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租到钓系前女友后》 1、第一个夏天 《合租到前女友后》 文/暗灯 首发文学城 chapter001 七月中,酷夏。 橙橘色层层叠叠在天边,落日卡在高楼间要落不落,烫人的红烧得人浑身发疼,连发尾似乎都焦了。 于夏从地铁口出来,灼热的风迎面而来,燎得她皱了皱眉。 她不怎么喜欢夏天,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像电脑元件,过热时超载,情绪就会隐约失控。 那种感觉着实不太美妙。 往常这个点她都还在公司加班,今日柯芊女士提前预约,强迫她去见柯芊女士大学同学的女儿,商谈合租的事。 她毕业后没有回家直接来了南桥市,找了个大学生暑假转租的房子过渡,等工作转正再换房子。 本来住得好好的,柯芊一听自己女儿只能住人家转租的房子,心里不怎么痛快,于是有了今天这次见面。 来时路上,她的好友陈竹已经替她想了八个拒绝方案,其中不乏“妈妈我是女同性恋,和女室友住在一起会爱上室友”这种荒谬中带有一丝可行性的方案。 她暂时没有同家里出柜的想法,这种对柯芊来说无异是恐怖袭击的方案无法使用。于夏低头看手机上柯芊发来的地址,是个连锁饭店。 是于念最喜欢的那家店。 明明已是傍晚,于夏却觉得更躁了,白皙的脸蛋热得泛粉,少了几分冷淡。 等到时,柯芊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平心而论,只看穿着打扮,是完全看不出柯芊与于夏的母女关系的。 柯芊女士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在外人面前都是精致的,今日她穿着黑色高跟鞋,及膝短裙,挎着个足够于夏支付南桥市中心地段一年房租的奢牌包,手指上戴着绿宝石戒指,贵气十足。 而于夏穿着快消品牌打折的白t和牛仔裤,一身上下最贵的是背的斜挎包里装着的平板,全身加起来没有她妈的一条裙子贵,长相冷冽,眉眼间尽是疏离,两人站在一起,像是贵妇人在同不怎么友好的女大学生问路。 “怎么不打扮一下?”柯芊一见于夏就叹了口气,“是没有钱了吗?” 于夏摇头,顺着服务员指路往里走,边走边回:“刚下班。” “等下见面你嘴甜一点,妈妈替你打听过了,郑阿姨的女儿性格很温柔,还是高校老师,”柯芊一把牵过她的手,轻言细语道,“和她住在一起不会吵架。” 于夏对与人合租没什么兴趣,今天来纯粹是柯芊女士掏出了道德绑架大法,说是半年没见了顺便联络感情。 总归与人商量合租和联络感情都是种折磨,也许痛苦一加一会小于二,左右不过一刀。 “对了,念念也来了……”闻言,于夏心脏震了一瞬,柯芊话音没落,服务员推开门,于夏和房间最里面的人对上了视线。 郑韫脸上还带着笑意,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浅色的瞳孔里是化不掉的温柔。 那点温柔在触及到于夏的脸时仿佛砸掉的镜子,碎成一块一块,裂隙间能依稀探测到地表下的滚滚炎流。 她今日穿的白色棉质长裙,乌黑的长发搂在身后,肌肤胜雪,像古早校园剧里温婉的白月光学姐。 一旁的于念凑在她身边讲话,只分了几寸余光过来,瞥见于夏时还有点不爽,在话头接上时又换了雀跃的表情。 于夏被柯芊推了一把。 “叫人。”柯芊小声道。 “郑阿姨好,”于夏沉默片刻,郑韫适时接上自己名字,“你好郑韫,我叫于夏。” 两人目光擦肩而过,仿佛刚刚的震颤只是错觉,情绪变化快到除了彼此谁也没发觉。 “柯芊快来坐,让小孩们自己坐一起吧。”郑漪招呼着柯芊,柯芊推了一把于夏,让她坐过去。 于夏实在是不想和她们俩任何一个人坐在一起,一个是从小彼此厌恶到大的双生姐妹,一个是三年前人间蒸发的前女友。 她坐哪里都觉得如坐针毡,恨不得立马走人。 最后她还是选了坐在郑韫右边,这样她右手边没有人,可以移远一点。 人到齐了,才慢慢上菜。 房间是落地窗,晚霞斜斜压在后院墙上,看久了眼花。 等上菜的间隙,于念一直在喋喋不休追问郑韫的事,郑韫温声细语回答,问什么答什么,嘴角一直噙着点点笑意。 于夏坐在间隔一个座位的地方,离得远远的,和房间内所有人都没有互动,她无视掉柯芊递来的眼神,低头玩手机。 柯芊瞥见于夏的动作,微不可见地拧眉,对于夏这样没有礼貌的行为非常不满。 “老同学,你家姑娘性格真好啊。”柯芊把话头转移到郑韫头上,眼不见心不烦,她打算先多了解一下郑韫。 “我们家姑娘就是脾气好,跟谁都不恼。”郑漪对柯芊的夸奖很是受用,夸郑韫脾气好,就是变相夸她教得好。 “是啊是啊,郑韫姐姐脾气真好,要是我们是一家人就好了。”于念眼里的喜爱都快流出来了。 于夏意兴阑珊地收起手机,这一幕让她觉得扎眼。 于念和她没什么感情,她知道。 她只是不喜欢于念放在郑韫身上的眼神。 在成长的路上,她见过无数次这种眼神,尤其是她喜欢一样事物的时候,就算于念不喜欢,当于念想方设法想要抢过去时,最惯用这个眼神。 郑韫是挺温柔的,情到浓时连哭都压着嗓子细细的哭,像极了最没脾气的兔子,急疯了都只会原地乱跳。 她打了个哈欠,疲倦地趴在桌上。 入职半个月她就加了半个月的班,连周日都会去公司画半天的图,只等新活动上线她好好休息几天。 “你们家夏夏在哪上班啊?”郑漪适时接话。 柯芊报了个名字。 “是个好公司啊,”郑漪对于夏好感提了几分,“工作很辛苦吧?” 话头扯到于夏了,她不得不提起精神应付一下。 “不辛苦。”她淡淡地答。 她话音一落,搁在桌上的手旁多了一杯水,是郑韫递来的。 郑韫避开于夏投过来的眼神,自顾自地给郑漪和柯芊的水杯里重新倒上茶。 “郑韫姐姐你别理她,”于念轻哼,“她一点礼貌都没有,风吟我也能去啊,我妈妈不让而已。” 于夏没有反驳于念的话,她无视手边的茶,就像自进来以后她无视掉郑韫一样。 “你真厉害。”郑韫夸奖道。 于念雀跃地像只喜鹊,叽叽喳喳地绕着郑韫讲了好大一通话。 于夏突然想笑。 她和郑韫纠缠两个月,亲密无间,她再清楚不过郑韫那笑里几分敷衍,语气柔软,但全是不过脑的话。 真正的郑韫,也许没几个人见过。 至少于念没见过,她捧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想,如果于念知道她一口一个的郑韫姐姐当初说过她不少坏话,还能喊出这么甜的“郑韫姐姐”吗? 于念的话郑漪只当是说笑,她早听说过于念学习成绩一般,身体又不好,连送出国留学都不敢,就在家里本地找了个学上,可够不上什么好公司。 但柯芊在,她也不好拂了老同学面子。 她越想越觉得合租可行,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厉害的朋友,以后就多个厉害的人脉。 至于于夏来之前于念说于夏性格不好的话,她也没往心里去。再不好,于夏也没拂了她们的面子,直接离席走人。 “听说夏夏是优秀毕业生,真的非常厉害。”郑漪真心实意地夸奖道。 “运气好。”于夏撑着下巴,异常想念她的工位。 “郑韫姐姐,你觉得我和于夏谁更厉害?”于念极其不满席间的话题不在她身上,硬生生截断了郑漪的话,向郑韫提问。 于夏淡漠地望过去,眼底仿佛终年不化的冰,没一点热度,看郑韫像是看一个陌生人。嘴角微微上扬,有几分嘲弄,不仔细看完全看不见弧度。 席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于念身上,自然没人察觉于夏的表情。 除了郑韫。 正如于夏熟悉她一般,她同样熟悉于夏每一个语气和表情。 她轻轻叹气,很想揉揉自己的太阳穴。 “郑韫姐姐?”于念迟迟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些着急。 “于夏更厉害一点,”郑韫还是温声细语,一如既往的语气,“风吟是非常厉害的工作室。” 她转过来的眼神,真诚而热烈。 于夏心神一震,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她硬生生逼着自己说了句谢谢。 于念更不满了,她几乎是贴在了郑韫身上,撒着娇问:“为什么呀?我也可以进的,我就是身体不好拖累了我,要不然我能去比风吟还好的公司。” 于夏胃里翻涌起不适,下意识喝了手边的温茶暖胃,压下胃里的翻滚。 以前就是这样,一旦有人夸自己,于念就会用这套自己身体不好的说辞卖惨,大家为了照顾她情绪,总会改口去夸她。 一想到郑韫改口的模样,她无法忍受,站起身来,迎着四个人的目光,冷淡地开口:“我去趟卫生间。” 转身的时候,她恰好看见于念得意的目光。 她们俩的成长路上,像是一场又一场比赛,开始的号角还没吹响,冠军已经诞生。 但不会是她。 于夏走得很干脆,自然没听到郑韫的回答。 郑韫含着笑,像她上课时一样,一字一句,清晰地答:“那也是于夏厉害,她考上好大学和进入好公司是已经发生的事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第二个夏天 chapter002 于夏在洗手台干呕了几下,没吐出东西。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今天中午没有吃饭,随便吃了点饼干垫肚子,胃这个时候开始抗议是正常的。 冷白色的灯光衬得她肌肤更白,白得透紫。镜子里的她仍然漂亮得像初春夜里的寒雨,冷冽刺骨,唇线紧抿,眼尾微微上挑,是个十足十的冷脸,不是长辈爱的讨喜模样。 她和于念长得不像,生物学上把她们叫做异卵双胞胎,于念长相更随她爸,短脸杏眼,笑起来时隐约有梨涡。 从小到大没少有人拿她俩做对比,她永远是负面评价那一个,听的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在意了。 如果坐在于念旁边的不是郑韫的话,她应该会跟从前一样,听听也就过去了。 水龙头哗哗放水,水流绕着白瓷洗手盆转了一圈,汩汩冲进下水口。于夏捂着胃盯了会儿,抿着唇,关上水龙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回去。 再推开门时,刚刚的对话已经结束,四个人谈笑风生,于夏进来时只有郑漪叫了她一声,于夏点点头回应,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 耳旁是于念的喋喋不休,一会儿拿手机问郑韫自己最近买的裙子好看吗,一会儿问郑韫平时喜欢看什么电视剧。 每一个问题,于夏都能在心里回答上来。 她面上滴水不漏,时不时吃点东西,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沉默无言地听郑韫耐心极佳地回答于念每个问题。 郑韫是个很好的听众,于夏比于念更早知道这件事。 就像现在,郑韫夸赞于念买的新裙子非常漂亮,夸奖于念有眼光,穿上一定光彩照人。 于夏忍不住微微侧头,余光瞥见郑韫偏头垂眸去看于念的手机屏幕,耳发擦过脸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于夏很轻地“啧”了一声,只觉胃更不舒服,想要提前离席。 声音在四个人的欢声笑语里微不可闻,连坐得最近的郑韫似乎都没听见。 “对了,夏夏,合租的事你怎么想?”快把半个班同学现状聊完的时候,郑漪才忽然想起来自己来是为了什么。 于夏的思绪像洗手盆里的水流,绕着盆旋了一转又一转,才找到出口。 她扯唇笑了笑,打算拒绝。 今天能见到郑韫是意料之外,三年前郑韫不辞而别,她没有再续前缘的打算,不想同郑韫有任何牵扯。 “怎么不先问问郑韫姐姐的意见呢,”于念闻言抬起头,不满地蹙眉,“谁乐意和于夏住一起啊,她性格那么闷。” 她转头看向郑漪和柯芊,眼睛亮亮的:“要不我去和郑韫姐姐住吧,不是都一样吗?” 柯芊瞬间皱了眉。 于夏不担心柯芊会同意于念的要求,于念身体不好,她们把于念当个瓷娃娃一样捧在手心,事事纵容她满足她,只除了离家这一条。 柯芊刚想出言责怪,郑韫开口了。 “我乐意呀,”她眼眉弯弯,纤细的手腕支着下巴,“我觉得于夏应该是个有意思的人。” 于念扁扁嘴,她不屑一顾:“她哪里有意思了,进来都没讲几句话,郑韫姐姐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那么好。” 她瞥见柯芊脸色不是很好,没有继续往下说,推了推面前的木质转盘,把她喜欢的菜推到郑韫面前:“郑韫姐姐,你吃,先不说这个了。” 于夏发觉于念不怎么想让她同郑韫合租住在一起,兴许像从前一样是不愿让还算喜欢的玩具到她的手里。 “夏夏,你觉得怎么样,要是合适的话过两天你空了就过来签合同了。”郑漪没理会于念的话,她着急把这件事定下来。 于念自顾自地同郑韫说话,她不担心于夏会同意。即使她和于夏鲜少交流,也了解于夏是个独来独往的人,并不喜欢同人合租。 于夏沉默了两秒,她抬头,对着郑漪露出个浅浅的笑:“我觉得可以,我明天放假,可以先签合同。” 于念难以置信地抬头,她卡顿了一下才找回自己的话:“你不是不喜欢和人住一起吗?” 于夏坦然点头。 “那你为什么要同意,”她皱眉,“你什么意思?” 气氛剑拔弩张起来,柯芊有些不满,她出言打断于念的质问:“好了念念,你喜欢和郑韫姐姐玩的话以后多去找她就行,对你姐姐这么凶干嘛?” 于念难得被训话,她知道自己反应有点过度,但一股无名的郁气让她异常烦躁。 她闷闷地说知道了。 郑韫趁着倒水的功夫看了于夏一眼,于夏脸色苍白,薄薄的上唇绷成一条线。 看着还挺凶。 她把刚倒好的温水推到于夏手边,顺着于夏的话往下说:“刚好明天我也有空,你挑个时间过来看看房子,满意的话我们就签合同,你看可以吗?” 于夏盯着郑韫的脸,绞痛使她的思绪略微涣散,郑韫那张精致的脸与三年前毫无差别,看不出年岁过去的痕迹,也看不出她们曾经相识的痕迹。 郑韫那么坦然,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错认了人,又或许那几个月本就是黄粱一梦。 正常人会想和前任同住屋檐下吗? 她不懂郑韫这样积极同她住在一起的原因,甚至开始怀疑起来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郑韫姐姐问你话呢。”于念见于夏好半晌没说话,不满地提醒。 “可以,我下午三点过来。”于夏说。 这顿饭吃到一半,于夏的组长来了电话,说是有图急着要,问她现在能不能回公司。于夏刚好想走,便应了,道完歉直接走了。 于夏出来时想把账单结掉,但前台告诉她已经结掉了。 “喏,那位小姐结掉的。”前台伸出手掌,示意从走廊过来的郑韫。 于夏看了一眼,收起手机。 是郑韫的话倒也不奇怪,她惯会照顾大家情绪。 “我妈让我来送送你,顺便加个微信好友,你看可以吗?”郑韫穿过送菜的服务员身边,快步走到于夏身边,生怕于夏溜掉。 “我妈也让我来送你,”于念不情不愿极了,“你又不是小孩,出个门为啥要人送,外面这么热。” 于夏瞥她一眼:“你现在可以回去。” “才不要,”于念瞪回去,“我也要和郑韫姐姐加好友。” 郑韫点开手机二维码:“扫我?” 于夏先行扫了。 其实郑韫的微信于夏有,但于夏猜测她应该没用了,毕竟当初发了那么多条消息石沉大海,没有收到回信。郑韫再怎么厚脸皮也不至于厚到有了微信还让她主动扫。 果然跳出来的是个陌生的微信号。 她按下添加好友的按钮,下意识点开头像看了一眼。 微信号是陌生的,头像的图是她熟悉的。 那么多属于她们共同的东西,郑韫只带走了一幅画。 画上的女人身着白裙,苗条纤细,长发在大片橘黄的云下飞舞。 “郑韫姐姐,这是你自己画的吗?” “不是,是个……很喜欢的人画的。”郑韫噙着笑意,声音都放软了。 于夏低着头看手机上跳出好友申请通过的消息,只觉得荒谬。 放在以前,郑韫跟别人这样讲,她只会压着笑意,听郑韫明里暗里的表白。 可现在郑韫当着她的面讲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想要跟她旧情复燃吗? “我怎么觉得这画画风这么眼熟呢?”于念嘀咕了一声。 “哼。”于夏冷笑了一声。 于念错以为这声冷哼是朝她的,炸了毛一样:“你什么意思于夏?” “身体不好就早点回去,等下热出事了还麻烦。”于夏收起手机,转头要走。 “这画很像你画的啊,”于念突然心领神会,“你和郑韫姐姐是不是以前认识?” “不认识,”于夏回得没有丝毫犹豫,“这画风网上随便找个科班的都能画。” 于念只是随口一提,刚于夏来之前她就跟郑韫聊了好一会儿,郑韫和于夏的学校一个南一个北,郑韫毕业以后才来南桥市,两人不存在认识的可能性。 她如愿以偿加上郑韫好友,着急地拉着郑韫往回走。 “走了郑韫姐姐,她自己会打车的。” 郑韫被于念拉着手臂,她回头看了一眼于夏。 于夏个高,脊背挺拔,逆着人群往外走,像酒杯里孤独消融的冰块。 “对了郑韫姐姐,我有空能来找你玩吗?”于念问。 郑韫收回视线。 “我同意了不行,要征求你姐姐的意见哦,”郑韫笑吟吟地答,“合租一般不让带客的。” 于念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她想要的东西怎么都能拿到。 * 于夏回公司半个小时后,外卖员打她电话说有她的外卖。 她疑惑地坐电梯下去拿,还不止一个。 一边是几种常见的胃药,另一边是面包。 她回公司楼层的时候想了片刻,应该是郑韫。 风吟的地址很好搜,她的电话号码就挂在微信号上,面包是她最爱的那一款,连药都是她常吃的品牌。 郑韫太了解她了,以至于,连筛选都不需要就能直接找出是谁点的。 她回来时把东西放在一边,先给郑韫发消息。 夏:【东西收到了,下次不用了,公司里都有。】 zy:【药可以备用,面包喜欢吗,还是现在换口味了?】 于夏靠在椅背上,电脑屏幕亮着,人物线条干净,是公司开发的百合向游戏的活动新卡面,负责这张卡的同事突然生病,项目落到她头上,等于美术组默认她转正的事。 回公司吃过药,胃里已经平息,只还有隐隐作痛的感觉,不知道是幻痛还是真有。 黑白底稿似乎从屏幕里跃出,线条流动,打碎重组,像一个梦,直到有同事从身后走过,唤醒这场梦。 于夏唤醒熄灭的屏幕,冷淡地输入。 夏:【现在不需要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第三个夏天 chapter003 加班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才结束,组长有点愧疚,让实习生临时接手负责正式员工的内容本就不对,还让她加班这么久。 于夏倒是感觉良好,加班时她可以暂时忘记一些事情,专注在画图里面。 她跟组长打完招呼,收拾好东西下了班。 她发完那句话以后没看过手机,这会儿为了打车看了一眼,郑韫给她发了不少消息,一眼扫过去白色框占满了对话框。 zy:【不喜欢吃可以等饿了填一下肚子。】 zy:【什么时候下班呀?】 中间穿插几条房子的具体地址和周边配套设施以及房租问题,最后一条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附赠一个乖巧的卖萌猫咪表情包。 zy:【还没下班吗?】 于夏打的车来了,她跟司机确认完手机尾号和地址后疲惫地靠在后排座椅上,车内灯熄灭,暗黄的路灯透过玻璃窗沉默地落在她脸颊边,绿化带飞速闪过,于夏闭上眼,按捺下发散的思绪,不去想没有回复的消息。 “滴——”信息提示音响了。 于夏睁眼,出租车开进隧道,她看了一眼消息,还是郑韫。 zy:【下午三点,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等你。 这两个字看久了总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情绪。 人在悲伤时看过的风景或是听过的歌往往会烙印上当时的情绪,许多人失恋几年后甚至想不起前任的模样,但在某首歌前奏响起的瞬间闪回到失恋的那段时间,悲伤与痛苦交织在一起,循着记忆脉络重新爬回大脑。 这两个字之于于夏也是如此。 兴许当时在聊天框里发过太多遍,熟悉的备注,熟悉的语气,在郑韫消失的那段时间,她不记得自己发过多少遍这两个字,以至于看到的一瞬,她又想起来,当时她等消息等得有多难受。 “姑娘,到了。”司机见于夏迟迟没有动作,出声提醒。 “谢谢。”于夏付完款下了车。 深夜的温度降了下来,小区出来的穿堂风比气温还低几度,吹在刚下车的于夏身上,逼得她打了个寒战。 进电梯前,她还是给郑韫回了个消息。 夏:【ok。】 下了电梯,一进房门,就闻到铺天盖地的酒气,一地的酒瓶和易拉罐瓶,地上和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四五个人,有男有女。 于夏几乎是瞬间皱起了眉,捂着鼻子往自己房间走。 她这个房子在大学城里,是附近大学的大学生暑期转租,前几天大学生告诉于夏,她室友也把房间转租了,还特意强调转租给了女孩子。 于夏每天回家的时间不多,就没多纠结这件事,没想到和新租客见面的第一天就不愉快——她甚至不知道哪位是新租客。 好在她租的是主卧,自带卫生间,锁好房门就行。 洗漱完她困顿地缩回床上,定了个中午十二点的闹钟免得睡过头,便沉沉入眠。 睡到半夜,房门口一声巨响,有什么撞在了房间木门上,然后是一阵哄笑声和低骂声:“别发疯行不行,等下人家投诉我们了。” 有个女生声音还挺大:“差不多得了,喝多了自己滚去睡觉,别在我这发酒疯。” 于夏陡然从睡梦中惊醒,她坐起身,看了一眼房间门,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还没喝够呢,继续继续,这不得再喝几瓶——” “行了先睡,明天继续。” 过了两分钟,外面安静了。 于夏打了个哈欠,等了几分钟,没有声响了她才继续睡下。 天蒙蒙亮时,外面又是一阵动静,一个又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往卫生间跑,有人在卫生间外吵起来了,大嗓门顺着几堵墙都把于夏吵醒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于夏套了件灰色外套,汲着拖鞋去开门。 “姐姐,我能借用一下厕所吗?”是个女孩子,神情可怜,低声下气地请求。 于夏冷白的肌肤上挂着俩乌黑的眼圈,没睡好导致她气压极低,本就冷淡的脸色添了凌厉的凶气,仿佛下一秒就要给谁来上俩刀。 “不能。”于夏抵着房门,语气毫不留情。 “求你了姐姐,我真的很急。”她急得快冲进来了。 “不好意思,我有洁癖,”于夏打了个哈欠,“有人用过我的厕所我要清理两个小时,但我现在没空。” 然后不留情面地把门关上,从抽屉里找出自己的耳塞,放进耳朵里,两耳不闻窗外事,进入睡眠。 这一睡,直接错过了闹钟响起的时间。 等到她自然醒来的时候,灼热的太阳烤得城市都溶成虚线,时针指向下午两点,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根本不够到郑韫那边,她挠了挠睡乱的头发,从床头柜拿到手机,给郑韫发消息。 夏:【不好意思,睡过了,我大概晚一个小时到。】 zy:【你慢慢来,用不着道歉。】 于夏一边刷牙一边看消息,她闭了闭眼,按照郑韫的习惯,这会儿说不定都快到了。 夏:【你要是到了先上去,别在下面等。】 zy:【知道了。】 zy:【小猫乖巧.jpg】 于夏在嘴角扯起前及时往嘴里倒了一口温水,咕噜咕噜吐掉。 随便洗漱了一下她出了门,客厅还没收拾,七零八落散着一堆瓶子罐子,垃圾桶满溢出来,整夜未关空调,客厅里一股难闻的气味。 沙发上躺着个人,听见于夏出来的动静抬了抬眼,看是不认识的又闭了眼继续睡了。 于夏拍了张照片,发给陈竹,人还没出电梯,陈竹的吐槽就来了。 竹子:【这你新室友?玩这么热闹邻居都不投诉??】 竹子:【你要上班这样不是个事儿,趁放假看看新房子?】 竹子:【对了,你合租的事咋说,拒绝掉了吗?】 于夏仰头看了眼红得跟碳一样的太阳,点开语音发送:“我同意了。” 竹子:【你甚至不愿意和我合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竹子:【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于夏没有把这段恋情告诉别人的打算,连陈竹都不打算说。她始终觉得这段感情不够正式,没能好好开始,也没有一个正常的结束,跟人家提都不知道怎么说。 难道要说只是在一起睡了一觉就确定了关系,一段时间后对方人间蒸发了直接消失掉了吗? 要不是没有金钱交易,听上去自己挺像仙人跳受害者。 车到的时候离下午四点只差几分钟,于夏下车的时候被热浪袭击,吹得发丝都卷了几圈。她压低帽子,低着头躲着太阳往前走。 走了几步,刚进小区,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于夏!” 阳光太灼人眼,她一时没看见人。 然后从保安亭钻出个纤细的身影,低跟单鞋跨了两步,在于夏抬头前,裙摆自腿边晃开花一样的弧度。 “你来啦。”郑韫声音软软的,额角还有一层薄汗。 “不好意思。”于夏避开她的眼神,先道歉。 撇开她俩的感情恩怨,今日始终是她不准时,有错在先,语气就软了三分。 “等你的时间也开心呀,”郑韫撑开伞,把于夏也遮入阴凉,“凡事都可能遇到意外,不用道歉。” 明明在伞下,于夏却觉得更热了,背上有燥意顺着脊骨上爬,她默不作声地拉开两人距离。 凡事都有意外,意思是当时她的离开也有意外吗。 她没有问出口,就像从昨天到今天,谁都没有主动提过之前的事,两人就像是在火车上曾经遇见过的同路乘客,聊过几句,下了火车就忘掉了彼此,再见面时才想起,这个妹妹我似乎见过的。 “怎么不上去等,”于夏岔开话题,“下面不热吗?” “等你一起看,”郑韫侧脸去看她,“毕竟是我们俩要一起住的房子。” 两人站在小区门口一侧等了十来分钟,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中介才从门口窜进来。 “不好意思久等了,刚有点事情耽搁了。”中介是个年轻小哥,满头大汗,边摇扇子边道歉。 “我跟你重新约定的时间是四点正点,你迟了十分钟,”郑韫心平气和地讲,“天气热,大家都不容易对吧?” “您说得对,”中介小哥擦了擦汗,“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他小步往前跑带路,郑韫打着伞同于夏跟在后面,隔着两米距离。 于夏目光一直放在面前的路上,直到耳垂有热气包裹,她抖了抖,惊愕地想拉开距离,郑韫没给她这个机会,虚虚靠在于夏肩上耳语:“我刚刚在保安室等你的时候看见他跟女同事聊得可开心,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说他正在带其他客户看完房,马上回来。” 于夏是一句没听进去。 郑韫喷了香水,柑橘的香气顺着风钻入于夏鼻腔,发丝挠动她的脖颈,挠得她心也痒痒的。 “可会骗人了。”郑韫埋怨道。 中介小哥已经拉开单元门,等她们两个,于夏这才如梦初醒:“走了。” 郑韫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进了单元大堂。 房子是郑韫提前看好的,细节图都看过了,这次只是来验证一下是否和图片符合。郑韫检查了一遍水电气和下水道,于夏看了一遍细节,两人都还算满意。 这房子离于夏工作地点只有五个站,在寸土寸金的南桥市算得上非常近的位置了,再近一点不是于夏能负担得起的房租价位。两室一厅,主卧带独卫,房子是前几年新装修的,上一任租客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姐姐,总的来说,无论是价位还是房子本身,于夏都很满意。 “那合适的话,我们现在就签合同咯?”中介小哥还在擦汗,他总觉得两个人看他的眼光都不算友好,心虚得很。 “现在签吧。”于夏没有意见。 她打算过几天放假的时候再搬,那边房子不好临时退租,她接下来几天要上班也没空,只能多住几天再过来。 中介小哥在操作软件,于夏去卫生间洗手,郑韫也跟了过来。 “我住主卧,我多交点房租,可以吗?”郑韫顺手惯了,把卫生间的门顺手带上了。 “可以。”于夏没意见。 “还好是跟你合租。”郑韫接着说。 “……万一我不满意呢?”于夏边洗手边问,冰凉的水带走汗意,连燥热都降了几分。 “不满意我们一起重新找房子。”郑韫想也没想就答了。 于夏停了动作,抬起头,从镜子里看郑韫。 “我们?”她重复这两个字。 “我们,”郑韫靠在墙上,长发挽了个低马尾,化了个淡妆,暑气没有蒸花她的妆容,她抬眼过来跟于夏对视上,眉目恬淡,“不是说好,以后要住在一起吗?” 还好卫生间里的东西早就搬空了,于夏转身时没有撞到什么,她手撑在墙面上,俯视郑韫,七月半的正夏,酷暑火上浇油,无限放大怒意。 她一字一顿地问:“说好以后要住在一起?” 于夏冷笑又问:“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郑韫慢慢垂下头,自见面起,她头一次躲开于夏的目光,沉默下来,没有再说一句话。 气氛陷入冰点。 郑韫不说话,于夏也不说话,无声地看着郑韫。 郑韫垂着头,长睫扇动,薄唇抿起又松开,欲言又止,迟迟讲不出话。 狭小的空间,暧昧的姿势,却是在无声的对峙。 “我……”郑韫终于想开口。 “打扰了,我这边好了,请问你们现在方便签字吗?”中介小哥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方便。”于夏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觉得她的生活就像是行驶的列车,即将顺利到站时遇到突发事件,被迫停在距离终点站不远的位置,却进不去。 她松开禁锢郑韫的手,自己率先出去了。 郑韫整理好头发和表情,再出来时神色与平日并无差异,她签好电子合同,确认好各类费用。 于夏就站在一边,思绪混乱。 她回想,郑韫方才到底想跟她说什么,是要解释,还是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 她不得而知。 “那我先走了?”中介小哥完成新单,屁颠屁颠的,恨不得马上回去。 “麻烦了。”郑韫心乱如麻,连客套话都省了。 “不麻烦不麻烦,合租愉快!”中介小哥半只脚都踏出门了。 “希望你上班的时间少跟同事闲聊,”于夏冷不丁地说,“这样你的业绩应该会更好看。” 上班摸鱼是天经地义,要是平日于夏压根想不起来,只可惜她今天心情着实糟糕。 “……呃,我会的。”中介心虚,没踏出来的那只脚差点踢到门槛。 “我也走了。”于夏说。 “你什么时候搬?”郑韫急忙叫住她。 “改天。” 于夏出来时回眸看了一眼目送她离开的郑韫,以及郑韫身后的房间。 她从未想到,她曾经和郑韫构思幻想过无数遍的“住在一起”,会在这种情况下实现。 真令人啼笑皆非。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第四个夏天 chapter004 2020年夏,酷暑。 原定的旅行计划因为陈竹家里有点急事取消,于夏在地图上随意扎了个镖选定目的地,拎着行李箱出了门。 柯芊和于东海出差两天去谈生意,让于夏在家里陪于念。出门前于夏路过于念房间时,听见于念正在同别人打电话,咯咯地笑。 她敲门的手放了下来,没回头,径直走了。 等到接到柯芊电话时,于夏已经快到站了。 “夏夏,我们刚回家,你去哪里了?”柯芊声音疲惫,语气难免带上责备,“你不在家看着念念,要是她出点事怎么办?” 于夏对于柯芊打电话过来只问她不在的时候于念怎么办的事已经无动于衷了,她出事了于念都不会出事,家里三个阿姨,一个管饭一个管卫生,还有一个就是管于念的。 人家阿姨是专业护士退下来做护工,比她一个学画画的有用多了,于念发病总不能让她画符救人。 这些话她不会同柯芊讲,柯芊只会翻来覆去念叨那几句听得耳朵长茧的话,她沉默了两秒。 “信号不好,听不清你在讲什么,先挂了。” 云城没有高铁动车轨道,于夏在省会换乘绿皮火车,20个小时的车程,躺在下铺听着铁轨撞击的鸣声,耳畔是呼噜和小孩的哭闹,于夏心绪却格外平静。 她看了一眼手机。 7月3日,凌晨四点半,离到站只有一个半小时了。 云城所在的省份是旅游大省,刚上火车时于念查了查攻略,附近三四个城市都是旅游热门城市。 唯独云城不是,要山没山要水没水,没有特产美食也没有景点,夹在旅游攻略里一笔带过。 “没有特色,闲的没事可以去看看。” 不过没关系,只要不在家里,哪怕种田都轻松点。 她无意在云城待多久,准备住两天就走。 早上六点,列车准时到站。 盛夏的天都亮得早,才早上六点,天光大亮,万里无云,阳光直射地面,刚下车,夹着习习凉风的热浪给于夏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她在网上订了一家民宿,打算先住两天,找找看有没有能够激发创作灵感的地方。 昨晚就和店家沟通好了地点和入住事项,出站以后她打了个出租车,前往民宿地点。 每个城市的出租车司机都很健谈,云城的也不例外,司机大姐边开车边搭话。 “小美女看着不像本地人,来旅游啊?” 火车上实在是太吵了,于夏一晚上没睡好,这会儿正是犯困的时候,不想开口,靠在后排车窗上恹恹地应了一声“嗯”。 “要不要大姐给你推荐几个玩的地方,不能白来嘛不是?” “不用了,谢谢。” 于夏想着等会儿要去换张本地的手机卡,至少旅游期间她是不想用原先的卡了,不出意外柯芊会在补完觉问完于念的情况后打电话来轰炸她,让她早点回去。 车里没有开空调,四面车窗大开,风灌入车里,吹得于夏头发飞舞起来。 路的尽头,绚烂的红日冉冉升起,阳光亲吻于夏脸颊,留下粉色腮红。小城市不太讲交通规则,汽车和电瓶车跑在一条道上。于夏眼眸半睁,静静打量这座连个草地都能讲出五星级景点体验的旅游博主们都嫌弃的城市。 “我们云城破是破了点,人挺好的,其他地方有的吃的我们也有,”司机大姐发觉于夏兴致缺缺以后便没有再开口,直到这会才讲话,“这边拐过去就到了。” 于夏忽然发觉大姐应该只是怕她对云城第一印象不太好,她抿了抿唇,还是只道了谢。 “嗯,谢谢。” 她下车去后备箱提出自己的行李,顺着门牌号找到民宿的位置。民宿门口只有一串风铃,门一拉开,风铃撞在一起,叮叮咚咚,清脆悦耳。 前台的木桌上趴着个人,睡得正熟,于夏抬眼看了一眼挂钟,六点半了。 “小九,醒醒,客人都来了。” 后面有个女人端着一盘西瓜出来,头发随性地扎了个杂乱的马尾,戴着黑框眼镜,倒是和民宿的气质非常契合。 “啊……”小九从前台支起个头,眼睛都睁不开,头发凌乱定在头上,活像被主人从窝里提起来的猫,“你先去入住吧,房间随便选,最近只有你一个客人。” 说完她又睡趴下了。 端着西瓜的女人叹了口气,把西瓜放在木质前台上,转而问于夏:“要来片西瓜吗?” 于夏摇头拒绝了。 女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拎着钥匙串,带着于夏上楼。 “最近只有你一个客人,你想住哪间都行,店里除了睡什么都不包,你要是想在店里吃饭,要提前讲,我们会多做一个人的饭,”女人很好心地提醒道,“云城这边夜生活还算丰富,但你要是一个人的话,晚上最好不要出去逛太晚。” 于夏点头。 她一个人出来玩,基本的安全意识是有的。 每个房间都打开了,应该是方便通风,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 于夏选了个顶楼最开阔的位置,这栋小楼后面还有条窄河,云城没有重工业,四周城市又都在发展旅游业,这条河意外的清澈。 “就这间吧。”她从老板手里接过钥匙。 “我们找你都会先在手机上告诉你再上楼,要是有敲门声记得给我们打电话。”老板离开前又补了一句。 于夏困得紧,脑子都不转了。 老板以为她是疑惑,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露出精干的肌肉,一看就是长期锻炼的。 “我打几个人没问题的,”老板拍拍自己的肌肉,很是宝贝,“你放心。” 于夏:“……” 她关上门,都来不及仔细欣赏城市风情,洗个澡倒头就睡。 再醒来已经是夕阳上头时候,她随便洗漱一下,换了身衣服出了门。 最能看出城市烟火气的时候就是傍晚,越是小城市,夜晚越是热闹,街坊邻居,偶尔来的旅客,还有放假回家的大学生扎堆在夜市,热闹非凡。 果不其然手机上多了几个未接电话,于夏去手机店换了张卡,跟柯芊讲了一声自己在外地写生,拔掉手机卡,把柯芊的消息设置为免打扰。 她无意和柯芊使脾气,纯粹不想让人来打扰她的美好日子。 * 在民宿躺了一天,盯了一天手机。 正如网上攻略所说,云城的确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她翻了几个本地博主出的攻略,凭借走南闯北的眼光,屏蔽掉滤镜,这几个地方都没什么好看的。 她不是打卡博主,没什么哪里都要去拍个照的欲望。索性拆开画板,去天台上画日落。 她画得很随意,漫不经心地调色,紫色粉色搅在一起,一笔一笔往画布上抹。中途遇到小九上来晾衣服,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惊为天人。 于夏画画的时候不喜欢聊天,随意敷衍几句小九,小九就搬了个凳子过来,安静地吹风,一直到晚饭饭点。 小九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她和小七可以少吃点,给她匀一份。她没有麻烦别人的习惯,婉言拒绝了。 云城太无聊了,她打算明天就走,走之前去逛两圈,就当是打过卡了。 小九给她指了附近的夜市,让她注意安全。 于夏趁着晚风,慢慢悠悠地散步过去。她身上穿的白t染了点颜料,倒也不突兀,像是本来就印在上面的色。及肩发随便挽了个低马尾,短裤下是修长的小腿,踩着双帆布鞋,非常随性的打扮。 可她往那一站,就不像云城本地人。 本地人是热情的,爱热闹的,随时看人都笑眯眯的,像是夏天的蝉,不知疲倦。 而于夏就是从冰箱里捞出来镇暑的冰块,哪怕是靠近都能冻得人打一个冷颤。 于夏没什么食欲,打算买点水果当晚饭凑合一下,她转了方向,往菜市场去。 市场小,蔬菜摊旁边紧挨着水果摊。于夏挑了几个橘子,结了账,从另一个方向往外走,边走边看陈竹给她发的消息。 忽然起了风,蝉鸣声拔高像是耳机中突然拉大的音量声,于夏不明所以地抬头,眼眸里撞进一副浑然天成的画。 如若这是经她手绘下的画,她的老师应当会皱着眉问她为什么要画这样杂乱的背景,烂掉的菜叶和果皮横尸路上,层次不齐的行道树自栽种下就没怎么理过发,摊位支得乱七八糟,泡沫箱被路人踢歪了几个,斜在路边。甚至路边还躺着条栓了绳的狗,毛色杂乱。 除了画中人,这里一切都混乱不堪,是典型的菜市场生态。 唯独她不一样。 她就站在混乱不堪的背景里,细长的手臂悬在空中,仔细挑选橘子。象牙白的旗袍贴合在她纤细却不失曲线的身上,犹如水墨丹青,寥寥几笔勾勒出的远山黛色。 头发挽了个精细的发髻,玉色簪子衬得发色愈发地黑。 从于夏的角度,她只堪堪能看见半个侧脸,一颦一笑,真像是山水画里走出来的仙女。 “多少钱?”仙女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老板。 “七块三。”上完秤,老板朗声回答。 于夏欣赏完水墨画,拎着橘子打算继续走。 “能抹个零吗?”仙女又问。 “可以可以,给我七块就好了。”老板非常爽快地抹了零。 仙女就从随身背的小包里掏出七块钱零钱,递给老板。 这年头用现金支付的人不算少,但大多都是不方便使用手机支付的老年人或是中小学生。 仙女这一出还真是接地气。 于夏好久没有看到过用零钱支付的成年人了,她停了脚步。 仙女付完钱,一转头,就和站在原地的于夏正对上眼。比桃花眼还惹人的是长睫毛的桃花眼,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动作,只需要眨眨眼,就有人会溺死在桃花潭水里。 摊主卖完这一单,又躺回摇椅上,旁边的风扇呼哧呼哧旋转,风里扇得蚊子都飞不稳了,跌跌撞撞往旁边的树上飞。 于夏黑了十九年的姬达,突然被撞亮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第五个夏天 chapter005 于夏的人生字典里没有主动二字,她抿了抿嘴,还是放弃了搭讪的想法。她明天就要离开云城,车票都订好了,明天一早就退房离开,没必要节外生枝。 她移开目光,转头要走。 “我可以尝尝你的橘子吗?”郑韫率先开口了。 于夏的动作一滞,迷茫地抬眼对上郑韫笑眯眯的眼。 不知道哪家两元店放完了全场两元的重复口号,开始播放dj舞曲,震得地面都在发抖,鼓点咚咚。 咚咚。 于夏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不可以吗,我用我的跟你换换好吗?我刚刚看那边的橘子品种和我买的不一样,我想试试你买的。”郑韫的音色和她的长相完全匹配,温声软语,却不显娇。 “一样的啊,都是本地产的,包甜!”在摇椅上吹风扇的老板忽然开口。 于夏都尴尬得想摸鼻子,拴在树下的狗都换了个方向睡觉。 “哎老板,不要拆穿。”郑韫却没有被拆穿的窘态,她微微侧头,眼眸发亮,对老板拆台的行为表示不满。 “懂啦懂啦,你不就是想和这小美女交朋友吗?”老板出来做生意是个人精,“你们大城市的姑娘就是爱拐弯抹角,直接问不行啊?” 于夏把手里拎着的橘子换了只手拎,她一向不爱这种太闹腾的环境,更不喜欢被人当做讨论的话题。 想走,又舍不得走。 菜市场一如既往地混乱,已经快过饭点,剩下的都是来买水果的,市场喧闹嘈杂,闹哄哄的,还好没多少人关注这边发生的事。 “……”郑韫一时也失笑。 小城市的人四周都是熟人,谁也不讲含蓄,想和邻居认识一下,带着水果就敲门了,对外来游客是一视同仁的热情。 这两天于夏是深有体会,打个车都能遇到问她要不要吃个果子的司机,晚上出来散步,路边摇扇子的陌生老奶奶问她要不要涂点花露水防蚊子。 “给你。”于夏决心打破局面,她主动拿出橘子,递给郑韫。 “这个橘子长得很漂亮,”郑韫接过她的橘子,“我有幸认识一下它的主人吗?” 摇得正快乐的老板大笑一声:“你们城里的小姑娘简直会讲话。” 于夏心里天秤犹如跷跷板,砝码跳得比心跳速度还快。 讲没人追过她就太假了,从小到大无论是同性还是异性追求者没有断过,她性格冷,软硬都不怎么吃,再热烈的话对她来讲都是对牛弹琴,石沉大海,连个水花都蹦不出来。 长了十九年,于夏头一次知道因为一句话心跳如擂鼓的感觉。 “可以。”于夏轻轻点头。 大音响太闹腾了,两人决定先走。 走出来,于夏才发现郑韫穿着双凉拖。 她见过有人旗袍配帆布鞋,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旗袍配凉拖的。她只瞥了一眼郑韫的脚踝,清瘦得像是竹节,盈盈一握。 走到市场外的公园,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郑韫接过于夏捏了一路的橘子,替她剥开。 “先吃橘子吧,这家我天天买,挺甜的。” 指甲修理得齐齐整整,莹白色的指甲盖陷入橘皮,汁水溢在指腹上,酸甜的橘香味迸发,混在公园青草的清香里,比市面上任何一款香水都好闻。 至少于夏是这么觉得的。 “都是本地的,口感应该没有区别吧。”于夏接过郑韫递来的橘瓣,塞进嘴里。甜度刚好,一点点果酸调和了腻,汁水饱满四溢,唇齿全是香甜。 “没有区别。”郑韫也喂自己吃了一瓣,坦荡地回答。 “那为什么要和我交换橘子?”于夏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橘子,也剥了起来,她要尝尝看。 “想不出要怎样跟你聊上天,”郑韫无奈地笑了一声,“直接讲你会直接走吧。” “以前有人拒绝过吗?”于夏问。 要放以前,于夏确实会拒绝,她对不喜欢的人没有一点耐心。但郑韫显然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不是每个人都是视觉动物,但大部分人对好看的人都会不自觉退让三分。 “没有。”郑韫摇头,她从包里找出湿巾,慢慢擦拭沾了汁水的手指。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拒绝?”于夏连问几个问题。 郑韫把湿巾塞回塑料袋里,放在木凳旁,支着下巴看过来:“我是说,以前我没有主动问过别人,我怕你觉得我有病。” 于夏是不信的。 郑韫长得不像主动的人,但她每句话都像是情场老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一身的桃花债。 她剥完橘子,递一半过去问:“不至于,尝尝看有没有区别?” 郑韫塞进嘴里,品了一下:“有点区别。” “嗯?” “更甜一点。” 于夏只当是个体差异,她尝了一口,酸得差点背过气去。 郑韫笑得花枝乱颤,翘起的脚上挂着拖鞋,跟着她的动作摇动。 于夏只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目光移向一旁的河流。 这条河从云城中间穿过,它实在是太窄了,从桥上走过去只需要半分钟,但却是云城本地人晚上散步必去的地方。 两人手边都放着一袋橘子,在晚风里聊天,交换名字,聊从哪里来。郑韫是从南桥市过来的,保研通过,大四毕业旅行,找个安静的地方散心。 “太好看的地方又太闹腾了,云城就很合适。”她说。 于夏是同意的。 正值暑假,周围几个城市民宿和酒店都满了,几个知名旅游景点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一天能多百千条攻略。 云城这种慢悠悠的舒适感,很适合散心旅居。 “你住哪里啊?”郑韫问道。 于夏心中警铃大作,这么漂亮的美女姐姐不会是什么噶腰子团伙的人吧。 她犹豫了一下,想到那位说自己能打几个的老板小七,她回:“春天里。” 郑韫了然点头:“我刚来的时候也住那,后来自己租了个房子。” “住得不开心吗?” 春天里的月租价格很便宜,于夏都觉得她们是在做慈善,要不是云城实在是无聊,她应该会住得更久。 “老板没跟你讲吗?”郑韫轻叹一口气,“她俩是情侣诶,只有我一个租客,每天吃狗粮很烦的。” 于夏:“……” 她可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但她知道了一点东西,郑韫对同性恋起码是不歧视的。 她的姬达黑了十九年,难得响一次,她压根不信自己的直觉。但上来问性取向很像性骚扰,明摆着要追求对方。 于夏没有明天要走今天还要留点情的想法。 “我明天就走了,”于夏看着眼前来来往的人,“应该不用看她们秀恩爱了。” “可惜了。”郑韫又叹气。 “可惜什么?” “你很可爱啊,”郑韫侧头看她,手指在脸颊侧排开,“你走了我就见不到你了。” 于夏手指在凳子上抠了抠,有点想掏出手机把票退掉。好在理智尚存,她努力勾起个笑:“加个联系方式,有缘再见?” 这已经是她主动的极限了,她这么多年只跟画室老师和楼下卖画具的老板说过要联系方式的话。 “下次吧,”郑韫站起身来,“这次不太行。” 说罢她挥挥手:“我回家啦,有缘再见。”