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莜莜凛风中,孤舟夜行》 第1章 熙儿,孤会查明一切,爱你护你一生 夜间,月朗星稀,万籁俱寂,一群楚乌突然被惊得从树林间掠过,留下阵阵低沉的哇哇声。棵棵粗壮的树木重叠在一起,让人看不见这条林间小径的尽头。此时已有二更一点,早已过了匽朝的宵禁时间,京都城门已然关闭。 京都郊外,有两人正骑着马疾驰在这条林间小径上,为首那人一身金丝边月白圆领长袍,腰间香囊随风荡起,隐约可见上面绣着几朵海棠花。他一手紧紧握住缰绳,一手时不时挥动马鞭,眉目间尽显焦急神色。 男子马不停蹄一路赶至城门下,守城将领见到男子手中的令牌后便立即派人打开了城门。男子没有丝毫停歇,他径直飞奔进城。马儿带起的细微尘土飞扬在黑夜里,不久后便又被再次关上的城门挡在了京都城外。 那男子手持东宫令牌,赫然便是当朝太子赵衍舟。太子已于半余月前秘密离京,奉皇命亲自前往朔州查探刘禧贪赃案。他今日连夜赶回京都,那守城将领脸上却丝毫不见惊异之色,仿佛早已料到此事。 守城将领慢悠悠站起身,他拂了拂灰黑色衣袍上沾染的尘土,看着太子焦急的背影念叨道:“姜家今日刚被抄家,太子殿下便赶了回来,这姜家小姐看来是命不该绝,只是太子妃的位置怕是此生无望了。” 数十年前,天生异象,司天台上报皇帝,此乃天降凤星,为太子良配,可佑匽朝千秋万代,繁荣昌盛。 凤星所在方位只有两户官员家里新添了女公子,一位女公子是韩太师府上的九小姐韩文君,另一位便是国子祭酒姜大人府上的二小姐姜莜。 经过连日推演,太卜令断言姜家二小姐姜莜才是凤星转世。皇帝大喜,当日便下旨赐婚姜家女公子姜莜与当朝年仅五岁的太子赵衍舟。 姜大人接到赐婚圣旨后满面忧思,不仅是为女儿,更是为整个姜家。这份天大的殊荣,若没有足够的权势傍身,对他们而言只能是道催命符。 自被圣上赐婚后,姜家在京都愈发低调,对刚出生的小女儿更是呵护有加,从不带她出府。可姜莜只平安长到三岁,便在一日夜里突染重疾。当时小小的姜莜身上长满了疱疹,她高热数日不退,险些因此丧命。一家人都围在姜莜身边悉心照料,抢救了十余日,姜莜才活了下来。只是因此留下了病根,她体弱多病,太医曾断言,这位未来的太子妃或许活不过二十五岁。 纵然皇后再看不上姜莜一个小小国子祭酒家的女儿,但仍抵挡不住皇上下旨礼部开始准备姜莜与太子的大婚事宜。可就在前几日,年近六旬的太卜令被发现自缢于家中,身边只留下了一封认罪书。 他在书中坦言,姜莜并非凤星转世。因姜大人私下以金银贿赂之,他才会有此言论。皇上大怒,下旨处死姜府上下百余口人。 香粉扑鼻的房间之中,大红色的层层叠叠的幔帐之内,原应被打入死牢的姜莜却穿着一身极透的石榴纱裙躺在榻上。她双眼迷离地看着大红的帐幔,痛苦与羞耻沉在眼底,十指无力地捏着身上的衣裙。 “没想到本大爷今日有了太子殿下的艳福,能与姜家小姐**一夜,千金不换。” “爷,刚才为小娘子梳洗的时候我可亲眼看到了,那肌肤,那样貌,那身段,就是十个花魁娘子加起来都是远远比不上的。” 男人光是想想便已觉得**,他忍不住舔了下嘴唇,又拿起扇子敲了敲老鸨圆润的膀子说道:“十个?就是百个、千个也比不上一个姜小姐啊!真是可惜美人了,韩家将她扔在这里,还不让人给她赎身,否则小爷我定第一个带姜小姐回府好好宠爱。” 老鸨点了点男人的胸口笑声道:“爷,此等尤物,我可是第一个告诉给的您。您啊,今日就好好享受新婚夜吧!” 男人不停笑出了声,他看着纱帐的眸子冒出了火,直直便能烧掉那层碍眼却又有着无限诱惑的帐子。 “算你懂事,这是赏你的,这几日都不要打扰我与姜小姐的好事。” 老鸨看着明晃晃的几个金锭子笑开了花,她连连应道:“爷,您放心,我就守在门外,保管没有人打搅您的好事,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帐外男人下流的言语与偶尔溢出的□□笑声不断刺激着姜莜的耳朵,她浑身使不出丝毫力气,只能无力地闭上双眼,假装听不进那些羞辱她的话语,内心希冀着那人可以来救她。 热泪划过透着异常红晕的脸颊,同汗珠混在一起,将鬓间凌乱无序的发丝粘腻在了姜莜的颈间和脸庞上。 “小美人,爷来了。爷保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让你再也忘不了爷。” 就在姜莜陷入绝望之际,房门被人大声踹开,帐外男人的意淫声同老鸨的逢迎调笑声在此刻戛然而止。 姜莜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睁开双眼,只见赵衍舟掀开纱帐,解下披风裹住了她的身子,“熙儿别怕,孤来了。” 姜莜虚虚抓着赵衍舟的衣袖,她刚开口还未发出声,便昏在了赵衍舟的怀里。姜莜冷白的肌肤此刻滚烫无比,赵衍舟知晓她被老鸨下了媚药,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地带她去了自己在宫外购置的别院。 “柳太医,快进来为熙儿诊脉。” 柳太医看着姜莜长大,姜莜的身体一直都是他在调理。自走进屋内后,他始终垂眉敛目。将丝帕盖在姜莜的腕间后,他开始为姜莜把脉,继而面色一惊,连忙起身拱手回道:“殿下,姜小姐是中了药性极烈的媚药,若服下解药,两种药性会在体内相互对抗。姜家小姐体弱,恐怕会受不住。目前只能,只能靠人来自然疏解药性。” 赵衍舟手指一紧,神志不清的姜莜不停靠向他的怀中,将那股滚烫的热意传染给他。他看着愈发难受的姜莜沉声说道:“孤已知晓,柳太医你先回去吧。今日之事,孤不希望再有其他人知道。” 柳太医应声后走出了别院,街上行人寥寥,只偶尔传来打更人的声音。 屏退了一堆侍候的人后,屋内寂静无声。烛影照亮了姜莜的脸庞,只见她一双柳叶眉似蹙非蹙,面色绯红,平日里带着些疏离淡漠的桃花眸子显得如此情意绵绵,水润娇媚。 