,松了口气,“不是刺客,是援兵。” 见采茶戏戏班动身的一刻,她也紧张到了极点。 若他们和这群杂耍刺客是一伙的,事后她只怕脱不了干系。 还好......是友非敌。 采茶戏因出身民间,戏子们的打扮也多诙谐喜庆。 只见一个个红脸蛋儿,拿着锣鼓唢呐,甚至长板凳从背后偷袭杂耍刺客,场面甚至有些滑稽。 “多谢诸位义士出手,若能助柳某度过此劫,柳某定报诸位恩义。” 躲在丰将军背后的柳相,半点狼狈也无,甚至还有空探出脑袋,冲采茶戏戏班众人抱了抱拳。 局势瞬时扭转。 站在戏台上,一直观望,似刺客首领的紫面人,见情形不妙,目光投向躲避在主桌附近的几人。 一身哨音响彻,刺客中抽身几人掩护,紫面人脚踩同伙肩膀,飞身扑向主桌。 柳相见状,这才变了面色,惊呼一声:“雪儿小心!” 刺客的目标很明确,既然杀不了柳相,那退而求其次,抓了他的独女,或还有一线生机。 只见紫面人落地,一手掀翻桌子。 藏在桌下的三人,和躲在椅子后的林窈二人,皆暴露人前。 一眼望去,有四名少女,排除一个衣着简朴的和衣着怪异的,便只剩两人。 仅凭衣饰,华贵难辨。 关键时刻,纪婉清忽然抬头,朝着林窈扑了过去。 看似要护在她身前,嘴上却大叫道:“县主小心!” ......纪婉清! 林窈未料会有此变化,根本来不及反应。 留给刺客的时间也所剩无几,紫面人顾不得分辨真假,直奔林窈而去。 便不是柳相之女,看衣着打扮,也该是丰将之女,皆能拿来做人质。 电光火石间,林窈为了不牵连丰爻,也为了拖延些时间,只能反身向另一张桌子狼狈爬去。 “闪开!”伴随着丰爻的高声提醒,和身后传来,利器破空之声,林窈咬牙就地打了个滚。 一阵天旋地转,她并未被利器所伤。 余光瞥见一个靓丽身影奔来,林窈猛然回头,发现不知何时,有人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 柔软洁白的水袖,似水蛇紧紧缠绕住利剑。 可到底只是布帛,没能完全阻挡利剑之势,剑尖依旧刺进了护佑她的花旦的肩头。 林窈只愣了一瞬,四下一扫,抓住一把酥脆点心。 扶住花旦的胳膊,将手中碎末撒向那紫面刺客的眼睛。 “啊!”最脆弱的眼睛骤然遭遇袭击,紫面刺客痛叫出声,被迫合目。 也只这一下,花旦便夺了利剑,反手刺穿紫面刺客的心脏。 鲜血喷涌而出,花旦另一只手抖开水袖,挡在了林窈的面前。 林窈没看见血溅三尺的一幕,可依旧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 抓着花旦胳膊的手,下意识用力。 “别怕,他死了,没人能伤得了你。”花旦安抚的声音入耳,虽悦耳动听,可再清楚不过,分明是男声。 戏班里男子扮花旦是常事,可这声音,林窈却觉得耳熟得很。 “纪明昭......你想干什么?” 猜出了花旦的身份,林窈压低声音质问道。 她料到那戏班和纪明昭脱不了干系,可没想到纪明昭本人竟会混入其中,出现在此处。 若纪明昭的身份暴露,便是他是出手相助的一方,也会因为是奉国公长子的缘故,将今日之事,变得更为复杂。 林窈不担心他,只担心自己会不会牵连其中。 “真没良心,明明又救了你一次。” 纪明昭的声音擦过耳尖,丝毫听不出紧张,甚至还有一声轻笑。 水袖之下,林窈耳尖微动,抬眼,和纪明昭一双笑眸相接。 第二十九章 纪巾帼不让须眉 “你纪明昭的救命之恩,不好报,我也不想再报第二回。” 林窈见丰将军和柳相那头,已近扫尾,语速飞快,再顾不得平日在奉国公府装乖的模样。 瞥见纪明昭肩头渗出戏服的血迹,将未尽的狠话咽下,抓住他的剩下一截儿的水袖,大力撕扯下来。 “诶,我这件衣裳很贵——” “闭嘴!”林窈将水袖从他腋下穿过,绕覆伤处,紧紧扎住,见出血止住,才吐出一口浊气。 “一会儿你别说话,装作失血过多的样子,靠着我……” 林窈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替纪明昭遮掩身份。 见他用油墨勾勒得更加多情的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下意识放软语气,“怎么,有哪里不妥?” 纪明昭点点头,认真道:“你没叫我昭表哥,一口一个纪明昭,不爱听。” ……他,是个伤患,许是适才争斗,撞到脑子了也说不定。 林窈劝自己放平心态,全当没听见纪明昭的蠢话,木着一张脸道:“他们过来了。” “昭——”纪明昭一副美人嗔态,不依不饶。 “昭表哥。”林窈对他微微一笑,额角狂跳,最后警告一声,“请闭嘴。” 耳边清净了,纪明昭依她所言,失血过多,柔柔弱弱地靠在了她的怀里。 第一个奔过来的,是丰爻。 刚刚并肩作战的经历,让她和林窈的交情火速升温。 一脸关切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林窈,你没事吧?可有哪儿伤着了?” 林窈摇了摇头,拦住纪明昭的肩,脸上带着后怕和感激,“我没事,多亏这位姑娘出手相救。丰伯伯他们呢?” “我爹皮糙肉厚,一点小伤要不了他老命。” 丰爻此时大大咧咧,毫不在意,再不见刚刚逆流而上,担心父亲的模样。 转头对身形似乎格外高大的花旦姑娘抱了抱拳,“姑娘高义,巾帼不让须眉,丰爻佩服。” ……纪巾帼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回以抱拳。 紧接着,便是柳婧雪三人。 柳婧雪跑在最前头,纪云澈紧随其后,纪婉清坠在最后,眼里还有不甘和可惜。 林窈看在眼里,她只怕是在可惜,刚刚那一嗓子,没能让自己命丧刺客之手。 “窈娘,你没事吧?”柳婧雪想再凑近些,可林窈右边抱着一个,左边站了一个,实在没她的位置。 只好一脸歉疚道:“对不住,此番你是受我牵连,刺客的目标本该是我才对……” “柳姐姐,你和她道什么歉!”纪婉清有些怒气不争,觉得柳婧雪完全被虚伪至极的林窈蒙骗了真心。 “你也是受害者,犯不着如此。” “三妹妹这话说的不错,县主无需向我道歉,罪魁祸首是这群刺客。”林窈礼貌而疏离的对柳婧雪笑了笑。 她心念一动,原本靠着她的纪明昭好似感觉到了什么,默默收回依在她身上的重量。 林窈起身两步越过柳婧雪和欲言又止的纪云澈,对准纪婉清的脸,狠狠甩了一巴掌。 一声脆响,力道之大,纪婉清猝不及防地被打偏了脸,眼看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林窈,你干什么——”纪云澈慢了一步,后知后觉抓住林窈的胳膊。 这一巴掌在所有人意料之外,除了眼神落在两人相接部位的纪明昭。 林窈倒是没挣扎,反顺着纪云澈的力道转了个身。 通红的眼眶,和还在颤抖的嘴唇,无一不在表露她此刻的脆弱,愤怒和后怕。 “刚刚就差一点,那剑就要把我捅个对穿!” “我知道,三妹妹向来不待见我,可我没想到,她竟狠心至此,要害我性命……” “若奉国公府容不下我林窈,我现在就回青州,免得让姨母操心,让表哥心烦,让三妹妹憎恶!” 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滴落在纪云澈的虎口,烫得他下意识收回了手。 一腔质问变得无所适从,纪云澈再开口,甚至慌乱地有些语无伦次,“我不是怪你,只是你也不该动手,受了委屈咱们回家再说——” “家?林窈哪里高攀得起。”林窈后退一步,一脸凄凉仓惶。 柳婧雪勉强拉住要找林窈麻烦的纪婉清,捂住她明显要激化矛盾的嘴,又做起了和事佬。 “窈娘,清儿妹妹许是一时口误,你——” “哎哟喂,口误?县主您可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 丰爻实在看不过眼,一脸讥讽地开口帮腔,“人家表哥,把你抱在怀里护着,人家表妹,为了你,祸水东引。” “若非那位女壮士搭救,林窈现在就是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 “你请她来相府过宴,却险些成了鸿门宴。我没记错的话,林窈才是你救命恩人吧,怎么老帮着纪三说话?” 丰爻的嘴有多厉害,柳婧雪这么多年早有了解。 毕竟两人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少不得多有来往。 可丰爻一直不爱搭理她,避她如同瘟神一般。 柳婧雪也觉得委屈,反正有的是人乐意哄着她,少丰爻一个也无所谓。 可她们到底自幼相识,现在却为了旁人,把她说得如此难堪…… “我没有。”柳婧雪的眼泪也涌了出来,可她说不出道理,也理不清头绪,只一味落泪。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只是希望大家都和和气气的,难道也不对吗? “柳姐姐你别哭呀,二哥哥你还不快哄哄柳姐姐!”纪婉清也顾不上找林窈麻烦了,一脸心疼地给她的雪宝擦眼泪。 纪云澈站在林窈和柳婧雪中间,一时左右为难。 说到底,今日他们是客,不该让主人家如此难堪,再者对方是县主,更何况柳相还在一旁呢。 他的脚已向柳婧雪迈步,有心想要先向林窈解释一句。 却眼睁睁看着那从头到尾不发一言的花旦,一把将林窈拽入怀中,似乎还瞥了他一眼。 林窈被纪明昭拽得一愣,而后索性将头压在了没受伤的那侧肩膀,偷偷吐了一口长气。 “没想到丰爻如此能说会道,省了我不少口舌。” “幸亏你拽我过来,我实在哭不出来了。” 语气活络,哪有半点伤心的样子。 “嗯。”纪明昭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之后……好好谢我吧,表妹。” 第三十章 面具 这场闹剧彻底尘埃落定后,兰寿才带着相府侍卫姗姗来迟。 回到宴厅,兰寿看见一地尸体,面色惨白,直到走到自家小姐身边,才有了血色。 “怎么去了这么久?”林窈不解问道。 兰寿面露疑惑和委屈,解释道:“奴婢找到了相府的侍卫长,告诉他灵囿遇刺,他却不肯来援。” “只说柳相有令,要坚守在灵囿外,直到烟火为信才可入内。” 林窈闻言一挑眉。 这么说,柳相早知今日会遭遇行刺? 难怪今日出席一群小辈的宴席,还特地请了丰毅将军作陪。 唯一的意外,估计就是那紫面刺客,见败局已定,会转而攻击县主。 又因纪婉清的一嗓子,险些牵连到她。 只见相府侍卫将所有刺客的尸体都检查了一遍。 为首的侍卫长向柳相禀报,“大人,一个活口都没有,除了外伤,大多是服毒自尽。” “随身之物也排查过了,难有可辨别身份的证物......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这不是宾客能插手的事,林窈只默默站在一旁。 余光扫到,身边的纪明昭忽然向柳相的方向迈出一步,林窈反手立刻抓住他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 “放心。”纪明昭冲她笑了笑,嗓音竟神奇地变为了温柔的女声。 并非戏腔,而是丝毫没有破绽的寻常女声,“只是去出出主意。” 也不见他怎么动作,灵活得像条滑溜的鱼,轻而易举从林窈手中挣脱,走到柳相身边。 对一脸防备,手按在佩刀上的侍卫视而不见,款款向柳相欠身一拜。 “柳大人,妾身愚见,这些贼子,倒也并非没有留下半点线索。” 柳相闻声看去,映入眼帘的,先是一双掩藏在油墨之下的面容。 五官因戏曲头饰紧束难辨,唯独一双凤眼,让他有一瞬的失神。 像,很像,可眼前的花旦,分明是男子。 柳相一眼看穿了纪明昭是男非女,却没有拆穿他的伪装。 好脾气地问道:“不知朱老板有何高见?” 在此前,他已向采茶戏戏班郑重致谢过,得知这个戏班子做主的是当家花旦,说是姓朱。 “这些刺客擅西州变脸,虽技艺可速习,但西州变脸传入京后,改动颇多,他们的技法,却十分传统。” 这番分析,完全出自同行的见地,柳相闻言若有所思,显然是认可了他的猜测。 纪明昭捏了个兰花指,指向紫面人被取下的面具。 “西州变脸,面具不同颜色代表不同的人物性情。” “紫色,稳重正义,所以为首,只一人佩戴。其余人,红黑黄绿蓝皆有,以红色最多。常见面具颜色中,唯少白色、金色。” 丰毅不知何时也走近,听入了迷,忙不迭追问道:“除了紫色,这些又是什么意思?” “白色多为丑角,代表阴险狡诈。金色多用来扮神仙。红色,象征忠勇义烈。” 纪明昭刻意维持的声线,说话只能慢条斯理,如此却更引人入胜。 “无白金而多红,他们自认是忠勇义士,笃信人定胜天。” “他们是忠勇义士?”丰毅用力地拍了拍柳相的肩膀,不顾脸上还有条血痕,朗声大笑起来。 “那老柳你,岂不是乱臣贼子了?” 本就虎视眈眈的侍卫长闻言,瞬间拔刀向纪明昭,厉声呵斥,“大胆!竟敢当众诋毁大人!” 纪明昭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眼皮都未抬一下。 “行了,那是人家朱老板当众诋毁吗。” 柳相没好气地将侍卫长拔了一半的刀推回去,又抖开丰毅的铁掌,“你该砍的人,是丰大将军。” 被主子训斥,侍卫长不敢吭声,也有些羞愧。 他确实是不敢向丰将军撒气才刀向那花旦。 实在是这些年,朝堂内外,对他们家柳大人的风评,一日不如一日。 皇帝不急,太监急了。 “多谢朱老板不吝赐教。”柳相训完属下,转头对纪明昭,诚心一拜。 哪怕拜的人是三教九流,甚至是个年岁不大的年轻晚辈。 “今日多亏有朱老板和您戏班众义士出手相助,现下老夫抽不开身,只能改日再携重礼相谢。” “雪儿,过来。”谢过纪明昭,柳相又把柳婧雪叫到跟前来。 柳婧雪才被纪家兄妹哄好,脸上还残留泪痕。 柳相见状,难免心疼,可想起适才席间女儿同林丰两位小娘子截然不同的反应,又想叹气。 实在是被她母亲宠坏了。 “今日宴席是你主办,便该由你收尾。文心会协助你,好生送送客人们。” 柳婧雪心中委屈依存,可看着一脸严肃的父亲,她不敢抗命,低声应是。 其余人中,柳相唯独多分神和林窈说了几句。 “今日林小娘子是受小女牵连,前恩方了又添新祸。” 他想了想,只记得林窈有意要在京城做生意,便道:“之后若林小娘子生意上,有何需要柳伯父相助的,但提无妨。” 手摸向腰间,解下一块刻着柳字的令牌,递给林窈。 如同上次见长公主一样,林窈没有推脱,大大方方收下还礼,“多谢柳伯父。” 纪云澈看见这一幕,也不免想起上回长公主和县主到国公府,险些闹出的乌龙。 察觉柳相和林窈话说完了,他默默挺直了腰背。 想着一会儿也要如林窈那般,姿态大方得体些。 熟料柳相并未再多一句话,只让管家作陪,将他们送出了灵囿。 为什么?明明他也保护了县主,难道不值得柳相一个谢字吗? 直到出了相府,纪云澈都耿耿于怀。 柳婧雪几次看向他,都发现纪云澈的目光一直落在前方林窈的背上。 心里莫名生出一丝酸涩,眼看要作别,才不得不开口。 “今日,多谢你拼命护我,我很感激。”柳婧雪搅着手帕,鼓起勇气道。 “我以后,可以随清儿妹妹,唤你一声,云澈哥哥吗?” 纪云澈收回目光,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狼狈,却依旧不掩风华的少女。 得到县主的感激,也不算全无所获。 可余光扫到前面,和戏子紧挨着的林窈,心里不知为何,空落落的。 对柳婧雪的示好,笑得有些敷衍,“身为男子,自该如此。至于称呼,随县主心意便好。” 第三十一章 为了你 “你今日混入戏班到相府到底意在何为?” 林窈扶着纪明昭,借着他现在装成女子的便利,凑近压低声音质问。 因比纪明昭矮了许多,只能仰着头。 纪明昭略低头就能看见,一双充满生气的大眼睛。 不同于前世从井里打捞出,已蒙上灰白,徒余恨意、死不瞑目的双眸。 见纪明昭只回望不说话,林窈不知他什么意思。 紧握着他胳膊传来的热意,又让她有些心浮气躁。 犹豫着,补上一声,“昭表哥?” 因为这一声称呼,让她立刻从张牙舞爪的状态变得柔软起来。 纪明昭听了,却是偏头笑了起来,肩膀耸动难停。 半晌才压住笑声,低声回道:“不是因为你没叫我那声表哥才没理你,是在想该如何回答。” 不过一声称呼,林窈却觉得莫名被占了便宜似的。 啧了一声,拧着眉毛问道:“那你想好了吗?这可没几步路了。” “想好了。”纪明昭收敛笑意,变得正经起来,眼神示意林窈耳朵贴近些。 许是纪明昭花旦扮相太有迷惑性。 林窈少了几分对男子的防备,附耳过去,好奇心也达到了顶点。 好闻的花香比低哑的嗓音更先袭来,林窈一晃神,只听见隐含笑意的三个字。 “不能说。” 看着林窈一瞬鼓起的脸颊,和渐渐发紧的手,纪明昭慢悠悠又抛出一句。 “大部分不能说,有一点可以说。” “为了你。” 不再有调侃戏谑,没有兜圈子。 三个字就这样,轻飘飘地,撞入了林窈的耳廓。 “你——” 更多的问题,还没来得及出口。 身后,响起纪云澈带着几分不满的喝止。 “林窈,纪家的马车在这边,你难道要跟着那个戏子,坐上那群三教九流所在的车驾吗?” 不知觉,林窈跟着纪明昭,已经到了朱家戏班停靠的驴车前。 她纵然想直接跟到戏班去,弄清一切,却也知道不合情理。 无关乎身份,实在是天色已晚。 纪云澈话里的轻蔑让林窈觉得尤其刺耳。 她松开纪明昭的胳膊,先对朱家戏班众人,深深一拜。 “今日多亏诸位义士出手相助,我等才幸免于难。” 原本因纪云澈的态度,朱家戏班众人颇感愤愤不平。 但见这位年轻娘子如此诚恳,他们倒一时不好意思起来。 “娘子客气了,咱们虽是三教九流之辈,可绝非见死不救,贪生怕死的小人。” 说这话的是个年岁不大的花脸少年。 特地把见死不救、贪生怕死四个字,咬得极重。 讽刺的是谁,不言而喻。 纪云澈听见这群戏子竟敢如此发言,本就不大明朗的面色更难看几分。 “你这话什么意思?” “纪小公爷,何必同半大孩子计较。”纪明昭转身挡在那少年面前。 自然转换的女声,慵懒中,带着一丝难言的威严。 “无心之言罢了,小公爷若较真,到有些对号入座之嫌了。” 纪云澈自诩君子,不屑于和女子争一时长短。 冷哼一声,作势要将林窈拉回她该上的马车。 “我还有几句话和朱老板说,有劳表哥回马车上,稍候片刻。” 纪云澈连林窈的衣角都没碰到,看着落空的手,忽然觉得眼前人,是如此陌生。 明明来的路上,她还那样大胆,对纪婉清说,她要靠自己的本事,嫁国公府的少爷。 为何现在对自己避之不及? 难道就因为自己保护了福宁县主没护着她? 想到这儿,纪云澈再看林窈,便觉得她此刻的冷待,都是因为拈酸埋怨。 忍下心头不适,没再咄咄逼人。 “好,我在车上等你,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林窈应付完纪云澈,转头一看。 纪明昭描过的黛眉微蹙,好一副西子捧心图,不过她没心情欣赏。 “大少爷,今日的事,您得给我一个解释。” 没等她再威胁一二,纪明昭竟爽快地点了头。 “明日梧桐轩,我等你。” “不过,若你一会儿和纪云澈同坐一辆车回去,解释可就没有了。” 直到林窈走回纪家两辆马车附近,才后知后觉,自己还被他纪明昭给威胁了? 明明现在一大堆把柄在手,完全占据主动权的,是她好不好! 林窈磨了磨牙,走到纪云澈的马车旁。 叩响车窗后,问道:“不知表哥有何赐教?” 纪云澈挑开车帘,见林窈干站着,眼神示意她上车再说。 林窈装作没看见,他才不得已开口,“都这么晚了,母亲该等急了。你先上车——” “这不合礼数。”林窈拿了一个,从前纪云澈常常堵她的借口。 这副模样落在纪云澈眼里,却更佐证了他的想法。 林窈就是在和他闹脾气,耍性子,多半就是因为福宁县主。 “林窈,我——” 纪云澈刚开口,迎面却是急急忙忙地,驶来一辆马车。 车上挂的幡印,是一个奉字。 车尚未完全停稳,崔氏就跳了下来,险些崴了脚。 站稳后,直奔纪云澈所在的马车而来,一边跑一遍高呼我儿。 相府门口,柳婧雪还在送着其他宾客。 崔氏格外响亮凄惨的呼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纪云澈余光似乎感受到了好几道戏谑的目光。 再不顾上和林窈解释,忙下车快步上前,扶住母亲,止住她大呼小叫的动作。 “母亲,我在这儿,您别激动。” “老天爷,可吓死为娘了!”崔氏是当真着急,捧着纪云澈的脸,将他拉着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才略放下心。 “我听说相府有人行刺,赶紧让人驾车来了,还好你没事。”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为娘怎么活啊——” 默默避让在一旁的林窈,听了崔氏的话,有些惊讶。 他们这些在场的宾客,才出相府,行刺之事,居然已经传扬开来了? 联想到,纪明昭所言,那些刺客自诩正义之士。 她隐约觉察出,这场行刺,无论成功与否,似乎都是针对柳相的一场阳谋。 崔氏确认纪云澈无碍后,远远看见相府门口的福宁县主。 没等她上前攀谈几句,纪云澈便强行扶着她回了马车。 顺便把林窈也叫上,让她和崔氏同车而回,好好安抚。 第三十二章 林窈,我需要你 青禾拿了套她之前的丫鬟衣裳,给林窈换上。 兰寿手巧,三两下就给林窈梳了一个和青禾差不多的双丫髻。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林窈满意地点点头。 打扮成这样,去梧桐轩,就不会太过引人注目了。 “我不在的时候,若有人来找,就说我昨日受了惊,在休息不便见客。” 叮嘱完两人,林窈挎上竹篮,就要往外走。 “小姐,要不您还是带上这个吧!”青禾不放心,有把上回没用到的那包面粉拿了出来。 林窈笑着摇摇头,“用不上,你放心,我速去速回。” 就昨日纪明昭展露的身手,若他有心要伤自己,十包面粉,也来不及撒。 何况,昨日她还当着纪明昭的面,用了这招对付那紫面刺客。 一路上,林窈垂着头避开人走,并未引起注意。 进了梧桐轩所在的院子,更是连头都不必低着。 行至水廊,哑姑已在入口处等候。 无声地朝林窈欠身,默默引她穿过水廊,直达二楼。 林窈若有所感,透过窗户,看见哑姑并未像之前一样守在一楼,而是走得更远。 似乎在防备,有人突然来梧桐轩似的。 可梧桐轩冷僻至此,还会有谁来呢? “又没门,怎么不进来?” 纪明昭慵懒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林窈的思索。 她提着竹篮走近,看着纪明昭,竟觉得有些陌生。 只因今日,纪明昭没有穿戏装,更没有敷油墨。 一身靛蓝色云纹窄袖襕袍,银丝勾边,玉带压袂,长发玉冠并束成马尾。 比之之前的妖异鬼魅,更显清爽少年朝气。 察觉到林窈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纪明昭的嘴角勾起。 长臂一展,修长的手指在她的面前,打了个响指。 “回神,昨日被吓着了?” 林窈收回目光,半点不好意思也无,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 “我就是忽然发现,昭表哥,原来是尚未及冠的少年郎。” 这个郎字咬得极重,调侃的意味不言而喻。 经历过一场生死,纵使两人初见并不愉快,可气氛却依旧带着一股,不属于国公府的闲适散漫。 “看来表妹记性不大好。” 纪明昭坐到她对面,随手挑了个紫玉髓做的酒杯放在她面前。 给她倒的,却是沏好的茶。 林窈拿起紫玉杯,却未饮茶,咋舌道:“昭表哥当真奢侈,如此质地上乘的紫玉髓,就用来做了酒杯?” 纪明昭闻言,随手将放满了各式各样杯盏的托盘拉过来。 颜色用料花纹各不相同,无一不是可单独拿来,放在多宝阁上做展品的宝贝。 “喜欢杯子?这些送你,就当是为上回,向你赔罪。” 不等林窈答复,他又道:“若不够,这屋里,只要你看得上的——” “昭表哥,你无需向我赔罪。”林窈摇了摇头。 倒不是她看不上这些东西。 事实上,哪怕她从小跟着母亲,长了不少见识,也会因纪明昭这些身外物之奢靡而惊叹。 她是真心觉得,纪明昭不欠她,反而是她又欠了纪明昭一命。 “我今日前来,无意探查昭表哥的秘密,只想向表哥要一个答案。” “什么?”东西没送出去,纪明昭似乎有些不甘心,还在琢磨着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林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问道:“我厚颜称一声表哥,可你与我无亲无故。” “为什么救我?还是两次。” 月湖之恩,林窈便一直没想通。 虽然纪明昭后来,用三夜歌声,暗示她帮他点了一出戏。 可若是因为福宁县主,那纪明昭那日大可抢先把县主救下。 而不是一直旁观,直到县主和纪云澈都上了岸,才出手救下自己。 再说昨日的遇刺。 在自己遭遇生死危机前,纪明昭也没有出手。 整个朱家戏班,只有他一直袖手旁观。 却为了自己,以水袖抵挡利剑。 那剑若再偏几寸,便不是受些外伤这样简单,而是会要了他的命。 还有纪明昭那句,为了她所以改头换面去了相府。 不知是否因为持续不断感受到他炽热的体温,林窈几乎没有怀疑过,那句话的真假。 所以,为什么? 纪明昭看着林窈眼里,满得快溢出来的疑惑和茫然。 在哑姑面前,练习了无数遍的借口,如朝露曝晒晨曦之下,一一化为无。 “你......”开口嗓子暗哑一瞬,纪明昭偏头清咳几声。 不再看林窈的眼睛,转而盯住了她面前的紫玉杯。 “想听一点儿实话,还是——” “我要实话,哪怕只有三个字。”林窈言之凿凿。 从林家到奉国公府,她听了太多太多假话,再好听,也只是藏在糖霜下的毒药。 这一次,纪明昭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长到林窈以为,他不会回答,才艰难得开了口。 “我...需要你。” 好几个词在纪明昭的脑海里打转,最后挑了一个适合当下的。 开了个头,他似乎心里有了定数。 抬眸看着林窈的眼睛,缓慢却字字确切。 “整个纪家,唯有你可信......哦不,说来,你根本不算纪家人。” “应该说,纪家,每个人,都不能信。” “林窈,我需要盟友,而你,是从天而来,照进纪家这口深井里,唯一的一束光。” 深井二字,深深地刺了一下林窈的心脏。 她几乎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噩梦。 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颤抖蜷缩。 只有紧握住,感受到指甲深陷皮肉的存在感,她才能相信,那只是一场梦。 至少,是还未发生的噩梦。 她的每一片指甲都还存在,没有因垂死挣扎,而一寸寸断裂。 “怎么了?”纪明昭几乎瞬间,就感觉到了她情绪的异常。 抬手想要拍拍林窈的肩膀,却猝不及防,被林窈握住了手。 她几乎用了十成的力道,用双手将纪明昭伸出的右手紧紧握住。 “再说一遍,刚刚的话。” 是命令,也是蛊惑,更是......恳求。 纪明昭猜不出她为何有如此大的反应。 但毫不犹豫,重复了一遍刚刚到话,这一次,语气更轻柔,却也更坚定。 “林窈,我需要你。” 第三十三章 同盟和离间 “既是结盟,先说说你的条件吧。” 林窈松开手,捧着紫玉杯抿了一口茶,冷静了下来。 京城也好,国公府也罢,于她而言,最大的难题就是孤立无援,独木难支。 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上京有投奔亲戚之意,自有一番困境。 而纪明昭,他的身份,和这牢笼般的梧桐轩。 同样昭示了,他和自己一样,并不能将国公府视为所谓的家或者依仗。 相同的利益,是结盟不可或缺的前提。 手被放开,纪明昭下意识做了个抓握的动作。 见林窈已恢复平静,他也回归平日慵懒的姿态。 双手交叠,垫着下巴,双眼直勾勾地盯紧林窈。 “条件不急,我想先知道——纪云澈,你还想嫁吗?” “咳咳!”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林窈直接被茶水呛了一口。 咳得脸通红,接过纪明昭递来的帕子捂住了嘴。 呛得眼泪汪汪,瞪了罪魁祸首一眼,“这和我们的结盟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纪明昭有些不满林窈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 撇撇嘴道:“我都说了,纪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信。” “若你存着嫁给纪云澈的心思,那你就是半个纪家人,叫我如何信你,又怎么放心同你结盟?” 林窈无语凝噎,很想问一句,难道你纪明昭不是纪家人? 可想想纪家其他人对他视若无睹的态度。 虽然他名义上说纪大少爷,可只怕整个奉国公府,没人真把他放在眼里。 “行,那我也给你一句准话。” 林窈公事公办,收起女儿家的羞怯,放下狠话。 “我林窈,绝不会嫁入纪家,半个纪家人都不会是。你放心了吧?” 纪明昭一脸狐疑,顶着林窈的眼刀子,勉强点了点头。 硬要补上一句,“我可随时看着的,若你和纪云澈有一点苗头,咱们买卖没了,仁义可也没了。” 庶出私生子和嫡出继承人,互相看不顺眼太过合理。 林窈有气无力地嗯了声,“说正题,怎么结盟?” “很简单。”纪明昭眨眨眼,“你想做生意,自立于京,眼下最缺的,是人手。” “我可以给你提供可靠好用的下属,助你的生意顺风顺水,而且,不需要任何分红。” 不求财?那必定所图更重。 林窈从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她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自己思索起来,纪明昭想要的是什么。 他说的人手,估计就是指的朱家班。 想起朱家班每个人都拿得出手的武艺,比起戏班子,更像是一个武馆的人。 自己身边就兰寿青禾两个丫鬟,管着凌霄院已是捉襟见肘。 纪明昭的人若是得用,确实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人手,下属...... 林窈福至心灵,几乎笃定道:“你是为了朱家班的人,才选择和我同盟?” “我要做生意,比起人手,更需要的其实是打手。” “你是想要给他们一个真正能展示本领的行当,或者说,如此过了明路,他们的本事才能完全为你所用。” 纪明昭勾起嘴角,对她拍了拍手。 “有些偏差,不过,大差不差。你既然想做南来北往的生意,便少不了雇佣能走南闯北的伙计。” “朱家班的本事,你已见过了,不知道林掌柜可还满意?” 满意,林窈相当满意。 不过在商言商,一切商谈落成条款前,需得不动声色,才能占据最大的利益。 她找到纸笔,往桌上一拍,“立字为据,咱们一条条来。” 梧桐轩的生意谈得热火朝天。 凌霜院那头,崔氏身边的徐妈妈却碰了个软钉子。 “表小姐病了?”徐妈妈拉长脖子,想要望屋内瞧个清楚,却被兰寿和青禾挡得严严实实。 只好假笑道:“夫人便是有此担心,相府之事如此凶险,表小姐又再娇弱不过,所以才派我来看看。” “谢夫人关心。”兰寿也笑容满面,还对着主院的方向拜了拜。 “也不算病,只是受惊了,请了大夫,说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待小姐好转,定会先去向夫人请安问好。有劳嬷嬷转告,让夫人切莫挂怀。” 事出有因,徐妈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无功而返。 回到主院,将凌霜院的反应禀告给崔氏后。 徐妈妈劝慰道:“夫人,二少爷都说了,赴宴当日并无差错,县主还亲自将少爷他们送了出来。” “依老奴看,姻缘之事急不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二少爷和福宁县主的事,还得徐徐图之才是。” 崔氏听了徐妈妈的话,眉头却依旧紧拧着。 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话虽如此,可澈儿的反应,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想找林窈那丫头问个清楚,偏还如此不中用,这紧要关头又病倒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忽下人入内来报,说三小姐来了。 “三丫头?她来干什么?” 听来人是纪婉清,崔氏就想起她生母,那个总缠着老爷的月姨娘,没好气道:“不见,就说我忙着——” “夫人,您既觉得相府之事有蹊跷,倒不如见见三小姐。” 徐妈妈轻声打断崔氏的话,提议道。 “三小姐向来敬畏您,所言必不敢有虚。” 崔氏一想,倒也是个法子,点点头让人将纪婉清带进来。 纪婉清一入内,先老老实实地行礼问安。 不像之前,一开口就指摘林窈的不是,仿佛当真只是日常向嫡母请安似的。 “坐下说话。”有事要问,崔氏对她还算和颜悦色。 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迫不及待问道:“你跟着澈儿他们去相府,也算是长了见识。” “权当闲聊,同母亲说说,那日都发生了什么?怎么后来还遇着刺客了?” 纪婉清心里,想说林窈不是的话,积攒了一肚子。 可她忍住了,牢牢记住了,原身生母,月姨娘对她的指点。 “崔氏此人,最是吃软不吃硬,刚愎自用,只愿相信符合她利益的事实。” 崔氏对于林窈这个恶毒女配而言,可谓是她在国公府最大的依仗。 只要自己让崔氏看清了林窈的真面目。 通过崔氏把林窈赶出国公府,任凭她有如何手段,也再接近不了二哥和昭哥哥。 第三十四章 态度骤变的姨母 林窈和纪明昭谈妥后。 她熬了几个大夜,将母亲留给她在京的所有铺子账册都捋了一遍。 大大小小铺子共有六间,京郊还有一个田庄,外加一百亩良田。 田庄和良田,都租给了佃户,现在接手,也只是些瓜果粮食,暂时排在后头。 最重要的还是那六间铺子。 母亲过世后,她为了藏住这份遗产,不敢和京城的掌柜联系。 手里只有往年铺面的账册,和一些凭据。 也不知现下是何光景。 “你出府就说是替我买零嘴。”林窈将六间铺子的地址写在一张纸上,交给兰寿。 “先去朱家班,会有人接应你。只带一两个人便好,装作客人,把六间铺子逛上一遍。” “能和掌柜的搭上话更好,了解个大概就回来。” 兰寿认真地点点头,只在一件事上有些犹豫。 “小姐,咱们当真要和纪家大少爷联手?他实在......让人觉得有些不靠谱。”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林窈安抚地拍了拍兰寿的肩膀,“何况咱们眼下,没得选。” “我心里有数,别担心,早去早回。” 兰寿前脚刚走,青禾后脚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小姐,适才有个小厮送了东西来,没说谁送的,东西扔下就跑了。” 林窈闻言,看向那木盒,先看见的,是木盒上特别的梧桐叶花纹。 心下了然,让青禾拿进来,直接打开了木盒。 “哇——好漂亮的茶具。” 青禾看清木盒内的东西后,惊叹连连。 那是一整套紫玉髓做的茶具,一壶六盏,各个精美绝伦。 林窈拿起茶具上的一张花笺。 遒劲有力的字迹,笔锋洒脱肆意,见字如人。 “见面礼......嗯?小姐您最近没见什么客人啊。” 近来学认字格外积极的青禾念出花笺上的字,却是一头雾水。 “补的见面礼,收起来吧。”林窈嘴角噙一丝笑意,捏着花笺道。 这份礼她确实喜欢,可不适合眼下用,甚至连摆出来观赏都不适宜。 青禾哦了一声,扣好盖子,抱着木盒往外走去。 刚跨出门,还没到库房,就见崔氏又带着乌泱泱一群人,闯了进来。 跟在崔氏左右的徐姑姑,见青禾抱着东西,开口便问:“这是什么宝贝?用这样好的盒子装着,叫人怪好奇的。” 青禾下意识想要将东西藏起来,可崔氏的目光已经盯住了,她若太遮掩,反而不好。 只好屈膝行礼回道:“见过夫人。回姑姑的话,只是一套茶具。” “哦?是吗?”徐姑姑笑得眯起眼睛,侧首对崔氏一番请示。 “听闻青州茶具和咱们京城的样式不同,老奴目光短浅,想要开开眼界。还请夫人恩准。” 不同于之前,崔氏在凌霜院,总会装得慈眉善目。 今日不知为何,眉眼间,似乎隐含疑云,语气也冷淡了许多。 对徐姑姑点了点头道:“那就看看吧。” 丝毫没给青禾和她的新主子林窈留情面,一身过问都没有,全当是自己的东西般随意。 徐姑姑得令,不由分说地走到青禾面前。 手刚探向木盒,林窈便闻声走了出来。 “窈娘见过姨母。”林窈一眼也没看向徐姑姑和青禾。 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走到崔氏身边,一如既往的亲近。 可这回,想要扶着崔氏的手却落了空。 她心中一顿,动作却自然无比,只当没察觉崔氏忽然的疏离,改为将手交叠在身前。 “窈娘今日觉得身子大好,正想着该去向姨母请安问好。” “果真是窈娘同姨母连心,姨母竟先一步来了凌霜院。” 看着林窈一如既往甜甜的笑容,崔氏只是不置可否的嗯了一声。 徐姑姑见状,对林窈视若无睹,硬生生从青禾怀里将木盒夺过。 快步走到崔氏面前,将盖子打开。 “紫玉髓做的茶具?”崔氏一挑眉,拿起一只茶盏仔细观赏起来。 嘴角带笑,语气却不冷不热,“我记得,长公主之前所赠,并没有茶具。这难道是窈娘从家里带来的?” 林窈闻言,心下一紧。 要知道,她之前为了要到青禾的卖身契。 故意说自己上京匆忙,身无旁物,借此为幌子,还占了一份纪婉清的份例。 这紫玉髓珍贵非凡,崔氏身为国公府主母,不会不知道。 无论如何,这套茶具,都不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东西。 可更不能说,是纪明昭所赠。 她和纪明昭的结盟,只能瞒着纪家上下,绝不能泄露半分。 林窈心念速转,笑着摇了摇头,“紫玉髓何等珍贵,怎会是窈娘从林家带来的。” “也是。”崔氏点了点头,话里对林家家底单薄的轻视,毫不遮掩。 “你父亲寒门出身,这么多年便是攒了些家底,只怕也用不起紫玉髓做茶盏。” 顿了顿,她的目光饱含探究,紧紧盯着林窈,像盯着猎物。 “不过,姐姐当初出嫁,嫁妆可不薄。你又是她唯一的血脉,给你留些压箱底的宝贝,也属正常。” 听崔氏提起母亲,还有话语中,透露出来的觊觎。 