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旗袍,清瘦的背影少几分风华绝代,多几分山水画里的清丽——如果忽视脚上那双白色的拖鞋。 于夏人生的第一次主动,宣布失败。 郑韫带走了垃圾和没吃完的酸橘子,凳子上只剩下她那半酸橘子,孤零零躺在橘皮旁边。 这橘子可真酸啊,下次她再也不去那家买了。 她站起身来,打算把酸橘子丢进垃圾桶。 走到垃圾桶旁她又想。 哪有什么下一次,她明早一早的车,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来云城了。 她本着不浪费粮食的想法,把剩下的橘子一瓣又一瓣扔进嘴里,酸得她皱起眉头。 什么破橘子,为什么郑韫的橘子那么甜,她的那么酸。 她顺着小路走回春天里,小七和小九把灯关了,用投影看电影,从外面看就像民宿关门不干了一样。 于夏不是很能理解这两人开店的脑回路,她选择默默上楼去睡觉。 一进来,就看见小九趴在小七身上睡得正香,小七也不看电影,看着小九的睡姿傻笑。 于夏算是懂了郑韫的想法,尤其是她刚惨遭拒绝以后。 哪有这种人,夸你可爱,但要联系方式又不给。 她以后再也不会主动问别人要联系方式了。 怨念归怨念,她的表情还是像冻了一万年的冰块一样,看不出一点情绪。 “于夏。”小七叫住了她。 叫就叫吧,还用手捂住了小九的耳朵,生怕吵醒小九。 “嗯?” “晚点会有个客人过来,也住三楼,你对面那件房,可能会有点声音。” 于夏点点头,正常的开门做生意,小七知会她一声可能是怕她半夜听见隔壁有声音吓到。 她提着橘子上楼去了。 半夜,风雨来急,于夏迷迷糊糊地听见手机响了一下,她眯着眼睛看了一眼。 “我省突发特大暴雨,多家航班与列车车次取消,请有出行计划的旅客及时重新订票,注意安全。” 于夏这觉是睡不着了。 她起身,拿着橘子准备去楼下借老板的投影仪看看电影。 隔壁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她放轻脚步,慢慢下楼。 小七去睡了,小九一个人在守店,窝在沙发上打游戏,她打游戏的时候不骂人,但深深皱起的眉头和欲言又止的唇都表达了她心中想法。 于夏到的时候小九正好打完一把,应当是输了,她撅了噘嘴,把手里扔回茶几上,长叹一口气。 听完于夏的话,她打开投影仪,跟于夏说:“有什么不会的你试试自己查说明书,我去陪小七睡觉了。” 于夏又吃一口狗粮。 她点头,剥开橘子吃。 不知道是老板品控问题还是她选品眼光不好,又是一个酸橘子。虽然没有和郑韫吃的那个酸,和甜是没什么关系。 她盯着那瓣橘子,又看了一眼门外的瓢泼大雨。 于夏觉得云城这个地方怕是不太欢迎她。 她找了个文艺片,靠在沙发认真看起来。 等到她注意到有脚步声时,房客已经走到楼梯口了。 楼道的光照着来人的背,穿着条宽松的睡裙,五官隐在暗处,于夏却一眼认了出来。 郑韫。 原来小七说的晚上会来的人是郑韫。 郑韫手里还拿着个橘子,靠在走廊墙上,带着点刚睡醒的微哑,笑意盈盈开口:“我能用个橘子买你身边的座位一起看电影吗?” 于夏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拒绝。 所以她移开,让出个座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第六个夏天 chapter006 电影是于夏早就看过的故事,色调像窗外黑压压的天一样压抑。 不知道是湿度升高了空气湿润,还是郑韫晚上睡前没有吹干头发,空气里有湿漉漉的清香。郑韫腿长,沙发坐了个人,位置不够她放,只能委屈地盘起来。她自个倒是不在意,认真地盯着墙壁上的投影,全神贯注,十分入迷。 于夏靠在沙发另一侧,盯着墙壁发呆。 电影里两个少女坐在草地上聊天,风卷云舒,黄昏染得民宿的白色大理石地板变了色。 她微微偏头,像是坐不舒服了调整姿势,恰好能用一个不那么容易被发现的动作打量郑韫。 有些事她想不太明白。 比如明明一早的火车,却被一场雨留在了云城。 又比如郑韫自己有租房,却在半夜突然造访春天里,来陪她看一场电影。 跟这场莫名其妙突然袭击的雨一样,一点道理都不讲。 要联系方式不给,偏偏又再次出现。 于夏琢磨不出来原因。 余光里,郑韫姿态放松,丝毫没有察觉于夏的思绪。 “她们最后逃掉了吗?”郑韫突然转头问。 她转得毫无征兆,于夏猝不及防与她对上视线。看电影太认真,郑韫眼里没了平日里的笑意,生出点疏离感。 “逃掉了。”于夏点头。 郑韫“嗯”了一声,转过头又开始研究起来电影。 于夏这才反应过来,郑韫这是在默认她看过。 “郑韫。” “嗯?”郑韫看得正认真,指甲在挠沙发,被点名的时候茫然地侧头。 “你怎么知道我看过?” 这种什么都被吃得死死的被动感让她难得生出一点不爽,她像是桥上的人,都被窗里人看了几遍了还不了解窗里人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问问,”郑韫反应过来,眉眼弯弯,“如果你不知道我们就一起等结果。” 于夏偏过头,装作要认真看电影的样子:“我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她们逃走了,继续看吧。” 郑韫回了头。 雨声催眠,噼里啪啦浇在树叶上像安睡曲奏鸣,于夏支着头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再有意识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一半。 夏天的早晨到访格外早,哪怕是下着暴雨,六点多时天也见白了。于夏朦朦胧胧睁开眼,发现身上搭着床薄毯,被她体温烘得温热舒适。 电影接近尾声,已经在女主视角展开全新生活了,郑韫感动得不轻,一手捏着抽纸,另一只手擦眼泪。 于夏这才发现两人盖着同一床被子,郑韫只盖了个腿,她曲着腿睡的,只要稍微舒展一下腿,便能撞到一旁的郑韫。 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于夏又曲了一点腿。 她睡的时候还没有被子,那么这床被子怎么来的都不需要多想。 于夏揉揉眼睛,坐起身。 “你醒了。”郑韫睫毛根有点湿意,看她一眼。 “几点了?”于夏还有点困顿。 “六点半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她是今早八点的火车。雨没停,火车自然还是走不掉。 她打了个哈欠,从身下拿出手机,打算看看未来几天的火车票。 “你是这两天的车吗?”郑韫问。 “今天早上八点的。” “走不了了诶。”郑韫眼睛没移开电影。 于夏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幸灾乐祸。 “我看看过两天的票。”她翻动接下来几天的在售票,去隔壁城市的还有几张,她点进去,想着保险起见,要不多买几张。 “不能多待几天吗?”郑韫伸了个懒腰,侧眸看她,漂亮的眼里落满期待。 于夏没回答。 她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 “我昨天听小七说你才来两天,是觉得云城很无聊所以不想继续待下去了吗?”郑韫捧着脸,矮她一截,仰着头望于夏,黑发垂在耳旁。 于夏不太能够直视她的眼神,像个春天修炼成人的桃花精,多看两眼就勾走魂了。 “嗯。”她点头。 “连天气都想让你多待几天诶,说明它觉得云城还有你没有欣赏到的美景。”郑韫说话时总是含着笑意,于夏对着这双眼真是一句拒绝都讲不出来。 “你指的是你自己吗?”小七打着哈欠出来,脖子上还有几抹红。 以于夏浅薄的两性知识来看,这应该小九没轻没重嘬出来的。 “你起这么早?”郑韫转头,有点不满。 “再不起你得把我房客拐跑了,”小七睡眼惺忪地揉后脑勺的头发,“我可提醒你,她刚过19岁生日。” “我是在你给你留人,她本来今早的车,”郑韫指了指外面的雨,“要不是这场雨,她等下就退房了。” 小七盯了郑韫三秒,又打了一个哈欠,往后面的房间走:“那你继续,我再睡一觉。” 房间安静下来,只有电影和窗外的雨声充当背景音。 过了两分钟,郑韫才闷闷开口:“你十九,我也才二十二啊。” 于夏没处理过这种场景,要换个人她只会奇怪地回问:“你几岁管我什么事。” 但这话她不是很想跟郑韫讲。 “挺年轻的。”她绞尽脑汁,终于憋出了一句。 郑韫笑得直接倒在沙发靠背上。 电影滚动到最后一幕,两个女主终于再见,物是人非,又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 郑韫惆怅地说:“再见还能像以前一样吗?” 这问题对于夏来说难度超标了,她思索半晌,犹豫地答:“她们都长得更成熟了,没法一样吧。” 郑韫非常认同地点头:“是的,都变成熟了。” 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她站起身来问:“要出去吃个早餐吗?” 雨大是大了点,出门吃个饭还是没问题的,于夏昨晚就没吃饭,这会儿也饿了,她点点头:“我先上去洗漱一下。” 于夏到最后都没有问出来,想要她留下来的到底是云城的雨,还是郑韫自己。 * 洗漱完再下来,郑韫已经把客厅收拾好了,靠在前台等她。 于夏发现她是真没有玩手机的习惯,就这一会儿,还是对着外面发呆。 “走吧。”于夏走到她身边。 郑韫从前台拿了把伞走,于夏站她右边,两人踩着水慢慢往早市走。 清晨路上没几个人,举着伞匆忙赶路,雨幕模糊路面,地势低的地方已经积水了。 于夏怕被雨打湿鞋,穿了拖鞋和短裤出来,郑韫更随意,还是宽松的睡裙和昨天初见那双白色拖鞋。 她对云城不熟,也不吃早饭,就跟郑韫走。 刚出来时有房檐,两人中间还能塞下个小孩,刚出房子荫蔽的地方,雨滴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滑落下来砸在于夏肩上,短袖瞬间湿了。 衣服湿腻的感觉不好受,但于夏不想靠郑韫更近。 现在已经够近了,比在沙发上被子下的距离还要近。她能够清楚闻见郑韫身上的香味,伞下在天幕里圈出一个小小的空间,伸出去的左肩隐在噼里啪啦的雨里。 转角的时候,郑韫突然拉了她一把,于夏猝不及防撞在她身上,郑韫很自然地挽起她的手臂。 “不要踩在水坑里了。” 于夏下意识低头,刚刚她们路过的地方确实有个大水坑。 靠得实在是太近了,她能闻见郑韫用的柠檬牙膏气味,伞下太小,她的心跳无处遁形。 好在郑韫没有注意到,转角过来又走了两步,就看见前面的包点铺,排着不少人,相当一部分人还没睡醒。 都是街坊邻居互相认识的,买早点的时间还能聊几句,上到气候洋流,下到昨天谁家狗叫了一晚上。 “小郑啊,你家房子咋样了?”排在她前面两个人的阿姨看见郑韫,关切地问。 “水放完了,水管没修好,只能等房东回来处理,”郑韫叹气,“麻烦你们家了。” “哪里的话,水管爆了又不关你的事,我早说李老头应该换水管了他不听。” 于夏感觉自己小了起码十岁,像极了小学的时候柯芊带着她和于念在小区门口遇到邻居一聊就是半个小时的模样。 不出意外马上就要聊到她头上了。 下一秒大姨开口:“这个妹妹以前没见过,你朋友吗?” 她俩算什么朋友,萍水相逢,一场电影的感情而已,就跟网上约的电影搭子一样。 “是啊,我新认识的朋友,可爱吧?”郑韫搂着她的手臂,往她的肩膀上靠了靠,头顶的发擦过于夏耳朵脸颊,痒痒的。 “是可爱哦,就是不怎么笑啊,是不是被欺负了?”大姨十分忧虑地凑过来,皱着眉,认真猜想于夏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新的事了。 “没有。”于夏摇头。 她不是很想解释,从小到大每次和柯芊每次遇到人,于念都笑得很甜,衬得她越发不像个讨喜的小孩。 所以每次回去,柯芊都会训她不礼貌。 “是被欺负了,”郑韫揶揄,“本来一早要走的,结果下雨走不掉了。” 于夏:“……” 这样解释也没错。 “这雨确实下得不好哦,你有急事要走吗,实在不行大姨可以帮你问问有没有顺路能搭你的。”大姨热心肠,都快排到了还频频回头,又嫌弃隔得太远,直接和后面的人换了位置。 于夏轻轻摇头:“没有急事,不着急的。” 拿完早餐,两人站在房檐下就着淅淅沥沥的雨吃。 郑韫问她:“什么时候走?” 于夏喝了一口豆浆,盯着大姨的背影,没问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了一句:“你租的房子被淹了吗?” “嗯,水管爆了,我醒的时候水积到腿上,家具大部分都被泡了,除了放在干洗店的衣服,我的行李全泡了水。”郑韫语气里没有一点抱怨。 于夏设身处地想了想,要是她,起码要难受半个月。 “手机也泡了。”郑韫扶额。 所以于夏要联系方式郑韫才没有给,因为她压根没有可以直接联系到的方式。 于夏咬吸管的唇微微翘起。 “我打算再待一周,刚下过雨,可能会有泥石流。”于夏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郑韫说得对,天气都让她留下来,说明云城还有她没见过的风景。 至于到底是因为风景,还是因为郑韫,她先不去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第七个夏天 chapter007 云城这场雨来得急而绵长,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第二天起床时才逐渐变小。 民宿背靠河岸,上游的水裹挟着树叶浩浩荡荡经过河道往下游而去,空气愈发湿润,隐约能闻见土腥味。 雨势小了,于夏打算开窗透气。 温度骤降,单穿件短袖还有点冷,于夏翻了翻行李箱——压根没带外套。 她离家急,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走了,压根没想到会撞上连绵雨季,气温骤降。 好在人在民宿还能裹裹被子,大不了不出门。 昨天郑韫带她吃完早餐以后各自回去补眠了,再睡醒的时候郑韫也没来找她,下着雨,她也没地去,跟陈竹聊了几句,抽空画了画稿子。 看来今天应该也是如此度过。 她靠在窗边,绵绵细雨将青绿的树叶洗得油亮,有风夹杂些许雨丝吹进屋里,落在于夏裸露的小臂上。 雨雾蒙蒙,早上七八点城市仿佛还在沉睡,路上偶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她正想转头出门去买早餐,手机忽然响了。 是于念的微信电话。 除了必要时候,于夏和于念完全不联系,微信对话稍微一拉就能见顶,语气疏远,全是公事公办的通知。通话记录更是屈指可数,以至于于夏把柯芊关进小黑屋时压根没有想起于念也有自己的联系方式。 她伸手将窗户推开了些,让风透得更进来一些,她能心平气和接起这个电话。 于念难得联系她一次,万一是家里出事了。 “喂,夏夏,你在哪里呢?”接起后对面却不是于念的声音。 “在外地旅游。”于夏的回答言简意赅。 “出去旅游怎么不带念念呢,她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你不陪她待在家里,也不能一个人出去玩呀!”柯芊嗔怪道。 柯芊是典型的江南人,就算是说重话语气也是软的,像裹满铁钉的豆腐,软绵绵地从于夏心上滚过。 于夏只听不说话,权当没听见。 “怎么不说话呢夏夏,什么时候回来?”柯芊早已习惯于夏的拒绝交流,没有挂断电话就说明于夏还能再听她讲两句。 于夏却是在发呆。 郑韫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举着把便利店九块九买的透明塑料雨伞,水滴在伞面散开,滴滴答答落在身后。 白葱似的手腕握着伞柄,她穿着棉质长裙,裹着米色薄针织外套,裙摆擦过小腿腹,洋洋洒洒转开,细瘦的脚踝踩着双低跟单鞋,轻轻踩在石板路上,声音微不可闻。 于夏有些遗憾。 要不是在接电话,此刻她应当举起手机按下拍摄,不需要任何构图和调色,眼前便是最完美的置景,人是最完美的模样。 “夏夏?夏夏?”柯芊微微提高音量,于夏回神,轻声“嗯”就当做回答了。 于念的声音不大不小,从扬声器那边传来。 “妈咪,我想吃芒果!她爱回不回呗,你在家陪我就好了。” “怎么跟姐姐讲话的,她陪你我放心点,过段时间我们还要出差。”柯芊话是责怪,语气却是愉悦的。 于夏无动于衷地听着母女俩相亲相爱的故事,她仿佛是电影院冷静的观众,荧幕上的一切与她无关,无法引起她情绪上的任何反应。 郑韫已经快到楼下了,于夏收回目光,倚靠在窗边,把目光投向远方的山色,继续应付家里的电话。 “夏夏,妈妈跟你讲话你听见了吗,什么时候回来?”柯芊和于念讲完话,才分回注意力给于夏。 “暂时不回。”于夏简单地回了句。 那头声音猛地增大,似乎是于念不小心把客厅音响声音开大了,吓了柯芊一大跳,于夏也被惊到了,眉心轻拧,终于忍不下去了。 “这个暑假我就不回了,开学我直接回学校,电话先不接了。”她低头挂断电话,将于念连带着她没有存在感的亲爹一起送进黑名单,免得再来电话。 她微微吐气,想把窗关小一点下楼。 这一抬头,就撞进楼下举着伞抬头的郑韫眼睛里。 郑韫的眼睛实在是好看,本来是万种风情的桃花眼,眼尾上挑,于夏总觉得,但凡郑韫有意要勾谁,没人能逃出她的眼。 可郑韫就那样直白地盯着她,没有多余情绪,就像路过街边伸懒腰的猫时随意摸了摸小猫的头。 那一瞬,仿佛头顶万里高空有飞机掠过,震颤心房。 于夏面上半点不显,只是略微点头,就当做打招呼了。 她脑中飞快过了一遍刚刚发生的事,方才她应当没有失态,只是她没想明白,低个头的时间,怎么抬头郑韫就仰头看着她了。 ——哪个正常人走路会忽然望向天空的。 还没等她想出点什么,郑韫就笑着伸出手,朝她招了招。 于夏:? 郑韫招手的模样很是自然,像极了陈竹在宿舍楼下喂猫时边亲昵喊她自个给猫咪取的名边招手的模样。 陈竹喂了那些猫半年了,猫闻见她的味道都会往陈竹腿上爬。 她与郑韫不过几面之缘,郑韫眉眼弯弯唤她的样子和陈竹逗猫的样子几乎无异。 于夏不禁反思,她是不是让郑韫产生了她们挺熟的错觉。 “去吃早饭吗?”郑韫见她迟迟不动,以为于夏没理解到自己的意思,抬高声音,刚好让于夏能听清她的话。 空荡荡的街道几乎无人,只有被风雨打落的绿叶在空中打旋,悠悠落下。 郑韫嗓子应该很适合唱歌,还得唱苦情歌,柔柔的嗓音带点晨起的低哑,应该能蛊到不少小姑娘。 于夏想开口拒绝,话到舌边又咽下。 追她的人不少,见缝插针想要同她搭话,有直白点的拿着花专门来堵她上课,也是笑眼盈盈地站在楼下,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那时她怎么讲的呢? 于夏甚至不太能回想起当时自己说了什么话,只记得陈竹站在她身边嘟囔说拒绝女孩子不要这么直白,会让人伤心的。 但于夏认为,本就不会有结果,何必有开头。 更何况,她学不来婉言拒绝。 她的人生只有强硬的拒绝和沉默的接受。 郑韫只当于夏没睡醒,还没来得及梳理的碎发随着微风细雨摇动,郑韫眯眼,声音又软了三分。 “去吃早饭吗,于夏?” 五分钟后,于夏下了楼。 这次她记得带上了伞,免得与郑韫再同撑一把伞。 大堂比房间里还要凉三度,要不是路边绿油油的行道树,于夏都要以为入秋了。 小七和小九瘫在沙发上看电影,半合着眼,桌前还放着没吃完的青芒,在窗外氤氲水汽离昏昏欲睡。 于夏路过她们的时候互相点个头,小七摸摸小九的头,跟于夏打招呼:“出去玩?” 她回头看见站在店门口的郑韫,乌发落在身后,嘴角弯弯,一看就是在等人。 于夏回她:“吃饭。” 小七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她会心一笑:“吃完饭去干嘛?” 于夏没说话,眼神移向郑韫。 她也不知道吃完饭要去干什么,这个点还早,外面又是蒙蒙细雨,无论去哪都觉一身湿意,黏腻得不舒服。 “待会儿过去那边拿衣服。”郑韫收伞,将滴着水的伞放在门外,走了进来。 小九突然笑了一声:“你们才认识几天,就要带人家回家了。” 于夏睫毛抖了抖,没吱声。 郑韫睨小九一眼,微微抬高音量:“只是租的房子,怎么就是我家了?” 小九赶紧举手投降:“你们去吃饭吧,别把我宝宝吵醒了。” 于夏听见“宝宝”两个字睫毛又抖了一下——被腻歪到了。 郑韫这才握着于夏的小臂,要拉她一起出去。 暖和的手心触碰到冰凉的手腕,郑韫轻轻拧眉:“冷吗?” 于夏摇摇头,她其实挺冷的,凉风顺着开启的玻璃门吹进大厅,于夏甚至觉得自己毫毛倒竖,冷得要打个寒颤了。 手腕上的暖意顺着血管往上涌,于夏垂眸盯了那手一阵,犹豫要不要果断抽回来。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门口,雨势不减,天亮堂起来,路上行人也多了,偶有车路过鸣笛,城市鲜活起来。 “怎么不穿件外套?”郑韫蹙眉,轻声叹气。 “没带。”于夏说。 在她犹豫间,郑韫早就松开了握着她的手臂,撑开伞,站在台阶下等她出来。 于夏还拿着自己的伞,手腕上还残余淡淡的温度,像小猫蹭过,留下的毛茸茸的触感。 “跟我一起走吧,我给你挡风。”郑韫仰头看她,眸光细碎。 再推拒倒显得于夏是在自作多情了,郑韫对谁都如沐春风,没有任何越界行为,单纯是在照顾每一个身边人。 于是她回头把伞放在前台上,走近郑韫伞下。 熟悉的味道重新钻入鼻腔,不知是郑韫体温高还是真的挡住风了,有些燥热。于夏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是温热的。 “你没带外套来,要先穿我的吗?”郑韫没多在意她的动作,忽然转头问道。 “不用了。”于夏想也没想直接拒绝。 交换衣服穿实在是太亲密了,于夏甚至不自觉皱眉。 “不是要出去玩吗,感冒了怎么办,”郑韫右手叉腰,直接停步了,“还是你嫌弃我的衣服?” 于夏诧异地看她一眼,完全没想到她只是拒绝一句话能被引申至此。 “我前两天刚洗的,”郑韫很是无奈地叹气,“现买划不来,停雨后就热起来啦。” 于夏还是摇头。 “等雨停了再出去玩吧。” 郑韫盯她几秒,随即无奈叹气:“那好吧。” 于夏余光里瞥见她的脸色如初,没什么变化,连自己都没察觉地微微松气。 两人慢慢步行至上次买早餐的地方,这个点已经不是早饭时间了,只零散几个人围在店外。 郑韫把她放在屋檐下遮雨,问了她的口味,去向店主购买,等待的时候同店主闲扯几句,再拎着袋子回来。 她递给于夏,隔着伞柄,她轻声问:“我要回去收拾东西,你要跟我一起回家吗?” 于夏眼皮一跳,总觉得自己好像上了什么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第八个夏天 chapter008 郑韫租的房就在这附近的小区里,小区看着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修的职工家属院,格外萧条。 陈旧的围墙拉着几条暗红的横幅,想来已经挂了很久了,横幅上写着防电信诈骗,警惕有人以各种借口要钱。 于夏垂眸,人家都是谨防电信诈骗,没人教过她现实里漂亮姐姐也是有套路的。 虽然这套路是愿者上钩。 行道树郁郁青青,电线杆和路灯遥遥相望,小区大门旁的保安亭老旧得格外有年代感,头发白了一半的保安抱着保温杯眯眼打瞌睡,看见乌蒙细雨里同撑一把伞走来的两人才勉强睁开眼。 “小郑?” “张叔早上好呀。”郑韫熟稔地同他打招呼。 “带朋友回家呀,房子的事处理好了吗?” “没有,我和李叔协商好了,他把租金和压金退给我,我要搬走啦,”郑韫有些遗憾地叹气,“可惜没法继续和大家当邻居了。” 郑韫身上有一种温和到仿佛包容一切的特性,好像脾气再暴躁的人同她讲话也不自觉放缓语气。 这是于夏完全没有的能力。 比起和人温和的交流,她更喜欢停留在信息交换的对话,在没有必要联络的时候,她不希望任何一个人来打扰她的个人时间。 郑韫与她截然相反,跟谁都能聊几句。 手臂被轻轻撞了一下,抬眼是郑韫略带疑惑的目光:“怎么了?” 于夏摇摇头,她对这种闲聊没多大兴趣,等得有点无聊。 这种情节在于夏的人生发生过许多次,柯芊一聊就是半小时,不把最近半个月发生的事聊完不愿意走,而于夏就如同现在一样,不搭话,不接话,眼神放空发呆。 往往这个时候于念还会跟着聊几句,于夏一言不发地站在众人身边,跟旁边花坛的灌木一样,与人类不在同一个维度交流。 就在于夏以为郑韫要再聊几句时,郑韫就拉着她往小区里面走,边走边同张叔告别:“我们先走了,拜拜张叔。” 张叔笑眯眯地目送她俩走进小区。 郑韫带着于夏熟练地绕小路往前走,偶尔把走错路的于夏拉回自己身边。 老住宅区多的是老人小孩,这个点不少老人已经起床了,在小区里的亭子里晨练,还有买完菜回来的。 认识郑韫的人不少,要不是于夏知道郑韫是外来旅游的,也会误以为郑韫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郑韫没有过多停留,带着于夏一路奔向租的房子。 一直到楼下,遇到对门的邻居阿姨。 邻居手里捏着布口袋,拧着眉推开单元门,迎面遇上郑韫和于夏。 抬头认出郑韫的瞬间,她皱起的眉瞬间化开,眼角眉梢带上笑容,侧身让两人进门,关切地问:“小郑,什么时候搬回来住啊?” 郑韫将刚刚跟保安讲过的话又复述一遍。 邻居阿姨眉尾一挑,颇为难以置信地问:“那你是不回来住了吗,要搬去哪?” “搬回之前住的地方,这段时间麻烦阿姨了。”郑韫语气礼貌地回答。 “啊,”阿姨又皱上眉了,她又问,“住外边多贵啊,要不先来我家住一段时间,反正我儿子年龄和你差不多大,你们还能聊聊……” 于夏察觉到身旁的人挪了一下步子,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不用了阿姨,过段时间我就回家了。” 阿姨还要说什么,郑韫紧接自己的话往下说:“我还有点事,下次有缘再聊吧。” 说完她拉着于夏就往楼梯去。 阿姨想去拉她的手腕,于夏侧了侧身,刚好挡住阿姨伸出的手,只拉住了她的衣角。 见没能留下郑韫,阿姨急忙开口:“留个联系方式呀小郑,回头一起吃饭。” 饶是于夏一直把自己当做墙壁上的小广告贴画这会儿都烦起来了,她再不通人情世故也能听出阿姨的言下之意——我觉得你很好,想把你介绍给我儿子认识。 要是她自己的事或是陈竹的事她还能刺两句,但郑韫不一样,她和郑韫关系就跟她和学校外卖画具的店主一样,聊两句,但不多。 这种关系哪里轮得上她多嘴。 “不用了阿姨,我手机被泡了。”郑韫站在台阶上非常无奈地摇头,牵着于夏的手腕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爬楼的间隙郑韫一直没松开握住于夏的手,从于夏仰头的视角看,能看见郑韫流畅的下颌线和紧抿的唇角。她少有冷脸,起码于夏没见过,骤然看到倒是新奇。 一直上了五楼,郑韫才松开手,转头的瞬间换上笑容,眉山远黛,翦水秋瞳,比绵绵秋雨更缠人。 “对不起,”她歉意地笑,“耽误你这么久。” 这句道歉新奇到于夏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郑韫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门。 潮湿的水汽味迎面而来,本就泡了水,又恰逢雨季,地板上的水早干了都还能闻到被浸过水的气味。 “没关系。”于夏回答。 她来云城就是来打发暑假时间,谈不上耽误。 “没必要道歉。”于夏又补充道。 她是挺烦刚刚那一出,但她更烦邻居阿姨接近骚扰的话。要这样算,郑韫也算是受害者。 郑韫拉开门,让于夏先进去,她没关门,继续为这个泡过水的屋子通风透气。 “我没想到会遇到她,”郑韫轻叹,“为了避开她我还专门换了时间回来。” “她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吗?”于夏一边接话,一边打量房间。 “暗示过,”郑韫进厨房翻出两个杯子和一瓶矿泉水,让于夏找个位置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我装听不懂。” 于夏很想问她为什么不能直说明白,转念一想,郑韫对谁都不说“不”字,脾气好得像是不会生气。 她上中学的时候也认识这种同学,听说家里是从商的,带着孩子跑生意,耳濡目染多了,也学到了商场上的八面玲珑,性格极好,同谁都能说上两句,同谁都不会红脸,几乎没见过她生气。 ——也可能是她不太在意这个同学,所有的消息都是在下课时前排后桌的话里听闻的。 郑韫就很像她这个同学。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讲清楚?”郑韫抱着几件衣服从阳台出来,放在沙发上。 “嗯。”于夏没否认。 她有猜测,不代表她不想听郑韫的解释。 “因为我不会说拒绝的话,”郑韫泄气地坐在衣服旁边,“我总怕我拒绝她,她会不高兴。” 她非常坦然地承认自己的问题,坦然到于夏眉心一跳。 “我以为你是不想拒绝。”于夏口是心非地讲了一句发出去就想撤回的话。 可惜面对面聊天不是网上冲浪,售出无退。 “她想把儿子介绍给我,一直试图给我看照片,之前出于礼貌看过一次,第二天她就跟别人讲我对她儿子有点意思,”郑韫又苦恼又无奈,“搞得好多叔叔阿姨明里暗里暗示我她儿子不是什么好人。” “今天早上我去送一个小孩上学,她爸爸上夜班没下班,妈妈出差回不来,只能拜托我帮忙,”郑韫似是想起了什么,没忍住笑意,“你知道吗,小姑娘才不到十岁,一本正经地跟我讲,‘郑老师,那个男的骗了好多姐姐的感情,你千万不可以喜欢上他。’” 她一讲,于夏也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小女孩牵着郑韫的手,稚嫩的脸紧皱着,极其认真地跟郑韫复述或是妈妈交代的,或是从同学那里听过的话,生怕郑韫上当受骗,踩进大坑。 画面太可爱,于夏没忍住勾了勾唇。 郑韫继续讲:“我跟她讲,我不会被男人骗感情的。” 两小时前小女孩踩着水坑一步一步往前挪,好奇地问:“为什么?” 现在于夏圆睁着双眼,淡然地目光看过来,只从她的神色里能揣摩出她情绪一二好奇心。 “因为老师很聪明。”郑韫拿着伞,不方便摸小女孩的头,只能晃晃她的手臂。 小女孩松了口气,她放心地拍了拍胸口:“我相信老师。” 而郑韫给了于夏一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窗外雨没停,淅淅沥沥,楼上邻居已经醒了,老旧的居民楼隔音不好,依稀能听见大嗓门的老太太问孙辈中午想吃什么,声音穿透地板钻入于夏耳朵里。 郑韫眼里全是笑意,她翘着腿,手臂搭在大腿上,支着下巴,莹白的指甲点在侧脸,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语气温柔,轻声说: “因为我喜欢女人。” 而于夏脑袋晕乎乎,心里只有一句话—— 警惕美女,小心杀猪盘。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第九个夏天 chapter009 只是郑韫不是来搞诈骗的,她讲自己的性取向像陈述今早外面下雨一般自然,毫不犹豫,没有滞涩。 说完后她眨眨眼,起身,将头发随手挽起,然后弯腰,开始整理衣服。 于夏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移动眼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郑韫方才到底在讲什么。 不怪她没反应过来,实在是郑韫这记直球打得太过生猛,好像从天而降的橄榄球,以一个无法躲避的角度直射面门,把人当场砸晕掉。所以即便于夏心中早有猜测,一时也被消息砸得有些懵。 而砸球的始作俑者毫不知情,毕竟她只是轻巧地扔了一个球。 作为艺术学院的学生,于夏身边同性恋浓度像高度白酒,随便捞几个人就能检测到过半的浓度。兴许是大家同性相吸,一个带一个的进入圈子,不需要自我介绍,上一秒刚交换名字,下一秒一挤眼——原来你也是。 在此种大环境下,于夏是没听过有人直白地讲自己的性取向的,只有拿着火红玫瑰如同小辣椒一般直接来堵她的女孩子,炙热的目光比红玫瑰还热情,要不是于夏是块冰冷的石头,她还真要被捂化了。 直白的“我喜欢你”没打动万年冰山于夏,倒是郑韫似是随口一提的话搞得于夏一时间开始怀疑人生。 ——对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表明性取向,意味着什么。 倘若她是男的,有人告诉她自己喜欢女孩,那么这应当是拒绝更进一步交流的意思。 可她也是女的。 这题比高考数学大题还难解,于夏缓缓眨眼,冰山裂开一丝缝,眼神略带几分茫然。 要是陈竹在,母胎单身但理论丰富的她应该能摸着下巴给于夏来点恋爱指导,比如郑韫是在下钩钓鱼。 可惜陈竹正在崩溃地带小孩,完全无法得知千里之外好友经历了什么。 于夏不是好奇宝宝,她想不明白的事很少钻牛角尖。小时候她提出问题,常常得不到回答,父母的目光总是在于念身上,她每个问题都落不到实处。 久而久之,她早已习惯自己事后再去慢慢解决问题了。 “很奇怪吗?”郑韫叠好衣服,伸了个懒腰,懒散地坐在衣服一旁,刚叠好的一摞衣服摇摇晃晃,顶上的几件要落不落的。 于夏的目光落在上面,下意识想扶,郑韫比她更快,抬手按住了。 “什么?”于夏这才放心抬眼,疑惑反问。 “我喜欢女人。”郑韫没看她,目光落在阳台外的雨幕,雾蒙蒙的天,实在不算好天气。 于夏心想奇怪的不是这个,艺术学院什么取向的都有,有人爱自己亲手雕出来的雕像爱得要死,同学好奇地摸了一下他崩溃大哭说雕像出轨了,私信骂了同学三天,最后被家里人送进精神病院。 况且民宿老板娘就是一对,郑韫接受良好。但于夏大概能懂,有些人可以接受别人是,不太能接受自己是。 也许郑韫就是这样的人。 郑韫适时露出一点郁闷的神情,倒像是真苦恼上了。 “不奇怪。”于夏回。 “真的吗?”郑韫长发有一缕落下,风带得发丝摇晃,眼皮压下,就差叹气了。 以于夏的视角来看,郑韫就是在为这件事烦心,她绞尽脑汁,试图找出安慰人的话。 可惜她实在没安慰过人,卡壳半分钟,也没能想出合适的话。 “真的,”于夏只好自暴自弃,“我也是。” 郑韫忽然就笑了。 眼中的郁闷一扫而尽,像连绵阴雨里突然钻出来的阳光,明媚亮眼。 于夏见她笑了,于是自己也松了口气,刚松完气又觉得不太对劲。 “你也是吗?”郑韫眼睛弯弯,放缓语气,像做坏事要找个共犯一样。 于夏这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她就这样直接地跟一个陌生女人讲出了关于自己的事。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没法收回,只能同郑韫干瞪眼,抿着唇点头。 郑韫笑意更深,她意味深长地望了于夏一眼,说:“那我就放心了。” 于夏只当她是因为有自己作伴显得不奇怪放心的,压根没往其他地方想。 郑韫转身又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件衣服,她递给于夏:“雨下大了,穿上吧,等会儿冻感冒了。” 于夏摇头想要拒绝,郑韫又叹气:“东西多了点,等下带不走,你穿着就当顺路帮我带回去了,可以吗?” 郑韫握着衣服递过来,是件米色针织衫,于夏拒绝的话在嘴里囫囵两圈,最后还是接了过来。 连绵阴雨,衣服上闻不见阳光的气味,是青柠香味的洗衣液,和郑韫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客厅通风效果极好,凉风习习,方才还不觉得冷,穿上外套后反而瑟缩了一下,随即是包裹全身的暖意。 像是窝在刚换掉被套的被窝里,又像是,被抱在了怀里。 念头出来的瞬间,于夏几乎是下意识看向正蹲在地上往行李箱里放衣物的郑韫,然后在郑韫抬头的瞬间,她心虚地移开了眼。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如果陈竹在,陈竹会说这是你完啦,你动心啦。 但陈竹不在,于夏只能把这个行为归结为她窥探别人干活,被发现了感到心虚。 前几天水退了郑韫就来收拾过一次了,这次只是把东西打包带走,她本就只住了几天,东西不多,于夏等了一会儿,郑韫就合上行李箱,拍拍手。 “搞定,我们回去吧。” 于夏非常顺手地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我来吧。” 郑韫没同她争,乖乖递给于夏:“谢谢。” 两人出来的时候又遇到了邻居家阿姨,又或者说邻居家阿姨就是在这等郑韫的。 她站在单元门口,老旧的小区单元门口狭窄,还有些不遵守物业规矩把电瓶车推进来堵在一侧的,并肩行走都很困难,她恰好堵在路中间。 ——这是铁了心等郑韫的。 郑韫走在前,于夏提着行李箱跟在后面,听见郑韫非常小声地叹了口气,满是无奈。 于夏有限的人生阅历里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件,她冷脸时跟个南极冰墙似的,谁撞谁倒霉。 在郑韫即将走下去的时候,于夏伸出手,拉住了郑韫的手腕。 隔着针织薄衫,于夏手心的温度贴在郑韫肌肤上,有些凉。 她第一反应竟然是,于夏是不是还是觉得冷。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阿姨?”于夏语气不算和善。 “我想跟小郑多聊几句,”阿姨听出了于夏的画外音,皱着眉,“管你什么事?” “你挡道了,”于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要在这收保护费吗?” “又没挡你,”阿姨翻了个白眼,“小郑来我们家吃顿午饭呗,我叫我儿子回来了,等下中午一起吃呀。” 郑韫叹气:“阿姨,我真的不想认识你儿子,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她把话摊开说,已经是非常明确的拒绝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而且只是吃顿饭……”阿姨铁了心要带郑韫走,竟然直接上手去拉。 “听不懂话吗?”于夏蹙眉,放下行李箱挡在郑韫跟前,“还是说你儿子已经烂到你不得不绑架别人做你儿媳了?” 她话讲得非常不客气。 郑韫都惊了一瞬,行李箱没放稳,要往下滑,她连忙去扶行李箱。 “又管你什么事,你是她什么人啊你就管上了?”阿姨气得脸都红了,于夏这一击直接攻击到了她的软肋。 可不就是吗,云城巴掌大个地方,婚恋市场你认识我我认识你的,谁都不乐意做恶人把闺女介绍给个烂人,她没辙了才看上郑韫的。 长得又漂亮,性格又温柔,谁都喜欢,她喜欢,她儿子肯定也喜欢。 “她为什么管不得,”郑韫蹙眉,一双桃花眼盛满不解,“我的事她都能管。” 于夏刚想说的话全忘了。 “你又来堵人家小郑,差不多就行了,你儿子什么样子你自己不知道啊,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家子尽做白日梦。”保安张叔从门口挤进来,说话是真不客气。 郑韫赶紧拉着于夏走,路过张叔前还小声道了谢。 张叔示意她俩赶紧走,两人走出几步,就听见张叔跟阿姨俩人吵起来了,有邻居从窗户探头问:“咋回事啊?” 张叔没好气地回:“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不到,气急败坏了呗。” 郑韫拉着于夏头也不回地跑了,饶是她见过不少场面,这种情况也是头一次碰上。 走出小区时天上还飘着小雨,郑韫走得急,头发被风拨乱,她梳理好后才长舒一口气。 “刚刚谢谢你,”郑韫弯起眉眼,“你讲话很厉害。” 于夏沉默了。 有人夸她画画好看,有人夸她长得漂亮,头一次有人夸她讲话厉害。 “像威风的女将军。”郑韫找了个形容词。 于夏持续性沉默,耳垂烧得通红,雨滴在上面,像倒入热水里的冰块冒泡。 “……我刚刚讲话挺难听的,”于夏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有点急。” “不难听,”郑韫摇头,“特别帅。” 两人一个夸一个贬,一路往春天里去。 走了一会儿,郑韫忽然想起点什么,她停住脚步。 “于夏。” 她声音不大,路人行人匆匆,只有于夏听清了,她回眸。 “嗯?” “刚刚我说我不想恋爱……” 郑韫没撑伞,初夏连绵骤雨剩下的微微小雨堪堪淋湿她的发尾,眼神却雾蒙蒙的。乌发垂在脸颊边,桃花眼弯成月,噙着笑意与于夏对视。 “怎么了?”于夏疑惑地问。 郑韫小跑两步,跳到于夏身边,微微仰头,认真地说: “对你不是。”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第十个夏天 chapter010 郑韫搬回了春天里,和于夏住对门。 雨还在下,天总是灰蒙蒙的,蒸腾的水汽弥漫在每个角落,城市笼罩着散不开的雾气,路上行人神色匆匆,连市场都没几个商家支摊了。 那日郑韫算得上明示的话让于夏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在郑韫不纠结她的答案,讲完就又自然地站到于夏身边,牵着她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下午小七和小九闲着没事,拉着两人说要做个庆祝大餐,忙活一下午一晚上,直到睡前于夏才有时间去细想。 她想知道,郑韫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她没有敲门去问清楚的勇气,睁眼到半夜,思索再三,她终于悟出一件事。 郑韫未必是喜欢她,兴许郑韫对所有人都这样,自己只不过是鱼塘中里的一条鱼,郑韫随手抛饵,自己无意遇见。但她却是实实在在被影响到了情绪,都凌晨两点了,她竟然在思考郑韫的动机。 思来想去,她觉得她得早日离开云城。 反正没有联系方式,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她就不会再被影响心情了。 购票软件凌晨不让购票,她打算起床再买。做好决定以后,她终于安心睡下了。 一觉睡到早上八点多,手机上有消息,是小九半个小时前留的,说是做了早餐,放在厨房里,她醒了直接下去吃就好。 她随便洗漱了一下,把睡乱的头发梳好,外面有点冷,她吸了吸鼻子,想了想还是没有穿上郑韫的衣服,穿着短袖往楼下走。 投影仪在放美剧,小九盖着被子睡在沙发上,睡得正香。于夏放缓脚步,慢慢往厨房走,免得吵醒小九。 走到厨房,才听见里面有交谈的声音,显然也是怕吵醒正在睡觉的人,压低了声音,轻声细语。 “你怎么想的,”小七问,“你不会一见钟情了吧?” “你觉得于夏好看吗?”郑韫没接她的话,反问。 于夏站在门口,闻言眼皮一跳,又是心虚又是好奇。 如果两个人交谈的话题关于她,那么“一见钟情”的对象,也是她吗? “好看啊。”小七理所应当地答。 “那不就对了,”郑韫压低声音细细地笑,“见色起意很正常吧?” 小七也跟着笑:“只是没想到你会是一见钟情的人,你比较像被一见钟情的。” 这句话于夏是认可的,她见郑韫第一眼,像是枯木逢春,乱花迷人眼,世间万物虚化,只有郑韫是实的。 “我也觉得,”郑韫没否认,“二十几年,头一次遇到这么合心意的。” 聊了几句,话题转到了雨还要下多久上。 几分钟后,小七出了厨房,打算把睡得正香的小九抱回房间继续睡,免得踢被子感冒。郑韫跟着出来,遇到了从楼上下来的于夏。 “早。”于夏点头,说了声早。 “早。”小七抱着小九往房间里走,顺便打了个招呼,还回头看了郑韫一眼。 “怎么不穿外套,”郑韫一见她的模样,微微皱眉,“不冷吗?” 于夏摇摇头:“不冷。” 她去厨房端小九给她留的饭,碗壁滚烫,想来是刚热过,她放到桌上等自然凉下,坐下来,看郑韫坐到她面前。 “是不喜欢我的衣服吗?”郑韫支着手臂,乌黑的发贴在白皙的手臂上,纤细的手指捧着下巴,关心地问。 “……没有,”于夏又摇头,“只是不习惯。” “下午我们一起去买衣服?”郑韫提议道。 于夏手里的勺放进碗里搅拌,闻言才抬头看她。 “你没有事做吗?”于夏话出口才觉得生硬,又匆忙找补,“有事要忙的话,不用顾及我。” “陪你就是重要的事,”郑韫把下饭菜推到她手边,笑眯眯地说,“我对云城比你熟,吃吧,这雨还要下快一周,不要冻感冒了。” 于夏心不在焉地吃饭,手机滴了一声,拿出来一看。 【日历提醒:买票】 她默默删掉那条提醒,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昨天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的事也没有发生。 * 吃完午饭以后,两人出发往市区去。 小城市的商场透露着一股年代感,说是本世纪初修建的,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修新的商场,陪伴了一代人长大。 下着雨,商场里人也不多,开着冷气,于夏进来时差点被吹得打了个寒颤。郑韫用塑料袋包好滴水的雨伞,另一只手挽着于夏。 即使不是第一次,于夏也不太适应这么亲密的距离,她想问郑韫可不可以不要挽着她,但郑韫的注意力全在商场的指示牌上,于夏盯了她几秒,还是打消了念头。 郑韫喜欢挽着,那就挽着吧。 因为是雨天,郑韫今天没穿裙子,穿了条紧身牛仔裤和灰色卫衣外套,挽着于夏,温暖的体温顺着手臂源源不断传给仿佛不怕冷实际上指节都泛红的于夏身上。 于夏打算买件卫衣外套,按照指示牌,她找到了她常买的品牌所在的楼层,都没怎么挑选,进去报了货号和尺码,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郑韫陪着她,看她丝滑的一套动作,失笑:“你平常都这么买衣服的吗?” 于夏摇头:“一般不怎么在线下买。” 她不怎么喜欢逛商场,小时候柯芊带于念和她逛商场总有各种各样的突发情况,要么是于念突然捂着心口说不舒服要回家,要么是她试衣服试一半的时候,于念非要上厕所,柯芊不放心,只能跟着去,留她一个人在店里茫然地等了十分钟。 大一拗不过陈竹,陪陈竹去逛过一次,陈竹戏称于夏是“传统对象”,即只会在一旁拎包付款的对象,试完衣服出来会敷衍地点评几句,然后继续玩手机。 她抿了抿唇,面无表情地把“传统对象”这件事复述给郑韫听,郑韫抿着唇,憋笑憋得眼尾上扬,沁出泪滴,仰着头看她,像极了勾人的桃花精。 “今天可以陪我逛逛街吗?”郑韫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语气里还有笑意,浅浅地笑着问她。 “……可以。”于夏点头。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反正来都来了,反正……她都这样讲了,郑韫还发起邀请,她再拒绝,不太好。 刚买的外套现在就穿上了,郑韫替她理好帽子,拉上拉链,非常满意地拍拍下摆不存在的灰。 “像情侣装。” 于夏看向镜子里挽着手站在一起的两人,一个色系的穿搭,她盖在长发下的耳尖微红,欲盖须弥地说了句:“我家里有件同款黑色的外套。” 郑韫好似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惊讶地问:“那你蛮长情的。” 于夏“嗯”了声,被郑韫带着往女装区去。 