赵衍舟握住了她在自己身上到处乱摸的手指,轻轻吻了上去,从手背到指尖再到掌心。他的心就如同跳动的烛火般热烈,女子的馨香和触摸不断挑逗着他,让他理智全无,只想溺死在这温柔乡里。 赵衍舟掀下了床帐,他俯身凑在姜莜耳畔郑重说道:“熙儿不怕,孤定会对你负责,爱你护你一生。” 蝉鸣悠悠,微风拂过,红烛燃了半夜,悄然没了火光。帐内女子已沉沉睡去,赵衍舟身着月白单衣站在窗前,他捏着窗棂厉声道:“韩家竟敢瞒着孤擅自行事,孤定不会放过他们。” 姜莜站在刑场上,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死在刽子手的刀下,却无能为力。那些人一点都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疯狂的喊叫声。 她一次次趴在家人的身上,为他们去抵挡那锐利得泛着寒光的尖刀。可尖刀一次次穿过她的身体,砍下了她亲人的头颅。她的心剧烈地疼痛着,身体被稀薄的空气锢得紧紧的,几近要喘不上气来。 “熙儿醒醒,那都是梦。” 姜莜猛然惊醒过来,她被赵衍舟搂在怀中,一睁眼便看到了他担忧的目光。两人**在外的肌肤相触,姜莜无暇去想赵衍舟为何同她如此亲密,更未曾注意到身体异常的酸痛。 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她的父亲被人构陷,现在只有太子殿下能为她的父亲洗清冤屈。 赵衍舟不停抚摸着姜莜的脸庞柔声安慰道:“别怕,有孤在。” 姜莜惊恐的眸子里涌现出希望来,她牢牢抓住自认为的最后一根稻草,“殿下,我父亲断不会做出此等欺君之事,请你救救他,救救姜家。” 赵衍舟揽过姜莜瘦弱的肩膀,他眸中浮现过片刻的犹豫,而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姜莜披散在肩头的发丝说道:“孤也相信姜大人不会做出此事,熙儿放心,孤会查明一切的。” 姜莜无助地靠在赵衍舟的怀里点了点头,她头一次这般亲近他、信任他。往日里,赵衍舟向姜莜走近一步,姜莜总要往后退上三四步才会安心。赵衍舟喜欢这样依赖贴近他的姜莜,他闻着姜莜身上独有的令他神魂颠倒的香气,将她更抱紧了几分。 姜莜平静不过片刻,突然又抬头看着赵衍舟说道:“殿下,此事定与韩太师脱不了关系,今日就是韩家的人将臣女丢进勾栏之地的。” 一场情事后,两人都洗净了身子,可赵衍舟的手上及额角处又渗出了点点汗液。他无暇顾及,只再次对着姜莜保证道:“熙儿,孤不会放过他们的。过几日,孤便带你回东宫。” 第2章 墙头上爬满蔷薇花 太子别院外,姜莜戴着素色帷帽,随三四个婆子丫鬟走出院门坐上了马车。此时,另一辆并不起眼的暗红色轿顶马车正停在角落里,将别院门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韩文君懒懒掀开车帘,丹红色的指甲显现在阳光下,明媚又张扬。她垂着眸子,纤细浓密的睫毛卷翘乌黑,语气同在诉说一个小猫小狗的命运无异,轻蔑又随意。 “东宫,一个孤女,就算进去了又会有什么好下场。殿下一时喜欢她罢了,又不会一世喜欢着她。毕竟男人的喜欢是最易变的,唯有握在手中的权力最可信。往后,本小姐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让她从出生开始就与本小姐作对。” 韩文君话头一转,她突然来了兴致,转头看着车下候着的小厮道:“听哥哥说,那个庶子也进京了,如今他到了何处?” 小厮谄媚着快走几步上前回道:“三公子前日便进京了,这些天他一直都守在外宅兰姨娘那里。奴婢依稀记得,那宅子好像就在这附近。” 韩文君这才有了细细看下四周的兴趣,这里的街道不宽也不窄,人少又安静。垂柳林立,花木成簇,虫鸣鸟叫,的确是个豢养外室的好地方。 她心中这般想着,凤眼含笑,对着那小厮假意斥责道:“三公子?他也配!父亲再喜欢兰姨娘又如何,还不是把他们母子都赶出了府。” 小厮即刻便反应了过来,他附和着,“九小姐说的是,他连咱们大少爷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这辈子都不配进咱们太师府。” 韩文君嗤笑一声后放下了帘子,“回府吧!本小姐大婚时要穿的嫁衣,礼部这时候应该派人送过来了。” 只一街之隔的一处两进院落里,墙头上爬满蔷薇花,一如千里之外的那处院落。主屋中药味四溢,榻上半躺着一位约莫三十多岁的妇人。妇人一身素衣,发髻上没有佩戴丝毫珠钗,气质温柔娴雅,就如一朵兰花般,任人见了便想亲近一些。她面色苍白,时而咳嗽几声,那素白帕子上已印上了点点血迹。 “娘,药已经熬好了。” 男人疲惫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兰姨娘连忙将印着血迹的素白帕子藏了起来。她温和地笑着,不舍地看着分别数年的儿子推门进来,最终坐在了她的身边。 韩凛身穿云水蓝落花流水纹长袍,脚踩鹿皮云纹皂靴,一头乌发由玉冠高高束起,剑眉星目,实乃醉玉颓山之貌,琼枝玉树之姿。 兰姨娘喝完汤药后慈爱地摸着韩凛的脸庞,注意到他眼中的血丝后关切问道:“找到姜姑娘了吗?” 韩凛点了点头,他假装轻松笑着地回道:“熙儿已经被太子殿下救出来了,儿子晚了一步。” 兰姨娘心疼地握住韩凛的手,“娘知道,你喜欢姜姑娘,两年前,娘就看出来了。刚到了京都,你便迫不及待地出门去打听她的消息。娘也很喜欢她,也希望她可以成为我的儿媳。可她是太子殿下的人,自有太子殿下护着她,你便忘了她吧!如今,你祖母病逝,你父亲才肯同意让你回京。等你在朝中谋个官职,成家立业后,娘就是走了也能放心些。” 韩凛紧握住兰姨娘瘦削的手说道:“娘,您别这样说,您的身体一定会康复如初的。” 