林窈攥紧了袖中的拳头,压下心头的怒意。 她上京初入国公府的那段时日,满心都是被至亲背叛的怨愤,和对母亲过世的哀恸。 崔氏作为她的姨母,对她聊表关怀,便让她以为自己找到了真正的靠山。 可现在想来,当初字字句句,掩藏在关切之下的,从来都是虚伪至极的试探。 幸好,有月湖一事,有那个梦,有如今这神奇的能力。 才让她清醒过来,还不至亡羊补牢。 崔氏态度骤变,背后定然有鬼。 眼下却不是探究的时机,先稳住她,过了这一关才行。 “母亲是给我留了些东西。”林窈眼眶迅速泛红。 除了思念还有藏不住的怨怼,“可如今,全在继母手中。窈娘无能,连个念想都没能留住。” 这话半真半假。 继母确实霸占了不少母亲的遗物,可到底出身寒微,眼皮子太浅。 不知真正贵重的,都被林窈提起藏了起来。 对林窈的解释,崔氏没有不信,也没有全信。 话又绕了回来,举起手中的紫玉盏,“那这些,从何而来?” 第三十五章 釜底抽薪,反将一军 “这是丰家小姐送来的谢礼。” 林窈眼皮都不眨一下,言之凿凿。 看了眼天色,走近扶住崔氏的胳膊,往屋里带,“外头天凉,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姨母。” 听林窈提起丰家,崔氏一脸惊讶,“你说的丰家小姐,可是丰毅丰大将军之女丰爻?” “正是。”林窈亲自给崔氏斟满茶水,从青禾手里接过那套紫玉髓茶具,直接摆在了桌面上。 “说来也是因祸得福,才让窈娘有幸与丰娘子结识。” 相府行刺一事,林窈还没和崔氏讲述过详情。 便是纪云澈提过,估计也不会谈及她和丰爻共历生死的过程。 若是个家世平平的娘子,崔氏也不会耐得住性子,听她说书般娓娓道来。 实在是丰家,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门第。 不仅家主丰毅是深受皇上信赖的左膀右臂,丰家两个儿子,也在朝中任职。 一门三将,战功赫赫,比之柳家也不遑多让。 更重要的是,那丰爻丰娘子,可也还未婚配呢。 “你表哥向来话少,相府那日详情他说得笼统,姨母这心一直悬而难安。” 看见新的苗头,崔氏的面色又和缓下来。 “你慢慢同姨母说,事无巨细,也免得姨母担心。” “是。”林窈一如既往,在崔氏面前乖顺得很。 刨除无关紧要的细节,专挑了刺客发难之事讲述。 重点有二。 一是她和丰爻结成生死之交,因为协助丰爻缓和了丰将军对敌压力,所以得其重礼相赠。 二是纪云澈,那日将福宁县主紧紧护住,却对她不闻不问。 “姨母,您的话,窈娘一直坚信不疑。” 林窈提起纪云澈,一脸的难过,还有心灰意冷后生出的退意。 “您说来日方长,表哥定会懂得我的心思......可那日表哥对县主的关心,窈娘历历在目。” “窈娘是舍不得姨母,可也是清清白白,要脸面的人。” 这一唱三叹的戏码,还是林窈看了一整日的戏学来的。 崔氏今日态度反常,明显是针对她,最近发生的,也就相府赴宴一事。 那必定和崔氏的图谋——撮合纪云澈和福宁县主有关。 此前她在崔氏面前,一直装作不知道崔氏的打算。 眼下对方既已生疑,那便不能继续装傻充愣。 一招釜底抽薪,先打乱其阵脚,才好寻到蛛丝马迹,扳回胜局。 “若表哥心悦县主,窈娘不会纠缠,这就收拾东西回青州,绝不给表哥和姨母添麻烦!” 说完作势就要起身,还不忘命令青禾,故意强调道:“去吧库房的东西都收拾好,咱们——” “窈娘,你这是做什么!?”崔氏果然被她这决绝的反应唬住了。 忙伸手将她紧紧拉住,徐妈妈会意,也暂时劝住了要往外走的青禾。 崔氏舍不得的,自然不会是林窈这个人,而是她库房里的东西,以及还未查明的遗产。 “你表哥,你表哥他一门心思都在圣贤书上,压根没开窍,怎会对才见过一两面的福宁县主动心思?” 见入锅的鸭子要飞,崔氏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人稳住。 丝毫没察觉,今日前来质问的先机已失,谈话走向完全被林窈掌控。 “他跟姨母说了,是因福宁县主身份贵重,怕她有个万一,牵连到咱们国公府。” “情急之下,分身乏术,这才没顾及到你。” 崔氏所言倒并非胡编乱造,确实是纪云澈所言。 不过当时,听了纪云澈的解释,崔氏压根不在意,反而夸纪云澈做得好。 只是当着林窈的面,这话自然得换个说法。 “当真?”林窈将信将疑,但到底坐了回去。 低头绞着手帕,一脸纠结,“可三妹妹她——唉,算了,姨母说的话,窈娘自然是信的。” 适才提起相府之事,林窈半个字都没提到纪婉清。 此时更像是一时口误,反倒显得在遮掩什么似的。 崔氏闻言,以为抓住了马脚,耐着性子循循善诱。 “三丫头怎么了?姨母说过,万事有姨母给你撑腰,无论发生了什么,窈娘都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 听了崔氏的话,林窈抬头,已是两眼含泪,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向前一扑,直接环抱住崔氏的腰,哽咽难言。 “三妹妹说,窈娘出身低微,根本配不上表哥。” “还说,还说表哥和福宁县主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让窈娘不要痴心妄想。” 崔氏搂住林窈,险些顺着她的话点了头。 遏制住本能反应后,崔氏和徐妈妈对视一眼,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因为,同样的话,纪婉清也和她们说过。 不过,表露的含义和方式,却大不相同。 依纪婉清之言,是她看出了林窈因心系纪云澈,所以对福宁县主处处防范。 甚至故意挑拨福宁县主和纪云澈的关系。 林窈根本不像她在崔氏面前装的那般,懵懂无辜。 压根没提过,自己当面挑破了林窈的心思,还出言讥讽。 “刚到相府,三妹妹不顾体面,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县主说,表哥是值得托付之人。” 崔氏闻言,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是想自己儿子娶到县主不假。 可若两家门当户对,哪里用得着通过林窈做遮掩,让纪云澈慢慢和县主接触? 男女之事,恍若隔纱,最忌讳的就是被挑破。 崔氏的算盘,是先引诱县主动心,再让县主来开这个非纪云澈不嫁的口。 以长公主和柳相对独生女的疼爱,如此方有胜算。 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若被纪婉清那个死丫头叫破。 长公主还不得把县主护得跟眼珠子一般。 别说再让澈儿与县主接近,只怕会直接来质问,他们纪家是何居心了!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崔氏从齿缝里挤出发问。 “窈娘怎敢诓骗姨母?” 林窈从崔氏怀里抬起头来,视线都不带飘忽一下的。 “三妹妹讥讽我的话,马车里兰寿和她的丫鬟烟雨都听见了。” “至于她和县主说的那些浑话......” 林窈故意顿了顿,字字如锤落在崔氏的心上。 “相府守门的下人,县主身边的奴仆都听见了。” “哦,最重要的是,县主身边,有个正五品的女官,不仅听见了,还为此斥责了三妹妹。” 第三十六章 不能拒绝的眼线 “好,好她个三丫头!心眼子都耍到我头上来了!” 崔氏被气得直喘粗气。 满脑子都是林窈所言的那个正五品女官。 这等身份,必然不会是一般家仆。 多半是随长公主出嫁,自皇宫随嫁,圣人所赐之人。 纪婉清那些浑话,被那女官听了去,岂非等同长公主也听见了? 那澈儿和福宁县主的姻缘...... “不过。”林窈将崔氏的反应看在眼里,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 不急不忙地补充道:“还好县主通情达理,并未把三妹妹的话当真,只当她是心直口快。” 这话犹如给崔氏喂了半颗定心丸。 还好,还好......虽有些茬子,可还不至于无可挽回。 “对了,长公主当初不是还送了你一块公主府的令牌吗?”崔氏想起什么,急切地拉住林窈的手。 “你这就带上厚礼,去拜见长公主,向她好好解释解释,三丫头的话,只是一场误会!” 林窈闻言,心中冷笑一声。 纪婉清犯的错,纪云澈想攀的高枝,崔氏想占的便宜。 这一切和她林窈有什么干系,凭什么用她的人情去给纪家上下做垫脚石? 她长睫微垂,声音轻柔,却很是坚决,“不行。” 当了半辈子国公府夫人,崔氏还没在纪家被谁如此干脆的拒绝过。 此时,纪婉清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 虽说这三丫头没说实话,可所言也并非毫不在理,否则也不会说动她来找林窈的不是。 崔氏狐疑又不满地睨着林窈,“窈娘,这可是你不厚道了。” “你上京入国公府,姨母待你如何,那是天地可鉴。如今姨母不过让你帮一个小忙,你就如此不情愿?” 侍奉一旁,已得知崔氏心思的青禾,都忍不住因崔氏的厚脸皮暗自翻了个白眼。 林窈却神色未变,依旧乖顺可亲,浅笑着规劝。 “姨母,并非窈娘不愿,而是不能。” 不待崔氏再问,林窈慢条斯理地给她分析起了形势。 “窈娘知道,姨母担心的,是长公主会因三妹妹的话,对奉国公府有意见。” 崔氏连连点头,愁眉苦脸道:“可不是,咱们奉国公府,有名却无权,你姨父整日只知寻花问柳,我一人管着这一大家子,不知吃了多少苦。” “不仅是长公主,还有柳相,若他们夫妻对咱们国公府不满,你表哥的前程怕都——” “所以,为了杜绝阻碍表哥青云路的任何风险。” 林窈没心思听崔氏倒苦水,打断她的唠叨,给她指了一条明路。 “向长公主低头道歉,只能姨母出面。窈娘不过是借住国公府的亲戚,哪有资格越俎代庖。” “窈娘有心想要为姨母分忧。可若由我出面,长公主认为国公府轻慢了县主,那可就是罪加一等,得不偿失了!” 林窈的话句句在理,且有根有据。 容不得崔氏将这烂摊子,丢给她来收尾。 就连徐妈妈,也因此高看了林窈一眼,帮着劝了一句。 “夫人,表小姐所言在理。此事,确实只能由您出面。” 想到自己要把脸面拿去给人家踩,崔氏心里就一阵不痛快。 见崔氏面色难看,林窈又添了一把火。 一脸庆幸道:“也是窈娘这几日身子不适耽搁了,没能早早提醒姨母。” “幸亏姨母今日来了凌霜院,否则此事拖得再久些,只怕长公主心里,就认定了咱们国公府对县主心怀不轨。” 顿了顿,又一脸茫然道:“对了,窈娘还未问,姨母今日来是所为何事?” 为何事?自然是因为纪婉清在自己面前,说的那些话。 言之凿凿,说林窈一直装可怜,其实一心想要嫁给澈儿。 并且早看出了她想要澈儿迎娶福宁县主的算盘。 一面事事顺从,一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故意破坏澈儿和福宁县主的关系。 崔氏嘴张开又闭上,最后讪讪一笑。 “自然,自然是姨母担心你的身子,特地来探望。” “知道你无恙,姨母也放心了——” “夫人,您忘了,咱们还有礼物要送给表小姐呢。”徐妈妈见崔氏此行,已然阵脚大乱,只能补充提醒了一句。 崔氏看了徐妈妈一眼,这才想起还有后手。 笑着轻拍自己的额头,“当真是,被三丫头气昏了头。把人叫进来吧。” 林窈面上带笑,冷眼旁观。 看着徐妈妈从院里叫进来好几个人。 依次向她介绍,“表小姐,之前您就说,身边却人侍奉。” “夫人把您的事那都记在心上,这不,特地命老奴,精挑细选,给您这凌霜院添些人手,好让您住得舒服安心。” 徐妈妈客套完,让带来的人向林窈磕头请安。 “老奴,奴婢见过表小姐——” 一共一个妈妈,四个丫鬟,跪在地上,齐声向林窈问好。 青禾站在林窈身后,轻轻碰了碰她的后背提醒。 什么添人手,添眼线还差不多。 若这些人都进了凌霜院,那小姐的一言一行,岂非都在崔夫人眼皮子底下。 这些人不能留! 林窈恍若未觉,笑着应了声,让她们起来回话。 一一问过名字后,林窈半个不字都没有,看似满心欢喜的,将五人都留了下来。 还感激不已地向崔氏道谢,“窈娘不过提了一句,姨母却如此记挂,窈娘当真是,感动得不知说些什么了。” 见林窈一点避讳都没有,就把人收下了。 崔氏心头对她的猜忌少了大半,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头,“姨母还是那句话,你呀,就安心住在国公府里,万事,都有姨母给你撑腰呢。” 心里却想着,便是林窈有自己的小九九也无所谓。 这五个人,特别是自己的心腹王妈妈,办事老道,为人又忠心耿耿。 有她看着林窈,料林窈也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好了,你这添了人,定要熟悉熟悉。” 崔氏满意地起身,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桌上的紫玉髓茶具。 虽然眼热,可好不容易稳住了林窈,不能再生枝节。 心里安慰自己,这些以后都会作为林窈的嫁妆,进她纪家的口袋,心里才好受些。 “姨母还得忙着去公主府的事,就不多陪你了。” 第三十七章 纪婉清母女一块收拾 在筹备送往公主府的赔罪礼前,崔氏先将自己一肚子的火气发了出去。 对徐妈妈冷冷道:“三丫头这离间计倒是使得利索,险些坏了我的大事。” 徐妈妈也是一脸的愤慨,“可不是,三小姐就是知道夫人您最在乎的,是二少爷的终生大事。” “利用您关心则乱的急切,唆使咱们和表小姐离心。咱们注意力都在表小姐身上,自然不会知道她在相府惹的祸事。” 此时徐妈妈跟着猛踩纪婉清。 除了顺着主子的心意,更多的,是怕主子反过来,怪她没能及时提醒。 崔氏哪里看不出徐妈妈的小心思,不过眼下也无心理会这些旁枝末节。 沉思片刻道:“三丫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林窈那丫头看着乖觉,可实则次次也没吃亏过,绝非表面那般,懵懂无知。” “可说呢,夫人慧眼如炬。”徐妈妈立刻捧了一句。 “老奴也瞧着,这表小姐是个心思深沉的,三言两语就让您转了心意——” 这话有讽刺崔氏被人牵着鼻子的嫌疑。 在崔氏瞥了自己一眼之后,徐妈妈又立刻改口,“不过她那三脚猫的功夫,哪里是夫人您的对手。” “她只要在国公府一日,那就得仰仗您的鼻息过活。” “咱们又安插了眼线在她身边,绝对叫她生不出不该有的心思。” 这话说进了崔氏的心里头,她面色好转了些许,可眉间依旧有挥之不去的阴霾。 对徐妈妈下令道:“我腾不开手。你去曲水院,给那一肚子坏水的母女俩,好好立立咱们府里的规矩!” 曲水院是月姨娘所居的院子。 也是奉国公在家,最常留宿的地方。 可这几日,奉国公在京郊和友人赏秋,乐不思蜀。 徐妈妈带着主子的命令,直奔曲水院。 但有拦路的下人,都直接被徐妈妈一耳刮子扇到了一边。 “反了你们了,真把一个姨娘当主子了?不知道这国公府后宅,是谁当家做主了?” 只是想要略做劝阻,先向月姨娘通传一声的小丫头,被扇得嘴角流血。 捂着脸跪在地上,连哭都不敢哭一声,一个劲向徐妈妈磕头认错。 “奴婢不敢,奴婢知错......” “起开!”徐妈妈一脚踢开小丫鬟,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曲水院。 她老神在在的站在院子中间,抬了抬手,几个粗使婆子便势不可挡地闯入了主屋。 只听屋内哐啷几声,还在午睡的月姨娘,直接被人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住手,住手——!”月姨娘娇养惯了,哪里是那些粗使婆子的对手。 直到被扔到地上,她才勉强撑起身子,将凌乱的头发往后拢了拢,抬头瞪向徐妈妈。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趁老爷不在,动用私刑吗!” 徐妈妈是崔氏的人,一言一行,自然是照崔氏的心意。 对于崔氏这个主母,月姨娘还真不怎么怕。 国公府的姨娘无数,就属她月姨娘最受宠,还生了纪婉清这个三小姐。 月姨娘并非恃宠而骄的蠢才。 恰恰相反,她知道自己迟早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奉国公的宠爱是靠不住的。 为了女儿,她在崔氏面前谨小慎微,从不惹是生非。 也因此,崔氏哪怕再看不惯她勾走了夫君的心,可也抓不到她的什么错处。 加之月姨娘膝下只有个女儿傍身,威胁不到崔氏母子的地位和利益。 一主一奴在这后宅相处多年,一直没有过什么大的冲突。 月姨娘以为崔氏是心气不顺,单纯拿她撒气。 却没想到徐妈妈只是冷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如此大眼瞪小眼,过了一会儿,又有人,被粗使婆子架着,拖进了曲水院。 “清儿!”月姨娘见女儿被毫不客气地扔到自己身边,心疼得眼睛都红了。 忙爬过去,将同样狼狈,眼里却满是不甘的纪婉清搂在怀里。 她按住想要反抗的纪婉清,用眼神制止她开口。 再哀哀切切地看向徐妈妈,“徐妈妈,我是奴婢,夫人想要怎么管束都无所谓。” “可清儿是正正经经的国公府小姐,是这个家的主子!夫人便是要拿我们母女出气,也该有个名目,否则,等老爷回来了——” “月姨娘,你先别动气。” 一大一小齐了,徐妈妈才笑着开口,打断了月姨娘的威胁。 “不如你先问问,咱们三小姐,闯了什么祸。” 看着徐妈妈气定神闲的模样,月姨娘心里一咯噔。 若是以前,她定然不会信徐妈妈的话。 她养大的女儿,脾性如何,她再清楚不过。 最是乖巧懂事,知道她们母女在国公府的地位不比旁人,一直谨小慎微。 别说惹事,就是说话的声音,都没大过。 可最近......月姨娘想到近来,纪婉清的种种变化,心里也没了底。 低头看着像一头小狼般,瞪着徐妈妈的纪婉清,低声问询。 “小祖宗,你闯什么祸了,竟惹夫人动了这样大的气?” 纪婉清自穿书而来,从未把月姨娘当做过母亲,甚至连长辈都不算。 在她看来,月姨娘放在现代那就是个以色侍人的小三。 在原书里,也不过是个着墨不多的配角,根本不值得她花心思相处。 “我没闯祸!”纪婉清一把推开月姨娘,站起身来,对徐妈妈大喊,“我要见夫人!你凭什么栽赃陷害我!” “你要见夫人?”徐妈妈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乐不可支。 笑够了,才冷下脸对着纪婉清道:“夫人眼下,正为你惹的麻烦忙得不可开交,你还有脸说要见她。” “麻烦,我惹什么麻烦了?”纪婉清是当真没把自己在相府门口说的那些话当回事。 在她看来,连平日磕CP时在网上发言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在徐妈妈眼里,纪婉清如此便是装傻充愣。 冷哼一声,“三小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自己在相府门口,当着众人的面说过的浑话忘了。” “好,那老奴再给您温习一遍。您对福宁县主,说咱们二少爷是可托付的良配,那时,福宁县主身边,还有个正五品的女官。” 徐妈妈眼神变得阴狠,还坐在地上的月姨娘,因她的话,脸色一瞬变得惨白。 第三十八章 可怜慈母心 “是我说的,那怎么了?”纪婉清没看见身后月姨娘的脸色,直接点头承认了。 满脸的不以为然,“我说的又没错!而且,我是夸二哥哥,难道我该说他不是良配,配不上县主——” “啪!”一巴掌狠狠落在了纪婉清的脸上。 这一巴掌,却不是徐妈妈动的手,而是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的月姨娘。 月姨娘打完后,下垂的指尖都在发颤,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力道。 这一下连徐妈妈都没意料到,眼睛眯缝了下,冷眼旁观,神情依旧阴狠莫测。 “认错!”月姨娘深吸了口气,对纪婉清厉声命令道。 纪婉清因那一巴掌,耳鸣轰响。 丫鬟烟雨摸爬过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你凭什么打我!”月姨娘的话,她充耳不闻,眼中噙泪,齿紧咬唇。 林窈那个恶毒女配欺负她,原身的小三母亲也欺负她! 明明只是一群,书里的假人罢了! 女儿眼里明晃晃的憎恶,深深刺痛了月姨娘的心。 从小到大,她对女儿呵护至极,这一巴掌,落在纪婉清脸上,痛在她的心里。 可若不打,徐妈妈代崔氏降罚,只会更重! “凭我十月怀胎生了你!凭我是你的...生母!” 月姨娘又重复了一遍,“认错。” “你不是我娘,我不认!” 纪婉清捂着脸,撂下一句话后,转身冲进了最近的房间,将门关死。 哟,连自己亲娘都不认了? 旁观的徐妈妈啧啧两声,看着踉跄一步,险些没站稳的月姨娘。 阴阳怪气道:“月姨娘,当初夫人可是看重你,才允你亲自教养三小姐。” “如今三小姐被你养成这副性子,便是在老爷面前,你也占不了理。” 月姨娘下唇颤颤,阖眼一瞬,将所有脆弱难过都咽了下去。 松开扶着丫鬟的手,对着徐妈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哟,这怎么使得。”徐妈妈故作讶异,却站得稳当,避都没避。 “你月姨娘是老爷夫人的奴婢,怎能跪同为奴身的我呢?” “是奴教女无方,无论夫人有何指教,奴都认。” 月姨娘彻底舍弃了自尊,跪对徐妈妈,实则却是向崔氏彻底低了头。 “只是还请徐妈妈指条明路,只要能让夫人消气,奴什么都愿意做。” “唯一恳求,让奴来管教三小姐,定让她吃够教训,日后不敢再犯。” 看着以往仗着奉国公宠爱,不至跋扈却也从未伏小做低的月姨娘,如此低声下气。 徐妈妈也收了一身戾气,大发慈悲地提醒道:“月姨娘是咱们府里的能人,又得老爷厚爱,平日赏赐不断,颇为惹眼呢。” 月姨娘被抽了魂似的,扯扯嘴角,吩咐下人道:“带徐妈妈去正屋。” 这一退让,就几乎将多年积攒的家底掏空。 待徐妈妈离开后,一直跪在院里的月姨娘才在下人的搀扶下起身。 却没去休息,而是走到了纪婉清进去后,就没打开门的偏房外。 “清儿,姨娘刚刚,不是真的想打你,是逼不得已......你把门开开,咱们先上药——” 忍着不适,月姨娘劝了半晌屋内也没有动静。 她忽然后退一步,嗓音因着急而变得尖利,“把门撞开!” 下人们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力大身壮的仆妇合力,将插了门闩的门用力撞开。 看见屋内,垂挂在横梁上的布条,和踩着凳子,将脖子放进绳结之上的纪婉清。 月姨娘眼前一黑,险些晕了过去。 “你干什么!”月姨娘几乎是扑进了屋里,一把抱住纪婉清的腿。 仆人们也七手八脚地,挪凳子的挪凳子,解布条的解布条。 月姨娘搂着纪婉清,泣不成声,声声凄厉。 “做甚就要寻死?姨娘白养你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你没了,要姨娘怎么活?” 这回纪婉清倒没再推开月姨娘,只摆出一副不想活了的样子。 “左右我活着,也是被人欺负,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脖上连个印子都没有,说话也中气十足,哪里像当真求死之人。 可月姨娘却是关心则乱,一颗慈母心,已是被纪婉清紧紧攥住。 抬手,甚至作势要给自己一巴掌,“是姨娘不对,姨娘不该打你——” “清儿说的不是姨娘。”纪婉清握住月姨娘的手腕,拦住了她。 咬牙切齿道:“清儿说的,是林窈。” “表小姐?”月姨娘痛苦中带着一丝茫然。 她只在林窈才入府的时候,见过林窈一回,后来再无交集。 对林窈,只有丧母入京投奔崔氏的印象,完全想不到,自己女儿能和林窈有什么过结。 “就是她!”纪婉清重重点头,又装出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骗取月姨娘的怜惜。 “她仗着有崔...母亲的照拂,在相府,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女儿的脸!” “反正,有她在国公府一日,女儿便难受一日......” 说着说着,纪婉清瞅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月姨娘头上的钗子。 将尖锐的一头对准了自己的脖子,“若姨娘不愿帮女儿,把林窈赶出国公府,女儿也没活头了!还不如现在就自我了断——” 掷地有声,手却没敢大动,生怕真伤了自己。 “你——放下,快放下!”月姨娘痛苦的面色几乎要拧出水来。 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满口答应,“姨娘帮你,你要什么,姨娘都帮你,别拿自己的性命——” 话未说完,月姨娘实在是心弦崩断,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晕倒了过去。 纪婉清愣了愣,反应还没一旁仆从快。 直到听见有人说了句,“姨娘晕过去了,快叫大夫!” 知道月姨娘无性命之忧,又答应了帮她。 纪婉清松了口气,随手将簪子扔在地上,转头让烟雨扶自己回自己的院子。 烟雨看着那支被主子毫不在乎扔掉的簪子,疑惑丛生,却不敢置喙。 只在心底嘀咕不解,那簪子,明明是小姐自己攒了许久的月例银子,买给姨娘作生辰礼的...... 怎么如此不爱惜呢? 第三十九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兰寿一去就是大半日,回到凌霜院的时候,神色颇为严峻。 跨过院门,她看见院里多了两张生面孔。 一个拿着扫帚,扫一下歇三下,另一个拿着抹布,擦了半晌都没挪地儿。 兰寿脚步一顿,后退几步,抬头看了看门匾。 没错啊,是凌霜院。 “兰姐姐,你可算回来了。”青禾从里屋出来,看见兰寿,立刻迎了上去。 主动接过兰寿胳膊挎着的篮子,半推着她往里走,“小姐等你的东西,都等着急了。” 行走间,青禾压低声音向她解释:“夫人疑心咱们小姐,派了眼线来。四个丫鬟一个妈妈。” 兰寿心下了然,进了屋,关于铺子的事半个字也没提。 只说买齐了林窈想要的丝线等小玩意儿。 饶是如此,新官上任,一身火气的王妈妈,还是抢着将装满杂物的篮子拿到了手里。 “这京城可和青州不同,地方大,卖的东西花样繁多,还得让老奴来给表小姐掌掌眼。” 兰寿面色略有不虞,林窈倒是一脸和顺。 甚至还主动应和王妈妈的话,“王妈妈的话在理,那便有劳了。” 林窈这番听之任之的模样,落在王妈妈眼里,更助长了她的气焰。 想着来凌霜院前,徐妈妈的叮嘱,她有些不以为然。 表小姐背井离乡来京,年岁不大又才没了亲娘,能有什么本事在夫人眼皮子下耍滑头。 看表小姐那,由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反应,何需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 篮子里不过是些七零八碎,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儿。 王妈妈为表自己是个能干人,愣是一样样拿出来点评了一番。 说辞无外乎是,这东西买的不好或者买贵了。 末了嫌弃地将篮子扔到桌上,拍拍手对林窈道:“表小姐放心,之后您要去哪儿想干什么,老奴都陪着您,保管让您一点儿不操心。” 听她把监视说得如此好听,林窈笑笑,并不反驳,“我两个贴身丫鬟都年轻,以后多的是劳烦王妈妈的地方。” 顿了顿,看向门外的小院,“就说这院子,总觉得布置上,差了些意思。” “这算什么,小事一桩。”王妈妈被林窈哄得心花怒放,立刻揽下了活计。 林窈打蛇上棍,立刻示意青禾道:“青禾,你跟着王妈妈去帮手,多学学王妈妈的本事。” 悄然冲青禾眨了眨眼,用口型暗示她真正的用意,“拖住她。” 青禾会意,立刻上赶着去巴结王妈妈,将人带出了屋。 还不忘顺便叫上一直赖在屋里的另外两个丫鬟,一道帮手。 那两个丫鬟,之前在崔氏身边,也是在屋里伺候的。 一万个不愿去干院里的粗活。 “王妈妈可是咱们院里,唯一管事的,她老人家都要去院里忙活,你们俩好意思在屋里躲懒吗?” 青禾挤兑起人来,嘴皮子利索的,和她憨厚的面容截然相反。 不等那两个丫鬟还嘴,又转头和王妈妈说话。 “王妈妈您在夫人身边那都是动口不动手的待遇,到了咱们凌霜院,只有更好的。” “您就坐在院里,有什么要动手的,吩咐她们四个便是。” 王妈妈一听这话,颇有几分道理,昂首冲屋里两个丫鬟招手。 “还不快跟上,磨磨蹭蹭,像什么样子。” 一番闹腾,好不容易屋内安静下来。 林窈立刻问兰寿道:“那六间铺子,情况如何?” “地段最好的三间,租了出去,生意看着都不错。”兰寿也不耽搁,三言两语将探得情况一一道来。 “剩下三间请了掌柜坐堂的,本该挂着徽记的名号,今日奴婢亲眼所见,不知何时,却是换成了崔记。” 林窈的母亲闺名文徽,因是她的私产,并未以姓为号,而取徽字。 城里经营的商铺,并不能随意更名。 无论是木匾还是挂布,都得在官府过了名目才行。 林窈母亲去世前,并未提及自己有变更过铺面门头。 “奴婢觉得不对劲,跟那三间掌柜的都打听清楚了。” 说到这儿,兰寿的语气难掩愤怒。 “不知发生了什么,那三个掌柜竟然都说,如今那三间铺子,已不是咱们夫人产业,而被崔家派人接了手。” “夫人病逝,小姐您特地寄信到陇州,可崔家别说派人吊唁,就是连封回信都没有!”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崔家不认这门亲也就罢了,如今,竟然连夫人的遗产也要和小姐您抢——” 兰寿气得直喘大气,憋了半天,到底不会什么骂人的话,只憋出六个字,“简直岂有此理!” 林窈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 崔家本家远在陇州,京城留有人手并不奇怪。 若说崔家因母亲当年一意孤行,下嫁林琼海,所以断亲互不来往,她信。 因为母亲每每提及和娘家,都是泪多笑少,还说是自己当初行差踏错。 所以,崔家对母亲病逝的消息,不闻不问,林窈虽心寒,可也无从怨怼。 但,崔家再怎么说也是世家大族。 经商之命在外,怎么可能和林窈这个孤女争几间铺子? 若传出去,林窈大不了是少了些钱财收入。 崔家丢的可是诚信从商多年的脸面。 “不对,这其中要么有古怪要么有误会。”林窈将自己的分析说给兰寿听。 一锤定音道:“我得亲自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茬子。” 再如何说,那六间铺子的契书都在她手里,闹上公堂,崔家人也占不了一分理。 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本就所剩无几。 她拼尽全力,也要留住。 “小姐您想得也有道理,可是......” 兰寿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耀武扬威的王妈妈,“您若出门,那王妈妈必定会跟着。” “若让她知道咱们手里还有六间铺子,等于国公夫人也知晓了,那可就不妙了。” 比起库房里的宝贝,六间铺子产出的都是真金白银。 崔夫人本就手头紧,被她知晓,那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林窈沉思片刻,想了个法子。 “你取纸笔来,我要写封拜帖。” 第四十章 又多了两表哥 等回帖的时日,林窈也没闲着,还让青禾避人耳目,向梧桐轩递了消息。 既然要面对的是崔家人,那他们在京是个什么境况,总得先打探打探。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林窈拆开青禾带回来的消息,字迹依旧锋利,一眼便知是纪明昭亲笔。 也不知是不是他之前就打探过。 关于崔家在京的消息虽然不多,可条条都很有用。 自新帝即位,多有改制,其中涉及商道,变化之骤,堪称朝令夕改。 崔家从商一脉,由此撤离出京,返回陇州,以祖地为本。 留在京城的,便只有从仕的主支。 又因崔家年轻一辈,有真才实学的实在不多。 主支唯有一人,名为崔泽,留京常住,在国子监进学。 此上,是在京稍加留心,就能打探到的消息。 最后一张纸上,纪明昭特地注明,这是他费了功夫给林窈探听到的独家消息。 “崔赋......”林窈呢喃出声,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信上说,崔赋是崔家从商一脉的家主之子。 本该在南方跟着族中长辈做生意的他,不知为何,避人耳目,逗留在京。 如今,在京能说得上话的崔家人,就崔泽崔赋二人。 崔泽忙于学业,一年到头休沐的日子都寥寥无几。 能染指林窈母亲产业的是哪一个,自然不言而喻。 说起来,崔家这不同支的两个堂兄弟,林窈也能称一声表哥。 只是论起亲疏来,林窈的母亲是崔泽父亲一母同胞的妹妹,要更为亲厚。 那为何自己对崔泽这个名字毫无印象,偏偏觉得崔赋更为耳熟呢? “小姐,回帖到了。” 没等林窈想起缘由,她让人送出去的那封拜贴也有了回信。 林窈看了一眼回帖上,言简意赅的一个来字,笑着摇了摇头。 吩咐青禾道:“今日我要出府,你帮我守着凌霜院。再去和王妈妈说一声,让她和兰寿陪我一道去。” 王妈妈得知林窈要出门,第一反应是,该先去向夫人请示才是。 摆出一副为林窈好的模样,循循善诱,“这京城可不是青州,一言一行都离不开规矩二字。” “自然,表小姐您心里对夫人是尊敬的,可这该有的章程不能乱。” 林窈没和她争论,直接将那封回帖放在了王妈妈的手里。 “王妈妈不妨先看看,咱们今日要去什么地方,再来和我讲这京城的规矩。” 一个青州来的乡下小姐,在京哪有什么好地方能去? 王妈妈心里嘀咕了一句,打开帖子,看见署名后,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了。 林窈眉眼弯弯,慢悠悠道:“这帖子来得晚,眼看要过拜访的时辰了。” “不过王妈妈说得也有道理,是该先去和姨母说一声才是。” “不!这个...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王妈妈立刻改口,陪笑道。 “事急从权,既是时辰太赶,想必夫人事后也会谅解。” “老奴先陪表小姐您出门,等回来,咱们再去向夫人说明也不迟。” 王妈妈的反应,林窈早有预料。 她被派到自己身边来,崔氏定然提前有一番叮嘱。 自己能被崔氏看在眼里的,除了钱财,便只剩下,意外的来的人脉。 剩下的事都不用兰寿帮手,王妈妈利索地让下人套好了马车。 喜笑颜开地将林窈扶上了车。 看着兰寿抱着两三样礼物,她还有些担心,“表小姐,这礼是不是少了些,可要再回府里取些?” “可凌霜院离正门有些远......”林窈犹豫道,似是怕耽搁了时辰。 王妈妈当机立断,“不妨事,外院库房里也备了常礼,老奴这就去取些来应急。” 一来一回,王妈妈跑地飞快,再不见这几日在凌霜院偷懒耍滑的模样。 抱着好几样礼盒,王妈妈塞给兰寿后,拿出帕子给自己擦汗。 一路上,还不忘继续说教,絮絮叨叨的嘴就没停过。 “表小姐,老奴可得跟您说道说道了。这出门去拜访贵客,礼可轻不得,像你今日所备,那是远远不够!” 林窈敷衍地点点头,心想若备够了,怎么让崔氏再出点血呢。 “还有,这一会儿到了,您可得记着言行举止,都得拿出大家闺秀的样子来。” “虽然您是表小姐,可既然现在住在国公府,那在外就不能落了国公府的颜面!” 如此敷衍一路。 下车的时候,林窈感觉自己都快被催眠了。 而王妈妈,则是口干舌燥,想再多说一个字都费劲。 只能闷头跟在林窈身后。 “林娘子!”才进门,就有人穿过走廊,小跑了过来。 依旧是一身道袍,头顶一个团子似的发髻,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的,站定在了林窈面前。 “等你好久了,你可算到了!”丰爻笑眯眯地去挽林窈。 饶是林窈想和她客套一二,也没给机会,只能示意兰寿将见面礼先给出去。 “丰娘子,头回拜访贵府,略备薄礼——” “咱们都是生死之交了,还这么客套干什么?”丰爻见林窈一本正经的模样,有些不高兴。 根本没理会那份特地被王妈妈加厚了的见面礼。 挽着林窈就往后宅走去,“你头回来,我先带你逛逛。不过我们家比不上相府的灵囿,你将就看看吧。” 王妈妈因开不了口,干看了半晌,才看出来。 这个一身道袍,不伦不类的年轻娘子,就是丰大将军的独女丰爻。 想起夫人对她的吩咐,王妈妈感觉一言难尽。 崔氏让她借着在林窈身边的机会,看看在京少露面的丰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脾性。 家世自不必提,主要是看看性子是否柔顺,配不配得上给她的澈儿为妻。 这丰家小姐言行也太出格了些......王妈妈在心里嘀咕道。 她明目张胆打量,甚至是审视丰爻的目光,落在了丰家下人眼中。 丰爻的贴身丫鬟紫微伸手将正要跟上的王妈妈拦住。 冷着脸道:“我家小姐不喜外人跟着,你,去门房处,候着吧。” 第四十一章 金蝉脱壳 离了王妈妈的视线,林窈根本没和丰爻慢悠悠地逛园子。 而是直奔丰府后门而去。 边走边向丰爻道谢,“多谢你愿意帮我,否则,我当真不知怎么脱身才好。” “这算什么,不过给你打个掩护罢了。”丰爻浑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这事我做多了,我哥以前总逃学,没少让我帮着拖住先生。” 林窈闻言有些忍俊不禁。 她听说过丰爻有个龙凤胎哥哥,果然亲缘深厚,兄妹俩感情不是一般的好。 正好奇想问问,这龙凤胎的长相有几分相仿。 便听见一个健朗的声音,啧了一声。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从背后将丰爻的脖子揽住。 另一只手精准无误地狠狠刮了下她的鼻尖。 “又说你哥坏话,打什么掩护,是不是又干坏事——” 丰胜挤兑亲妹妹的话未说完,在看见转身的林窈后,戛然而止。 