接下来一个小时,于夏充分发挥了一个“传统对象”的特长:无法提供任何意见。 郑韫问这件好看吗,于夏皱着眉思考了几秒钟,在导购姐姐期待地目光里憋出一句:“你穿应该都挺好看的。” 导购姐姐笑,郑韫也笑,只有于夏苦大仇深地皱着眉。 郑韫一路挑挑选选,于夏发觉她偏爱的是越简单越好的款式,偶尔问于夏几句,于夏也都说好看。于夏说的也确实都是真心话——郑韫的身段外貌,就算是穿个麻袋,大家也只会当成某个大牌今年非比寻常的新款。 一层楼逛得差不多的时候,两人进了家光是扫一眼就觉得与郑韫审美不一样的店。 于夏跟着郑韫转,郑韫挑了件红色吊带短裙,背后还有个蝴蝶结。 “您穿上一定非常好看。”导购姐姐真心实意地夸奖。 “你觉得呢?”郑韫侧头,悄悄问于夏。 商场顶灯落进郑韫浅色的瞳孔里,仿佛盛满了点点星光,她稍微一动,像是水里漾着月,于夏一时有些失神。 “你觉得好看吗?”郑韫又问。 “好看。”于夏觉得自己是个设置过自动回复功能的机器人,郑韫问话自动触发回话,词库里只有两个字——好看。 “我去试试,”郑韫捏着那条裙子,“你可以在试衣间外等我吗?” 于夏点头。 她坐在试衣间外,等郑韫出来。 于夏不太明白郑韫为什么选了条与她风格完全不符合的裙子,但她在等待的空隙里想了一下,会是好看的。 过了两分钟,试衣间里探出个头,郑韫散着头发:“于夏,你可以进来一下吗?” 于夏没多想。 进去以后,她才发现,郑韫已经换好了裙子,背后的拉链没拉,露出一大片光洁白皙的背。商场冷气太足,郑韫有点冷,瘦削的肩膀内缩,冻得声音都有点颤。 “我拉不上拉链,能帮我拉一下吗?”郑韫问。 都进来了,举手之劳的事,于夏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指尖往下,指腹扯住冰凉的拉链,微微用力,拉链顺滑地往上走,直到蝴蝶骨的位置停下。收回手时,也许是太冷,不知道是她手抖了,还是郑韫颤了一下,指腹擦过凸起的蝴蝶骨肌肤。像一只真正的蝴蝶一样,翅膀轻轻颤动,触感在此刻共享给两个人。 于夏垂着头,甚至能闻见郑韫脖子上更浓郁的香水气味,干净的柑橘味道,甜而不腻。 明明刚刚还有点冷,这会儿于夏觉得脚下凭空生了火炉,把她架在火炉上炙烤,后背快要发汗。 “我先出去了。”于夏垂着眼,收回手说。 “先别,”郑韫连忙捉住她的手腕,“你帮我看看好看吗?” 于夏抬头才发现,这个店里试衣间里竟然也有镜子。 镜子里的郑韫穿着抹胸吊带短裙,细细的吊带贴在精致的锁骨旁,长发披落身后,短裙堪堪遮住春光,压住修长的腿,与平日完全不同的,张扬的美。 “好看吗?”郑韫从镜子里看她不说话,回过头,面对着于夏,认真地问。 “……好看。”于夏说。 她想的一点不错,郑韫确实什么衣服都衬得起来。 “应该是好看的。”郑韫说。 “于夏。” “嗯?” 在于夏有点迷惑的目光里,郑韫笑了起来,粉面含春,眉眼弯弯,接着自己的话说: “你脸红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第十一个夏天 chapter011 于夏下意识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冷白的肌肤染粉,长睫轻颤,到这时才发觉耳垂跟烧了起来一样,不用摸都知道有多烫。 两个人挤在狭窄的更衣室里,浅浅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于夏耳膜中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她一时分不清,来自她,还是来自郑韫。 “有点热。”于夏拉开距离,别开脸,欲盖须弥地解释。 “是有点,”郑韫没有拆穿她,“你出去等我?” 于夏几乎想要落荒而逃,她的手都碰到门把手了,突然想到什么,没有转头,压低声音闷声问:“需要我帮你拉下拉链吗?” 她想得十分简单,既然郑韫需要她帮忙拉上拉链,应当也是需要她帮忙拉下去的。 “……”郑韫失笑,顿了几秒,才开口,“你能帮我拍张照片吗?” “?”于夏疑惑地侧眸。 “我没有手机,”郑韫坦荡无辜地盯着她,“等我买了新手机,再找你要照片,可以吗?” 似乎也没有拒绝的必要,于夏心想。就像陈竹买了新衣服也会找她帮忙拍照发给其他朋友看一样,只是帮忙拍照,只不过是用她的手机。 “好。”于夏答应了。 试衣间太狭窄了,于夏摸出手机,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位置拍一张照片。显然是没法直接拍的,蹲下来拍郑韫太容易走光了,只能对镜拍。 “你站这里。”郑韫拢了拢头发,侧身退后一步,在面前给于夏让出个位置。 于夏现在是个听话的摄像师,郑韫让她站哪,她就站哪。 站过来以后她才发觉,这个位置,她放下手机,刚想开口问,郑韫就抱住了她的手臂。 “这样就好了。”郑韫笑吟吟地看她。 两人距离拉近,逼仄的感觉瞬间消失,于夏换成左手拿手机,默认自己同郑韫一起出镜。她想得明白,空间太小,只拍一个人不如两个人一起拍了,后期编辑一下就好。 她举起手机,郑韫换了个姿势,双手搭在她肩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调整动作。于夏稍微调整了一下镜头方向,指腹放在快门键上,按下的瞬间,郑韫抬了头。 手机镜头如实记录了两人的模样,郑韫仰头的瞬间,嘴角微扬,侧脸线条干净精致,目光追随着于夏的眉眼,有发丝垂落两人之间,乌黑的发,大红的裙,后腰上的蝴蝶结因为郑韫的姿势抬了起来,靠在站得笔直的于夏身上,活脱脱一张浑然天成的情侣照片。 于夏抿唇,极力让自己讲话的声音不那么紧张。 她问:“要重新拍一张吗?” 郑韫偏头去看于夏手机里的成片,无论是打光还是构图,还是二人的动作,都是最佳状态,唯一有些违和的是两人的距离,让于夏指节都绷紧了,不适极了。 “这张挺好的呀,”郑韫拉开两人距离,“不用重拍,你的技术很好。” 靠得太近了,就算后期单独把郑韫裁剪出来,也能察觉旁边是有人的。 “我先出去了。”于夏完成了任务,回头就要走。 “等……帮我拉一下拉链。”郑韫叫住她。 于夏差点忘记这一茬,她沉默地转头,沉默地帮她拉下拉链。 拉链像是封印的开关,顺着拉链往下,纤细的背脊骨硌着指节,隔着衣物,她都能察觉郑韫的瑟缩。 她低着头,看蝴蝶结摇晃,不敢抬头看一眼。 “我出去了,有点冷,你快换衣服吧。”于夏终于出去了。 她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儿,才感觉鼻腔里的柑橘香气散掉,脸颊后的温度缓缓退掉。郑韫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抱着裙子走了出来。 “要带一件走吗?”导购小姐姐问。 “我想想。”郑韫把衣服递给她,走向于夏,回道。 “这款是我们今年新品,布料和五金配件都很顶级,真可以带一件走。”导购小姐姐看出了郑韫的犹豫,连忙推销。 “那包起来吧。”郑韫粲然一笑。 只有于夏陷入沉思。 新衣服自然不存在五金配件不灵活的问题,那郑韫为什么要把她叫进去拉拉链。 郑韫结好账拎着购物袋回来,挽着于夏往扶梯走。 “你刚刚为什么叫我进去帮你拉拉链,”于夏感觉自己的脸又烧起来了,“你应该可以自己拉上去的。” “不是说今天你是我的‘传统对象’吗,”郑韫没有丝毫被拆穿的窘迫,“对象总要有点参与感嘛。” 好似彩带在头顶炸开,五颜六色的彩带怦然散开,糊满整个世界。 被郑韫带着下了两层楼,于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清了清嗓,让自己语气正常一点,她问:“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陪你朋友逛街,她说你是,”郑韫理直气壮地很,狡黠地冲于夏一笑,“那你陪我,肯定也是呀。” 于夏没有再反驳。 反正她又说不过郑韫。 * 雨天市中心不好打车,两人耽搁了一下,路上小七给于夏打了个电话,问了问情况,说等她们回来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才热闹嘛。】 于夏把原话转达给郑韫,郑韫正在看车窗外下得噼里啪啦的雨,闻言她点点头,说:“小九喜欢和大家一起吃饭。” 郑韫讲,于夏就安静听。 “我刚搬来不久,小九天天叫我一起吃饭,一开始我还挺爱去的,可是她们每次吃饭的时候都忍不住秀恩爱,”郑韫苦恼叹气,“我知道她们不是故意的,都是自然而然的习惯。” “看久了心里还是酸酸的,”郑韫抬眸,鸦羽般的长睫盖不住她眼中的碎光,“不过现在有你一起了。” 于夏不着痕迹地移开与她对视的目光,看向自己沾了泥水的鞋,轻轻地反问:“嗯?” 先提小七和小九,再提她,是想类比她们的关系吗?于夏轻轻皱眉,总觉得进展太快了。 “有你一起吃饭了呀,”郑韫躺回车椅背靠,伸了个懒腰,“不用只我一个人吃狗粮了。” 于夏:…… 原来是这个意思。 她垂眸,还好没有自作多情问得太详细,免掉了尴尬。 “不过,”郑韫停顿了一下,坐过来,凑到于夏耳朵边轻声说,“能和你一起吃饭,吃点狗粮也没有关系。” 于夏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不让自己的表情变化,她高冷地“嗯”了一声。 郑韫说完又坐了回去,给于夏留了足够的空间冷静。 过了两分钟,于夏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刚刚回答太生硬了,有点装。 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以前她听见这种话只会皱着眉绕路走,觉得对方有什么疾病。 “我也是。”于夏小声地说。 “嗯?”郑韫思绪早飘走不知哪里去了,骤然听于夏说话,思绪脱节。 “我说我也是。”于夏不得不重复自己的话,她侧过脸,盯着模糊的车窗印着她的表情,要仔细看才能看见上扬的唇角。 “那太好了,”郑韫柔弱地捂着自己的心口,“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郑韫话讲得模模糊糊,于夏也没接话,她怕她再说话就要露馅儿了。 悸动的情绪,像萨摩耶的耳朵,冒个尖尖,轻轻一碰就颤起来,藏不住。 在城里堵堵停停,终于在上车半小时后到了春天里。 于夏先下的车。 车停的位置不是很好,地上积了一滩水,于夏跨过去的时候差点踩到。大滴大滴的雨掉进积水里,一圈一圈荡开波纹,倒映着皱巴巴的天空。 她撑开伞,等着郑韫下车。 郑韫移过来时,才发现脚下的积水。她皱起眉,打算硬跨过去的时候,面前出现一只瘦削纤细的手,指节分明,指甲剪得圆润没有棱角,和它主人的性格南辕北辙。 卫衣袖子下露出的一截手腕白净,依稀能看见青筋藏起来的位置,不难想象用力时的模样。 “我拉你一把。”于夏说道。 她跨过来时都差点踩到水里,所以担心郑韫也踩进去。虽然马上到民宿了,她仍然不想让今天这趟还算快乐的出行有个不太美好的结尾。 “谢谢。”郑韫没有推辞,她牵住于夏的手,掌心里的指节冰凉,只有近手掌的位置能贴到一点温度。 郑韫借力跨出来的时候,于夏也用了点劲带她,这就导致,郑韫踩上人行道时没收住力,直接撞进i于夏怀里,撞得于夏往后趔趄一步,差点没握住伞。 司机急着吃饭,见两个人都下了车,没有犹豫,一脚油门,直接走了。 偌大的街道,大部分行人神色匆匆,都忙着回家。雨浇得天地都笼上纱,没人关心在小小的拐角处的两个相拥的人。 于夏一只手举着伞,另一手还牵着郑韫的手,两个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惊了一下,没来得及反应,直到司机油门的声音提醒,才连忙分开。 郑韫难得红了脸,她刚想道歉,一阵口哨声传来。 “哟,出门一趟情侣装都穿上了,”小七举着伞穿着拖鞋,戏谑地打趣,“下着大雨在家门口抱,怎么不回去抱。” 小九拎着个装满零食的袋子从小七身后出来,没拎零食的手紧紧牵着小七,睨了小七一眼。 “你懂什么,这叫情趣,一点都不懂浪漫。” 她说完还冲于夏挑眉:“我说得对吧?” 于夏:“……” 她现在说是意外还来得及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第十二个夏天 chapter012 直到走回去,于夏都没能讲出解释的话。 小七和小九琢磨着要是先炒菜,等俩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凉了,恰好零食吃完了,两人合计出来补点零食吃,没想到回来路上能见到这么劲爆的一幕。 小九好奇地探头,雨飘到她的脸颊上,被小七扯回伞下,她扁了扁嘴,问道:“我就睡了一觉,你们关系突飞猛进啊。” 小七非常同意点头:“不知道的以为是你俩睡了一觉。” 下车的地方里民宿大门不原,小七和小九你一言我一句,几步路到了门口。 雨季没有新客户,两人出来锁了门,上前开锁的时候小七拎零食小九掏钥匙,两人终于停止了戏谑。 郑韫哑火一路,脸颊耳后染着桃粉,潋滟的桃花眼不再勾人,专心盯着脚下的路,好像走的是什么翻山越岭的悬崖栈道。 这会儿趁着小七和小九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她才悄悄扯了扯于夏的袖子,两件颜色形似的袖子并在一起,衣服的主人偷偷说起了悄悄话。 “刚刚我不是故意的,”郑韫难得窘迫,声音压得低低的,从背后看不像是在道歉,更像情人耳语呢喃,“我没有故意要占你便宜……” 郑韫一回想方才的情景,刚退的温度又后知后觉上了头,烧得耳垂都发痛。 “是意外。”于夏淡淡地答。 她不懂郑韫刻意来道歉是干什么,明明下午更亲密的接触也有过,她指尖似乎到现在都还有余温和肌肤瑟缩的触感。 她没觉得她和郑韫关系有多亲近,但只是一个不出于情谊的拥抱,并不值得澄清。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小七扭头,“别傻站着了,进来啊!” “说悄悄话呢,”小九把零食口袋扔前台柜子上,伸了个懒腰,“我俩刚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天天有讲不完的话吗?” “能是一样吗?”小七打开所有灯,明亮的白炽灯驱散雨天的阴冷。 “有啥不一样,”小九挽着袖子往厨房走,声音远远传来,“区别在于你追我追了一年,而郑韫只花了三天?” 小七从房间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吹风,闻言尴尬回头,同还站着门口的于夏郑韫目目对视,沉默比话语还像一把刀。 “……你去吧。”郑韫先开了口。 “好的。”小七拎着吹风往厨房走,去抓发根淋湿了的小九。 快走到的时候她突然回头,欲言又止,再三思索,下定决心说道:“其实不到一年,准确来说是359天。” 于夏:“……” 到底有什么区别。 小七也进厨房后,房间里只剩下了于夏和郑韫,还有两把撑开放在外面的雨伞。凝结的水珠顺着伞面滴滴答答落下,在门口积成一滩水洼,像个小型湖泊。 于夏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该干点什么。 吹风机的声音自厨房传来,还有两人的谈笑声,趁得厨房外更是安静,噼里啪啦的雨点,摔在叶片上,碎成更小的水珠,跳下绿树。 这是夏天最平凡不过的雨天。 “我会跟她们讲清楚的,”郑韫扯了扯她的袖子,神情认真,“不会让她们继续误解我们的关系。” 于夏“嗯”了声。 “你不要因为这个不开心,”她小声叹气,“也不要因为这种事情讨厌我。” “我没有。”于夏有些气。 她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她和郑韫的确是没有任何关系,澄清是应该的,可明明方才小七小九打趣的时候,她也没有反驳。 “你没有不开心吗?”郑韫愣了一瞬,“还是没有讨厌我。” “都没有。”于夏侧头看她。 雨下得太大了,下得于夏眼睛也湿漉漉的,像裹着寒意的春雨,绵绵连连,凉意刺骨,又依稀能察觉春暖的前兆。 郑韫盯了她两秒,忽地粲然一笑。 “没有就好,你要是因为这件事讨厌我,”郑韫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我会非常伤心的。” “……”于夏疑惑得很。 自从遇见郑韫以后,她觉得自己的问题比读高中学文化课的时候还要多,题不会做,看几遍也能举一反三了,可对郑韫每一颗看似偏离却正中靶心的子弹,她都无法设防。 菜都是提前备好的,小七开了厨房门,于夏和郑韫就进去端盘子端饭了,等待正常开饭。 食不言寝不语,饭桌上谁都没开口,小九是真饿了,风卷残云般吃饭,等到终于吃饱的时候,其他三个人也吃得差不多了。 “等会儿看个恐怖片吧,”小九说,“正好增进一下我们的感情。” “你不是最怕看恐怖片了吗?”小七纳闷地看她,“今天转性了?” “增进感情呀!”小九理直气壮,“你不觉得我们的感情不如从前了吗?” “……没觉得。”小七无语地收碗。 小九转头:“怎么样,你们俩的感情需要增进一下吗?” 郑韫也转头,看向于夏,好似在等待她的回答。 于夏沉默了。 她和郑韫要增进什么感情,连个没感情的拥抱,郑韫都要专门澄清是个意外。 “我觉得,”于夏思考片刻,“可以看。” 郑韫很贴心地翻译:“可以看的意思是,一起看电影有益增进我们四个人的感情。” 全票通过,小九来了劲:“那我先去翻我的收藏夹,你们先上去换个衣服吧,晚点叫你们再下来,今天出了门要拖地。” * 再下来时楼下已经打扫干净了,没关灯,投影仪上的画面不甚清晰,依稀能辨认出电影名字,据说是前几年口碑最好的几部恐怖片之一。 小七摸了点零食,打算等会儿边看边吃,小九抱着被子缩在沙发一角,显然还没开始就害怕上了。 担心冷,沙发上放了两床被子,分配明确,两人一床,小七和小九自然是一床,那另一床就不言而喻了。 于夏睫毛颤了颤,有点后悔应了下来。 郑韫才下楼,她洗了个澡,换了睡裙,发尾还有点湿气。睡裙长及脚踝,走路时规整裙摆擦过骨肉分明的脚踝,于夏仰头看她走下来时,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下午试衣间红裙下修长笔直的腿。 “还没开始就这么怕,”轮到郑韫打趣了,她嘲笑道,“要不换部不恐怖的看看?” “我才不怕,”小九调整姿势,努力让自己看着气势汹汹一点,“倒是你,等下别吓得扑进于夏怀里了。”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郑韫坦然地坐到于夏身边,语气认真得像开什么新闻发布会,“下午是个意外,我们就是普通朋友。” “这话挺耳熟,”小七拿了几瓶水过来放桌上,紧紧贴着小九坐下,“是不是谁说过。” “我忘了。”小九凶巴巴地回,把自己缩进被子里,露出个鼻子呼吸。 “我还记得,”小七无辜地望着于夏,“我当时和小九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我跟她要名分,她说我们只是朋友。” “我不知道你是喜欢我还是只是想睡我嘛,”小九凶得像只小狮子,“别提了别提了,看电影。” 小七起身去把灯关了,小九按了开始键。 室内陷入黑暗,恐怖片滤镜偏暗,堪堪照亮半米距离,于夏微微侧头,余光只能勉强看清郑韫光洁的下巴。 影片开头就流淌着紧张的气氛,最先提出要看恐怖片的小九已经躲进了小七怀里,露出圆溜的眼,时不时还要捂捂眼睛。 其他三个人倒是十分淡定,尤其是于夏,心思不在电影上,面无表情到像是在听早六档晨间新闻。 主角团探险时突然蹦出个女鬼,吓得小九“嗷”了一声,直往小七怀抱里钻,连小七都被吓了一跳,一边安慰吓到都小九,一边自己也拱进了被子里。 郑韫也抖了一下,没出声。 于夏感受到右手边的人颤了颤,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见的是郑韫盯了她三秒,掀开被子把自己后背挡住,环抱着双腿,然后转头看她。 “你不害怕吗?”郑韫靠过来,离于夏十来厘米的距离,用气音问。 于夏压根没看发生了什么,从其他人的动作里勉强猜测出来,刚刚应该有个怪吓人的情节。 她摇摇头:“不怕。” 郑韫点头,被子滑落,冷风从身后顺着脖颈钻下,冻得郑韫一激灵,赶紧把被子捞回头顶,继续专注地看。 左右手隆着两个大包,独自坐在中间的于夏显得像是孤立了全世界。 于夏从小自己行事,胆子大不少,也没觉得有什么。有了刚刚这一件事,于夏注意力收回到电影上。 导演非常会渲染气氛,诡异的背景音,黑暗的背景,时不时闪回的场景,吓得小九时不时遮眼,然后小声问小七:“有鬼吗?” 小七一遍遍回答:“还没出来。” 小九又放下手,专注又害怕地看。 郑韫镇定很多,甚至还有心情从茶几上摸零食吃。 剧情进行到小高潮的时候,一只特别可怖的鬼从背后袭击了正围坐在一起分析如何逃生的主角团,然后开始展开追逐战。 小七和小九抱着尖叫,吓得不轻。 饶是于夏也吓得震了震。 和胆子没关系,纯粹是被突然出现的东西惊到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郑韫,郑韫显然也吓懵了一瞬,发觉她的目光时了然地掀开被子。 “有点吓人,要不进来躲躲?” 说得好像被子里是什么安全屋一样。 于夏顺从地把被子自自己头上掀过,踏实温暖的触感落到头顶背上,挡住夜晚的寒意,身边是依稀能闻见青柠香味的郑韫。 她不想承认,但好像心落到了实处,仿佛久飞的候鸟踩到故土的枝桠。 身旁的郑韫动作幅度很小,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于夏无法忽视。郑韫的一呼一吸,背脊微微隆起又收缩,青柠的淡香传不出方寸距离,争先恐后扑进于夏怀里,撞得于夏无法专心去注意影片的发展。 追逐战结束了,主角团里的情侣一方为了引开追逐二人的鬼牺牲了,剩下的一方在清晨来临时看见爱人抓着两人的信物躺在血泊中,哭成了泪人。 小九也非常情绪化地抽抽两声,拉着小七的手一把泪一把鼻涕说:“你别死,我死。” 小七无语极了,她拍小九的嘴,拍得小九哭声一阵一阵的,恼怒地停止这场无理取闹。 郑韫本来怪伤感的,俩人一打岔,伤感的情绪瞬间回收。 煽情部分一过,影片进入大高潮。 四个人都没了多余的动作,开始专心看电影。 安静的大厅,只听得见被子摩擦和扯开零食包装袋的声音,还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气氛渲染得非常到位,绕是于夏都皱起眉头,专心致志地盯着投影幕布。 主角团在损失同伴后终于狠下心来,决定直捣boss老窝,尝试能不能干掉boss。她们几番推理后,终于找到了boss老窝,推开门后却只看见了一个祭坛,和一尊雕像。 电影里的主角团异常紧张,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也非常紧张,生怕那可怖的东西突然从哪个角落窜出来。 主角团寻找一番无果,正打算坐下商量时,有人无意间抬了头。 那红衣鬼就在天花板上,盯着他们裂嘴笑。 主角团:“……” 四人:“……” 红衣女鬼施施然落下,贴在镜头上,无限放大恐怖,屏幕内外同时爆发出尖叫声,然后,“滴”的一声,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停电了。 这电停得格外是时间,胆子大如于夏都觉得身后一阵凉,小九抖得整个沙发都在摇,半分钟后,小七的手机屏幕亮起。 “好像是整个街区的电路都出问题了,”小七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小九终于不抖了,“今天晚上可应该修不好。” “先带小九去休息吧。”郑韫在黑暗中接上她的话。 小九到现在都没讲一句话,显然是被连招打懵了,小七抄起小九抱了起来,歉意地说:“你们直接上楼吧,明天我来收拾这里,不好意思啊。” “不用道歉。”于夏说。 小七没再吭声,抱着还在轻颤的小九回了房间。 黑暗里剩下两个没走的人。 于夏没带手机下来,郑韫更是没有手机,两人在毫无光源的时候宛如两个瞎子。 有点鬼片开头的模样了。 “你可以带我上去吗?”郑韫软声软语,“我有点夜盲,晚上看不太见东西。” “可以。”就当做好人好事了。 她刚想问要怎么带,掌心塞进一只温热的手。 摸着黑,郑韫一开始没找到于夏的手在哪,撞了几次手臂才摸到。 与下午只是为了拉人上岸的牵手不同,这次是实打实的,只是在牵手,没有用任何力气。 于夏牵着她,两人小步移着,顺着逃生通道的指示牌往楼上走,一步一步,走得极慢,上了几个梯级,还有几十个梯级,于夏积攒了十几年的耐心仿佛都为了今日。 一段一两分钟就能走完的路,两人走了十分钟。 一直走到三楼,于夏把郑韫送到房门口,才松手。 郑韫没松。 好暗,暗得只能靠触感和嗅觉去感知世界,于夏看不见脸,却从郑韫紧抓着她手不放的动作,品出点其他意味。 “电影没看完。”郑韫说。 兴许是夜太浓郁,又或许是刚刚上楼花了点精力,她的语气带了点难言的暧昧,仔细去听,又品不出。 “嗯。”于夏一瞬间也想到那张突然窜出来的大脸,一言难尽。 “你待会儿要把它看完吗?”郑韫追问。 “看。”于夏没怎么犹豫,不看到结局怎么睡得着。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看吗?”郑韫问,“如果你有洁癖的话可以在我房间看,我没……” “没有洁癖。”于夏打断她的话。 于夏边界感极强,她不喜欢入侵别人的隐私区域,却能在自己容忍程度内将别人放进自己的个人区域,所以她不愿去郑韫的房间。 “可以吗?”郑韫仍然牵着她不放。 两人交握的手终于趋于同一个温度,郑韫放在她掌心的手指非常听话,没有一点不该有的动作,却难让人忽视存在感。 “可以。”于夏没觉得哪里有问题。 又或者她都忘了,来云城之前,她对别人是什么态度。 于夏牵着郑韫回了自己房间,打开手机电筒,明亮的白光瞬间照亮整个空间。刚适应黑暗的眼睛一时半会儿适应不了强光,于夏眨了眨眼,缓解刺痛。 手机开热点,于夏打开电脑连上,搜索刚刚的片子,拖动进度条,余光扫到郑韫在擦眼泪。 “?”于夏茫然得动作都停了。 “刚刚眼睛疼,”郑韫眼尾都红了,长睫带了几滴泪珠,要落不落的,她自己也哭笑不得,“现在好了。” 于夏懵懵地扯过床头的纸巾,递给她,随机把手机电筒关掉了。 室内又趋于黑暗,只剩下电脑屏幕淡淡的光。 电脑屏幕比投影幕布小太多,床上又没法像楼下一样盘腿看,两人只能靠在床头一起看,比方才在同一床被子下距离还近。 身旁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紧抿着唇,潋滟的桃花眼上挂着没擦干的睫毛,在冷雨夜里平白无故生出几分莫名的倔强,像饱经雨淋霜冻的桃花树,艳艳地朝阳盛开。 “快到了,”郑韫动作轻轻地推了她一下,仰头看她,“刚刚断电的那里。” 于夏庆幸自己余光收的快,没让人抓住一点情绪外溢的证据。 红衣女鬼从天花板下来以后,主角团瞬间减员,激烈的追逐战开启,boss比小喽啰强太多了,抓住几乎一刀一个,主角拼了命的将人引走,几次都险些要被抓住。 到这里于夏已经大概猜到后续了,郑韫还是非常紧张,她捏着手指,全神贯注。 天光大亮时,红衣女鬼被阳光刺穿,奄奄一息的主角躺在不远处,要闭不闭眼睛时,突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听说这里有不少宝贝,要是挖到一件就赚大了。” 主角气息微弱,想到抱着同样目的的自己一行人,无意揭开的封印,她急得想从地上爬起来去制止,却毫无力气,听见一行人远去,她只心想。 完了。 影片到这里就结束了。 郑韫猛地甩头看着于夏,一脸不可思议。 “现在连恐怖片都不给个好结尾了吗?” 于夏琢磨了一下,她说:“可能想拍续集吧。” 郑韫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她点点头,刚要从床上起来,突然又想到什么,她问:“我今晚可以睡你这里吗?” 这个要求多少有点得寸进尺了,甚至接近骚扰了。 郑韫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她顿了顿,小声解释:“我抱自己的被子过来,我就是……有点害怕。” 平日里看完恐怖片吓到了大不了开灯睡觉,恰好今天停了电,手机又不在,于夏竟然成为了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她甚至有些庆幸,还好是于夏,还好不是其他人。 于夏想说她行李箱里有个应急的led灯,有充电宝可以撑一晚上,话到嘴边她没说出口,“嗯”了一声。 “我陪你去抱被子。”她甚至还惦记着郑韫的夜盲症。 抱着被子过来,郑韫终于放下心来。 她少有这样难堪到不得不去求助的时候,但一想到自己面对漫漫黑夜,她方才还是说了求助的话。在开口之前,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于夏却应了。 夜色沉沉,同在一张床上,郑韫侧身也看不清于夏的侧脸,在她眼里,面前是漆黑一片,她凭着记忆在脑内描摹出于夏的侧脸。 “于夏。”她轻声喊。 “嗯?”于夏应。 “我还是害怕,”郑韫有些玩笑意味,“可以牵手吗?” 就在郑韫以为于夏已经睡过去的时候,身边的被子窸窸窣窣,一只今日已经牵过好几次的手放在了她身边。 童话里王子邀请公主跳舞时都会绅士地行礼,然后伸出手温柔询问:“亲爱的公主,我有幸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而这只在两床被子中间的手,胜过王子的千言万语。 郑韫循着热源,轻轻地,缓缓地,没有犹豫地,勾住了那只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第十三个夏天 chapter013 这一觉于夏是半点没睡好,郑韫睡得倒是很香。 于夏从三岁起就自己睡了,从此除了集体宿舍再也没有和谁在同一个房间进行共同入眠这种暧昧的行为,甚至勾手牵了一晚上,手心是陌生的温度。 于夏睁着眼盯了好一会儿天花板,才接受这不是个梦的现实。郑韫的手还叩在她的指节里,交握在一起,是个极其不像普通朋友的姿势。 到底是为什么,她会鬼迷心窍般,纵容郑韫入侵她的个人空间呢。 她想起小九那句话。 “我不知道你是想睡我还是真想和我在一起啊?” 她偏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郑韫,不禁在想,郑韫只是想睡她,还是真的想同她在一起呢。 “咚咚。”走廊脚步声匆忙,于夏刚收回眼神,郑韫就醒了。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没犹豫地收回交握的手去揉眼睛。 “咚咚。”敲门声又再响起,不是敲的于夏的门。 郑韫顿了一下,下床,穿鞋,去开门。 “找我吗?”郑韫拉开门,睡得久了,嗓音沙哑慵懒,眼睛半睁不睁的,脸上还有睡饱的潮红。 小七挑眉:“进展是不是太神速了?” 郑韫人没完全醒来,脑子不太转,没去思考小七说的什么,下意识应和:“嗯,有什么事吗?” “……小九发烧了,”小七说回正事,“我等下开车送她去医院,大门的备用钥匙我留了两把,在前台,今天你们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我们可能很晚回来。” 郑韫胡乱点头:“烧得严重吗?” 小七摇头:“低烧,不严重,保险起见去医院看看。” 在分别前,小七朝着坐在床上发懵的于夏打了个招呼,戏谑道:“那就不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 于夏听完了全程。 她不知道刚刚郑韫为什么没否认她们俩只是睡一张床什么都没做的关系,小七好像默认她俩做了。于夏动动手指,手心还参与温软的触感。 郑韫被早晨的风一吹,这会儿也清醒了,她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话,忽然想起来,她放才答错了一个问题。 她去抱被子打算回自己房间,懊恼地说:“我刚才没反应过来。” 于夏没吭声。 郑韫坐在她身边,继续说:“等她们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再解释。” 于夏轻轻点头。 她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绪在动摇。 郑韫总是这样,撩拨她一下,又说喜欢,又急急澄清。 明明她都愿意牵手了。 “你不要不开心,”郑韫叹,“我不会让别人误会你的。” 于夏抿了抿唇,哑声问:“你和普通朋友会牵手吗?” 郑韫张了张唇,话到嘴边忽然咽下,换了个说辞:“以前只和没有好感的好朋友牵手逛街过。” 于夏睡得不太好,来了点起床气,不解地皱眉看她,凶得像两个月的老虎,有点威慑力,但不多。 郑韫抱着被子站起来,笑意吟吟:“现在不是了。” 在于夏脑子没转过来之前,她抱着被子离开了房间。 于夏坐起来推开窗,过了两分钟才想明白。 雨势渐小,离天气预报播报的转晴日不远了,于夏郁闷的心情却提前转了晴。 * 说让她们自己解决,小七还是留了早饭给她们,只是着急带小九去看病,随便煮了点白粥。于夏换好衣服收拾好自己下楼的时候郑韫已经在做下饭菜了。 吃饭途中,郑韫提出下午让于夏陪她去买个手机,免得再遇到昨晚的情况。 于夏没有急事要处理,点了头。 午饭是郑韫下厨做的,她口味更清淡,比小七小九的手艺更适合于夏。吃完以后两人打了个车,直奔市区去。 在去的路上,于夏挺疑惑为什么郑韫不早点买个手机,绕是她再不怎么看手机,一天也要有几个消息必须回。 郑韫说是觉得没有必要。 “带着手机的时候总会牵挂网络上的信息,”郑韫望着已经逐步亮起来的天,“没了手机更能体验身边的事。” 于夏总觉得她没有说实话,她对郑韫有超过普通朋友的好奇心,但没有逼问的想法。 正如她不想说她家里的事,每个人都有想藏起来的心事。 雨下小了,路上也没那么堵了。出租车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市中心,郑韫购买电子产品的模样和于夏买衣服的样子如出一辙,都是直接点型号,付款,拿到手机。 郑韫从包里翻出将就能用的电话卡,插上,开机,激活手机。 激活后的第一件事,她说:“于夏,加个好友,把昨天的照片发给我。” 于夏照办。 她扫了郑韫的微信,头像是一只萨摩耶,郑韫解释说是邻居家的狗,很亲近她。 于夏从相册里翻出那张合拍的“情侣照”,在“我们是好友了,快来聊天吧~”的对话下,发送了她们俩的第一句话。 郑韫保存下来,直接一键设置为屏保和壁纸。 于夏看着她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心想,普通朋友应该也会把合照设置为屏保和壁纸,这算不得什么。 两人走出手机店时,在商场里遇到个不太想遇到的人——之前堵郑韫的邻居家阿姨。 她身边跟着个男的,于夏目测跟她差不多身高,长得比一般路人稍好一点,表情吊儿郎当,同阿姨五分相似,应该是她一直想介绍给郑韫认识的儿子。阿姨皱着眉一直在唠叨什么,还推了她儿子一把,她儿子仍然是油里油气的。 郑韫显然也看到了,她想拉着于夏躲开,还没来得及行动,阿姨就看见了郑韫。 怪不得阿姨眼睛尖,纵使在人流量最大的商业区,郑韫和于夏没怎么打扮,仍然像有一束光落在两人身上,回头率极高,要不是于夏冷着张脸,不知道要有多少人上来搭讪。 郑韫没躲掉,烦闷地叹了口气。 阿姨已经凑上来了。 于夏挡在郑韫面前,眼神不善,唇边挂起冷笑。 要是陈竹在,陈竹应该挺熟悉于夏这副模样的,下一秒于夏就要刻薄地攻击人了。 “小郑啊,这不巧了吗?”阿姨笑起来了,“刚好我带着我们家小辉就遇到你了,这不是天赐的缘分吗?” “□□看到仙女洗澡也叫缘分了。”于夏冷笑一声。 阿姨自知怼不过于夏,她费力地想从于夏身后揪出郑韫,于夏护着郑韫,拉高声音:“你干什么,想当人贩子吗?” 闹市区看热闹的人本来就多,于夏这一下拔高了音量,大家从余光偷看换成了正大光明地看。 “不要动手动脚,”有热心路人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 阿姨的儿子一看郑韫的模样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换了副模样,不吊儿郎当时兴许能骗到不少未经事故的小姑娘的样子,走到于夏和郑韫身边,装模作样道:“我妈她只是有点着急,这样吧,我请客,两位赏脸吃个饭?” 于夏没好气道:“你的脸不配。” 本来因为郑韫的若即若离于夏这几天就不是太开心,有火发不出,张辉成了现成的靶子,直面于夏炮火。 张辉兴许没想到自己的脸有天还能不管用的,他脸上挂不住,又不想在美人面前失了装出来的风度,咬了咬牙,继续卖笑道:“不少小姑娘夸我长得挺帅呢,这位小姐,你可能对我有些偏见……” 于夏蹙眉,她今日甚至没有刻意打扮,穿着最简单的白t牛仔裤,外搭昨日买的灰色卫衣,她挺直了背,一字一顿问:“你长得有我高吗?” 那男的愣了片刻,脸上已经有怒意了,但不少人在这看热闹,他不想太失了面子。 于夏嗤笑一声又问:“还是你觉得,你比我帅?” 有个抱在妈妈怀里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回答:“妈妈,我觉得这个姐姐长得比较好看。” 热心吃瓜群众没忍住,哄堂大笑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第十四个夏天 chapter014 围观群众有插兜吃瓜的,有探头探脑的,有悄悄和同伴聊天的,听见小女孩的话都在笑,甚至有人开始劝张辉别自讨苦吃了,人家女孩子一看就是没看上他。 围观人数从最开始四五个人变到了七八个人,还有人往这边走。 于夏发觉聚集人数多了起来,她拧眉,想带着郑韫走,并不想待在这里被人当猴看。 张辉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脸色很不好看,眼神暗了暗,在于夏抬眸对视上前收回了不善,他扯起笑,不再装正经,语气吊儿郎当:“可是那又怎么样,你是女的,你比我好看以后还不是要找个人嫁了。” 他甚至凑近于夏,扬眉:“还是说你看上我了?” 他凑得太近,于夏甚至能闻见他身上喷的劣质香水气味和掩盖不住的臭味,于夏盯他几秒,忽而笑起来:“你觉得自己很有魅力吗?” 于夏笑起来是好看的,她长得漂亮,平日里冷着脸,骤然笑起来如春风过境,万物复苏,靠得最近的张辉看呆了一瞬,连油腻的表情都收敛了三分。 “我以为每个人都会有自知之明,你家里似乎没教你,”于夏讲了郑韫认识她以来最长的一句话,“多照照镜子对谁都好。” 她说完退后一步,站在郑韫身边,讥讽道:“换款好闻的香水,别熏到别人了。” 说罢,不理会铁青着脸的张辉,她拉着郑韫打算扬长而去,结束这场闹剧。 郑韫乖乖地任由于夏牵着,跟着于夏走。 张辉的妈妈听着儿子被于夏数落了一路,这会儿也有点忍不了,她迈了一大步,气急败坏地止住两人离开的动作,问道:“连我儿子都看不上,你们还能看上谁,你们不会是那个,网上说的那种同性恋吧?” 她露出异常恶心的表情:“又不能传宗接代,两个女的在一起像什么话,恶不恶心,你们妈妈知道了非得打死你们。” 她气得口不择言,咬牙切齿地瞪着两人,没等到回话已经笃定了两人的关系,几乎下一秒就要用上最下流的话来辱骂只是拒绝她和她儿子几乎是骚扰的邀约的人。 饶是于夏见过不少奇葩,也难得一见这样蛮横的。 从小到大,无论是家里的亲朋好友还是学校里的同学,大多是体面人,有点公主少爷脾气,顾及家里的面子,也鲜少有大庭广众之下撒泼的。 郑韫倒是镇定多了,她牵过于夏,自己站在张母的跟前,温声细语地问:“是又怎么样?” 她语气一贯地软,像幼儿园的金牌幼师,再生气也只会先咽下去,先把捣蛋的小朋友抓走。 “怪不得瞧不上我儿子,你们真恶心啊,伤风败俗啊,你家里人知道吗?”张母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她扬起手指,快要怼到郑韫头上,被于夏一巴掌打掉。 “和你有什么关系呢?”郑韫勾起唇角,“瞧不上你儿子多正常。” 她开始掰手指。 “你儿子没有她高,没有她好看,气质也不如她好,看样子钱也不多,”郑韫叹着气放下手指,“样样都不如我女朋友诶。” 商场保安拿着警棍过来维持秩序了,开始驱散围观的人群,围着的人群慢慢散开,郑韫在保安对她们说话前补上了最后一句话:“所以我看不上你儿子,不是非常正常吗?” 保安介入了两方的争吵,于夏和郑韫是求之不得马上离开,她俩都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今日是迫不得已,着实是意外。 从商场出来时外面雨势变小,风轻轻地刮,落在两人脸颊上。 于夏还有点气,她气自己不会讲狠话,没能更刺激两人,一时也忽略了什么,直到郑韫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手心完全一致的温度才提醒她:两人交握的手,已经许久没松开了。 郑韫没松开,她也忘了。 这会儿郑韫拉着她往前走,脸色一如既往,看不出丝毫的愤怒或是郁闷,偶尔还侧过头同她说笑两句:“你想喝什么?” “柠檬水。”于夏答。 商场一楼开的奶茶店朝外开门,支着阳伞挡风遮雨,郑韫牵着她一路走过去,路过没有屋檐遮蔽的地方还小跑两步。 于夏任由她牵着,抿着唇,一路都在回想那句话里的关键词。 “女朋友。”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唇角已经上扬了。 不同于方才讥讽蔑视的笑,她这会儿笑得有点怀春少女的意思,绵绵春雨里夹的冰都化完了,只剩一地的桃花,开得艳艳的。 趁着郑韫专心带路没有来得及看她的时候,她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唇角,压了下去。 郑韫拿着刚买的手机点单,也没松开她的手,牵得紧紧的,仿佛是怕于夏跑掉。取餐的人不算少,站在外面等着,有说有笑,有人侧目过来看她们一眼,又盯一秒她们交握的手,在于夏发觉时又及时转开。 取完饮料,两人往回走,于夏才找到机会问出口。 “你不生气吗?”她问。 她有点不太能问得出口为什么郑韫要叫她“女朋友”这回事,她胡思乱想,兴许是这样讲比较气人,又能恰到好处的直接回绝掉对方,不然以对方厚脸皮的程度,再来没脸没皮的骚扰不无可能。 郑韫咬着吸管,闻言有些讶异:“我生什么气?” 她侧头盯着于夏,脚步慢慢的,轻声说:“这件事,多有对不起你。” 两人又重新进了商场,打算穿过商场直接去外面打车。 刚刚围观的人散掉,商场里又是新鲜面孔,郑韫声音低,只在于夏能听见的范围里低语、 “这都是第三次把你卷进这件糟心事了,”郑韫语气难得低落,“你来旅游,让你遇见不开心的事,我觉得非常愧疚。” 她只字不提自己也是外地来旅游的,也不提她才是最受其害的人。她说完抬起头,看向于夏,一双总是含情的眼里盛着点委屈和无奈。 于夏措不及防接收到她的情绪,沉默片刻才开口:“不是你的错。” 她不是不知道郑韫已经在非常努力地避免同对方接触了,可惜对方像蝗虫一样追上来,无赖程度超乎于夏想象。 “可是我不想你不开心,”郑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最起码不要因为我不开心。” 说完转了头,依然没有松开牵着的手。 于夏垂下眸。 透明塑料杯里的柠檬片浮沉,柠檬籽一头黏在果肉上,另一头伴随着于夏的动作摇摇晃晃,迟迟不肯离开。 “我没有因为你不开心,”冷风吹过她脸颊,耳垂的温度慢慢蒸发,“我只是觉得他们太过分了。” 她只是不想看郑韫无奈的神情,如果今天她不在,她不敢想郑韫会被裹挟着去干多少她不喜欢的事情。 “真的吗?”郑韫抬头,眼眸一亮。 “真的。”于夏这次没有再犹豫。 “那也没有因为我说你是我女朋友生气咯?”郑韫笑眼盈盈,方才的阴霾一扫而光。 明明雨没停,于夏却有一种雨过天晴的错觉。 车来了,于夏把喝完的柠檬水杯丢进路边的垃圾桶,跟着郑韫往前走。郑韫没等到她的回答,在开门前突然刹住车。 雨天的行道树苍翠欲滴,雨水汇聚在一起,自叶片顶端落下,从于夏眼前滑落。水滴后的郑韫微微仰头盯着她,声音软软地问:“还是你生气了?” 当然没有。 她只是不确定,郑韫是不是又一次地,只是随便说说。 “上车咯!”司机摇下副驾车窗,催促道。 “没有。”于夏轻声答,拉开车门。 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终于松开了。 气温适宜,车里没有开空调,于夏开了点窗,让风灌进来。 连绵雨终于有了消停的预兆,乌云逐渐散开,依稀能闻见夏日的气息。 司机放着歌,是首dj,他听得入迷,开车兴致也高,全然不顾观众的想法。 于夏听了会儿,面无表情地从包里摸出了耳机戴上。 耳机里放了熟悉的音乐,隐约压下了土嗨的dj,于夏却觉得哪里空落落的。 想了半天,她才恍惚发觉,牵了太久的手,已经习惯右手被人牵着走了。 郑韫上车后就没说话了,她专心地盯着手机,快下车的时候才放下。 于夏盯完窗外又盯副驾驶位椅背,又盯回窗外,直到快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才开口:“你在车上玩手机不晕车吗?” “不晕呀,”郑韫倾身付款,“你晕车吗?” “不晕。”于夏闭了嘴。 车走到民宿门口停了,司机没有往低洼地停,停在一个地势高的地方,非常贴心地说:“我之前拉客,她们说前面有个地方积水特别严重,我在这里放你们下好了。” 于夏面无表情地拉开车门,等郑韫下车。 郑韫同司机道了谢:“前面是有块地方容易积水,谢谢师傅。” 今天雨又不大,也不一定积水,于夏心里想着,还是接住郑韫递来的伞撑开。 郑韫从车里出来,于夏把伞移过去接她。 “走吧。”郑韫快走两步,进了伞下。 然后,她自然地走到于夏空着的手的位置,牵起了于夏的手。 掌心是熟悉的温度,身旁是熟悉的柑橘味道。 凉风从身后陡然刮过,没吹散脊骨的热气。 她靠在于夏身侧,嘟囔道:“其实我刚刚有点生气。” “嗯?”于夏心情转好,连语气都不自觉软上三分,她错以为郑韫要同她说方才压抑的委屈。 “你跟他讲了好长一句话,”郑韫叹了口长气,侧过身去看于夏眼睛,长睫抖了抖,无奈地说,“你跟我都没有讲过这么长的话。” 于夏甚至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而且你还对他笑,”郑韫拉着她站住,强迫于夏与她对视,继续道,“他赚死了,我都没看过。” 于夏:“……” 她的大脑直接过载。 哪有人自己受了委屈,关注点却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不过我说的话是真的。” 郑韫继续牵着她往前走,两个人依靠在一起,撑着伞慢慢走在雨中。 “每一个字都是哦。” 