兰姨娘拍了拍韩凛的手背,就像韩凛小时候哄他睡觉时一般,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好。” 韩凛端着药碗走到院中时,一阵暖风袭来,带来片片蔷薇花瓣,他望着天上飘荡的花瓣,眼眸发酸。 千里外的江州 稚嫩青涩的男子跃上墙头,他摘下一朵蔷薇花,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女子的发髻间。女子低垂着头,嘴边的笑意比蜜还要甜上几分。男子耳朵通红,一身月白色长袍飘荡在空中,与女子并肩坐在墙上。 “熙儿,你真美。” “韩凛”,姜莜在半夜醒了过来,她额间冒着虚汗,呼吸急促。 屋中只点了几盏烛火,小宫女已在外间沉沉睡去。姜莜赤着脚走在地上,一身浅黄色缠枝暗纹罗衣越发衬得她肌肤如雪。她轻轻推开窗子,触目所及是满院的海棠花。 她推开窗子看了许久,在黑得没有一丝缝隙的夜中小声抽泣了起来。姜莜转身顺着墙角滑落,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捂着嘴角,大滴的泪珠滑过脸庞堆积在指间,在窗缝间溢出了丝丝呜咽声。 东宫内喜气洋洋,阖宫上下的宫人们都在为太子的大婚忙碌着。虽临近大婚换了新娘,可也只不过在宫人中掀起了一小阵风波,随后便成了他们隐秘的饭后谈资。毕竟,于他们而言,太子妃是谁并不重要,左右多一个伺候的主子罢了。 整个皇宫渐渐被红绸、花篮所覆盖,就是姜莜居住的满棠院也不例外。那一抹大红色飘扬在空中,分外刺眼。它总会潜入姜莜的梦中,化作地上一滩滩的污血,让她夜夜惊醒。 清晨的一碗碗褐色的汤药让姜莜的心愈加苦涩,她顺从地喝下汤药,顺从地呆在这压抑的院子中等着太子殿下的消息。她满心痛苦,眸中早已没了光彩,过去的那些日子成了她心间唯一的甜。 听到皇帝下旨要处死姜家人后,姜莜不顾一切地冲出了满棠院。可偌大的皇宫中,高耸的红墙内,她根本不知道皇帝在哪里。赵衍舟急匆匆地赶来,手上染着墨迹。他握着姜莜的两只手臂,在那一片白中留下一丝狰狞扭曲的黑。 姜莜从未这般情绪激动过,她不停挣扎着,流泪满面地哭诉道:“殿下,我们姜家是被奸人冤枉的。我要去求皇上查明真相,只要他们肯放过父亲,我们一家便永远地离开京都,再也不会碍着他们的眼。谁喜欢太子妃的位置尽管拿去,我从来就不想要,我只想要我的亲人活着,我只想让他们都活着。” 赵衍舟面色铁青,他压抑着怒气,直接强硬地将姜莜抱了起来。 “姜莜,这个位置不是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能直接丢弃的。你若再说下去,姜家人只会死得更快一些。” 满棠院的宫人皆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屋内,赵衍舟一拳下去,生生将桌上的茶盏砸了个粉碎。瓷片刺入血肉,却抵不过姜莜那些话刺进他心中的痛。 他已经对她那么好了,可为什么姜莜总是装作看不见。他每向姜莜走进一步,姜莜便会怕得退后两三步。她本就是他赵衍舟的太子妃,却总对他避如蛇蝎。他装作不在意,从未与她计较过。他想着,总有一天,他会捂热姜莜的心吧! 今日,姜莜活生生撕开了那层伪装,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姜莜对他毫不在意。他难堪地站在姜莜的面前,愤怒、不甘涌上心头,可他就是放不下姜莜。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捂热姜莜的心吧! 沉闷的撞击声吓得姜莜不敢再上前,她小声抽噎着,如同犯了错的孩子般缩在一角,眸中满是忧色。 赵衍舟紧紧攥着拳头摁在那些瓷片上,他的手青筋暴起,血混着茶水弄湿了茶巾,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他背对着姜莜,乌黑的眸子里满是煞气,大口深呼吸了几次后才平稳了心绪。他转身看向姜莜,女人低垂着头,俨然一副犯错的愧疚模样。那股怒气被他强压了回去,看到她这副样子,赵衍舟又开始没骨气地心疼起她来。 他从未直呼过姜莜的名字,也从未在她面前这么失态过,想来他应该是吓到她了。 赵衍舟缓步走向姜莜,他将姜莜抱在怀里,用完好的那只手抚着姜莜的发丝轻声说道:“熙儿,此事已成定局,孤只能保全你。你好好养病,孤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你不会是孤身一人的。” 姜莜呆呆地任由赵衍舟抱着,屋门再次阖上,屋中只剩了姜莜和贴身侍候她的小宫女蕊芳。赵衍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是那么冰冷。他是太子,是这皇权的捍卫者与继承者。姜莜不该心存侥幸,认为他或许是个例外,她终究是被赵衍舟对她的好迷了双眼。 他处于权力漩涡的中心,即使他平日里再如何温文尔雅,那也不过是他的表面,帝王家的冰冷与权衡早已刻进了他的骨子里。姜家是他随手可以丢弃的棋子,她亦是。而今天,是她鲁莽越界了。 “满棠院的宫人疏于职守,即日起押入庭狱,每日掌嘴五十。” 赵衍舟说完后便径直离开了满棠院,在院中说闲话被姜莜听到的那几个宫人立刻就被侍卫拖了下去,他们刚开口准备哭喊着求饶又被侍卫堵住了嘴巴,只能呜咽着求得最后一丝活着的可能。 姜莜一把推开了屋门,侍卫被惊得停住了脚步。她双手撑在门上说道:“此事与他们无关,放了他们。你们只管去告诉殿下,这是我的命令。” 赵衍舟后来并没有继续追究那些宫人,他们对姜莜感恩戴德,一个个闭上了嘴巴,再也不敢胡言乱语。自那日起,姜莜便再也没有见过赵衍舟一面。 黑夜中,姜莜蜷缩在墙角,她一张脸埋在双臂上,小臂处的寝衣慢慢被泪浸湿。 