愣了半晌,直到丰爻不满地挣脱开,反身踢了他一脚,才大梦方醒似的,涨红了脸。 正想问问从未见过的少女是谁,刚开口却被自己呛到,偏头咳个不停。 “哥,你这就叫现世报!”丰爻趁哥之危,来了套降龙十八掌才罢手。 拉着林窈就往后门跑,给指着她却开不了口的丰胜,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们有急事,没空和你掰扯,你慢慢咳吧!” 一口气出了丰府后门,林窈被她拉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扶着兰寿直喘大气,“那不是,你,你亲哥吗,咱们跑,跑什么?” “我哥嘴碎得很。”丰爻吐槽起自己亲哥,一点不嘴软,“等他絮叨起来,咱们半个时辰都走不掉,别搭理他最好。” 到底不熟,林窈不便附和,只疑惑道:“听闻,你兄长从伍,有一身连皇上都赞许过的功夫,怎么适才看着,是身子抱恙?” 听了林窈的话,丰爻捧腹大笑。 看着林窈一张芙蓉面,嘴角带笑摇了摇头,“他壮得跟头牛似的。不过是,长了双没瞎的眼睛罢了。” 言罢没给林窈解惑,让紫微把早备好的马车赶了过来,先一步上了车,再回身朝林窈伸出手。 “走吧,你赶时间,我送你。” 送佛送到西,林窈也没推辞,带着兰寿上了马车。 等到了目的地,丰爻却也跟着下了车,坚持道:“你人生地不熟,又是要踢馆,我陪着你放心些。” 说完,让紫微比划了一下,指着她道:“紫微一身功夫,比不上我哥,也比咱俩加起来厉害。” 打了两回照面,林窈已确认,丰爻是可交的朋友。 两人接触时的体温,也让她更无后顾之忧。 有来有往,互相帮忙的,才算真朋友,林窈没拒绝丰爻的好意。 只是纠正了一下她的说法,“不是踢馆,铺子本就是我的,只是赶走占了鹊巢的鸠。” “而且,不止我和兰寿,我也备了人手。” 林窈说完,兰寿向对面茶摊上的几人招了招手。 一共四人,人高马大,立刻走了过来,将她们护在中间。 紫微认真地将四人打量了一遍,然后认真对自家小姐道:“他们四人功夫都不差。” 同为练家子,紫微眼光毒辣。 丰爻倒是有些惊讶,她深知,紫微的功夫是从小练的,一般武馆里的,都难胜她半招。 能得紫微一句不差的评价,这看着相貌平平的四人,在军营里,至少也能靠武艺混个伍长。 不过,丰爻并未因此离开,依旧紧跟林窈。 “他们能打,可不定有我了解京城的消息。” “上回在柳家,你帮了我,这人情我定要还上,否则便是欠了你因果。” 林窈不懂丰爻喜欢的那些神神道道,但却知道,何谓真心换真心。 主动挽住丰爻的胳膊笑道:“那一会儿就仰仗丰大小姐了。” 崔记布庄的掌柜,见来了两个年轻娘子,身后还跟着身强力壮的护卫。 认定是哪家大小姐出门,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不知两位姑娘,要看点什么?咱们店有西州新来的料子——” “你家东家可在店里?”林窈打断掌柜的话,一反常态,语气有些矜傲。 将崔氏身边的仆从,狐假虎威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我家小姐,有大单子要下,让你家东家速来接见。” 丰爻没料到是这个开局,更没见过林窈如此趾高气昂的模样,一时愣神。 在看见林窈给她使的眼色后,才反应过来,也挺直了腰板。 拿出了,自己生平从未有过的,大家小姐的派头。 掌柜的看着两人倨傲的模样,哪怕丰爻一身道袍实在不像个大家小姐,却也信了三分。 兴许人家小姐信道,或者带发修行也未可知。 “东家他现下不在店里,不知是怎样的大单子,可否同小的商议?” 掌柜的换了更谦卑的自称,腰也弯得更低。 林窈却是斜了她一眼,扶着丰爻作势要走。 “小姐,我看还是之前那家吧,这家也忒没诚意了,连东家都不肯露面。” 两人转身才走了三步,便被掌柜的急切挽留。 “贵客留步——这样,您二位先到后院厢房稍坐片刻,小的这就去请东家来!” 在掌柜看不见的方向,林窈和丰爻相视一笑。 不急不忙地回身,依言跟着店里的伙计,去了厢房等候。 掌柜的叮嘱了伙计好茶伺候着,忙不迭地往外跑走。 等候那位崔东家露面时,丰爻对林窈拍了拍掌。 “林娘子不仅能说会道,手脚麻利,竟还会唱戏,实在让我佩服。” 能说会道,是说她在柳家,和一堆贵女初见便打成一片。 手脚麻利则是说她拉着自己,躲在一旁扔“暗器”助父亲的灵活。 林窈笑着认夸,还捧回去一句,“不比丰娘子,神机妙算。” 那日丰爻才叮嘱自己,要远离福宁县主柳婧雪,否则有血光之灾。 紧接着就应验了,自己还当真是因为被刺客当做了柳婧雪,才遇到了危机。 虽然这血没出在自己身上,可帮自己挡剑的纪明昭,却是实实在在受了伤。 第四十二章 崔赋说,表妹和我有一段缘分 “你不提我也正要和你说呢。” 听林窈主动提起自己给她算的命,丰爻立刻收敛了说笑的神情。 认真又不解道:“我和你说的,可都千真万确。” “而且,以你的聪明,也不会看不出,那柳婧雪绝非可交之人,何必要像那些趋炎附势之辈一般,围着她转?” 丰爻对自己的评价很高,高得让林窈有些想叹气。 她也当真叹了一口长气,“丰娘子谬赞,我或许有些急智,可和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也无甚差别。” 丰爻以为林窈是妄自菲薄,可又想到了,现在应该还在丰府喝茶的王妈妈。 断言道:“是因为,你现下身不由己?” 这边是真正性情相投之人。 林窈入京后,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难得有这种,不用明说,对方便懂的畅意。 就连纪明昭也一样。 纪明昭虽能准确地猜到她的所思所想,可于她而言,太过神秘莫测。 相处起来,依旧绷着心弦,不比和丰爻这般自在。 “我没了母亲,家不成家,上京投奔亲戚实属无奈。” 许是这份自在,让林窈难得吐露了心声。 “可纪家也并非什么好去处。只是眼下暂需这个靠山,寄人篱下,有太多不想却不得不做的事。” 抿了口茶,林窈对丰爻笑了笑,笑里带着些许不符合她这个年岁的疲乏。 “所以,我没自谦,我的的确确,也是一个趋炎附势之人。” “你不是。” 几乎是在林窈落话音,丰爻就出口否认。 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虽然我算不出你的命数,可观你面貌,定是心思纯正之人。” “人非圣贤,行走世间,总有太多不可为而为之。” “只要问心无愧,所为一切,便只是手段,而非本心。” 许是人靠衣装。 一身道袍当真衬得丰爻有了几分出尘之意。 林窈沉默良久,与她举杯碰盏,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多谢丰仙姑点化,林窈受教了。” 两人就着茶闲话半晌,也不见掌柜的带着那东家来。 丰爻问了几次伙计,伙计也给不了准话。 她有些怀疑道:“那东家不会是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出现吧......” 林窈闻言,想着要不要改日再换个法子钓鱼,毕竟今日实在费了不少时辰,王妈妈那边拖太久怕她起疑。 正要开口说先走,便听见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哪来的贵客,说要见本东家?” 人未到,声先至,说话一口气不停跟个炮仗似的,一听就知是个急性子。 林窈向守在门口的朱家班四人使了个眼色,和丰爻不动声色坐着。 等那一身锦衣的年轻东家和掌柜的进了门。 “啪”的一声,门被人从外关得严丝合缝。 屋里的窗子也提前关上了,保证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怎么个意思,大白天的,强抢民男啊?” 崔记东家白净的脸上,满是防备,后退几步,躲在了掌柜的身后,只探出了半个脑袋。 掌柜的被自家东家的话噎了一下,尔后才打圆场道:“两位小姐,这,你们说要谈大单子,小的可是马不停蹄的就把东家请来了。” “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若这生意谈不成,也不至于要翻脸吧?” 比起警惕的崔家主仆二人,林窈和丰爻要闲适得多,跟在自家后花园一样。 正主到了,丰爻也不比再装大小姐了,捧着茶杯喝茶看戏。 虽然这崔家东家看着细皮嫩肉,不像个能抗事,也定不是个能抗揍的料。 不过这茶选的不错,挺合她的口味。 “掌柜的说得不错,我们此举,正是因为要和你们好好谈一谈生意。” 林窈起身向前步步逼近,左右还跟着两个朱家班的护卫,看着格外有压迫力。 她没理会掌柜的,偏头对恨不得挂在掌柜的身上的东家,笑了笑。 “头回见面,应先介绍一句。” “我姓林,来自青州,不知眼前这位,是崔家哪位表兄?” 听她说姓林,崔赋先是一愣,紧接着,竟是没了任何担忧似的,主动站了出来。 伸手就要去握林窈的手,被她身边两个高大的护卫一左一右,直接架了起来。 “诶诶,别动手啊!我这不是耍流氓,是见着亲人,激动!” 崔赋个子不比两人高,直接被架住双脚离了地。 哪怕如此,他的嘴依旧没停下,“表妹,我是崔赋啊!虽然,你可能没听说过我,可我,却是早闻你大名!” “硬要说起来,咱们之间,还有段缘分——” 没等崔赋话说完,丰爻已是旁听不下去了,直接将杯子里没喝完的茶对准崔赋的脸泼了上去。 茶倒是不烫了,但突如其来的一下,也在崔赋的意料之外。 他反应过来后,扯着脖子质问丰爻,“你谁啊你?我和自家表妹说话,你动什么粗,你个泼妇!” 崔赋的话,让林窈也有些意外,不过她没有因此有任何的羞恼。 因为崔赋的话,让她想起来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崔赋这个名字耳熟。 为了避免事态不可控,林窈先拉住了丰爻,附耳说了几句。 待丰爻冷静下来后,才微笑着向崔赋介绍。 “适才忘了告诉崔表哥,这位是丰毅将军的女儿,丰爻丰家小姐。” 听见丰毅将军四个字,挣扎得跟待宰的年猪一样的崔赋立刻安静下来。 只恨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难收。 他由着左右两位壮汉架住自己,一根指头都不敢再妄动,对丰爻贱兮兮地咧嘴一笑。 “原来是丰家小姐,崔某久仰大名,有失远迎,口不择言——” “趋炎附势。”丰爻抱着手臂,冷冷甩下一句适才和林窈谈及的词。 在她看来,用在崔赋这等小人身上,再合适贴切不过。 崔赋张了张嘴,却一点反驳的意思都没有,依旧笑得真诚,“丰小姐谬赞了。” “我没夸你!”丰爻立刻反驳。 他也不在乎,依旧笑嘻嘻地解释,“丰小姐不是咱们这行当里的,不知道,趋炎附势四个字,于商人而言,就是一句实打实的夸赞。” 林窈听见崔赋的这句话,若有所思,抬手示意朱家班将人放下。 崔赋似乎,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纨绔。 难道,铺面更名之事,背后另有隐情? 第四十三章 吐血 “崔表哥应该知晓,我此行来意。” 时间紧迫,林窈开门见山,选择崔赋直接开诚布公。 崔家到底是母亲的娘家,若无必要,林窈并不想和崔家闹僵了关系。 虽然,从此前种种来看,崔家估计是不会认自己这个外孙女了。 但能不树敌,桥归桥路归路也好。 她给了崔赋解释的机会。 却没想到,崔赋却是先吹捧起了自己。 “表妹,可不是表哥我说大话,这做生意的事啊,你们主支一脉,还是差了点火候。” “表哥忘了,我姓林,算不得崔家主支。”林窈眉眼弯弯,半点情绪不带,就事论事。 “客套了不是,你是大姑姑的女儿,那就有咱们崔家一半的血,怎么也算半个崔家人。” 崔赋的语气虽然夸张,可林窈听得出,他话里对自己身份的认可。 林窈抬手提壶,亲自给崔赋添茶,不动声色地碰了碰他的手。 是暖和的。 而崔赋,本就粗心,根本没注意林窈的小动作,还在自顾自地解释。 “咱们主支从支两脉,虽自祖辈上分了家,可一直关系亲厚。” “咱们两家人,每代人的齿序都是一同排辈的,所以,虽然你的亲表哥是崔泽,可跟我崔赋也差不离不是?” 说来绕去,林窈算是听出来了,崔赋就是个话唠,还是个找不到重点的话唠。 她对崔家人内部的关系毫无兴趣,直接抛出问题。 “好,那既是亲人,为何崔表哥要强占我母亲遗产,将徽记改成崔记?” “我正要说这事呢!”崔赋一拍桌子,一脸愤慨。 “太气人了,大姑姑留京的那三个掌柜,见大姑姑一年半载没音讯没派人查账收款,就背信弃义,把这六间铺子当做自己私产挥霍——” 崔赋话说到一般,忽然抬手顿住,“等等,你刚刚说,遗产?” “表妹是不是口误,想说大姑姑的产业?” 丰爻抱臂旁听,在她看来,崔赋根本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见他还故意揭林窈伤疤,忍无可忍道:“林窈母亲病逝一年了,孝期过了,这才入京投奔奉国公府。” “你装什么糊涂,难道崔家不知嫁出去的女儿的死讯?” 听了丰爻的话,崔赋眼睛都瞪大了。 他没理会丰爻,而是转头向林窈求证,“大姑姑当真......可是,不对啊,去年我还在陇州,家里半点消息都没接到啊!” “难道大姑姑死前都不肯和崔家缓和?这又是何苦,伯祖母这么多年,一直记挂着大姑姑,年年往青州送东西——” 崔赋每多说一句话,林窈就感觉自己的心多颤了一下。 明明母亲病逝后,自己亲笔写了信送往陇州崔家。 明明这么多年,崔家一直不肯原谅母亲当初私会父亲下嫁之事,连书信都不肯来往。 还有送往青州的东西...... 兰寿接收到自家小姐求证的眼神,笃定作答。 “在青州,咱们从未收到过崔家送来的什么。听我娘说,就连小姐您出生,夫人送信回娘家,也杳无音讯。” “不可能!”崔赋伸手,从衣领里掏出了一块玉佩,塞到林窈手里。 “就这个玉佩,咱们崔家年轻一代,人手一个,姑姑们生下的孩子也不例外。”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二姑姑,就是奉国公夫人,她确实和崔家彻底断了来往。所以她的孩子应该没有。” “小姐,这不是老爷给你的那块吗?”兰寿看见那个玉佩,惊讶不已。 林窈默默从脖子上也取下一块玉佩。 根本不用比较,和崔赋的那块,无论质地还是雕刻,都一模一样。 听母亲说,这是自己出生时,父亲花了大价钱买来的。 她自幼带着不离身,哪怕后来父亲变了个人似的,她也不再对他有任何期待。 却一直都戴着这块玉佩,就像是在怀念,曾经那个美满幸福的家。 “你爹骗你。”崔赋毫无情商可言,直白地令丰爻侧目。 “这玉佩一共五块,是取自一块玉料,你若不信,崔泽那还有一块儿,我改日拿来——” “我信。”林窈攥紧了手里的玉佩,用力到像是要将其镶嵌入骨。 “所以,这么多年,崔家和祖母一直没有忘记母亲?” 崔赋完全没听出林窈语气中的颤音,只察觉到,崔家和林家这么多年的往来,只怕是出了什么差错。 皱着眉头,满腹疑惑,“是啊,不仅大姑姑,就连你,伯祖母也一直挂在嘴边。” “就是每次提到你们,总哭,说大姑姑出嫁前,不该和她置气。” “以致大姑姑离京去了青州,一别多年,还恨着她这个当娘的,一封信都不肯送。” 崔赋的话,近在耳边,又好似远在云端。 慢慢的,和林窈记忆里,母亲病逝前的话重叠。 那时母亲几乎是回光返照,拳拳之心叮嘱完女儿,便只剩下,对母亲的愧疚。 头偏向陇州的方向,字字泣血,“母亲,徽娘错了......当初不该和你置气,硬要嫁给他。” “徽娘好难受,好想你......我想回陇州,母亲,你别不理......” 不止是玉佩。 林琼海骗了母亲,也骗了她,一骗就是十数年。 崔家从未放弃过母亲,祖母从未遗忘过她的女儿。 是林琼海,是他从中作梗,让母亲以为自己再无退路,才会心生绝望,郁郁而终。 林琼海,你枉为人夫,恬为人父! 崔赋还在絮叨,不外乎是多年来,崔家祖母给女儿和外孙女,送去了多少好东西。 多得连大伯父,林窈的亲舅舅,都有些吃味。 他没发现,林窈的脸色越来越白。 咬着下唇的贝齿越来越用力,甚至咬破了嘴皮,渗出了血迹。 “林窈,林窈!” 丰爻最先发现不对劲,伸手按住林窈的肩膀,用力摇晃。 崔赋被吓了一跳,看向林窈,这才发现她双眼发愣,显然是魔怔了。 “扶住她!”丰爻朝着崔赋大喝一声。 待崔赋忙不迭地,和兰寿一左一右,将林窈扶稳后。 只见丰爻在她的心口和后背,点了几处。 “噗——” 黑血溅落在地,若片片残梅。 第四十四章 死路一条,煞星破局 伴随着那口淤血吐尽,林窈感觉自己的神志渐复清明。 她这一下子,不仅吓得崔赋滋哇乱叫,闹着要让掌柜的去请大夫。 就连屋内的朱家班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低声争论着,要不要立刻将这事告诉公子。 更别提兰寿,泪断了线似的,流个不停,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我没事,不用担心。” 林窈缓过那口气,就着丰爻的手,用茶水漱口,压住口中残留的铁锈味。 “不用请大夫,也别和他说,我......歇一歇就好。” 前一句和崔赋说,后一句和朱家班说,最后还给兰寿塞了条手帕。 “不请大夫怎么行,你都吐血了!”崔赋一脸严肃,到当真有了几分当哥哥的样子。 “是不是担心银钱,别怕,这点药费表哥还是给得起的——” 话未说完,丰爻朝着崔赋摊开手,“给钱吧。” “跟你——”崔赋话到嘴边,想起这人得罪不起,硬生生挤出个笑来。 “丰大小姐有什么关系?要给也是给大夫。” 丰爻熟练地扣住林窈的手腕,探明脉象,“淤血已去,神清气爽,静养几日,少劳心就行。” 崔赋看得一愣一愣的,还真解了钱袋子,给了丰爻一块银子。 “你还真会医术啊,难怪你刚刚按了几下,表妹就吐血了。” “打住。”林窈见崔赋的谈兴又要起,无奈抬手阻拦。 今日实在是费了太多时辰,王妈妈还在丰府等着呢。 她起身,简明扼要向崔赋作别。 “崔表哥,崔家和林家的事,多谢你今日告知。具体细节如何,我会再去查明,到时候,不仅是给表哥,也会给崔家,给祖母一个交代。” “至于这六间铺子,表哥或是好心帮亲戚撑腰,可既然没有主动联络母亲和我的行动,那想必,表哥也有表哥的隐情。” 林窈特地将“隐情”二字咬得极重。 在商言商,崔赋今日一番言论,确实让她看出了几分真心。 可并不代表,他没有私心。 只是眼下不便详谈,左右都在京城,之后再寻时机,好好说一说这铺子的事。 自己想要把生意做大,除了纪明昭这个武力盟友,最好还能再多一个懂生意的主业盟友。 何况,自己眼下行动受限,若想和陇州崔家联络,多半还得靠崔赋这个表哥当中间人。 “我还有事在身,今日不得空,改日再请表哥喝茶。” 林窈的话,看似将两人的关系拉远了。 可崔赋听了,反而笑得更加开怀,“表妹是个聪明人,比起主支,倒更像我们旁支的子弟。” “表妹既如此磊落,表哥也无二话,无论是寻亲还是做生意,静候佳音。” 从崔记布庄离开,林窈一刻未停,遣散了朱家班四人后,便跟着丰爻,又回了丰府。 一路上,丰爻半个字也没问,让她在车上,好好闭目养神了一番。 下了车,丰爻也只道:“你的脉象,确实不严重,可我说的话,你得听进去,少劳心,否则于寿数有碍。” 关于林窈家里的事,丰爻什么都没提。 林窈承她这份情谊,在去寻王妈妈前,向丰爻俯身一拜。 在丰爻伸手想要将她扶起时,反手握住她的胳膊。 “我林窈,受丰娘子大恩。大恩不言谢,但有所需,必无所辞。” “唉呀,别说这些话。”丰爻将林窈拽了起来,叹了口气。 “我最不愿与人因果太深,可偏偏有了你这么个朋友。也罢,红尘一遭,片叶不沾身,也无趣。” 听丰爻说两人是朋友,林窈笑着碰了碰她的胳膊。 “你是神仙,我是俗人,要做朋友,不得不拖你后腿了。” 两人之间,再无半点客气,丰爻直接白了她一眼。 “那有劳你,抱住咯,别让我飞升太早,免得我爹舍不得。” 闲话完,丰爻将林窈送到外院。 故意在王妈妈前,表现了一番对林窈这个朋友的看重。 话别时,着重提了自己父亲,也记着林窈上回出手相助之恩。 被晾了大半日的王妈妈,听见这话,心思又活泛起来。 虽然这丰大小姐,夫人估摸着看不上做她的儿媳。 可这丰家,可是京城响当当的高门大户。 若能搭着表小姐,让纪家和丰家交好,夫人定然会心动。 那自己这个,跟在表小姐身边向夫人递了重要消息的,自然也是大功臣一个。 送走满腹心事的林窈和喜不自胜的王妈妈主仆。 丰爻收起笑容,皱着脸又掐算了一遍。 还是不对,明明是死路一条,偏逢煞星破局...... 她一心沉浸在算卦中,丝毫未注意,背后有人悄悄靠近。 “又算什么呢?”丰胜探头见妹妹手掐算来掐算去,一脸好奇。 眼神还左右环顾,似乎在寻找什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被烦人的兄长打断,丰爻只好收手,白了他一眼。 “废话,咱们家除了你我,难道爹还有私生子不成?” “我是这个意思吗,你这小妮子,是不是皮又痒了!”丰胜被她噎得无语,一口气伸手揉乱了丰爻的头发。 “你再动手,我拿针扎你了啊!”丰爻费力摆脱了兄长的魔爪。 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瞪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都没门,人家的正缘不是你,想都别想!” 说完,扭头便往内院跑。 丰胜先是一愣,尔后明白过来妹妹所言何意后,闹个大红脸。 小麦色的皮肤透着红意,少了俊朗,更添几分傻气。 “你又知道你哥什么意思了!你一天天的,别瞎算!” 回到奉国公府。 林窈无心再和崔氏打机锋,直接支了王妈妈去回话。 “我实在累了,有劳王妈妈去向姨母回话,明日我再去同姨母请安。” 王妈妈心里满是领功的激动,也不在乎林窈的敷衍,美滋滋地自己去了主院。 林窈和兰寿回到凌霜院,却没在院里看见那两个磨洋工的小丫鬟。 心里有些奇怪,进了里屋,只见青禾一脸紧张的守在门口。 看见是她们回来了,才松了一口气。 立刻关上房门,朝着屏风后,分隔出的书屋抬了抬下巴。 “小姐,大少爷他......不请自来。” 第四十五章 狗鼻子 “你们去屋外守着,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林窈吩咐兰寿和青禾道。 两人有些不放心,可也不敢抗命,只好依言照办。 青禾离开前,还低声提醒了林窈一句,“小姐,奴婢就守在窗户那边,有什么你就叫奴婢。” 显然,对纪明昭这个不算正常的大少爷,依旧心存防备。 屋内只剩下两人,林窈思索了一番如何向纪明昭讲述。 毕竟崔家和林家的事,她现在也只是有所猜测,前因后果,过去多年,只怕要查清并非易事。 “昭——”林窈有了大概的想法,转身正要开口,却被吓了一跳。 纪明昭不知何时,已绕过屏风,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后。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近一拳,她抬眼甚至能看清纪明昭长长的睫毛。 “你受伤了?”纪明昭丝毫不把林窈的防备放在眼里。 伸手直接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拉近,低头像一只猎犬一样,寸寸嗅闻。 目光最后停留在她略显苍白的唇角。 伸手想要触及,却被林窈偏头躲开。 他只好轻轻捏着林窈的下巴,将她的头掰正,逼她和自己对视。 “有血腥味......是谁?” 过于有侵略性地接触,让林窈很不适应,强行挣脱开来。 用手背擦过下巴,仿佛这样就能抹去残留的炽热体温。 “你是狗鼻子吗?我回来前都用茶漱过口了。” 在不按常理出牌的纪明昭面前,林窈总是很难保持体面和客套。 忍不住吐槽一句后,没好气道:“没谁,是我自己,意志不坚。” 纪明昭并未因她的话而和缓面色,反而眉头拧得更紧。 “意志?那也得事出有因。” “原因,告诉我。” “就算我不说,朱家班的人迟早也会告诉你。” 忽略掉体感带来的异样,林窈正了正面色,认真起来。 “事关崔家和林家,我需要你帮忙,派人去查一件事。” 犹豫后又道,“可能有些麻烦,得去趟青州,说不定还得去陇州......” “你想知道,你父亲,是否在你母亲和崔家之间搞鬼?” 察觉到她的犹豫,纪明昭直接道破她的心思。 施施然坐下,拿起桌上的紫玉茶盏,倒了两杯茶。 尔后拿起其中的一杯,递向林窈,“此事说来话长,坐下慢慢说吧。” “你怎么知道——你之前就查过我的事?” 林窈没接那杯茶,从疑惑到笃定,手指慢慢蜷缩成拳。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托我查崔家兄弟时,难道不是如此想的?” 纪明昭依旧举着茶杯,坦诚地不见半点难为情。 手腕轻轻晃动,带着茶水荡漾,“听不听,喝不喝?” 过了片刻,林窈几乎是抢过茶杯,仰头喝酒般一饮而尽,啪一声放在桌上,“说。” “让我想想从何说起......”纪明昭往后一仰,靠在桌上,慢悠悠地开口。 “大抵说来,你猜的,都差不离。你父亲,林琼海,确实是个将你母亲吃干抹净,甚至斩草除根的渣滓。” 林琼海在母亲生病后变心,变本加厉地宠爱妾室庶女,这些都是林窈亲眼所见。 纪明昭也没提这些微不足道的事。 如同林窈肚里蛔虫般,将她的猜忌,严丝合缝地,补充完整。 林琼海娶了崔文徽后,也有过,靠着妻子攀附崔家这个世族的想法。 可他没料到,哪怕娶了崔家嫡女,崔家人一样看不起他。 不仅如此,在他中了进士,被派任职时,还拒绝了拉他一把的请求。 以致他没能留京,被派去了偏远的青州任地方官。 从那时起,林琼海就知道,他拉下自尊娶来的妻子,只是一个能下金蛋的母鸡。 除了那点嫁妆,再不能在仕途上助力他什么。 所以,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 直到彻底获取崔文徽的信任,将她的嫁妆一点点掏空,就可以,卸下伪装。 第一步,就是要彻底断掉崔文徽的后路,如此才可让她将自己视为唯一的依靠。 崔家送来的一封封书信,被他扔进火堆,燃烧殆尽。 崔家送来的财物宝贝,被他用在仕途,用在爱妾庶女身上。 唯独那块玉佩,不小心被临盆在即到崔文徽瞧见,他才不得不说,是给他们即将出世的孩子准备的。 “崔家真正认定,你母亲不愿再和娘家有任何瓜葛,是因为你的外祖母,封老太太,一年前,生了一场重病。” “当时大夫都断言封老太太危在旦夕,她唯一夙愿,便是想见你的母亲和从未见过的外孙女。” “信送去了青州,可那时你母亲也危在旦夕。林琼海估计是不愿被崔家找麻烦。” “所以,崔家送到青州的信他毁了,而你寄往陇州的信,也被截留。” 听完纪明昭的讲述,林窈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出声。 久到纪明昭有些担心,她是不是难以接受。 起身走近,伸手似要确认她的状况,却被林窈挥手推开了。 “我没事,和我猜的,也差不多。” 林窈抬起头,连眼眶都没红一下,淡定到有些反常。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那一口淤血吐尽,她对林家,对林琼海的最后一点期待,也化为了灰烬。 没有期待,自然不会有失望。 只是憎恨和想要报复的心,不会减少半分。 “你怎么,打听得这么清楚?”没有被情绪左右,林窈甚至一下子抓住了纪明昭话里的漏洞。 纪明昭的讲述太细节了,仿佛自己在林家和崔家亲眼所见似的。 这可不是随便派人去两个地方,打探一二就能得知的。 林窈的反应之快,有些出乎纪明昭的意料。 不过看她一脸怀疑,反而生机勃勃的模样,纪明昭一点被质疑的恼怒都没有。 伸手飞快地,捏了下林窈的脸颊。 “要做表妹的盟友,我自然做了万全的准备。” 一如既往,指东说西,没透半点底。 林窈瞪了他一眼,却没办法,她手里的筹码,和纪明昭根本不是一个层面的。 只能忍一时之气。 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对纪明昭通知道:“那身为盟友,我也先和你说一声。” “我要带着崔赋和丰爻做生意,你在暗,他们在明,皆是一条船上的。” “这事,我意已决,你反对也不行。” 第四十六章 猎人的圈套,三个臭皮匠 梧桐轩。 纪明昭翻箱倒柜,找出了好几瓶药。 治外伤的、治内伤的,甚至是风寒感冒,头疼脑热,一股脑地,拢在一起,打了个包袱。 塞给哑姑,“送去凌霜院。” 哑姑接住沉甸甸的包袱,一脸认命,已经见怪不怪。 离开前,想起什么似的,多问了一句。 “公子,您既然都和林娘子说了那么多,为何不把咱们从张妈妈口里得知的消息,一并告诉她?” 张妈妈是崔氏的陪嫁丫鬟,跟着她从崔家嫁入了纪家。 因入了林窈故意设下的圈套,被崔氏弃车保帅,重罚之下,去了半条命。 本该被定居在京的儿子接回家中照养。 却在离开国公府的那一刻,被神不知鬼不觉,转手卖给了纪明昭。 到现在,人养在京郊的庄子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告诉她林家和崔家的事,是要让她知道,林家绝非她的退路。” 纪明昭仰躺在铺满了柔软毛皮的太师椅上,自顾自地晃荡着。 “如此,她才知道,和咱们联手,是她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崔氏和她母亲当年的事......还不是时候。” 哑姑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说出了心里话。 “您不觉得,您这做法,有些眼熟吗?” 和林琼海,断了崔文徽同娘家崔家的联系,有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崔家一心记挂着崔文徽这个外嫁的女儿。 而林家,显然对林窈这个嫡女,没有半点真情。 哑姑可以想象,等林娘子知道,国公夫人崔氏,曾对她的母亲做过什么。 那时的林娘子,只怕是彻底尝尽了众叛亲离的滋味如何。 “我若像林琼海一样,就不会同意她和崔家丰家人联手做生意。” 纪明昭转头看着哑姑,皮笑肉不笑。 雌雄莫辨,俊美非凡的面容,妖异得让人背后发凉。 阴测测道:“你若实在闲得慌,就和甲叔换换差事。” “属下这就去送药。” 哑姑闻言,立刻闭上嘴,抱着包袱翻出了窗外。 开玩笑,甲叔这段时日,只怕刀上的血就没干透过,他才不要去干那脏活儿呢。 屋内寂静下来。 纪明昭拿出一根玉钗,盯着它出神半晌。 自言自语道:“圈套围得太死,怎么让狡猾的狐狸甘愿入瓮......” 看得见出口,身边有同伴,才会觉得安全,不会生出逃离的念头。 有了丰爻这个幌子,林窈再想出门,崔氏那头便很好唬弄。 加之纪云澈从相府回来后,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心苦读圣贤书,也没空来骚扰她。 纪婉清被她反将一军后,暂且看来是消停了。 难得一身轻松,林窈开始频繁出府,将自己的赚钱大计,分享给了崔赋和丰爻。 “简而言之,咱们要开一间有求必应的珍宝阁。客人想买,而在别家买不到的好东西,只要开得起价,咱们都能供给客人。” 看着坐在桌前的崔赋和丰爻,林窈开口,先给他俩塞了一口大饼。 崔赋向来捧场,她话音刚落,就啪啪啪得鼓起掌来。 丰爻则明显理智很多,认真发问,“相府那日,那些贵女说的,你都忘了?” 当今皇上,频繁改制,特别在商业之道,压制得京城的商户,几乎都喘不过气。 别说想方设法的争取更多客人了,能苟延残喘,已是不易。 而且,如今各地匪患不断,要从各州搜罗奇珍异宝,再顺顺利利地送入京城,比登天还难。 这种时局下,林窈的设想要落实,方方面面,都是阻碍。 “丰小姐,这就是你外行了不是。”崔赋倒是很有信心,一点没被打击积极性。 摇头晃脑道:“所谓生意,那就是得做旁人做不了的,要么货比人家硬,要么价比人家低。” “您内行。”丰爻斜了崔赋一眼,环臂道:“内行到,赔了本连声吆喝都没响,灰溜溜地躲在京城,家都不敢回。” “诶,揭人不揭短啊!”崔赋被戳到痛脚,也顾不得对方的身份了,一脸菜色地反驳。 “我那是遇着土匪了!要么破财要么害命,我崔家大少的命,自然比那些身外之物金贵!” “金贵吗,也不见得吧。”丰爻啧啧几声,“要真金贵,你还躲在京城干什么,早回陇州,被你爹娘搂着哄了。” “也不至于,还要借亲戚的名头,贪去窈娘母亲的铺子,这一年的盈利。” 崔赋一颗雄心,被丰爻戳成稀巴烂,忍不住跳脚,“那是借,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懂不懂!” 眼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眨眼便炒的不可开交,林窈头疼地大声喊停。 看在她的面子上,丰爻住了宛如抹了毒药的嘴,崔赋也恢复了肚里能撑船的气度。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 林窈感受到了同时压制两人的难度,不卖关子了,简明扼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货源,崔表哥解决;经营上的关卡,我还有柳相和长公主的人情;匪患,咱们可以借一借丰家军的威名。” “我可以掏银子入伙,可丰家军,你要借个名头不难,要人我可拿不出来。”丰爻就事论事,没半句虚言。 皱着眉道:“虽然眼下无战事,丰家军只在京郊驻扎习兵。可无论是我父亲还是我哥,最讨厌的,就是假公济私,违法乱纪之事。” 崔赋还以为林窈做生意拉上丰爻,能背靠大树好乘凉。 一听丰爻说,连人手给不了,立刻阴阳怪气,以牙还牙。 “哟,丰大小姐不是丰将军爱女吗,连几个能打的下属都不给,看来,您这丰大小姐的名号,也不怎么金贵嘛。” “那也比你,连家都不敢回,躲躲藏藏跟只老鼠似的,好上一万倍。” 丰爻嘴皮子一碰,轻而易举,又戳中崔赋的心窝子。 “停,停,停——” 林窈直接坐在了两人中间的位置,用手阻挡了他们看向对方,宛如飞刀般的眼神。 “人手,我有,保证比镖局的还好使。丰家愿意借个名号,就已是帮了大忙,够用了。” 第四十七章 没脑子的丰胜,哭泣的烟雨 听了林窈的话,崔赋一头雾水,丰爻却若有所悟。 想起了上次见到的,那四个武艺不凡之人。 “你说的,是上回,跟着咱们,去崔记布庄的人?” 丰爻问道,“和他们差不多本事的,你能出多少人手?” 林窈向她投去一个赞许和肯定的眼神,伸手比了个四。 “就四个人啊?”崔赋摸了摸后脑勺,一脸懵,“那也不够用啊。” “是四十来个。”林窈拿出一份名单。 名单上记录了朱家班每个人的姓名,虽然一看就是化名,但不妨碍各个都拿得出手。 “他们只负责一样,就是运输货物的安全。” 关键问题一一解决,剩下的细枝末节便不成问题。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合计了个大概。 崔赋颇为激动地提议道:“以咱们这些本钱,日后生意定然会越做越大。” “得先取个响亮的名号才是!” 这提议还算合理。 不过他提完,却没表态,而是一脸期待地看向林窈。 毕竟他又不是崔泽那个书呆子,腹中能撑船,但没墨。 林窈则看向了丰爻,“丰娘子会算卦,不如算个好名字出来?” “我擅长算卦,但不擅长取吉。”丰爻二话不说拒绝了,“不如你想一个,让我来算算,好与不好。” 见两个合伙人都放权给自己,林窈思索了许久。 最后在纸上,写下三个字——天宝行。 丰大仙儿立刻算了一卦,确定这名字吉利,便如此定了下来。 估着时辰,林窈回国公府,照例是从丰府中转。 只这回,离开前,又碰见了丰爻的兄长,丰胜。 见丰胜迎面走来,林窈想起上回没来得及同人问声好,先笑着开了口。 “小丰将军。” 人家只一声招呼,丰爻便看见,自己那没出息的兄长,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 丰胜对自己的走姿一无所知,还自以为迈步大方颇有气势,走近后对林窈颔首致意,“林娘子。两回碰着娘子都步履匆匆,可是我这不着调的妹妹没有招待好?” 林窈笑着摇了摇头,还没开口,丰爻先回怼了亲哥。 “哥,你有没有想过,林娘子许是因为两回都碰着了你,才步履匆匆?” 丰胜闻言,连威严都忘了装了,略带局促地倒了步,又有些无辜,“啊?这是为何?我也没干什么啊……难道是上回我吓着林娘子了?” 他一琢磨,上回匆匆一面,自己看见的是妹妹和林窈的背影。 以为妹妹是和府里的谁一处,便大大咧咧的,像往常一样,和妹妹丰爻玩闹起来。 丰胜在心里咯噔一声,已是相信了丰爻随口编的瞎话,觉得自己定然是给林娘子留下了个不着调的印象。 “没有,真没有。” 林窈看见丰胜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一只耳朵耷拉尾巴停摆的大狗,忙出声解释。 “丰娘子是玩笑话,我这两回来找她都有要紧事,所以匆忙了些。” 一句解释,又让丰胜立刻抬起了头,下意识想要给亲妹妹来个爆栗。 手都抬起了,才想起眼前还有个林娘子,只能顺势往上,佯装拉伸,撑了撑。 丰爻看不下去自家兄长的傻样,挽着林窈往大门走。 敷衍地赶走烦人的哥哥,“行了,她还急着回去呢,别磨叽了,闪一边儿去。好狗不挡道啊。” “丰爻——”丰胜磨了磨后槽牙,余光注意到林窈的目光,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和她挥手作别。 “那林娘子慢走,得空再来,让丰爻带你好好转转。我们丰家的练武场,就很有看头!” 林窈被拽得停不下步子,只好笑着点头应承。 等彻底将丰胜甩在后头,丰爻的步子才慢了下来,和她说抱歉,“我哥是个一根筋,你别理他。” “一根筋没什么不好,想得简单便活得畅快。”林窈真心感叹了一句。 又有些奇怪,“你兄长真没什么,额,身体上的不适吗?上回他突然咳嗽,这回他又突然拉筋……” 丰爻开口想同上次那般,打消林窈的担忧。 转念一想,又想起了林窈的那个卦象,以及她见识了自己兄长的反应,给他和林窈补的一卦。 