郑韫强调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第十五个夏天 chapter015 两人回去的时候小七和小九已经到家了,小九正一脸苦相地躺在沙发上,额头贴着白色的降温贴,半眯着眼,听见动静虚弱地问:“哟,小情侣回来了?” 还没能等到回话,就咳得惊天动地,吓得小七从厨房里跑出来给她递水拍背。 两人进门时已经不再牵手,于夏要收伞,自然就放开了牵着的手。 “什么问题啊?”郑韫关切地问。 这会儿都没有心情澄清小九话里的“小情侣”,全围过来看小九。 “应该是冻感冒的,”小七很是无奈,“睡觉的时候踹被子了。” 小九烧得迷迷糊糊的,盖着床被子,嘴里还不服气,就要坐起来:“那凭什么你没有感冒!” 她一动,被子往下滑,小七强硬地把她按回去,塞好被子才接话:“我运动,你又不运动。” 可能是烧得太糊涂,小九说话不怎么过脑子,呛声道:“那你运动的时候我也出力了啊!” 三人齐齐沉默了。 过了十来秒,小九终于反应过来,本就烧得通红的脸更红了,鼻子都快冒火了,她想蹬腿,小七比她动作还快,显然十分了解自己女朋友,直接按住。 “……你们别围着我了,”小七从被子里伸出手臂遮住脸,“这里不是病房。” 五分钟后,小七被转移到回了自己房间,沙发上坐着三个沉默的人。 半晌,小七终于调整好了心态,她问:“你们俩真谈上了?” 这种话题往往是郑韫来答,今日于夏却不想再这么被动了。 “没有,都是误会。”她否认了。 小七看过来的目光有几分讶异,转头又去看郑韫,郑韫眼里倒是有笑意,她接着于夏的话解释了一遍昨天晚上停电后发生了什么。 当然,隐去了牵手那一段。 “我还以为你们俩这么快呢。”小七打了个哈欠。 她今天一早就带着小九出门了,想来在医院奔波一天也累了。 “比你应该是要快点。”郑韫含笑道。 小七盯她半分钟,郑韫不甘示弱,两人对视半分钟后,以小七认输结束。 “我先去睡会儿,晚点有几个客人来登记入住,估计住两天就走了。”小七揉揉眼睛,起身拿着茶几上的药往房间走。 塑料袋鼓鼓的,像是装满了药。 “感冒要吃这么多药吗?”于夏多看了一眼,轻声问。 “也许买了点保健品。”郑韫答。 两人对视间,不约而同想起小九快言快语的话。 “我先回房间了。”于夏转身就走。 “我也回。”郑韫憋着笑意,跟着她一起走。 于夏回房间后第一件事是洗了把脸,让自己冷静点,然后拿出手机,准备处理一下消息。 她上大学以后接画画单子赚外快,她出单速度快,质量稳定,回头客多,新客也多,不少人排着队等她开单,但她开得很随心。 处理完几个社交软件上问她什么时候开单的消息以后,她点进微信,准备看看陈竹今天给她发了什么。 于夏微信里只有现实好友,除了有必要事情以外,会给她发消息的只有陈竹一个人。 陈竹之所以能仅仅一年一跃成为于夏最好的朋友,唯一的秘诀就是足够热情。她压根不在乎于夏回不回她消息,她想分享的时候就点开对话框分享,上学时分享八卦和美食探店,假期就分享奇葩亲戚和倒霉孩子。 今日却多了一个对话框的红点。 zy:【流泪猫猫头.jpg】 zy:【你的头像好可爱。】 于夏盯着自己的头像,头一次开始怀疑郑韫的审美。 什么人会觉得白底上印着一个三角形会可爱,就算觉得好看,也不会是可爱吧? 她看了看时间,应该是还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发的。 于夏点开输入框,想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切出去,去看陈竹发的消息。 陈竹依然是自言自语了数十条,最上面是吐槽她的倒霉侄子,踩着板凳找糖吃,结果一脚踩空摔了个屁股墩,嗷嗷大哭。陈竹拍了个视频过来,是一个哭得吹鼻涕泡的小孩。 于夏没回这一条,她觉得小孩哭得太丑了,没有回的欲望。 再往下是陈竹吐槽专业有个渣男骗了校外好几个姑娘的身心和钱,她痛心疾首,跟于夏说,男人可以骗她的感情,但是不能骗她的钱。 于夏回她,你没有钱。 最后几条是陈竹说她邻居家姐姐生小孩了。陈竹以前跟于夏说过,邻居家姐姐在她和家里吵架的时候收留过她好几次,在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带她回家吃炸鸡,她很喜欢邻居家姐姐,是不带任何性缘关系,单纯的受了好的喜欢。 竹子;【刚出生的小孩真丑啊,但是姐姐抱着小孩冲我笑,说有几分像她小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不丑了,还挺可爱的。】 竹子;【义务教育完成了闭环,我终于懂了什么叫爱屋及乌!】 于夏盯着“爱屋及乌”四个字看了一会儿,打字问。 夏:【爱屋及乌就是本来平平无奇,但是因为你喜欢邻居姐姐,所以觉得她小孩也可爱起来了吗?】 陈竹兴许是得了空,她回。 竹子;【是啊,我第一眼觉得那小孩跟个没长毛的耗子一样,但姐姐一说和她小时候像,我就觉得可爱了。】 竹子:【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实在想象不出来你对谁爱屋及乌的样子。】 夏:【别管。】 于夏退出来的时候,郑韫夸她头像可爱的那条微信还在跳入眼帘。 郑韫会是这个意思吗? 她往窗边走。 时间过傍晚,天悄无声息暗了下来,细雨飘进窗台,润湿了窗台。于夏忽然生了些想要问个清楚的冲动,话到嘴边又歇了。 她太不喜欢自讨苦吃了。 小时候她伸手要什么,那件东西最后往往落不到她手上,换来的只有柯芊和于东海的抱歉,说念念喜欢,再给她买个新的。 小孩懂什么新的旧的,只知道眼前的是想要的。 后来她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一件事——她越想要什么东西,越得不到它。 她熄了念头,往床上一坐,翻开设备准备清单。 单子是她暑假前接的,当时觉得旅游空闲时间会多,没曾想会遇到郑韫。 一入神,时间就过去了三个小时。 直到有人来敲门。 于夏起身去开门,一股洗护用品的芬芳扑面而来。 郑韫穿着吊带睡裙,锁骨还挂着水珠,顺着锁骨沟往下滑,落进裙里不知什么位置。头发用干发巾裹着,素着一张脸,刚洗完澡的脸蛋水润,唇肉饱满,连睫毛都润得更黑了,一身水汽,敲开了她的房门。 “我房间的吹风机坏了,可以借一下你的吹风机吗?”她苦恼地说。 “可以,我去给你拿。”于夏自然不会拒绝这一点小小的要求。 她刚退后两步,还没来得及转头,就听见楼梯间传来“蹬蹬蹬”的声音。 “店家说三楼有个超大露台,我要先去看看!”男女声混在一起,像菜市场的吆喝叫卖。 脚步声上来前,郑韫一个迈步钻进于夏的房间,于夏下意识地关上门,和惊慌的郑韫对上视线。 于夏极其疑惑。 她不懂,她不懂郑韫为什么要钻进她的房间里,更不懂她下意识为什么是关上门。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郑韫像是偷情的关系,人来了,两个人赶紧藏起来,生怕被别人发现。 关上门的瞬间郑韫也有些错愕,似是没想到于夏会有这个动作,她愣了一瞬,随即一笑。 “不好意思,麻烦你了。”郑韫说。 “没事。” 既然来了,于夏直接去给她找吹风了。 进卫生间的时候于夏忽然心领神会。 陈竹要是知道,她会说于夏前半辈子情商都花在理解郑韫为什么突然窜进房间这件事上了。 郑韫应该只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暴露太私人的一面。 找到吹风,于夏递给郑韫,主动开口:“你可以吹完再走。” 新来的住户在露台上又蹦又跳,外面还飘着雨,天又黑,露台上什么都看不见。 于夏和郑韫交换眼神,不太懂现在的年轻人的精神状态。 担心郑韫出去碰见人,于夏索性好人做到底,让郑韫直接在房间内吹干头发。 郑韫吹头发的时候,于夏就坐在一边画画。 她画画时一向专心,高中集训的时候,老师说她是画室里最有耐心的学生,能从早坐到晚,除了吃饭上厕所不分心。 但现在她难得分了心。 湿润的长发柔顺地落在身侧,纤细白皙的五指插入长发,乌黑的发分开,又再合拢。水汽蒸腾,发香充盈整个房间,钻入于夏的鼻腔。郑韫今日难得穿了件吊带长裙,细细的带子绷在锁骨上,腰收得不紧,恰到好处露出不明晰的腰线,长腿翘起,脚上穿的是初见时的拖鞋。 吹风机运作的声音轰轰,于夏却清晰地听见了发丝碰撞的声音。 还有砰砰的心跳。 等她反应过来时,笔下的人物多了条莫名的曲线。 她闭了闭眸,擦掉了,收回注意力,专心手里的单子。 郑韫头发又长又多,吹了十来分钟才吹到微微湿润的地步,郑韫关掉吹风机,回头去看于夏。 于夏专心极了,专心得像庙里敲木鱼的和尚,就差把四大皆空写在脸上了,连郑韫吹完头发了都没发现。 郑韫也没骚扰她,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于夏。 早些年网友最爱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郑韫盯了于夏几分钟,品了品,她觉得认真的于夏太迷人了。 她看不见于夏手里的画,只能堪堪看见一个侧脸,头发挽在脑后,眼里只有手里的画。捏着笔的手动作飞快,神情专注,白色背景的光印在她脸上,本就冷白的皮肤衬得更白。 像下雪天气堆起来的雪人那么可爱。 郑韫盯了她十几分钟于夏才发觉,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吹风机的声音停了,乍一回眸想看看郑韫动作时直接撞了个正着。郑韫嘴角挂着笑意,笑得春意盎然,下一秒就要开花般。 “吹完了吗?”于夏放下笔问道。 “嗯,”郑韫捧着下巴点头,“谢谢你的吹风机。” “不用谢。”于夏礼貌地回答。 两人客气得像是初见,礼貌里带点没由来的冒昧。 “打扰你了,”郑韫从头解释,“下楼找小七有点麻烦。” “没关系。”于夏回答。 她突然想起来郑韫说她跟别人说话的字数都比对她的多,她在脑子里构思了半晌,终于憋出一句:“你刚洗完澡,不想下楼遇到陌生人,可以理解。” 郑韫点点头,长发落在身后一晃一晃的,她道:“没想到还是遇到了。” “挺不巧。” 郑韫没接她这句话,转移了话题,她问:“晚上刚回房间的时候,你是想跟我说什么吗?” 她怕于夏听不懂,补充道:“就是微信里,你迟迟没有发消息给我。” 于夏心里一震。 她惊的不是郑韫发现她在对话框里犹豫,她惊的是,郑韫同一时刻点开了对话框。 两人隔着一条走廊,看着同一条微信,又心照不宣地没有给彼此发。 于夏没有说话。 光照下的郑韫温柔得像是普度众生的菩萨,浑身散发着柔软的气质,安静地看着她,仿佛能包容她的一切,只等她一个回答。 越是这样,于夏越没有勇气问出口。 她不知道,郑韫的温柔是仅她可见,还是普度众生。她问不出口,郑韫对她的喜欢,是出于什么心态的喜欢。 “你是想发消息给我对吗?”郑韫没有逼问她,换了个问法。 “嗯。”于夏应了。 “我知道了,”郑韫弯起眼,“因为我想知道答案,所以我来找你了。” “所以你的吹风机没有坏吗?”于夏关注点却绕到了别的地方。 “真坏了,”郑韫失笑,“但没有这个理由也会有其他理由。” 吵闹的大学生在露台蹦蹦跳跳,震得于夏耳膜嗡嗡的,险些听不清郑韫说话。 那张形状极美,唇肉饱满,适合接吻的唇,一张一合,一字一句地跟她说: “我想见你,就不缺理由。”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第十六个夏天 chapter016 直到郑韫走了一个小时,于夏的脑子里都嗡嗡的,像被几个大学生反复踩踏过,还踢了两脚,半天没转过弯来。 郑韫说完就走了,没多说其他的话,于夏也没有能问得出口,留得住人的问题。 于夏难得失眠了。 能让她往心里装的事很少,自然鲜少失眠,郑韫一句话,她熬到深夜也没想通,郑韫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晚上没吃饭,正常点睡觉本来不至于困,失眠到深夜,忽然饿了。 小七和小九一般会留点速食,要是住客会炒菜,厨房里的食材也可以动,别把自己毒死了就行。 夜深了,于夏打算随便对付一口,下来时却见到个意料之外的人——小九。 不知道她烧退了没,夜太浓郁,一盏暗灯照不亮她的脸色,她靠在夜里,点了根烟,抽两口又开始猛咳,咳完喝两口水,又开始咳。 抽烟不是小众行为,但于夏确实没想过小九会抽烟,还是生着病的时候。 “别告诉小七。”小九见她第一眼,哑着声音说道。 不知道是咳的还是抽烟抽的,她嗓子像磨砂片划过般粗糙。 “嗯。”于夏应了。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与她无关的事她鲜少过问。 “你咳这么厉害她不管吗?”于夏拿了瓶冰镇可乐,靠在小九旁边,扯开拉环问道。 “她今天累到了,这会儿睡得沉,听不见就行。”小九还是没能抽完这根烟,她咳得厉害,一句话要断断续续接几次,才能讲完。 不抽烟以后她稍微不那么咳了,小口小口喝水润喉。 要是郑韫在,她应该知道如何继续聊下去。 但于夏不知道,她着实不是一个好的聊天搭子,更多时候她选择沉默着听。 小九也不需要于夏讲话,她自顾自地说:“之前住客都不抽烟,这一批有人抽烟,我要了根,也就抽这一根。” 于夏想起来郑韫讲话时在天台发狂的几位大学生,语气淡淡地说:“挺吵的。” 小九却笑:“我大学的时候也这样。” 于夏停了几秒才说:“那你也挺活泼的。” 小九笑出声了,刚笑两声吸了气,咳得惊天动地的,好不容易缓过来,她捏了捏自己喉咙,唉声叹气:“小七认识我的时候我就那样,她说就喜欢我这股活泼劲。” 她看向于夏,话止住了。 于夏纳闷地看着她。 小九憋了几秒,她小声说:“她说,想知道我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活泼。” 于夏喝可乐的动作一滞,气泡顺着口腔往上爬,冲得于夏打了个喷嚏。 “所以我那会儿才说,不知道她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想跟我上床。”小九挠挠头。 她睡醒了起来没梳头发,乱糟糟地顶在头后,一挠更乱。 “这样。”于夏不知道应该发表什么意见,她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你喜欢郑韫吗?”小九直截了当地问。 于夏下意识地想说不喜欢。 “不喜欢”这个词就像她的保护机制,遇到问题自动触发,话到嘴边她硬生生咬住了。 “我猜是有点喜欢的,”小九毕竟年长几岁,论年纪郑韫甚至要叫她一声姐,多活几年,看人也准三分,“是吧?” 于夏没否认。 “老开你俩玩笑,是因为你俩也算两情相悦了,”小九说到这来了点兴趣,连咳嗽都少了,“我觉着我俩那会儿但凡多几个人开玩笑,也不至于多走这么多天弯路。” 于夏默了会儿,她问:“你们怎么看出一个人喜不喜欢别人的?” 她从小就不懂,怎么会有人轻而易举看出另一个人心情。 “郑韫都明牌了诶,”小九戏谑道,“至于你,我记得第一天见你的时候你脸臭得跟南极冰山一样,你容忍一个人天天粘着你,不就是喜欢吗?” 于夏知道郑韫在厨房跟小七说的喜欢她,但喜欢是分很多种的,像陈竹对邻居姐姐的喜欢,不带任何恋慕,单纯的对姐姐的仰慕,又或者是逗逗小猫的喜欢。 “你要是像我一样担心她的喜欢不单纯,就放心大胆去问吧,”小九往后退几步,“我知道你俩来自不同的城市,吹了大不了以后再也不见就好啦,假期就这么短,不要浪费。” “最最最重要的是,不要因为喜欢一个人让自己变得患得患失。”小九老师化身情感导师,狠狠教学。 于夏突然被点醒了。 她和郑韫不是在学校里认识的,她们南辕北辙,来自不同的城市,在一个不属于两人的地方相遇。在这里她不必担忧说一句喜欢什么转而被抢走,也没有后顾之忧——失败了大不了远走高飞,换个城市旅游。 小九弯着腰,往自己房间走,小声说:“记得替我保密哦。” 大堂暗了暗,小九回头,带着笑意说:“喏,你女朋友来了,今夜还长,可以好好聊。” 郑韫打了个哈欠,才看见藏着黑暗里的于夏。 她换了身睡衣,长袖长裙,下楼时还裹了件外套,应当也是下来找夜宵的。 “我睡觉去了,拜拜。”小九一溜烟地跑了。 门关上了。 郑韫声音带着几分哑,不同于小九又抽烟又咳嗽的哑,郑韫像是刚睡醒时情人在耳边轻唤的呢喃,在黑夜里平添几分暧昧意味。 “刚睡醒?”郑韫问。 她没睡醒时多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漠,于夏刚鼓起的勇气又开始消散了。 “没睡。”于夏答。 郑韫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抽走她手里的冰可乐,自己喝了两口。冰凉的液体灌入喉咙,她才清醒几分。 “怎么不睡?”郑韫把可乐递还给她,问道。 “想事情,睡不着。”于夏接过来,直白地回道。 “关于我的吗?”郑韫问。 黑夜助长刚萌发的情绪,助长横冲直撞的勇气,于夏趁着黑去寻郑韫的眼睛,捏着易拉罐的手指微微用力,腕骨上青筋都绷紧了。 “关于你的。”于夏坦然承认。 她看不见郑韫的脸,如此心安理得地承认平日里不敢承认的事。 这下轮到郑韫诧异了,她随口一诈,没想到于夏会直接承认。 “我能听听吗?”郑韫终于完全清醒了,连嗓音都清亮了不少。 “我在想……”于夏说得非常艰难,每句话都有悖于她从前的性格,所以每一个字都要鼓起勇气才能继续吐露。 好在郑韫是个非常合格的观众,她耐心倾听,并不急于知道答案。 于夏几乎是掐着自己掌心□□自己讲完剩下的话:“你喜欢我吗?” 她抿了抿唇,她要感谢夜幕的落下,她得以披着隐身衣,像换了个身份一般去倾诉。 郑韫没有回答。 静谧的夜像是一击重锤,狠狠地往于夏心上捶,一击又一击,每一击都敲在于夏最脆弱的地方,她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短短的一分钟,她想了很多,比如买明天最早的火车票离开这个城市,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免得想起她勇敢但有点好笑的瞬间。 “如果不喜欢的话当我没问。”于夏转身要走。 郑韫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 “喜欢的。” 于夏愣在了原地。 郑韫握着她的手温热,用力却不紧绷,力度恰到好处,好到于夏确真感知到郑韫是要留下她的。 “我刚刚在想,我做了这么多事,你都没有看出来我是在追你吗?”郑韫无奈又苦恼地叹气。 “……没有。”于夏诧异地回道。 她觉得每一件事都是顺其自然地发生,有理有据,没有生造出来的机会。以前追她的学姐学妹们都会想尽各种办法来偶遇她,比如明明是隔壁学校学音乐的,却硬说对美术史有兴趣,要同她一起上课,然后在课上呼呼大睡。 饶是郑韫也讲不出话了。 她就差大半夜直接撬门钻被窝然后说哭诉说于夏把她睡了,要于夏负责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做呢?”郑韫又问。 “……我想冷静一下。”于夏说。 两个人从门口拿了把伞,轻手轻脚地往三楼露台走。 几个大学生早睡下了,白天耗光了精力,晚上倒头就睡,极其省心。 露台门一打开,铺天盖地的雨丝和冷空气灌进两人大脑,冻得只穿了件短袖的于夏打了个哆嗦。她又回去拿了件外套,两个人举着伞,蹲在露台的花坛边,开始沉默无言。 过了一会儿,于夏终于找回了点思路。 “你拒绝我要你的联系方式了。”于夏翻旧账。 “那是我知道怎么找到你,云城就这么点大,附近哪里能住人我都知道。”郑韫接话。 “别人误会我们俩关系,你会澄清。”于夏又翻。 “我怕你觉得我别有用心。”郑韫无辜地答。 于夏不说话了,郑韫也不回答。 两人蹲在一起,像并在一起生长的蘑菇。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你,”于夏语气里几分茫然,“我好像没怎么喜欢过一个东西。” 连画画都是因为她有天赋,所以走上了这条路。她做什么事情都认真,画画也不例外,没人问过她是不是喜欢画画,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办。”郑韫和她偏过头,和她面对面,近得呼吸交接,热气喷在于夏的唇上,近在咫尺。 于夏懵懂地偏头,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 柔软的,像蜻蜓点水的吻,水里荡起层层涟漪,于夏几乎没有察觉到,一个吻就结束了。 “你讨厌我亲你吗?”郑韫轻声问。 “……不讨厌。”于夏恍惚摇头,她甚至没有察觉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那这样呢?”郑韫偏头去亲她,接了一个绵长的吻。 郑韫吻技不怎么样,于夏更是差劲,两人在一起不像是接吻了,像是在啃对方的唇,连吸带咬,连伞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 淅沥小雨落在两人身上,没浇灭两人的热情,倒像是火上浇油,蹭地一下冒得八丈高。没了伞两人更肆无忌惮,蹲着嫌距离不够动作不方便,站起来一路搂搂抱抱,推进了郑韫的房间。 两人身上带着雨带着泥,谁都不在乎,只恨彼此都太过青涩生疏,毫无技巧。 枕头被震得弹了一下,柔软蓬松的被子被压平了,没开灯,只有小巷里昏暗的路灯,照不亮三层楼高的小房间,灯光暗暗的透进来,堪堪照亮窗台边。 于夏借着暗淡昏黄的路灯,依稀能看见郑韫脸颊的轮廓,起伏的胸膛,压抑的轻喘。像是春潮夜里的一场梦,梦到了暗恋许久的学姐,邀请她赴一场甜蜜热恋。 “这样会讨厌吗?”郑韫躺在床上,唇角生疼,睡意早一扫而空,余下只有情绪在脑海中摇晃撞击,连她也不知是梦里梦外。 “不讨厌。”于夏终于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交友一向冷淡,不喜欢的人连说句话都嫌浪费时间,更何况是亲密接触。 于夏回答的间隙,郑韫起身,摸黑去寻她的唇。 唇齿相接,交换鼻息,亲密得不能更亲密的动作。 两人跌跌撞撞地抱在一起,郑韫一转攻势,占据主动地位,逼着于夏往后退。 直到背脊贴在冰冷的墙上,于夏骤然打了个寒颤,脑袋退温,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怀里人的温度气味都非常熟悉,像是已经谈过数月数年的对象,冰与火交接时,于夏冷静地意识到自己的心情,那是一种不同于从前任何感情的心绪,是一种强大的占有欲。 那种发自内心的、迫切的占有欲分明在告诉她,她是喜欢对方的。 亲得难分你我时,郑韫按开了灯。 骤然明亮的灯光驱散黑暗,刺得两人都闭了闭眼方才睁开。 郑韫耳垂通红,脸颊含粉,眼尾带红,潋滟的桃花眼里是情.欲,是明晃晃的喜爱,好亲的唇被亲得破了几个口,渗出斑点血迹,一时分不清唇是被亲红的还是血染红的。 长袖长裙遮住了所有风光,于夏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今天郑韫找她借吹风机时的穿搭是什么意思。那不只是追求,是明晃晃的引诱,引诱于夏去探寻未知风光。 于夏仰起头,乌黑的发垂在身后,像光滑的丝缎,擦过于夏扶着郑韫腰腹的手,没有一丝赘肉的小腹随着郑韫说话微微起伏。 “现在呢,”郑韫明晃晃地盯着她的眼睛,“你喜欢我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第十七个夏天 chapter017 于夏一时竟然没有回答上来。 那是一种摄人心魄的美,好似大家都告诉你蛇妖美艳但实在可恶她会吃人,还是有人前赴后继去一睹芳容,然后被美得呆住,可恶的蛇妖轻易收割一口一个。 在于夏眼里,郑韫就是这位蛇妖。 她垂眸的瞬间,落入郑韫的捕猎网里,自愿沦为郑韫的猎物。 “你喜欢我吗?”郑韫不再问于夏是否讨厌的屁话,于夏身体力行已经告知她一个满意的答案,她现在要听于夏亲口承认。 于夏前十九年好像没讲过这两个字,憋了半天。 郑韫耐心长得很,上学时老师就说她最不缺的耐心,她擅长等待,等一个结果。她盯着于夏,看她因为自己染红的眼,破损的唇。 “喜欢。”于夏憋了半天,宛如陈年机器人,终于学会了一个新词一般,生涩而羞涩。 郑韫还想逗她,于夏冷白的脸都快烫成冰了,她轻轻地在于夏唇上印了个吻。 “今天就到这里吧,晚安。”郑韫有心放过于夏,也放过自己,再亲下去明天嘴唇真没办法见人了。 “你的床……”于夏指了指刚刚因为太着急没注意带上去的泥水,印在白色的被单上,着实显眼,很难忽视。 郑韫看了一眼,非常坦然地牵起于夏的手:“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唇友谊之前就能一起睡了,更何况是唇友谊之后,于夏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唇角的笑意都快压不住了。 折腾大半晚上,两人都累得慌,淋了雨,还得再洗个澡。 郑韫说可不可以一起洗澡,于夏脸红了又红,说她可以去郑韫房间洗,逗得郑韫直笑。 最后两人轮流洗完了澡,开了盏夜灯,用着同一个气味的沐浴露,躺在了同一张床上,盖上了同一床被子。 于夏迷迷糊糊的,总觉得两人刚认识,又觉得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 一天经历了太多事,两人都疲了,精神却因为身侧的人迟迟平复不下来。 停电那日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盖的是两床被子,最亲密的距离也不过睡觉时扣着手。 一日后,两人连亲带抱,盖着一床被子,共享体温。 于夏心里的事有了着落,终于可以放心睡觉,身侧是熟悉的气味,她无比安心。她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听见郑韫说话。 “我可以叫你夏夏吗?”郑韫问。 “可以。”于夏没犹豫地应了。 家里人都叫夏夏,多一个人叫也无所谓。 “夏夏,可以有晚安吻吗?”郑韫柔声问道。 于夏困得眼睛都闭上了,晚安吻对她来说又是个新奇的词,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轻声应了。 所以郑韫轻轻地在她唇上点了个吻。 于夏睁眼时看到的就是昏黄的台灯映照下,安静又恬静地看着她的女人。黑发衬得她唇红齿白,比美貌更晃眼的是眼里不含杂质的喜欢。 她已经不记得之前有没有人用这种眼光看过她了。 没人能拒绝这样的喜欢,冰山做的女人于夏同样也是。 于是她在郑韫关灯以后,揽过郑韫,重新练习生疏的接吻技巧。老师说她做什么都聪明,画画聪明,文化课聪明,如今要加个接吻也聪明了。 郑韫撩拨在先,她也没想过于夏学到这样快,下巴和脸颊被按住,郑韫被迫接受于夏的攻势。另一只手被于夏扣进枕头里,要不是躺在床上,她都没法自己站住。 在要哭出声的前几秒,于夏终于放开了她。 这下两人都睡不着了。 * 第二天一大早,楼下就吵起来了。 大学生们一大早就出去玩了,精神十足,主打一个没钱到一个地方要游个够。吵架是小七和小九。 早上小七起来扫地,发现门口有烟灰,在几个大学生出门的时候提了几句,说是下次抽烟放烟灰缸里,大学生们很是诧异,说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根本没来过一楼。 小七查了监控,才发现小九瞒着她偷偷抽烟。 早些年就是因为小九肺炎,好了以后肺不太好,小七强迫她戒掉的,没想到这次还敢在发烧的时候抽烟。小七气不过,觉得自己的好意像肉包子打狗,小九没占理,只敢小声说你才是狗。 连带着看了小九抽烟全程的于夏下楼的时候都被小七瞪了一眼。 郑韫唇角生疼,她觉得于夏才是小狗变的,咬人可疼。于夏也有点低眉顺眼的意思,她早上起来才发觉自己确实咬得太狠了,郑韫的唇上红艳艳的一块,有点经验的人看完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当然包括站在大堂的两位老板娘,其中一位还是她俩的撮合人,要不是小九,她兴许还在盯着天花板思考郑韫到底什么意思。 目前不用思考了,她已经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但小两口打架她着实没有参与的理由,只好在小九挨骂的时候给她端一杯梨汤润润肺。 小七气够了,这才仔细打量了她俩。 “搞成了?”小七挑眉问。 郑韫点头,于夏摇头。 小七:? 一个点头一个摇头是什么意思? 郑韫和于夏对视一眼,又变成了郑韫摇头,于夏点头。 小七更迷惑了。 带郑韫要出门了,来不及细聊。直接接过的一个小朋友家长非常抱歉的给她打电话问她可不可以带小孩一天,郑韫闲着没事干,也就应了。 郑韫去,自然少不了于夏。 两人过去的路上,聊到刚刚的话题,郑韫问于夏摇头是什么意思。 雨已经停了,天亮堂起来,只是没有出太阳。 于夏望着仍然发灰的天空,轻声回道:“因为我们没有确定关系。” 她们昨晚太上头,以至于忘记了最重要的一步:确定关系。 郑韫有些哭笑不得,忽然共情了小七——亲到了抱到了,但尚且还不是女朋友。 再聊也来不及了,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两个羊角辫一翘一翘的,特别可爱。小女孩的妈妈打扮着装就是事业女强人的模样,神色匆匆,非常客气地将小女孩委托给郑韫。 三人出行的日常就变成了小女孩一只手牵一个,左手牵郑韫,右手牵于夏。郑韫和于夏两个长得漂亮的大姐姐带着她,她倍感威风,走在路上都觉得自己特别有范。 于夏去给小女孩买冰淇淋的时候,郑韫和小女孩坐在公园门口的长椅上等她回来。小女孩悄悄地跟郑韫说:“姐姐,我知道这个姐姐是你女朋友。” 郑韫一愣,笑着问:“你怎么知道的呀?” 小女孩荡着腿,奶声奶气地答:“我在我妈妈手机上看到的,你和于姐姐在商场被一个长得很丑的男的……” 后面郑韫都没太能听得进去。 于夏回来的时候郑韫一手牵着小女孩,一手在翻视频。 索性拍视频的人被挤得比较靠后,只勉强拍到了最后一点,是她放下狠话说张辉不如自己女朋友的时候,视频视角特别歪,一点儿没拍到于夏。 配字是漂亮女同性恋大战奇葩母子,评论区没几个人关注于夏,基本都在讨论她。虽然遣词造句都很难听,但只要于夏没有出镜就是好事。 郑韫松了口气,接过于夏手里的冰淇淋,听见小女孩甜甜地喊:“谢谢于姐姐。” 于夏着实没有带小孩的经验,她努力扯出个笑容,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冷漠。 郑韫盯着于夏的动作,忽地噗嗤一笑。 晚饭在市中心吃过以后,小女孩的妈妈过来接她,一天的工作后她不复早上的容光焕发,但仍然客气地接过小女孩,然后在微信给郑韫发了个666转账。 郑韫推辞说是没必要,小女孩性格挺好的,她们闲着没事干。 小女孩的妈妈只说,小女孩和她们玩开心就够了,郑韫才收下这笔远超劳动付出的报酬。 两方归家的路南辕北辙,郑韫婉拒了说送她们回去的邀请,打算自己回。 一路打车回春天里,天已经暗了下来,大学生们还没回来,说是找到个绝佳的夜间烧烤店,可能会回很晚,要留门。白天的争吵已经消失不见,小七和小九靠在一起看狗血八点档,小七看得眉头紧皱,小九倒是一脸兴奋,说看样子马上要打脸了。 于夏和郑韫跟她们打了招呼就要上楼,被小九喊住了。 她退了烧,比前两日的虚弱好多了,只是声音还哑着,话说不大声,她一讲话,小七就在旁边抱着手臂冷笑,显然还在记一根烟的仇。 小九是一点辙没有,语言哄不好的老婆只能身体力行的哄,但她最近身体不是很方便,她做0的又不能强上小七,只能同老婆大眼瞪小眼。 “还有什么事吗?”于夏问。 “你跟我过来。”小九招手,让于夏跟着她走。 小九没让于夏进房间,于夏站在房间门口,也没有窥探的欲望。小九拿着个盒子,神秘兮兮地交给于夏,说是她做中间人成功后送新人的贺礼。 于夏也没提两人还没确定关系的事情。 郑韫先上楼了,于夏抱着盒子走在楼梯间,都没想起来拆开盒子一看。 郑韫倒也没进房间,就蹲在三楼楼梯口等她。雨停以后气温逐步上升,郑韫又开始穿裙子了,白色的裙尾落在木板地上,脸靠着手臂,等着于夏上来。 “给你什么了?”郑韫见她手里捧着个盒子,有些好奇地探头。 “不知道,小九说送我们两个人的……新婚礼物?”于夏很是奇怪地复述小九的话。 “打开来看看。”郑韫说。 盒子是个纸盒子,看样子是随便扯了个盒子装的,装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于夏才收得心安理得的。 她扯开胡乱黏上的胶带,拉开纸箱子一看—— 豁,一堆指套,还有润滑油,是草莓味的,甚至还有本秘籍。 于夏翻开一看,是小九写的:成功1必学手法,详见网址…… 于夏:? 于夏和郑韫一言难尽地对视一眼,又各自错开视线。 她们俩目前的关系算得上是,想上床有点过于暧昧,不想上床又有点渣女倾向。 “放你那吧,说不定呢。”郑韫始终年龄大点,也坦然得多,她站起身,往后走,走到房间门口要开门进去的时候,于夏好心提醒她:“走反了。” 郑韫:“……” 她转头,去向了对的地方。 她拧开门把手的时候,突然回头问:“今晚我可以继续跟你一起睡吗?” 于夏坐在地上,还在试图用胶带重新黏上纸盒子,闻言扭头茫然地看着郑韫:“是哪种睡觉?” 拖小九的福,她现在已经无法正常看待一起睡觉四个字了。 手里的东西一瞬间仿佛真变成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以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仿佛变了。 “都行。”郑韫目光下移,盯了盯盒子,回道。 于夏猛地站起身来,差点从楼梯口滚下去。 她警觉,自己和郑韫不会真要重蹈覆辙,再创给亲给抱给睡觉但不是女朋友的佳绩吧?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第十八个夏天 第18章 第十八个夏天 城市拉开夜幕,凉风习习,但暂时无雨。 小七提前在微信上知会了她们两句,说是晚上等大学生们回来一起吃个夜宵,天南海北的人凑在一起,聊聊天,也算是增长见识。 于夏和郑韫本来也是旅游散心,对此没有意见。 因为晚上发生的事情,两个人不约而同没有给对方发消息,于夏更是回房间后直接把自己扔进了被子里。白净的脸埋在柔软的棉被上,连日阴雨,被单都是烘干机烘干的,没有阳光的气味,只有淡淡的洗浴用品香气。 细闻还有不属于她的气味,不是她的洗发水香气,也不是她的沐浴露香味…… 想到两人交握的手,又想到昨日的吻,再联想到,今天回来时小九给的礼物。 于夏的脸突然一下蹿红,脸颊连着耳垂一起烧起来,烫得于夏马上从被子里抬头,僵硬地站起来,打算去开窗吹会儿冷风冷静一下。 “咚咚。”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于夏正是情绪翻涌的时候,语气没收住,有点凶。 隔了两秒,门外才有回应。 “我是郑韫,小九说东西有点多,他们几个还没回来,让我们帮忙搬上顶楼。”郑韫压低了声音,语气温柔。 于夏开始反思自己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稍等一下,我马上来。”于夏冲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 冰凉的水泼上滚烫的脸颊,耳垂的粉红褪了大半。扯了张洗脸巾,擦干脸蛋上多余的水,深吸一口气,将郁气吐去,确保自己等下的语气不会像方才一样差,才去开门。 郑韫靠在门口,穿着短袖长裤,黑长的头发挽在身后,未施粉黛,没玩手机,潋滟的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于夏的房间门口,听见动静迎了上去,同她一起并肩往楼下走。 “脸上怎么有水?”郑韫侧着脸,望着于夏长睫上的水珠,好奇问道。 给于夏的脸皮再叠十层她也未必好意思说出真实原因,说不出口,还有点像变态。 “……”颅内风暴三秒,于夏终于找到个合适的理由,“刚睡醒。” 借口是找到了,但平日里于夏不怎么撒谎,又是这样的原因,她总觉得刚被凉水镇下去的温度又悄然升了上来,连余光都不敢多看一眼郑韫,生怕被郑韫看穿眼里的心虚。 好在郑韫直接相信了,她轻笑着问:“你还能睡着的吗?” “嗯……刚刚有点困。”于夏沉着冷静地回答,心跳砰砰的,像是在反抗主人的口是心非。 “怪不得刚刚那么凶,”郑韫叹气,“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两人言语间已经走到二楼了,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小九问小七东西去哪了的声音,于夏听见了,几乎是下意识放缓了声音:“后悔什么?” “后悔……”郑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讲。 没能等到她想出措辞,小七已经看见了两人。 “来帮忙抬一下碳,”小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麻烦你们了。” 有旁人在场,又有正事要做,两人没再顺着刚刚的对话继续聊下去,去搭手帮小七。 小九病没好透,又自己作死偷偷抽烟,这会儿坐在沙发上要咳不咳的。喝了几口水才敢开口:“本来该我来搬的,辛苦你们了。” 于夏摇摇头,郑韫充当翻译官:“不辛苦,你们有没收钱的还白提供场地食材,我们搭个手的事。” 小九刚要说话,又咳了两声,赶忙喝水压一压。 碳不多,于夏估摸了一下,她一个人应该能直接扛上去。郑韫刚过去给小九拍背,转头于夏直接把碳扛在肩上,往楼上去了。 小九缓了缓,还蛮惊讶的:“体力还怪好的。” 郑韫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闭了闭眼,转头问小七还有什么需要帮忙搬的东西没有。 于夏刚搬完碳下来,组团出游的大学生们就回来了。同样是青春年少的大学生,刚回来的这群人青春洋溢,脸上的开心挂都挂不住,拿个盆都能接三斤。 相比之下冷脸刚从楼上下来的于夏像管他们的辅导员。 几个人里有男有女,大家都应了小七小九组织的夜宵,这会儿兴冲冲回来就要搭手,三下五除二分好了搬上去的工作,带着东西就往楼上走。 东西分完了,团体气氛又太热烈,郑韫和于夏都不是能融入的性子,干脆站在客厅等小七,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搭手的地方。 小九病着也不想扫兴,裹了件深秋穿的厚毛衣,去楼上组织大学生们搭烧烤架了。 小七从厨房出来,拎着一袋子青菜,看见客厅面面相觑的两人,揶揄地挑眉:“小情侣不上去在这干嘛,等我帮你俩证婚吗?” 郑韫斜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既然是新婚,发个贺礼红包。” 小七从袋子里翻出俩大红番茄,给郑韫塞了一个,又给于夏塞一个,理直气壮道:“礼轻情意重。” 郑韫说她不要脸,都没认真备礼,小七说她和小九妻妻一体,小九送的就是她送的,新婚妻妻最适合的礼物她们已经送到了。 三个人前前后后走到三楼的位置,天台的门敞开着,风从远处灌进来,吹开郑韫的耳发,于夏抬眸时瞥见她耳垂边的绯红,比手里的番茄还要鲜艳。 小九病殃殃的嗓音哑着,难掩兴奋,她挥挥手:“小七,看我刚穿的羊肉串!” 小七就不再管身后的两人,大步往前走。 两人对视了一眼,才抬步往前走。 郑韫在前,于夏在后,郑韫刚出门,一个身影倏然从旁边飞过去,快出残影,差点撞上郑韫。郑韫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一跤。 好在于夏在她身后,及时接住了郑韫和她手里的番茄。 窜出来的黑影已经停了下来,身后有人喊他:“你差点撞到人了!” 于夏皱起眉,她要是刚刚没站在郑韫身后,郑韫就直接摔下去了。怀里人手臂吹了风,有些凉,又因为受了惊吓,轻轻发抖。 黑影是大学生里的一员,这会儿双手合十鞠着弓,连连道歉,语气诚恳:“对不起,你有没有事?” 郑韫脾气一贯的好,她也不乐意在大家都开心的时候置这种气,她摆摆手:“没关系,没摔到。” 那男生得了原谅,松了一口气,刚想回头,于夏语气有些重地追问了一句:“要是刚刚真摔到怎么办,这么高的楼,你自己不怕死,不要祸害别人。” 毕竟是小城镇,很多楼修得不够规范,三层楼高的房子,露台水泥围栏也不够高,就到于夏胸口下一点,出意外的可能性不算小。 于夏语气非常重,几乎是呵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转头看向她们。 这么多年于夏就没学会在大家开心的时候忍气吞声,用陈竹的话说,她家庭那样的环境没把她养成讨好型人格算于夏走大运。 她不知道怎么去讨好别人,小时候被于念抢了吃的她会丢了筷子下桌,不管任何人脸色,长大点被于念抢了东西,哪怕是过年,她也能扭头就走,压根不参与她不开心的阖家团圆。 那男生听了语气更诚恳了,没有丝毫地不耐烦,又道了一遍歉:“真的不好意思,我等下不会了,对不起对不起。” 连连道歉了好几声,也没人来打圆场,气氛比今天的风还冷,最后还是郑韫拍了拍于夏的手臂,轻声对男生讲:“没关系的,我女朋友只是太担心我了,你们继续。” 小九这才焉了吧唧地打圆场:“点火烧炭了,我馋得不行了。” “你吃不了,你还病着。”小七直接打断她的幻想。 小九更焉了,像黄了的小葱,垮在椅子上。 男生听见“女朋友”三个字愣了一下,随机挠挠头继续说:“是我有错在先,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叫我就行。” 然后在郑韫的肯定下,他一溜烟地窜回人群,人群里还有人嗔了他几句:“早叫你不要太活泼,这是楼顶不是你家客厅。” 所有人移走目光,郑韫才回头,她盯着于夏紧抿的唇,拧起的眉,本来就冷的五官更像把刀子,凛冽的风一吹,锋利得像马上要刀掉方才的人。 她拍了拍于夏的背,小声说:“不要生气了女朋友。” 于夏接连听了两句女朋友,气消了一大半,她的气本来也不是冲着郑韫的,这会儿面对郑韫,反倒没了刚刚的气焰,顿了两秒,才小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了你的事?” 郑韫失笑:“我不是之前就说了吗,我的事你都能管。” 于夏沉默片刻,她想起每次丢了筷子回房间后听见家里人说她从来不读气氛,又想起过年时于念抢了亲戚给她买的贵价颜料说是最新爱上了画画的时候,她直接离席,听见有人说她情商低,每次一点小事都要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才痛快。 方才大家都聊得挺开心的,她替郑韫出头,郑韫未必受用。 “不要觉得你哪里有问题,”郑韫很耐心地牵起她的手,仔细解释,“他确实差点撞到我,是他的问题,我原谅他,是因为我没有被撞到,你替我出头,是担心我,你没有错。” “他坏,你好,就算是因为你出头今天这顿夜宵吃不下去了,也是因为他的过错。”郑韫像哄小孩一样哄她,语气软软的,哄得于夏全身的毛都顺了。 “我习惯当受气包,我也坏,”郑韫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估摸着于夏没那么气的时候,才问道,“这顿夜宵还吃吗?” “吃……”于夏气过了就算了,小七和小九做东,她再气别人不会拂了她俩的情义。 “那我们这就出去?”郑韫哄好了小女友,松了口气。于夏对她的维护恰到好处,不会让她觉得太过头,又能恰好维护她的利益。 “好……”于夏点头,又接着说,“你也好。” 郑韫牵着她的手,纤细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她弯着眉点头:“你好,我也好。” 于夏完全顺好了毛,任由郑韫牵着她往前走。 * 天完全黑了。 城市远处灯火通明,不比大城市的灯火酒绿,却多一分悠闲。雨天的凉风从于夏脸颊绕过,吹散她心中的燥,她平复下来,不再想方才的插曲。 天台亮着盏暖黄色的灯,堪堪照亮以烧烤架为中心的一米方圆,小七拿了个蓝牙音响上来,不知是谁的歌单,很衬今日天气,不吵闹,女歌手声音缓缓,像今夜的风,温柔拂面。 方才的意外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插曲,没有人放心上。小九受了点凉,躲在角落低低咳了两声,小七让其他人过来烤,她转头回去给小九拿帽子。 确实有些冷。 于夏转头去问郑韫,话没说出口,郑韫就往她身边缩了缩,低声说:“好冷啊,让我挤挤,女朋友。” 两人依偎在离其他人两米开外的位置,手边放着个矮凳,上面码着两只透红的番茄,圆嘟嘟的靠在一起,两个凹进去的圈像眼睛一样盯着呆呆的于夏。 明明距离房间也就几步路,半分钟就能回去换件衣服。 于夏抬眼,盯了两秒开着的门,在郑韫目光投过来前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按下自己的想法。她贫瘠的恋爱经验全来自另外一位母胎单身但常年浸淫小说影视类文艺产品的好友陈竹,在不解风情这一块,于夏早已被陈竹导师训斥过好几次。 简而言之,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此时有些话不必多说,只是张开左手臂,任由郑韫往她怀里更进一步。干燥柔软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侧,发丝擦过耳垂,于夏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兴许是风确实大,郑韫太怕冷,整个人拱进于夏的怀里,纤细的手臂搭在她平放的腿上,只涂了一层护甲油的指尖圆润剔透,于夏垂眸,只看得见光洁的额头,微翘的鼻尖,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像只矜贵的猫。 还是黏人的品种。 与微凉的夜风不同是阳台上热闹的氛围。 小七拿着帽子上来,手里还带了几瓶冰啤酒,玻璃瓶身碰撞,晶莹的水滴自瓶底滑下,摔落在水泥地板上。火红的斑驳星点自烧烤架里窜出,映照得围在烧烤架旁的人眼神明亮,神色鲜活。烤出来的油滴在滚烫的木炭上,火舌窜出架子,滋滋作响。 小七撬开瓶盖,一旁就有人接了过来,往纸杯里倒酒,冰镇过的啤酒冒着泡,麦芽香气自破裂的气泡争先恐后涌出,大家涌上来分杯,有女孩捧着两个纸杯朝于夏走过来,小心翼翼询问道:“要喝吗?” 于夏方才不近人情的表现使得其他人对她多少有点畏惧,冷着脸的模样仿佛南极冰山,谁招惹她她就要狠劲撞上去。 来人走近,能看见二人脸时才发觉于夏好像没了刚刚的冷酷,兴许是暖黄色的灯光衬人,微垂的长睫盖住总是没情绪的眼瞳,向来平直的嘴角上扬,温柔得与周身气质背道而驰。 女孩在心里轻啧一声,果然谁谈了这个恋爱都会冰山融化,恋爱的香甜气息快压过满是香料的烤肉味了,她都有点后悔过来送酒了,早知道让方才犯错的男生来吃这盆赏心悦目的狗粮。 “给我吧,谢谢你。”