既然你不肯见我,那我只能逼你出面了。 第3章 满门鲜血染成了大片贴着喜字的红灯笼 卯时三刻,天光微洒大地,赵衍舟独自一人悄声来了满棠院。他一眼便注意到了姜莜屋中半敞的窗子,脚下步子顿时加快了几分。 外间蕊芳睡得香甜,丝毫没有觉察到有人进来。赵衍舟本就心下不快,他冷冷看了眼蕊芳便疾步走进了屋。 姜莜就躺在窗子旁的地上,她缩成一团,一身冷白的皮肤冒着寒气。抱起她时,赵衍舟摸到她小臂处的寝衣已经湿透,想来是哭得厉害,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愧疚。 赵衍舟为姜家求情,最终也只保下了姜莜一人。除姜莜外,姜府上下百余口人将于五日后的午时三刻斩首。姜莜得到消息后向赵衍舟求情,可这事已无任何转圜的余地,故这几日赵衍舟都避着与姜莜见面。 将姜莜放在榻上盖好锦被后,赵衍舟阔步走到了蕊芳身旁踹醒了她,“你家主子都病倒了,还不快去太医院请柳太医。若她病出个好歹来,孤定要将你剥皮抽筋。” 蕊芳连连磕头道是,随后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满棠院。 赵衍舟将姜莜紧紧地抱在怀里,一张脸贴在她的额头处,只觉得滚烫得厉害,心中对蕊芳更恼上了几分。 他几次清晨过来,那宫女都睡得如同死了一般。若不是看在姜莜还算喜欢她,她都没有近身伺候姜莜的资格。 请来太医后,蕊芳便被赵衍舟赶了出来。她颤颤巍巍地站在屋檐下,捂着隐隐作痛的肩膀,面上满是悔意与不安。斜斜的雨丝滑过天际,渐渐变成珠帘自檐上滴落,浸湿了她的衣衫。 她一直都守在门外,时不时地看向窗子,尽管什么都看不到,时而闭着双眼向上天低声祈祷着,“福生无量天尊,福生无量天尊,一定要保佑姜良娣身体康健。” 姜莜喝下汤药后神志不清地低声呢喃道:“韩,韩,凛……” 樱红的唇瓣张张合合,赵衍舟听不真切,他俯身凑近,隐约听到姜莜喊冷,便将锦被裹得更紧了些,“冷?熙儿,还冷吗?” 雨越下越大,檐上的珠帘变成了了瀑布。哗啦啦的雨声叫不醒屋内发着高热的人,也洗刷不去牢狱内姜府一应人的冤屈。 姜大人早就料到家中会遭此一劫,自全家被捕入狱后他便再没看到过自家女儿。姜莜体弱多病,哪能受得了这牢狱之苦,只怕还未等到行刑,便会病死狱中。他曾多次向狱卒打探女儿的情况,可换来的只有辱骂与殴打。 一日,狱卒突然敲了几下牢门道:“有人来看你了。” 污血混着稻草粘在姜大人的身上,他发髻凌乱,短短几天便生出了许多华发,再无往日士大夫的体面,只那一双眼睛依旧是透着文人风骨。姜大人抬眼看去,是一个面生的男子带了吃食来看望他们,他不解问道:“阁下是谁?” 韩凛眸中闪过痛色,他从衣袖中拿出了一些伤药递给了姜大人,“伯父,在下是熙儿的朋友。您放心,熙儿已经被太子殿下接进了东宫,她现在很安全。” 姜大人了然道:“你就是韩凛吧!老夫从曾在熙儿口中听说过你。” 韩凛点了点头,他临走时,姜大人递给了他一封血书,对他再三恳切请求道:“贤侄,见到熙儿后一定要交给她。若是有可能,便帮她离开京都,远离这是是非非。自太仆令卦出凤星转世之说,我姜家便注定会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可我的熙儿是无辜的,她不应该一辈子都活在仇恨与权利的枷锁下。熙儿曾对老夫说过,在江州养病的一年时光是她此生最难忘记的。那就像一场梦,她回到京都后还会恍惚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她说只有在那里她才可以每天都悠闲地躺在阳光下,看天上高高飞着的纸鸢,还有那满墙的蔷薇花。” 韩凛双手接过了血书,他眸中血丝未退,目光坚毅地应道:“伯父,您请放心。” 午时三刻,乌云蔽日,阴雨连绵,姜家人齐齐跪在高台之上。刽子手手持长刀,只等着监斩官一声令下,便要砍下姜家一行人的头颅。 姜莜带着白色帷帽,她用力甩开赵衍舟的手,直直奔赴刑场。 “午时三刻已到,斩立决。” 威严得不容一丝侵犯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姜莜顿住了脚步,她站在人群中,亲眼看着冲她露出最后一丝笑容的父亲、母亲被砍下头颅,接着是她的兄嫂、叔伯…… 一瞬间,血流成河,浸透了她的鞋袜和衣裙。她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悲痛如巨石般压在她的心头,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一个个头颅滚落在地上,与她梦中的场景渐渐重合。姜莜的眼睛充血,洁白的帷帽被雨淋湿,沉沉地黏在肩上。雨水混着泪浇在脸上,她一口血水喷出,昏倒之际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韩凛。 “也许我应该是随爹娘而去了吧,这也挺好的,不然又怎么会看到他呢!” 昏倒前的姜莜是这样想的,而后就跌落在了韩凛的怀中。 赵衍舟如何都没有想到,在众目睽睽之下,姜莜竟被一蒙面人劫走,下落不明。赵衍舟半跪在混着血水的地上,一枚飞镖深深插进了他的胸膛。他抓着侍卫的衣襟,目光狠戾道:“快去封锁城门,就是将整个京都都翻上一遍,也要给孤抓到那个刺客。” 日升日落,月圆月缺,街上的血水早已被冲洗干净。这里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人来人往。他们都忘记了前几日还滚落在此的好几个头颅。 阳光毫不吝啬地挥洒在这片皇城的大地上,耀眼又刺眼。姜家满门鲜血染成了大片贴着喜字的红灯笼,锣鼓齐鸣,鲜花满城,太子大婚,普天同庆。 