改口道:“唉,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也就是咱们现在关系好,我才告诉你。” 丰爻一本正经,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道:“我哥他,这里有点问题。” 在林窈肃然起敬的目光里,添油加醋,“你别看他还有个少将军的头衔,那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证明。” 这一不小心,听了个丰家的秘密和痛处,林窈也不好多问,伸手拍了拍丰爻的肩膀以示安慰。 “你放心,此事我定不会说出去。以小丰将军的本事,想来便是……有些小毛病,也无伤大雅。” “嗯,你记得以后当他面也别提。”丰爻说瞎话眼皮都没多眨一下,一脸沉重,“毕竟这事,伤自尊。” 从丰家出来,回程的马车上,王妈妈又是一阵问东问西。 还不住表示,林窈要记者国公府的好,有机会,定要在丰将军面前,多夸夸纪云澈才是。 林窈却想到丰爻所言。 心想,人丰毅将军,丧妻未再娶,膝下就一双儿女,结果儿子还有脑部隐疾。 别说她根本就碰不着丰将军,就是碰着了,在他面前夸纪家郎君如何聪慧,如何有才华,那不是给人添堵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到也是个对纪云澈明捧暗贬的好法子。 “我知道,王妈妈放心,表哥和姨母的好,我时时刻刻都铭记于心。” 回到国公府,才进门,王妈妈便被一个小丫头请走了,说是主院有事寻她。 林窈和兰寿主仆二人向凌霜院去,途径一片石林,大白天,却听见了隐隐约约,呜呜咽咽的哭泣声。 “谁在那儿哭?”兰寿搓了搓胳膊,还是站了出来,大着胆子靠近石林质问。 过了片刻,才有道身影从石林里走了出来。 林窈错身一看,若有所思,“你是……三妹妹身边的烟雨?怎么在这地方?” 第四十八章 烟雨告发纪婉清 “表小姐。”烟雨手忙脚乱地擦着脸上的泪痕,垂着头不敢去看林窈。 “奴婢,奴婢一时不慎,被风沙迷了眼,让表小姐见笑了。” 这睁眼说的瞎话,一点儿也没用心。 林窈看着烟雨躲躲闪闪的眼神,却是笑着点了点头。 竟当真信了她的话似的,见怪不怪。 “这样啊,那你快回去洗把脸,免得眼睛难受。” 说完,就和兰寿转身要走。 留烟雨在后头一脸懵,没想到林窈会是如此反应。 想起主子的吩咐,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快步上前,挡在了林窈面前。 抬头面露乞求之色,“表小姐,其实,其实奴婢是有事,想要求您帮忙。” 这下,别说林窈,就是兰寿也觉出了不对劲。 烟雨可是纪婉清的贴身丫鬟。 纪婉清对林窈的敌意,烟雨不可能看不出来。 做奴婢的,向来是以主子的意思马首是瞻,她能有什么事,求到林窈的头上? 林窈没一口答应,却也没离开。 拿出自己的手帕,抬手帮烟雨擦干净了泪痕。 感受到指尖的凉意,她内心更笃定,烟雨是故意在此,以苦肉计引诱她入圈套。 至于什么圈套,和纪婉清定然脱不了干系。 “烟雨,你也知道,你家小姐一直不大看得起我。你的忙,只怕我帮不上,你还是另请——” “此时,就是和我家小姐有关!”烟雨似乎生怕林窈拒绝,抢白道。 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飞快解释起来。 “前些日子,徐妈妈带人,闯入了曲水院,找月姨娘和我家小姐的麻烦。” “我家小姐被姨娘掌了嘴,心生怨气,认定是夫人刻意刁难她和月姨娘。所以,所以想要给夫人下毒。” 三言两语,烟雨就将自己的主子出卖了个干净。 一旁的兰寿不由得瞪大了眼,不知自己到底是该震惊三小姐的大胆,还是烟雨的卖主行径。 可林窈,依旧反应淡淡,带着浅浅的笑意。 “是吗?”她的反应,仿佛烟雨说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一般,“那你也该去向姨母禀告才是,怎得躲在这里哭,又为何要告诉我?” 从一开始,林窈的反应就不在烟雨的预料之中。 她记得,林家这位表小姐,从入国公府,就一直表现得和蔼可亲,对府里的下人也和颜悦色。 自己都哭成这样了,还告诉林窈了一个关于和她不对付的,三小姐的惊天秘密。 她却表现的,毫不关心,甚至根本不在意一样。 烟雨噎了一瞬,被打乱步调,再开口,便有些磕磕巴巴。 “因为,因为奴婢不愿为虎作伥,可奴婢家人的性命,却在三小姐手里,奴婢没办法,只能向表小姐求援。” 烟雨说着说着,膝盖一软,直接给林窈跪了下去。 眼泪又大颗大颗地往外涌现,不知是不是因为提到了家人,哭得倒是情真意切。 “小姐的计划很谨慎,奴婢没有证据。若直接去先夫人告发,空口无凭,只会落得一个以下犯上,攀咬主子的罪名。” “表小姐您是夫人的外甥女,深得夫人喜爱和信任,您一定能帮奴婢,这也是帮夫人,帮您的姨母啊!” 林窈垂头看着她,“你想要我怎么帮你,带你去见姨母?” “不,得先拿到证据。”烟雨摇了摇头,一脸凄凉,“现在去见夫人无用,待三日后,奴婢会按照小姐的吩咐,去后门取外头送进来的毒药。” “奴婢恳请表小姐,到时候,带着夫人去后门,奴婢会尽力拖住送药之人。” “届时,人赃并获,三小姐抵赖不得。奴婢也能凭告发之功,求夫人开恩,庇护奴婢的家人。” 烟雨说完,见林窈陷入沉思,没有应答。 咬咬牙,对着她,不住地磕头。 一下接着一下,次次都能听见头骨磕在地上的声响,很快额前就一片淤红。 “行了,此事事关重大,你总得让我好好想想。” 林窈开口阻拦她继续磕下去,给了她一个盼头。 “你先回去吧,若我想好了,会让人在石林等你,给你答复。” “若你到石林不见人,那便是我帮不了你这个忙。” 从石林离开,继续往凌霜院走。 兰寿回了次头,见烟雨还在原地,久久凝望她们的背影。 低声问道:“小姐,您不会真想帮她这个忙吧?她说的那些,也太不合理了些。” 林窈摇了摇头,“是不合理,她最后一口气把计划说出来,可见是早备好了这套说辞。” 想起烟雨的眼泪,和头上的淤红,她又道,“被胁迫可能是真,但她说的那些话,分明是引我入套的幌子。” “真可恶,定又是那三小姐的把戏。”兰寿皱着脸唾弃一声。 “既如此,那就让烟雨在那石林干等着好了。” 林窈眸光闪烁,却生出了别的念头。 纪婉清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她,与其千日防贼,倒不如引蛇出洞。 既然她想要请君入瓮,那自己不如将计就计,看看纪婉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再找出漏洞,用纪婉清的翁,来扣住她这只鳖。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烟雨才用手帕轻轻按住额头,回了曲水院。 曲水院里,月姨娘亲手熬了补品,正在哄着纪婉清喝。 纪婉清没心思吃东西,完全放心不下,“烟雨平日就笨笨呆呆的,能骗的了林窈吗?” “就是因为她骗不了,姨娘才让她去,而不是找个机灵的。”月姨娘放下碗,淡淡道。 自从她答应要帮纪婉清,将林窈赶出府。 她就从纪婉清身边,把烟雨要了过去。 但从头至尾,月姨娘到底吩咐了烟雨什么,要如何设计去对付林窈,她却没有向纪婉清讲述清楚。 纪婉清心里,依旧看不上这些被条条框框束缚的古人。 但原文里,月姨娘好歹也是个,国公府众多妾室里,唯一能和崔氏分庭抗礼的。 而且月姨娘疼爱女儿,已经到了溺爱的地步。 自己以命相逼,说不定她真能帮自己实现心愿。 烟雨低头进屋,向月姨娘禀告:“姨娘,您吩咐的,奴婢都照做了。” 顿了顿,又跪下恳求道:“求您,放了奴婢的妹妹。” 第四十九章 替死鬼 烟雨用了些劣质香粉,简单的遮盖住头上伤。 身为下人,她没法请大夫,身上有些余钱,也是给了家人做家用。 按照月姨娘的吩咐,她一直守在石林。 月姨娘说,表小姐未必会派人去,但做戏做全套,她总得去等着。 就这样,烟雨在石林等了一整日。 饭都不敢吃,只用随身的干粮垫几口,连出恭都是跑着来回。 等到月上枝头,她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正要回去。 转身,却见一盏灯笼慢慢靠近。 “......表小姐?”烟雨看清来人,一愣,心想,这似乎和月姨娘预料得不大一样。 没等她想好说辞,林窈笑着,给了递了一样,用布包裹住的东西。 “你的事,我答应了。都说送佛送到西,既要帮你,我便也帮到底。” “奴婢多谢表小姐。”烟雨垂着头,将东西接过。 以为林窈此举,只是为了稳住她,随便打发她些好处。 她的亲妹妹在月姨娘手里,这府里,没谁能帮到她。 打开裹布,烟雨看清手里的东西是什么后,惊讶地抬起头,“表小姐这是何意?” 兰寿提着的灯笼,映出昏暗的光线,照亮了林窈一半的面庞。 另一半隐匿在黑暗中,阴阳分隔,宛如神魔一体。 林窈的声音,被夜风吹淡,带着难言的蛊惑之意。 “烟雨,所为命数,还在握在自己手里为好。你难道,甘愿被人当做一枚随意拿捏的棋子吗?” 烟雨的瞳孔微震,注视着林窈,良久无言。 ... ... 次日。 林窈将云翠叫到里屋。 桌上放了一套叠好的衣裳,粉艳艳的,很是鲜嫩好看。 云翠一进屋,就被那件衣裳吸引了目光,看了好几眼,才向林窈行礼,“表小姐,您叫奴婢有何吩咐?” “云翠,你从姨母那被分来我这儿,也有段时日了,一切可还习惯?”林窈一贯笑得亲切,随口拉家常一般,没有一点小姐架子。 王妈妈和四个丫鬟,仗着是崔氏派来的人,在凌霜院,整日浑水摸鱼。 云翠更是其中翘楚。 不仅最回躲懒,还有一颗爱美之心。 青禾撞见她偷戴主子的首饰好几回,训她也不听,一口一个她只听夫人的话。 云翠闻言,还以为林窈要挑她的毛病,略有不忿。 阴阳怪气道:“表小姐,奴婢之前在主院,也是在夫人跟前伺候的。” “不说旁的,就说这住,也没有和小丫头挤一个屋的道理。不过咱们做奴婢的,自然以主子的吩咐为上,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不正面回答林窈的话,可该抱怨的一个字也不落。 她冷眼睨着林窈,心想,只要林窈敢凶她,她就要去夫人前告状。 熟料,林窈不但没有说她一个字,反而还将桌上,那套好看的衣裳赏了她。 “当真是委屈你了。我看你平日喜好打扮,你年岁不大,穿得漂漂亮亮,在主子跟前也讨喜,这套衣服就送给你了。” 顿了顿,又对她笑着道:“我知道,你们时不时会去主院向姨母请安,我不得空的时候,就有劳你帮我向姨母带声好。” 云翠的心思已经全然被那套漂亮衣裳吸引了,对林窈的话,只敷衍地点点头。 “没问题,表小姐您就放心吧。” 说完,便抱着衣服,想要立刻去换上,林窈也由着她去。 换好衣服后,云翠对着镜子好一番欣赏。 负责洒扫的小丫头见状,立刻上前恭维她,“云翠姐姐,你这身衣裳真好看!衬得姐姐你更漂亮了!” 另一个大丫鬟云露,也在屋里歇息。 见状冷哼一声,“漂亮有什么用,到了年纪,还不是随便被主子指给哪个小厮了。” 云翠得了赏,心情正好,冲云露翻了个白眼。 “表小姐现在看重我,若她以后,能嫁给咱们少爷当个妾。那说不定,我也有机会,被抬做姨娘。” 云翠痴心妄想已不是一日两日了,云露懒得搭理她痴人说梦之语。 过了会儿,林窈又将云翠叫去,给她吩咐了个差事。 “我前几日在外头,订做了几件首饰,一会儿银楼的人,应该就要送来了。” 林窈从妆奁里,拿出一支蝴蝶簪子,插在了云翠的头上。 “首饰会送到后门,你去帮我取回来。” 云翠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幸福得快要昏过去了。 她在主院,虽说也能进屋伺候,可上头还有其他大丫鬟压着,根本凑不到夫人跟前。 一年到头,也就那点月例银子,从未得到过这么好的赏赐。 不过,她转念一想,表小姐是有求于她,所以才给好东西示好。 这是她应得的,大不了向夫人请安时,不说表小姐坏话了就是。 想着一会儿拿到首饰,自己还能先试戴,云翠几乎是立刻应承下来,直奔后门而去。 一路上活蹦乱跳,丝毫没注意到,离开凌霜院后,身后还跟了个不起眼的尾巴。 兰寿上前,帮主子收拾妆奁,“主子何必再搭上一根簪子,云翠向来眼皮子浅,知道是去取首饰,也不会推辞的。” 林窈对着镜子,扶正自己头上的发钗,浅浅笑道:“毕竟是让她做替死鬼的,就当积些阴德吧。” 青禾按照吩咐,一路跟着云翠去了后门。 她身量娇小,再打扮得暗淡些,很容易藏身,丝毫没被发现。 眼看差不多了,青禾躲在了一处角落,紧盯着云翠毫无防备地走向后门。 在云翠看不见的身后,柴房里,忽然窜出了两个婆子。 一个抱人,一个用帕子捂嘴,配合得当。 云翠连一声都没叫出来,便晕倒过去,被两人抬着放进来柴房。 青禾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手紧紧抓住了衣摆。 心里泛着嘀咕,难道三小姐就想,如此粗暴地谋害主子?这也太没脑子了吧? 没过多久,那两个婆子又走出来了。 看她们身上干干净净,手里也没什么利器,应该不是害命。 两个婆子的声音,不远不近,隐隐约约传入青禾的耳中。 “那应该是表小姐的贴身丫鬟吧,我刚刚都没敢多看,生怕她醒了。” “错不了,你没看她穿的,戴的。也就表小姐出手阔绰,她的贴身丫鬟,那个叫什么兰的,平日打扮得就跟个小姐似的。” 第五十章 柴房春色关不住 静远斋。 墨心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递给纪云澈一封信。 “少爷,这是表小姐让人送来的。” 纪云澈闻言,拿着书卷的手一顿,嗯了声,没有接过来看的意思。 墨心见状,在心里嘲讽一声。 这表小姐果然是死性不改,才消停了多久,又来对少爷勾勾搭搭的。 不过少爷近来用功读书,压根不会理会她。 根本就是自取其辱—— “放着。”纪云澈余光扫到墨心要将那封信拿走,淡淡开口阻拦。 待墨心讪讪将信放下退出书房。 纪云澈才看似不紧不慢,实则动作迅速地将信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散发着香气的花笺,上面也只有短短一句话。 “后门柴房,盼君至。” 后门柴房外。 青禾等得腿麻,忍不住想要去看看屋里的云翠怎么样了时,忽然听见有人走近。 她立刻又趴回原本的位置。 没过多久,意外地看见,纪云澈出现在了此地。 手里拿着什么,没有犹豫,直奔柴房而去。 柴房的门本就半掩着,纪云澈轻轻一推就开了。 他走近屋子,先闻见了一阵和那张花笺上,一模一样的香气。 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向前几步,看见了一个香艳的背影。 衣衫半解,香肩半露,青丝散开,散发出无声的诱惑。 “表妹......你这是做什么?”纪云澈感觉自己的嗓子有些发紧。 明明想着君子非礼勿视,可脚却不听使唤似的,又向前走了一步。 “表妹”并未回应,依旧斜躺在干草上,背对着他。 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可纪云澈却仿佛听见了林窈的声音。 带着清甜的笑意,一声声向他表露心意。 “表哥,窈娘在这世上,已是无依无靠,唯有表哥能给窈娘些许温暖。” “我知道,县主和你更相配,可我真的,没有退路了。” 甜腻的香气萦绕鼻尖,纪云澈的眼眶越来越红。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烟火下,林窈笑靥如花的脸。 手,一点点,攀上了,近在眼前,微凉的肩头。 “表哥,我想要嫁给你,你娶不娶?” “表妹......”纪云澈将还未清醒的云翠一把搂入怀中,贴在她的耳边许诺。 “我会对你负责的。” 直到柴房里传出旖旎之声,青禾才明白,三小姐打的什么算盘。 她面色红了又白。 既生气纪婉清对自家小姐,使如此下作的手段,又庆幸,中计的并非是小姐。 青禾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凌霜院,将后门柴房所见,尽数告知给了林窈。 兰寿闻言大骇,又有些不解,“可三小姐,不是不希望小姐您嫁给表少爷吗?怎么反而还推波助澜?” 林窈虽有所猜想,可也没想到上演的是这一出戏码。 她思忖片刻,冷声解释道:“她当然不希望,这也并非是推波助澜。” “姨母现在一心想要让表哥娶到县主,自然不会容许,事成前有任何意外。” “若今日去的人是我,为了瞒住这件事,我只怕此生都离不开国公府一步。” 想起坠湖时的梦,林窈心头冷意更盛。 只怕,若她阻挡了纪云澈迎娶福宁县主的好路,她的好姨母,就会让噩梦成真,要了她的性命,再霸占她的财物。 “可...月姨娘的人,不一定认得出奴婢,却一定认得出小姐。”兰寿若有所悟,却仍存不解。 “她们把云翠当成了我,怎么还可施行此计划?” “去的人是我的心腹丫鬟,比我本人更好。”林窈心里估算着时辰,准备要去看一看这出好戏。 带着兰寿和青禾直奔后门,王妈妈早被她支去给崔氏送东西,眼下还没回来。 去的路上,她将纪婉清此计又复盘了一遍。 只觉得纪婉清跟突然吃了好几碗猪脑似的,开了窍一般。 先用烟雨引起她的好奇,笃定她会派人去探查虚实。 若说她本人去,其实对于纪婉清而言风险更大。 万一纪云澈或者崔氏,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在纪婉清看来,反倒是遂了她的心愿。 可若林窈派去的是自己的心腹丫鬟探查。 那崔氏定不会容许纪云澈先纳一个丫鬟为妾。 如此一来,既可折损她一个心腹,又有了理由将她赶出国公府。 如此大的丑闻,便是一个御下不严的名头,也足以让林窈在纪家无立足之地。 恰巧,林窈带着人赶往后门时,崔氏先到了。 墨心见纪云澈离开书房,还不肯带他,心里便觉得不对劲。 咬咬牙违抗了主子的命令,去向夫人通禀。 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柴房的门大开着,门外的人,一眼便可看见屋内的景象。 两具白花花的身子交叠,一男一女都睡着了。 崔氏看清屋内的情形,只觉得眼前一黑,踉跄一步,被身边的徐妈妈扶住。 “去,去把人给我分开!” 崔氏咬牙低呵道,眼睛死死瞪着那个女子,“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勾引我的儿子!” 徐妈妈不得空,跟着一道来的王妈妈忙不迭地上前,想要挣一份表现。 饶是她一把年纪了,走近也被这不堪入目的景象臊红了脸。 先轻手轻脚地把纪云澈挪开,给他披了件衣裳。 再将那女子翻过来。 “云翠!?怎么是你?”王妈妈几近失声,想也没想,抬手一巴掌,直接打在了云翠的脸上。 “你这个贱蹄子,怎敢干这样的勾当!还不醒醒!” 崔氏听她说是云翠,也愣了一瞬。 云翠不是被她派去了凌霜院吗,怎么会在这地方,还和她的儿子纠缠在一块儿? “云翠,云翠——”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崔氏眉心一跳,闻声想要阻拦,却已是来不及。 “姨母,您怎么在这儿?”林窈好似在寻什么一样,带着两个丫鬟走近。 “您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表,表哥!?” 走到柴房门口,林窈余光扫向屋内,眼睛瞪得老大。 她倏然收回目光,却是一脸的无措,伸手抓住了崔氏的袖子。 “姨母,这是怎么回事,表哥他,他怎么会和云翠......” 崔氏正是心烦意乱,见又被林窈看破,更是方寸大乱。 “你问我,我问谁!” 第五十一章 云翠危在旦夕,揭发纪婉清 云翠被王妈妈拖到屋外空地上,身上裹了件薄衫,一桶冰凉刺骨的井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溺毙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趴在地上将呛进去的水艰难地咳了出来。 抹了把脸上的睡,抬头便看见,目光阴狠的国公夫人,和一脸委屈难过的表小姐。 “云翠,你个贱蹄子,还不快说,怎么勾搭到二少爷的!” “奴婢,奴婢不敢......”云翠的头还有些昏沉,可适才发生的一切已经想起来了大半。 她明明是来给表小姐取东西的,不知怎么,再有记忆的时候,便和二少爷...... 发现身上的异样时,云翠是惊恐的,可当她看清对方是二少爷纪云澈后,惊恐便变成了顺从。 意外被她当做了机缘,成为二少爷的妾室的机缘。 哪怕先从通房做起,也比一辈子当个丫鬟,最后再配给小厮的好。 “夫人,夫人,奴婢和二少爷是两厢情愿的!”云翠想起纪云澈和自己耳鬓厮磨的言语,有燃起来希望。 “少爷说了,要对奴婢负责!” 林窈用帕子捂着嘴,眼泪将落未落,眸光闪烁,心里有些诧异。 她深知纪云澈有多心高气傲,门第之见深根其心。 可云翠说得确切极了,况且纪云澈就在屋里,若是说谎立刻便能被拆穿。 若纪云澈真为美色所动,那她这步棋倒是下错了...... “啪!”崔氏被云翠大胆的话气得脸色发青,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了她的脸上。 “胡说八道!我儿绝不可能看得上你这样的卑贱之人!” “姨母,一面之词不可信,倒不如,再问问表哥。”林窈一副心痛至极,又不愿相信的模样,上前扶住崔氏的胳膊。 言语哽咽,“若,若当真是郎情妾意——” 崔氏听了林窈的话,眉头拧得更深,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没等她定夺,柴房里,清醒过来的纪云澈,穿好衣裳,走了出来。 他脸色很是难看,不是被人撞破私密事的尴尬羞恼,而是完全的憎恶。 可惜,趴在地上的云翠看不见他的神态。 在纪云澈路过自己时,一把抓住他的衣摆,哀求道:“二少爷,您刚刚说过,会对奴婢负责的,对不对?” “您再同夫人说一遍好不好,奴婢不求名分,只要能留在您身边——” “松手。”纪云澈将衣裳从云翠手里毫不留情地扯出来。 站定到崔氏面前,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泪眼朦胧,不愿和他对视的林窈。 “我......”开口嗓音沙哑难明,纪云澈清了清嗓子,坚定道:“我是被陷害的,我对她半点情意也无。” 他的解释,让云翠如坠冰窟。 云翠脸上的期望一点点湮灭,只剩下被背叛的歇斯底里。 “二少爷,你明明亲口说,会对奴婢负责,还会娶奴婢!” “我是说了,可那是因为,我把你当成了——” 纪云澈皱眉解释,崔氏眉心一跳,立刻出声打断,“够了!” 她回味着刚刚,儿子看向林窈的眼神,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当务之急,却依旧是,先处理云翠这个吃里扒外,痴心妄想的。 “勾引主子,满口胡言,来人,把云翠带下去,乱棍打死!” 垂首抹泪的林窈,余光扫到徐妈妈带着人要动手,呜咽一声,猝不及防地冲着云翠扑了上去。 伸手捏住她的肩膀,声泪俱下地控诉。 “你是姨母赐来的人,我一直好好待你,你怎么敢行如此孟浪之事!” 国公府上下皆知,表小姐对二少爷有意。 亲眼见到这一幕,有些失态再正常不过,就连崔氏也未阻拦。 她心想着,让林窈发泄一番也好,出了气冷静下来,自己才好继续编造说辞,把林窈稳住。 趁着这点空档,林窈俯身附耳,对陷入绝望的云翠耳语了一句。 说完,她便起身,转身投入兰寿的怀里轻轻抽泣。 而云翠,被徐妈妈等人抓住胳膊时,忽然大喊大叫起来。 “夫人,奴婢是被冤枉的!是三小姐,是三小姐设计陷害,给奴婢和二少爷下了药!” 此话一出,又引起千层浪。 因云翠扯出看似毫不相干的纪婉清,徐妈妈等人拿不准,侧首看向崔氏。 纪云澈则后知后觉补充道:“用药应是真的,适才儿子才进柴房,就闻到了一股甜腻的香气。” 将崔氏引来的墨心闻言,迫不及待,又补充了一条关键信息。 “夫人,少爷是因收到表小姐送的信,才来的后门。” 那张花笺,现在还在纪云澈的怀里。 他冷冷瞥了一眼多嘴的墨心,见母亲看向自己,还是将东西拿了出来。 林窈听涉及自己,从兰寿怀里抬头,也凑近看了一眼那花笺。 立刻向崔氏表明和自己无关,“姨母,我知道近来表哥用心读书,根本没让人送东西去打扰。” 她又认真看了一眼花笺上的字,“而且,这并非窈娘的字迹。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事情已然乱成一团,被云翠道破此事背后另有其人后,崔氏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拿着那张花笺,却没问此事,而是问林窈道:“你来后门,还叫着云翠的名字。你为何要派她来此处?” “回姨母的话,窈娘在银楼订了些首饰,让人送上门。云翠是来帮我领东西的。可谁知......” 剩下的话林窈没再说,轻轻咬住了下唇。 云翠为了给自己开脱,点头如捣蒜,附和道:“没错!夫人,奴婢是来给表小姐取东西的,奴婢是被冤枉的!” 听完她们的话,崔氏只觉得脑袋都胀痛。 先对纪云澈道:“你先回静远斋。” 纪云澈犹豫了一下,心里满是懊悔和不甘心,还想要向林窈再解释几句。 可面对母亲无声的催促和命令,他不得不暂避锋芒。 待纪云澈离开后,崔氏冷声下令。 “把云翠带回主院。徐妈妈,你带人去把纪婉清,还有月姨娘,一并提来。” 崔氏说完,便先一步要回主院。 林窈咬咬牙,跟在她左右,眼里满是愤恨,“姨母,窈娘也要去。窈娘也想知道,三小姐为何,恨窈娘至此。” 第五十二章 弃子 主院。 崔氏坐在主位,林窈坐在右侧首位,眼眶红红的,不时抽噎一声。 云翠跪在中间,半是因为冷半是因为胆寒,瑟瑟发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等待的时候,云翠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表小姐赏她那套衣裳和蝴蝶簪子,哪里是讨好,分明就是 买命钱。 她心里自然是恨的,可却知道,眼下唯一活命的机会,就是听从林窈的话,死死咬住此事的背后真凶。 无论是三小姐还是谁,只要能断定,此事是有人设计,她云翠是中了迷情药的受害者,才能有一线生机。 不过,想起二少爷适才的冷言冷语,云翠心里依旧不好受。 她偷偷抬眸,看了眼装的一脸无辜的林窈。 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把才想起来的,二少爷情迷意乱之时的话,说出去。 就算二少爷心里喜欢的是她林窈又如何?夫人不会同意,而林窈,也不会知道。 徐妈妈向来办事干脆利落。 到了曲水院,除了月姨娘和纪婉清,还把她们俩使唤的所有下人,都一并带上。 “你们这是干什么!?”纪婉清看着乌泱泱一群人闯入,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捉拿她,又气又慌。 倒是月姨娘,还算淡定,安抚纪婉清道:“徐妈妈是夫人的人,无论做什么,咱们只要乖乖听话就是。” “三小姐,记住姨娘这些日子,教导你的话。” 说完,任由粗使婆子将自己反手拧住,押往主院。 只在人群中,和烟雨对视了一眼。 前往主院的路上,烟雨的脑海被两种声音充斥。 一个是月姨娘,她语带怜惜,“烟雨,你自幼跟着三小姐,我知道,你最是忠心听话。” “凡事都有万一,若此计不成,该如何做,你心里明白。放心,你那多病的妹妹,我会出钱替她治病。” 一个是表小姐,她言似蛊惑,““烟雨,所谓命数,还在握在自己手里为好。你难道,甘愿被人当做一枚随意拿捏的棋子吗?”” 恍惚间,很快便到了主院。 除了月姨娘和纪婉清等人,还有在柴房搜罗出的,燃烧过迷情香的香盘。 徐妈妈上前回话道:“夫人,老奴已派人查过了,近来出入的仆从,以采买之名,带过东西回来的,三小姐身边的烟雨,就在其列。” “烟雨还给门房塞了银子,带入府的东西,没有登记在册。” 说完,转而呵斥烟雨道:“还不快坦白,是不是你去买了迷情香回来!你又是受何人指使!” 烟雨被拎出来,跪在纪婉清和月姨娘身前,被吼得打了个哆嗦。 她手揣在衣袖里,紧紧攥着什么,抿唇带着乞求的目光,回头看向月姨娘和三小姐。 三小姐压根没看她,而月姨娘,则面露震惊,不可置信地呢喃着。 “迷情香?这,怎么可能,烟雨你一个姑娘家,怎会去买这种东西?” 明明徐妈妈还在盘问,可月姨娘的话,却已给烟雨下了最后通牒。 一直不敢出声的云翠闻言,立刻扑到烟雨面前,发疯似的捶打她。 “原来是你!你为什要下药,为什么要害我和二少爷!” 一进屋,月姨娘便看见了端坐着的林窈,和站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兰寿。 这下又听云翠质问,便知计划已然失败。 不但没能把林窈拉下水,就连她的心腹也没能除去。 不知为何,去了后门柴房的人,竟然是崔氏身边的丫头。 既然如此,便只能按照当初的设想,做最坏的打算,弃车保帅。 月姨娘忽然抬头,恍然大悟地,对着崔氏禀告。 “夫人,奴想起来了!那日三小姐受了责罚,烟雨便一直念着是表小姐的错......” “可奴万万没想到,这丫头护主心切,会如此大胆,竟然生出这样的祸端!” “月姨娘的意思,今日的事,是烟雨一人所为?”林窈柔声开口,语气温吞,话却犀利。 她看向之前没怎么注意过的月姨娘,“你也说了,烟雨一个姑娘家,便是为了主子出气,怎想得出这样,肮脏的法子?” 月姨娘之前,便从纪婉清的口中,打探了关于林窈的种种事迹。 她从女儿添油加醋的描述里,也能察觉得出,这位看着柔柔弱弱的表小姐,实则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不过,这国公府的后宅,虽是崔氏掌管,可纪婉清和她月姨娘的命,却并非她一句话能说了算。 何况,那两个在柴房下手的婆子已被她料理干净了。 烟雨又有软肋在自己手中,只要烟雨一力承担罪责,没有旁的证据,崔氏也不能真把她们娘俩如何。 月姨娘并不回应林窈的话,只看着崔氏,“夫人,自从上回,您派徐妈妈来教导了三小姐。” “奴这段时日,便一直对三小姐耳提面命,让她定要安分守己,好好侍奉嫡母。三小姐她,绝无半点再惹是生非的念头。” 纪婉清听了半晌,也听出来了,月姨娘的法子怕是失败了。 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废物后,顶着崔氏审视的目光,还记得那一巴掌的痛,倒是不敢再胡来。 顺着月姨娘的话认错,“母亲,清儿确实已经知错了。烟雨这几日时常不见人影,她干了什么,清儿真的一点都不知情。” 听见相伴多年的小姐,也毫不留情,把她当做弃子,烟雨心里一片凄凉。 她看着纪婉清,心里只有不解。 明明三小姐不是这样的......三小姐虽然在府里不受重视,可对她一直很好。 还说,待日后出嫁,也要带上她,离了纪家,自己便能当家做主,到时候再给她说一个好人家,把她也风风光光嫁出去。 “烟雨,你放心,你妹妹的病,等我能做主了,就寻名医给她治病。” “烟雨,以后你当我的陪嫁,待你嫁了人,便继续留在我身边当管事姑姑,咱们一直在一起可好?” 林窈默默注视着烟雨,心想,到这份上,她应该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了。 烟雨握紧袖中的东西,声音凄凉,话却掷地有声。 “夫人明鉴,此事,确实和三小姐无关——” 月姨娘和纪婉清闻言,都松了一口气,林窈则皱起了眉。 紧接着,却听烟雨嗓音尖锐,大喊一声,“是月姨娘!” 第五十三章 月姨娘之死 没人看见,烟雨是何时掏出的匕首。 只看见月姨娘飞身向前,挡在了纪婉清的面前,被烟雨用手中的匕首,刺入腹中。 除了林窈。 因为烟雨手中的匕首,是她给的。 烟雨似是没想到月姨娘反应会如此快,她一击未中,猛然将匕首抽出。 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月姨娘痛苦地捂着小腹,栽倒在地,鲜血溅了烟雨半身,还有不少,沾染上纪婉清的脸庞。 “啊——!!” 纪婉清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不但没有去扶月姨娘,还手脚并用,连连后退。 烟雨双眼发直,犹如恶鬼上身,竟是不顾一切,还要朝纪婉清扑去。 她的举动,和她适才否认纪婉清是主谋的回答,截然相反。 处处透露出不合常理的诡异。 “按住她!” 崔氏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周遭的仆妇却无人敢上前对付手握利刃,形状癫狂的烟雨。 但依旧成圆形,将烟雨围在了中央,将她和主子们分隔开。 看着纪婉清尖叫着从一个婆子胯下爬远,烟雨知道,她没有机会,再刺出一刀了。 看着仰躺在地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月姨娘。 烟雨仓惶一笑,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姨娘,她不是三小姐,你护错了人。” “她要自戕——”林窈的话刚出口,烟雨便果断地割破了自己的脖子。 倒下去的最后一眼,直直地看向林窈。 林窈愣了愣,继而,点了点头。 倒在地上,生机断绝的烟雨,到底闭上了眼睛。 “叫,叫大夫。” 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崔氏一眼也不敢往大堂中央看,侧首吩咐下人道。 主院彻底乱作一团。 林窈在其中,却冷静得过了头。 她甚至还有心力,思索烟雨自戕前,最后一句遗言。 什么叫,她不是三小姐? 林窈在慌乱的人群中,找到了缩在桌下,瑟瑟发抖的纪婉清。 她当真害怕极了,眼神不受控制地,紧盯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月姨娘和烟雨。 这是她穿书后,几乎日日都能见到,和她最亲近的人。 就这么,惨烈地死在了她面前。 “纪婉清,你不是三小姐,那你是谁?” 纪婉清丝毫没有察觉到,林窈何时出现在她身旁。 半蹲着身子,声音平稳地向她发问。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濒临崩溃的纪婉清,眼睛瞪得老大,却不敢回视林窈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秘密的眼睛。 纪婉清低下头抱住脑袋,崩溃大喊,“你滚,你滚开,你滚开啊!我是纪婉清,我是纪家三小姐,我是纪云澈的妹妹!” 等大夫确认月姨娘和烟雨的死讯后,众人这才发现,三小姐纪婉清似是受惊过度,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差不多的话,躲在桌子下,不肯出来。 崔氏已是心力憔悴,惴惴不安,不知如何向在京郊游玩,还未归家的奉国公交代。 月姨娘只是个妾,可却是奉国公众多妾室里,最宠爱的那个。 哪怕认定纪云澈和云翠的事,和月姨娘脱不了干系,崔氏也没想过要她的命。 倒不是仁慈,纯粹是因为,不想因为她,和夫君奉国公生了间隙。 见纪婉清疯癫的模样,她有气无力道:“把她抬回曲水院,派人看着,别再出事!” “夫人……云翠该如何处置?”下人里,唯一还有个徐嬷嬷,勉强镇定着主持大局。 没忘了还有个漏网之鱼。 “卖了。”杀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崔氏皱了皱眉,到底觉得今日不宜再见血,这才改了口。 云翠被带了下去,离开前,还想向表小姐寻求庇护。 一个字未出口,便被徐嬷嬷堵住了嘴。 最后一眼,只看见,表小姐林窈,按着心口,似也受了不小的惊吓,靠在丫鬟兰寿怀中。 “小姐,小姐!”兰寿搂着“晕倒”的林窈,向崔氏请离。 崔氏挥了挥手,根本没精力多关心林窈一眼。 回到凌霜院,进了屋,柔弱的林窈慢慢直起身来,步履稳健地,走到铜镜前坐下。 冷静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容,哪里有半点被吓到的模样。 “小姐,烟雨没能除去三小姐,咱们之后怎么办?”兰寿轻声问询道。 主仆二人谈论起刚刚亲眼见过的生死,自然地仿佛谈及饮食天气般。 比起之前在相府,同样目睹厮杀,要淡定得多。 许是因为,没有外人,只有主仆二人,自然不用再装模作样。 “是有些可惜,不过,今日瞧着,纪婉清已是被吓破了胆。”林窈从妆奁里,拿出一根很旧的红色头绳。 指尖摆弄着,略带遗憾道:“现在,我同纪婉清结仇,已是摆在了明面上,暂时不好再找机会对她下手。” “兰寿,你说,烟雨临死前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兰寿还未回答,窗户传来被轻巧开合的一声响动。 纪明昭熟门熟路,从窗户跃入,自顾自地走到林窈身边坐下,甚至还接上了话茬,“她临死前说了什么?” 盯着又一次不请自来的纪明昭,林窈手上的动作一顿,不知道自己现在再装受惊吓过度还来不来得及。 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似的,纪明昭歪头勾唇一笑,“表妹你都托我帮忙,挟持烟雨的妹妹了,就别和我装了吧?” 林窈眼角一抽,假笑道:“如果我没记错,我对昭表哥说的是,救出烟雨的妹妹。” “救出之后,不就是和月姨娘的手段一样,挟天子以令诸侯吗?”纪明昭长臂一探,指尖挑起林窈手中的红头绳。 状似感叹道:“那小丫头太能哭了,你可得尽快拿个章程,要怎么处理她,否则,我那些手下,耳朵都要聋了。” “烟雨已死,她的妹妹自然没了用处。表妹想要如何,就如何。” 林窈沉默片刻,从妆奁底层,抽出一张银票,放在纪明昭面前。 “表哥不是好奇,烟雨的遗言吗?” “把她妹妹和爹娘,送出京城,越远越好,银钱我出。” 纪明昭挑了挑眉毛,收了银票。 “虽然不太赞同,不过谁叫表妹是冤大头呢。” “说吧,那句遗言。” 