郑韫没继续窝在于夏怀里,她站起身,礼貌地接过两个沁凉的纸杯,触碰到冰凉的杯身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扬起笑道谢。 女孩连连摆手:“应该的,你们要吃烤肉吗?” 她们人多,又爱热闹,这会儿把烧烤架围了起来,只留了个烟飘出来的地方,完全站不了人。考虑到于夏和郑韫一看就不是喜好热闹的人,她多问一句,不然显得仿佛是在刻意孤立她们。 郑韫先是偏头去看于夏,和于夏对上眸,看见于夏摇头,她才笑着回绝:“不用了,你们先吃,有需求我们自己会来的。” 女生还要再说,人群里就有人叫她了,她转头应了一声,回头又问:“真的不需要吗?” 郑韫摇头。 她又坐回去,没再窝进于夏怀里。 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钻进于夏的怀中。明明方才上来的时候她也不觉得冷,这会儿却觉得心口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郑韫搓了搓手,手心是冻出来的红,方才那两杯啤酒有够冰的。 于夏忽然心领神会自己要干什么。她默不作声地牵过郑韫的手,掌心合一。 她的手也不暖和,但总是要比刚碰过冰啤酒的郑韫好。沁凉的掌心贴在她手心,寒意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攀爬,这一刻于夏突然想起一句歌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据说人的手掌有三条掌管人生命运的线,这一刻,她们掌心三条线紧密贴在一起,没有人比她们更接近彼此。 想到此处,于夏忍不住去看郑韫的神色。 郑韫抿着唇笑,眉眼弯弯。她惯爱挂着笑,对谁都体贴,笑眼盈盈。但那笑总是不达眼底,像是对着镜子刻意练习过的角度,弧度完美,是她笑得最温柔的弧度,任谁来都挑不出错处。 唯有对着于夏时会有细微的区别。 明黄的灯光远远地衬亮她一侧脸颊,眼睛亮亮的,像月光下的湖泊,倒映着神女的身形。漂亮细瘦的手腕自另一侧伸过来,压了压嗓子,忍着笑意,甜甜地喊她:“女朋友。” 于夏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应了:“嗯?” 接着另一只手被塞进同样冰凉的手,郑韫压低嗓音,贴在她耳朵边小声地说:“这只手也要。” 燥热自后脊往上爬,于夏自觉耳根烫得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去握住郑韫手的动作,也没想到郑韫接受得极其自然,好像两个人天生就该躲在角落里牵手。 女生回了人群,小七还问了她聊了些什么,她如实说。 小七很响地啧了一声,嫌弃地瞥了一眼隐在暗处的两人,把手里的烤串分出去:“刚在一起的小情侣就爱黏在一起,别管她们。” 说罢她又看了一眼四只手都牵在一起的两人,只觉得没眼看。 明明办理入住的时候一个是高岭之花一个是隔岸桃花,怎么一眨眼两个人就谈上了,还谈得这么黏糊。真是应了老一辈的话,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两个一看就很难拿下的人互相把对方拿下了! 她一边腹诽,一边拿起新的肉串往烧烤架上放。 小九眼巴巴地望着小七手里香喷喷的烤串,想吃又不敢开口。毕竟是她有错在先,病中犯浑,本就没好透的病雪上加霜,这会儿只能可怜兮兮地端着杯热水坐在小七身后。 热闹是大学生的,甜蜜是郑韫和于夏的,只有嘴馋是她的。 她吞下一口热水,缓解嗓子里的干痒。想低头玩手机,眼前的光源却被遮住,女声无奈又没好气地递来一串不那么辛辣的烤串*,牛肉本身的味道经过木炭烤制,油吱吱铺在上面,香得小九堵起来的鼻子都闻见了。 “吃吧,”小七搬了个凳子坐她身边,另一只手拿过她手里的保温杯,“尝尝。” 因着感冒,小九这两天鼻子发痒,总是生理性流泪,眼圈红红的,眼瞳里总是盛着一汪擦不干的泪,显得水亮亮的。她仰头,感动地接过递来的烤串,感动得眼泪水又往下窜,表达爱意的话还没说出口,手先把烧烤喂进了嘴里。 小七又好气又好笑地给她擦从眼角溢出来的眼泪。 “宝宝,”小九小声又疑惑地问,“怎么感觉没味道?” “怕你呛嗓子,”小七说,“所以没放什么料。” 小九扁了扁嘴,强硬地往小七怀里塞:“我吃着没味道,你吃吧。” 小七咧嘴一笑,毫不犹疑直接拒绝:“不好吃,我也不吃。” 于夏收回看着小七从小九手里接过烤串的目光,欲言又止,眼神盯着矮凳上的两个红番茄和两杯清透的啤酒,犹豫半分钟才开口问:“她们就把烤串吃完了吗?” 怎么都到了要抢着吃的程度了? 郑韫怕笑得太大声招来人群的注意,闷声笑,在于夏疑惑地目光里好声好气哄:“我们不用抢着吃。” 矮凳上放着两个红番茄两杯冰啤酒,啤酒的泡破了一大半,剩薄薄一层白气泡跟着风的节奏荡漾。于夏在郑韫的调侃里悟出了小七小九二人的行为——原来是情侣间的情趣。 在郑韫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她还是没能说出“我们也可以喝一杯”这句话。即使郑韫喊了她一天的女朋友了,她仍然没能适应这个身份。 当时的她只以为是自己性格的原因,过了很久她才明白,一段感情要瓜熟蒂落,一定要根基稳固。不明不白开始的感情,有时候结束得也不清不楚。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好像是有人多喝了两杯,酒壮人胆,趁着气氛表了白。本就是好友结伴出游,有人起哄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对她有意思!” 男生从身后掏出一把花,女孩捂着嘴惊呼问:“你从哪搞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举手,“提前订好的花,出去给你买早饭的时候带回来藏在我们房间的!” 女孩卷发披在身后,穿着条红白格纹连衣裙,羞涩得脸颊涨红,唇张了合合了张,脸上的欣喜不作假,一看就是两情相悦的戏码。 靠后的几个人还高声补充,脸上尽是兴奋和调侃:“回来的时候蹑手蹑脚,跟做贼一样。” 男生在众人的起哄下,抬起眼,眸色认真,捧着花,一字一顿,盯着女孩的眼,朗声说:“请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不同于那些单纯好面子而盛大的宿舍楼下花烛表白,女孩站在烛光里的踯躅不安,这位还有几分青稚的女孩伸手接过了花,大方了许多,她笑着说:“我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所有人都鼓起了掌,郑韫也顺势收回了手,给两个人助兴。 女孩的好友一边欢呼一边眨巴眼睛戏谑:“以后再也不用假借请客给所有人买奶茶了。” 兴许是谈上恋爱了,于夏看这种两情相悦表白的戏码倒是不会再觉得无聊。 大家开开心心捧杯,男孩开心得连喝三杯,轮流跟在场的人碰杯。麦芽香气浓郁,就像少年少女浓烈饱满的感情。 郑韫也捧起凳子上的酒杯,夜风绕过几圈,不似方才的冰凉,她递给于夏,自己拿起另一杯,两个人也为这对新人的感情碰了碰杯。 望着少女少年红彤彤的脸,克制不住的喜悦,郑韫轻轻地靠在于夏肩上,赞叹,“想让你开心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创造惊喜。” 于夏应了一声。她见过很多快餐式爱情,大家都不动真感情,钱花得不少,花和礼物如流水般互送,开着跑车带对象兜风,让所有人都来羡慕一番。 但真心确实不多,他们会同每个人做一样的事,主角换了谁都能当。 所以才衬得真心的人格外珍贵。 “我也有话想问你。”夹在众人喧闹的动静里,郑韫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离她唇咫尺距离的于夏能听清一二。 于夏蓦然生出几分紧张。这种感觉类似高中时期听英语听力,播音员念完题目后等待正文开始的间隙,每一句话都可能包含正确答案的线索,要分外集中注意力。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郑韫问。 她桃花眼盛满笑意和爱意,不加掩饰地释放对于夏的喜欢,盯得于夏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她兀自镇定了一下,递出手,回:“这种事情不用问我。” 面前的人群中有人跳了起来,遮住了光源,黑暗落下,于夏下意识去找光的方向。 灯光移到于夏的脸上前,冰凉的触感触碰到她,她茫然地低下头。 暖黄灯光重新亮起,手指白皙纤细,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素白银圈套在无名指上,干净利落,与她没有任何违和感。 “这件事也可以不问吗?”郑韫有一种明知故犯,得逞后的得意感,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喜欢吗?”郑韫覆上她的手背,在她手上,是另一颗一模一样的素圈戒指。 她介意别人侵入她的世界,改变她的习惯。而郑韫气息压过来时,她只觉,她还不够解风情,没办法在此时此刻回出一句能匹配得上这份礼物的答语。 “我很喜欢。”她听见自己说。 摇曳的灯光像生日蛋糕上的烛火,而她在烛火重新亮起时,收到了堪比生日礼物的心意。 “喜欢就好,”郑韫摇摇她的手,语气软软带点撒娇意味,“那我现在是不是算套住你了?” “嗯,”于夏补充,“我也套牢你了。” 婚礼上司仪会念一长串台词,询问双方是否牺牲、奉献,从而相伴一生。于夏每每同家里人参加婚礼时总会想为什么一场仪式就能让两个人乐意被栓住下半生。 但现在她明白了。拴住彼此的不是仪式,是奔赴对方的心。当心无限向对方接近时,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 正如此刻,她心甘情愿和郑韫扯上关系,不分彼此。 大学生们气氛越发活络,酒过三巡,众人高声论阔,语谈未来,小七和小九也搬了个椅子坐角落去讲悄悄话了,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悄悄离开。 两人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回了郑韫的房间,连关上房门的声音都是轻轻的,进门连灯都来不及开,路灯莹莹亮着,印着窗户的形状压在天花板上,树叶随风摇晃,光影也摇晃。 光影勾勒出郑韫精致的侧脸线条,长发垂落在手臂侧,距离近到鼻息交织,言谈间几乎能触碰到对方的唇瓣。 郑韫双手挂在于夏的脖颈上,虚虚压着锁骨,仰着头同她低声说话,唇瓣擦过于夏唇角一次又一次,蜻蜓点水,迟迟不落。 门外是鼎沸的人声,正聊到最热闹的时候,把酒祝词,一门之隔,郑韫勾着她的腿用气声问:“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特别像偷情的?” 她这样一问,于夏倒真有几分错觉两人关系见不得光,偷摸在无人处互诉私情。 思及至此,于夏十分冷酷:“没有。” 郑韫轻笑,指腹碾过于夏耳垂,激得于夏抖了一下,差一点就碰上了下钩的郑韫。郑韫反问:“如果不是怕正宫发现,这么僵硬干什么?” 于夏只是紧张。昨日情绪上头,一切凭本能而动,今晚缺了引燃导线的火柴,理智回落,她在意自己每一个动作,每一句答语,她不想让自己扫兴。 好像事与愿违。 于夏抿了抿唇,难得讨厌起自己的不善言辞,犹疑两秒,才轻声作答:“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时候,她应当水到渠成地亲吻郑韫吗?可郑韫似乎还有话要说。又或者她该说点什么让气氛更好一点,可她生怕说错一句话。 郑韫又捏了捏她的耳垂,温柔地哄她:“放轻松,我又不吃人。” 房间里似乎还存着昨日尚未消散的暧昧气息,黑暗催长情愫,阴暗的欲望顺着地板上爬,想要添一把火烧得更烈。 传说海上有女妖塞壬,会用歌声诱惑每一位驶过海岛的人,让人深陷幻境,趋之若鹜地走入深渊。于夏耳旁是比塞壬更勾人的嗓音,招惹她,引诱她,让她眼睁睁看着悬崖都还想要摊开臂膀,顺势而下。 等待她的不是吃人的女妖,而是爱人的臂膀。 说不清是谁先点的火,又是谁倒的油,谁扇的风。于夏晕晕乎乎抬起头时,窗外的声音已经换了个话题。 郑韫躺着看她的眼,黑黢黢的房间,于夏一双眼明亮,胜过天上的星,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窗没关,玻璃窗甚至还映照着天台的光亮,仅仅几米的距离,两人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跟做贼似的。 “做得很好,”郑韫一手替于夏握着头发,另一只手磨蹭她的下巴,夸奖她,“比昨天有进步。” 外面的聊天又换了一轮。 “刚刚的那两个美女姐姐是不是走了?”有人问。 “走了吧,没看见呢。” “你们不觉得她俩好看吗,我在网上都没见过几个比她俩更好看的,还直接内销了?” 于夏停下了动作。 甚至仰起了头。 郑韫抿唇憋笑,总觉于夏是只巡视自己领地的狮王,觉得苗头不对就要主动出击。 “不内销也看不上你啊,”有女孩凉凉地说,“早上照的是哑光镜子吗?” “我没说能看上我,”被刺了两句的男生没挠,嘿嘿一笑,“她俩站在一起太赏心悦目了。” 郑韫用气声替别人翻译:“说我俩配。” 于夏埋进她的颈窝,鼻息扑得郑韫发痒,她挠于夏的后脑勺,于夏才不情不愿往外蹭了点,小声问:“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你长得好看,”只有两个人,郑韫说话荤素不忌的,“想睡。” “只有这个吗?”于夏闷闷地问,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郑韫搂着她,轻拍她后腰,笑道:“最重要的是……”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会很开心。” …… 比月亮更沉默的是房间里的气氛。 干柴烈火临门一脚之时,于夏忽然想起没拿指套,她坐起身,打算去拿,郑韫勾住她的手。 “我这里有。”郑韫说。 在于夏疑惑迷茫的眼神中,郑韫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指套。 于夏抿着唇,不乐意接。 她就知道,她只是郑韫钓上来的鱼,恰好她长得好看,那天碰见了她,又恰好住在同一家民宿,她还好骗,一骗就上当。 除了随时下钩的钓鱼佬,有几个人会随时带着鱼饵。 “生气啦?”郑韫歪着头去看垂头丧气的于夏。 对着窗,路灯光柔和不失亮度,于夏嘴角抿直,不说一句话。 “真生气啦?”郑韫又追问。 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去牵于夏的手,于夏沉默干脆地收回手,背在身后。要不是门外有咚咚咚的跑动声,她现在会立马扭头回自己房间。 “小七给的,”郑韫见着于夏像是真生气,才解释道,“那天她们买了新的,拆快递的时候我正好露过,说这个牌子好用,送我几个以后有机会试试。” 于夏表情没有松动。 “不信你可以问问小七,甚至可以查监控,”郑韫直着身,一脸正气地就要发誓,“要不我给你发个誓。” 于夏已经差不多信了,她刚借着灯光瞥了一眼,的确和小九送她的盒子里的指套是同一品牌。 楼下车道有机车党路过,引擎声震得地板都在动,郑韫举着四指,一字一顿地发完誓:“如果我对于夏心不诚,辜负于夏,就让我出门被车……” 于夏捂住了她的嘴。 如瀑长发搭在床沿,汗水顺着下颌止不住的流,打湿夏夜春光,郑韫仰头能望见玻璃窗上倒印的枝丫,不知是风动,还是她在动。 树影斑驳,人声细碎。郑韫闭着眼,紧绷着唇,害怕泄出一点声音,细细地,跟胆怯的小猫一般,只敢伸出纤瘦的爪子去挠东西。 搭在于夏手臂上的长腿一晃,于夏就停动作,一抖,于夏就收回手指,一来二去郑韫憋屈极了,手臂捂着脸,哑着嗓子开口:“不要折磨我了。” 要不是于夏太过青涩,她简直要觉得于夏是掌控人心的情场高手,随便挠挠就快要了她的命。 “很痛吗?”于夏盯着自己的手皱着眉发问。她对这方面毫无经验,晚上又因为事情耽搁了没能提前做功课,早知道就看看小九塞给她的攻略了…… “夏夏,”郑韫气极反笑,“你养过猫吗?” 于夏非常实在地摇头:“没有。” “摸猫的时候,猫不舒服是会踢人跑走的。”她半是埋怨,半是娇嗔。于夏像极了养猫新手,一点风吹草动就要上医院问“我家孩子是不是生病了”,实际上只是吃多了犯困。 郑韫也没办法教得更多,于此事,她亦是头一次,不比于夏经验多到哪里去。 听完她的话,于夏若有所思。几秒后,她明悟。 “所以不痛吗?”她重新开始尝试。 郑韫还停留在前面的交谈,猝不及防被拖下水,闷哼一声。 “小声点,”于夏动作不停,语气倒是冷酷,“不要让别人听见了。” 郑韫连多说一句的喘气口都没有,于夏太聪明了,上学时举一反三,方才被点通,找到诀窍,生疏而又直接,逼得郑韫不得不侧头埋进一旁的枕头里,才能压抑住唇齿间溢出的声音。 刚得其中窍门的于夏不给郑韫一点休息的机会,脚背绷直了又抖,于夏仍然没有停。直到郑韫胡乱地去抓她的手,压着哭腔喊停,她才停手。 “我做得还行吗?”于夏扒掉指套,认真地问。 郑韫挣扎着起身去抱她,于夏顺势搂着她的腰,抱着她,汗水交汇,于夏只觉大腿上湿哒哒的,那是对她无言的肯定。 “做得很好,”郑韫眯着眼,头靠在于夏肩上,感受从窗口灌进来的冷风,瑟缩了一下,又往于夏怀里钻了钻,柔软的胸膛和紧贴的心跳取悦了她,“下次还要。” 无论是郑韫的反应还是言语,都极大程度地抚慰了于夏。郑韫温热的头发在她耳朵边蹭了又蹭,舒悦地轻叹了口气。 “下次我可以做得更好。”在郑韫都快睡着的时候,于夏回应了她的话。 “好,”郑韫抬起头,近距离对视,眨了眨眼,“还有个事情没有跟你讲。” “什么?”几乎是于夏的话音刚落,天边响起了烟花的声音,轰然炸开,紧接着是天台众人的欢呼声,跟远处升空的烟花一唱一和。 “好漂亮的烟花!”她们听见外面有人喊。 于夏和郑韫同时转头看向窗外,五颜六色的烟花轨迹四溢,夜空染得斑斓,今日无月争辉,灿烂的烟花是天空唯一主角。 “你刚刚想说什么?”于夏只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比起外面的烟花她更关心郑韫尚未宣之于口的话。 “我说……”郑韫盯着窗外一轮又一轮的烟火,红润的唇一张一合。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转过了眼眸,远处的烟火跌不进她潋滟的眸,天地间唯独照着眼前的于夏。 又是一响。 “我没听清。”郑韫声音太小了,于夏只能勉强从口型辨认出几个字,拼凑不起完整的句子。 “我说——”郑韫提高了声音。 “为我们光明的未来,干杯!”隔壁,众人举起了酒杯,欢呼雀跃。 人群喧嚣,窗外声浪一波又一波,谁家的小狗被烟花吓得狂吠,小孩嗷嗷大哭,更远处,有小情侣不嫌扰民大声呼喊对方名字表白,电动车警报大响,汽车鸣笛,背景板最浓墨重彩一笔的烟花秀仍然在继续,火球绽开,漫天艳色。 郑韫坐在她怀里,额发湿润,目不转睛地盯着于夏的眼。 于夏终于听清。 “请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作者有话说:一直没有状态,拖了太久状态更差了,这本没有办法保证更新量,我尽量保证质量日更结束,等太久的宝宝们对不起qaq感谢在2024-02-0723:58:25~2024-06-2718:4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YXd.JJ、陆安2个;神金脆脆鲨、vermouthblue、69903149、南梧玉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7瓶;昼22瓶;皮皮皮呱呱呱、BK0717、碱缄、萨摩耶的修勾、Kitop、4y很困20瓶;金旼炡、017、品学兼优的衣冠禽兽、EcoRⅠ、屿、森林10瓶;YYXd.JJ、尚辞9瓶;MUKEMAN、71362353、棠7瓶;Hadis、65097545、刘下来6瓶;有点鸭力、湿墨、这条路上的人、祈安、椰椰耶、~5瓶;psyche、小陈、赴奕3瓶;sy-王奕小狗、小黑没有喵、…、出门不带现金、道可名、霹雳大帅哥、618198042瓶;怂怂子、J、柏淮、curry017、熬夜天花板、2645、扶苏、长宁、甲壳虫的壳、墨屿祎、顾终年、66062450、65373165、70832659、数学及格了吗、71011959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第十九个夏天 第19章 第十九个夏天 比答案更先出现的是回忆。 郑韫的眼神满含期待,除去盈满的爱意,与记忆中的一双眼几乎能重合起来。当年也是一双怀揣期待的眼,拉着她的手。 深秋的小巷口,银杏树下的文具店,女孩扎着高马尾,阳光穿透树叶,落在她的眼睛框上,信誓旦旦地同她说,我要跟你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于夏垂了垂眼眸,本该脱口而出的答案此刻哑了声,沉默在喧嚣的背景音里并不突兀,却如有实形,扎得她浑身刺痛,想要推开郑韫冲回自己的房间。 “夏夏。”郑韫注意到了于夏的异样,她捏了捏于夏的脸,力度不大,让于夏回神。 “是觉得进展太快吗?”郑韫疑惑地问。 她身上还有一场淋漓情事后的汗,贴在她纤薄的后背,肩胛骨如伏地的蝶池微微起伏,凉风吹得她瑟缩了一下,贴近于夏,语气不带丝毫的不耐烦,似乎于夏只是眨了眨眼。 “不是。”于夏生出巨大的荒谬感。 今晚见面前,她还担心郑韫不给她名分,只是贪图暧昧的气氛。结果郑韫郑重真诚地向她表达喜欢时,退缩的却是她。 “有什么顾虑吗,”郑韫贴在她脸颊边,低声问,“还是说,现在不想确定关系。” 她似乎没有将于夏的反应放在心上,贴着她脸颊,缱绻地安抚:“不想确定关系也没事,进度确实有些快……” 于夏轻轻摇头。 “刚刚太惊讶了,”她说,“我愿意。” 被欺骗的错愕和愤怒早就化作碎星汇入漫长时间河流,不再能激起她的任何情绪,却会在某个相似的瞬间鱼跃而出提醒她要分外当心,小心每个妄图越过她心理防线的人,提防再次发生的背叛—— 怀中人跌坐在她腿上,水润的触感蹭着她的大腿,提醒着方才发生的故事。 她低垂着眸,有千万句话想问出口,却在启唇的瞬间改变了走向。 “洗完澡去我那边睡吧。”她借夜色隐去游离的思绪,明亮的眼眸一转不转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郑韫没有任何不满,从床上爬起来,“我去洗澡。” 她下床光脚进了浴室,小声哼歌,打开灯后关上门,浴室只有一层磨砂玻璃隔开,轮廓模糊,只能依稀看见身影移动。水声哗啦啦往地上流,民宿房间狭窄,于夏闭上眼,仿佛能听见沐浴露起泡的声音,白皙的手指溢满泡泡,再自手掌的摩挲抹过身体每个角落。 于夏躺倒在床上,口干舌燥,虽是阴雨天后凉快的夜晚,刚刚运动过后身上的余热还没散掉,她想喝点冰点的东西压一下,缓解燥热。 想了两分钟,她穿好衣服,决心起身去开灯,找点水喝。刚走到灯的位置,指节按下,郑韫就从浴室出来了。 郑韫也觉得热,水温调得低。温热的水蒸气混着浓郁芬芳的柑橘香气扑面而来,湿漉漉的人站在门口,诧异地和于夏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间,于夏只觉得白得晃眼。 暖黄的浴室灯光衬得人神情温柔,湿润的长睫抖落水珠,潋滟的眼眸盛着未散开的水汽,锁骨精致,肌肤冷白,米色浴巾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郑韫一只手掌压在边缘,才不至于掉在地上。 “怎么了?”郑韫在吸水地垫上踩了踩,疑惑地问。浴巾跟着她的动作往下掉了几厘米,摇摇晃晃露出半片春光。 “想喝水。”于夏移走目光。 “我以为你要逃婚呢,水在那里。”郑韫指了指角落里的小圆几,上面是水壶和一个陶瓷杯。陶瓷杯形状长得不像它那些在橱窗里的同类,更像是谁直接在泥块里砸了一拳,再随意捏了个把手出来,随便抹了些颜色,凑合出了一个杯子。 于夏沉默地盯了一眼陶瓷杯,又盯了一眼用手臂夹着浴巾,拿着擦脸巾拍脸往外走的郑韫。郑韫浑然不觉,她拍干脸上的水分,把湿掉的擦脸巾丢进垃圾桶,拉开衣柜门找睡裙。 “你就用我的杯子喝,”郑韫翻到了她的睡裙,扭头过来才注意到于夏的目光,坦然道,“那杯子是我自己捏的,可能有点丑,你别介意。” 于夏抿了抿唇,她含蓄地说:“这是你自己的艺术。” 郑韫笑得靠在衣柜门上问于夏:“你平时在学校也这么夸同学吗?” 于夏已经在喝水了。 水壶里倒出来的水是温热的,于夏捏着杯子喝了两口,发现这奇形怪状的杯子还意外挺能装的。闻言她疑惑抬头:“我不夸同学。” “我不太评价同学的作品。”于夏补充道。 郑韫已经换好睡裙了,白色丝绸材质的长裙,长发落腰,宛如神女。 闻言她问:“因为怕同学承受不住打击吗?” 于夏喝完半杯水,口舌里的躁意得到缓解。她摇头:“我对别人的作品没什么打分的欲望。” 正如她不喜欢被人评价一样,她也不太喜欢评价别人,除了必要时刻。但郑韫这样一说,她忽地想起偶尔课堂评价的环节,教授说班上有同学的评价词一看就知道是谁,当时大家统一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 她蓦然一顿。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郑韫的眼球,郑韫会心一笑:“想到什么了?” 于夏复述一遍方才的回忆,回想方才说郑韫的话,不知有没有让郑韫感到不适。她侧眸去看郑韫的反应,郑韫目光灼灼,唇边带笑,直勾勾盯着她,四目相接之时,于夏低头喝水,掩盖尴尬。 课堂评价往往是盲评,教授随机抽几张之前交上来的作业展示,于夏在此类环节金句层出不穷,例如“想法异于常人”,“不太需要凡人理解的一幅作品”,教授都被逗笑过几次。好在于夏针对作品的评价向来和教授的想法差不多,偶尔的金句还能替人分担部分教授的火力,倒也没人找她麻烦。 以往于夏从不觉得自己说话哪里有问题,陈竹偶尔会含蓄地跟她讲不要那么直接,人情世故讲究一个委婉。可惜于夏对此类人情世故不怎么感兴趣,没在这方面下过功夫。 直到现在,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样讲会不会让郑韫觉得不太开心。 “‘想法异于常人’,跟我一样吗?”郑韫一点没有恼怒,她开始清理床,拆被单,准备明天拿下去洗了,一边动作一边问。 于夏放下手里的杯子去帮她。 “我记得,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于夏抬起床垫,把压在床垫下的被单扯出来,皱着眉努力回想,“那堂课老师留的作业主题是学校的湖,大部分同学画的都是傍晚,她画的是……” 郑韫听于夏半天没动静,她抬头,看见于夏怪异的表情。 “嗯?” “她说她觉得我们学校的湖看起来很像是异世界降临的通道口,她画的是百鬼夜行的色调。”于夏终于完全想了起来,她当时为什么说同学“想法异于常人”。 “可是那堂课要求写生。” 郑韫没忍住哼笑一声,赞同于夏的评价:“想法是挺异于常人的。” 这位同学因为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平时分喜提0分,期末险些挂科,还好技术过硬,擦线过了。 “那‘不需要凡人理解的一幅作品’又是什么?”郑韫把床上所有的东西团成团,扔到脏衣篓里,又问。 “老师留肖像素描作业,他说他做梦观音托梦,画了幅观音大士,形不准,高光位置有问题,”于夏对这位同学的印象更加深刻,“老师批评他,他说他问过观音了,这样没有问题,我才说凡人理解不了。” 郑韫笑得弯了腰。 她揉了揉眼角笑出来的泪珠,追问:“那刚刚那句是真心在夸我吗?” 于夏点头:“真的。” 艺术有千万种,能理解到就是艺术。她不知道郑韫怎么捏出来的,但她知道这是郑韫捏的,那就是好看的。 “下次带你一起去捏,你重新给我捏一个。”郑韫走过去,将杯里于夏没喝完的水喝掉。 于夏现在很爱听“一起去”这三个字。 一起,就是允诺无论做什么,都会与她同行,不会抛下她。 “好。”于夏应。 窗外的烟花早已停歇,阳台上的声音也逐渐变小,不断有脚步声往楼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下了收拾的声响。 连日雨,蛙鸣压过蝉叫,废弃建筑积的水塘里青蛙咕呱叫,此起彼伏,小城灯光星星点点逐渐熄灭,只余下昏暗到只能照亮半米距离的路灯亮着。 于夏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趁着没洗澡,去帮小七和小九收拾一下,大学生们估计喝得烂醉已经睡下,她和郑韫提前离场,也该帮帮忙。 两人轻手轻脚出来,郑韫先进了房间,给于夏留了门。 于夏穿过走廊,往门外走去。阳台门不知怎么被虚掩上了,也许是风。 她推开门,预想的两个人辛辛苦苦收拾残羹剩饭的场景没有出现。打包好的垃圾放在门边,阳台上干干净净的,只有残余的、尚未被风吹散的酒香肉香味道提醒她今晚是发生了点故事。 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回头还有几分迷茫,小七脸上还有个牙印,刚做完的于夏哪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木然转身,不带一点犹豫。 她就多余这份闲心想帮忙。 走了两步还能听见小九在身后疑问:“她不和郑韫翻云覆雨来找我俩干嘛?” 小七思考两秒:“可能是不太会,来找我取经。” 小九不满道:“我都给她写攻略了!” 于夏快走两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郑韫今天才夸她做得好呢,她无师自通,根本不需要任何攻略。 然后细想了一下,她把盒子放在哪个抽屉里了。 * 郑韫没睡,她躺在床上,开了盏小灯,正在看书。 泛黄的灯光落在她的头顶,羽睫轻颤,黑发散落枕上,指节在书页上停留,神情认真,如果忽略拿的是本网络小说的话。 于夏盯着封面上的字,“失恋三十三次,她逃她追,她们都插翅难飞”,书脊上更是硕大的几个字《霸道Alpha爱上我》,再移开目光去看郑韫,眉目精致柔和,虽气质温柔,但似天女降临,恩泽万物。 很难把这本书和郑韫联系在一起。 郑韫余光里瞥见于夏回来了,她合上书询问道:“她们收拾好了?” 于夏麻木地去找睡衣和挂在窗边晾干的浴巾,跟她描述:“人走完了,她们俩在阳台……” “抱着啃”三个字没有说出口,郑韫也懂于夏的言下之意,她失笑:“早知道我跟你一起去了。” 于夏肯定是直接转头就走,要是她在,肯定还能说两句。 “书是你的吗?”于夏不再提她们两个的事,转而问郑韫。 “小九的,之前手机坏了,她怕我没事干,借了几本书给我看,”郑韫晃了晃书,“别说,还挺好看的。” 于夏没看过类似的小说,只猜测和陈竹爱看的霸道总裁爱上我一个路子,这也能好看吗? 她没在细问,去洗澡了。 于夏洗完澡出来时郑*韫还在看小说,看得还蛮入迷,圆润的指尖压在页码上,专注到没注意于夏出来了。于夏头发短,索性洗了个头,这会儿裹着半湿的头发出来找吹风机,郑韫才注意到人出来了。 她放下书起身:“我来帮你吹。” 于夏推拒,她觉得自己能做的事情不想麻烦郑韫。郑韫率先拿到桌上的吹风机,扬眉:“刚在一起,让我来做点事情讨女朋友的欢心。” 于夏这才安然坐下来,在吹风机轰轰响之前,她先转过头:“你不用做这些事情,我也很喜欢你。” 说完这句话,她的心跳砰砰的,耳朵烫烫的,眼睛都不敢看郑韫。这是她头一次没有经郑韫引导就自己主动表白,又不适应,又担心郑韫觉得她太过热情。 郑韫迟迟没有启动机器。 在她回头之前,郑韫按住了她的肩膀,开始给她吹头发。 她这面靠河,涨过水的河面没那么清澈,夹杂着泥沙树枝奔涌向前,裹挟泥沙味的晚风铺面而来,落在刚洗完澡的于夏身上,中和掉吹风机的热气。 郑韫好像很擅长给别人吹头发,每每在头顶发烫前就换了位置。她站在于夏身侧,睡裙擦过于夏穿着短袖睡衣的手臂,丝绸质地的睡裙薄而贴身,手臂清晰地感知到郑韫平坦小腹的温度,温热柔软。 指腹插入于夏的发间,抖落附着在发丝上的水珠,已经消散到不再浓郁的柑橘香气只在摇晃间传入于夏的鼻尖,在水腥味间不甚明显,于夏克制着,不循着气味的来源去追逐。 郑韫吹得非常仔细,壁灯描绘着她的曲线印在墙上,神情像认真听老师讲课的初学者,生怕错漏一个知识点。于夏盯着她的侧影出神,直到合上开关,于夏才回过神来。 头发干爽,凉风吹散余热,于夏回头前,郑韫从肩后抱着她,贴着她的脸亲了一口,然后无言地抱着她。于夏被亲懵了瞬间,郑韫脸颊贴着她,两个人就着不怎么好看的风景沉默欣赏。 好半晌于夏才回神,意识到郑韫是弯着腰抱她的。 这个姿势肯定不怎么舒服,于夏也不舍得再折腾郑韫,她侧身把郑韫抱进怀里,想问又不敢问。她想知道郑韫刚刚为什么亲她,但她不好意思问出口。 “夏夏。”郑韫靠在她的肩边,声音低得风一吹就散。 “嗯?”于夏抱着她,依偎在一起。郑韫人瘦,抱在怀里没比画架重多少,手臂一收,就能把整个人全抱进怀中。 “我一直以为你会后悔。”郑韫没看她的眼睛,桃花眼盯着远处隐去的山,收起了调笑的语气。 于夏蓦地想起郑韫好像不是头一次怕她跑路,只是语气几分俏,她错以为都是玩笑。原来郑韫也有自己的担心吗? “即使是冲动的,没有经过思考的决定,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于夏将她搂得更紧,郑韫手臂搭在她肩上,微微收拢,群山为证,河流为伴,于夏说得极其诚恳,“我不反悔自己的任何决定。” 郑韫手臂收得更紧了,她喉咙发紧,却没多再说其他的话,她放轻松语气:“我还以为你今天要做逃婚新娘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话,于夏有,于是她体谅郑韫也有,顺着郑韫的话往下说:“新娘这么好看,我不舍得跑。” 她顿了一下,语气奇怪地说:“你是不是小说看到主角逃婚了?” 郑韫噎了一下,生平头一次要岔开话题:“我觉得明天天气不错。” “书借给我也看看。”于夏没理会她的打岔。 郑韫连忙从于夏怀里站起来,要去藏书,于夏也跟着她站起来,要去抢书。两人一跑一跟,也是在小房间里上演“她逃她追”的戏码了。 躲了两圈,郑韫率先投降:“夏夏,别追了,再追又要出汗,先睡觉吧。” 于夏没有异议,一天的劳顿,她也确实困了。 两个人凑在被窝里,不再重复之前的试探,黏黏糊糊地抱在一起。郑韫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让于夏帮她把头发刨在边上。 灯关上了。 黑夜笼罩,郑韫趴在于夏的肩上,重复说了句:“明天天气肯定很好。” 于夏迷迷糊糊地给她掖好被子。 雨过天晴,盛夏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6-2718:48:57~2024-06-2923:59: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灵琴玖!4瓶;棠2瓶;墨屿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第二十个夏天 第20章 第二十个夏天 雨淅淅沥沥下了十来天,浇透了云城的天,迟到两周的盛夏姗姗来迟,雨过天晴,无垠的蓝不见丝毫白云,湛蓝得澄澈。 一大早于夏就被热醒了。 雨停仅一晚,气温便蒸腾而上,夏季热流滚过郁郁青青的树,浓郁的翠色涂满街道。老城行道树多是树龄几十岁的老树,树冠交接,荫蔽行人。 于夏醒的时候郑韫还在睡,毛茸茸的脑袋埋在枕头里,乌黑长发交缠在白色床单上,呼吸清浅,盖在身上的被子微微起伏,侧脸恬静。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才早上七点多,但气温已上三十,于夏摸索着找到床头柜里的空调遥控器,轻手轻脚下床,去关窗和拉窗帘。 民宿的窗户比不上连锁大酒店常年有专人维修,五金件不够润滑,一用力窗户就发出“嘎吱”声,在早晨万物初醒的时候格外突出。回头发现郑韫没有要醒的迹象,于夏才松了口气。 窗帘不够遮光,晨光自缝隙钻入,能辨出身边人的轮廓。 郑韫正熟睡,因为气温上升,她贪凉,两条白皙的小腿露在外边,凉风一吹,又慢慢缩了回去。于夏低头盯了她几秒,替她掖好被子。 她不太爱睡回笼觉,但她这会儿也不想吵醒郑韫。 在郑韫身边她感觉到了莫大的宁静感,用陈竹的话说,就像到了天国一样,身心安宁,世界开满了友善的花。她不想打破这份来之不易的宁静,在床边坐了会儿,突然想到点什么。 …… 郑韫朦胧睁眼时,就看见于夏坐在窗边,翻看着什么。 送来的风吹开耳发,黑发羽睫甚至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镀了层金边,于夏黑瞳落在书页上,冷白的肤色在阳光下愈发地冷,唇角平直,严肃得仿佛在学习深奥的数理化论文。 窗帘拉开一条小缝,光落在圆几上,于夏侧着身,好让光能照亮书页,神情专注,丝毫没注意到室友已经苏醒。 郑韫打了个哈欠,突然想打于夏一个措手不及。她轻声下床,光脚踩在地板上,触感冰凉,冷得她皱了皱眉,但没发出一点声音。蹑手蹑脚地朝于夏走去。 她一靠近于夏,于夏就发现了她。 柑橘味香气比风油精还管用,一到她身边她迅速回了神,半茫然半错愕地抬头,没有遮掩的动作。 所以郑韫也看清了书页上的内容。 【二十岁的Omega尚有几分青涩稚嫩,洁白婚纱衬得她肌肤胜雪,人比花娇,通红的眼眶却是我见犹怜。 她手里还有没有抛出去的捧花,声音发抖还强装镇定,指着在场与她有五分相似的女孩问:“你娶我,是因为我长得像她吗?”】 郑韫:…… 这不是她昨天晚上拼命不让于夏看的《霸道Alpha爱上我》吗? 四目相对之时,于夏手指不守控制地翻过一页。 【夏笑哭着把花扔在地上,提着宽大的裙摆,不顾众人呼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婚宴。】 于夏:…… 郑韫:…… 郑韫连忙把书从于夏怀里抽出来合上,牢牢抱在怀里。在于夏开口前她先一步转移话题:“我饿了,先去吃饭吧。” 两人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于夏还有点茫然,她转头问郑韫:“为什么要直接跑掉,不应该问个明白吗?” 小七和小九也刚起,两人酒喝得不多,就是抱着啃了半宿,到了不得不开门做生意的时候才起床,两个人都打着哈欠。小九的感冒随着气温上升好了大半,虽还没恢复到精力旺盛的时候,也活泼了起来,见两个人聊着天下来,她一边擦桌子一边问:“一大早讲什么悄悄话呢?” 于夏琢磨着,郑韫说是小九的书,那小九应该也知道剧情的发展,她刚要问,就被郑韫捂住了嘴。 小九“嗤”一声,她嗓音有咳嗽带来的沙哑,戏谑道:“有什么不能让我们俩听的?” 她作势伤心,把抹布往桌上一丢,捂着心口:“亏我对你掏心掏肺,倾囊相授,不仅授之以渔还授之以鱼,工具方法都提供了,怎么也算你半个老师了,就这样对我。” 于夏闭了嘴。 她就知道想要问小九剧情走向的想法不太靠谱。 小七从厨房出来,两手空空地说:“昨天把菜吃得差不多了,出去吃早饭吧。” 说完才看到站在楼梯口的两个人,她上下打量两人一番,新奇地问道:“洞房花烛夜过得怎么样?” 见话题转移,郑韫放下捂住于夏嘴的手,牵着于夏往外走:“比你俩顶着风在外面搂搂抱抱要好点。” 小九被挑起了斗志,她把桌上的抹布还给小七,不服气道:“那于夏昨晚来找我俩不是为了取经?” 提到昨晚,于夏和郑韫不约而同想起于夏生疏的行为,投稿到树洞里都会被嘲笑。经过一晚的沉淀,于夏勉强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她皱了皱眉:“我昨晚是怕你们两个收拾太累了,想帮忙。” 小九狐疑道:“真有这么好?” 她要真想过其他的事情,这时候可能还会几分心虚。但昨晚纯粹是出于良心想要帮忙,再回答也是分外坚定——没有做过的事情一定不会心虚。 小七把东西全部收拾好了出来和于夏郑韫并行,接上话题:“真的吧,她俩应该宁愿拿手机百度也不愿意来问人。” 小九这才信。 都要出门吃早饭,索性一起。小七继续刚刚的话题,解释道:“他们虽然喝得有点多,但还是帮忙收拾了不少东西,倒是你俩,就偷偷摸摸走了。” 于夏终于生了点心虚。 “但是呢,新婚妻妻有特权,我俩原谅你们了!”小九大手一挥,很是豪迈。 郑韫在她身边微微晃手,低声道:“你刚刚手心出汗了。” 要不是刚刚店里开着空调,于夏觉得自己人都要出汗了。 她只要一想到昨晚她堪称胡来的操作就背心冒汗,从头到尾郑韫没有对她有一点不耐烦的模样,她更加愧疚。 “对了,于夏,你刚刚想问什么?既然不是准备问经验,有什么问不得的?”小九还没忘掉这一茬,民宿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趣的人也不少,但是像郑韫于夏这种长得漂亮又有趣还有共同话题的人着实不多。 更何况严格意义来说,于夏和郑韫算是她撮合在一起的,作为红娘,她格外关心两个人的感情进展。 “……”于夏思考了几秒要不要问,郑韫看起来不太想她问的样子。后续她可以去网上搜,还是不要做女朋友不开心的事情。 “你不是借了我几本小说吗,有本主角逃婚了,”郑韫叹了口气,自己说了出来,“于夏想问,为什么直接跑了,不应该问清楚吗?” 四个人都沉默了一瞬。 因为连日阴雨沉浸许久的蝉终于得到演奏机会,像音乐会现场大家都沉寂欣赏时卖力演奏,也不管听众是不是真的想听。 “就这个啊?”小九率先回神,她是没想到一本古早百合小说纯套路文有天也有人认真地就剧情发起提问,尤其是于夏一看就不是会对此类小说感兴趣的人。 “就这个。”郑韫认命点头。 “我都不太能想得起来剧情了,”小九皱着鼻子思考,任由小七做导航带着她走,“有没有什么前情提要?” 于夏不带个人情绪地总结了一下前文。 “这本啊,”小九恍然大悟,“她不跑怎么追啊?” “不都说了,她逃她追,她们都插翅难飞,”小九一本正经地念出台词,“什么都讲清楚了,小说写什么?” “你俩昨晚不会什么也没做看了一晚上小说吧?”小九又狐疑地看着两个人,“这本可是清水文,没什么能借鉴的地方。” 于夏:“早上起床的时候看了几章。” 她直截了当地闭了嘴,生怕再多说几句,小九要盘问她们昨天到今天的每一个细节了。 郑韫刚想趁过马路的时候戏谑几句于夏,小九就把话题转移到她头上来了:“我之前借给你的时候你还说对这种小说没有兴趣,现在还不是偷偷在看!” 郑韫也闭了嘴。 小九因为嗓子不舒服憋了好几天,今天可算是找到时间发泄出来。 两人闭嘴后,小七开始接走小九的话头,两个人牵着手蜜里调油地走在前面,郑韫和于夏慢慢跟在后面,往一家粉店走。 郑韫牵着她的手走过斑马线,绿灯秒数跳得很快,两人还没来得及彻底走上人行道,绿灯就跳完了秒数,郑韫赶紧牵着于夏往前跑,免得哪个心急的司机忍不住踩下油门误伤她俩。 小七和小九站在人行道上等她们,小九的注意力被一旁卖花的婆婆吸引走了,站在原地等她们俩时还探头探脑地张望,目光已经先选上了。 小七见两个人跑到了,任由小九牵着她往前走,郑韫和于夏又落在她俩身后,慢慢地跟着。不像是出来吃早餐的,像是晨起散步锻炼的。 于夏盯着前面两人的背影,问道:“你刚刚怎么不让我问,又自己问了。” 郑韫无奈道:“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看嘛,她当时硬塞给我的时候,我说自己不爱看。” 后面实在无聊,没有手机,又不敢打扰于夏,翻出来看过几章,不知不觉就看了一大半,本着有始有终的态度,她打算看完,没想到出了这么一遭。 “你想知道,我又不好意思讲,也不想让你再看下去,”郑韫回想了一下后面的内容,无非就是带球跑,霸总之怒,小O华丽变身等等章节,她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让小九给你讲了,你千万不要感兴趣了。” “你看你长得这么漂亮,”郑韫晃她的手,“让别人知道了还觉得我污染你的气质呢。” 于夏心里的疑问始终没有得到解答,她垂了垂眸,浅声回:“我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你觉得开心最重要。” “凡是和你有关的事情,都可以和我有关系。” 无论好的坏的。 郑韫顿了片刻,她轻轻叹气,眉眼弯着,浅浅地笑:“夏夏,你对我这么好吗?” 于夏没觉得自己对郑韫多好,她甚至觉得郑韫单纯,漂亮话太好说了。她甚至严肃地皱起眉问:“说好听的话很简单,你不要轻易被骗了。” 郑韫盯了她几秒,噗嗤笑出声,眼睛闪闪发亮:“可是夏夏,你不会说漂亮话啊。” 于夏说的每句漂亮话,都是发自真心地哄她开心,又怎么不算是付出实际心动呢?——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6-2923:59:30~2024-07-0123:2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文爻林5瓶;please再更一章4瓶;霹雳大帅哥2瓶;四十二、灵琴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30 第21章 第21个夏天 小七和小九的目的地是个街边的米线店,早餐范围也卖点包点油条。已经过了早餐黄金点,店里人不多,四个人找了张桌子坐,白底的塑料桌上油迹斑驳,不怎么干净。 小七坐下来抽了张纸擦桌子,先给小九擦,擦完又给自己擦。小九坐下抱着手机开始打游戏,眉头蹙在一起,手机音量开得低也能听见喊打喊杀的声音,似乎战况激烈。 店里没开空调,一台巨大的风扇左右摇晃,偶尔递来一丝凉风。门外人流如织,叫卖声、汽笛声还有小孩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全市赶集,燥热又喧闹。 于夏抬眼去看头顶大红色的菜单时,手臂被人挤了挤。坐在她身侧的郑韫低着头,手里捏着叠在一起的纸巾,认真地给她擦抹布没擦干净的油渍。 “一碗牛肉米线,红汤二两,”小九头也不抬,“要加香菜。” “清汤,”小七纠正她的话,“你嗓子还没好,等下辣坏掉你只能学鸭子叫。” 小九惊悚抬头:“不会吧,我也不是第一次感冒吃辣,而且红汤哪里辣?” 两人还在拉扯口味,于夏和郑韫已经点好了,她俩口味差不多,清汤不加香菜,后厨开了火,抽油烟机嗡嗡作响,给还没争执出高下的两人伴奏。 “马上就养好了,”小九游戏也不打了,非常理直气壮道,“而且我就算是鸭子,也是一只声音甜美的鸭子。” 于夏:…… 她是不太懂小情侣间的拌嘴,她和郑韫没拌过嘴。 最后以小七的退让作为结尾,小七点红汤小九点清汤,小七从自己碗里匀几口让给已经馋了好久的小九吃。 风扇偶尔的凉风并不能完全驱散夏天的热气,更何况早上吃热的。