喜烛照亮了整个东宫,韩文君头盖龙凤呈祥双喜红绸盖头坐在床榻的正中,凤冠霞帔压在她的身上,是那么的尊贵端庄。 就算凤星不是她韩文君又如何,她想要当太子妃,太子妃之位便一定就是她的。至于太子是谁,她可不在乎。 她只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利和地位,只想当全匽朝最尊贵的女人。 赵衍舟推门进来,他远远地看着他的太子妃和房中的一切,止步不前。这里的一切曾不止一次地在赵衍舟的脑海里浮现过,那个在海棠花树下抚琴的女子,终会在一日戴上凤冠,穿上喜服,嫁给他做太子妃。 可如今,那个女子就要跑了,她不想要他了。 赵衍舟的声音冷淡得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新婚之人,他盯着榻上仍盖着红绸的女子厉声告诫道:“韩文君,孤只给你太子妃的位置。既然已经进了东宫,你最好安分一些。” 韩文君嘴角含笑,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她自己扯下了盖头,将其随意地丢在了榻上。 新婚夜被夫君如此对待,韩文君一丝也不恼。她一手搭在赵衍舟的右肩上,一手拿着酒杯碰到了赵衍舟的唇瓣。她媚眼如丝,面容娇美,吐气如兰,“殿下,上天选择了姜家,而您选择了我们韩家。文君自然知道我们之间只有交易,那为了我们的合作初见成效,不如共饮了这杯合卺酒呢!” 赵衍舟冷眼看着韩文君,他嘴角翘起,发出了一声冷嗤,顺着她的手接过酒杯后便直接将其倒在了地上。 “这酒就留给太子妃自己好好享用吧!还有,不是孤选了你们韩家,孤也从未想过让你当太子妃,这你应该心知肚明。” 赵衍舟懒得再同韩文君理论,他拿出绣着海棠花的帕子擦了擦唇畔的酒液,就是片刻他都不想呆在此地。 韩文君咬着牙根,她被赵衍舟的一席话气得面目都有些扭曲。可想到她打探来的那些消息后,她又恢复了神气。 她的声音如毒蛇般令人心颤,“殿下,你想找到姜莜吗?我知道她在哪里。” 如韩文君所料,赵衍舟果然停住了步子。他放下了准备推开殿门的手,转身盯着韩文君,眸中的杀意是那样明显。 “她在哪里?” 韩文君再如何娇蛮,终究还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小姐。她从没有亲手杀过人,更没有在刀山火海中拼杀过。她被赵衍舟吓得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她倚到了桌沿上,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可她一向骄傲,断不肯在人前露了怯。她高仰着脖颈,一双手撑在桌上,强颜欢笑地高声道:“殿下就不想知道我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吗?我可是知道了姜莜的一个大秘密呢!殿下就不好奇吗?” 赵衍舟并不理睬她带着些许挑衅的话语,只又重复了一遍,“孤只问你,她在哪里?” 太子新婚夜便抛下了太子妃,让太子妃独守空房,此事一夜间传遍了整个皇宫。清晨,仍是太子妃独自去向帝后请安,而太子不知所踪。 太子如此任性妄为,皇上却没有丝毫不悦。他假意训斥了皇后几句,便离开了慈明殿。皇后笑着送皇上离开后,顿时便对韩文君没了好脸色。她坐在凤椅上俯视着韩文君道:“同本宫说实话,舟儿去了哪里?” 韩文君何尝不是满腹怨气,一大清早,满院的宫人都用异样的目光暗暗打量着她,妄图要看她的笑话。 她垂首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委屈应道:“母后,殿下得知了歹徒挟持姜妹妹的地点,便急着去找她了。” 皇后将茶杯重重地摔在了桌上,“又是那个狐媚子勾走了舟儿,你现在是太子妃,理应拢住太子殿下的心。也该时时劝诫殿下,让他将心思都放在正经事上。” 韩文君敛下了平日的嚣张气焰,她低眉顺眼地回道:“是母后,儿臣谨记于心。” 第4章 我想离开,但这从来都由不得我来选择 姜莜眼尾通红,她挥手摔掉了韩凛刚刚熬好的汤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屋中,两人谁也不肯让步。 姜莜没有一丝犹豫地说道:“韩凛,我要回东宫,你不要拦我。” 韩凛看了眼桌上的血书,上面有些字已经被泪珠晕染开来,变得有些狰狞。他握着姜莜的手放缓声音说道:“熙儿,伯父的遗愿就是让我送你离开京都,他最不希望看到你回去的。让我带你走好吗?我们一起去放纸鸢,然后种上大片大片的蔷薇花。” 姜莜的手指慢慢蜷缩,她也很想握住韩凛的手,她心中同样舍不得也放不下韩凛,但最终她还是甩开了韩凛。她亲眼目睹全家被杀,让她怎么能不恨。父亲让她放下,可她就是做不到。她誓要手刃仇人,为父亲,为姜家洗清冤屈。 姜莜看向韩凛,她看得很认真,也很细致。她在心中一笔一笔刻画出韩凛的模样,将世间最后一份美好牢记下来。她忍痛抽回了自己的手,别过脸的同时一行泪悄然滑过脸庞。 姜莜的声音很小,小到韩凛勉强听清。可她说出的话又很坚定,一字一字如重锤般砸向韩凛的心,企图将他推开。 “韩凛,我做不到,我必须要让那些诬告父亲的人付出代价。你忘了我吧,我们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太子殿下对我很好,我也早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只有他能为父亲洗清冤屈。” 韩凛与姜莜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韩凛要忘了姜莜。 