第五十四章 渣男的深情 林窈将烟雨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紧跟着追问道:“昭表哥如何看?” 同样的问题,兰寿表露出的是一无所知的茫然。 而纪明昭听完后,却陷入了沉思,明显是知道点什么。 他摸了摸下巴,忽然抬手打了个响指,笑得一脸灿烂。 “她不是三小姐,说不定,是说我爹在外头还有私生女,纪婉清的齿序不对。” 见林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纪明昭无辜地眨了眨眼,“不好笑吗?” “昭表哥。”林窈咬着字微笑道,“我没有在同你玩笑。其实,便没有烟雨这句话,我也觉得,纪婉清,纪三小姐,种种言行,都极为反常。” “这倒让我想起,见表哥的第一面,表哥似乎和纪三小姐相谈甚欢。” “兄妹之间,联络联络感情,不足为道吧?” 纪明昭明明有张妖异的面容,可要装单纯,也能天衣无缝。 在林窈磨牙前,他向前伏低身子,和林窈只一线之隔。 “表妹忘了,咱们是利益至上的同盟。表妹想知道消息,自然得有交换才行。” 自从两人结盟,就事论事,纪明昭帮了她的地方,远比她帮纪明昭的多。 除了将朱家班四十余人安排成了天宝行的运货伙计,林窈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筹码可以和纪明昭置换。 在商言商,她从不空口白牙,一时沉默下来。 “表妹可真是个实诚人。”纪明昭见她不说话,叹息一声,“眼下想不出,不知道还可以打欠条吗?” “打欠条就有利息。”林窈眼里的防备毫不遮掩,“何况,我未必能出的起你要的价。” 天宝行现在才刚刚起步,她还没能和陇州崔家摒弃前嫌,很是有自知之明。 “你当然给得起,你可是我纪明昭,唯一的盟友。” 纪明昭撩起她额前一缕碎发,替她拢在耳后。 后退几步,推开了窗户,“便算你欠我一件事。纪婉清的事,我还不太确定,需要再查查。” “等有消息了,会亲口给你,答疑解惑。” 一只脚踩上窗台,纪明昭想起什么似的,留下一句提醒。 “这回闹出了人命,你姨父只怕要回来了。记得,在他面前,要比在你姨母面前,装得更完美些。” 姨父......? 脑子转了个弯,林窈才反应过来,纪明昭说的人,是他的父亲,纪家家主奉国公。 扔下一句去京郊赏秋,便一去大半个月,连个音讯也没有。 对于奉国公,林窈只有人到中年,还风流多情的印象。 养了一堆妾室,从不过问家事,身无实职,整日不是在温柔乡,就是游山玩水,是个不折不扣的富贵闲人。 可纪明昭却要她,在这样一个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人面前,装得更完美些。 奉国公府,因为主院的两条人命,一连好几日,都人心惶惶。 青禾去打探消息得知,纪婉清似乎那日被吓得不轻,直接病倒了,卧房都未踏出一步。 崔氏显然是怕再添白事,直接把王妈妈从林窈身边调去了曲水院,寸步不离地照看纪婉清。 少了个狐假虎威的王妈妈,凌霜院都清静了许多。 剩下的云露和两个小丫鬟,在得知云翠被卖出府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做起事来,再不敢偷懒耍滑,也不再没事就凑到林窈跟前,当个明晃晃的眼线。 干完活儿就缩在屋子里,恨不得林窈完全看不见她们。 毕竟云翠那日,可是先得了她的赏,继而去办差事,却再也没有回来。 这关键时刻,林窈也没去找丰爻和崔赋。 只给丰爻去了封帖子,写到被琐事缠身,得空再聚。 以丰爻的聪慧,定知道她暂时不能从国公府抽身,天宝行,便只能由她和崔赋多上心了。 林窈安心在凌霜院等消息,接过,先等来的,不是纪明昭,而是纪云澈。 “二少爷,我家小姐这几日精神不济,不便见客。” 兰寿生硬地拒绝了纪云澈的要求,和青禾并排,将人拦在凌霜院外。 云翠的下场,她们都看在眼里。 便是纪云澈无意于云翠,可云翠失身于他是不能抵赖的事实。 何况云翠并非设计陷害之人。 便是没有一个名分,也不至于,要把人卖到烟花之地。 纪云澈的冷情冷性,由此可见一般。 何况,之前没出这档子丑事的时候,他对小姐眼高于顶。 现在眼巴巴凑上来,简直是赖克宝上脚面——不咬人恶心人。 “既如此,我就在这儿等。”纪云澈眼里布满血丝,远不如平日风度翩翩的模样。 更是一反常态,耍起了无赖,站在凌霜院门口,说什么也不走了。 兰寿皱起眉,示意青禾继续守着,转身入内向主子通禀。 “小姐,依奴婢看,二少爷没准是因为丑事被您撞破,专门来威胁您的!” “他要等,不如就让他一直等着。国公夫人知道了,定会派人来,将他带走的。” 林窈正要点头同意,毕竟崔氏现在是惊弓之鸟,自己这时候和她护成眼珠子的儿子单独见面,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可忽然,想起在柴房外,纪云澈直直走向自己,急切解释的模样。 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急需确认。 “等等,我去见他一面。” 裹上厚厚的披风,又在脸上铺了一层粉,看着足够“精神不济”,林窈才被兰寿扶着出了门。 隔着老远,纪云澈便伸长脖子,唤了一声,“表妹。” 过于深长的语调,让林窈直想皱眉,耐着性子,装出一副,伤心中带着委屈的模样。 “表...二少爷,这几日姨母只怕心绪难平,你该去的是主院,不是我这里。” 听林窈避嫌到连表哥也不远称呼,纪云澈只觉得心像被人攥紧一般发疼。 这几日,每一夜他都能梦见林窈。 梦里的林窈,和眼前的,虽然容貌无二,可却对他更热情亲昵。 让他如沐春风。 “表妹,云翠的事,只是一场意外。”纪云澈迫不及待地向她解释。 “何况凶手已伏诛,咱们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你我还像从前一样,好吗?” 声声情切,让林窈怀疑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第五十五章 奉国公回府 还像从前一样?多久的从前? 林窈因为纪云澈的话,有些想笑,嘴角也确实挑了起来。 “二少爷的话,我听明白了。” 见她展露笑颜,纪云澈只觉得一颗心,跟着都舒展了起来。 没等他再开口,林窈继而道:“云翠的事,我会守口如瓶,不会向外人,特别是福宁县主,透露半分。” “至于从前......我知道,二少爷待我,只视为寻常远亲。我会记住分寸,不让二少爷困扰。” 一番陈情,林窈抚着心口,扭头半依兰寿,不愿再看纪云澈一眼。 “话已至此,二少爷请回吧。” 林窈的伤心和决绝之意,如同利刃,又在纪云澈心上撕开一条口子。 “表妹,其实我——” 他出言挽留,短短几个字,让林窈的心高悬。 正要阻拦,徐妈妈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仿佛没看见两人正在说话似的。 笑着开口道:“二少爷,表小姐,老爷回来了,夫人召你们去主院说话。” 林窈和纪云澈闻言,皆是提起了一根心弦。 只两人各自担忧的,却并非同一件事。 主院。 林窈和纪云澈,跟着徐妈妈到主院时,意外发现,主院的下人脸上都带着笑。 并没有如她预想那般,奉国公回府,得知爱妾死去,而威震纪家上下的景象。 气氛轻松愉悦,好似主君只是寻常出游归家。 “澈儿,窈娘,你们可算来了,快,向你父亲、你姨父问安。” 崔氏今日明显精心打扮过一番,虽不再年轻,可描眉抹脂后,自有一番大家夫人的端庄。 屋内,除了主君主母,还有两个各自育有一女的妾室。 只因纪四小姐才五岁,纪五小姐更是还在襁褓之中,而少现于人前。 就连林窈,也是头一回见到她们。 除此外,纪明昭依旧没有现身,旁人似乎也不觉得奇怪。 扫了一眼后,她觉得有些奇怪。 暂且按下不表,上前向,坐在主位上,笑得和蔼可亲的奉国公纪平遗问安。 “窈娘见过姨父。” 纪云澈也恢复了往日清冷公子的模样,“孩儿见过父亲大人。” 奉国公怀里还抱着小女儿,对两人的问好,一视同仁笑着点头致意。 “都是好孩子,此番出门,我同张兄他们,猎了不少野味,一会儿记得拿些到你们院里。” 提起此次出游,奉国公似乎意犹未尽。 开口便侃侃而谈,京郊秋景如何壮美,秋猎又是如何热闹。 崔氏和一干妾室子女附和笑语,气氛祥和的,让林窈觉得荒谬。 这屋子里,虽被拾掇过,可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她依旧看见了,没有处理干净的血迹。 前几日,才有一个妾室一个丫鬟,死在这里,所有人却如同已然遗忘一般,自顾自的幸福美满着。 “对了,月姨娘的事,我听管家说了。”奉国公将小女儿递给妾室,猝不及防转了话锋。 一时间,所有人的笑意都僵在了脸上。 特别是崔氏和纪云澈母子,目光都不敢看向奉国公。 前者管家出了人命,后者有了和丫鬟一晌贪欢的丑事。 “可惜了,月儿到底也跟了我这么些年,还生下了三丫头。” 奉国公叹息一声,却也只有这点叹息。 继而便问起了纪婉清,“三丫头的病,如何了?” 崔氏拿不准夫君的心思,勉强笑着答道:“请大夫瞧过了,就是受惊过度,吃几副药,静养一段时日便好。” 她尽量说得轻巧,好显得月姨娘之死,也没那般沉重。 许是夫妻连心,奉国公当真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点点头,又叮嘱道:“三丫头向来怯懦,夫人要多费心。咱们家就这几个孩子,都得好好看顾才是。” “这是自然。”崔氏立刻接话,捏着手帕按了按眼角,强挤出来的眼泪。 “既叫我一声母亲,那我自是一视同仁,都视为自己亲生的孩子。” “瞧着三丫头这几日小脸都尖了,我这心里头也不好受的很。都怪月姨娘,心思不正,连累了孩子。” 云翠和纪云澈的事,最终还是因烟雨临死前的话,定月姨娘为主谋。 崔氏扮起慈爱来,向来有一套。 奉国公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为夫知道,这么多年,你打理国公府,辛苦了。” 见主君如此,抱着女儿的两个妾室也紧跟着表态,“是啊,夫人辛苦了。” “夫人待小姐们视如己出,最是仁慈不过呢。” 如此,月姨娘的死,便被彻底揭过了。 林窈冷眼旁观,身为外人,她无需违心吹捧崔氏。 也确实难以开这个口。 “不过到底是见了血,昭儿提议,说请个道士到家里来做场法事。” 奉国公言及后续,原是归家后,先来的不是主院,而是梧桐轩,已见过了长子纪明昭。 崔氏自是知道奉国公回府的动向的,听他提起纪明昭,眼中的防备一闪而过。 附和地点了点头,“是该如此,这几日也是忙着善后还没顾上。我一会儿就派人去上清观请个得道高人来。” 顿了顿又关切道:“说来,我也有段时日没见昭哥儿了。” “上回见,还是他在我寿宴上,救了窈娘。他那身子一直也不大见好,可要我让大夫去瞧瞧?” 奉国公闻言,笑意有一瞬的凝滞。 先看了一眼一直乖巧坐着,不发一言的林窈,再深深看了一眼崔氏。 “夫人管着府内这么多事,已够辛苦了,梧桐轩的事,夫人不必过问,一如既往便好。” 夫妻多年,崔氏敏锐地察觉到了奉国公的不快。 一口应下,再不敢提纪明昭之事,话题转到了纪云澈头上。 “这眼看就年底了,翻了年,澈儿明年便要考春闱了,这段时日,一直在府里用功读书呢。” 纪云澈闻言,矜持地抬起下巴,“这都是儿子该做的,读书既明智,也可从仕为父亲,为纪家分忧。” 如此用功的表现,奉国公却没有任何夸赞之意,随口道:“记得劳逸结合,明年不过也无妨,你还年轻。” 转头却忽然看向了林窈。 第五十六章 林父即将上京 “险些忘了,从张兄那儿,得了个好消息,和窈娘有关。” 奉国公笑着道:“你只怕还没收到家书,不知你父亲已被调任,升迁入京,想来不日便要上京复命了。” 林窈闻言一愣,这消息当真出乎她的意料。 林琼海为官碌碌无为,要不是靠着母亲的嫁妆疏通关系,只怕连知州的位子都坐不稳。 没想到竟还有升迁入京的一日。 这对林家而言,或许是个好消息,可对林窈而言,却无疑是个噩耗。 比起林窈,崔氏倒是反应更积极,一脸好奇道:“是吗?不知妹夫他,入京被授了什么官职?” “宗正少卿,虽和他之前的青州知州之位同为从五品,可地方官不比京官,到底还算是左迁。” 听被分到了宗正寺,崔氏的热情大打折扣。 宗正寺管的是皇族宗室名籍、封爵、俸禄等琐事。 何况,当今圣上即位前,夺嫡之争惨烈,如今的皇室,实在是皇嗣凋零。 宗正少卿在京,就是个实打实的闲职,既没实权也无油水。 上头还有个宗正寺卿,更是被压得抬不起头。 论家世,比起福宁县主,林窈还是差远了,也就能给她的澈儿做个妾室。 “窈娘确实尚未收到家书,多谢姨父相告。”林窈浅笑着向奉国公致谢,并未表露出几分欢喜。 奉国公见状,还主动宽慰了她几句,“姨父知道,你对你父亲有些怨怼。可父女之间哪有一辈子的仇,听姨父的话,待你父亲上京,就回家,和他好好聊聊,解开心结。” 林窈缘何入京,一早便向崔氏哭诉过其中愁怨,作为枕边人,奉国公自然也有所耳闻。 看着一脸和善的奉国公,林窈就仿佛看见了,对她虚情假意的姨母。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纪明昭的那句提醒。 垂眸一瞬,撇了撇嘴,故作一脸的不服气,又不好同长辈争辩的委屈。 “是,窈娘……知道了。” 崔氏见状,倒是想起了,林窈手里还没查清楚的财产。 主动帮着她说了几句,“老爷,这窈娘心里的苦,你们这些大男人哪里懂得。别逼她了,便是窈娘想要在咱们府上一直住着,那我也只当是多了个女儿。” 奉国公闻言,好脾气地笑着摇了摇头,“好好好,一切都听夫人的。我也没有赶窈娘走的意思,这不是也为了孩子好吗。” 上慈下孝的戏码演了一个多时辰方止。 林窈故意将不高兴都摆在脸上,既是向崔氏表明,比起林家,她更亲近崔氏这个姨母。 也是向奉国公展现,她只是一个和家人闹别扭,毫无威胁的小娘子罢了。 回到凌霜院,林窈一连下了两个命令。 一是,纪云澈无论是亲自来还是送东西,一概不见一概不收。 今日幸亏徐妈妈打断,若纪云澈向她表明心意,只怕又会加重崔氏对她的疑心。 二是让兰寿,赶紧去给丰爻送帖子,让她转告崔赋。 她要见在国子监进学,一直不得空的崔泽,从速。 等丰爻消息的时候,还好纪云澈没再来凌霜院。 奉国公对他的过分宽容,在他看来,反而是另一种压力。 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有能力撑起纪家,纪云澈只能先把儿女情长放到一边,专心地投入学业之中。 只偶尔,他会拿出那张花笺睹物思人。 他虽然已经知道,那邀他相亲的花笺并非出自林窈之手。 可午夜梦回,念念不忘,总会幻想着,那就是林窈写给他的,一片情思,聊以慰藉。 “小姐,丰娘子回帖了。” 过了两日,青禾一接到信,就赶忙递给了这几日,因得知林琼海快要入京,而茶饭不思的林窈。 丰爻帖子上只说,邀她一同游玩。 可林窈知道,这便是帮她,约见了崔泽的意思。 王妈妈还在曲水院守着纪婉清,林窈只好派云露去向崔氏请示。 她对云露温柔可亲地笑了笑,“云露,这几日我心头实在烦闷,劳你去向姨母请示,我明日想要出门到丰府。” 有云翠血淋淋的教训在前,云露在表小姐林窈面前彻底收起了小心思,懦懦应是。 彼时,主院那头,崔氏正在同徐妈妈说话。 “老爷没因月姨娘的事大发雷霆,甚至没有责怪我管家不力,我本该松一口气,可这心里头,还是堵得慌。”崔氏扶额叹息一声道。 徐妈妈给她捧了盏热茶,轻声宽慰道:“这说明,在老爷心中,夫人您比月姨娘重要不知多少,这是好事。” “许是那日景象太惨烈了些,夫人被惊着了,才心里头不舒服。待上清观的道长来了,做场法事,夫人也就宽心了。” 徐妈妈是崔氏身边最能说会道的一个,可今日却没能安慰得了崔氏。 听徐妈妈说,奉国公定觉得她比月姨娘重要,崔氏更是自嘲一笑。 “或许如此,可那是因为,无论是我,还是后院那一堆子妾,都比不过老爷心中的那个——” “夫人慎言呐。”徐妈妈听她烦心之下有些口不择言,忙开口打断,“老爷有令在前,谁也不许提起那位。” 徐妈妈的提醒像一张不透风的布,迎头盖在崔氏的脸上一般,让她更觉得透不过气。 那个女人不能提,她的儿子也不能问,自己这个纪家主母,辛辛苦苦操劳数年,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在夫君心中的份量! 这么多年过去了,纪明昭的母亲,那个在她嫁入纪家前,就被纪平遗金屋藏娇的外室,一直是她心里迈不过去的坎。 崔氏甚至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她就生下了纪明昭后,占了纪家长子之位后,撒手人寰。 崔氏只能从纪明昭那张雌雄难辨,妖异贵气的脸上,窥见一二,或许来自那外室的容貌。 这份此生没有机会亲眼相见,却一直压在崔氏头上的嫉妒,几乎让她心力憔悴。 此时,云露入内请示林窈出府一事。 “怎么又去丰家——算了,由她去。”崔氏正心烦,不愿为这点小事分神。 只让云露去告诫林窈,“府里这段时日发生的事,让她嘴严些,别泄露半分。若被我知道,她走漏了风声,定要她好看。” 第五十七章 没事,兄长帮你 国子监正门。 一身文士藏青长袍的崔泽,披着一件灰狐绒披风,手提书奁。 不紧不慢地向守门人递了有先生落款的请假条,施以一礼,道了声有劳,才走向脖子都盼长了的崔赋。 “我的亲哥诶,您这步子就不能迈大些吗?”崔赋见他慢悠悠的,迫不及待从马车上跳下来。 伸手要去接崔泽手中的书奁,却被对方躲开。 “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 崔泽眉眼间尽显淡淡书卷气,说话也是娓娓道来。 半文盲崔赋闻言,疑神疑鬼道:“你跟我说话别掉书袋子,谁知道你是不是在骂我......” “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崔泽又点评一句,才正色道:“你让人传话与我,说有事关崔家的大事,到底是什么?” 顿了顿,又深深望了一眼他,“不会又是要借钱吧?还是又闯了什么踏天大祸?” “你这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不好!” 崔赋被他明晃晃质疑的眼神弄得好气又好笑。 “不就找你借了一回钱,要不是小爷我现在有难处,没法儿去票号换银票,哪用得着你那三瓜两子——” “哦。”崔泽神态自若,手往前一伸,“那还钱。” 崔赋一噎,心道那钱都投进天宝行,做生意哪儿那么快能回款。 气焰瞬时消了下去,能屈能伸道:“我的好哥哥诶,我是真有大事,不然也不敢叫你这个书呆——圣,请假出国子监不是。” 两人虽是堂兄弟,可却是崔家主支和旁支唯一的男丁。 自幼一块儿长大,再熟悉对方的秉性不过。 崔泽知道崔赋话唠的本性,更了解他小事没脑子,大事不敢乱来没胆子。 正经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崔赋被债主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不敢再皮,附耳窃窃私语一番。 “当真?”崔泽闻言,眼睛都瞪大了三分。 看似微小的变化,只有熟人才知,这代表他内心已是十足的震撼。 “唉呀,我这一口气给你说不完。”崔赋一把夺过他的书奁,将人推搡着一道上了马车。 “你还是见着正主,慢慢听她说吧。” 天宝行后院。 林窈有些坐立难安,不时起身走动,看一眼通往前堂的门。 上回见崔赋,她是抱着谨慎和戒备。 全副武装之下,根本没有紧张的心思,只有如何收回母亲遗产的坚决。 这回却不同。 她要见的,是比纪云澈和崔赋,都更亲的堂表哥。 对方的父亲,是她母亲的亲哥哥。 崔泽是否会相信她的话,是否愿意帮她向陇州崔家传话,对她,和母亲的在天之灵,都有莫大的关系。 “林窈,你坐会儿吧。”丰爻像只看着狗尾巴草的猫,随着她的走动来回晃头。 “晃得我头都晕了。” 林窈闻言,勉强坐定,又紧张地来回交握双手。 “你说,这崔泽表兄,既是读书人,心思定比崔赋表兄更深些。” “会不会觉得,我说的母亲之事,是亡羊补牢,编造卖惨?” 丰爻看着她巴掌大的脸,因为上京后,连日的劳心,明显有一层倦色,叹了口气。 “你用得着卖惨吗?实话实说就已经很惨了好不好。” 母亲病逝,父亲翻脸不认人,继母恶意撺掇配婚,上京投奔姨母,姨母还另有所图。 林窈闻言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脸,“比起那些食不裹腹的,我至少吃穿不愁,也算不得什么。” 她一路上京,看见了许多因朝局不稳,新政反复而流离失所的百姓。 也正是因为这番眼界,才让她从丧母之痛中,稍解自苦。 崔泽紧跟崔赋,听见的,正好是两人落座后的对话。 他沉着一张脸,眉头半点未松,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了林窈的面前。 看着忽然进入的两人,林窈慢了片刻才起身相迎。 她的目光也紧紧黏在崔泽的脸上。 无他,是因两人眉眼间,旁人一看便知有血缘之亲的相像。 幼时,母亲就总爱轻抚她的眉毛,笑容中带着怀念又掩藏难过。 “咱们阿窈的眉眼,和外祖母像极了,大眼睛双眼皮。” 眼前男子,虽未曾相见,可眉眼深邃,眼眸圆润,对视犹如揽镜自照。 林窈脑海里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可开口却是一句笑言。 “崔泽表兄,舅舅一定也说过,你的眉眼和外祖母像极了吧。” 旁观的丰爻,以及难得没多话的崔赋,都看着两人,沉默无言。 崔泽从心底升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亲近之感。 点点头,又拿出方巾,温柔地擦去林窈脸上,不自知而落下的眼泪。 “嗯,你舅舅、我父亲他,眉眼生得像祖父。你舅母说,当初就因为他眉眼看着太凶,险些没成这段亲事。”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血缘之力,磅礴如翻涌海浪,深厚如巍峨高山。 哪怕从未相见,无从相识。 两人之间,却没有任何的隔阂和生疏。 “泽表兄,我母亲她,已经不在了。”林窈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几乎浸湿了崔泽手中的方巾。 “她到死,都在想念崔家,想念外祖母......我不知道,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祖母,怎么和她说——” “没事,不哭。”崔泽将方巾递给林窈,克制又温柔地扶住她的肩膀。 语气温和,可话却坚定有力,“兄长帮你,咱们回家慢慢说。” 作为同样有兄长的丰爻,见到这一幕,也难免心底有所触动,眼眶微微泛红。 直到崔赋撞了撞她的肩膀,悄悄给她塞了一杯茶。 “你干嘛?”丰爻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慢慢一杯茶问道。 崔赋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甘心,“丰大小姐,您不能偏心啊!我初见表妹时,还没碰到她呢,你一杯茶就泼我脸上了!” 说完,朝崔泽放在林窈肩头上的手努努嘴,挤眉弄眼道:“快!泼他!” 丰爻心底那点感触,还没来得及升腾,就被崔赋这缺心眼弄得烟消云散。 全数化作了假笑,抬手将杯里的茶,怼着崔赋的嘴,灌了下去。 “别说话,喝茶吧崔二少!” 第五十八章 道士入府 听林窈讲述完,自母亲开始生病,林琼海待她们母女的种种变化。 以及从纪明昭那里打探到的,林琼海是如何一点点斩断崔家和母亲之间的联系。 纵使崔泽时常以圣人之言,君子之德约束己身,也忍不住一拍桌子,怒斥一声,“畜牲!他怎敢如此折辱姑姑和你。” 崔赋已然知情,更惊讶于有生之年能从崔泽口中听见如此难登大雅之堂的词句,“你说脏——” 被还在气头上的崔泽横了一眼,崔赋一下子闭了嘴。 债字当头,只敢在心里哼哼,平日那正人君子的模样果然是装的!就该让爹看看,免得他老拿崔泽做榜样,来挑自己的不是。 “窈娘放心,兄长这就修书一封,寄回家。”崔泽压住情绪,平日行止有度,大事当前,也难免急切。 “祖母和父亲,定会体谅你的难处。只是,这国公府你也别呆了,一会儿咱就搬家,搬到咱们家在京的宅子去!” 没有一句客套,直截了当的安排让林窈心感熨帖,却还是理智地摇了摇头。 “兄长的心意,窈娘领了。这送信应当,但母亲的死讯还请留待窈娘亲眼见到祖母和舅舅再言明,免得她老人家一时受不住。” 顿了顿,又言及国公府,“搬家暂且也不行。在京的崔宅,无长辈坐镇,只有兄长和赋表哥,窈娘若暂住,只怕于两位兄长名声有碍。” “名声,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当水喝,在乎那劳什子干什么。”崔赋大大咧咧摆手道,“那宅子还是我爹买的呢,别就看着崔泽啊,你赋表哥也大方,不收你住宿费!” 崔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崔赋飞了个极其不君子的白眼。 “你没名声可在乎,可窈娘的名声不能不顾。” 转头神情立刻温和下来,点点头,“是兄长思虑不周,那咱们一步步来,先写信。” 说完,便从自己的书奁里取出纸笔,替林窈铺好纸,再研好墨,最后将沾满墨汁的毛笔亲手递给她。 “崔泽从没对我这么殷勤过。”崔赋一连啧啧好几声,扭头对丰爻不平道。 丰爻微微一笑,“若你愿意变成他堂妹,说不定能享受到。需要帮忙吗?” 等林窈写好信,回头看崔赋和丰爻又开始了你来我往的日常斗嘴。 暂借一桩心事,林窈乐得看戏,看够了才拉住丰爻,“还有件事,得劳烦丰大仙儿出手。” “我?”丰爻惊讶回头,听得林窈所言后,神情微妙起来,“你这事还真问对人了,行,包在我身上。” 短暂相聚,崔泽还得回国子监,不到休沐日难出。 分别前,特地先带着林窈去了一趟崔宅,让管家取了些银票来。 “这些是兄长的积蓄,你不是在做生意吗,多谢银钱也好周转。” 林窈握着厚厚一叠银票,只觉得这份量远比真实所感更为沉重。 她没有客气,否则反而显得生疏,对崔泽甜甜笑道:“多谢兄长好。” 见她如此坦然,崔泽也笑了笑,转头板着脸叮嘱崔赋,“我在国子监难事事顾及窈娘,你也该有个为人兄长的样子,记得照顾好她。若有急事,就派人到国子监寻我。” 崔赋的眼珠子都快沾在林窈手里的银票上了,磨了磨后槽牙,“枉小爷我当初求了你那么久,你借我才多少,又给了表妹多少,你这个,重色轻弟的——” “你若再口不择言,你那借债我可要收利了。”崔泽淡淡一瞥,堵住了崔赋的嘴。 一行人目送崔泽进了国子监。 崔赋立刻搓搓手想去数一数林窈刚拿到还热乎的银票数目几何。 林窈只当没看见,全数交给了丰爻,“账我记,钱还是你来管。这些便算兄长入伙的本钱,待翻了年,再按额给他分红。” 说完,又冲丰爻眨了眨眼,“我可就在国公府,恭候丰大仙儿大驾了。” 几日后,上清观的道士,如约登门奉国公府做法事。 崔氏出面相迎,因此事是奉国公特地嘱咐的,她尤其重视,对上清观的道士们,格外客气。 “福生无量天尊,灵云仙长,今日便辛苦您和诸位道长了。”崔氏拱手问好道,眉间一拢愁绪。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这做完法事,还请仙长多叮嘱几句,免得让外人看了咱们国公府的笑话。” 灵云和崔氏并非第一次见面,作为京郊道观名声最响的上清观的当家道长,他和京中大户人家打交道的经历经验都相当丰富。 温和一笑颔首,“这是自然,还请崔居士宽心,这是咱们道观最常做的法事,定然万无一失。” 崔氏闻言略安心下来,又示意徐嬷嬷先奉上茶钱。 虽然心痛这笔平白增添的花销,可想起那日主院的惨状,她还是愿意花这笔银钱,买个心安。 正要将上清观众人引至主院,崔氏忽见一众道长里,有几个个头不高的,面覆长巾,不辨容颜。 不由疑惑道:“仙长,敢问这几位是……?” “崔居士莫担心,这是贫道座下的几个道童。”灵云顺势望去,不急不慢地解释道,“这几个孩子,天资聪颖,灵性非凡,为免冲撞,所以得有所避讳。” “哦,原来如此。”崔氏也不知到底避讳的什么,可也不敢追问,只觉得看着那几个沉默的道童有些毛骨悚然,不敢再多问。 在她的带领下,穿过外院,前往后宅主院,经过原本月姨娘和纪婉清所居的曲水院时。 忽然,道士行列里,发出了一阵惊慌的吵嚷声。 一个敷面道童,急匆匆地托着罗盘上前,向灵云请示道:“师父,此处有古怪!” 崔氏定睛一看,那道童手里的罗盘中央的指针,发疯似地转个不停。 听着那刺耳的声响,崔氏脸色一白,抓紧了徐嬷嬷的胳膊,紧张地看着灵云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灵云看着道童手里的罗盘,眉头紧促,手指一阵掐算。 忽然转身,一步步向前,停在了曲水院的门口。 沉声道:“崔居士,今日这法事,只怕是做不成了。” 第五十九章 纪婉清到底是谁? 罗盘上的指针,还在疯狂的旋转。 一如崔氏不安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压低嗓音问灵云道:“可是......冤魂不散?” 灵云长长的眉毛一扬,冲崔氏投去赞许的一眼,“贫道早便觉得,崔居士也是有灵性之人,可谓一语中的。” 受了夸奖,崔氏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几分,“这做不了法事又是何意?是不是,香火钱不够,可以再加——” “崔居士这就说远了。”灵云摇了摇头,表示并非是银钱的问题。 双指指向曲水院的西厢房,“做不了是因为,这冤魂缠上了人,若强行施法,只怕会对生人有害。” 崔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心里更加悚然。 曲水院的厢房有许多间,眼下住了人的,只有灵云直指的西厢房。 是纪婉清在那里养病。 想起近日来,纪婉清昏昏沉沉又神神叨叨,一直不见好,崔氏心底更信了灵云的说辞几分。 着急的解释道:“仙长当真法力高强。这屋里确实住了个人,两个死者,一个是她的生母,一个是她的贴身丫鬟。” “不知,是哪一道冤魂,缠上了她?” 灵云闻言,道了声难怪,又掐指演算一番,最后却摇了摇头。 “如此算不出。还需崔居士将其生辰八字告知,贫道再施卦,方能更为准确,也好对症下药。” “好好好,徐妈妈,快取纸笔来,把三丫头的生辰八字写下来。” 崔氏吩咐完,又一脸恭敬地问道:“仙长可还需要别的?比如,头发,指甲什么的?” 灵云闻言,险些没忍住自己仙风道骨的姿态,嘴角抽了抽,“不必,我们上清观乃道家正统,不行此类歪门邪道。” 待徐妈妈将写有纪婉清的生辰八字的纸交给灵云后,灵云看完,顺手递给了,手握罗盘的小道童。 就地开始演算起来。 一会儿扔铜钱,一会儿掷龟壳,时不时还念几声听不懂的咒,看起来架势十足。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灵云吸引,无人注意到,那个覆面的小道童,盯着纸上的字,也在默默掐算。 小道童算完,冲灵云打了个手势。 灵云会意,起身回崔氏道:“算出来了,是那个贴身丫鬟的冤魂。” 崔氏一听,对灵云更为拜服。 主院那日情形,她严禁外泄,上清观远在京郊,根本不可能知道事情经过。 烟雨死前,确实是想刺杀纪婉清,而月姨娘则是为护纪婉清而死,绝不可能是缠着纪婉清的那道冤魂。 “仙长,那该如何是好?您可得帮忙,驱了那冤魂,保下那丫头的命啊。” 崔氏并非慈心大发,而是奉国公有言在先,祸不及子嗣。 纪婉清那丫头若再丢了性命,只怕老爷不会如月姨娘之事一般,轻轻放过。 崔氏见灵云一脸沉重,便知这估计又要往里头填不少银子。 咬咬牙道:“只要能保住她的命即刻,别的不强求,还需多少花费,仙长只管明言便是。” 灵云和富贵人家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很是明白,越急钱才越多的道理。 笑眯眯地又夸了崔氏一句,“崔居士,灵性。” 退回人群的小道童,直接对着灵云的后脑勺翻了个白眼。 待正式忙碌起来。 灵云借口要为那日在场之人一一除晦,派了小道童前去。 拿着罗盘的小道童,在下人的带领下,顺顺利利地进了凌霜院。 “林窈见过小仙长。” 林窈早早等候着,见到人了,笑得眉眼弯弯。 以除晦需避讳为由,屋内没留外人,只兰寿和青禾伺候。 “憋死我了。”丰爻一把扯下不透气的面巾,接过林窈递来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再来一杯。” 待她喝了个水饱,才将那张,写了纪婉清生辰八字的纸拍在桌上。 一脸严肃道:“纪婉清的卦象,很奇怪,非常奇怪。” 林窈托她乔装入府,便是为了解开,烟雨遗言之谜。 闻言,眉头皱起追问道:“怎么个奇怪法?你别用那套我听不懂的说辞,说简单些。” 丰爻思忖片刻回道:“她的卦象,显示生机已绝,可人明明好好的,不该如此。” “我算她的过往无差,却算不出她的以后。就好像,就好像......” 丰爻一脸纠结,不知该如何精准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林窈想起烟雨的话,若有所悟,补充道:“就好像,她不是纪婉清一样?”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丰爻赞许地点点头,又被自己算出的结果,弄得更迷糊了。 “可是,一个大活人,整日呆在纪家,还要向主母请安问好,怎么可能换了个人?” 旁听的兰寿和青禾,被她们的对话,弄得有些心里发毛。 青禾在纪家的时日更长,也更有发言权,“小姐,奴婢觉得,纪三小姐确实和以前不大一样。” “以前她为人温和内敛,少言寡语,现在却跟个白仙似的,一身的刺,对您尤为不客气。” 兰寿也跟着附和道:“咱们刚来的时候,还给三小姐送过礼。那时她也是笑着收下的,还说不好意思收这么重的礼。” “哪像现在这般,对您处处针对,特别在涉及府中两位少爷的事上。” 林窈默默听着,将自己对纪婉清的所有印象,一点点串联起来。 发现,她态度前后大变,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节点。 就是她和纪云澈、柳婧雪坠湖之日。 她那日半醒,就听见了纪婉清揭穿了她的计划,说得如同亲眼见过一般。 既然自己因为那件事,做了一个似是预兆的梦,又有了奇异能力。 那纪婉清是否,也有什么奇遇,所以知道了她的什么事,才对她产生了突然的敌意? 今日的事,丰爻也觉得离奇。 见林窈沉思未语,犹豫着,又说出一件事。 “其实......我还偷偷给你算过一卦。” 林窈闻言抬眸,倒不很惊讶,毕竟两人第一回见面,丰爻就展露了她的本事。 “结果如何?” 丰爻比说起纪婉清,更为严肃道:“死路一条,煞星破局。” 第六十章 驱冤魂 昏暗的厢房内。 纪婉清缩在床脚,用厚棉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点缝隙透气。 棉被之下,她的眼睛却瞪得老大。 眼下青黑,布满了血丝,一看便知已有好几日没合过眼。 她不敢闭上眼。 因为一闭眼,就会看见浑身沾满鲜血的月姨娘和烟雨。 还有烟雨临死前那句,宛如诅咒的话。 她为什么知道自己不是纪婉清? 这不可能......她们明明只是书中的人物,蠢得要命! 只要自己卖个惨,月姨娘就会什么都答应她。 只要自己略示好,烟雨就会愿意为了她做任何事。 可是,她们都死了。 这看似宽敞,实则逼仄的国公府,再无人,会真心帮自己了。 忽然一只粗糙的手探入棉被之中,一把抓住了纪婉清的手腕。 “三小姐,得罪了。” 王妈妈嘴上说着得罪,可力道却半点不减。 日日喝药,就没沾过几粒米的纪婉清力气哪里抵得过。 尖叫着,被王妈妈一路拖到了厢房外。 “倒也不至如此。”灵云见状,略感不适,出声劝阻了一句,“在厢房内也可驱魂。” “这不是正午日头大,有日光照着,我想着更有效吗?”崔氏浑然不在意。 纪婉清被按到一张椅子上,见她挣扎不休,崔氏索性下令,拿了绳子将她捆了起来。 当着外人的面,崔氏作出一副慈爱之相,“三丫头别怕,只是给你做场小法事,做完了,你的病也就好了。” “什么法事?”纪婉清满脸惊恐,看着围绕着自己的道士们,更加害怕。 穿书本就无法用科学解释,若是因玄学之故。 这些道士会不会真的能看穿这具身子,已换了芯子? “驱逐附身于你的冤魂而已。”崔氏不耐和她多解释,转头示意灵云可以开始了。 冤魂?是月姨娘、烟雨,还是......真正的纪婉清? 灵云开始摆弄起神神道道的器具,布置完后,又取下腰间的葫芦,让道童给纪婉清喂下一口水。 高举摇铃晃动,清脆的铃铛声渐渐荡开。 “天地玄黄,万炁本根。急急如律令!” “此身非你身,此魂非你魂,速速离身,莫在纠缠!” 随着灵云不断诵念法咒,纪婉清竟然当真痛苦地叫喊出声。 不仅把崔氏等吓了一跳,就是灵云也被吓得险些忘了词。 这不就是走个过场吗……以前他也没少念法咒办法事,也没这效果啊。 做戏做全套,灵云咬咬牙,将法咒念完,“吾奉三清法旨,敕令阴魂速去!再敢滞留,定叫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最后一个字落定,纪婉清的头也深深垂了下去。 只因绳索捆绑,才不至摔倒,一副不知死活的模样。 “这……死了?”王妈妈看得是心惊肉跳。 崔氏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灵云仙长,眼下是什么情况?” 灵云犹犹豫豫不敢上前,从队尾走出一个小道童,大步上前,抬起纪婉清的胳膊,给她把脉。 “只是晕过去了,驱魂已成,她身子太弱,需要进补。” 见丰爻师叔如此淡定,灵云也把心咽回了肚子,一摆拂尘道:“没错!这三小姐已然无碍,咱们这就移步主院,继续完成剩下的法事吧。” 崔氏将信将疑,也只好让人暂时将纪婉清抱回屋里去。 