粉已经上桌,米色骨汤飘着油,牛肉小葱点缀在抱在一起的粉上,于夏盯着眼前升腾的热气,还没吃就有汗从后背冒出来。 郑韫翻了几筷子,已经开动了。她从手腕上褪下发圈,扎起长发,有几缕不服的耳发落在脸颊边,郑韫抬手捋到耳后,细长的手指划过耳廓,银色素圈格外显眼。 方才的燥一扫而空。 面前两人还在争执,小九非要小七保证就算她变成一只甜美的鸭子也喜欢她,小七非常无语地说你不吃就不会被辣成鸭子。 于夏已经开吃了。 进门时看招牌据说是云城特色,于夏确实没在其他地方吃过,粉比她吃过的任何一种粉都要细,入口味道却不绵,汤底味重但不咸,的确好吃。 两人争执在于夏和郑韫双双放下筷子结束,小七举起手退让。 “我保证,就算你变成一只鸭子我也喜欢你。” “甜美的鸭子!” “我保证,就算你变成一只甜美的鸭子我也喜欢你!” 十分钟后小七和小九也吃完了,小九嘴硬,但也没真吃几口,尝了尝辣味,老实嗦完自己的清汤粉。小七一个人结完四个人的账,说就算交过份子钱了。 “昨天不是交过了吗?”郑韫热得用手扇风,雨下透了天,晴日里一朵云都没有,阳光直晒地面。 “昨天算媒人贺礼,今天算礼金。”小七倒是分得挺清楚。 于夏接过路边卖房宣传送的塑料扇子,边走边给郑韫扇风,郑韫循着风看过来,发现于夏手里的扇子,她问道:“哪里来的?” 于夏指了指刚刚路过的方向,有个穿着员工服的人站在那,手里一大叠扇子,挨个向路人分发。 造价比传单贵不少,但夏天在室外谁会拒绝免费的一把扇子,工作人员手里的扇子很快见了底,郑韫赶在工作人员发完之前拿到最后一把扇子。 郑韫伸手挡着阳光走回来,于夏站在原地等她,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扇面看,自己也低头去看。 扇子上印着一座楼房的建模图,几行标粗大字。 “最新楼盘,位置优越,配套齐全,仅需3000!” “好便宜。”郑韫走到于夏身旁,于夏替她扇了扇,驱散部分太阳带来的热度。 确实便宜,整套房在一线城市稍微好一点的位置就够买个厕所,更好的位置甚至买不到。 “要不是实在远,我都想搬来这边住了,”郑韫长舒一口气,“我还蛮喜欢云城的。” “本来打算住在哪里?”于夏问道。 郁郁葱葱的树并排在一起,繁茂的树叶压着树冠荫蔽行人,长发乌黑,肌肤胜雪,简单的短袖长裤,站在人行道白色栏杆旁,微微低头,长而密的睫毛掩盖眼底的情绪,活脱脱文艺青春电影里的女主角。 周围太喧嚣,前方红灯亮起,汽笛声轰然响起,郑韫低着头仔细看另一面印的小字,闻声茫然抬头,于夏一看就知道郑韫没听清楚。 追问是一件容易自取其辱的事情,如同暧昧期追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又或者是对方沉默时追问“为什么不说话”,大部分时候得到的都不会是什么好回答。 于夏鲜少的追问里,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是责怪她的任性,批评她的不懂事。于是她学会了冷眼旁观,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就将好奇扼杀。 但这不是别人。 辛勤劳作的农民会在久旱逢甘霖的时候喜极而泣,之于于夏,郑韫就是她贫瘠人生里恩泽万物的春雨,惊蛰雷声作伴,唤醒枯竭的感情。 她觉得,她应该对这份感情多几分耐心。 于是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想再问一遍。 “在这干嘛呢?”小七和小九凑回来,小九好奇地从于夏身后探头看着犹豫不决的于夏,问道,“去买菜不?” 于夏最后也没能问出口。 于夏憋着问题没能问出口,任由郑韫牵着走。四个人又并排走在了一起,走了几步路,郑韫想起来于夏方才的欲言又止,她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呀?” 于夏摇摇头,现在没有契机,她问不出口。 小七和小九还在聊天,在一起好几年,她俩还有说不完的话题,从隔壁饭店散养的猫又生了五只为什么不绝育,到谁家小孩数学考试考了5分,只蒙对一个选择题。 说到这小九还拍手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数学都能考60!” 于夏一直兴致缺缺。 郑韫给她扇风,小声问:“怎么不开心呀,是不是因为我没听清刚刚的问题?” 她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向优秀,敏感到能精准猜出于夏心思的每个动向。越是这样,于夏越发地不敢回答。那些称得上算是幼稚的赌气,让她羞于面对。 “她哪有不开心,”小九耳朵尖,听见郑韫的话,侧头去看于夏,“她不是一向都这样吗?” 小九和小七眼里的于夏一直不爱笑,眼皮极薄,唇角天然向下,白得发光的肤色,鼻梁高而挺,多数时候都冷得生人勿近,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唇角才平直一点。 “一边去。”郑韫挥挥手,赶走凑热闹的小九,纤细的腕摇动扇柄,黑色发圈压在腕骨上,甚至算得上优雅。 “夏夏?”郑韫转头关切问道。 “没事,”于夏临时编了个问题,“我刚刚看到有人卖折耳根,想问你吃吗?” “我不吃,”郑韫愣了一瞬,她无奈地笑,“我尝试过了,实在吃不下。” “我也不吃。”于夏圆上话题。 郑韫继续给她扇风,缓解暑热,试探问道:“没啦?” 于夏摇头:“没了。” 为了阻止郑韫继续问下去,她也给郑韫扇风,两个人都给对方扇,小七看不下去了,提走郑韫手里的扇子:“你俩大街上演小品呢?” 三个吵吵嚷嚷的人再加一个偶尔插话的于夏七绕八绕走到了菜市场,离于夏和郑韫遇见的地方一街之隔。菜市场架了个大棚顶遮雨,叫卖声、问价声还有砍排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比刚刚街上吵闹太多了。 小城市的集市实在谈不上什么管理,有人蹬着电瓶车进来,边开边喊让一让,一袋猪肉挂在车把手上,冰凉黏腻的触感擦过于夏的手臂,她不适地皱起眉。 郑韫拉着她往里靠了靠,自己走外边。 小七和小九一路逛逛买买,走着走着扭头问:“你俩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菜?” 郑韫已经上手在挑了。 于夏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的动作。 她想起了初见郑韫的时候,郑韫穿着一身旗袍,美得不可方物,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开口讲价,活脱脱落入凡俗的女神了解俗世。 她摸过许多次郑韫的手,细腻干净,指腹柔软,那双手毫不嫌弃沾满泥土和露水的菜,能从一堆货品里挑选出卖相最佳的食物,就如初见时那个香甜多汁的橘子。 郑韫没问她,却拿了好几把她爱吃的青菜,往塑料袋里丢,小七和小九早就走远去买肉了,两个人手牵手往肉铺走,一手提着一把菜,活脱脱出来散步顺路买菜的恩爱妻妻。 郑韫估摸着差不多了,她抬头,打算喊老板结账,扭头却看见于夏正直勾勾地把她望着。 “还有什么爱吃的菜吗?”郑韫问。 “没有了,”于夏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她和郑韫也没一起吃过几顿饭,郑韫却像开了挂一般清楚知道了她的口味,她不怎么挑食,在家的时候只要是于念爱吃的她都能吃,但她爱吃的于念不爱吃。 小的时候,柯芊还会在饭桌上添一道菜,但于念闹脾气,说看见这些菜吃不下饭,往后她在家里再没吃到过自己爱吃的菜。 于念和她口味不同,还爱吃香菜,纵使她不爱吃,多数时候也只能夹出去将就着吃。她提过一次意见,于念发了脾气,一晚上没吃饭,快睡觉的时候柯芊进房间和她谈心。 她至今都还记得柯芊抱歉的表情,拉着她的手说,让她克服一下,念念本就因为生病发育比同龄人缓慢,她吃饭在家里是头等大事。 柯芊说,委屈她了。 原来家里人知道这样做是委屈她的。 但她最后还是沉默着点了头。 而郑韫,一个仅仅认识半个月的人,清楚知道她爱吃什么,甚至不止一样。 “之前吃饭看你多夹了几筷子,”郑韫把几口袋菜递给店主,从兜里掏出纸巾擦手,自然地答,“另几个菜你倒是也吃,就是吃得少。” “不挑食,习惯蛮好的,”郑韫接过摊主递来的几口袋菜,扫码支付,“但是呢,爱吃就多吃,我们家又不是没有那个条件。” 我们家。 菜市场的一如既往的喧闹,冗杂的噪音撞击到大棚又弹回来,吵得人心神不宁,于夏却在闹市中如同山中禅林里打坐的高僧一般终于悟出真相。 ——原来她总是觉得在家里不如在外舒心,是因为那个家,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我们家”。 没有一个真心把对方当家人的人会漠视掉对方的情感需求,如果天平总是倾斜的,只能说明砝码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她高中上了私立学校,可以自由选择寄宿走读,于夏以想多睡几分钟的借口开始寄宿生活。学校学费贵,学生大多娇生惯养,寄宿的人不多,足够寄宿生每人都住上单间。 学校食堂饭菜品种多,口味尚且过得去,单人间没有人情世故,不用再等着谁一起去学校。为了不与于念同班再受桎梏,分科时期她选择了与于念截然相反的科目,在学校里碰面的机会也大大降低。 在艺术生里她的文化课成绩算得上优异,又是寄宿生,加之在学校里沉默低调,老师除了每学期向家长的例行汇报,鲜少往她家里打电话。 她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在家里过了三年,直到高考结束,柯芊才从工作和于念的事情里挤出时间来关心大女儿。 于夏只是平静地告诉她,自己要去外面上大学了。 “走了夏夏,”郑韫拍拍她的手,敲醒走神的于夏,“别发呆。” “你也这样关心别人吗?”于夏抿着唇问,顺手接走郑韫手里的塑料袋。 “我关心别人干嘛,”郑韫拿着她们仅剩的一把小扇子给两人扇风,“我当时觉着你好难追,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持久战?” 两人没什么要买的东西了,决定先出去等,免得闷在菜市场里。 “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我先以一手绝佳的厨艺套牢你的胃,再转为攻心,就追到啦。”两人走到树荫下,相比菜市场的嘈杂,蝉鸣声都变得悦耳多了。 “结果只花了一周。”于夏都没来得及感受攻心,就先交盔卸甲,率先投降了。 “这说明了什么你知道吗?”郑韫不嫌热,靠在她耳边神秘地说。 “什么?”于夏呆呆的。 “说明我们俩吸引力很强,情不自禁。” 还真是情不自禁。 过去二十年于夏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见谁都淡淡的,大部分人在她眼里跟会动的树桩子没区别,剩下一部分在她眼里则*是烦人的苍蝇,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女孩儿产生心动,甚至迸发出时刻想黏在对方身边的热情。 小七和小九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两人一手提着两大包东西,于夏喊了车,虽然离民宿不远,但顶着炎热夏天一路走过去还是一场酷刑,四个人浩浩荡荡的回了民宿,正巧遇上在大堂休息的大学生们。 出门的时候大学生们一个都没醒,民宿里没人看着,小七给领头人留了消息,大门落锁,一行人正坐沙发上看电影,正巧碰见她们回来,连忙上来帮忙提袋子。 “下来多久了,饿了没?”小七站在人堆里,感觉自己像是鸡妈妈。 “十几分钟吧,有点饿了,这不是等你们回来?”几个人笑嘻嘻地帮她把菜放进厨房。 “出去吃还是等我们做午饭?”小七问道,清点一下买的食材应该也是够所有人吃一顿的。 “小七姐的厨艺最好了!”领头的女生嘴很甜。 于夏和郑韫热得不行,打算先上楼洗个澡,郑韫走了几阶,又蹬蹬蹬地跑下来,交代小七她带回来的菜不要动,她等下来做。 郑韫下去了,于夏也没接着往上走。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养成了和郑韫同行的习惯,好像右手一定要牵着她心里才舒坦。 回到三楼,一楼的声音变得小而远,听不太真切了。 “我先回去洗个澡。”郑韫同她告别。 于夏也回房间。 空调打开后凉爽不少,床还保持着早晨出门前的原样,被子拱起的弧度仿佛被窝里还睡着人,桌上放着那本霸总小说,空气里依稀闻得见浮动的柑橘香气。 于夏洗完澡吹干头发,门外迟迟没有动静。 她扑进被窝里,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她想了想,拿起那本霸总小说翻看起来,看了十来分钟,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霸总文的管用套路大概就是主角不长嘴,只是配角踩空不小心撞到Alpha被狗仔拍下图,刚联络上的两人又再赌气断了联系。 于夏往后翻了翻,一个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误会,拉扯几十页,她眉头紧锁,合上书页。房间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勤奋递送凉风。 ——郑韫怎么还没来找她? 虽然郑韫确实没有说洗完澡就过来找她,成年人也都需要个人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道理她都懂,可是郑韫为什么没有来敲响她的门,也没有给她发消息。 于夏终于坐不住了。 她起身出门,敲响郑韫的房间门。 无人应答。 沉默如同门神将她拒之门外。 楼下正在放电影,电影特效音震得地板都在动,一阵巨大的轰隆,于夏如梦方醒。 她忽然意识到,短短的半个月,她已经对郑韫产生了巨大的情感依赖。 在她垂眸沉思的时候,门悄悄开了条缝。 比脑子更快的是动作,指尖微微用力,门被推开,明亮整洁的房间映入眼帘。阳光穿过玻璃窗,印出窗沿的形状,绿叶相撞的沙沙声在蝉鸣里听不几丝真切,窗帘上下翻飞,是个绝好的天气。 郑韫不在房间。 她不知道郑韫去哪里了,难得的郑韫没有跟她讲,也没有带她一起。昨日的欢愉历历在目,于夏心思沉浮间,想起来今日郑韫侧眸温柔地看着她,说“我们家”的时候。 “郑韫,帮我拿一下厨房纸!”小七扯着嗓子喊,声音穿透地面,关键词如同按下了于夏的开机键,她顿了几秒,抬步往楼下走去。 一楼吵吵嚷嚷,于夏刚下来时,看见郑韫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进了厨房。 她也跟了进去。 夏天开火做饭实在是件辛苦事,小七和小九为了避免这个问题,直接在厨房里装了空调,进门时虽比外面热了点,但尚且处于能忍受的程度。 于夏刚进来,郑韫正举着个盆往锅里倒菜。她换了身衣服,黑色短袖,衬得她肤色更白,一根簪子高高挽起长发,神情专注,一贯温婉的神态多了几分冷意。混着水的青菜进锅,锅底油爆开,郑韫眼皮都不抬,只抖了抖睫羽。 厨房算不上大,四五个人挤在里面挤得满满当当,于夏站在门口,颇有些格格不入。小九最先看见她,移开位置放她进去。 于夏往郑韫身边走。 抽油烟机轰鸣,郑韫盯着锅里菜的成色,一时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直到起锅,她转头,才发觉于夏靠在她身后的墙上,直勾勾望着她,盯也没盯碗里的菜。 “后面房间是洗衣房。”小七指了指郑韫身侧的房门。 见两人齐刷刷回头,小七补充道:“帮我看看床单洗好没有。” 郑韫拿个碗扣在自己辛苦炒的菜上,牵着于夏往后门走。 洗衣房放着几台洗衣机和烘干机,已经结束工作,木门的隔音效果相当一般,好在抽油烟机声音实在巨大,小七小九和几个大学生搁着一堵墙在外面讲话都听不真切。 于夏抱着郑韫,黑衣吸热,锅气的滚烫隔着棉质短袖传递至胸口,磅礴的感情呼之欲出。 “怎么了夏夏?”洗衣房没空调,少女鼻息打在她肩上,她安抚地拍了拍。 阳光落在大理石工作台上,落在空的竹篮上,落在两人贴在一起的腿上。于夏有千言万语,或是控诉,或是表白,话滚了几圈,最后她垂着眸,闷闷不乐地说。 “我等了你很久。” 第22章 第22个夏天 于夏自认用了最平和的语气陈述这句话,没有埋怨,没有控诉,只是单纯陈述一件事,关于她洗完澡出来,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等了不到半小时的事情。 郑韫搂着她,轻声地解释:“我刚打算洗澡的时候小七发消息说她们等下要做大菜,时间久,让我先下去把菜炒了,我随便洗了洗换了身衣服就下来了。” 于夏闷闷的应了。 厨房里帮忙打下手的人都被小七小九赶走了,人太多厨房挤着热,她俩商量排骨做炖菜还是糖醋,问了问外面几个人,此起彼伏的回答声,答案不一。 小九隔着门点她俩:“问问里面那对想吃什么。” 小七轻啧,戏谑道:“指不定在干嘛呢,你要做恶人你去。” “等了我很久吗?”郑韫轻轻叹气,她道歉,“对不起,我应该跟你讲一下的。” 于夏摇头,细碎的发尾擦过郑韫的脖子,挠得她有些痒,郑韫缩了缩脖子。 “你没错的。”于夏说。 郑韫不是无缘无故离开的,甚至下去还是给于夏炒她喜欢吃的菜。她倒头来因为自己的情绪怪罪郑韫,算什么事呢。 “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不开心,就是我的问题。”郑韫严肃地说。 阳光在洗衣房的白墙上描绘出郑韫完美无瑕的侧脸曲线,多情的桃花眼里装着不亚于表白时的认真,她把于夏从怀里拔出来,捧着她的手指,微微仰着头,粉唇一张一合,簪不住的短发跳出来,更多几分风情,诚恳反思自己的问题。 “我出门前应该给你发条消息的,”郑韫扣着她的手指说,“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于夏几乎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没有人天生就该无条件照顾对方的情绪,何况她的不开心,不止来自郑韫的行为,更多是她犹豫不决的心情。 “我也有错。”于夏说。 或许在刚洗完澡出来,她开始等待郑韫的第一秒,就该主动发送消息询问郑韫的动向,而不是等半个小时后无能的生闷气。 “你哪有错?”郑韫捏她的脸蛋,桃花眼轻轻眯起,日光给她镀上金光,温柔得像拯救世人的神女。 “你只是太想我了。”郑韫下了结论。 于夏薄唇张了又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个结论一点错处没有。 小七和小九已经商量出吃糖醋排骨了,理由是夏天太热,再喝汤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两人哐哐当当一顿操作,厨房里全是锅碗瓢盆和油溅开的声音,热闹得像村里开席了。 郑韫对于夏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要和她说悄悄话,于夏凑上来,被郑韫捧着脸亲了亲。唇瓣轻触,温热柔软。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涟漪尚未荡开,蜻蜓扇动翅膀,轻轻飞走了。 “我很开心你需要我,”郑韫奖励般又亲了亲她的耳垂,“下次记得直接告诉我,你想我了。” 做完一切,她打算回到厨房,继续练习厨艺。 于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夏天是蓝天,白云,郁郁葱葱的树,不间断的蝉鸣,是少年人松开自行车把手从坡上一路滑下,是燥热的风,少女的白纱长裙摇动的弧度,耳后微微的汗意。 是于夏脑中作祟的占有欲。 门外是柴米油盐,窗外是盛夏繁茂,躲在无人的房间里,于夏紧紧贴着郑韫。她像是练功走火入魔,急需解药疏通堵塞的经脉,而最好的解药触手可及。 下楼之前看的那几页霸总小说里的接吻情节忽然涌上心头,于夏循着鼻息的来源亲了上去。柔软的唇瓣不设防般一撬就开,搅出几声闷哼,郑韫的呼吸节奏被控制,于夏尽数吞下郑韫喉间细细的轻喘,手心掌握的手腕轻颤。 郑韫半个身子挂在于夏身上,要靠于夏扶在她腰间的手借力才能勉强站住。直到郑韫呼吸不畅,挣扎了一下,于夏才放过她。 郑韫靠在于夏肩上缓气,吐出的句子时断时续,好半天才完整吐出一句话。 “夏夏,你现在真是有进步了。” 郑韫生得本就白,一顿闹腾后脸颊带着耳垂都浮着薄粉,眼尾带红,刚刚憋得狠了,眼角带着泪,浸湿眼睫,簪好的长发散落一半,垂在肩后。饱满的唇瓣蹂躏得发红,微微肿起,可怜又勾人。 于夏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唇生得薄,肿了也不显。冷色皮肤仍然冷得发白,额边碎发透着细碎的光,眉眼清淡,浓密的长睫遮住太阳,眼瞳黑得像冬天的夜。 唯一能看出战后风光的耳垂也被长发挡了去。 她毫发无损,倒是衬得郑韫风情万种。 于夏老实站在一旁,郑韫问什么她答什么。方才理智的弦绷断,失去思考能力,这会儿得了乖冷静多了,也知道地点不太对。 郑韫对着手机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唇,只是微微红肿,不仔细看的话应当瞧不出端倪,才放宽了心。 “夏夏。” 于夏安静等待审判,她方才做的事情的确过火。 “对不……”她想道歉。 “不要自责,”郑韫又捏她的脸蛋,捏得微微发红才满意放手,“我没说我不喜欢,不是吗?” “洗衣房不适合,”于夏认错很快,“我不该在这里……” “无论是哪里,你能接受的地方,我都能接受,”郑韫似是微微叹气,“不要那么害怕我会不开心,对你,我容忍度总是要高一点的。” 有一瞬间于夏想穿越回方才,只是抱一抱郑韫。她一向很懂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不多做一点多余的事情。 “但是呢,”郑韫话锋一转,“怎么可以只有我丑呢。” “你不丑,”于夏绞尽脑汁夸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不管,”郑韫难得撒娇,“你也让我啃两口。” 于夏自然没有意见,任何能让郑韫开心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尝试,何况是这种小事。她凑身过去,微微低头,方便郑韫行动。 郑韫拉下她的衣领,露出被圆弧形衣领遮挡住的半截锁骨。精致利落的锁骨形状像女娲用心雕刻的展览品,郑韫俯下身,咬在锁骨头部处,她下嘴很轻,白皙的肌肤抖了抖,浮现一个淡淡的牙印。 “这是惩罚。”郑韫指腹轻轻摩挲过牙印,感受指腹下薄薄一层颤抖的皮肤,仿佛能感知到肌肤下血管奔涌的力量。 “惩罚什么?”于夏不解。 “惩罚你明明是想我,但是不明说,”郑韫松开拉着于夏衣领的手,布料盖住浅浅的牙印,她满意地直起腰,眼尾红色褪去,眼瞳亮闪闪的,“喜欢要说,想念也要说,我爱听你讲这些好听话。” 于夏默了默,她说:“那你可以咬重一点。” “为什么?”郑韫没听过这样无厘头的要求。 “因为……” 于夏鼓足了勇气,前半生所有没说出口时缺少的勇气全都汇集到今天这句话上,一句话自脑中生成,嘴里囫囵了好几圈,终于挤了出来。 “因为我非常想你,”于夏终于红了脸,她甚至不敢看郑韫的眼睛,“我觉得,这点程度的惩罚不够。” 郑韫失笑。 要不是太热,地点太不合时宜,她真的想抱着于夏狠狠亲两个小时。 “快开饭啦,”郑韫晃她的手,“更重的留着以后吧。” 缓了两分钟,于夏和郑韫终于回到厨房,厨房都比洗衣房凉快得多。 小七和小九一人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聊天看火候,见两人出来,小七抬眼,打趣:“躲着我们去吃辣椒啦,什么珍品辣椒都不愿意分享?” 小九附和:“其实就在这里也可以吃,我们俩不介意,好歹有个空调。” 于夏向来是应付不来这种场面的,郑韫不恼,她轻哼一声:“你俩在一旁还了得,跟电影解说一样,演十分钟的戏不够你俩聊几句的。” 小九被逗笑了,她一拍大腿,痛得龇了龇牙,小七睨她一眼。 “你的菜我给你放锅边了,免得端出去凉了,估计还有半个点吃饭,你们是现在吃还是等大家一起吃?”小七伸了个懒腰,困顿地打了打哈欠。 “现在吃吧,”郑韫替于夏做了决定,“还有珍品辣椒没吃完,急着吃。” 小七无语极了,她指着大理石台上的白瓷碗碟:“你的几个菜都在这了,吃完麻溜去吃辣椒吧,不耽误大明星的演戏行程了。” 小九笑得肚子痛,她扯于夏的手腕,抹了抹眼泪:“大明星,看不出你吃辣椒蛮厉害啊。” 于夏冷着张脸,冷酷地像在机场翻白眼的女明星,她冷冷地说:“你也不赖。” 早饭才吃没多久,于夏是不太饿的,但她沉思了一下,如果等下要运动,她是要补充体力的。想着她陪郑韫一起端菜,有人凑了过来,错以为是开饭了要帮忙。 郑韫温和地摇摇头,拒绝道:“我和我女朋友的烛火……午餐,你们的还要晚点。” 那人摸了摸鼻子,说了句好吧,就要抬脚走,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转头:“祝你俩吃得开心。” “谢谢,我们会的。”郑韫收下祝福。 本来预计的开饭时间晚了小半个小时,菜都快焉了,卖相不比刚出锅。 于夏家里有专门做饭的阿姨,厨艺优秀,会摆盘,精通好几样流派,还会做甜点。柯芊隔两年涨一次工资才能留住她,阿姨牢记全家人喜欢吃什么,也记得她的,但她喜欢的菜多数时候上不了正餐时间。 最地狱笑话的是,要是于念进医院住院,她反而能吃上几口自己爱吃的菜。这个家变成了她和于念只能有一个人能表达情绪的地方。 她尝得出来郑韫并不是很熟悉,有的菜偏咸了,她却吃得极其认真,平等光顾每个菜。 这是她记事以后头一次,有人精心记住她爱吃的每个菜,亲手为她操办一桌菜,只为她一个人。这张桌子上不会有人指点她的饮食习惯,只有一个捧着脸看她吃饭的人。 “好吃吗?”郑韫没动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于夏。 “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于夏不带一点夸张地说。 “哪有那么夸张,”郑韫拿起筷子,跟于夏一起吃,“这盘是不是咸了?” “还好,都很好吃。”于夏不会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一顿饭是吃得其乐融融,吃完后于夏自己去把碗洗了,再出来时郑韫正坐在餐桌边,低头看着手机,神情是异于平常的冷淡,于夏没见过郑韫这个模样。 郑韫甚至没有注意到于夏走过来了,直觉告诉于夏郑韫正处于不想让其他人窥探内心的时候,隔了两步路,她轻轻喊了一声:“郑韫。” 郑韫如梦初醒,屏幕熄灭,郑韫再抬头时还是那张盈盈笑脸。 “走吧,女朋友。”她挽起于夏的手。 楼下的喧闹与她们就再无了关系。 兴许是早上忙了一上午的缘由,郑韫有些疲,但有早上的事,郑韫拿了睡裙和浴巾在于夏房间洗澡。于夏洗完出来的时候,郑韫抱着被子,已经沉沉睡去。 她垂了垂眸,摸着有些发撑的胃,有些失落。 于夏拉好窗帘,将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替郑韫掖好被子,坐在一侧静静地看郑韫的睡颜。郑韫睡觉多数时候是恬静放松的,今日却皱着眉。 她伸出指腹,轻轻地揉开郑韫的眉心,随后也躺进被窝。 躺在床上,她没闭眼。 她想了许多事,想郑韫对她的好,想郑韫说喜欢和想念都要及时说,想郑韫亲手为她做的每一道菜。最后她想起身上的牙印,她轻轻坐起来,去浴室对着镜子看。 那道牙印太浅了,郑韫舍不得用力,已经淡得差不多了,指腹滑过,才能摸出一些凹凸。 下次要让郑韫在她身上印个更深的印子,她甚至起了在身上纹个牙印的心思。 一觉睡醒,已经近黄昏。不再炽热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入,于夏睁开眼,是一道剪影。如瀑长发垂在身侧,郑韫支着手臂靠在她身边,盯着她悠悠转醒。 于夏睡得有些晕,她昏昏沉沉地揉眼,眼皮睁闭,眼看又要睡去。黑影却压了下来,馨香的气味充盈鼻腔,于夏意识逐渐清明,听见耳畔熟悉的声音。 “夏夏,”清亮的音色多了几分疲倦和沙哑,平添几丝性感,贴在于夏的耳边,蛊惑道,“你想吃点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2021:07:21~2024-07-2123:5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森林5瓶;千林年、不想取名字、林、柏淮、听听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第23个夏天 于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久的午觉了,昏昏沉沉,睁眼不知人在哪里,什么时候了。 身旁气息熟悉安心,于夏闭了闭眼,哑着嗓音道:“我想吃……” 意识如乘小舟泛游,水浪轻柔晃动小船,桃色花瓣铺天盖地落下,花雨迷人眼,半天寻不回来时的路。 没有关上门也能听见的音乐声,没有一定要参加的家庭晚餐时间,她仿佛躺在云里,错以为自己在家,父母陪着于念去体检了,家里只有几个阿姨。往常饭点前,阿姨会提前问她吃什么。 她没有深思,安稳的环境使她放下防备,她蹙着眉回:“想吃梅菜扣肉。” 说完她闭着眼,打算一觉睡到晚饭时间。 郑韫凉凉地说:“我不会做。” 于夏脑子困出了浆糊,她想了得有半分钟怎么张阿姨突然不会做梅菜扣肉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是张阿姨。 不是家里那位于念不在时偷偷给她开小灶的张阿姨,是她美貌温柔的女朋友郑韫。 昏沉的脑子如同被灌入三桶冰水,陡然清醒,她猛地坐起,差点撞翻身侧的郑韫。郑韫显然没醒多久,长发凌乱地散着,水潋潋的桃花眼不甚清醒的睁着,唇色泛着粉,脸颊泛着粉,裸露在被子外的肩头也泛着粉。 放《西游记》里也是个美冠三界的桃花精,于夏被迷得移不开眼,又突然想起自己回的话。 “……吃什么?”于夏揉了揉背角,试图掩盖掉刚刚发生过的事。 “吃梅菜扣肉呀。”郑韫凉飕飕地笑,更像个吃人的桃花妖了,于夏抖了抖,不敢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夏夏?”郑韫凑近,手掌贴在她的手臂上,附耳低声语,“不是刚刚要吃梅菜扣肉吗?” 于夏有一种再不说点什么要被桃花妖做成梅菜扣肉的错觉,她心虚解释:“我以为在家里,阿姨问我吃什么。” 郑韫哼笑一声,躺回床上,动作大到床一震。 “我想着等你醒来,看我这么漂亮,然后,”郑韫手握成拳,倏然张开,模拟烟花爆炸,“怦然心动。” 于夏低着头看她,眉宇间是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和笑意。 “结果你告诉我你想吃梅菜扣肉。”郑韫作出伤心模样。 “很漂亮。”于夏摸了摸她的头发。 郑韫黑发如海藻般散开,清绝美艳的脸庞如出水芙蓉,含情眼盛满细碎的光,明媚晃眼,就那样望着于夏,语气狡黠。 “有心动吗?”郑韫笑意吟吟。 “嗯。” 陈竹曾经告诉于夏,几乎没有人能拒绝一个会特意哄你开心的人,大部分人的生活乏善可陈,上学时一复一日的早八点名,上班时日复一日的地铁卡记录,忽然出现个人,为了给你平淡生活增添一些快乐绞尽脑汁,只为让你心情好一些。 当时正值军训,有个学姐追于夏,大夏天的,举着伞站在树荫下,晒得满额头的汗,就为了在解散的时候给于夏递上沁凉的冰水。于夏只是礼貌道谢拒绝,说自己不爱喝冰水。 食堂小超市里,陈竹接过于夏递来的矿泉水,冰得陈竹一个激灵,她问于夏,怎么忍心拒绝的,只是一瓶水。 彼时于夏和陈竹只算得上一起吃个饭的交情,她只说不喜欢欠人人情。陈竹惋惜地说,可是学姐特意来,只是想让她散场后能不用和一群大汗淋漓的人挤超市。 那天气温格外热,下午站军姿晒晕好几个人,领导怕出事,提前解散,一群人哄闹涌进食堂超市,喧嚣里,于夏没头没尾地说:“我不喝那个牌子的水。” “想什么呢?”郑韫不满地扯她衣袖,将于夏从记忆中拉回。 “你喝什么牌子的水?”于夏忽然问道。 郑韫说了个陌生的名字。 喝完的水瓶划出抛物线落进垃圾堆,素净的包装袋混入五颜六色的垃圾堆,滚了一圈,露出两个字的商标名,跨越一年的光阴,与郑韫的回答南辕北辙。 于夏懂了。 无法拒绝的不是有人特意哄你开心,无法拒绝的是那个人。 落日懒洋洋地下坠,橘黄的晚霞里夹着几丝粉紫,勾勒出城市远方的线条。只开着一条缝隙的窗户钻入蝉鸣,河水蜿蜒,撞击在石壁上,宛如露天音乐厅。 主唱却被牵制,无法尽情演绎。 唯一的观众倒是十分喜欢主唱的表演。 于夏揉搓着郑韫散落的长发,听她在自己耳边压抑不住的低吟,裙摆落在腿根,白皙的肌肤擦过于夏的手臂,呼吸交缠,郑韫紧紧抱住于夏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无助地抓挠,修剪得齐整的指甲无意间擦过于夏细嫩的肌肤,留下几道红痕。 于是于夏扣住了她手腕。 金属质感冰冷,贴在蓬勃跳动的血管上,连低吟也拆吞入腹,只余布料轻错的声音,沙沙作响。直到第八大洋诞生在春天里三楼上楼右侧的房间里,于夏才停止欣赏大主唱的表演。 郑韫有点缓不过气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于夏沉默地坐在她身边替她擦,擦干身上一切的水珠。长睫湿透了,比平日更黑,眼尾桃粉,眼瞳覆着水膜,柔软的唇红得几乎要透血,全身白皙的肌肤都浮着淡淡一层粉,勾得于夏不敢多看。 郑韫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任由于夏摆弄。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迷失在云层之上的思绪,轻缓地眨了眨眼。 就在于夏以为她会责怪自己胡来的时候,郑韫低哑着嗓子问道:“不是想吃梅菜扣肉吗?” “去目标饭店前更改目标是常有的事。”于夏擦干净郑韫身上的水迹,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指。 郑韫想帮她,无奈累得够呛,只能躺在于夏腿上,仰视着于夏,看她低垂着眼眸,下颌线流畅精致,浮着一层薄薄的汗,专注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纤细的手指悬在脸上,近距离观看方才让她浮沉的工具,忽而笑出声。 于夏疑惑的眼光投过来。她刚擦干净最后一根手指,将垃圾放在床头的垃圾桶里,低声问:“笑什么?” 郑韫招手:“你低下头,我跟你说悄悄话。” 于夏低下头,冷冽的脸蛋靠近,方才交缠过的气息还混沌着,挂在耳后的长发率先落在郑韫脸颊上,在于夏反应过来前,郑韫抱着她的头啄了一口。 不重不轻,不疼不痒,仿若没有春天的城市,一场雨后便接来了夏天。 这一口如同续命的丹药,郑韫恢复了些许精力。 于夏却没有放过她。 在日光消散,月亮升起时,郑韫终于说了投降。 房间乱得不成样,郑韫要去洗澡,于夏就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单下楼打算换洗。 洗衣房有自助的洗衣机和烘干机,于夏就没叫人,自己把被单塞入洗衣机里,按了启动键,出来正好撞上小九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夏天的午觉太好睡,空调一开就是一下午,晚饭点才迟迟醒来。 “你要干什么吗?”小九揉了揉眼,声音里还有几分困意。 “洗了点被单,”于夏想了想,补充道,“麻烦你们等下帮忙烘干。” “嗯……”小九转过头对身后的小七说,“于夏说她烘了蛋糕。” 小七哭笑不得接住小九,让她回去洗把脸,目送小九摇摇晃晃往回走,小七才促狭道:“不是刚换过吗,又换?” “我有洁癖。”于夏冷酷无情地回答,随即往楼上走。 “拉倒吧,”小七在她背后翻了个白眼,“做了就做了,还洁癖。” 于夏:…… 她走到三楼,回到自己房间,才发现浴室里水声哗哗里夹着人声,郑韫似乎在接电话。她嗓子还有些哑,隔着门,于夏听不真切。 她关上房门,木门合上的瞬间,郑韫的声音戛然而止,匆匆说了句“不说了”,便没了下文。 于夏对别人的隐私从不好奇,却无法克制想知道郑韫所有的事的心。 电话那头会是谁呢? 前面的话于夏听不真切,只听见郑韫急促而含着愠怒的“不说了”。郑韫向来对所有人温柔善意,偶尔几句吐槽也是温和的,方才却生出了一道尖刺向着别人。 她们俩相识在陌生之地,能喊出名字的朋友也不过小七小九二人,但说到底,也就比陌生人亲近几分。她不知道郑韫的过去,只有她的现在,以及无法确定的将来。 于夏生出一点迷茫,仿若在游乐园狂欢整天,十二点钟声敲响的瞬间,城堡、烟花,无数的玩偶瞬间消失,留下空旷的世界和孤单的她。 ——她和郑韫,真的有未来吗? 涌上心头的疑问和焦虑促使她迫切想要了解郑韫的一切,她坐在床沿,闻见房间里残余的气味,她稍微安了些心。她决定,等郑韫出来时,问一下方才的事情。 郑韫出来时,她却开不了口了。 郑韫擦着头发,清爽的沐浴露气味混着温热的蒸汽袭来,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不出丝毫方才的情绪,提也没提刚刚的事,轻声问道:“刚刚下去有遇到小七她们吗?” 于夏知道,这是郑韫怕她脸皮薄,被小七小九堵着戏谑几句。她简单讲了讲刚刚的事,郑韫点点头,夸她:“夏夏真聪明。” 于夏垂了垂眼,她不知道自己聪明在哪里,她猜不透郑韫的心,也不懂该如何开口询问。 “来帮我吹头发吧。”郑韫坐在窗边,推开玻璃窗,趴在窗台上。 落日余晖散去,地平线徒留蓝色天光,河畔路灯亮起,饭后散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郁郁青葱的树下,是饭后出门散步的人。 洗完澡后郑韫只穿了件吊带睡裙,乌发滑落肩头,光洁的背一览无余。肩胛骨微微凸起,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于夏一时有些走神。 吹风筒呼出的人热气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动,烫得郑韫缩了一下,蝶翅伏下,不欲动了。于夏蓦然回神,关掉吹风去摸方才停留的地方,烫得她指腹收缩。 她蹙眉,急急道歉:“对不起。” 郑韫站起来,将她手中的吹风拿走,抱了抱她,对上她的眼关切问:“刚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的言语透着真切的关心,与从前并无二样,拥住她的酮体温热,身上的气味熟悉,释放令人心安的信息,于夏却难安。 “是很难说出口的话吗?*”郑韫迟迟没有听见回答,追问道。 “……不是,”于夏找了个借口,“我在想,很久没跟家里打电话了,今晚打一个。” 其实于夏几乎从不给家里打电话,少有的几次电话都是家里人过生日时的礼貌祝福,多数时候她宛如在家一样透明沉默,鲜少跟家里打电话。 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起头。 她实在不擅长表演,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否拙劣,构想的话流畅从嘴里吐出:“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不问问吗?” 郑韫神色自若:“我出发前跟家里说好了,她……们比较放心我。” 于夏说着谎,目光飘忽,自然也没看到,郑韫眼神不定的瞬间。 “那挺好的,”于夏点头,有了开头,她接下来的话顺口多了,“你其他朋友不问问你旅游的事吗?” 她觉得郑韫是一个很会交朋友的人,起码比她会得多,她跟任何人都能谈两句,没人不喜欢她如沐春风的性格,这样的人,朋友应当很多。 郑韫眯着眼笑,她问道:“你是想了解我的事情吗?” 于夏没有否认。 她就是想知道郑韫的一切,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会生出树根,牢牢抓住郑韫这块浮木,她会安心。 “暑假大家都忙,偶尔聊几句就好,”郑韫苦恼地说,“接得最多的,肯定是诈骗电话呀。” 她伸出手挂在于夏脖子上,突发的意外状况使得郑韫的头发尚未完全吹干,发尾还有湿意。 “刚刚就接了个诈骗电话,”郑韫叹气,“他问我是不是花了三百万,我说是啊。” “然后呢?”于夏捧场问。 “我说我花三百万给我的小女友买了套房,金屋藏娇,”郑韫眉眼明媚亮眼,看不出丝毫异样,“他说我没钱装阔,挂掉了。” 于夏没再追问,她很轻地说了句:“我等你买大房子来金屋藏我。” 郑韫应了。 于夏低垂的眼抖了抖。 “夏夏,”郑韫认真地说,“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好。”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说的。” 于夏拿起吹风,小心地拿起郑韫手里的头发,替她吹干还没干透的发尾。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表现出不悦。 她想,自己也有不愿意开口的事情,所以郑韫也可以有不愿意说的事情,这很合理,也很公平。 像往常在家发生过的很多事一样,她在哄好自己这方面练习太多次,得心应手。 只是这次,她无论再怎么说服自己,也无法压下心里的郁气。因为父母的屡次爽约,事后无力的道歉,她选择不再陷入这段关系里,而是抽身出来,自己独自在外生活。 但郑韫不一样。 她太清楚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会无可避免地走向形同陌路的结局,想起郑韫对她数次的宽容,无理由的包容,于夏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应该给郑韫,又或是给这段关系一个机会。 于夏指腹插入郑韫丝滑的长发里,检查自己工作是否合格,吹风机关上的瞬间,于夏开口问道。 “真的吗?” 已经过去好几分钟,正常人早已忘掉方才的对话,郑韫却完美接上了。 “真的呀。” 她说。 于夏侧头将吹风机放在桌上,黑发挡住她的脸颊。 她已经不想再失望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7-2123:51:23~2024-08-0210:5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11瓶;林4瓶;伶、道可名3瓶;千林年、不想取名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第24个夏天 郑韫很快地转移掉话题,她举起手机说:“夏夏,我们去吃梅菜扣肉吧。” 那是一个粤菜馆的图,封面正是梅菜扣肉。 能放在封面的自然是招牌菜,图片看着就色香味俱全,于夏却没了胃口。 郑韫性质高,于夏舍不得拂了她的面子,她只问:“怎么要去吃梅菜扣肉了?” “你做梦都想吃,”郑韫要往自己房间走去拿衣服,“当女朋友的怎么能不满足你的口腹之欲。” 她语气轻俏,仿佛刚刚只是几句梦呓,睡醒就不记得了。 于夏想同在家一样撂下筷子就走,迎上郑韫殷切的目光,狠不下心,轻轻叹了口气,婉拒:“已经吃饱了。” 郑韫一怔,随即有些惊喜道:“夏夏,你都会讲这种话了。” “……哪种?” “就是……”郑韫摸摸下巴,想出个形容词,“少儿不宜的话。” 方才的阴郁情绪被郑韫几句玩笑话扫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层凝固在地上的污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清理干净。 郑韫将页面截屏保存,免得等下忘记饭店地址,然后才抬头,眸光璀璨熠熠,她点了点于夏的唇:“这里吃饱了,但是肚子还没吃饱呢。” 指腹点在柔软的唇上,于夏几乎能感知出指纹的形状。郑韫往下按了按,又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要。” 她放了手,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了。 于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曾在她腿下盛放过的裙摆飞舞,背影单薄,刚吹干还蓬松的长发同裙袂划出同样的弧度,美得像中世纪油画里旅途偶遇的白裙少女。 她敛了敛神色,又重新想了一遍刚刚发生的言语拉扯,只觉心乱如麻。 郑韫很快的换好衣服,急着出门,她随意翻了条浅色吊带长裙,因着唇瓣微微发肿,她涂了口红,遮盖纵情声色的结果,桃花眼还有几分没散去的欲,豆沙色的口红压住红透的唇,眼皮下垂时透着连郑韫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媚。 于夏抿了抿唇,无声地牵起她的手。 本来是打算自己去吃的,刚下楼遇到洗漱完毕的小七小九两口,小九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笑眯眯地凑过来:“刚吃饱喝足,又要上哪去啊?” 于夏:“去吃饱喝足。” “胃口还挺大,”小九戏谑,“带上我们一起呀!” “小情侣约会你也要参与,”小七轻轻拍了拍小九的头,“于夏都快挖坑给你埋了。” 于夏还真没这么想。 她本来心乱,小九一顿闹,反而冷静了下来,不再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去吃梅菜扣肉啊,”郑韫接话,“夏夏馋得都讲梦话了,你们去吗?” 于是四个人又哄闹着去吃晚饭。 天已经完全黑了,白日里的燥热褪去不少,路灯盏盏亮起,照亮树荫下的水泥路,行人如织。蝉鸣此起彼伏,隔壁夜市叫卖的音响声你争我抢,还有广场舞的DJ舞曲,是小城最平常不过的夜。 郑韫找的店距离春天里并不远,提前打电话预约了位置,四个人慢慢散步过去。 晚风温柔拂过脸颊,盛夏的夜,多的是家里人晚饭后出来逛街散步,大大小小的声音雀跃聊起琐碎事情。 于夏晃神间,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那是在家里都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晚饭后散步是有的,很小的时候,一家四口牵着手在小区外的公园里散步,小小的她,还有更小的于念。 