这些话,韩凛听说过无数次,可他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过,即便姜莜也这般说。 还记得姜莜第一次同他说这些,是在姜莜离开江州的半年后。 两人虽相隔千里,却经常互通书信,诉说着彼此的思念。姜莜寄给他的最后一封书信,就是让韩凛忘记她。 韩凛,请原谅我,原谅我的自私。我从未告诉过你,我与太子殿下早有婚约。我并非故意,却也深知此举欺骗了你。我与你一开始便是不可能的,从此之后,你忘了我吧! 韩凛怎会不知?早在赵衍舟来接姜莜离开江州的时候,韩凛就知道了,可他就不愿忘记姜莜。纵然他无法迎娶姜莜,可他也不想与姜莜失了联系。这样姜莜受到委屈的时候就知道如何联系到他,无论他在哪里,他都会飞奔过来保护她,为她讨回公道。 自韩凛收到那封信后,他再写信给姜莜,便再也收不到回信了,他们还是断了联系。韩太师让韩凛回京都时,他第一个想法便是可以离姜莜更近了。他一进京都便去打听姜莜的消息,他只是想知道她生活得好不好,太子又是否真如她说的那般对她很好。 可是她一点也不好,姜家满门入狱,而她不知所踪,此事还与他的亲生父亲韩太师有关系。 韩凛神色复杂地看着姜莜的侧脸,眸中满是纠结与不忍。他突然握紧了左手,而后双手捧着姜莜的脸颊小心翼翼说道:“ 熙儿,这件事并非这么简单,太子……” 韩凛停顿了片刻,他担忧地看着姜莜,有些不忍心告诉她背后的真相。 姜莜不安地问道:“太子怎么了?” “韩家构陷伯父,太子是知晓的,而且他很可能也参与其中。” 姜家落狱后,韩凛曾偷偷潜入到太师府,他偷看到了韩家父子往来的书信。 太子秘密前往朔州查探刘禧贪赃案,其中也查出韩家大少爷韩准发现矿山后隐瞒不报,私下开采。韩准担忧此事会被太子上报给皇帝,便提前与韩太师商议此事。得知太子早就有意与韩家结亲,迎娶他的亲妹妹韩文君后,韩准才彻底安心。 而为了让韩文君成为太子妃,韩家才杀死太仆令,令姜家背了个欺君之罪。太子私下拉拢韩太师,必定也对此事心知肚明。 屋中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韩凛耳中只剩下雨的滴答声。坐在他对面的姜莜面色更加苍白,一双柳叶眉成了她面上最有色彩的地方。她怔愣了片刻,哭着哭着又突然开始笑了起来,“父亲也知道吗?” 自韩凛点头后,姜莜便明白了一切。凤星转世之说令京都世家将目光都投在了姜府这么一个在京都并不显赫的官员家,姜莜早慧,她心思细腻,早就察觉到自己与姜家被迫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姜莜幼时突发恶疾、险些夭折极有可能是人为,而姜莜体弱多病、寿数不永更是许多人翘首以待之事,这些她都清楚。 自有记忆以来,姜莜便与药为伴。她痛苦过,也曾斥问上天,为何要这样待她? 姜莜从来都不想要太子妃的位置,她想要健康地长大,想要自己的家人不必心惊胆战地活着。在同龄人奔跑着捉迷藏和放纸鸢的时候,姜莜只能站在远处看着,甚至站久了还需要让人扶着才行。 姜大人忠君爱国,一生刚正不阿,勤勤恳恳。他为了匽朝鞠躬尽瘁,姜莜都看在眼里。她敬佩自己的父亲,她开始变得坚强,她努力地活着,连每日要喝的药都觉得不那么苦了。 可此刻,姜莜只觉得荒唐,觉得不值得。她的父亲到死都在想着匽朝,他心甘情愿去死来为太子铺平道路。 只因为他知道当今皇帝多疑善妒,曾经英明的君主到了晚年却变得昏聩暴虐,偏听偏信。太子赵衍舟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一位,却在朝中处境艰难。他需要一个母族有权势的太子妃,区区国子祭酒只能是太子的绊脚石和累赘,他应该早就想除之而后快了。 “父亲,熙儿知道了。熙儿不会让您操心的,熙儿会永远地离开这里。” 姜莜靠在韩凛的肩上,她闭着眼睛哭得厉害,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韩凛,带我离开这里吧!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韩凛心疼地抱紧了姜莜,他拍着姜莜瘦削的背说道:“好,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回来了。” 天气放晴,姜莜躺在葡萄藤下的躺椅上,阳光太过舒服,她看着墙根处的青苔就这么睡着了。韩凛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等姜莜再醒来,韩凛就坐在她的身边。 他手中拿着一枝粉色的蔷薇花,然后笑着将花簪到了姜莜的发髻上。 姜莜歪着头,俏皮地问道:“好看吗?” 阳光洒在韩凛的身上,为他镶嵌上了一层金辉,像梦一样美好。他的眸子很亮,笑起来很温柔,飞扬在空中的发丝不羁又自由。 韩凛的眼中都是姜莜的身影,他很认真地回答道:“很美。”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姜莜,姜莜拿出帕子为他擦了擦鬓间冒出的汗,同时又问道:“你找到出城的法子了吗?” 韩凛握上姜莜拿着帕子的手说道:“明日夜里,泔水车会出城,到时候恐怕要委屈你藏在盛放过泔水的木桶之中了。” 姜莜摇了摇头,她一身素衣,连头发都是绾成了最简单的样式,可这样依旧掩盖不住她的光彩。不施粉黛足以倾国倾城,不饰华服就已风华绝代。她就像话本上的嫦娥仙子,清冷高贵,眉宇间淡淡的哀愁令旁人看了都会情不自禁地跟着蹙起眉头。 “熙儿,出了城,你想去哪里?” 两人期待着他们的未来,一遍遍勾勒着有彼此相伴的人生。江州是第一个浮现在姜莜脑海中的地方,却也很快被她否决掉了。她靠在韩凛的手臂上认真思考,可还未等她说出那个地方,院外便传来了重重士兵的铁靴声。 韩凛率先站在了姜莜身前,他警惕地看着院门。