等所有法事忙完,上清观的道士们离开了奉国公府。 才上驴车,灵云就像丰爻诉苦,“小师叔,姑奶奶,您这忙,师侄可真不好帮!您看看,我后背的衣裳都汗湿了,纯粹是吓得!” “这次拿到多少辛苦费,我一个子儿都不分。行了吧。”丰爻嫌弃地摆摆手,示意灵云离远些。 灵云闻言,面色一下子由忧转喜,美滋滋地把鼓鼓囊囊的钱袋子塞进怀里。 又问道:“那纪家三小姐,难道还真被鬼上身了,刚刚怎么那么大反应,还晕过去了!” 丰爻眼里的嘲弄,毫不遮掩,“你有那本事吗?别说你,就是师父他老人家,也不会捉鬼。” 想起适才给纪婉清把的脉象,丰爻沉声道:“她是装晕,便是身上无鬼,也是心里有鬼。” 纪家后宅主院。 林窈让厨房备了份燕窝,带着去见崔氏,“姨母今日辛苦了,用份燕窝吧。” 看着炖盅里的燕窝,崔氏就想起今日花在上清观的银子,心疼地直叹气,“哪里用得着吃这,用老母鸡煨个汤便罢了。” “姨母放心,这是窈娘自己花银子买的,并未用府里的食材。” 林窈再清楚不过崔氏的本性,笑着解释了一句,见她眉头松快,吃了起来,才不经意问道:“听闻今日曲水院的动静有些大,不知三妹妹情况如何了?” “别提她,提起她我就倒胃口。”崔氏话虽如此,可吃燕窝的勺子却没停。 “她那生母就是个不安分的,惹出这样大的祸,若非死得突然,我定要她好看!” 转头又叮嘱林窈道:“也不知你和三丫头到底有什么过结。只这回她伤了根本,你到底是做姐姐的,日后得让着她些。” 林窈无可无不可地应了声。 只要纪婉清不上赶着找她的麻烦,她何必费心去对付一个闺阁小姐。 两人正说着话,徐妈妈忽然入内通传道:“夫人,三小姐她吵着要见您,人已经在院子里了。” “不是让她好好歇着吗?”崔氏一脸不快,正要让人将纪婉清送回去,纪婉清却闷头闯了进来。 连外裳都没披,瘦条条一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呜咽咽起来。 “母亲,女儿终于见到您了,女儿好害怕——” 崔氏被她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林窈则想起丰丰爻离开前的提醒。 纪婉清在装,配合了那场所谓驱冤魂的法事,定有所求。 “三妹妹这是从何说起,你今日不才见过姨母吗?” 林窈故作不解,又上前做势要扶她,“地上凉,你身子还没好……” 她以为以纪婉清对自己的态度,定然会将自己的手打开。 没想到,纪婉清当真握住了她的手,还怯生生的,道了句谢。 “谢谢表姐。” 在此之前,纪婉清除了初见,再没如此称呼过她。 第六十一章 预言成双,开业前夕 崔氏也瞧出了纪婉清的不对劲。 或者说,她身上有种股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不敢正眼与人对视,说话总低着头,细声细气的。 一如从前那般。 难道,是仙长驱冤魂大功告成,还将三丫头莫名的那股戾气也驱干净了? “三丫头,你说今日终于见到我,是何意?” 纪婉清听崔氏发问,眼眶里立刻蓄满眼泪。 “前段时日也不知怎的,我渐渐感觉言行难自控。” “直到那仙长诵念法咒,身不由己之感才骤然消退,我竟有重获新生之感。” 她的描述玄乎其玄。 可联想到她这段时日,确实跟换了个人似的,又有些说服力。 特别是崔氏,亲眼见过了灵云的“神通”,心里更信了几分。 左右月姨娘已经没了,一个待嫁的庶女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能如从前那般,安安分分的,不给她惹是生非便好。 再寻个人家把她嫁出去,便是日后再发病,或者又被什么脏东西上身,那也和国公府无关了。 “既如此,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便好好养着,别和你那生母一般,兴风作浪。” 听崔氏提起月姨娘,纪婉清垂下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不敢为其分辨,只低头应是。 林窈对此冷眼旁观。 比起纪婉清前后不一,反复无常的做派,她更相信丰爻。 既然丰爻说,上清观的法事并无奇效,也没人真驱鬼降魔过。 那纪婉清在灵云做法事时的反应,就很值得怀疑。 “表姐。”纪婉清擦了擦眼泪,回头又小声地和林窈搭话。 “我之前对表姐多有冒犯,也是身不由己,还请表姐见谅。” 面子功夫,林窈比纪婉清擅长得多。 她拉住纪婉清的手,感受到对方一如既往的冰凉触感,笑容不变。 果然,纪婉清依旧是那个,对她满腹恶意之人。 “三妹妹既都说了,是中邪而非本心,那做姐姐的,自然不会责怪妹妹的无心之失。” “想来,上清观的仙长法力深厚,妹妹如今大好,日后也不会再受此劫。” 弦外之音便是说,你既然要装,那最好就装一辈子。 再反复无常,暴露本性,只怕甩锅给不知存不存在的冤魂,就不好使了。 纪婉清也不知听没听出来林窈的真意,面上只乖顺地点头,“表姐宽宏大量,妹妹不甚感激。” 只是衣袖遮掩下的手,却紧紧攥握,在掌心掐出一道道印痕。 “行了,你们都回自个儿院里去吧。”崔氏没心思听她们姐妹长姐妹短,挥手赶人。 林窈和纪婉清齐声告退。 在主院外作别时,纪婉清忽然叫住林窈。 “表姐,这段时日妹妹犯糊涂,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有机会,定会还报一二。” 林窈冲纪婉清微微一笑,“三妹妹客气了。说麻烦,还是三妹妹碰上的多些,姐姐我不妨事。” 话里的讽刺,险些让纪婉清破功。 可血淋淋的教训近在眼前,她深吸了口气,没有再放任自己的本性。 行至一拐角处,纪婉清遥遥见林窈确实已经离开。 这才折返主院,再见崔氏。 照面便扔下一句重磅消息,“母亲,女儿适才不便说。此番玄异,让女儿梦见了许多关于咱们家以后的事。” 顿了顿强调道:“特别是关于二哥和县主,还有林窈。” 崔氏听纪婉清旧事重提,有些不耐,“你不是脑子清醒了吗?怎么还咬着窈娘不放——” “母亲一直想知道,林窈的母亲留给她的遗产何在对吗?” 纪婉清吸取了上回的教训,知道要从崔氏所在乎的根本利益出发,才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助力。 “天宝行,现在应该还未开业。背后的东家就是林窈,日后会让她赚的盆满钵满。” “你怎么——”崔氏一直将自己对林窈的真实意图掩藏得很深,没想到会被纪婉清一语道破。 更让她心动的,是盆满钵满四个字。 可纪婉清之前也有过揭发林窈不成,自己还隐瞒祸事的前科。 崔氏将信将疑:“此话可当真?” “千真万确。”纪婉清点点头,“待开业那日,她身为东家,定会前去。届时,我陪母亲一起,当场拿人。” 又过了半个月,天宝行的装潢终于完成。 林窈将两间连在一块儿,地段极佳的铺子打通,直接筑了一栋三层小楼。 开业前夕,她出府去查验收工。 崔赋和丰爻两个东家自然相随,三日一起抬头,看着还没挂匾额,空空荡荡的门头处。 “这商铺的招牌可大有讲究。”崔赋以为林窈是忙忘了,洋洋得意自己这个东家心细如发。 “知道你最近顾不上,我特地花了大价钱请了书法大家题字,匾都刻好了!来人,搬上来!” 伙计从库房将崔赋备好的匾额抱出来,上面还盖了层红布。 崔赋将垂落的红绸拿起,递给林窈,“表妹,你是大东家,你来揭。” 林窈没想到崔赋也藏了份惊喜,欲言又止还没接过红绸。 原本守在门口的朱家班几人见状,连忙也从库房里,搬出了另一块同样盖着红绸的匾额。 “东家,这是咱们班主亲笔题的,本想亲口告诉你,近来没空,只好我们代为转交了!” 特地和崔赋的那块,一左一右捧着,将林窈夹在了中间。 这门头只能挂一个,必须要林窈做出选择。 “班主?是上次那个救了你的女壮士?”丰爻闻言,好奇地问道。 再看向已经很熟悉的朱家班众人,“难怪觉得他们的功夫眼熟,原来是你把那个戏班子买下来了。不过怎么没看见那位花旦娘子?” “什么班主,什么花旦娘子?”崔赋不知前情,一头雾水。 见林窈似乎在两块匾额里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 才着急地抖露实情,“表妹,我这儿块,其实是崔泽题字的,不过我出了工费!” 道明来源,一下子揭开红布,“你看看,崔泽那书呆子,字真的写得很好!好多先生都夸过他的字,绝不会给咱们天宝行丢脸!” 第六十二章 开业大吉 丰爻听了崔赋的话,嗤笑一声,“就知道你哪会舍得花什么大价钱,人家崔泽出的力,你还想全揽了功劳。” 说完,也快手将朱家班人捧的匾额上的红布揭开。 看清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后,丰爻拍手叫绝。 “依我看,还是朱班主的字更合适,这笔锋,多抓人眼球!” 崔赋磨了磨牙,不肯相让。 因林窈不便外出,只能坐镇后方,在大事上拿主意,不少细节都交给了崔赋处理。 丰爻信不过崔赋,事事要插手,两人几乎处处意见相左,每日不吵上几句,就不痛快。 “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你这什么朱班主写的字,锐气太重,一点儿都不合适。” 崔赋拍了拍崔泽题的匾,“还是咱们崔家郎君,瞧瞧这字,是多么的温润如玉,君子风骨!” “停——” 林窈熟练地往前一站,挡在了两人中间,然后冲兰寿使了个眼色。 兰寿低头笑了几声,从库房,取出了第三块匾额。 “其实,我也准备了一块儿,要不,两位东家一起看看?”林窈说完,利索地将红布揭开。 只见这第三块匾额的字,方方正正,并不出彩。 一心想要争个长短的丰爻和崔赋,在此时倒是默契地一致对外。 崔赋摇头道:“这字,太过稀松平常。” 丰爻也摇头:“这字,让人过目即忘。” 林窈被两人一唱一和逗乐了,伸手点了点,右下角特意刻上去的印章。 笑眯眯道:“这是柳相的墨宝,我特地为咱们天宝行求来的。” 片刻沉默之后。 刚刚还挑刺的两人,齐齐鼓掌,“好字,好字!” 要知道,天宝行能顺顺利利如此快开业,可少不了柳相的功劳。 虽然他无需出面,只用稍稍示下一句。 可却给天宝行节省了许多麻烦的文书流程,才能赶在了过年前开业。 而且背靠大树好乘凉,天宝行还没打出名头,仅靠柳相题字的匾额这一个噱头,就能不花分文,吸引京城达官贵族的目光。 在绝对的利益诱惑前,字好不好,早已不重要了。 三个东家达成一致后,崔赋看着另外两块匾额挠挠头,“那这两块怎么办?” 丰爻也皱眉道:“虽然不比柳相的名头好用,可到底是崔泽和朱班主的一片好意。” “谁说一家店,只能有一个招牌了?” 林窈大手一挥,直接拍板,“咱们不是有三层楼吧,正好,一层楼挂一个。” “一楼荟聚各地奇珍异宝,富贵非凡,正好以柳相的字相配。” “二楼乃古玩字画,古朴典雅,兄长的字相得益彰。” “三楼用于招待贵宾,纪...朱班主的字,难掩傲骨,最能入贵人之眼。” 听她一番解释,丰爻和崔赋心服口服。 依次挂上匾额,只等开业大吉。 很快到了天宝行开业吉日。 林窈照例向崔氏请示出府,还带了一份,佯称是丰爻所赠的玉观音像。 “丰家小姐礼佛信道,为结善缘,赠了窈娘这尊白玉观音象。” “可窈娘阅历浅,不懂这些,思来想去,还是送给姨母最为合适。” 随着天宝行开业,之后自己定然会常常需要出府。 以成本价,从天宝行库房里挑了件名贵之物,用来钓崔氏的贪心,再合适不过。 崔氏抬眸,让徐妈妈将观音像捧近,伸手触感其玉质。 确实是上乘货,神色却依旧淡淡,“窈娘有心了。” 见崔氏态度不如所料,林窈略思忖,又进言道:“上回去丰府,窈娘还碰到了丰大将军。” “丰将军问及国公府,窈娘特地相告,说起表哥近来潜心向学,备战来年春围之事。” 不在乎利,纪云澈的名崔氏总不能拒绝吧? 崔氏听着林窈的话,想到的,却是纪婉清的字字句句。 她说,林窈一心图谋国公夫人之位,根本不会对外说一句澈儿的好话。 特别是在福宁县主这等贵女面前,丰将军之女自然也不例外。 还说,林窈会拿些小恩小惠来迷惑自己,偷偷做生意,赚大钱。 想到一会儿的计划,崔氏垂眸掩去心思。 故作大方道:“你在京城也没什么玩伴,之前有了三丫头那件事,福宁县主那头,你也不便走动。” “如今既和丰家娘子交好,多出门走走也是好事。” 为了让林窈放松戒备,甚至没说再派人跟着她出门。 林窈心头的疑惑一闪而过,可今日天宝行那头必须得去,容不得她再耽搁。 前脚林窈刚离开国公府。 后脚崔氏就在纪婉清的搀扶下,坐上了出门的轿辇。 眼里闪烁着冷厉的光,吩咐轿夫道:“去朱雀街,天宝行。” “你可算来了,喏,东西都给你备好了。”丰爻在家等候多时,终于盼来了林窈。 将提前备好的,能从头遮到脚的帷幕递给了她。 林窈道谢后接过戴好,确认不会露出面容才和丰爻一道,转至天宝行。 离吉时还有一会儿,但崔赋已经早早准备好,特地穿了身新衣裳。 丰爻老远就看见他一身红衣,凑近一看,还配了个金腰带,妥妥的暴发户打扮。 不忍卒视道:“你这穿得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天宝行是个钱庄呢。” “这叫喜庆!”崔赋撇撇嘴,扶正自己的金腰带,“咱们三个东家,表妹不方便露面,你专待女客,那这在一楼撑门面的事,可不得我来!” 林窈倒是觉得崔赋的打扮还不错,笑着道:“赋表兄生得白净,穿红也压得住,看着确实喜庆。” 又对两人道:“一会儿我就在二楼招待,一楼就劳你们俩多看顾了。” 林窈虽是大东家,可怀财却被崔氏觊觎,只能退居幕后,明哲保身。 “放心吧,你表兄我,能说话的时候,就会算术了!”崔赋拍拍胸脯,一力做保。 丰爻没眼看,也宽慰林窈道:“京中贵女我都去了帖子,之前在相府你们聊起这些,就热闹得很,今日,定能让她们化身散财童子。” 鞭炮一点,锣鼓一敲。 天宝行,正式开业。 第六十三章 逼问店契 柳相的名头,比她们预想的,还要好用。 凡是认得柳相那方印的,一传十十传百。 大多甚至不是为了买东西,只是为了明里暗里,打探这家新店和柳相的关系。 无论来者为何,崔赋都笑脸相迎。 丰爻本还想提醒他,莫要为了生意胡乱应答,把天宝行和柳相牵扯太深。 以免招惹到心术不正之人。 没想到,崔赋比她预想的要靠谱的多。 “天宝行的东家是谁?”崔赋今日被问到最多的,就是这个问题。 也不直言,只似是而非道:“客人可知这天宝行的前身,是崔记布庄。” 若更直接些,问天宝行是否归属柳相,崔赋便是一脸感恩和惶恐。 “能得柳相赐墨宝,已是小店莫大的荣幸。” 总之,半句能让人当把柄或证据的话都没有,答得滴水不漏。 待客间隙,林窈见丰爻盯着崔赋。 在她耳边低声笑道:“赋表兄虽平日里看着不靠谱,可好歹是崔家旁支少东家。” “经营一家商铺,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至于崔赋在南边出的岔子,她也派人查清了,纯粹是倒霉,遇上匪患。 丰爻没注意林窈什么时候站在她身旁。 倏然收回目光,有些不自然道:“我就随便看看,他嘴上一直没个把门的,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林窈没有揭穿丰爻明晃晃的关心,抬眸见又有女客至。 正想上前招呼,忽而看见来者是两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 纪婉清扶着崔氏进入天宝行。 看着第一层就摆满了的奇珍异宝,崔氏看得眼珠子都快转不动了。 纪婉清附耳道:“母亲,这店还有两层呢。您想想,林窈身为东家,能开这样一家店,到底瞒了您多少身家。” “她根本就没想和您交底,一直拿凌霜院库房那点东西,唬弄您呢。” 都说眼见为实。 崔氏亲眼见过天宝行的规模和奢华,对纪婉清的话更信了几分。 只眼下还需确认,这天宝行的东家,是否当真是林窈。 “夫人您——”崔赋主动迎上,走近好似才发现是崔氏。 原本热情的笑容收敛几分,揣着手,故作惊讶道:“这不是奉国公夫人吗,如此大驾,怎会光临小店?” 崔氏认出是崔赋,脸色有些不大自然,但还是抬着下巴维持自己的体面。 “崔二郎,你怎么在这儿?” “国公夫人这话说的,我是天宝行的掌柜,今日开业,不在这儿在哪儿?” 崔赋笑容不落,只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几分冷淡。 “若是我没记错,当初国公夫人您口口声声说,出嫁从夫,此后只为纪家媳,不做崔家女。” “还说崔家的事您不会再管,崔家的店您不会光顾。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崔赋说的是老黄历,是崔氏嫁给奉国公不久后发生的事。 那时他还没出生,可长辈却在他记事后,提起过不止一回。 崔家向来重视血缘亲情,并不以嫡庶论亲疏。 崔赋虽不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可却知道,能让那个向来宽厚的大伯做出如此决断。 定然是崔氏当年做了伤害崔家的事。 被一个小辈当面顶撞,崔氏面上自然下不来台。 大声质问道:“你说这是崔家的店?可我却听说,这店的东家是我那可怜的外甥女林窈。” “难道,是你们崔家,强占出嫁女之遗产?” 直接倒打一耙,将自己想做还未做的事,扣在了崔家头上。 一楼聚集了不少客人,此时见奉国公夫人竟和天宝行的掌柜吵了起来。 也没空挑选东西了,纷纷看起了热闹。 崔氏的身份,让大多客人都更倾向于相信她说的话。 得知这店来路不正,不少自持身份的客人,都心生退意,交头接耳起来。 “是那个陇州崔家?难怪有这么多好东西。” “东西再好又如何?你没听奉国公夫人说的,强占出嫁女遗产,这不有损阴德吗?” 纪婉清听见众人的议论,也拱火道:“如此说来,这每件宝贝,说不定都是崔家那病逝的出嫁女的心血。” “买他们一件东西,无异于助纣为虐,沾了手,损的可是大家的阴德。” 崔赋被母女二人一唱一和的胡乱编造弄得有些冒火,“你们信口雌黄,胡说八道!” 可偏偏在京城,崔家人的身份,就是不如纪家主母的身份好用。 况且对方又是女眷,他再如何,也不能让朱家班的,把她们赶出去。 纪婉清见形势大好,笑得越发得意。 对崔赋道:“若并非强占,那你让真正的东家出来,把店契公开,便可真相大白。” 客人中,有冲着柳相而来,却什么都没从崔赋口中打探到的。 也浑水摸鱼,帮腔道:“是啊,刚刚我问你东家是谁,你吞吞吐吐,就是没个准话。” “店契上白纸黑字,做不得假,一看便知!” 崔赋闻言,抿唇不语。 店契自然有,林窈已在官府更正过,现在那上头便是她的大名。 可林窈如今还寄身在纪家,若此事暴露,以崔氏的性子,定会将林窈连骨头嚼碎了咽下。 “拿店契,拿店契!” “掌柜的不答应,这店定然就有问题!” “算了,这家店才开业事就这么多,咱们换一家吧......”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真心来购物的客人,望而却步的 僵持之际,忽然从二楼,走下来一个梳单髻的年轻女子。 手里捏着张盖有官府红印的文书。 “这店的东家,他崔赋是,我也是,店契上落得便是我的名字。” 丰爻快步走到崔赋身边,冷着脸将腰间丰家令牌扯下,出示给在场所有人。 “我乃丰家独女丰爻。不过是开家铺子,不想扯我父兄的大旗,没想到竟引得国公夫人如此关心。” 丰爻少在外走动,可丰家的令牌,在场之人却都认识。 没人觉得眼前这女子有胆子在京城冒名顶替丰毅将军的独女。 崔赋的出现已经让崔氏很是意外,她更没想到,这一家店铺,除了崔家,还和丰家扯上了关系。 纪婉清所言,分明说天宝行是林窈继承母亲遗产开设,哪来的这么多东家? 第六十四章 又来贵客 “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天宝行是林窈的吗?” 崔氏见众人的态度,因丰爻的自曝身份而开始转变,咬牙低声质问纪婉清。 纪婉清此时,却不比她冷静到哪里去,也是满腹疑问。 原书有提及,林窈继承了母亲的遗产后,在京开了家天宝行,生意还不错。 可从没提过,除了她,天宝行还有别的东家。 事实上,在原书中,基本以纪云澈和柳婧雪的爱情故事为主。 占据了前半部分不少戏份的恶毒女配林窈,作者除了花大量的篇幅,描写她如何破坏男女主关系外。 对她的出身经历,几乎都是寥寥几笔带过。 崔家和丰爻,更是在原书中,连出场的戏份都没有,只存在于背景故事之中。 想起蝴蝶效应,纪婉清强迫自己定了定神。 她确信这家店和林窈脱不了干系,眼前这两人,说不定只是在帮她打掩护罢了。 纪婉清盯着丰爻手里的店契,发现上面的墨迹似乎还反光。 伸手想要去抢,“你这店契有问题——” 还没够到,崔赋便一个挺身,挡在了林窈和纪婉清之间。 “这位姑娘,我看你和你母亲才有问题!” “今日我们天宝行开业,纵然奉国公夫人和我们崔家有旧怨,可也不该上门砸场子吧?” 有了丰爻这棵大树,崔赋理直气壮地多。 故意高声反问道:“我的话,奉国公夫人不信便罢了。难道丰毅将军独女,丰家大小姐的话,您二位,也不信吗?” 不待崔氏回答,又去看人群中,适才拱火的几人。 “还有你们几个,入内不问货物,问的全是柳相。” “还有什么要问的,咱们丰大小姐在这儿,要不要让她来给你们答疑解惑?” 来者是客,可这些心怀鬼胎之人,若一味奉之笑脸,只会让他们蹬鼻子上脸。 丰爻难得配合的,扫了一眼崔赋问的那几人。 在场之人,非富即贵,皆知柳相和丰将军交好。 既天宝行的东家是丰将军的女儿,那作为长辈,赠送匾额也实属正常。 他们怕一口气得罪了两位,在京城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纷纷掩面逃离,哪里敢再问一句废话。 至于崔氏,也是差不多的心思。 无论这天宝行是不是林窈的,有了丰将军独女横插一脚,便不能硬来。 崔氏瞪了一眼纪婉清,让她退到自己身后,才讪笑着向丰爻赔礼。 “想来是传言有误,丰娘子和我那外甥女是好友,想来定能体谅一二,我这做长辈的,关心则乱之情。” 众人见奉国公夫人都主动低头了,便知适才所有,皆属乌龙。 又有了丰家的背书,众人对天宝行反而更放心了几分。 丰爻给崔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去待客。 对崔氏的话,连假笑都欠奉,“窈娘是我好友不假,可在商言商,丰国公夫人今日险些坏了我的生意,一句关心则乱,怕是说不过去吧?” 崔氏被她一噎,心底有些恼火,面上却不敢发作。 只能陪笑道:“这是自然......这样,我看丰娘子这店里好东西不少,我今日便多买两,三,四——” 崔氏看着丰爻的面色,咬咬牙,一口气加到了:“八件。八这数字吉利,权当我给丰娘子送的开业贺礼。” 送上门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何况还是待林窈别有用心的崔氏。 丰爻见她肉痛至极的模样,知道不会再多了,脸上浮现一抹假笑。 “崔夫人客气了,不过奉国公府家大业大,想来也不在乎这点花销。” “既如此,便由我来招待崔夫人。您先看看这件,前朝的花鸟纹福字双耳瓶......” 林窈站在二楼隐蔽之处,可以看见一楼的景象,一楼的人却看不见她。 见丰爻将店里一件比一件叫价高的宝贝介绍给崔氏,崔氏连还价都不敢的模样,无声地笑了笑。 在看见,还不死心,眼珠子直转,寻找着自己的纪婉清,又蹙起眉头。 这不是第一回了,纪婉清为何又一次,得知了自己的秘密? 上回月湖之事,毕竟是在纪家,还能说她或者她手下的人无意撞见。 可这回,连崔氏都不知她已经接手了母亲的遗产。 为何纪婉清言之凿凿,就认定天宝行背后的东家是她呢? 丰爻那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卦象,到底对自己和纪婉清而言,又对应了什么? “请问,我可以看看这副字画吗?”有客人发问,林窈只能暂时放下疑惑前去待客。 一楼,崔氏听着一件比一件贵得离谱的报价,心已经开始滴血。 纪婉清看遍了一楼,没有发现林窈的踪影,抬头向二楼看去。 正想上楼,便被崔氏唤住,“别乱跑,老实在我身边呆着。” 纪婉清从崔氏眼里看出了她对自己的不满,却并不很在意。 除了林窈的财物,她还有一个,可以拿捏崔氏的筹码。 她看了一眼屋里的刻漏,眼神飘到了门外。 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带有公主府印记的马车,停在了天宝行外。 纪婉清不顾崔氏的阻拦,笑着迎了上去,“柳姐姐,你可算到了,妹妹都等你好久了。” 福宁县主柳婧雪,扶着纪婉清的胳膊,走下马车,好奇地看着天宝行的招牌。 “咦?这不是父亲的字吗?” 跟着纪婉清入内后,一眼望去,全是熟人。 “崔伯母,丰娘子?你们也是来凑热闹的?” 柳婧雪半点没看出来崔氏的尴尬和丰爻脸上的笑容有多假。 自顾自地开朗,“这店的东西,确实还算新奇,不知是哪家开的。” 自幼见惯各种奇珍异宝的柳婧雪,一眼便看出,天宝行的货物贵不可言。 要在京城开这样一家铺子,还能请动她父亲赐字,定然出身不凡。 “我开的。”丰爻立刻接茬,一脸坦然,“县主随便挑,看在柳伯父的面子上,我会给你优惠价。” 柳婧雪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丰爻,“你几时会做生意了?” 纪婉清在旁,适时插话,又将话题绕回了林窈。 “说来,柳姐姐你可还记得。之前在相府宴席上,林表姐她也说要做生意,席间,还向你父亲,柳大人求了字呢。” 第六十五章 闯上三楼,避无可避 “是有这么回事来着。”柳婧雪单纯地点了点头。 “我还一直等着窈娘给我递帖子,贺礼早早都备好了。” 柳婧雪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丰爻,轻轻咬住下唇,“近来窈娘也没个音讯,她定然很忙吧……” 丰爻和柳婧雪也算是互相看着彼此长大,太熟悉她矫情的性子,直接没接话。 纪婉清却主动得很,好心解答道:“林表姐是忙,隔三差五就要去丰府做客。说来,今日表姐出门也说要去丰府,难道没来天宝行向丰娘子道贺?” 一旁的崔氏自持长辈身份,没有和小辈一同闲话,耳朵却留神听着。 虽然在天宝行开业日,将林窈当场捉拿的计划不了了之了。 但就凭林窈近来和丰家娘子走动频繁这一点,也能推断,丰家娘子定是在帮林窈打掩护。 丰爻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那是信手拈来。 皮笑肉不笑道:“想来窈娘便是去了丰府,不知我已然来此,所以错过了。” 听着丰爻也一口一个窈娘。 柳婧雪终于忍不住问到:“丰娘子如今同窈娘如此要好吗?” 语气有些淡淡的难过和委屈,仿佛自己遭受了多大的背叛似的。 配上她蹙眉的神情,若是男子,定是我见犹怜。 丰爻却不吃这一套,环臂道:“是又如何?县主,我很早就同你说过,并非天下人,都得围着你转。” “我不是这个意思。”柳婧雪被丰爻的话刺得加倍委屈,低声辩白一句。 “只是,你我自幼相识,窈娘更是对我有救命之恩,于情于理——” “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更向着你,捧着你,把你当最好的朋友,对吗?”丰爻抢白道。 见柳婧雪的眼眶开始泛红,纪婉清挺身而出,将她护在身后。 瞪了一眼丰爻道:“柳姐姐这么好,向着她捧着她又如何,你就不能好好和她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 相似的场景,丰爻已经经历过无数回。 每一次柳婧雪都会这样,看似委屈地,坚持让所有人按照她的心意行动。 还总有如纪婉清这般,认为她单纯善良的蠢货帮腔。 若非两家长辈是世交,丰爻觉得自己一个字都不想同柳婧雪多言。 “这店里伙计都在,县主想看什么,请自便。” 看着丰爻不耐烦的离开,柳婧雪竟真的为此落了几颗眼泪。 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又拉住要找丰爻说理的纪婉清。 “清儿妹妹,我没事。丰娘子她,自幼便是这般性子,我习惯了。” 为了平息这场小小风波,柳婧雪挤出一抹笑来,“你比我先到,领着我逛逛吧。” 崔氏旁观一切,见状在心里,将柳婧雪点评了一番。 性子太软了些,做当家主母显然难以立威。 不过这样也好,只要婚后对澈儿能千依百顺,府中事务,自有她这个做婆婆的来管。 想到这儿,崔氏顺势卖好道:“县主同我家几个小的关系都好,我便也自认是县主半个长辈。” “今日县主随便看随便选,有喜欢的,伯母替你付钱。” 崔氏以为,柳婧雪多半会不好意思接受。 没想到柳婧雪在家被长辈宠溺惯了,更习惯了旁人对她无条件的示好,点点头便接受了。 拉着纪婉清,开始开开心心地挑选赏玩起来。 隔着货架和人群,丰爻看着她们,始终不大放心。 叮嘱崔赋了一声,“我上去看看窈娘,你在一楼守好,别让她们,特别是纪婉清上去。” 林窈将一楼的所有都尽收眼底。 见丰爻上来,隔着帷幕,冲她点了点头,“我就在二楼,若她们要来看古玩字画,便避去三楼,放心吧。” 丰爻闻言却没有半分松懈,皱着脸道:“你和柳婧雪就是命里犯冲。” “第一次见面你救了她,自己险些丧命,第二次见面又因她险些被刺客误伤。” “这第三次,还是在咱们开业的吉日......算了,我替你拦着便是。” 因柳婧雪的身份不凡,不能拒客,三人只好互相打掩护,提心吊胆。 随着客人越来越多,守在一楼的崔赋渐渐有些顾不过来。 一个不留神,纪婉清便撺掇柳婧雪往上走。 “柳姐姐,听说二楼是古玩字画,文雅之物正好配你,咱们去看看?” 柳婧雪在一楼也看中了不少,之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将选中的塞给丫鬟,跟着纪婉清挤上了二楼。 而林窈,则早借着视线之便,先一步躲上了三楼。 三楼是用于招待贵客的地方,只用了屏风间隔。 窗户大开,风景独好,只独独没有什么藏身之处。 趁着还没客人来三楼,林窈走到窗边,探身往外看了看。 有一侧对着僻静的小巷,两扇窗户间有一窄窄的排水檐勉强可落脚。 刚看好地方,便听见背后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 “三楼不是给贵客歇息的吗,怎么?柳姐姐难道还上不得了?” “三楼还在清扫,暂时不便——” “诶呀,这瓶子怎么没放稳!”纪婉清故意碰倒一个半人高的花瓶。 趁着丰爻去护瓶子的时机,牵着柳婧雪的手就往三楼跑。 天宝行就三层楼,她们适才一直在一楼,林窈绝不可能逃的出去。 今日,只要能将她天宝行东家的身份拍死。 自己就能通过崔氏,将林窈在原书中,一直引以为依仗的天宝行,早早暴露人前。 经过月姨娘之事,纪婉清已然看清,崔氏并非原文中那般,是个心肠软耳根子更软的单纯妇人。 这样更好。 既然崔氏对林窈的好心并不单纯,那正好让她们狗咬狗。 一口气上了三楼,柳婧雪还以为在玩儿什么游戏。 气喘吁吁,小脸红扑扑地,看了一圈,“这不挺干净的嘛,风景倒还不错。” 纪婉清却眉头紧皱。 ......林窈人呢? 她看着一扇扇大开的窗户,忽然目光落在了一扇唯独半开的窗户上。 一步步逼近,轻轻将手搭在窗户内侧。 猛然发力,猝不及防地往外推开。 第六十六章 跳楼 被推开的窗户,磕在了外墙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纪婉清探头望去,左转右转,依旧不见林窈的踪影。 “清儿妹妹,你在看什么呢?”柳婧雪跟着将脑袋探出去,却只吃了一嘴的寒风。 缩缩脖子退回来,伸手将纪婉清也拽了回来。 “这三楼冷冷清清的,不比下头有意思。我还有想看的,李娘子她们也在下头,咱们下去吧。” 纪婉清有心想要掘地三尺,可三层楼都寻遍了,也没发现林窈的身影。 不忍拒绝向她撒娇的柳婧雪,只好将疑惑暂且压下。 丰爻守在楼梯口,板着脸侧身让她们下了楼。 盯着两人确实走下去后,才一个箭步跑到窗边。 她一个探头,也没看见林窈,却听见林窈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没被发现,你下去吧,我一会儿从正门进来。” 丰爻扶着窗户,向上扭了半个头。 瞪大眼睛看着不知怎么上到屋顶的林窈,“你不要命了,怎么上去的!?” 又问道:“你怎么从正门进来?别告诉我,要从屋顶直接跳下去。” 林窈闻言顿了顿,回首看了一眼,一只手轻轻松松拎着她后衣领的纪明昭。 转头对丰爻道:“有朱老板帮我,放心吧。” 一听是那身手了得的巾帼英雄,丰爻一下子就放心了。 转身下楼,继续去盯着柳婧雪几人。 纪明昭见林窈说完话,手上一用劲儿,将人提到了身边。 “我若没有在这儿,适才表妹难道,真想要学壁虎爬墙?” 林窈一本正经地指了指那窄窄的排水檐,“我看好位置了。不过还是多谢朱老板‘提携’之恩。” 纪明昭的余光扫过那窄到站一只脚都费劲的排水檐,危险地眯起凤眼,似笑非笑,“表妹好像很擅长将生死置之度外呢。” “水中救人的时候是,遇刺冒头的时候也是,还有现在……最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玩笑呢。” 随着那冰冰冷冷的笑意加深,纪明昭都上半身也渐渐凑近,屈起手指,半点没留力道,叩在了林窈的脑门上。 “疼——纪明昭!”林窈捂住额头,除了他指尖的力道,还有那烫伤般灼热的温度。 “不疼不长记性。”纪明昭嘴角上扬,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表妹的这条命可不好救,以后还是珍惜为上。” 单论武力,林窈胳膊拧不过大腿,再论实力,朱家班的人林窈还没用够本。 她决定大女子能屈能伸。 “知道了,多谢昭表哥提醒。您送佛送到西,既然能悄默声的躲在屋顶,想必也定能把我带下去吧?” 纪明昭一看就知道林窈根本就是嘴上敷衍自己。 也不挑破,反而“好脾气”的,答应了林窈得寸进尺的要求。 “日行一善,乃我座右铭。不过,表妹可要记着,捂好嘴,别出声。” 纪明昭忽然欺身而上,一手搂住林窈盈盈一握的细腰,不待她反应,便纵身一跃,直坠三楼而下。 直到感觉林窈反手紧紧搂住了他,纪明昭才看准落脚点,在中段位置,借着凸起的房屋装饰卸力,轻巧灵敏的落地,完全不像怀里还抱着一个人的样子。 “表妹,虽然我不介意多被你占会儿便宜,可是,实在是时辰不够了。” 纪明昭带着笑意的声音擦过林窈耳边,让她耳尖一颤,立刻松开了如同绳结一样,捆在纪明昭身上的胳膊和腿。 一蹦三尺高,白着脸扶住了墙,看似没回过神,实则已经在心里将纪明昭骂过了八百个来回。 稳住心神,她的第一反应,却是纪明昭刚刚的话,“……什么时辰不够了?” “你和无所不能的表哥我告别的时辰。”纪明昭颇有闲情将她此时狼狈的模样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才继续道,“我有事会离开京城一段时日,顺利的话,年前应该能回来。” “我不在的时候,表妹可要把自己的小命牢牢握在手里。否则,像刚刚那样的言传身教,我不介意,日后再来几回。” 林窈抬起手,将手指一根根攥紧,面色略白地冲他笑了笑。 咬牙道:“握住了,可紧了。” 闲话罢,林窈才试探道:“你离京这么久,姨父难道不会发现?” 纪明昭和奉国公父子关系不和,对林窈而言,实在不难察觉。 至少纪明昭提起奉国公的时候,不仅半点敬意也无,甚至还提醒林窈,要对他多加防备。 而奉国公对纪明昭这个私生子的态度,也很奇怪。 说不重视,却不顾他外室子的身份,带他回纪家上族谱。 说重视,却将纪明昭困在那看似华丽实则如同牢笼一般的梧桐轩里,府中上下对纪明昭的贬低,奉国公这个做父亲的却充耳不闻。 林窈自己就有一个父爱如山体滑坡的父亲。 或许是同类相近,她隐约觉得,看着温和洒脱的奉国公,绝非一位世人认为的好父亲。 “他呀,自顾不暇。”纪明昭没有说更详细,竟然从小巷一叠竹筐里,拿出了提前藏好的行李,可见当真是时间紧迫。 临别前,对林窈最后叮嘱道:“纪婉清的事,我有了些眉目,可还不算确定。” “你只要记住一点,关于你自己的秘密,无论是已有的,还是以后的,都要小心,她的眼睛。” 这句叮嘱有些玄乎其玄,可林窈想起纪婉清对自己的事,莫名其妙的了解,倒是深以为然。 从小巷出来,林窈已经丢掉了帷帽,正大光明地,从正门,踏进了天宝行。 “丰娘子,恭喜开业——姨母,三妹妹?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林窈故作惊讶上前,又看向柳婧雪,“还有县主?看来丰娘子这天宝行当真是生意兴隆,刚开业,就贵客如云。” “窈娘,你可算来了。”柳婧雪见到林窈立刻扬起笑脸,笑容真挚不似作伪,“清儿妹妹适才一直寻你,原来是你来晚了,这才遍寻不到。” “还有这回事?”林窈自然地将胳膊从柳婧雪怀里抽出来,转头看向面色难看,犹如吞了一只苍蝇的纪婉清,眉眼弯弯。 “不知三妹妹寻我何事?” 第六十七章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天宝行开业首日,入账颇丰。 纪婉清带着崔氏,无功而返,还为了讨好柳婧雪,破了不少钱财。 回程途中,崔氏对纪婉清倒没有太过埋怨。 因为纪婉清向她保证,靠着自己梦到的那些,保证能让纪云澈娶回柳婧雪。 大半日下来,纪婉清投其所好,把柳婧雪哄得喜笑颜开,足以证明,做出的保证是有可信度的。 在更大的利益面前,崔氏选择暂时饶恕纪婉清,在关于林窈的事上的频频失利。 “林窈的事你就没一次准的,现在反而打草惊蛇。” 崔氏皱着眉道:“她的事便罢了,你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福宁县主哄好。” “待澈儿过了春闱,你再寻机会好好撮合他们。只要澈儿能娶到福宁县主,你的婚事,母亲自然会为你好好考虑。” 对于纪婉清说自己有仙人指梦,崔氏只信了一半。 最让崔氏放心的,是纪婉清的命脉就捏在她的手中,纪婉清没有不讨好自己的理由。 而林窈,虽然福宁县主对她热情依旧。 可今日亲眼看见天宝行的生意有多好,崔氏便知道,林窈对她这个姨母,隐瞒了太多。 加上林窈对她儿子的心思,想要再哄骗林窈去撮合澈儿和县主,已然是不可能了。 “母亲放心,二哥和县主的事,就是清儿的事。” 纪婉清讨好的笑了笑,又不甘心轻易放过林窈。 月姨娘和烟雨死后,纪婉清想通了许多事。 她们是为了自己,陷害林窈未果后死的。 烟雨杀人又自杀的那把匕首,明显不是她一个丫鬟能拥有的。 会唆使烟雨反水的人,除了林窈,纪婉清想不出第二个。 这证明,林窈对自己已经起了杀心。 生死威胁之下,纪婉清不得不认清现实,不再把身边的人,简单的视为书中的NPC。 她深知林窈不达目的是不罢休的本性。 不光是为了纪云澈和柳婧雪,就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纪婉清也必须借崔氏之手,先一步,除去林窈。 “至于林窈,她明显就是在骗母亲您!” “女儿的梦里,虽然没说天宝行还有崔家人和丰爻的加入,但若没有林窈的牵线搭桥,崔家怎可能和丰爻搭上关系?” “你能看得出的事,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崔氏斜睨了纪婉清一眼。 对于林窈的欺瞒,崔氏自然有不快,但亲眼见到崔赋和丰爻对林窈的维护,她又不得不投鼠忌器。 “崔家人且不论,只说那丰爻,她可是丰将军之女。” “她一口咬定天宝行是她的,我总不能去打她的脸。至于林窈,她在外头如何风光,还不是要回咱们纪家......” 感受到崔氏对林窈浓浓的恶意,纪婉清趁机再献计策。 “母亲,眼看林家人不日就要入京了,咱们若要将林窈的钱财产业收入囊中,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清儿以为,倒不如快刀斩乱麻。” ... ... 忙碌了一整日,崔赋和丰爻忙着结业,林窈则送柳婧雪上了马车。 “窈娘,你空了就来找我玩儿呀,不能有了丰娘子就忘了我吧?”柳婧雪拉着她的手,迟迟不肯上车。 感受到柳婧雪的掌心传来的暖意,林窈心里难得有了纠结。 虽然柳婧雪和自己的性情,实在不合。 但从始至终,她对自己确实很真诚很热情。 要不是因为柳婧雪,自己也不会结识柳相和长公主,天宝行也不会如此顺利的开业。 便当是为了投桃报李吧。 林窈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回应柳婧雪的撒娇,而是问了她一个问题。 “县主,我想知道,你对纪云澈,是不是有好感?” 这话锋转的太快,柳婧雪有些猝不及防。 还没回答,脸便一下子涨红起来,垂着头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应。 “窈娘你说什么呢!纪公子他,我只是觉得他人很好而已!” 一看这反应,林窈还有什么不懂的,有的只是不解。 “你前前后后,只见过他两回,觉得他好在哪里?” “这和见面几回有什么关系?”柳婧雪抬起头,眼里是不胜羞意。 “纪公子他一表人才,虽出身富贵,却有雄心壮志,不愿靠家世,一心想着靠自己的真才实学为国效力。就真的很好呀。” 一口气夸了纪云澈一通,柳婧雪又补充道:“就像我和窈娘也认识不久,但我也觉得,窈娘很好。你还救了我的命呢!” 因为自己救过她的命,所以她认定自己是好人。 因为纪云澈对外伪装的风度翩翩,所以他也是个好人。 “那,纪婉清呢?”林窈满腹无语,又问道。 “清儿妹妹自然也是好的,可爱活泼,说话风趣。”柳婧雪笑着夸道。 想起今日纪婉清背着林窈和她说的那些话,柳婧雪犹豫一阵,到底没和林窈说。 在她看来,林窈和纪婉清这对表姐妹,就是有小矛盾,所以才会互相看不顺眼。 所以纪婉清让她和林窈保持距离,她不会信,林窈若和她说纪婉清的不是,她也不会听。 甚至还坚持不懈地劝林窈道:“窈娘,你和清儿妹妹定然是有误会,你是姐姐,主动和她说开了,就好了。” 误会?隔着两条人命的误会吗? 林窈本想告诉柳婧雪,纪云澈和云翠的事。 可见柳婧雪这反应,她知道,自己说再多,也无用。 在纪婉清的挑唆下,说不定柳婧雪还会觉得,她是因为同样心悦纪云澈,所以编造谎话。 毕竟云翠已经被崔氏发卖,和纪云澈的事也被瞒着,没有传出纪家,林窈也拿不出证据。 “我知道了。”林窈抽回手,笑得不露半分情绪,“天色不早了,县主先回去吧,免得长公主担心。” 看着柳婧雪的马车离开,丰爻拿着账本扔进林窈的怀里。 “先让你高兴高兴,今日赚了不少。” “不过,你那姨母,定然不会信这天宝行和你毫无关系,你可想好了,回去如何应对?” 林窈看了一眼账本上的数目,心才踏实了一点。 天宝行的生意才刚刚开始,这是她能自立的最大依仗,绝不能在这时候,被任何人扰乱。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六十八章 揣着明白装糊涂 再回奉国公府,林窈的心境有了全然不同的变化。 兰寿更紧张,一路上都在劝林窈。 “小姐,国公夫人向来贪财,今日亲眼见过天宝行,疑心定不会再轻易被消除。” “这国公府,咱们只怕是留不得了。要不,咱们现在就去崔宅借住,或者去丰府——” 林窈摇了摇头,否决了兰寿的提议。 “崔家尚未回信,如此贸然借住,只会更不利之后同崔家和解。” “丰娘子已经帮了我们够多了。姨母是因为丰将军,所以今日才没有揭穿她帮我打的掩护。去丰府,只会给她添更大的麻烦。” 再者,崔氏是她的姨母,若派人硬要将她接回纪家,丰家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林窈看着兰寿问道:“你忘了?当初咱们能上京,是用什么理由说服的林琼海?” 兰寿自然不会忘。 为了摆脱那荒唐的婚事,小姐一个闺阁小姐,不得不把脸面踩在脚下。 亲口向老爷承诺,“女儿若能嫁给奉国公之子,难道不比给父亲上司的做填房更利于父亲升迁?” 说服了老爷,还得向那可恶的继室低头。 “妹妹若有个嫁进奉国公府的姐姐,日后我在京城也好为她觅得家世更好的如意郎君。” 既然林琼海和继母拿她的婚事当筹码,那林窈就必须拿出比他们更高的筹码。 如此,才换来了,上京的机会。 谁知道,才逃出狼窝,却又入了虎口。 眼下,和崔氏的互相欺瞒已然是只差一层被捅破的窗户纸。 林家人上京又近在眼前,崔家的回信还不知如何。 “咱们现在,差的是时间,等崔家回信的时间,还有天宝行的生意越来越好的时间。” 林窈反握住兰寿的手,安慰她的同时,也在给自己打气。 “无论如何,咱们都得拖,拖到有转机出现。” 主仆二人回到凌霜院,当日竟是无事发生。 直到第二日,崔氏才让林窈去主院用饭。 林窈稳住心神,带着兰寿青禾前去赴约。 才进屋,就看见跪在地上的纪婉清。 “姨母,三妹妹这是怎么了?”林窈只当昨日在天宝行是偶遇,一如既往,向崔氏请安问好。 崔氏笑着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又瞥了一眼跪地垂首的纪婉清。 “她呀,就是不长记性。昨日非跟我说,你瞒着我在外头做生意。” “姨母自然是信你的,却也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抛头露面不妥,所以才去了天宝行。” “果然,三丫头又是满口胡诌,那天宝行明明是人家丰娘子的。” 崔氏的话,完全不在林窈的意料之中。 不仅没有质问和逼迫,反而三言两语,给林窈铺好了台阶,甚至还做出一副,斥责纪婉清给她出气的样子来。 这番话,林窈自然一个字都不信。 但无论崔氏出于何种心思,既然愿意和她继续唱戏,那也合了她拖延的心思。 这戏,自然也得接着唱下去。 “原来昨日姨母和三妹妹去天宝行,是因为担心窈娘。” 林窈故作感动,反过来,还帮着纪婉清解释了起来。 “三妹妹想必是上回在柳府,听我和那些娘子聊的热络,说想自己做生意,所以误会了。” “窈娘如今万事仰仗姨母,哪有做生意的本事和本钱。只是恰巧丰娘子也有兴趣,所以把当初想到的点子分享给她罢了。” 在场之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无论是谁睁眼说瞎话,对方面上,都往下接。 “原来是这样。”崔氏笑着拍了拍林窈的手,“姨母就知道,窈娘有什么事都不会瞒着姨母。” 话锋一转,崔氏又瞪了一眼纪婉清。 “依我看,三丫头只怕是冤魂未驱干净,这还犯糊涂呢。” “过几日,你陪姨母,带着三丫头去京郊万佛寺上香,这道观驱不干净,咱们就去拜拜佛祖。” 听崔氏说要带自己出门,林窈心中警铃大作。 但不能不答应,能拖一日,是一日,现在还不到和崔氏撕破脸的时候。 “是,窈娘一切都听姨母安排。” 林窈离开主院后,心里沉甸甸的。 她刚迈开步子,青禾便出声提醒道:“小姐,您走的方向错了,凌霜院在这边。” 林窈这才回神,发现自己刚刚迈步的方向,竟然是梧桐轩所在。 这偌大的国公府,自己唯一能称得上是帮手的,竟然只有纪明昭。 可偏偏,纪明昭眼下不在府里,也没说去向,寻也无处可寻。 就是他在又如何? 自己现在还欠着他一个要求,又能用什么,再换他的帮忙。 京郊之行,定然是崔氏针对自己设下的圈套。 朱家班的人能用,却不能用在明处。 要和崔氏博弈,还得维持明面上的和平关系,还缺一道桥梁。 回到凌霜院,林窈想了想,吩咐了青禾一件事。 青禾不解其意,但还是按照林窈的吩咐,拿着她的信,避开人,偷偷摸到了纪云澈所在的静远斋。 自从奉国公短暂回府,纪云澈便暂时压住了所有心思,一心扑在了学问上。 可惜自从经历了云翠那件事,纪云澈的心,就没有一日安宁过。 自然不是因为云翠,而是因为林窈。 日复一日的梦境,让纪云澈越发沉溺在,林窈对自己的“一往情深”之中。 醒来后,每每想起,现实中林窈对自己的避之不及,心便痛到难以呼吸。 只能在画纸上,一遍遍描摹林窈的模样。 纪云澈看着又一副林窈的画像,伸手触摸纸上她的脸庞,喃喃自语。 “表妹,你放心,待我过了春闱,有了官身,就向母亲——” “咚”的一声,有什么打在了窗户上。 纪云澈如梦初醒,慌忙将书册堆积在画卷上。 再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只见墨心守在外头,正裹着棉被打瞌睡。 而一块大石头后,探出了一个脑袋。 他一眼认出,是林窈身边的小丫鬟,好像,叫什么青禾。 青禾见纪云澈看见了自己,立刻拿出林窈交给自己的信,在里头塞了几块石子。 借住石子的重量,准确无误地,将信投入了纪云澈的窗户。 第六十九章 保命符 万佛寺坐立于京郊的一座风景壮丽的高山半山腰。 因有一面雕刻了数以百计的佛像的石墙而闻名,香火一直很旺。 临近年关,前去寺庙烧香拜佛的香客不在少数。 林窈和纪婉清,陪同崔氏,一大早便乘坐马车前往万佛寺。 才到山脚便下了车。 “这求神拜佛讲究心诚则灵。” 崔氏被林窈和纪婉清一左一右地扶着胳膊,语重心长道:“咱们徒步上山,再烧香拜佛,定然更为灵验。” “母亲说的是。”纪婉清闻声立刻附和,“为了清儿这不争气的身子,辛苦母亲了。” 林窈没说话,只抬头看向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 相信崔氏那套说辞的香客有不少,无论出身,为心中所求,皆埋头拾级而上。 如此光明大道,众目睽睽,绝非动手害人的好地方。 林窈暂且安心,扶着崔氏,继续装乖:“姨母您慢些。” 到万佛寺的万步阶梯,修葺得还算平整。 可对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夫人小姐而言,实在是难如登天。 一路上歇息了好几回,三人才在仆从的簇拥下,攀至山门。 崔氏用手帕擦拭汗水,漫不经心地四下打量,眼神在一处卖香火的摊贩处略作停顿。 却并未让人前去购置香火,而是跟随接引的僧人,先去了正殿参拜。 “爬了这么久也累了,今日咱们便在客房住下,明日再下山。” 如此行程合理妥当,并无奇怪之处,但林窈心中的戒备始终挥之不去。 迈出正殿,林窈的目光定定望向唯一一条上山的路。 直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僧人的指引下,大步向她们走来。 “母亲,三妹妹...表妹,你们怎么也在这儿?”纪云澈独身一人,身后并未跟着惯常随侍左右的书童墨心。 一脸惊讶地上前见礼,目光却在林窈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澈儿?”崔氏比他更为惊讶,皱眉道:“母亲带她们来拜佛。你不是该在家念书吗?” 纪婉清同样大感意外。 按照原书剧情,男主纪云澈在春闱前,一直都在家温习。 年后才随家人上山到万佛寺上香,偶遇同样随长公主前来进香的女主柳婧雪。 这分明时候未到,为什么剧情突然又有了改变? 只有心知肚明的林窈,冲着纪云澈投去一笑,佯装猜测帮他补了个理由。 “表哥可是想着,在考试前来上香,以求心安?” 自从云翠之事后,林窈便对纪云澈避之不及。 纪云澈在她脸上看见久违的笑容,不禁心神摇曳,附和点头,“对,没错,就是这样。” 因母亲在身旁,不敢太过明显,他轻咳一声,又看向崔氏。 “若孩儿知道母亲今日行程,便会陪母亲一道,您一人带着两位妹妹,不大安全。” “正好,现下碰见了,孩儿先陪母亲去用素斋吧。” 万佛寺的素斋很是有名,崔氏每每来此,都会享用。 不过崔氏也记得,自己的儿子不信鬼神之道,一口一个子不语怪力乱神。 从前让他来拜佛烧香,纪云澈是能推就推。 这回他自己来万佛寺,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那先去用素斋吧。”崔氏想起还未实施的计划,难得对儿子不大热切。 “母亲已为你科举之事,进过香了。你念书要紧,用了饭,便先下山去吧。” “母亲今日徒步上山,腿脚酸痛,明日再携清儿和窈娘归家。” 纪云澈想起林窈信中所言,哪里肯只看她一眼便折返。 扶着崔氏往斋堂走,低声劝说,“近来外头不太平,虽是在寺庙,可毕竟也地处京郊。” “母亲既累了,那孩儿便也留下小住一晚,明日陪母亲一道——” “怎么,现在母亲的话你也不听了?”崔氏板着脸,坚持要让纪云澈今日归家。 一直到用斋饭,母子俩都还在争执。 林窈自顾自地用着素斋,味道确实不错,她吃得很是香甜。 崔氏对纪云澈一反常态的举动,更让她坚信,在万佛寺留宿一夜,就是崔氏给她设的局。 还是,不便让纪云澈插手的局。 纪云澈是林窈主动钓来的保命符,她自然不能让他轻易离开。 但纪云澈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 眼看在崔氏的坚持下,他已经有了顺从之意。 吃饱的林窈放下碗筷,笑容满面地看向斋堂门口,“县主,我们在这儿!” 崔氏一口饭险些呛在嗓子眼里,以袖掩面,咳嗽半晌,一回头,果然见福宁县主柳婧雪也来了。 “窈娘!”柳婧雪拎着裙子快步上前,“接到你的帖子,我求了母亲好久,她才同意我来——” 走近后,柳婧雪才看见,背对着她坐着的人是纪云澈。 拎着裙摆的手立刻松开,面上也染上一抹红霞,“纪,纪公子,你也在啊......” 纪婉清看着齐聚一堂的男主女主,第一次没有嗑糖的快乐,只有对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无语和烦乱。 “柳姐姐,你说的帖子,是什么意思?” “是我给县主送了帖子,邀她今日一同来万佛寺进香。”林窈主动开口解释。 “之前是我光顾着丰娘子,冷落了县主。我想着,县主也同三妹妹交好,想来多聚聚也是好事。” 两大保命符集合,林窈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 光一个纪云澈,崔氏随口找理由都能打发了,但若再加上一个福宁县主,崔氏定然不会放过这个,让他们两人能接触的机会。 也多亏福宁县主还一心把自己当做朋友,只要时时刻刻能和她呆在一块儿。 无论崔氏和纪婉清在算计她什么,想来也是投鼠忌器,无从下手。 林窈先斩后奏,对崔氏认错道:“我该先同姨母说一声的,一时忘了,姨母不会怪我吧?” 看着福宁县主和自己儿子站在一处,崔氏只有欢喜的份。 再看向林窈,想起多半要中止的计划,也只能咬牙摇头。 “怎么会呢,你们年轻人多聚聚不是坏事。” 又改口对纪云澈道:“母亲想想,你说的也有道理。既然近来不太太平,你便留下,明日随我们一同下山吧。” 第七十章 拉扯 长公主肯放柳婧雪赴约,定然不会毫无准备。 除了一长串的随从护卫,还有一位熟面孔。 文心姑姑见柳婧雪作势要和纪家一行人同座,冷声上前阻拦。 “县主,虽出行在外,可礼不可废。以您的身份,若无长辈,不该同外男同桌而食。” “崔伯母在此,不就有长辈了吗?”柳婧雪嘟着嘴反驳道。 崔氏闻言,忙抬头挺胸,摆出国公夫人的架势来。 她也记得之前林窈提过的文心姑姑,是长公主留在福宁县主身边的女官,说话还算客气。 “不错,我同孩子们一桌,并不算逾矩,这位姑姑,也无需如此紧张。” 文心瞥了一眼纪婉清,还记得上次在相府门口发生的事。 牢记长公主的命令,对县主和纪家郎君的接触要严防死守。 对崔氏的话,并不认同,并不回应崔氏,依旧是对着柳婧雪说话。 “县主您的长辈,是柳家人和皇家,并非年岁长的,便能倚老卖老。” “你——”崔氏热脸贴上了冷屁股,还是被一个非奴仆之身,却也是公主府的属从如此驳面子,难免气急败坏。 自从看见柳婧雪露面,便莫名情绪不佳的纪云澈见状,更加不快起来。 对柳婧雪拱手行礼道:“县主金尊玉贵,我等自不便同席,还请县主挪步。” “云澈哥哥——”柳婧雪一着急,连称呼都改了。 扭头对文心耍起了性子,“姑姑受命母亲,难道就是要像看管犯人一样看着我吗!” 她是因为母亲的吩咐,所以将文心视为了半个长辈。 可骨子里,却也有身为县主的傲气。 更不能容忍,在有好感的人面前,让文心如此得罪他的家人。 见两道保命符起了冲突,林窈才收起看戏的心思。 上前挽住柳婧雪的胳膊,打起了圆场。 “文心姑姑奉命而为,纵有矫枉过正之嫌,但定然对县主也是尊敬爱护的。” 这还是县主头一回冲自己发这么大脾气。 文心一时无措,有了林窈这句话,忙顺着台阶表明心意,“是,县主,林娘子说的不错,是我矫枉过正了,但绝无冒犯县主之意。” “先坐下尝尝万佛寺的素斋如何?”林窈顺势又继续哄柳婧雪,将她带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亲手给她递去碗筷,“万佛寺的素斋可好吃了,县主尝尝。” 崔氏也转头轻轻拍了拍纪云澈的胳膊,“县主自是金贵,可也是你两个妹妹的朋友,何须如此生疏。还不快给县主赔罪。” 纪云澈闻言,心中不快依旧。 抬眼先看了一眼林窈,万分不解,她为何约了自己前来,又给福宁县主下了帖子。 冷着脸生硬道:“我一时失言,还请县主见谅。” 柳婧雪根本就没生纪云澈的气。 反而觉得,他能在已知文心的身份后,还为了母亲如此不畏强权,心性更令人钦佩。 “云澈哥哥不必道歉,本就是我们有错在先。” 一场素斋吃得众人是心思各异,除了已经饱腹的林窈,没一人尝出味儿来。 饭后游览万佛寺的行程,因为柳婧雪的加入,更加浩浩荡荡。 引得不少香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万佛寺的僧人得知福宁县主前来,还特地派了主持作陪。 趁着福宁县主被主持绊住,崔氏又一颗心扑在福宁县主身上。 纪云澈拉着林窈,大步走到了一处还算安静的角落。 盯着林窈的眼睛质问道:“表妹千辛万苦,让人给我送信,约我在万佛寺见面,为何又要向福宁县主下帖?” 林窈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刺骨之感,心有不解。 在此之前,她一直认为,自己那奇异的能力,便是感人冷暖而明其善恶。 可现在......纪云澈对她的态度明显有转变。 上次和云翠的荒唐事,纪云澈也是误以为是她相邀请才露面。 这回,自己在信中只道,听闻万佛寺香火灵验,想要一同前往进香,祈求神佛护佑纪云澈高中。 纪云澈便眼巴巴地跟上来了。 便不去揣测纪云澈对自己有几分好感,至少绝不会如同从前那般厌恶。 可为何这体感依旧寒冷刺骨呢? 林窈一时分神,迟迟未作答,更让纪云澈心烦意乱。 他向前一步,将林窈抵在了墙上,垂头看着她长长的睫毛。 低声道:“我的心思,表妹当真不知吗......” 林窈的心漏了一拍。 不是因为害羞或者高兴,而是十足的警醒。 崔氏因为天宝行,已然对她起了不善的心思,若再加上纪云澈,只怕是小命都难保。 “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林窈拼命挣脱,力气不敌,怕此处动静被人发现,直接一脚踩在了纪云澈的脚背上。 趁他吃痛脱身,背对着纪云澈微微耸动肩膀,声音透露出难过和委屈。 “表哥你自己说过,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最讲究门当户对。我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肖想任何。” “至于福宁县主......姨母一直希望,表哥能同县主好好结识,我不想惹姨母不高兴。” 崔氏的心思,纪云澈这个做儿子的不可能。 而他也不可能去问崔氏,是不是她授意,让自己给福宁县主下了帖子。 如此一来,便有了暂时稳住纪云澈的法子。 他向来孝顺,以崔氏的心意相压,纪云澈也不敢违逆。 果然,林窈如此解释,纪云澈便不再纠结她给福宁县主下帖子的事了。 只一心想着安慰她,绕到林窈面前。 “林伯父已然升迁,不日便会入京,日后你也能长留京城。” “你我两家,还有姻亲,如何不算门当户对?以前的事,是我不会说话,伤了你的心......窈娘,你别怪表哥好吗?” 林窈低着头,用委屈掩盖自己的不耐烦。 她如今对纪云澈,已经彻底没了心思,哪怕纪云澈现在被鬼上身似的,对她态度大变,她也不会更改自己的心意。 月湖之中,那将她踢入湖底,险些让她丧命的一脚。 她如何会忘?如何能忘? 第七十一章 齐人之福 僵持之际,一道俏皮的声音响起。 林窈和纪云澈闻声,都迅速后退,拉开了和彼此的距离。 “云澈哥哥、窈娘,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柳婧雪笑着走近,好似没察觉到他们之间尴尬的气氛,主动挽住林窈的胳膊。 “主持说要带我们去观赏万佛崖,咱们一道去看看吧。” 有了外人在,纪云澈便收起了那副对林窈低声下气的面孔。 心里回想刚刚林窈所言表达的顾虑,认为林窈对他并非没有情意,只是还得先说服母亲才是。 纪云澈自顾自思索着,没接柳婧雪的话,柳婧雪脸上的失落溢于言表。 “好啊,我第一回来万佛寺,还没看过最出名的万佛崖呢。”林窈主动接过话茬,任由柳婧雪挽住自己。 打定主意,离开万佛寺前,要和柳婧雪呆在一块儿,让纪云澈没有再对她说胡话的机会。 纪云澈听林窈感兴趣,才附和地点了点头,“万佛崖乃千古名胜,确实值得一观。” 一行人定了游览万佛寺的行程,崔氏自知有长辈在,小辈定然不大自在。 先单独叮嘱了纪婉清,让她见机行事,暗中撮合纪云澈和柳婧雪,但切记不可像之前在相府那回,宣之于口。 又借口腿脚不适,让纪云澈先把她送去客院,再与县主等人汇合。 到了客院,有了单独说话的空档,崔氏和纪云澈母子俩各怀心事,都抢着开了口。 “澈儿,福宁县主她——” “母亲,表妹她——” 两句话一出,崔氏的眉头立刻拧紧,纪云澈也暗自握紧了拳头,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 “窈娘怎么了?”崔氏先声夺人,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是不是又骚扰你了?这事是母亲之前想岔了,不该看她可怜,就让你对她多加照顾。谁料会让窈娘误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没有误会。”纪云澈咬咬牙,打断崔氏的话,“母亲,儿子喜欢表妹,想要娶表妹为——” “说什么胡话!” 崔氏提高音量,厉声打断了纪云澈的话,眼神也变得严厉起来。 “你是堂堂国公之子,下一任国公爷,前途不可限量,怎可娶林窈那等小门小户的女子?况且,澈儿你不是一直都不喜欢她吗,怎么突然改了心意?” 从小到大,奉国公只知风花雪月,不理家务,纪云澈万事都听从母亲崔氏的吩咐,从无违逆。 被母亲反问,纪云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解释起。 他之前确实不喜欢林窈,觉得林窈攀附之心人尽皆知,太过热情主动,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矜持,对他的讨好更是让他心烦。 可自从坠湖之后,纪云澈便常常梦到林窈。 一开始,他以为是自己心生愧疚,出于报恩之心,所以才对林窈有所改观。 可后来,梦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 梦里的林窈,对他从始至终都充满爱慕,欣赏他的抱负和才华,对他千依百顺。 而现实的林窈,却对他越来越冷淡疏离,唯恐避之不及。 这样的落差,让纪云澈无法接受,借着温习的借口,躲入静远斋。 结果又经历了云翠之事…… 在狭窄脏乱的柴房里,纪云澈体会到了生平最快活幸福的事。 但他却是在药效的催动下,将云翠误认成了林窈,才会那般难以自持。 这千回百转的心路历程,纪云澈不知如何对母亲提起。 只能反问道:“母亲之前一直让我善待表妹,还提过亲上加亲,难道不是想要让我娶她为妻吗?” 崔氏很了解自己的儿子,见他慌乱回避,便知他对林窈确实动了心思。 索性摊开说亮话,冷笑一声,“林窈怎配与你为妻。母亲一开始是想着,她身负其母遗产,看着也算乖顺好拿捏,与你做个妾,也算我这个做姨母的善待她了。” “可谁知,后来你竟和福宁县主结下缘分。”提到柳婧雪,崔氏的尾音都在上扬,紧紧抓住纪云澈的衣袖。 “澈儿,福宁县主出身高贵,她才是你的良配!你不是一心想要从仕吗?有柳相做你的岳父,你在官场自会一路亨通。” 提及福宁县主,纪云澈想到的,不是她有多高贵多美好。 而是在相府门口,和适才在斋堂,被她身边的文心,踏在脚下的脸面。 若自己要求娶福宁县主,以两家门第之差,自己必然要低声下气,一想到这样的场景,纪云澈便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儿子靠真才实学,一样能实现心中理想,不用靠一段求来的姻缘。” “你糊涂!”崔氏见他越说越固执,忍不住伸手捶了捶他的胸口。 “真才实学有什么用,你父亲当初可是榜眼,还有从龙之功!可现在呢,空有国公之名,无实权在手,整日花钱如流水,这个家,只能靠母亲一人苦苦支撑!” 说到辛酸处,崔氏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拿出手帕按住眼角。 见向来强势的母亲,展露脆弱,纪云澈也不敢再犟,忙扶住母亲的肩,低声安慰。 “母亲您别哭……孩儿不会像父亲那般,定会为自己为母亲为纪家挣一份体面。” “那你就要娶福宁县主。” 崔氏抓住纪云澈态度的变化,几乎命令道。 “官场没有你想得那样简单,你若能娶福宁县主为妻,于你的前途和纪家,都是如虎添翼。” 话绕回来,纪云澈又不吭声了。 崔氏心里着急,面上则换了一套说辞,打算以退为进。 循循善诱道:“若你实在喜欢林窈,母亲便允你抬她做妾。但前提是,你要娶福宁县主为妻。” “母亲知道你不喜福宁县主是因觉得在她面前低头失了颜面,可面子哪能当饭吃呢。你把人娶回来,不喜欢就只当是供了座金佛,喜欢林窈,到时候再同她多亲近便是了。” 纪云澈虽自负才华,可自幼长在京城,也并非不知人情在官场的重要性。 崔氏的提议,让他原本就不算坚定的心更生一丝动摇。 第七十二章 入夜翻窗 劝走了纪云澈,崔氏目送他往万佛崖走去后,擦去眼角半干的眼泪,垮下了脸。 吩咐徐妈妈道:“去,把安排的那些人叫来。” “夫人,福宁县主既在,咱们的计划是不是先放一放为好?以免干扰了少爷和县主的接触。”徐妈妈请示道。 “不,按原计划行事。” 崔氏摇摇头,眼里的恶意几乎要溢出眼眶。 她劝说纪云澈的那番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得知了儿子对林窈的心思后,崔氏原本对林窈动的念头,只会更加坚定。 “本以为,她不过是瞒着我天宝行的事,没想到竟然还勾引澈儿动了心思。她的命,决不能留。” 林窈一死,她的傍身家财,自然就成了纪家的囊中之物,人没了,澈儿顶多伤心一阵,便会知道,福宁县主才是他的良配。 在万佛崖,柳婧雪一直有些闷闷不乐,根本没有游览的心思。 纪婉清和林窈看彼此不顺眼,对柳婧雪倒是难得一致的关怀,轮番逗她开心。 直到纪云澈前来。 柳婧雪远远便看见他走来,愁容瞬消,笑容明媚上前相迎,“云澈哥哥,你可算来了!” 纪云澈忍住后退拉开距离的冲动,余光顾及林窈一眼,还是听了崔氏的话,温声回应柳婧雪的热情。 “县主,可要我为你讲解一番,这万佛崖的来历?” 得到了纪云澈的回应,柳婧雪的笑容加深,眼眸发亮,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看着两人的互动,纪婉清满意地勾起嘴角,故意对林窈道:“林表姐,你看,县主和二哥他们是不是很相配啊?” 心里牢记崔氏的叮嘱,纪婉清没敢大声宣扬,只用和林窈两人可听见的声量。 女主和男主才是最登对的,无论林窈这个恶毒女配,是像书中那样蓄意破坏两人的关系,还是像现在这样,假模假样玩欲拒还迎那套,都是白费功夫。 林窈投去一眼,目光却落在满眼都是欢喜的柳婧雪身上。 “三妹妹眼神一向不好,表哥如何配得上县主?” 纪云澈前脚才和自己表露心意,后脚就又换上翩翩公子的假面去应对柳婧雪的一颗真心。 林窈虽不知他为何态度大变,也不认可柳婧雪的为人处世,却依旧为柳婧雪报不平。 “县主出身高贵,为人善良,怎么配不上——等等,你说,二哥配不上县主!?” 纪婉清话反驳了一半,才发现自己听错了,瞪大了眼睛看向林窈。 林窈回以微笑,“没错,我说的是,表哥配不上县主。” “论出身,国公府高攀不上相府和公主府,论德行,县主至少赤忱,表哥么……不提也罢。论相貌,两条腿的狗不好找,美男子还不一抓一大把。” 林窈甩下一通震碎纪婉清三观的话,只觉得不用违心去装喜欢纪云澈的感觉,好极了。 之前她在人前要装作自己一直爱慕纪云澈,是为了麻痹崔氏,能借国公府的名头避难罢了。 现在崔氏既然对她已起疑心,再让她认为自己图她儿子,只会适得其反。 还有纪云澈对她的心思,那更是一道催命符。 还不如自己先表态,对纪云澈已经没有任何想法,好叫崔氏少一分敌意。 不喜欢男主的恶毒女配,还算恶毒女配吗? 纪婉清一时有些混乱,见林窈面带笑意,不肯相信,“你骗人!国公府谁不知你爱慕二哥,现在同我贬低二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爱慕表哥你要生气,不爱慕了,你也要生气,三妹妹可真难伺候。”林窈耸耸肩,无意解答纪婉清的困惑。 她看得出来,纪婉清现在已经彻底投靠了崔氏,若能代她传递自己的心意已改,也算她纪婉清还有点儿用处。 游览大半日,这万佛寺的美景也逛得差不多了。 用了晚膳,得知纪家一行人要再住一晚,柳婧雪便也同文心要求留宿万佛寺。 “逛了一整日,我累得一步也不想走了,就想好好休息。”柳婧雪眨巴眨巴眼睛,向文心撒娇道:“姑姑,咱们就留宿一晚,明日再回去吧。” 文心面露犹豫,她跟了县主一整日,自然看得出县主留下的原因,不是疲累,而是因为那纪家郎君。 可也就一夜,有她守着也不会出什么事,以县主的性子,若一再反对,反而会激发她的逆反之心。 念此,文心到底妥协了,“好吧,不过明日一早,县主就得随我回公主府,不可耽误,免得长公主担心。” 万佛寺的客房很多,为招待贵客,还有单独的院子供香客落脚。 崔氏自然以国公夫人的身份占了一间院子,并分两侧厢房给了林窈和纪婉清住。 纪云澈身为男子,单独住了一间客房。 柳婧雪带了一大堆仆从,也占了一个院子。 入夜,林窈简单洗漱后,正要安寝,忽然听见靠近院墙的一侧,传来了稀碎的响动。 她立刻警惕,向兰寿和青禾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 三人轻手轻脚,走向门口,兰寿和青禾将林窈护在中间,青禾还顺手抄起了一个凳子,紧盯窗户的方向,随时准备扔出去。 只见窗户轻微晃动起来,外头的人见没推开,只好改为叩响。 “窈娘,你睡了吗?” 熟悉的声音透过窗户缝隙传来,林窈一愣,疑惑反问道:“福宁县主?” “是我,你给我开下窗户。”柳婧雪听见她的回应,立刻应声,又叩了一声窗户。 兰寿和青禾在林窈的示意下,上前打开了窗户,果然看见了踮着脚,扒着窗沿的柳婧雪。 “县主你这时候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怎么不走正门?” “没什么大事,就是睡不着,找你说说话。”柳婧雪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半跪在地,充当凳子,托着自家主子翻进了屋。 站稳后,柳婧雪抚平裙摆,笑嘻嘻地上前挽住林窈的胳膊。 “文心姑姑给我立的规矩太多,我只会偷偷来找你了。” 她看了眼林窈已经铺好的床榻,“要不,今晚我在你这儿睡吧?咱们秉烛夜谈,如何?” 第七十三章 绑架 丫鬟守在门外,林窈和柳婧雪同眠一榻。 林窈从小到大,都没有太过亲密的闺中好友,一时有些不习惯,微微侧身,沉默无言。 倒是柳婧雪,和在自己家一样自在,胳膊和腿就没消停过。 纠结了半晌,才小声地开口问道:“窈娘,有件事,我想问你......当然,你也可以不回答我。” 柳婧雪今夜贸然前来,林窈便知道,她多半是有事要和自己说。 并不磨叽,直接反问道:“县主是想问,表哥的事?” “你怎么知道?”黑暗中,柳婧雪瞪大了眼睛,继而又小声道:“其实今天,我听见了云澈哥哥和你说的话了......” 林窈闻言,半点惊讶也无。 当时纪云澈和她说话的时候,本就是柳婧雪出面打断,反倒帮她解了围。 “所以,县主是想问什么呢?” 黑暗中,柳婧雪看不见林窈的神情,只从她的语气推断,她似乎没有生气。 才鼓起勇气道:“我想知道,窈娘你喜欢云澈哥哥吗?” 林窈的回答很快,柳婧雪却屏气凝神,仿佛过了许久。 直到柳婧雪听见林窈的回答,才松了一口长气。 “我只把表哥视为兄长,并无半点男女之情。但是......” “但是?”柳婧雪又悬起了心,紧张地揪住了林窈的衣袖。 “但是,作为朋友,我以为表哥并非县主良配,还望县主三思。”林窈认真地劝说道。 于情于理,柳婧雪当初结识纪云澈,也是受她牵连。 后来,无论是柳相还是长公主,都给了林窈不少好处和帮助。 便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林窈也想要劝一劝柳婧雪。 可柳婧雪听了,却反了被激起了不甘似的,有些闷闷不乐。 “我以为,窈娘你是不同的。难道你也觉得,什么门当户对才是好的,就因为出身,云澈哥哥便和我没有缘分吗?” 林窈还未开口解释,柳婧雪又自顾自,继续发泄着不平。 “母亲已经因为此事,训斥过我,和你一样的话,说云澈哥哥非我良配。” “可她看中的那些,说是出身尊贵家世不凡,父兄在朝有权有势,但在我看来,不过是靠着父辈恩荣草包而已!” “云澈哥哥的父亲,虽然只有爵位而无实职,可若想筹谋,也可为他以恩荫谋得一官半职。” “但云澈哥哥不屑于此!他有才华有理想抱负,我就是喜欢他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 一大通夸赞砸下来,林窈无奈到想要发笑。 柳婧雪这看人的眼光,让她想起了她的母亲。 她母亲当年看中的,也是林琼海所谓自食其力的风骨。 可结果呢?不过是一场骗局。 “县主,我所言他非你良配,并非只是因为门第......” 林窈刚解释一句,忽然听见了门外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声。 心下警觉,拽住柳婧雪的手腕,正要提醒,却在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后,渐渐失去了意识。 听到屋内彻底安静下来,屋外的几人才绕开了昏倒在地的丫鬟,进了里屋。 走近床铺,揭开被子后,一人奇怪道:“这怎么有两个?哪个才是林窈?” “可能是丫鬟,不管了,先一起带走。” 黑暗中,黑衣人们没有时间去辨认,直接将两人都用麻袋套上,扛在肩头,翻墙离去。 听见厢房的动静彻底没了,崔氏才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徐妈妈出门查探,在门口看见了被打晕的兰寿和青禾,却没想到,窗户那侧,还有两个福宁县主的丫鬟,也昏倒在地。 “夫人,他们把人带走了,您可以安心了。” 崔氏点点头,冷笑一声吩咐道:“明日,你先安排澈儿和三丫头回程,他们一走,福宁县主自然也会带人离开。” “澈儿和县主若问起,就说林窈没休息好,贪睡了,由我晚半日带回府。” 没了阻碍,崔氏便可谎称意外发现林窈失踪。 只要没人找得到林窈,那她的生死,便牢牢地握在自己的手里。 天蒙蒙亮。 林窈渐渐苏醒,眼睛睁开后,发现依旧漆黑一片,头脑也昏昏沉沉的。 意识清醒后,林窈没有发出声音,佯装自己还在昏迷。 果然听见了绑匪谈话的声音。 “大哥,里头那两个小娘子,长得可真带劲!事成之后,能不能赏给小弟玩玩?” “玩个屁,你脑子就只有下三路的事!”绑匪老大啐了一口。 “夫人吩咐了,首要任务,是逼那林窈交出赎金,没见到钱,人不能动。” 绑匪小弟讪笑一声,又有些好奇,“她一个小娘子能有多少银钱,还引得夫人动手?” “具体数目夫人没说,不过让我们一定要把她手里的店契逼出来。” 绑匪老大叮嘱了一句,“去看看人醒没有,还有绳子都检查检查,别跑了。” 听见脚步声逼近,林窈继续装晕。 还好进屋的绑匪只是检查了一下绳子便离开了,并未发现异样。 又过了会儿,听见门外绑匪们闲聊起来。 