也许是父母太忧心于念的身体,又或许是年轻父母工作后所剩无几的精力难以兼顾两个小孩,又或许是父母太过放心她。 她总是被忽视掉的那个。 担心于念因为生病多次住院后抑郁,父母总是逼着她将于念介绍给她的朋友们一起玩,忧虑于念望着她健康的身体悲伤,也不允许她过多运动。 于念茁壮的成长,家人的爱护减轻她生病的痛苦,朋友的关心让她对每一次出院都充满期待。 于夏日复一日的沉默下来,逐渐长成不讨喜的模样。 “于夏!”小九越过郑韫拍了一拍她肩膀,将于夏从失神里喊回。 “嗯?” “在偷想什么发财路呢,”小九努努嘴,眉飞色舞,“想到你女朋友说话都不带听了。” “……”于夏抿着唇,有些抱歉地看向身旁的郑韫,刚要开口道歉,郑韫就堵住了她的话。 “她的事情我可以做主,我同意就行。”郑韫说。 说是八月中隔壁有活动,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咦惹,她~的~事~情~我~可~以~做~主~”小九阴阳怪气地学了一通,“诶你还记得你刚搬进来住的时候,我问你住多久,你说你要打电话问问你妈妈,我还寻思这么大人了自己的事情都不可以做主吗?” “看路。”小七说着小九,提溜她一下免得摔下马路牙子,唇角上扬。 这下轮到于夏惊讶了。 “这不意思意思问一下家里嘛,”郑韫还是在笑,“免得总是打电话问去哪里了。” 于夏牵着她的手,郑韫的手指微微紧收,夹得于夏手指发疼,她默不作声,余光瞥见郑韫的唇角。 又是个标准的假笑。 小九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走了,穿过马路,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小九手里已经多了点街边小吃摊的油炸食品。 她病刚好,偶尔还咳两声,小七盯着她不许吃太多,两人小学生斗嘴。 郑韫和于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两个人明显都有些心不在焉。郑韫率先回了神,食物香气自店里传来,她仰头,微笑着问道:“还想吃点什么?” 即使已经八点多,过了正巧的晚饭点,店里也就几个空位,服务员领着她们去往最里面的位置。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郑韫手机上点上梅菜扣肉,又问了小七小九的口味,加上几个菜。 “怎么想着在云城吃粤菜,”小九熟练地拿茶水过碗碟,又提起这个问题,“又不一定正宗。” “夏夏可能想家了,”郑韫替于夏过完碗碟,“梦里都馋。” 于夏不知道是该否认还是顺着郑韫的话说。 “出来才玩几天就想家啦,”小九哼哼道,“生活这么幸福?” 于夏甚至插不进去话,无从解释。 “……没有,”她模糊地否认,“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梅菜扣肉了。”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郑韫亦是如此。 袒露过往是比赤.裸身体还要隐私的事情,知晓一个人的脆弱就拿捏住了她藏得最深的软肋,没人喜欢把软肋轻易交出来。 “我都两年没回家了,”小九忽然感叹道,“刚离家的时候哭可惨了,出来这么久倒是完全不想家了。” “不想挺好的,”小七戴着手套,给小九剥白灼虾,“吃虾。” “过年也不回吗?”郑韵问。 “过年回,回我家,”小七叹了口气,“我妈宝贝她得很,过年回家我是客,她是亲女儿。” “那你也只一年回一次家吗?”郑韫好奇问,“家里人不催你回家?” “不催,我爸我妈每天忙着全世界旅游,一年到头也就一个月时间在家,他们巴不得我不回家,免得奶奶喊吃饭。”小七没好气道。 “老人也不想吗?”郑韫语气一如平常。 “我还有个妹妹。”小七说。 于夏一直在低头吃饭,听见这话她忽地抬头。 “她妹妹成绩可好,”小九毫不吝啬夸奖,“聪明得很。” “我妹妹小我五岁,但跳级已经大学毕业了,”小七盯着小九把碗里的虾吃掉,慢慢开口,“她是家里钦点的接班人,从她开始讲话的时候,我奶奶就开始培养她了。” “培养一个接班人很累的,”小七笑着说,“能抽空给我打一次电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家里人会只关心你妹妹吗?”于夏扒拉了碗里的菜,问道。 “如果是学业方面,那是的,”小七解释道,“我爸我妈不靠谱,我上学成绩一般,家里人对我的要求就是能读个大学就行,实在没得读,也行。” “也不错啦,和我读上一个大学了呢。”小九插话。 “其他方面呢?”于夏不经意地问。 “都一样吧,吃的穿的用的。”小七回忆了一下。 “家里不会要你让着妹妹吗?” “怎么会呢?”小七笑了笑,“家里东西又不是不够。” “……那你妹妹不会想要抢你的东西吗?” “我妹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放假都在和同圈层的人打交道扩展人脉,”小七夸张地说,“从小到大她就抢过我一个包,她至今都觉得是黑历史。” “什么包?”小九好奇探头,她也没听过这段。 “印着芭比娃娃的包,她三岁的时候特喜欢,想要,但那款停产了,买不到新的,我妈说想要拿东西跟我换,我同意就行。” “拿的什么换的?”小九挑眉,饭也顾不上吃了。 “她三岁生日的时候家里亲戚送的纯金月饼,”小七憋着笑,“她觉得那玩意儿没有芭比娃娃好看。” “那不是亏麻了。”小九啧啧。 “是哦,未来的女企业家回想三岁那年做的不划算买卖恨得牙痒痒,”小七含着笑意,“发誓再也不要和我做任何交易了。” 托小九这个活宝的福,即使郑韫和于夏各自怀揣心事,好歹是吃完了这顿饭,于夏借口去洗手间提前离席,打算把这场因为她而起的晚饭账单结掉,才得知郑韫已经在手机上结完账了。 她站在前台,看不见坐在最里面的郑韫一席人,问前台要了包纸,转身回到饭桌边。 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三个人聊着天等于夏回来一起离开。郑韫捧着下巴,嘴角上扬,周身气质温和无害,盯着喋喋不休的小七和小九,眼神却放空了。 于夏大概明白了一些事。 三人见她回来,前后起身,往外走:“走吧,去河边散散步。” 河边的路灯实在有够暗的,擦肩而过的路人都看不清楚,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小七和小九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孤零零的她们俩。 路灯拉长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四下无人里,晚风缱绻地勾着两人的脚踝。 两人走得很慢,好像慢慢走,路就没有尽头。 “夏夏,”郑韫忽而开口,“我们来比赛吧。” “比什么?”于夏问道。 “这条路的尽头大概还有一百米左右,我们看谁先到终点,如果你赢了,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可以吗?”郑韫问。 “可以。”于夏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郑韫总是会花时间装点她的生活,让她的生活变得丰富美好,她很难讲出拒绝的话。 “夏夏,可不要输哦,也许我会提出一个很苛刻的要求,”郑韫鼓励她,“我倒数完,就开始跑!” “3!” “2!” “1!” 还没等于夏想明白郑韫会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倒计时已进入结尾,最后一秒尾音刚落下的瞬间,她几乎是飞一般地奔向终点。 她跑过很多次步,有学校要求的跑步指标,有体测的五十米八百米测验,有体委双手合十再三恳请参与的运动会,多数时候她都是随意跑完。 而这次,她将全力以赴。 风呼啸过耳旁,灌进耳膜,听不真切周围的声音,路灯堪堪照亮的地面落着几片绿叶,身影飞驰而过时倏然卷起,又懒洋洋落下。 她腿长,跑步之于她是强项,她有自信不会输给郑韫—— 在到达拐弯的尽头时,她刹住脚步,瞧见了跟在她身后慢慢跑过来的郑韫。 她脸上有盈盈笑意,追逐着她的脚步,朝着她跑来,没有任何刹车的动作,于夏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她,巨大的冲击撞得她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停住。 “就这么想跟我提要求吗?”她眼睛在路灯下映衬得亮闪闪的,含着万千情谊,眨也不眨。 “你不让我也可以跑第一。”于夏有点不满郑韫的行为。 她全力以赴了,结果发现郑韫早已为她设定好了冠军。 “我知道,但是,”郑韫顿了顿,“你特别可爱,可爱到我想多看几眼,耽误了起跑时间。” 她掂脚,抱着于夏的脖子交换了一个略带气喘的吻。盛夏的夜万物繁茂,如梦般浪漫,郑韫补过口红,于夏能尝到口红的味道,甜蜜,像她茁壮生长的感情。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要求是什么了吗?”郑韫虔诚地捧着她的脸,乌黑的长发自腰间散开,宛如暗夜出行的魅魔少女。 她的要求是—— 等待郑韫过来时她想过很多个要求,那些她从父母口中总是被驳回的要求,她想要被听见的渴望。 那些她想要吃的,想要穿的,想要发展的爱好,最后统统收拢进回忆中。 天地辽阔的小城里,万家灯火的夜晚,蝉鸣,蛙叫,树叶摩挲的声音,仲夏夜之梦,漫天繁星见证下,少女的话语轻缓而坚定。 “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8-0210:54:17~2024-08-0822:18: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没有猫猫我不活了、哦哦好20瓶;文爻林3瓶;林2瓶;不想取名字、灵琴玖!、YYXd.JJ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第25个夏天 “永远”其实是个很赖皮的词。 能永远的只有定格下来的瞬间,中世纪的油画至今可见画中人风采,不难想象其当年的绝代风华,但背后的故事早已隐入历史滚滚洪流,或好或坏的结尾只能留给后人讨论——甚至因为口口相传或是文字的误导,留下的故事不一定是真的。 于夏很小就明白“永远”这个词是不可信的,第一个教训来自跟她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好朋友,对于人类来说,百年和永远是个近义词,人活不过百年,死了便成永远。 她全都明白,所以她听大学室友捧着花羞涩说自己想同对象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她只觉迷惑——为什么要相信虚无缥缈不可实现的东西。 直到方才,她见郑韫飞奔着朝她跑来。 这是头一次,她所珍视的人,会不顾一切,朝她跑来。 溺水时刻人总是会本能抓紧身旁的人或物,从前于夏以为自己是个例外,直到遇见郑韫。 她知道“永远”实现不了,也知地球转动日新月异,没有什么能够抵得过时间。 但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于夏重复了一遍。 远离喧嚣的道路尽头,几乎没什么人走这么远,夜深了,气温降下来,她冷静下来,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希冀。 说出口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渴望从郑韫口中听到什么回答。 “我今天醒来的时候看你睡得很香,我当时在想,”郑韫说,“要是以后每天都能看着你醒来就好了。” “要是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起风了,凉风从两人的身边经过,卷起郑韫的头发,她眼睛亮得如同启明星,独自在夜空中大放光彩。 “我也想永远跟你在一起。”郑韫的声音甚至有几分颤抖。 于夏了悟,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答案。 她明白永远不靠谱,知道承诺往往只是热恋期美好的期望,她并不想听见郑韫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没有任何基石的许诺如同风中柳絮,大风一吹,便不见了。 她只想知道郑韫也怀揣着同一个想法,她们拥有相同的当下,没有心思各异,此程目的一致。 郑韫仰着头,好让于夏看仔细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袒露自己的真心,毫不掩饰自己的真诚,她想让于夏知道自己没有撒谎,字字从心。 于夏读懂了她的意思,再没有顾忌地吻了下去。 管它什么未来,先珍惜今天好了。 于夏卸下了心里的包袱,她懒得再去想郑韫走神游离的原因,撒谎隐藏的电话联系人,以及悬而不定的未来。 总归舍不得今晚就走。 * 回到春天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 本来回去只要半个小时,但郑韫今天莫名的兴奋,走一段路就拉着于夏亲几口,又要避着大路,两人一路走走绕绕,倒是把春天里附近摸熟了。 白天认不认得出来不知道,起码晚上是知道附近哪有巷子哪有死角了。 小七和小九没回房,两个人一人一床被子裹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茶几前摆了一大堆零食水果,听见敲门的动静,小七裹着被子就来了。 一进屋两人被冷气吹得一哆嗦。 “你俩养僵尸呢?”郑韫抖了抖,往于夏身上缩了缩。 “刚刚看僵尸片呢,她非要说温度低有沉浸感。” 小七一边说一边按开大堂灯,骤然来的明亮闪得四个人齐齐闭了闭眼。 小九发出哀嚎:“天怎么亮了?!” 于夏面无表情地接话:“不是,是外星人攻打地球了。” 小九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被子滑落,脖子正好对上空调出风口,冷得一抖,打了个巨大的喷嚏,从沙发上窜下来往小七怀里跳,小七接住她,往后一个趔趄,被子落在地上。 小九嗷嗷大喊:“我感觉外星人抓住了我的脖子。” 于夏牵着郑韫,拿着遥控器,对着立柜式空调上两个裸露上身的小男孩按下按键,几声滴滴,空调停止了出风。 郑韫夸张道:“夏夏太厉害了,连外星人都能制服。” 于夏:“……” 小七哭笑不得,她托着怀里人的屁股,免得小九滑下去:“我还以为你俩走丢了,电话也不接。” 两人手机常年静音,平日里经常会看一眼手机还好,今晚着实不太有空。 小九上下打量两人,狐疑地问:“你俩去隔壁工地偷钢筋了吗?” 两人出门穿的都是浅色衣服,这会儿半身灰,甚至手臂上沾了几道,灯光一照格外明显。 “请你不要举报我们。”于夏仍然是惯来的冰块脸,瞧不出内心情绪,要不是小九盯着她嘴唇一张一合,都不信话从她嘴里讲出来的。 屋里气温逐步上升,比方才如同冰窟的环境暖和了点,投影还在播放电视剧,四个人却齐齐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几秒,小九从小七身上下来,手臂还抱着小七脖子,小七不得不弯下腰让小九抱。小九显然是震惊得忘记了自己的动作,她缓缓开口问:“你是于夏,还是外星人?” 于夏跟个机器人一样:“我是海尔兄弟。” 郑韫伏在她肩膀上笑得发抖,于夏不满地用手指挠她的掌心,郑韫反手握住,笑得讲不出话。 小九噎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像个挂在树上的猴,她思索了一下,还是像猴一样爬回小七身上,她身上还有几分凉意,蹭着小七的体温暖和。 她在小七耳边小声嘀咕:“你觉不觉得于夏特别不对劲。” 于夏平时才不会跟她开这么久的玩笑,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胡扯几句,也没有今天这么频繁,她合理怀疑于夏换了个人。 想到看过的恐怖片,小九一抖,又往小七怀里拱了拱,畏畏缩缩开口问:“于夏,你中五百万啦?” 于夏迷惑的抬眼看过来。 “还是你其实有个双胞胎妹妹,你俩今晚掉包了?”小九又问。 于夏眼皮一跳,冷冷扫她一眼。 小九噎了一下,放下心来:“对味儿了,还得是这股劲儿,没你这眼神我都觉得夏天太热了。” “你俩今晚中大奖啦,这么开心?”小七戏谑道。 “以前不开心吗?”郑韫反问。 “哪有你俩今晚开心,跟明天要世界末日了一样。” 小七把小九放下沙发,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扔回去,小九抱着被子嗷呜一声,摊倒在靠背上,睁着双大眼睛好奇望着两人。 “你俩特想趁末日前狂欢一把大的,”小七哼笑一声,“要不是我俩在,你俩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做的事情今天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袒露一番真心后两个人情绪一直高昂着,像火箭发射到月球,落地了才平息。 小九关切地说:“你俩都有黑眼圈了,年轻人还是要节制啊,对了于夏,你需不需要膏药贴?” “什么?” “腱鞘炎的,”小九说着要起身给她找,“我觉着你需要预防一下。” “……你们自己留着吧。”于夏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腕,没有滞涩感也不痛,她放下心。 “有多的呢,”小九光脚踩在地上,冷得呲牙,被小七提起来,老实地挂回小七身上,“都是好朋友,分你们点。” 于夏是真没话说了。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小九的好意,说她的手腕没问题显得像她不太行,要吧,在郑韫面前又有点丢份。 “要不要?”小九追问了一遍,“又半是怀疑半是否定道,“难道我猜错了,于夏你不是很行?” “她暗示你不行,”郑韫握紧她的手加入讨论,“膏药都能多出来。” “得了你俩,”小七脸上染着笑意,单手搂着小九,手臂上是肌肉的形状,可靠又安全,“挑拨离间上我们了,赶紧回去吧。” 同小七小九告别过后两人往楼上走,前阵子闹腾的大学生们已经退房走了,楼上冷冷清清,大堂冷气上不来,越往上走越热。 手心微微出汗,另一只手始终不放手,于夏侧眼望过去,对上郑韫抬着的眸,含着笑。 “夏夏。”郑韫好亲的嘴唇一开一合,于夏以为她又要讲什么哄人的话。 “嗯?” “没事的,”郑韫附耳过来,声音婉转,低低的笑,“你行不行我最知道。” “……”于夏恼羞成怒地扯了扯她的手腕,两个人拉拉扯扯往楼上走。 门关上前,听到楼下小七发出的惊天怒吼:“你是不是把冰棍全吃了?!” 郑韫没忍住笑出了声。 * 一夜好眠。 早上于夏先醒来,拿着手机回了会儿消息,高中同学问她是不是跟家里闹矛盾了,于念找她传话,让于夏有时间跟家里回个电话。 于夏懒得回复。 无非又是扮演家庭和谐的时间到了,往年这个时间点家里长辈过生日,一家四口到得整整齐齐。 名义上是生日宴会,实际上也是各家小辈攀比的时候,于夏早年摔过筷子,隔房亲戚嫌她不会做人,语重心长教育她,这样的性格走上社会吃大亏。 于夏没觉得自己在家外吃了什么大亏,走出门发觉外面都是正常人,没有张开嘴就教育人的亲戚,也没有看谁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妹妹,没有偏心到眼盲心瞎的父母。 敢找她传话的同学也是高中时期有点交情的同学,措辞委婉得不能更委婉,她抿了抿唇,还是回了句消息。 【谢谢,替我传达一下,不回了。】 【以及告诉她不要再骚扰我认识的人了。】 她不知道别的家庭聚会是如何的,她只知道无论是小家庭还是大家庭,她都像个只有在合影的时候会被拉进来充台面的花瓶,既然是花瓶,可有可无,不出席还不用担心碎掉。 那头显示输入中好一会儿,发来一个“哎”字。 【知道了。】 于夏又看了一眼陈竹的聊天框。开学不过一学期,陈竹跟她好得像一起玩了十年一样,没有回应的聊天框也能自言自语聊三天。 于夏忽而有点心虚,为自己沉浸恋爱忘记好友这回事。她往上划拉几下,看到最开始陈竹的汇报。 陈竹把和于夏的聊天框当作备忘录,一会儿记游戏账号一会儿记今天买什么菜。 哥嫂给了她一笔钱当作帮忙带娃的报酬,让她出去旅游,她报了个旅游团,一路走走拍拍,给于夏发了许多照片,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夏日的天都是澄澈透亮的,看久了,心境也敞亮。 于夏心情好,挑了几条回,刚回完打算关上手机等郑韫起床,一抬头,就看见郑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面前,微微俯身。 她穿着于夏见过的吊带睡裙,俯身时有若隐若现的春光乍现,长发自脖颈落下,乌发衬得肌肤胜雪,脸颊连着耳垂泛着桃色,眼皮低垂,鸦羽微动。 声音还有刚睡醒的缱绻,不满轻嗔:“你在回谁的消息,笑得那么开心?” 郑韫不是爱撒娇的性子,刚睡醒趁着困,讲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大学室友,”于夏想了想,觉得回答太干巴,又补充,“她出去旅游,给我发照片。” 郑韫坐在她身前,头贴近她,呼吸喷薄在她的脸上,她眼中倒映着郑韫凑近的五官,美得倾国倾城。 “这么开心吗?”郑韫蹙眉。 “……照片很漂亮。”于夏低头去摸手机,想给她展示,却听见一声短促的笑。 她抬眼,对上郑韫的眸,里面调染着笑*意。 “开玩笑的夏夏,”郑韫手指捏着她的脸颊,看她眉头要皱起来了才连忙安抚,“不要生气。” 于夏捏着郑韫纤细脆弱的脖颈落下个吻做答案。 清晨的吻有美梦后的意犹未尽,两人碰了碰唇,随即分开,于夏估摸昨天纵欲过度,也该休息一下了。 主要为郑韫的身体考虑。 “夏夏,”郑韫忽而问到,“你是不是有个亲妹妹?” “嗯。”于夏不否认,仰视着比她高一截的郑韫,懒洋洋回道。 “她和你像吗?”郑韫又问。 “不要在这么美好的时候提我不喜欢的人。”于夏伸手,搂着郑韫的脖颈,强行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堵住她还要问的问题。 这吻细细密密又急又恼,郑韫下意识挣扎,回应她的是天旋地转的翻滚,长腿被另一条腿钳制,口中氧气撷取殆尽,低吟声微不可见,于夏没什么情绪地捏着她的腕骨,力度不重,郑韫也没再挣扎,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于夏的手腕。 于夏抬头,盯着那双漂亮的眼,只有她一人的影子。 她不愿意里面再多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夏夏,我只会喜欢你。”郑韫得了新鲜的空气,小口小口喘气,气都没喘匀,就看着于夏笑了出来。 “嗯,我也是。”于夏靠在她怀里,柔软下是跳动的心脏声,仿佛在印证主人的话语。 “和你再像我都认得出来,我只会喜欢你。”郑韫又说。 “我俩不像。”于夏感受着耳边蓬勃的生命力,回答道。 “是,”郑韫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你就是你,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于夏。” “是我的宝贝。”——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8-0822:18:54~2024-08-1503:4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Ryan12瓶;潇湘诗懿10瓶;千林年7瓶;青空5瓶;MUKEMAN2瓶;没氧的补氧机、不想取名字、灵琴玖!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第26个夏天 太阳东升西落数次,八月如约而至。 日子平淡得像房子后的潺潺流水,安静奔向未知的远方。下午的云城懒洋洋的,倦怠得像晒干的蝉,都扑棱不动了。 于夏头一次缺席家庭聚会,平日里不曾联系过的亲戚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加她,用讲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话指责于夏不知人情世故,一点不负责。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只是在外旅游懒得回就要被扣上这些帽子,她也不细想,挨个拉黑,拉黑两三个以后,她终于想起自己屏蔽已久的家族群。 把群从角落里拉出来,几句话跳出来。 【不回就不回呗,有我就够了。】 于夏都不用看头像都知道是谁发的,她倒是要感谢于念替她解围,家族群快二十个亲戚开始复制起来夸她,于夏也混在里面,阴阳怪气地复制上一句。 【还是念念棒。】 夸完她手指飞快点击屏幕,从“相亲相爱一家人”里退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丢到床上,推开窗,吐出一口郁气。说完全没有情绪波动是假的,任谁耳边飞来几只蚊子一直嗡嗡叫也觉得烦,于夏拉黑他们的瞬间有一种电蚊拍电到蚊子的爽感。 郑韫不在,房间里只剩下于夏一个人,安静得让她不适应。 空落落的感觉刚涌上心头,她怔愣片刻。以往她是最喜静的,太喧闹的环境总让她坐立难安。 现在也挺坐立难安的,她倏然起身,出门前去镜子里照了照,头发不乱衣衫整洁,没有任何问题。 郑韫和小七正在布置大堂。 小九今天生日,小七前几天就悄悄跟她们商量了,前两年她和小九单独在一起,都没办法支开,下碗长寿面,再来个生日蛋糕,只能从礼物方面下手。 几年是第一次有朋友一起来参与,小七琢磨着整点不一样的。 下午把小九支出去拿快递,顺便在外面逛会儿,小九出门前在门口戴遮阳帽,边戴边抱怨,她知道小七让她出去玩肯定是为了布置生日场地,她嘟嘟囔囔,背着个大帆布包踩着人字拖出门了。 于夏因为接电话回了自己房间,接完后就下来了。 “怎么这个脸色,”郑韫从一堆气球中抬头,“骚扰电话吗?” 于夏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群亲戚给她打的电话和骚扰电话没有区别。 “你要包礼物吗,挑个盒子?”郑韫侧身,身后堆满刚打完气的气球,她一动,带起几阵风,几个粉色气球跳了起来,露出下面的礼物盒。 “好。”于夏挑挑拣拣,选了个差不多的盒子,将从房间带下来的东西包起来。 小七说都还是学生,没有必要送贵重的礼物,心意最重要。 在郑韫的指导下,于夏给小七和小九画了幅婚纱照的双人图,她画画的时候郑韫凑过头来问,什么时候给她画一幅。 思及至此,于夏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笑意,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忽然笑起来的傻子。 她小心地把画轴装进长方体盒子里,用散落在旁边的包装纸和缎带包装上。她做得太认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她满意地将礼物放在右侧沙发上时,才感觉到有头发丝垂落颈侧,痒痒的,挠得她打了个喷嚏。 小七买的礼物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有的已经包好了,有的还没来得及包装,压在五颜六色的包装纸和缎带上。她在茶几旁盘腿坐着给气球打气,郑韫和于夏就帮忙包礼物。 东西实在多,有漫画小说书,有不知道是谁的CD,看包装已经上了年龄,有漂亮的裙子,或长或短,有黄金镯子,宝石戒指,甚至还有乐高积木。不像是送生日礼物,倒像是逛街顺路买回来的。 郑韫小心翼翼把戒指盒装进纸盒,幽幽说道:“七总,这是给夫人把商场买下来了吗?” 七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茫然道:“啊?” 于夏包得手都累了,她生日礼物倒也不少,总归是大家族,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在礼物上短她什么。 少有人知道她喜欢什么,送来的礼物基本都是于念喜欢的东西换色版,她和于念是两个性格,爱好南辕北辙,所有的东西都塞到纸箱里堆进衣帽间深处,没有翻出来过。 “她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平时买她觉得太花钱了,尤其是衣服首饰,一年不见得穿一次。”小七吹完最后一个气球,从地上爬起来,坐过来一起包。 “出去旅游可以穿吧。”郑韫接过于夏递来的剪刀,剪了半段绸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常出去玩,她不喜欢坐车,那天她说想和你们一起出去玩,我挺开心的。”小七笑得很温柔。 她长得并不温柔,剑眉星目,有凌厉的帅气,但几乎不冷脸,有小九在,她总是笑着。 “哪天啊?”于夏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那天……我说我可以全权作主你的事情。”郑韫笑眯眯地说。 “……好。”于夏想了起来。 不就是花前月下的那天吗。 礼物包好了堆在一起,几个人开始把气球黏在一起拼字,于夏没有经验,充当扶椅子工具人,郑韫递气球,时不时往后退几步看看有没有黏歪。 全部黏好后小七揉了揉腰,苦恼道:“以前都喊人来帮忙,这也是头一次自己搞,真是辛苦啊。” 郑韫好笑地给她递水:“想想小九等下多开心,就值得了。” 小七说琢磨着也是。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小九掐着点回来了。 “快递拿到了吗?”小七从厨房探头问。 “拿到了,里面是我的生日礼物吗?”小九抱着个纸箱子,热得汗流浃背,小脸通红,头发一缕缕黏在脸颊上。 她知道小七经常送些很贵的东西,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她从不在外面拆快递,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把盒子放在前台上,她垫脚从前台桌面上拿了个本子扇风:“你知道外面多热吗,我走回来感觉我是条死鱼,晒得两眼翻白了。” “把快递拆了歇会儿就去洗澡吧,”小七笑眯眯,“衣服挂在房间里了,等你。” 小九抱着盒子往沙发上一坐,空调冷气冰得她瑟缩一下,想起小七的叮嘱,往外移了移。 下午装饰房间的杂物已经清理干净,小九霸气将盒子放在茶几上,拿着美术刀开始拆盒。 里面裹着厚厚的泡沫纸,放着个写着于夏很眼熟的品牌的名字。小九显然也不认识,小声嘀咕怎么还有个盒。 她把这个精致的盒拿出来,到手有些重量,拆开外包装。 ——里面还有个盒。 “怎么还有个盒子?”小九顿了几秒,随后认命地继续拆。 掀开最后的盒盖时于夏恍惚了一下,不知道是被闪的,还是回忆闪烁。 钻石王冠静悄悄的躺在盒子里,几颗珍珠做点缀,最顶上的钻石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令人心神震颤,于夏闭了闭眼,想起来她觉得眼熟的原因了。 某年过生日的时候,她曾经收到过一样的礼物,盒子没有这么大,放在手心里小小的一个,是个手链。 这个品牌主做王冠,那年生日,于念收到的是一个小王冠,不及小九的大,但仍然非常好看。 柯芊女士拉着她去房间道歉,说只有最后一个最小规格的了,于念只喜欢这个,来不及调货,给于夏买更大的于念又会闹,只能委屈于夏。 她一边讲一边看于夏神情,满是歉意地说:“夏夏,你在学校,妈妈不好联系你,所以擅作主张没问你,是妈妈的不好,你不要怪念念。” 柯芊女士努力端水了,除了那条手链以外还给她送了个包,两件物品加起来和于念的王冠同等。 可柯芊女士好像忘记了,是于念喜欢包,不是她喜欢。那个包最后也被于念背走了。 最后,柯芊女士道完歉,被于念喊走了,她就站在卧室门口,远远的看见客厅里,热闹的庆祝,背景板是两个名字,众星捧月着一个人,戴着王冠,穿着漂亮的裙子,精致得像公主。 于夏和她们仿佛隔着万水千山,脑子回想着有人曾经说她,太不讨喜了,才会一次次被排挤在外。 “真好看。”郑韫真心诚意地夸赞。清亮的声音唤回于夏思绪,她下意识偏头去看郑韫,落进一双情意绵绵的眼。 “夏夏,好看得你都走神了。”郑韫发觉她的目光,轻声说道。 “……嗯,”于夏眨了眨眼,缓解眼底的晦涩,“有点晃眼。” “好看吗?”小七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走过来问。 “这得多少钱啊,”小九目瞪口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把我和春天里一起卖了都不够。” “哪能啊,你是无价之宝,春天里也是,”小七从纸盒里抽出一封信,“这是妹妹代表我们家送你的生日礼物。” 小九指间微抖,拆开信。 小七妹妹综合发展,写得一手好字,字形规整,言语也不煽情。先是问候小七和小九,衷心祝福二人感情,再关心小九身体。 文章最后写:小九姐姐,我知每次你来我们家都觉拘谨,但我和家里所有人早已把你当作我们家的一份子,上次逛街见这顶王冠璀璨耀眼,应当非常适合你,此次借生日作礼物赠你,望你岁岁平安,永远幸福。 小九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信纸上,小七好笑地给她擦泪,催促她:“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啦,拍好看的照片给她们看。” 小九哭哭唧唧站起来,边走边擦眼泪:“这么贵的东西要是摔了把我卖了我都赔不起。” “你的东西啦,坏了就坏了,别担心。”小七抱着盒子跟在她旁边,手忙脚乱安慰。 两个人你推我攘进了房间,房门关上,留下于夏和郑韫两个人。 茶几上一堆泡沫纸,郑韫抓起一张塞到于夏手里:“捏捏。” 于夏顺从捏爆,小小的气泡在指间轰然爆开,有一种奇异的爽感,于夏接着捏了几个。 “心情好点了没?”郑韫捧着脸看她。 于夏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我没有不开心。”她答。 “好歹一起睡过这么多次觉了,你开不开心我还是看得出来的。”郑韫狡黠一笑,语气略带骄傲。 兴许是下午接了那几个电话,才让她不自觉走了神,在一个本该很美好的日子,心情不自觉走低。 或许她本就是扫兴的人。 “没事,”于夏试着让郑韫放宽心,她伸手去握郑韫的手,好带过这一档事,“想起点不太好的事,过会儿就好了。” “要自己消化吗?”郑韫回握住她的手问道。 “嗯。” “这样不行,”郑韫叹气,“让你自行消化坏情绪,是我做女朋友的失职。” 郑韫很自然地分走她身上的压抑,即使不知道从何而来。 太阳还未完全下山,郑韫把茶几上的泡沫纸塞进纸箱里再丢到厨房,戴着于夏蹬蹬蹬往顶楼跑。 “等下小九她们……”于夏提醒道。 今天晚上毕竟要给小九庆祝生日,她的情绪可以慢慢由时间冲刷,如同从前那样。 她已经让很多人不高兴了,不想再让小九也不高兴。 “小九是今天的寿星,很重要。” 郑韫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夕阳铺进来走廊,落在她瘦削的肩背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飞舞的发丝夹着细碎的光。 逆着光,五官看不真切,只切实感觉到神女柔软的力量包裹着,安抚她茫然的情绪。 她声音柔和,含着笑意开口:“但你是我的宝贝,在我这里,你最重要。” 说罢她还担心于夏不安,补充道:“小七给她买了条很华丽的裙子,洗澡穿衣化妆要好长时间,应该够我哄好你了。” 她尾音带了点不确定,随机一把拉过于夏,看向远方绚丽夺目的夕阳。 郑韫指着染着大片橘黄的天空说道:“夏夏,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 “夕阳时分诚心许愿,太阳落山前就会带走你的坏运气,月亮会带来好运。” 于夏心想那早上对朝阳许愿不是一个道理吗,嘴上实诚回答:“没有。” 郑韫笑得眯起了眼,她说:“当然没有,因为这是我刚编的。” 于夏非常沉默地盯她几秒。 “但是呢,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呢?”郑韫瞧见她的反应,笑意更深。 于夏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你看那个方向,”郑韫没有说和上次一样的话,手指换了个方向,“那里有座城市,叫南桥市,是我上学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工作也会留在那里,你愿意过来跟我一起吗?” 于夏没有犹豫的点头。 毕业后她不会回家,去哪个城市都一样,认识郑韫后,郑韫的方向就是她的方向。 “以后我们住在一起,养一只猫,小狗也行,下班吃完饭,就这样在阳台上看夕阳。”郑韫给她描绘未来。 这种在从前的于夏眼中无遗是画饼的行为如今却也让她不由自主幻想起来,能和郑韫一直在一起的未来。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郑韫肯定地说,“我会努力的。” 要不怎么说无人能抵抗美酒的诱惑,清醒如于夏,这杯酒下肚也醉了。 于夏望着郑韫真挚的眼眸心想,人生这么多赌局,总能够赢一次吧——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4-08-1503:44:14~2024-08-2003: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蛋蛋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听听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萨摩耶的修勾24瓶;好耶20瓶;喝水會胖、亓荀10瓶;文爻林、伶5瓶;MUKEMAN4瓶;祈安3瓶;Ryan、阿肆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个夏天 月亮接班,银光撒向大地。 客厅没开灯,电子蜡烛围起来的心形映亮角落,花墙点缀,郑韫站在旁边捧着花,准备随时递给小七。 小七牵着闭眼的小九慢慢走来,小九平日里性格跳脱,有时候玩累了趴在前台直接睡着,醒来头发乱成一团也不在乎。 骤然打扮得精致华丽,于夏还有点不适应。 繁复的紫色纱裙层层叠叠,碎钻反射光线,仿佛银河流动,踩着小高跟,小九卷了头发,眼皮扫着珠光粉,闭着眼,如同童话中的公主款款走来。 小七带着小九走进心形圈,接过郑韫递来的花,在小九睁开眼的瞬间,一捧 “生日快乐。”小七捧着巨大的玫瑰递给她。 其实每年都会有花和礼物,小七在仪式感上从没有短过她什么。只是今年身边多了两个朋友,她竟然有些感动。 小九想揉眼睛,手举起来,想起自己双眼皮贴假睫毛美瞳眼影高光为一体复杂的华丽眼妆,硬生生忍住了。 于夏站在她们对面几步的位置,小七说相信她的审美,委托她来摄像,她确实找到个完美的角度,清晰拍下两个人的模样。 没站太久,小高跟穿着漂亮但脚疼,小七点上蜡烛,就让小九坐下准备许愿。 于夏一直站在外面摄影,调整角度,郑韫自觉远离,把镜头中心留给她们俩。 小九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突然想起什么,她站起来,提着裙摆,不适应地踩着高跟鞋小跑两步到于夏身侧,还差点崴脚,于夏扶她一把,小九顺势拉住她的手腕。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小九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问。 “录像,这边出图效果最好。”于夏没反应过,认真解释。 “不要录啦,我都要许愿了,你也来!”小九带着她往前走。 于夏愣愣地跟着她走。 郑韫也被拉了过来,四个人围在蛋糕边,电子蜡烛熄灭,房间内只有荧荧烛光。 于夏问:“不录像是不是有点可惜?” 这样美好的回忆不能记录下来,日后想起来,会有多可惜。 “不可惜,”小九又点了三根蜡烛,“录像支个三脚架一样的录,你不在才可惜。” 小七已经去支三脚架了,多架了一个机位,回来的时候还夸小九想得周到。 “是你过生日。”于夏垂着眼看烛火跳动。 “是你们一起给我过生日,所以我们四个人,一个都不能少!”小九从身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来拍几张照。” 郑韫凑过来,脸蛋贴着她,四个人挤在一起,小九喜笑颜开,郑韫标准微笑,小七盯着小九的侧脸宠溺的笑,只有于夏,唇角平直的拉着,看不出笑没笑。 “夏夏。”郑韫喊她。 “嗯?”于夏茫然偏头。 “3!”郑韫带头开始倒数。 “2!”小七和小九加入。 “1!”于夏愣愣跟上。 “茄子!”声音混在一起,实况图记录下来四个人生动的表情。 于夏不常笑,因为发音唇角翘起,有几分真实的笑意。她笑起来如冰雪消融,冷意里带着乍暖还寒的清新。 小九仔细检查一遍,心满意足地保存,她对于夏说:“这不笑得挺好看吗?” 郑韫坐在于夏旁边,不方便看小九的照片,闻言她好奇地凑过去,整个人埋在于夏的怀里,于夏抱着她的腰,方便她倾身去看。 “怎么样,好看吧?”小九扬眉问。 “好看,”郑韫弯起眉眼,问于夏,“好看吗?” “好看。”于夏说这句话的时候忽而有些脸红。她鲜少这样自卖自夸自己的长相,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郑韫坐好,凑到于夏耳朵边,轻笑着戏谑:“我的夏夏真好看。” 于夏本来就红的脸颊连着耳根一下烧起来了,局促地往小九的方向看一眼,还好没听见,不然又要好在环境昏暗,烛光印着不突兀,除了郑韫没人注意到。 小九正在问小七她好不好看,郑韫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挠了挠她的掌心,像小猫轻挠。于夏喉咙发痒,咽了咽,余光去瞥她,郑韫接收到信号,轻轻眨眼,不再做小动作,十指相扣。 小七和小九就小九今天美得像仙女下凡一事达成共识,开始准备许愿吹蜡烛环节。于夏一只手被牵着,只能用另一只手拿起相机,准备近距离记录。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也要牵手手,”小九撇了撇嘴,朝于夏伸出手,“相机给我。” 于夏以为她要看之前的影片,没多问就递给了她。 小九看了看刚刚于夏拍的东西,非常满意,大手一挥:“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许愿了。” 于夏有点迷惑。 寿星不许愿,怎么叫其他人许愿。 “你不许愿吗?”郑韫也不太能理解。 “我的生日愿望都实现了,但每年三个许愿的机会不可以少,所以分给你们许愿,这可是我的生日愿望,肯定会实现的,要认真许哦!”小九杏眼圆睁,珠光粉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比她头顶上的钻石王冠更加夺目耀眼。 “先从我的宝宝开始!”小九轻轻摘下头顶的钻石王冠,戴在小七头上。 “这么贵的王冠也舍得给我带呀?”小七捧着脸,取笑小九。 “现在是我的东西了,”小九嘟着嘴,给她调整王冠的位置,“我的好东西就要大家一起享受。” 小七长了张无情的女强人脸,戴着王冠像皇帝亲征,眼底的柔情却是化不开。小九调整到一个满意的角度后,拍拍小七的肩膀,催促道:“快许愿。” “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可以全部实现,”小七捧着脸看小九的动作,“这样于夏和郑韫的愿望实现几率是双倍了。” 小九捂着耳朵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还有你这样讲就是觉得我的愿望不可以实现!重新许一个!” 在小九的怒视下,小七唇角带笑,双手合十,重新许了一个愿望。 于夏也是这个时候发觉自己偶尔是读得懂别人心的,比如小七闭眼前看向小九的目光,不难猜出没说出口的心愿。 小九心满意足地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仔细品味女朋友的美貌,指挥小七把王冠递给郑韫。 两只交握的手松开,郑韫去接王冠。 那王冠起码值七位数,郑韫接过去的时候都害怕手抖摔地上摔掉它的精致。 小九没说话,招手让于夏凑过来。郑韫闭着眼,长睫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毫无瑕疵的肌肤抗得住一切镜头,美得不可方物。 小九对郑韫做了个口型:【你老婆好好看。】 于夏唇角快压不下去,她故作冷静地点头。 郑韫很快许好了,睁眼的瞬间眼神几乎是瞬间挪到于夏身上,小九和小七发出一声了然的笑声。 郑韫也坦然,她轻手轻脚地将头上的王冠摘下,于夏低头,任由郑韫替她整理。 沉甸甸的王冠戴在头上,于夏心轻了起来。 这顶王冠比她曾经没有过的那顶王冠大得多,尽管不属于她,但王冠的持有者愿意将这一刻的喜悦分享给所有珍重的人,也包括她。 而小九,只是认识一个月的朋友。 她双手合十,贪心地多许了一个心愿。 希望她和郑韫能永远在一起。 希望她们四个能永远是好朋友。 睁开眼,三个人都看着她,目光灼灼,即使她不擅长读心,即使她总是不明白人家意味深长的暗喻,但她明白眼前三个人不加掩饰的期许。 ——希望她的愿望成真。 今日不是她的生日,她却切实体验了做寿星的幸福。 王冠传回寿星的头上,小七替她打理好碎发,小九拍拍掌,招呼大家: “唱生日歌和吹蜡烛啦!我倒数,然后一起吹!” 四个人拍着打节拍,唱完了一整首生日歌,在小九的倒数声里,准备好吹蜡烛。 “3!” “2!” “1!” 