姜莜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平稳的声线中不夹杂一丝的惊愕,仿佛早已料到赵衍舟会找到他们,顿时令韩凛的心脏如针扎般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他还是找过来了。” 赵衍舟对姜莜的心意是真,可他的权衡算计也是真。他就算没有帮着韩家陷害姜家,但也在明知事实真相的情况下,看着姜家满门被杀。 从小到大,姜莜被皇权包裹得密不透风。她知道她自出生起便被卷入到了皇权的斗争中,想要全身而退,不会这么简单的。 “我……” 韩凛眸中难掩疼惜之意,他侧头看着姜莜,刚开口便被姜莜打断。 姜莜从后面拉起了他的手,柔柔弱弱的姑娘,桃花眸中满是坚毅之色。她对韩凛说道:“韩凛,我想离开,但这从来都由不得我来选择。这次,你陪我一起向前走好吗?我知道我很自私,这次将你一起拖进了泥潭。” 韩凛明白,姜莜再次选择了赵衍舟,而他又被姜莜甩开了。 他看着那道颤颤巍巍的木门,听着越来越近的铁靴马蹄声,毫不犹豫地说道:“好。” 韩凛怎么忍心让姜莜孤身一人走进那吃人的皇宫,她彻底没有了亲人可以依靠,但一回头就可以看见韩凛。 韩凛自小被韩太师送往江州,他生**自由,不喜拘束,最想做走南闯北的游侠。可为了姜莜,他愿意走上朝堂,去争权夺势,做她的依靠。 第5章 信中的人是不是他 院门被人从外一把撞开,猛得撞在了院墙上,留下了一记闷响。赵衍舟头戴金冠,一袭锦虎玄衣,手持长剑便径直走了进来。他瞧了一眼姜莜簪着的蔷薇花后,便将利剑横在了韩凛的脖颈上,眸中杀意尽显。 赵衍舟身居高位多年,周身气势不怒自威。在这逼仄的农家小院之外围满了士兵,他们各个手握刀柄,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冲入院内,绞杀刺客。 韩凛直视着赵衍舟的凝视,他仍然选择站在姜莜身前,不肯退后一步。 院中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姜莜快步走上前拦在两人之间说道:“太子殿下你误会了,他是我在江州结实的好友,亦是我的救命恩人,并非刺客。” 熟悉的香味再次萦绕在鼻尖,赵衍舟内心升腾起的杀戮却一刻都没有停歇的迹象。他冷哼了一声,歪头看着姜莜,手中的泛着寒芒的利剑却更逼近了韩凛几分,“哦,他把孤的良娣关在这小院子里,着实让孤找了好久呢。” 姜莜迎着赵衍舟探寻的目光反问道:“太子殿下是不信我吗?” 利箭割开了韩凛的脖颈,血丝顺着剑刃往下滑。看着姜莜强装镇定的模样,赵衍舟笑出了声。他收回剑后将其随意丢给了随从,伸手揽过姜莜的腰对着她亲密耳语道:“孤怎么会不信熙儿呢?只是熙儿太过单纯良善,孤只怕你被奸人蒙骗。” 姜莜转过头,二人的鼻尖相触,赵衍舟想再靠近一下时,姜莜连忙低下了头,与他隔开了些距离,“熙儿很想知道,除了殿下,还有谁在蒙骗我?” 赵衍舟狐疑地看着姜莜,他捏着姜莜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你都知道了些什么?” 韩凛欲推开赵衍舟,只是他连赵衍舟的衣服都未碰到之际,便被涌入的士兵拦了下来。他同士兵打斗的间隙冲着赵衍舟喊道:“放开她。” 赵衍舟并未用力,姜莜一推便推开了他,同时那些涌入的士兵也在赵衍舟的示意下推出了院落。 姜莜扫了一眼韩凛后便站在他的身前对赵衍舟说道:“殿下,这是我的朋友,他不会害我,或许他可以帮到殿下。” 姜莜冷漠的样子令赵衍舟心中产生了一些不安,他径直将姜莜拉上了马车。院中再次恢复了平静,透过木门,韩凛看到载着姜莜的马车渐行渐远,一朵被用力揉捏到失了形状的蔷薇花从车里被丢了出来,被接踵而来的马蹄狠狠踩过,最终被碾入到了泥土里。 姜莜被抵在车厢上,赵衍舟紧紧环着她的腰,紧扣着她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问道:“信中的人是不是他?那个与你放纸鸢,簪蔷薇,让你日思夜想的男人,到底是不是他?” 在姜莜的闺房中,赵衍舟发现了她与韩凛往来的所有通信。那些信件被她珍藏在妆奁的暗层中,每张纸上都有着她身上的香气,令赵衍舟念之不忘,魂牵梦绕的香气。 赵衍舟一封接着一封地看着那些信,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刺痛了他的心,也吸引着他接着往下看下去,终于让他看到了姜莜要与韩凛断绝往来。赵衍舟紧紧攥着那叠信纸,他就知道,姜莜只是太过年幼,短暂地迷恋上了一个新鲜的人,一些新奇的事罢了。 既然他们已经断了,那他便要帮他们断个干净,一丝丝念想都不要留下。赵衍舟将那些信纸烧了个干净,仿佛这样,那些事便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 姜莜刚要启唇回答他,便被赵衍舟堵住了嘴巴。他用力撬开了她的贝齿,强势地吻着她的唇,卷着她小巧的的舌头。他贪恋着姜莜的一切,用力吮吸着她的味道,想要将她融入到骨血里。 “熙儿,孤很想你。” 赵衍舟喘着粗气躺在姜莜的肩上,他紧紧贴着姜莜的脖颈将她牢牢抱在自己的怀里。寺庙初见,姜莜在海棠树下抚琴,赵衍舟便一见倾心。他开始关注那个被父皇赐给他的太子妃,开始频频找借口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她体弱多病,他便广寻名医,搜罗天下名贵药材给她。她去江州养病,一路上都是他在亲自护送。他对姜莜极尽偏爱,明显到全京都的人都知晓太子深爱着姜家女公子。 可姜莜待他仍是那般疏离,她就像天上的明月,永远散发着清冷柔和的光辉。美丽的月光时常会披在他的身上,可他却永远都触碰不到。