林窈才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 直到撞到一个温热的身体,艰难地用被捆在身后的手摸索一阵,才确认是福宁县主。 那衣服料子,一摸便知不凡,绝非丫鬟穿着。 “县主,县主,醒醒......”林窈低声呼唤着,不停去撞柳婧雪。 没过多久,柳婧雪发出含糊的一声回应。 许是睁开了眼,还没反应过来被蒙住了,嘀咕一声,“天都没亮,别叫我,我还要睡......” 林窈无语地继续撞人,感觉到柳婧雪有动静,立刻出声告诫。 “县主别睡了,咱们被绑架了,你先别声张,绑匪就在屋外。” 林窈本还担心,柳婧雪会迷迷糊糊地惊扰到屋外的绑匪。 没想到,她似乎对被绑架这件事,接受良好,且十分有经验。 清醒过后,柳婧雪同样压低声音回应。 虽然语气带着震惊和害怕,但还算冷静,“怎么回事?咱们不是在万佛寺的厢房休息吗?” 第七十四章 尽在掌握 “我也不知道,我就记得,好像闻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醒来,就这样了。” 林窈的语气满是茫然,心里却并非如此。 刚刚绑匪的话已然透露出,绑架她的人,就是崔氏。 为的,是天宝行,和她所携财物。 她之所以没有拒绝柳婧雪强行留宿,其实也是有借她做挡箭牌的意思。 只是没想到,崔氏会让人在半夜动手,甚至不顾万佛寺还有柳婧雪和她一大堆的侍从护卫。 眼下虽然情况危机,林窈却一点儿都不担心。 柳婧雪没听见绑匪之前的话,沉默片刻,反而略带歉疚的安慰起林窈来。 “估计你是被我牵连了......绑架这种事,我可熟了,算上这回,都第三次了。” 身为丞相和长公主之女,柳婧雪自然风光,出行在外,却也风险颇多。 特别是柳相开始大兴新政后,在朝树敌更是数不胜数。 想要通过绑架他唯一的女儿,来逼迫他低头的,虽然少,但也确实有被逼到绝境,兵行险招之人。 “你别担心,文心姑姑发现我不见了,定会派人大肆搜寻。” “我出门都会带许多护卫,找到我们不是难事,咱们只要见机行事,拖会儿时间便好。” 林窈没想到柳婧雪会反过来安慰她,一时沉默。 等着被救援,确实也是眼下最安全的方式。 但林窈却不能如此放任,等着柳婧雪的护卫找上门来。 外头的人,是崔氏派来的,若被公主府的护卫抓住,定然会被顺藤摸瓜,查出身份底细。 崔氏的恶行被暴露,林窈自然乐见其成。 但此事还有一处漏洞,那边是柳婧雪此番出行,是因为她下了帖子特邀而来。 届时,长公主一查,得知来龙去脉。 就会知道,崔氏要害她,而她偏偏在这时候邀柳婧雪相聚。 自己把柳婧雪当挡箭牌的目的,以长公主的脑子,一想便知。 到那时,便是崔氏是主犯,她也会落得个从犯之嫌,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对于林窈而言,最好的结果便是,利用柳婧雪的身份脱困,但同时,要将崔氏的所为遮掩。 将此事定义为一场意外,再好不过。 崔氏现在估计已经知道了,她安排的绑匪抓多了一个福宁县主。 为了纪家,崔氏绝对不会承认。 若一不做二不休,崔氏选择杀人灭口,那她们再想脱困,可就晚了。 想通所有关窍,林窈才开口,慢慢引导柳婧雪。 “县主,我倒觉得,那些绑匪不是冲着你来的。你想,咱们可是在我所住的厢房被绑走的。” 柳婧雪闻言,也觉出不对劲来,可又更加迷糊。 “是哦,那他们是冲着窈娘你来的?可你到京城才几个月,怎么会招惹绑匪呢?” 林窈见柳婧雪已经跟上了她的思路。 生怕屋外的绑匪又聊起了此次绑架的来由,被柳婧雪知道和崔氏有关。 三言两语,半真半假,一通把柳婧雪忽悠。 “我在京城都不认识几人,自然也无人会特意来绑架我。估计,他们是为求财,得知是奉国公府的女眷,所以才出手。” “这群贼人也是看人下菜碟,只要稍加打听,就会知道,姨母带着我们出行,没带多少侍从,更好下手。” “而县主你,背后有柳相和长公主,寻常求财贼人,定然不敢对你下手。多半是绑架我时,误把你当做了三妹妹。” 循循善诱,给绑匪找好理由,林窈才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是县主你受我牵连才是。” “这也怪不到你头上,是这群贪婪的绑匪太可恶!”柳婧雪唾弃一声。 得知绑匪多半是为求财,反而更加淡定,“是求财就更好办了,那他们肯定会在原地留信。崔伯母知道你失踪了,定会向我的人求援。” “咱们只要耐心等着——” “不能坐以待毙。”林窈立刻否决了柳婧雪的提议。 咬牙道:“我比县主先醒来,听见那贼人还有图色的想法......咱们若一味等待,他们色胆包天,强行施为,就遭了。” 柳婧雪没想到还有这一遭,闻言脸色都白了,慌了神后,下意识听从起了林窈的意见,“那咱们怎么办?” “其实有个法子,只是,需要县主你配合我。” 林窈彻底说服了柳婧雪,很快便把自己的计划告知她。 屋外的绑匪聊了会儿闲天,估摸着屋里的两人也该醒了,便又起身入内想要查探。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内传来了两个小娘子的说话声。 “福宁县主,咱们好像被绑架了!”这是林窈故意大声,强调柳婧雪的身份。 柳婧雪心里直打鼓,却牢记林窈的叮嘱,淡然回答。 “这群蠢货,连本县主也敢绑架,林娘子莫怕,本县主此番上万佛寺进香,父亲母亲都派了护卫,很快便能寻到你我的下落。” 林窈似是被柳婧雪的淡定给说服,说话也有了底气,还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怒。 “没错!您乃柳丞相和怀瑾长公主之女,当今圣上可是您的亲舅舅!” “等您的人救了咱们,再抓住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贼人,定要将他们剥皮抽筋,株连九族!” 屋外的绑匪小弟,手都放在门上了,却颤抖着,不敢推开。 一头冷汗地转身,看向大哥,“大,大,大哥,咱们好像闯大祸了——” 屋里林窈的话,绑匪大哥也听见了,脸色比小弟更加难看。 他听命于崔氏,自然不会不知道福宁县主在京城的身份地位。 别说他们动不得,就是加上主子崔氏,胆敢绑架福宁县主,那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他现在万分后悔,夜里绑人的时候没有多确认一下,只绑林窈,而是图方便,干脆两个一起带走。 “大哥,咱们怎么办?”小弟慌的六神无主,出了个馊主意。 “咱们已经绑错了,要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绑匪大哥伸手在小弟头上狠狠敲了一下,“你个蠢货,你敢杀福宁县主?你一家老小的命不想要了!?” 他们又不是真正的贼寇,不过是被崔氏用银钱收买的小混混而已。 家人都在京城定居,根本没有耍狠的底气。 第七十五章 不再坐以待毙 “走,咱们得赶紧回去,收拾东西,即刻离京!”绑匪老大咬咬牙拍板道。 小弟尤有不甘,“大哥,这绑林窈的赏钱,夫人还没——” “蠢货!命重要还是银子重要?”老大一巴掌扇在小弟脸上。 “咱们这差事已经办砸了!别说给钱,若被夫人知道了,只怕命都难保!” 两人一阵嘀咕,最终决定逃之夭夭。 林窈等了一会儿,故意撞到身边的东西,发出声响,也不见有人入内。 便知自己的计策有用,外头的贼人多半已经被吓退了。 “县主,绑匪应该已经走了,咱们先互相帮忙,把绳子解开吧。” “好,可是,我被绑得完全动不了啊。”柳婧雪略做挣扎,因为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腿也被捆紧,几乎没法动弹。 危机暂解,林窈冷静得出奇,安慰道:“不急,咱们一点点儿来。” 林窈大概确认了县主的姿势,先倒在地上,让县主帮自己扯掉蒙住眼睛的布条。 能看清后,再起身蹦到破木桌前,将桌上的水碗推到地上摔碎。 借住碎瓷片,林窈先让柳婧雪动手,割开了她手腕上的麻绳。 不顾被划伤的手腕,再给柳婧雪解开了身上的所有束缚。 柳婧雪一眼便看见林窈伤痕累累的手腕,面露愧疚,“是我刚刚割伤的?对不住。” “皮外伤,回去上些药就好了。”林窈浑然不在意,围绕着木屋转了一圈。 这栋木屋许是上山打猎的人暂时歇脚的地方,看着已经破败不堪,估计是荒废了。 放眼望去,木屋被密林包围,方向都难辨,更不知万佛寺所在。 林窈退回木屋,冷得搓了搓胳膊。 她们是入睡后被绑架的,都只穿了中衣,在这寒冬腊月,根本坚持不住。 适才着急脱困,倒不觉得有多冷,现在呆在四面透风的木屋,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我们不知道方位,乱走反而不安全,还是呆在原地等待救援更好。” 林窈的决定,柳婧雪没有反对,她受了惊吓,已是精疲力尽,也不想再奔波了。 因为不知何时才会被寻到,林窈和柳婧雪抱团取暖,缩在木屋避风的角落。 将木桌放倒挡风,不过依旧挡不住,随着太阳下落,而越来越寒凉的冬风。 一开始,柳婧雪还有力气和林窈闲聊打发时间。 过了几个时辰,只觉得口干肚饿,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直到夜幕降临,她们却都没能等到援兵。 山林之中,间或传来难以辨别缘由的响动,时不时还有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声,越发让人胆战心惊。 “窈娘,我好饿......”柳婧雪缩成一团,靠在林窈身上,虚弱不已。 她们发现了贼人留下的水囊,但却没有食物。 喝了一肚子水,不仅抵不住饥饿,还把体内的热气都喝没了,透心的凉。 林窈比柳婧雪好些,因为她那奇异的能力,在接触柳婧雪时,会感到阵阵暖意。 “县主你再坚持坚持,贼人就两个,扛着咱们,就算一夜不停,也跑不了多远。” 林窈索性将柳婧雪搂在怀里,尽力给她保暖。 “你睡一觉吧,醒来说不定,他们就找到我们了。” 在林窈的安慰下,柳婧雪靠着她先睡了过去。 林窈却不敢闭眼,周遭的异动让她不得不保持清醒。 心里也颇感疑惑,她虽然难辨方位,但以常人的脚力来算,绑匪不可能带着她们跑太远。 柳婧雪带的侍从护卫人数众多,便是兵分八路,也该找到她们了。 除非......有人故意误导。 是了,崔氏发现失踪的人不止自己,还有福宁县主,肯定也是极为惊慌的。 崔氏便是知道贼人将她们掳到了何处,也不敢向文心透露,生怕会招来怀疑。 那两个贼人已然离开,为了保命,多半不会再和崔氏联络。 那对于崔氏而言,平息这场风波的最好办法,就是拖延时间。 拖到蛛丝马迹消失...... 天不遂人愿,后半夜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迷迷糊糊睡着的林窈,是被烫醒的。 醒来后发现,紧紧缩在自己怀里的柳婧雪,不知何时,开始发起了高热。 “县主,县主,醒醒——”林窈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这次传来的温度,不再是因为那奇异的能力,而是柳婧雪实打实不断升高的体温。 “冷,好冷......”柳婧雪已经烧迷糊了,只知道叫冷,眼睛紧闭,没有睁开的力气。 不能再等了。 林窈撕下一块衣角,用雨水浸湿,敷在柳婧雪滚烫的额头上,给她降温。 反反复复数次,柳婧雪的体温虽然没有下降多少,但至少没有再升高。 待雨势渐止,天色也蒙蒙亮了。 林窈将柳婧雪背在身上,寻着木屋外唯一的一条小路往外走去。 高热可是会要人命的。 柳婧雪若死了,长公主和柳相定会勃然大怒,彻查此次绑架之事。 林窈不敢去赌,到时候是否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便是走不回万佛寺,若能遇着上山砍柴打猎之人,能先保住柳婧雪的命最重要。 饿了一天一夜,对于林窈而言,背一个和她差不多重的人,也是极大的负担。 她只能一步一歇,咬紧牙关,也没有放弃。 另一头,按照崔氏指的方向,寻人未果的文心等人,返回万佛寺。 因为下过雨,一路上踪迹难寻,找人更加困难。 “崔夫人,你确定,你看见贼人是往东边去的吗?”文心沉着一张脸,逼问道。 比起文心的焦急如焚,崔氏看着停了的雨,反倒松了一口气。 有了这场及时雨,便是那两个蠢货留下什么踪迹,也定然被清除干净了。 崔氏也装出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瞪了一眼徐妈妈,“你还不快想想,昨夜看见的奇怪人影,当真是往东去了?” “奴婢那时起夜,迷迷糊糊,还以为是猫,但看着确实是向东......”徐妈妈配合回道,又下跪认错。 “都怪奴婢不警醒,没意识到那是贼人,否则,也不会让县主和表小姐,至今下落不明......” 第七十六章 极限二选一 崔氏的人,眼看是靠不住了。 文心当下只急着找到自家县主,无心问责,立刻吩咐护卫,向之前没找过的方向,兵分几路继续搜寻。 纪云澈见状,也坐不住了,向崔氏请示道:“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母亲,儿子也想去寻表妹...和县主!” 一开始纪云澈就有此意,可崔氏佯装因着急而晕倒,拖住了他,不肯放他离开。 眼见时辰拖得差不多了,崔氏不再阻拦,还低声给纪云澈指了正确的路径。 “东边既然没找到,你便往西边寻吧,记着,县主的安危是最紧要的。” 怕纪云澈意气用事,崔氏看着他的眼睛,反复叮嘱,好让他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县主是在我歇脚的院子里被人掳走的,若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柳相和长公主,定不会放过咱们纪家。” 纪云澈察觉到,母亲的话似乎笃定他能找到失踪的两人似的。 可情况紧急,不由他深思,应了一声,便往万佛寺西边寻去。 崔氏看着纪云澈离开的背影,又命令纪婉清一道跟去。 目光阴狠地看着纪婉清道:“绑架林窈的主意是你出的,若福宁县主出了什么事,母亲可保不住你。” 顿了顿,又道:“跟着澈儿,以救回县主为首要,但若有机会......你知道该怎么做。” 纪婉清也没想到女主会和林窈一块儿被绑走。 崔氏的威胁和她所求一致,并不反驳,点点头,紧跟上了纪云澈的步伐。 崔氏转身又去了佛前下跪。 喃喃祈祷,“求佛祖保佑我儿,顺利救回福宁县主......至于林窈,若能死在外头,最好。” 林窈对崔氏而言,再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晚辈。 绑架林窈的事,若顺顺当当的成了,崔氏愿意给林窈的,也只是一个痛快的下场。 现在横生枝节,崔氏也难料林窈猜到了多少。 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 万佛寺向西。 林窈背着柳婧雪已经走了近两个时辰。 步伐越来越慢,喘气声越来越大,嘴唇被咬破出血,都没察觉。 “窈,窈娘,我好像,看见云澈哥哥了......” 柳婧雪一会儿迷糊一会儿清醒,抬着头,半眯着眼睛看向前路。 林窈没抬头,因为实在没有力气了。 这一路上,柳婧雪烧地说了不少胡话,她被迫听了许多。 不仅是柳婧雪的那些小女儿心事,还有许多关于柳相和长公主的事。 至于看见纪云澈,一路上,柳婧雪至少说过七八回了,结果都是烧迷糊的眼花。 感觉到柳婧雪开始挣扎,林窈才不得不开口,“县主别乱动,我快没力气了......” “真的,窈娘,是云澈哥哥,他来救我们了!” 柳婧雪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远远看见的那道身影没看错后,挣扎得更加用力,“你先放我下来——啊!” 林窈本就是撑着一口气,柳婧雪加大力度挣扎,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平衡,往路边栽倒下去。 此万佛寺最出名的山景,就是断崖。 两人也不知是谁拖住了谁,踉踉跄跄的,竟顺着缓坡,一路朝着崖边滚去。 “表妹!”纪云澈也看见了两人。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林窈和柳婧雪滚向了悬崖边。 紧跟着纪云澈的纪婉清也目睹了这惊险的一幕,失声尖叫,“柳姐姐!” 兄妹俩一前一后朝着断崖跑去。 探身一看,幸好悬崖上长满了粗壮的藤蔓,林窈和柳婧雪都拽住了,没有掉下山崖。 “二哥,你快把柳姐姐拉上来!”纪婉清臂长不够,只能跪在一旁,催促纪云澈。 纪云澈原本手伸向了林窈,在纪婉清的提醒下,又想起了临行前,母亲叮嘱他的话。 若福宁县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纪家就完了。 “表妹你撑住。”纪云澈改了方向,先伸手握住了柳婧雪的小臂,用力将人往上拽。 柳婧雪还在发烧,又没吃东西,半点力气也使不上,只能靠着纪云澈将她往上拽。 看着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纪云澈,柳婧雪满眼都是欢喜和感动,仿佛看见了天神。 林窈对纪云澈的选择毫不意外,她费劲地抬起另一只胳膊,拽住救命的藤蔓苦苦支撑。 背了柳婧雪一路,她的双臂早已精疲力竭,此时拽着藤蔓,更是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完全是求生意志够强烈,才勉强支撑住了。 “表姐,我来救你。”纪婉清见纪云澈分身乏术,眼珠子一转,故意朝着林窈的方向探出手。 林窈看见纪婉清的脸那一刻,便知不妙。 甚至没来得及出声,纪婉清便看着她,冷笑着,一根根掰开了林窈的手指。 无声地对林窈道:“去死吧。” 手上一空,林窈被迫极速下坠,喉咙里溢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纪云澈刚把柳婧雪拽上去,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和绝望的尖叫。 一个扑身上前,挤开了还伸着手的纪婉清。 却只来得及最后看一眼,被云雾遮住,不见踪影的林窈。 “太滑了,我没抓住......”纪婉清一脸惶恐地辩解,转身紧紧抱住同样陷入震惊的柳婧雪。 “柳姐姐,我没救下表姐,呜呜呜......” “窈娘——”柳婧雪也未料到,她和林窈好不容易坚持到救援,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急火攻心,一歪头,彻底昏迷了过去。 “柳姐姐,柳姐姐!”纪婉清扶住昏倒的柳婧雪,转头不停呼唤陷入无尽自责和后悔的纪云澈。 “二哥,柳姐姐发高烧了,咱们得立刻赶回去!” 纪云澈根本没有听进去纪婉清的话,他的手紧紧抓住湿滑的泥地,眼睛死死地盯着,挡住了崖底的云雾。 只差一下,他就可以把表妹救上来,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二哥!”纪婉清见纪云澈失魂落魄,心里觉得很是奇怪。 这时候,身为男主的纪云澈,不应该来关心柳婧雪吗,为什么如此在乎已经没了生还可能的林窈? “咱们在不把县主背回去,她会有生命危险,纪家会有大麻烦的!” 第七十七章 速归京城 昏暗的囚室,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纪明昭戴着一张黑铁面具,遮住上半张脸,露出了一双薄唇。 懒坐在椅子上,略抬双指。 便有人会意,将一盆加了粗盐的水,泼在了遍体鳞伤,被绑在木架上的囚犯身上。 “啊——!!” 刺激的痛感让囚犯被迫清醒过来。 看着嘴角微微上扬的纪明昭,嘴里不停吐骂,最恶毒的诅咒。 “柳贼的走狗!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想要的,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你们和柳贼,玩弄权术,残害忠良,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忠良?”纪明昭闻言嗤笑一声,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笑得双肩发颤,起身拿起铁烙,抬起囚犯的下巴。 面具之下的凤眼弯如钩月,尽显夺魂摄魄的妖异之感。 “你是说,贪墨赈灾款,挪用私造兵器的忠良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个走狗懂什么?”囚犯哪怕身不由己,眼神却依旧轻蔑。 “一方百姓一时之苦,换得除恶扬善,匡扶天下之大义,如何不算忠良?” 纪明昭懒得和一入歧途不复返的疯子争论,将手中的铁烙架在炭火上,慢慢烤炙。 和柳瑜之联手后,他抓过不少人。 一开始,都像是铁铸的硬骨头。 鞭刑忍得,还有烙刑,烙刑忍得,还有层不出穷的款待。 能受得住三种以上的,都能得纪明昭高看一眼,可惜,寥寥无几。 “这颜色真漂亮,先从那块肉开始呢?”纪明昭拿起通红的铁烙,在囚犯身上比划着方位。 隔着几寸距离,囚犯感受到铁烙的炽热之感,眼底渐渐染上恐惧。 原本的坚持,也开始变得犹豫起来,“我...我不会说的......你别白费力气,杀了我,杀了我!” 眼看铁烙就要贴上他的皮肉。 忽然有人疾步而来,是柳瑜之的心腹下属刘锋。 急告:“公子,大人有令,即刻回京。” “发生了何事?”纪明昭并未放下刑具,挑眉追问道。 刘锋走近几步,附耳相告:“县主和林娘子在万佛寺遭劫,县主高烧不退,林娘子她,坠入悬崖,生死不知。” “啊——!”囚犯没听清两人的耳语,却发出了凄厉的痛呼声。 只因纪明昭没拿稳刑具,掉落的铁烙,从囚犯的肚皮,一路烫烧到了脚背。 纪明昭恍若未闻,转身便朝出口疾步而去。 刘锋看了眼囚犯,出声请示:“公子,此人如何处置?” 纪明昭脚步一顿,随手拿起挂在墙上的弓箭,搭弓拉弦,几乎只是一瞬。 转头对准一脸不可置信的囚犯,射出一箭。 “公子不可——”刘锋见纪明昭要对重要人证下死手,忙挥刀阻拦下利箭。 箭矢被迫偏离原本的轨道,力道却未减弱半分,直接洞穿了囚犯的肩胛骨。 没等刘锋再劝,第二箭已在弦上。 “我说!你们要的名单,我知道,我都说!” 生死危机之下,那名囚犯再不见之前的趾高气昂。 见纪明昭手中的箭暂未射出,缓了一口气,眼珠子一转,又想拖延时间。 “涉及的人太多,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周全,先放我——” “雍州火器营里,谁向你通风报的信?”纪明昭的声音冷到了极点,不容他多言,抛出一问。 “左翼长万自清......呃!” 才吐出一个人,纪明昭手中的箭矢便如流星飞出,一箭洞穿了囚犯的咽喉。 连带他脖颈后的木架,也被穿透。 “公子,他既已经开口,为何要赶尽杀绝?” 刘锋没料到第二箭会如此之快,只能眼睁睁看着囚犯死不瞑目。 纪明昭没有回答刘锋的质问,丢下弓箭,几步并作一步,跑出了地牢。 他甚至等不及同柳相一道乘车返回京城。 一人一马,疾驰离开了雍州,直奔京城而去。 柳相得知女儿高烧不退,亦感焦急,但雍州之事,兹事体大,他不能像纪明昭那般一走了之。 安排妥当后,方能尽快乘车赶回京城。 马车上,刘锋向柳相汇报地牢发生的一切。 语气中,无不带着对纪明昭擅自专行的不满。 “大人,朱公子确实是把好刀,可若不服从号令,只怕日后会酿成大祸!” “他心里有数,不是问出了最关键的才动的手吗?” 柳瑜之愁眉不展,心里牵挂着女儿,语气却带着对纪明昭的无限纵容。 又睨了一眼下属,肃声道:“我说过,你们要将他视同我的副手,必要之时,亦可等同于我本人。” “他不是什么好刀,日后此话休提。” 刘锋能听出自家大人语气中的认真,不敢抗命,低声应是。 只在心里泛嘀咕,不知道这来历不明的朱公子,到底和他家大人是何关系。 短短时日,能得到大人的重用不足为奇。 他家大人向来用人不拘一格,何况那朱公子,确实有几分真本事。 但这份堪比自家人的信任,才最难得,也最令人不解。 私底下,甚至有人猜测,朱公子是大人流落在外的血脉...... 刘锋之前对这猜测一点儿不信,还训斥了他们乱嚼舌根。 可今日看来,那朱公子随意杀了重要人证,大人都没有一句责怪,确实是纵容得过了头。 快马加鞭的纪明昭,比柳瑜之早半日入京。 他没有立刻赶去万佛寺,而是先去了天宝行,找留给林窈的朱家班问话。 天宝行开业照旧,但在门口守着的,只有一人。 纪明昭虽依旧带着面具,可小石头依旧一眼认出了自家公子。 打了个照面,便快速将所知详情告知纪明昭。 “公子,朱甲已经带着朱家班的人,去林娘子出事之地搜寻了。” “不光是咱们的人,崔家和丰家也派了人手,还有柳府和公主府......但是,依旧没有找到林娘子。” 纪明昭闻言,翻身下马,直接从天宝行外的马厩里,选了一匹看着脚力最好的。 给小石头扔了钱袋子,让他善后,便又骑着精力十足的新马,赶往万佛寺。 被他放弃的马儿,直接累倒躺在了地上。 第七十八章 跳崖殉情? 万佛寺还留有国公府的人。 纪明昭不得不中途换上女装,遮住面容,再继续赶往目的地。 如小石头所言,林窈坠落的崖底,已经被四拨人,翻来覆去,搜索了个遍。 偏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悬崖之下,有一条河,他们猜测,窈娘可能是掉进了河中,被大水冲走。” 将纪明昭认作花旦朱老板的丰爻,压抑着低沉的情绪,向他讲述这几日众人搜寻的结果。 那条河流湍急,若从悬崖之上坠入,便是没有摔死,多半也已溺亡。 丰爻咬牙道:“但我不信,我给窈娘卜过卦,她定然还活着!” “对,你丰大小姐可是半仙,表妹她不会有事的。” 忙碌了好几日,几乎没怎么合眼的崔赋,附和着丰爻的话。 崔泽还在国子监,他和丰爻得知林窈出事,便一直带人搜寻,都没顾得上向崔泽报信。 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崔赋虽然嘴上顺着丰爻的话说,可心里对林窈生还的可能,却不抱有太大希望...... 纪婉清闻言,直接将崔赋的心声道破,不停抱怨。 “那么高的悬崖,掉下去怎么找得到,都过了好几日了,她根本不可能活着。” 转头对带病坚持不肯离去的柳婧雪道:“柳姐姐,你还病着呢,先同长公主回府休息吧。” 又劝同样坚守在万佛寺,不肯离去的纪云澈道:“二哥,你也帮我劝劝柳姐姐——” 纪云澈没有回应,他带着国公府的下人,没日没夜搜寻了好几日。 累得眼睛通红,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也固执地不肯离去。 只是到了现在,他心里的绝望也慢慢压倒了希望,失魂落魄,对多了一个“朱老板”都没有任何反应。 柳婧雪看了一眼纪云澈,咳嗽了几声,冲纪婉清摇了摇头。 开口眼底便浮出泪花,“都怪我......若非那时我在窈娘背上挣扎,就不会牵连她滚下悬崖,若非云澈哥哥先救了我,窈娘现在就不会——” “这些废话你说够了没!”丰爻听着柳婧雪又开始念叨她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话。 忍无可忍冲她大吼一声,“从小到大,你都只会事后装可怜!每次事发前,旁人对你的劝告,你有听过一回吗!?” 柳婧雪被丰爻吼得一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下意识又看了一眼纪云澈,可对方依旧枯坐原地,无动于衷。 只有纪婉清站出来,挡在她和丰爻之间,“你冲柳姐姐吼什么,林窈掉下去是意外,又不是柳姐姐害的!” “丰娘子,能麻烦你,带我到窈娘出事的地方吗?” 纪明昭对他们的争执无动于衷,不顾她们剑拔弩张的气氛,只向丰爻请求道。 丰爻也不想和纪婉清废话,点点头,迈开步子,“好,你跟我来吧。” 许是纪明昭的反应太过淡定,仿佛胸有成竹似的。 两人走后,纪云澈忽然也站了起来,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纪云澈一走,柳婧雪便坚持也要跟上去,纪婉清只好扶着她一道前去。 一行人又到了林窈坠崖的地方。 丰爻指着明显断裂的藤蔓,对纪明昭道:“朱老板,这儿就是窈娘掉下去的地方。” “据纪家人和柳婧雪所言,窈娘当时抓住了这根藤蔓,但没坚持住......” 说到这儿,丰爻回头,冷冷地看了一眼纪婉清。 就她了解到,关于林窈在纪家的处境,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后,她最怀疑的人,就是纪婉清。 但现在林窈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此事也难以求证。 纪明昭看着依旧弥漫着雾气的悬崖,久久未语,也没有挪步。 纪云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明明对方只是在相府有一面之缘的戏子,可他总觉得,在关心林窈下落的人之中,这个朱老板似乎格外淡定。 就好像,她对找到林窈,很有把握似的。 纪云澈忍不住开口问道:“朱老板,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心里抱着莫名升起的希望,纪云澈难得对他以往看不上的下九流,语气温和。 可纪明昭却头也没回,对他的提问充耳不闻。 纪云澈被如此忽视,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还是追问了一句。 “你若有任何发现,只要对找到表妹有助益,我愿奉上千金——” “闭嘴。”清冷的女声从纪明昭口中吐出。 他忽然蹲下身,从靴子侧面,取出一把匕首。 眼神紧盯悬崖的某一处。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纵身一跃,竟然直接跳下了悬崖。 最先回过神的,是离他最近的丰爻。 扑到崖边,却只看见了一片隐入云雾的衣角,“朱老板——!” “你不要命了!”崔赋被她吓了一跳,忙搂住丰爻的腰,将人从悬崖边拖了回来。 纪云澈等人,瞠目结舌,都没想到这完全不熟悉的朱老板,会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 丰爻被崔赋拖了回来,眼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她看了一眼崔赋,给他使了个眼色。 也不管崔赋看没看懂,转身往万佛寺走去,嘴上念着,“窈娘没找到,朱老板有出了事,这可怎么办,咱们快去崖底看看......” 崔赋一头雾水,跟上她的步伐,追问道:“你刚刚什么意思,咱们现在真要去找那什么朱老板?” “她和表妹关系竟比跟你还好么,怎么说跳就跳了?” “我不知道,但我感觉,朱老板说不定就是那个煞星!”丰爻因为激动,声调都高昂起来。 她的回答,让本就糊涂的崔赋,更糊涂了。 拽住丰爻,硬要她给自己解释清楚,“什么煞星?你到底在激动什么?” “死路一条,煞星破局,这是我给窈娘卜过的卦象。” 丰爻连日阴霾不散的心,有了向晴的预感,难得有耐心给崔赋答疑解惑。 “刚刚我看见了,朱老板并不是跳崖寻死,而是用匕首做缓冲,一路悬停而下。” “既然在崖底找不到窈娘,那她可能在掉落途中,被什么东西接住了。” 第七十九章 玉大夫 不知沉睡了多久的意识渐渐苏醒。 林窈先闻到了浓郁苦涩的药味,再感觉到浑身上下传来的疼痛。 她没有放任自己用昏睡掩盖痛楚。 反而拼命地去感受每一分痛意,逼迫自己尽快清醒过来。 长长的羽睫颤抖,沉重的眼皮渐渐睁开。 看着陌生的茅草房顶,林窈刚想起身,就被一个清冷干净的声音制止。 “别动,你的胳膊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固定好。” 紧跟着,又响起几道叽叽喳喳的稚嫩童声。 “醒了,大姐姐醒了!”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睡三天呢,真厉害!” ......她昏迷了三天?那现在身在何处? “请问——”林窈艰难地开口,嗓子干哑得厉害,声音也因此嘲哳难听。 才吐出两个字,忽然有人急匆匆地闯入屋内,向疑似大夫的年轻男子禀告:“玉大夫,又有人从断崖的山洞进村了,还拿了把匕首,您快去看看吧!” 玉大夫闻言,面色不变,放下手里的药盅,对林窈再强调一遍不可乱动后,才跟着传话的人离开。 趁着门被打开的一瞬,林窈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屋外。 只看见了几栋大小差不多的茅草屋。 谨遵医嘱,林窈除了动动脖子,没敢乱动四肢。 冲着扒在床边,好奇地看着她的一男一女两个五六岁的孩童,展露出温柔无害的笑容。 “姐姐躺着好无趣,你们可以陪姐姐说说话吗?” 男童似乎有些怕生,抿着唇没有回话。 梳着双丫髻的女童则板着一张小脸摇了摇头,“不行,村长爷爷说了,我们不能和村外人说话。” 警惕性还挺强,林窈心道。 不过对付小孩儿,林窈有的是法子,眨眨眼道:“这样啊,那我说你们听总可以吧?想听故事吗?” 两小孩儿对视一眼,都觉得林窈的话没毛病,纷纷点头。 林窈清了清嗓子,给两小孩儿讲述起她以前看过的话本子上的精彩故事。 两个孩子越听越认真,女童直接坐在了床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窈。 讲到精彩处,林窈忽然咳嗽了起来,有气无力道:“唉,你们听了也没个反应,看来是我讲的不好,后面便不讲了吧......” “好听!大姐姐你继续讲吧,小狐狸变成人之后,怎么样了?”女童最为捧场,立刻开口追问。 男童则跑向一旁的桌子,费力地倒了一碗水,端到林窈嘴边。 两个孩子合力,一个负责推起林窈的头,一个负责喂水。 林窈润了润嗓子,笑眯眯地和他们讲起了条件,“我还有好多故事可以说给你们听,不过,你们也得回答我的问题。” “只是一些简单的问题,不想回答就不答,三个问题一个故事,怎么样?” 两个孩子闻言,背对着林窈嘀咕了一阵,也不知商量了什么,最后还是女童点头同意了林窈的条件。 “好,大姐姐你问吧。” 林窈生怕小孩子一会儿一个样,立刻问道:“你们的村子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女童挠挠头,一脸茫然,“村子就是村子啊!” 林窈一阵语噎,以为是两个孩子太小,不懂这些,又换了一个问题。 “刚刚那位大夫,叫什么名字?” “村长叫他玉大夫,我和小瑞叫他玉哥哥。” 女童这次回答的很快,可依旧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林窈就这么一个故事一个故事地和两个孩子套话,到最后,讲的口干舌燥,却什么都没问出来。 只知道,这里是不大的村子,她是被上山采药的玉大夫所救。 最让她奇怪的是,这两个孩子,一个叫小瑞一个叫笑笑,竟然都回答不出自己的姓氏。 以他们的年纪和说话的机灵劲,不该连自己的大名都说不出来。 林窈没辙,只能耐心等待那位玉大夫回来。 可一直等到天色渐暗,都没见到玉大夫。 只有一个中年妇人来了一趟。 全程一个字也没说,利索地扶着她清理了一番,又给她喂了一碗白粥和一碗汤药。 最后还带走了小瑞和笑笑。 林窈原本以为,自己是被万佛寺附近的村民所救。 但睁眼所见这几人,都给了她一种难言的怪异之感。 她只能靠短暂的接触,确认对方对自己没有恶意。 最后也不知是不是药效发作,她没能坚持等到那位玉大夫,又昏睡过去。 等她再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 有人用浸湿的帕子给她轻轻擦脸,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一碰就会碎的瓷器。 “多谢......”林窈以为又是昨日的那位妇人。 刚道了声谢,抬眸忽然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道:“纪明昭!?你怎么在这儿?” 看见熟悉的人,林窈紧绷的心弦才有了片刻的放松。 继而追问道:“这是哪儿?兰寿和青禾怎么样了?丰爻他们——” “嘘。”纪明昭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我才说了一夜的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见到了你,先让我歇一歇。” 林窈不解其意,却发现纪明昭的右胳膊,和她一样,用了木板固定,用布条悬挂在了脖子上。 “你怎么受伤了?” 除了胳膊疑似骨折,纪明昭的脸上还有许多浅浅的划痕,看着格外狼狈。 “从悬崖上跳下来,靠一把匕首刺入崖壁缓冲,只断了胳膊,已是他命大。” 玉大夫端着两碗熬好的药入内,正好听见了林窈的疑惑,不咸不淡地解释。 让原本想要找借口的纪明昭都没来得及,只无奈地瞥了他一眼。 林窈闻言愣了许久。 她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跌下悬崖,压断了一颗长在崖壁上的松柏。 有了这一点缓冲,继而摔在了一处支楞出来的石台上。 合眼的一瞬,她看见了一个黑漆漆的狭窄山洞,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正是因为这段记忆,她知道自己没有坠入崖底,估摸着便是有人搜寻她,也难寻到她的踪迹。 却没想到,纪明昭能出现在此地,竟然选的是和自己一样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