今日他难堪地站在姜莜的面前,看着她维护韩凛,便更觉得自己如一只捞月的猴子,费尽心力,却一无所获。 “熙儿,为什么你总是对孤避之不及?不肯对孤敞开一点点的心扉?” 姜莜面无表情地靠在赵衍舟和车厢间的狭缝里,她发髻散了开来,一头乌黑的发丝毫无规则地垂在身前,将将挡住了上身被撕坏的衣衫。 她的声音中不带有一丝的情感,那股冷意直直钻进了赵衍舟的心肺里,“因为你是太子。” 赵衍舟抓着姜莜的肩膀,他红了眼尾,头一次对她吼道:“可你是父皇赐给孤的太子妃,你生来就是孤的人。” 姜莜冷眼看着赵衍舟发狂,她看起来明明那么柔弱,可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在狠狠剜着赵衍舟的心。 “可姜莜已经不是殿下的太子妃了,姜家也不会再碍着殿下的路。殿下总是既要又要,就不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吗?” 赵衍舟来回抚摸着姜莜略有些肿的唇瓣说道:“可你已经是孤的人了,不是吗?” 姜莜的眸子令赵衍舟感到陌生,那双水润的眸子依旧迷人,只是里面掺杂了算计,如一把勾子拴住了赵衍舟。那一刻,赵衍舟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姜莜从来就不是一朵柔弱的小白花,她是一株不断向上攀爬的藤曼,只是将全身的刺收了起来。 初见时,姜莜坐在海棠花树下弹琴,她身量娇小,看着柔弱可欺。如葱尖般细长白嫩的十指不停地在琴弦上勾、抹、挑、滑,弹奏的是赵衍舟最喜欢的曲子,平沙落雁。 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大雁翱翔于天际,回环顾盼,息声斜掠。赵衍舟被琴声吸引而来,对佳人一见倾心。美人心性坚韧,欲扶摇直上,一览众山小,奈何体弱,只能避人光芒,静待时机。海棠花瓣随微风飘进了他的心中,他想与美人比翼双飞,共游云霄,齐览天下。 “殿下,你是想要熙儿的人,还是熙儿的心呢?” 两个互相试探的人,此刻眼中只有彼此。赵衍舟捏着姜莜的下巴,乌黑的眸子慢悠悠滑过她的眼睛,唇瓣,那眼神愈发迷恋地游移在姜莜的身上,“熙儿,孤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东宫到了,咱们该回家了。” 赵衍舟率先跳下了马车,他在车下伸手接着姜莜。在姜莜握住他手的那一刻,赵衍舟直接揽腰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铿锵有力的声音砸进了姜莜的心,势在必得地看着姜莜说道:“孤都要。” 当日。满东宫的人都看到,赵衍舟一路抱着姜莜回了满棠院,直到第二日清晨才神清气爽、一脸魇足地离开。 与赵衍舟第一次同房时,姜莜身中媚药,根本就记不清当时发生了些什么。可今日,日头高高悬在正空中,**着上半身的赵衍舟压在她的身上,还拉着她的手去为他解下下身最后一件衣衫。他贴在姜莜的耳旁柔声说道:“熙儿,可学会如何为孤更衣了?” 姜莜一双手撑在赵衍舟的肩上,抵住了欲吻上来的赵衍舟。她别着脸娇嗔道:“现在是白日,不行。” 赵衍舟拉过了她的双手,他一边吻着姜莜的耳根一边说道:“熙儿,孤想你了,孤现在就想要,别拒绝孤。” 一件件衣衫被扔到了地上,玄色与素白交叠在一起,极具差异的两种色彩又莫名带有一丝契合。赵衍舟在姜莜的身上留下了一朵又一朵暗红色的花痕,他闻着她身上散发的馨香,吻上她冷白的肌肤,一边解下了她身上最后一件蔽体的小衣。 两人十指紧扣,如玉的身子贴合在一起,赵衍舟故意慢了下来,他带着姜莜去享受其中的乐趣。见她咬着唇不肯发出一丝声音,便故意轻咬着她红透的耳根蛊惑道:“熙儿,孤伺候得可还算满意?” 喘息声和贝齿中情不自禁溢出的细碎低吟声如媚药般使赵衍舟忘情,他失了理智,只想一遍遍去抚摸她的肌肤,去亲吻她的一切。 占有她,取悦她,让她放下界限,同他一起沉沦。 那一夜,他带着姜莜从榻上到了汤池中,再到地上,到窗边,到门上…… 那一刻,她是他的,被他所填满,再也想不了别的。 紧闭的屋中似有风不断袭来,绣着海棠花的香囊挂在帐勾上,荡来荡去。 在护送姜莜去江州老家养病的路上,赵衍舟站在江畔,姜莜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站着,细风划过江面,留下了阵阵涟漪。 “殿下一路护送臣女,臣女不胜感激,特意做了一些糕点,还望殿下笑纳。” 那是姜莜第一次主动同赵衍舟说话,赵衍舟只以为那是他的幻觉,他转过身愣愣地看着姜莜,生怕一眨眼,梦醒了,姜莜也随之消失了。 姜莜被赵衍舟盯得很不自在,她刚想缩回手,一只苍劲有力的手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底,那速度快得好像有人要同他抢这糕点似的。 赵衍舟想要矜持些,他强压了几次嘴角,可那发自心头的笑意却是如何都忍不下去。他如同一个平常的少年郎一般,面对着喜爱的姑娘,会害羞,会青涩地对着她笑。 姜莜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向赵衍舟,她红唇半张着,映入眼帘的是男子灿若晚霞的笑容。 赵衍舟往前走了几步,这次她没有向后退。他忍不住得寸进尺地请求道:“熙儿,孤的香囊旧了,你可否送给孤一个?” 姜莜点了点头,她笑着看向赵衍舟,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他,“殿下可有什么喜欢的花样?” 赵衍舟语调高扬,他迫不及待地答道:“海棠花,孤喜欢海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