尾音落下,蜡烛被四个人齐齐吹灭,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小九大声喊:“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小七按开电子蜡烛的总开关,灯光倏然照亮半个房间,小九眯着眼睛笑,开始拆礼物。 她知道小七每年会送些什么,所以没有先去拆小七送的礼物,而是问于夏和郑韫送的什么。 小七从一大堆礼物里找出不属于自己的两个,递给小九。 “于夏肯定送的画,”小九笃定地说,“让我看看!” 她三下五除二拆掉了礼物,扯开绑住画卷的丝带,小心翼翼地展开。 于夏坐在她身边,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惊喜,她赞叹道:“于夏,你也没说过你画画这么好看啊?” 小九实在会提供情绪价值,于夏心里那点担忧迅速抚平。 “有没有电子版的,还是我等下拍个照,好好看我要拿来做头像!现成的情侣头像!”小九仔细观察,灯光昏暗她还看不清楚,咂巴咂巴嘴,又夸一句,“白嫖一幅画,感觉我赚了一万块。” 于夏指出事实:“我没有这么贵。” “现在没有以后肯定有了,”小九哼哼一笑,“我的眼光不会有问题的。” 拆完于夏的,小九又开始拆郑韫送的礼物。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个檀木手链。 “这是我去年在寺庙买的,因为做过一段时间义工,主持替我给它开过光,因为一些原因没戴过,送给你,祝你平安喜乐。”郑韫解释给她听。 礼物不能太贵重,又要有新意。郑韫思前想后,才想到这串被她遗忘的手串。 小九立马戴上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拜佛求菩萨,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木质手串和华贵的衣裙格格不入,小九浑不在意。 “礼物时间结束!”寿星高调宣布。 “我的不拆了吗?”小七装作不满。 “你的太多了,够拆俩小时的,礼物拆完我都不是寿星了。”小九毫不留情。 小七也没有真的纠结这个环节,每年都是什么干完以后坐在沙发上慢慢拆礼物。 “切蛋糕咯!” 说完开始分蛋糕。 甜丝丝的奶油入口,于夏还没来得及咽下,小九灵光一现,她说:“气氛到了,我来给大家唱一首歌!” 她站起身,坐在一旁的小七连忙给她让位置,看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站在鲜花簇拥里,拿着手机翻背景音乐。 小七急急忙忙把三脚架换个位置,重新调整角度,在小九选好歌的之前重新按下录制。再去启动蓝牙音响,听见连接成功以后,退回到原处,准备好欣赏小九表演。 小九选好歌以后,按下播放键,上来先挑选了一首活跃气氛的歌。 前奏响起时,小九也跟着音乐节奏原地跳了几下,嫌王冠压头,又怕掉,索性取了下来,递给小七。 小七放好以后,也进主歌了。 小九音色偏甜,选了首小甜歌,音准在线,小七笑意盈盈听了半首,突然对身侧的于夏说道:“我就说,漂亮的裙子可以不穿,但是必须要有吧。” 于夏望过去,小七替小九选的每一件单品都无比适合她,适合到仿佛早已在脑中过了上万遍小九穿上的模样。小九唱得很入迷,舞台上的小偶像,聚光灯中央,她举着手麦,为每个热爱她的粉丝唱歌。 郑韫也夸:“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一曲唱罢,大家火速送上掌声鼓舞,小九端着裙子行淑女礼,谦虚鞠躬,嘴上的话确毫不谦逊:“我唱得也太好了!” 于夏拍手的动作一顿。 郑韫笑得侧头挡住脸。 小九瘾没过够,唱了一首又一首,于夏吃完了第一块蛋糕,又吃完了小七给她添的第二块蛋糕,小九终于唱累了,也不管身上裙子多贵,往沙发上一躺。 她望着天花板,轻声感叹:“这是这几年我最幸福的一天。” 小七关上录制,随后去开灯,边走边说:“合着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幸福啊?” 和小九在一起久了,胡搅蛮缠的功夫她也学了一二。 “哪有?”小九翻了个身,从沙发上爬起来,唱久了声音沙哑,语气几分俏,“和你在一起也很幸福,但是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份幸福。” 小七没有和她较真的意思,取笑了几句,灯开了,白炽灯照亮大堂,小九华丽的裙摆仍然流光四溢,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采访一下二位,”小九举着手机问道,“您二位今天开心吗?” 郑韫先点头,她详细说自己的感想:“宾客参与度高,表演嘉宾水平过硬,蛋糕可口,还获得额外赠礼,五星好评。” 小九又看向于夏。 这的确是于夏最近几年感觉到最幸福的几次之一了,甚*至幸福得不太真实,她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却切实地发生了。 身边有爱人,有朋友,寿星不是她,每个人却都希望她能幸福。这是从未有过的满足与被重视感,一直深埋在荒芜土地的种子忽而发芽,她终于意识到: 不是她不想要,是从前没有人给过她。 她压抑心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在这个家没有需求,自然不会在需求落空时变得不体面。 忽然有几个人闯入她的世界,强硬的将她没有说出口的需求满足,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她:“你开心吗?” 于夏抿了抿唇,迎上小九期待的目光,轻声而肯定地说:“开心。” “噢耶!”小九得到极大的满足。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对于夏说道:“你生日就在25号吧,来得及给你办吗?” 她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打转,询问两个人的意见。 “当然可以,”郑韫允诺,“我不急着走。” “我也可以。”于夏点头,她反正直接去学校。 小九得到满意的答复,又往身后一倒,调整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跟于夏对视两眼,嘴里喃喃:“我们肯定给你整个热闹的。” 她似是还想说什么。 然后,她闭上眼睛睡着了,以一个于夏难以想象的速度。 “?”于夏转头看身旁的郑韫,郑韫头一次从总是心如止水的于夏眼里看出了难以置信。 这的确挺难以置信的,上一秒小九甚至还亢奋地问她俩的感受,下一秒就呼吸顺畅地睡过去了。 小七刚把蛋糕盒子全丢了,回来就看见两个好友盯着自己老婆看。 她再一看,老婆睡得跟小猪一样。 她无奈地扫一眼小九,跟两人讲:“她今天太累了,精力不足关机了。” 于夏和郑韫表示体谅。 随后帮忙收拾了一下礼物盒子和茶几上残留的垃圾。 小七拍了拍小九的脸蛋:“宝宝,起来吃长寿面。” 小九困得晕头转向的,她今天特别困,又活泼一晚上,精力透支了,她努力睁开眼:“要不明天吃吧。” 小七罕见地没有退让,她说:“面下得不多。” 小九胡乱地点点头,搂着小七的脖子,任由她把自己公主抱去餐桌。 两人手牵手走上楼时,听见小九困顿地说:“宝宝,今天起又多爱了你一年。” 小七盯着她吃面,摸摸她的头发说:“以后还有很多年。” 到达三楼,她们一般都睡在于夏那边,于夏习惯性回自己房间,郑韫站在原地,勾住她的手:“夏夏,我也有礼物送你。” 于夏跟着郑韫进房间。 “很多年前我去寺庙做义工,主持说我与他有缘,送了我一串。后来我回山上时又求了一串打算送家人,”郑韫头一次提起自己的家里人,“可惜回来吵了一架,没送出去。”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个盒子,打开后赫然是另一个款式的手串:“这一串我带了许多年,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岁岁平安,永远幸福。” 她抬眼,半是玩笑又半是真诚地讲:“我带了那么久,上面全是我的因果尘缘,以后要是不小心走散,说不定佛祖会指引你找到我。” 于夏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佛鬼神,也不信什么因果尘缘,只信事在人为。 她戴上,然后笃定地说:“我毕业后会去南桥,我们不会走散的。” 郑韫扬眉:“那我等你咯,小女朋友。” 关上灯,两个人黏黏糊糊往另一个房间走。 “诶夏夏。” “嗯?” “这么久了你还叫我本名吗?”郑韫不满问道。 “要叫什么?”于夏不解问道。 “叫一点亲昵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叫也行的。”郑韫回。 房门关上,走廊一片黑暗,两人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到外面。 “我不知道该叫什么。” “要不叫我一声……”郑韫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话锋一转,“叫我一声老婆,可以吗夏夏?” 郑韫恳求道。 “……老婆。”于夏声音小得几乎不可闻。 “可以大声点吗夏夏,听不清。”郑韫苦恼道。 “老婆!”于夏恼羞成怒。 “夏夏你的耳朵怎么红啦!”郑韫调笑的声音还没结束,随即转为惊呼。 房间里传来重物落在床榻上的闷声,走廊的地板好像也震了震。 走廊之外,开阔的阳台上,是宽阔无垠的夜空,遮蔽月亮的乌云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日也会是个大晴天—— 作者有话说:写的时候都快要流下幸福的泪水了TvT 第28章 第二十八个夏天 第二天四个人不负众望地都起晚了。 小七和小九是因为吃完面又卸妆,卸妆完洗澡,搞到大半夜,小九下午还出了趟门,卸妆全程闭着眼睛任由小七折腾,洗完澡几乎是直接深度昏迷过去,再一睁眼已经中午。 于夏和郑韫也是折腾的,只是折腾的点和小七小九不太一样。 年轻人身强体壮,精力旺盛,于夏最先醒来,手机里是陈竹的疯狂呼唤,让她回消息。 于夏没怎么清醒,去浴室刷牙洗脸,顺手翻看朋友圈。她人际关系简单,朋友圈大多是中学和大学时期说得上几句话的同学,还有把朋友圈当微博发的陈竹。 陈竹的朋友圈可以先不看,朋友圈基本是她俩的聊天记录阉割版。她划了两下,看到小七和小九发的朋友圈。 她俩的头像已经换上昨晚于夏发过去的电子版,一上一下的头像合成一对婚纱照,小九只放了一张照片,配文是“好幸福的一天。” 小七倒是放了不少,小九化身小偶像的照片居中,挑了几张合照,配文同样是“好幸福的一天。” 评论的人应该不少,小七在几分钟前追加回复:谢谢大家的祝福。 小九似乎没睡醒,还没回复。 于夏朋友圈空白得像不使用微信,她并不喜欢向别人展现自己的生活,尤其是发表可能会被有心人窥探到她内心世界的动态。 但今天她难得想发点什么。 小七在微信群里发了很多张照片,让她们自己保存,于夏没有选择有人脸的照片,精挑细选后,发了一张蛋糕的照片。 指尖在屏幕敲击,于夏吐出口中的泡沫。 “很幸福的一天。” 刷完牙洗完脸出来郑韫还没醒,于夏转身出门,去露台上给陈竹打电话。陈竹那头秒接通,于夏连个“喂”都没来得及讲,陈竹噼里啪啦的控诉声隔空而至。 “你头一次发朋友圈,和谁幸福去了?为什么不回我消息,这么好笑的事情你知道我憋一晚上多难受吗?!” 于夏默不作声地将手机拉远,等陈竹发泄完了,她才开始回答: “朋友生日,昨晚一直在忙,什么好笑的事?” 太阳晒得露台空气都扭曲了,于夏站在门口,隐在阴影里。热浪卷起她的长发,棉麻睡衣宽松,白净的脖颈上有斑斑红点,瘦削的肩上还有牙印。 她还是冷着张脸,微垂眼皮,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架在门框上,安静地听陈竹讲话。 “夏夏,你真是成长了,现在都会自己找朋友了,”陈竹非常欣慰,“我跟你讲啊,你妹妹昨天找到我这来了。” 于夏本来还有点出神,一句话拉回她的思绪。 “于念?” “是叫于念吧,她说她是你妹妹,让我能不能联系你。”陈竹讲话很快,不讲废话,飞速把昨天的事情讲明白。 “据说是和你一所大学的高中同学提供的信息,她们说大学里就你和我走得近,我应该能联系到你,不知道上哪找到的我的联系方式,”陈竹说着说着就想笑,“她来加我,问我能不能帮忙打个电话,问问你在群里发的什么话到底什么意思?” “……”于夏才想起昨天她在群里回的消息,她倒是不知道于念这么神通广大,能顺藤摸瓜找到陈竹那。 以前的点滴浮现在脑海,于夏忍不住眯了眯眼,昨夜的好心情跑得一干二净,她皱眉问:“她是不是跟你讲我多不好,然后让你别跟我玩了。” “你也太了解你妹妹了,算了,说是你妹妹我膈应,哪有这种妹妹,我直接喊名字了。” 陈竹也蹙了蹙眉,昨晚的恶心之感重新涌上心头:“于念说你一点都不顾及亲戚面子,还给我截图说你在群里阴阳怪气她,肯定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她说她什么都没做,是你不懂事,长辈生日你不到,她替你解围你还讽刺她,让我跟你传话向她道歉,而且劝我不要再同你玩了。”陈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夏夏,我今年19岁不是9岁,这么低级的挑拨离间,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于夏也挺想笑的,这么多年了,于念还是这些话,毫无差别。 但陈竹没有保留的信任还是让于夏心里的气郁稍微散开了点,她放缓了语气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竹来了劲:“夏夏,我俩认识第一天,有男生打着检查的名义硬要闯女生宿舍,阿姨拦着不让,他们非说自己有许可,你在楼下阴阳怪气他性别认知障碍也不可以进生理女的宿舍区。” 她说着说着大笑起来:“就这个阴阳怪气我太喜欢了,我当时心想我要是能当你朋友我要做你一辈子的迷妹。” “倒也不必当迷妹,”于夏揉了揉眉心,“于念还说什么了?” “我说你说得挺好的,我也说了句【还是念念棒】,她明显生气了,但还是只骂你,说你给我带坏了,”陈竹说到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我说我和你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如果是想找骂的话,我可以代劳。” 于念被保护得太好了,她的网络朋友都是看在钱的份上捧她面子,现实的朋友除了从于夏那抢走的朋友就是父母朋友的孩子,天大的事情,只要家里生意还有往来,小辈也不会给对方难堪。 陈竹给于念上了一课,什么叫性格多样性。 于夏还想说什么,腰被抱住了。夹带着冷气的清香短暂驱散炎热,靠在她肩上,唇瓣擦过她的脖颈,浅浅温热的鼻息让于夏忍不住颤了颤。 “咦,怎么了夏夏?”陈竹发觉于夏的声音抖了抖,她问。 “没事,”于夏拍拍环在她腰上的手,郑韫意会,换了个出气的方向,憋着笑,于夏感觉自己肩膀都在晃,继续回到刚刚的话题,“她没骂你吗?” 于夏其实不想让郑韫听见于念的事情,但这会儿挂掉电话太过刻意,她在心底叹气,同陈竹继续聊了下去。 “她说我跟你一样有病,明明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嘴硬,”陈竹顿了顿,“我说你做的事情肯定都有你的理由,如果是什么我理解不了的,那就是有我不了解的事情。” 陈竹说到这又叹气:“夏夏,有这种家人你真是倒了大霉。” 于夏眼睛盯着露台的水泥地板,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家庭不好,还挺不适应。 平心而论她家里除了偏心也没什么错处,衣食住行学费补课没有短缺过她,零花钱跟于念也是一个水平。所以她从来没有在外抱怨过什么,拥有好的物质条件再抱怨自己缺爱未免有点无病呻吟。 但这会儿陈竹蓦然点出来,于夏还挺触动。 “还好,”于夏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她没做其它骚扰你的行为吧?” “没有,我又骂了她几句,屁大点事搞得好像全世界都要知道她受委屈了,她最后说你要是不道歉的话就别回去过生日了,我让她滚远点,回不回家是你的自由和她没关系,她就把我拉黑了。” “还是麻烦你了。”于夏疲倦地道歉。 “哪里的话,”陈竹说,“我骂爽了。” “对了夏夏,你生日回家过还是提前去学校,我可以帮你过!”挂电话前,陈竹想起来于夏生日将近。 “……不用,我有安排了,”于夏生硬道谢,“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什么都没问就站在我这边,谢谢你愿意记挂我。 果然离开家,外面全是好人。 “说谢谢就太跟我见外了吧,那开学见!” 挂掉电话,于夏转过头,埋进郑韫怀里。熟悉安心的气味充盈鼻腔,于夏的心像可乐里丢进冰块,镇定下来。她蹭了蹭郑韫的脖颈问:“睡醒了?” 郑韫没急着问刚刚的事,也不顾炎热抱着她:“醒了,就是腰有点疼。” 也难怪腰疼,昨天晚上于夏多少恼羞成怒,有点没轻没重,郑韫求饶没用又咬她,于夏才停下来。 在郑韫以为自己能休息的时候,于夏冷笑一声,把她翻了个面,折腾得郑韫连挣扎的劲都没有了于夏才收手。 “我给你揉揉?”于夏自觉理亏。 “好哦。”郑韫没有推拒。 两人回房,冷气吹散身上带进来的暑热,于夏心中的郁气抽丝剥茧消散,她关上门,把方才的坏心情关在门外。 郑韫趴枕头上,睡裙垂下,曲线玲珑。于夏没再有旖旎的想法,认真给郑韫揉腰。 “刚刚是你朋友吗?”郑韫问。 “嗯。”于夏早早做好了郑韫会问的心理准备,乍然听见没什么意外,直接应了。 “直女吗?” “应该……是吧。”于夏不知道郑韫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不太能确定。 她手上动作一停,仔细想起来。陈竹不追星,手游玩开心消消乐,偶尔看剧看电影,会夸某个男的好看,但更多时候在夸女生好看,是个纯颜控,也从没主动追过谁,无论男女。 完全看不出性取向。 “夏夏?”郑韫喊她。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直女。”于夏选择重新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关系很好吗?” “还行。” 于夏不知道郑韫怎么对陈竹感兴趣了,只能有问必答。 “我听她好像很了解你家里的事情,”郑韫不带情绪地讲,“我都不知道。” “她也是今天刚知道……”于夏顿住了。 她意识到,郑韫可能不是对陈竹感兴趣。 “你吃醋了吗?” 于夏手指重新按上郑韫的腰,轻轻一挠,郑韫痒得翻了个身躲开,正视于夏。 “有那么明显吗?”她语气幽怨。 于夏侧躺下,靠在她身边,小声答:“没有,就是闻着酸酸的。” 郑韫恼怒地侧过身,和于夏脸贴在一起,望见于夏无辜的眼,心底那点恼“唰”一下散开逃逸。 “我可以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郑韫又问。 于夏手心贴在郑韫的腰肢上,轻轻摸索,薄肌紧绷。 郑韫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应当是紧张的,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探听别人不曾提过的私事,但她实在太想了解于夏了,才会拐弯抹角开口问。 “我把我家里所有人拉黑了,拉黑前还在群里阴阳了我妹妹,她找到我大学朋友那里讲我的不是,我朋友骂了她一顿。”于夏言简意赅概括电话里的交流。 “骂得挺好的,”郑韫连具体的事情都没了解,直接站队,“能惹你生气的能是什么好人。” 于夏唇角微微翘起。 她跟郑韫说了整件事,从她离开家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关于家里的事。 她说她拉黑所有的亲戚,郑韫惊呼一声说她好果断。 她讲她阴阳怪气的内容,郑韫笑意盈盈夸她好会骂。 郑韫听她讲,语气是夸赞,眼底尽是心疼。只是一个暑假就这样,不知道从前都过的什么日子。 于夏贴在她的手臂,轻声开口:“于念挺可怜的,身体不好,我爸妈不允许她一个人出门,大多时候只能在家里待着。” “她再可怜,也不该这样对你。”郑韫将于夏的碎发勾起来放在耳后,指腹贴在下颌线上摩挲。 “我不生气,就是烦。” “你只有这么大的时候,”郑韫比了个大概的高度,“肯定很委屈。” 于夏垂下眼眸,竟有些不敢看郑韫,半晌,她说:“我已经忘了。” 郑韫捏她的脸蛋:“忘了好,以后她打电话找你,我帮你骂。” 想到郑韫骂人,她没忍住笑意:“不用了。” “为什么?”郑韫觉得于夏看不起自己的骂人实力。 “你骂人像撒娇。” 于夏说完就打了个滚,翻身起床,往门外跑。 “夏夏!”郑韫也跟着爬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开始追她。 于夏一打开门,正好同上楼的小七对上视线。 “大中午在这玩老鹰捉小鸡呢?”小七错愕地问道。 郑韫没收住力度,撞在于夏背上,探头看见小七,又跑回去穿鞋。 “增加运动量,”于夏胡乱编造,“怎么了?” “吃饭了!我以为你们俩出去吃了,结果大门反锁都没开,发消息给你俩也不回,我上来叫你们,”小七催促,“赶紧的,一早上不吃东西不饿吗?” 小七这么一说,于夏才觉得自己肚子空空的。 两人快速换好衣服,下楼吃饭。小九穿着睡衣,头发扎了个凌乱的马尾,抱着碗饿虎扑食。 一顿饭结束,小九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感叹:“能吃是福啊。” 她饭吃完,话就多了起来。 “我刚刚说你们俩可能在白日那个啥,让小七不要打扰你们,小七说昨天那么累,哪里有时间搞这些,”小九崇拜地看向小七,“还是小七了解。” 于夏和郑韫心虚地对视一眼。 饭后,小七收拾碗碟去厨房,小九呆滞地靠在椅背上,饭后血糖升高,小九又发困了。 于夏和郑韫见状,打算回楼上商量下午的安排,就听见“啪”一声。 小九左右开弓拍响自己的脸蛋,猛地起身,强打起精神:“我们来拆礼物吧!” 午后艳阳高照,酷热交加,隔着玻璃都能察觉外面蒸腾的气温。 小七把碗碟放进洗碗机后走出来,看见小九跃跃欲试的模样,好笑道:“你的礼物都是她们包的,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礼物?” 小九挑眉:“应该有吧。” 小七想到什么,她拍拍于夏的肩膀:“我去给你们倒水。” 于夏也有点好奇,她和郑韫亲手包装的东西里,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几分钟后,于夏见到了小九口中她和郑韫不一定会知道的礼物——一整个纸箱的漫画书和小说。 小九从箱子里一摞一摞往外拿,如数家珍:“这个作者画风好故事精彩,最重要的是——” 她话音骤停,会心一笑,颇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于夏莫名其妙地从小九手里接过两本漫画书,翻了两页,耳后倏然窜起燥热,她打算合上的时候,小七刚好端着水过来,一眼瞅见内容。 “还挺会翻,小九当时追漫画的时候作者经常卡在这种时候不画了。” 郑韫凑过来,三个人都盯着摊开那页。作者画风的确优秀,女主人设美型,对得上封面上宣传的“人气火爆”。 只是女主美则美,于夏翻开的那页刚好是女主躺在床上,重点部位打了码,但在场两对情侣,没人不懂这个姿势。 “啪”地一下,于夏直接合上。 “为什么不画了?”于夏生硬接话。 “为了防止读者太兴奋晚上睡不着觉,缓一缓,我怀疑是她自己画得太上头了。” 小九还在纸箱子里掏,边掏边回答于夏的问题,又拿出点本书,刚想递给于夏,看见于夏微垂的眼睫下淡淡的粉,她疑惑发问。 “你不会也睡不着吧?” “……我睡眠质量很好”于夏恨自己不能戴张面具隐藏自己的真实表情,她转移话题问,“你手上是什么?” “这个啊?”小九晃了晃,“是个我蛮喜欢的作者的新作,就是那个……” 她目光望向郑韫:“就我上次借你那本《霸道Alpha爱上我》的作者,她新文蛮好看的,还是追妻火葬场,我当时追连载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于夏实在不能懂什么叫看小说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贫瘠的网络文学阅读经验无法支撑她共情,大眼瞪大眼,和小九面面相觑。 “你不信?”小九誓死守护她钟爱的作者,直接强硬把书往于夏手里一递,“你看了就知道了。” 于夏一手拿着漫画一手拿着小说,她又看了旁边憋笑的郑韫,无情拒绝:“我不看小说和漫画。” 小九冷哼一声:“你之前问我上本剧情了。” 于夏沉默几秒,反驳:“上次是意外。” “你更早之前还说你打算雨停了退房走呢,”小九从纸箱子里翻出最后一本漫画,摞在茶几上,睨于夏一眼,“还不是跟郑韫两个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美美留下了。” 她一串叠词词压得于夏无力反驳,求助般望向郑韫,郑韫忍笑道:“我想看。” 于夏深吸一口气。 郑韫是老婆,不可以置气。 小九是朋友,不可以置气。 她低头看着手上两本外装精美的书,叠在一起,无声表达自己的抗拒。 她跟自己置气。 郑韫见状,靠过来,贴在她耳朵边小声讲:“学习资料。” 几个字讲得像是课外上补习班的老师偷偷摸摸发内部资料一样,于夏觉着她俩不怎么需要学习资料,紧绷的肩膀倒是逐渐松了下来。 插科打诨几句,小九强行赶走的睡意重新找上门来,正是午后好眠时间,小九抱着抱枕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揉眼告别:“我睡觉去了,你们记得好好保管我的书。” 她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努力瞪于夏:“尤其是你于夏,不要对我的书公报私仇。” 小七跟在她身后,朝着俩人揶揄道:“不懂的可以问我,两本我都是陪小九追完的,剧情全都懂。” 郑韫不耐烦地摆手:“看个小说漫画能有什么不懂的?” 说罢她恍然想起什么,对上于夏幽幽的目光。 “……”郑韫闭上了嘴。 于夏埋头往楼上走,郑韫跟在她身后追,两人蹭蹭蹭上楼。 “夏夏,我没有暗示你的意思。”郑韫在门口堵住人,哭笑不得地解释。 “没关系,”于夏抓着她的手腕按在墙上,微微俯身,贴在郑韫耳边轻声讲,“我相信郑老师好好会教我学习资料的内容。” 空气的小灰尘在阳光下飘散,午后斜阳晒得空气都燥了起来,刮进来的风还有邻居家洗衣液的清香。 穿堂风拂过两人的脸颊,飞舞的发丝交缠。于夏望进那双透亮湿润的眼睛,郑韫圆润的唇一张一合,声音宛如天籁,口齿清晰带着迷惑地问: “夏夏,这是你在‘学习资料’里新学的内容吗?” 于夏气得夺门而进—— 作者有话说:陈竹不是直女,cp在下一卷。 第29章 第二十九个夏天 于夏本来以为于念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晚饭前于夏微信弹出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她没当回事,按灭屏幕跟着郑韫一起下楼吃饭。 下楼时小九和小七正在商量过几天上哪玩的事,上次是打算去隔壁城市参加火把节,小九今天琢磨了一下,她不怎么喜欢火,小时候做饭被灶火燎过头发,家里还没人,她吓得把头浸在水缸里,还被家里人怪罪浪费水,实在不算美好的回忆。 和小七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了,免得玩不开心出门白玩。 郑韫和于夏下来后她询问了两个人的意见,于夏对去哪里玩都没所谓,只要和郑韫待在一起就行。 郑韫思考了一下,她提议:“要不再晚点去南桥玩,我正好顺路返校。” 小九睨她一眼:“于夏又不顺路,咋了,到时候再送她回校?” 于夏拉开凳子坐下,接话:“我学校开学晚,不着急。” 郑韫今年研一,1号报道,于夏学校一向是老生晚一周到校,她并不着急回学校。 “南桥有什么好玩的?”小九没去过南桥,好奇地问。 “南桥的江景不错。”小七替她夹菜。 “还有几条文化路,”郑韫想了想,“我记得还有个巨大的二次元基地。” 小九眼睛一亮:“我好像有点印象。” “还有亚洲最大的游乐园。”于夏补充道。 于念当时心心念念要在生日的时候去,结果生日前发起高烧进了医院,生日出行泡汤,等于念好起来的时候已经开学了。 她全寄宿,没去,家里人给于念请了假,三个人幸福美满去打卡,于夏朋友圈刷到于念晒图才知道。 当然柯芊女士事不会做得太绝,她在游乐园里买了好几个于夏根本不喜欢的玩偶回来送她。 现在想起来还是反胃。 于夏失了胃口,有一口没一口咀嚼,味如嚼蜡。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目的地就定了下来,打算八月底给于夏过完生日就启程。 小九拍着胸脯讲,她一定要做个攻略出来,小七说她的攻略从来没用上过,每次都是下飞机刚到酒店就先睡上一天一夜,然后开启想到什么晚什么模式。 饭后,郑韫回楼上去换衣服,于夏等着无事,拿出手机,想起那条好友申请。 因为刚上大学被投过好几次表白墙,微信号出现在评论区到处传播,于夏不堪其扰,只留下手机号添加。 能在微信找上她的,就只能是熟人了,不难猜出是谁有她的手机号,却没有她的微信好友。 索性郑韫没下来,于夏通过了好友申请,想看看于念到底要干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来人并不是于念。 柯芊女士发出第一句话时,郑韫正好换好衣服下来了。 她今天穿了和于夏初见时的旗袍,踩着素色单鞋,簪子挽起长发,眉目含情,眼波流转,美得毫不费力。 小七坐在沙发上,最先看见她,打趣道:“重拾热恋期?” 郑韫过来挽住于夏的手臂,于夏顺势收起手机,酷酷地回答:“每天都是热恋期。” 郑韫赞同地点头:“本来就还在热恋期。” 小九不在,小七一个人扛不住两个人的语言攻势,发起投降:“总觉得你们俩谈很久了。” 走出来,郑韫朝着于夏挤眼:“我单方面吃狗粮的日子终于彻底过去了。” 八月是夏日狂欢,七月积攒的热气喷涌而出,气温攀升,入夜热度不减,路上的年轻人都少了,只有老人带着小孩,拿着把大蒲扇,沿着河沿一路走。 于夏和郑韫走在路上,时不时聊几句,于夏总惦记着柯芊的消息,心不在焉。 郑韫并不恼,她一句话说完,于夏慢半拍接话,她笑意盈盈再接下一段,好像那几秒的停顿并不存在。 于夏下意识地不想在郑韫面前表露出任何情绪,但烦躁犹如水桶里的水,即使合上盖子,盛满以后仍然会循着任何缝隙流出来。 在她终于下决心要看一眼柯芊到底发了什么的时候,郑韫打断了她。 “夏夏,那是什么?”郑韫指着草丛问。 她们已经走到了上次散步的地方,这边没几个人,夜色沉沉,路灯都比其他地方暗三分。 于夏循着郑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破麻袋系着绳,还在蠕动,麻袋撞在草丛的绿叶上,簌簌作响。 肯定是活物,但不一定是什么。 于夏和郑韫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里读出了犹豫。 大部分小孩都被家长教过路上的东西不要随便捡,保不齐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要是平日,于夏肯定头也不回离开了,今日她却总觉得那袋子里的东西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将郑韫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凑近,听见了几声微乎其微的幼猫叫声。 声音太小,在蝉鸣阵阵里几乎听不见,凑到跟前才能听清。郑韫显然也听到了,她皱起眉,担忧问:“小猫?” 于夏点头。 几分钟后,于夏从周围找到根树枝,把袋子从树丛里挑出来,打开袋子,是三只小猫和一只大猫。郑韫打开手机闪光,光亮照得大猫微微睁开眼,张了张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身下一片鲜红,小猫身上的毛一缕一缕的,显然刚出生不久。 于夏深深地皱起眉。 不知道是谁家这样没良心,一个破麻袋装着刚生产的母猫和小猫就丢了出来,这条路因为路灯昏暗,附近居民很少走,这么热的天,没有水,几只猫不一定能活过今晚。 “最近的宠物医院在五公里外,我回去骑车接你。”郑韫在手机上找 “一起走吧。”于夏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等郑韫。 于夏用破麻袋裹着几只猫抱在怀里,两个人快步往回走。 郑韫打电话问小七和小九在不在春天里,小七说她们俩在市区里的大超市采购,车开走了。 二十分钟后,两人回到了春天里,郑韫找箱子的功夫,于夏用手机叫了车。母猫呼吸极其微弱,几乎没了生命体征,于夏抱着她,只能用矿泉水先润湿她的鼻头。 幼猫比母猫情况稍微好一点,还能动,但也比刚捡到的时*候虚弱不少。 于夏没有照顾猫的经验,郑韫也没有,找完箱子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难得无措。 几分钟后,车来了,司机一看于夏怀里抱着的箱子,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啊我猫毛过敏,这单我接不了。” 于夏不知道司机是真的猫毛过敏还是不愿意搭,她没有多纠缠,只是应了声好,退了单。 新闻说云城气温马上来到历史最高值,于夏站在春天里门口的行道树下,只觉得热得头晕目眩。平日里只觉得聒噪的蝉毫不节制地鸣叫,誓要在夏天彻底过去前吵回本,于夏怀里的箱子几乎没了动静,她垂着头,无声无息地与那双半睁的猫眼对视。 “滴滴。”是电瓶车的声音。 于夏抬眼,和郑韫对上眼。 郑韫没有换衣服,仍然穿着做工精致的旗袍。为了戴头盔,她摘掉簪子,长发挽在颈后。有几缕碎发自头盔滑落,随着夏夜的晚风摇晃,玉镯荡在手臂上,从旗袍下伸出一条腿支撑电瓶车,有一种怪异的和谐。 粉色电瓶车还贴着动漫人物的车衣,一看就知道出自小九的手笔。 “上车,”郑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求人不如求己。” 于夏戴上郑韫递来的头盔,抱着小猫上了车。 郑韫对云城的熟悉也仅仅在春天里附近一公里的距离,更远处她也鲜少去,手机在导航,她不敢开得太快。 好在是工作日九点,下完班的时间,路上人车都不多,郑韫不太熟悉的车技应付得过来。 更好的是,兴许是上天垂怜,一路绿灯。 燥热的风从前面刮来,刮起于夏的头发,电瓶车的颠簸让于夏心无旁骛地看路,眼睛一瞥,正好看见后视镜中郑韫专注看路的神情,紧抿着唇,秀气的眉拧在一起,是无言的担忧。 十几分钟后,两人到了宠物医院。 夏天中暑的动物不少,里面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见郑韫和于夏抱着纸箱子进来,赶紧接过去检查,两人小跑跟上,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先初步检查几只猫的症状。 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来得及讲几句话。 “不要担心,我们尽力就好。”郑韫宽慰她说。 “……好。”于夏眼前总是闪过那双麻木的眼瞳,仿佛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一般,不再挣扎。 结果不算令人满意。 大猫因为生产没有得到能量补充,加之缺水脱水,器官已经出现衰竭症状,三只小猫只活下来一只。 医生叹了口气:“先办住院吧。” 于夏头昏脑涨地去交钱,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按的是哪张卡。 护士用小纸盒子装着两只小猫的尸体过来问于夏是自己带走还是医院处理,于夏没说话,接了过来。两只小猫安静地躺在盒子里,闭着眼睛蜷缩起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看这个世界,就悄无声息死在夏天的夜里。 护士见于夏情绪低落,出声安慰她道:“流浪猫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不用太责怪自己,猫妈妈是只狸花,活下来可能性很大。” 于夏低声说了句谢谢。 郑韫跟着医生看完病房,才急匆匆走出来。医院空调开得低,郑韫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此刻才得闲擦掉。 她递张纸给于夏:“夏夏,擦一擦身上。” 于夏后知后觉回神,才发觉自己身上血水混着汗水,黏腻不堪。她将装小猫尸体的盒子递给郑韫,自己去卫生间冲洗,郑韫担心地跟在她身后。 “我没事。”于夏看着自己白色短袖上斑驳的血迹,无声叹气。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郑韫抱了抱她,“要是没有遇到你,它们都活不下来。” “我知道,我就是……”于夏没接着说下去。 郑韫懂她,所以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要是准备得更多,要是会的更多,结果会不会不同。但人生不是连彩蛋都安排好的游戏,没有人可以准确预料下一秒发生什么。 郑韫放下盒子,去外面给她倒了杯水,轻声安抚。 于夏喝完水后疲倦地坐在厕所外的长椅上,用纸巾擦干手臂上的水渍,无声地望着外面的走廊。 宠物医院人流不少,抱着自家宠物的主人各个步履匆忙,或是担忧或是祈祷,有流着泪的,也有逗自家宠物的。 她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正好看到那个连头像都没有的微信号给她弹语音。 她给郑韫比了个手势,起身去外面接这个电话。 接下电话前她想了许多柯芊给她打电话的理由,譬如生日礼物有什么想要的,又或是旅游归家时能不能给于念带当地特产礼物,唯独没想到,柯芊女士会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要求她同于念道歉。 “因为你和你朋友的行为,念念今天一直在哭,说她活着不如死了……”柯芊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于夏耳畔好像有一千万只鸭子在嘎嘎大叫,先是不同频率,最后趋于一同,锐利的高分贝声音让于夏太阳穴突突直跳,忍着恶心回:“你让她给陈竹发消息的?” 柯芊声音停顿了一下,回答:“没有。” “她想尽办法去骚扰和离间我朋友,被我朋友骂了难道不是自找苦吃?”于夏胃部翻江倒海,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暑了,也可能是单纯被气得血流翻涌,她移步到垃圾桶边,按着胃,压抑火气回道。 “念念她身体不好,你做姐姐的让着她一下不可以吗?”柯芊女士的教养不允许她大喊大叫,语气里难掩愤怒,“你之前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于夏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她可以笃定她是中暑了,但她竟然还能强撑着和柯芊继续斗嘴,她冷笑道:“我没让着她?” 柯芊女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于夏什么也没干,但于念哭得一直在干呕,柯芊心疼地拍拍她的背,强硬道:“我看你朋友圈了,你在外面过得挺开心,念念只能在家里玩,你还斤斤计较。行了,你道个歉就行,不然我停你卡了。” 于夏刚想说自己什么时候用过家里给的卡,忽然想起刚刚付账时好像点错卡了。她想笑,想把钱打给柯芊,但她什么也看不清。 电话那头,于念终于哭得呕了出来,柯芊一急,几乎是怒吼地问:“让你道个歉怎么了?” 于夏压根没听见这句话,她眼睛闭上前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郑韫一路跑过来接住她,带着哭腔喊她名字的声音。 她心里那点气一下散了。 就算天塌下来,郑韫也会陪她躺在一起。 * 再醒来是在医院,郑韫趴在她身边,脸上的担忧浓郁得像是夏天的乌云,头见她醒来才消散开。 小七和小九坐在旁边,正在手机上斗地主,小九没看到她醒了,看到小七打错牌的时候不敢吭声,一个劲地怼小七胳膊,直到郑韫开口,小九才终于爆发出一句:“小七,你的牌打得太臭了!” 小七无辜道:“可是我是地主。” 小九语塞。 于夏望着天花板,听郑韫讲她晕倒以后的事情。 她刚晕过去小七和小九正好到宠物医院,开车送她的路上听郑韫说了几句。她的手机电话郑韫直接挂了,后续对面再拨来的时候郑韫正在外面缴费,是小九接的。 这次不是柯芊,是于东海。 小九听对方的意思还以为是于东海给于夏气晕了,嘴上一点没客气,怼了一顿,郑韫缴费回来听到小九说的话,哭笑不得。 “于夏不好意思啊,”小九摸着脑袋道歉,“我不知道他是你爸,我以为是哪个神经病来着,他一张嘴就说你妹妹呕吐你就装晕,是不是长脾气了,我就没忍住。” 于夏揉了揉眉心,她这个爸其实很少参与她同于念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在隐身,但只要一出现,就会激化矛盾,实在是家庭关系搅屎棍。 冰冷的药水输进血管里,于夏胃里的恶心感褪去,她摇摇头:“你骂得挺好的。” 小九吐了吐舌头:“他上来那副了解一切的样子有点恶心,我实在没忍住。” 她接过郑韫递来的手机,把柯芊的微信号拉出来,将两只猫的医疗费全数转回去。 她手背上扎着针,却毫不在乎,噼里啪啦打了几段字,动作大到血液开始回流,红色液体倒流进细小的输液管,郑韫皱着眉头按下她的手机。 “有什么事情晚点再处理可以吗?”郑韫今晚眉头就没舒展过,她白皙的手指按在她于夏手背上,微微用力,压住针头,细细密密的疼让于夏一下清醒过来。 郑韫已经奔波一晚上了。 于夏听话地收起手机。 “大猫指标还没下来,医生说还要住院一段时间观察,小猫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虚弱。”郑韫跟她讲今晚的正事。 “两只小猫的盒子我们带着的,回去的时候埋在春天里后面的花坛里就好。”小九眼睛里是顺子,耳朵倒是尖。 于夏乖乖地听郑韫的安排。 “天气太热了,最近少出门吧,我看天气预报还没到气温顶点。”小七叹气,叮嘱道。 于夏从上中学开始再也没有体会过中暑的感觉了,她认为小九的猜测不无可能,她有可能真是被气晕的。 柯芊女士的消息弹了一长串,于夏只看不回,郑韫不准她动弹,她就不动弹。 十几条绿色消息弹出,于夏漠然地看着。柯芊极少会像今天这样同她讲话,有时候柯芊自己也觉得自己偏心,会在无用的地方去弥补她。 人的精力就那么点,花了太多在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人只能得到漏出来的。 于夏以往总是得到漏出来的那点好,柯芊但凡花点心思在她身上,她就会觉得受宠若惊。 可真的遇到过会将所有精力花给自己的人以后,以前得到的就不够看了。 于夏看着柯芊关心她的身体,问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人照顾,又道歉,说刚刚不该吼她,也不用给于念道歉了,让她先照顾好自己。旁敲侧击打听于夏到底在跟谁玩,朋友圈发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以前不幸福吗? 最后几句,是柯芊女士发来的5200转账,以及小心翼翼地询问。 “回来过生日吗?” 于夏非常想笑,每一句话她都觉得嘲讽。她一句话没回,将柯芊女士重新拉入黑名单。 郑韫按了呼叫铃,护士进来拔针,三个健康的人和一个虚弱的人一起回了春天里。 一夜的奔波,郑韫已经累得没力气了,挖坑的任务就交给了小七和小九,郑韫和于夏监工。 春天里后面有个长长的花坛,小九和小七不是喜欢花的性格,后面就偶尔种点小葱。 从工具房找了把铁铲,挖了个大坑,小九放下小猫时叹气:“下辈子不要再当没人要的小猫啦。” 小七和小九都不养宠物,没什么能一起下葬的,只能直接填土。 于夏余光瞥见郑韫疲惫的神色,像朵被晒焉的栀子花,花瓣尖蜷缩起来,恹恹的。 回房间后,郑韫困得连打三个哈欠,于夏因为昏迷后睡了一觉,反而有精神得多。 郑韫困顿地倚在于夏身上,撒娇:“夏夏能帮我洗澡吗?” 于夏盯着手背上的针孔,在想现在能不能沾水。 “算了,我的娇气夏夏,等下洗澡又晕过去怎么办,”郑韫蹭了蹭她的脖颈,“要我给你洗吗?” 于夏刚想回答,郑韫声音愈发的低,几乎要睡过去了。 不洗澡睡觉是不现实的,即使于夏不嫌弃,郑韫一身的汗,入睡也不会舒服。 答案只有一个。 她轻轻拍醒郑韫,环着她的腰,解开旗袍的扣子。长裙滑下,落在地上。 手上的玉镯和戒指也悉数摘下,于夏做的很认真,她干的时候,郑韫就坐在她腿上,靠在她肩上眯着眼睛小憩。 全部剥落完后,于夏才半抱着人进了浴室。小民宿没有浴缸,郑韫只能站着,任由于夏动作。 手指游走过肩颈,划过曲线翘起的地方,于夏心无旁骛地揉搓,完全是把郑韫当澡堂客户对待了。 郑韫本来困得不行,于夏几个动作,她又清醒过来,哭笑不得地问:“于师傅,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嗯?”于师傅专心得可怕,没反应过来郑韫在讲什么。 “以前是澡堂搓澡师傅第一名吗?” “无师自通伺候你。” 于夏是穿着衣服替郑韫洗澡的,洗完自己一身湿得差不多了,她拿着浴巾把郑韫包起来,推出门外。 白上衣上沾着血渍,衣服是不能要了,她随意一脱丢在地上,郑韫折返,上下打量,饶有兴致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于夏头也不抬:“不用客户帮忙。” 等到彻底洗完出来,郑韫已经半睡半醒了。于夏蹑手蹑脚上床,郑韫几乎是立马贴了过来,拥住她。 “夏夏,还好你没事。”郑韫贴在于夏的肩上,深吸一口怀里温热酮体的清香,心慢慢定下。 “对不起。”于夏抱着她,轻声道歉。 “不用对不起,我只是怕……” 静谧的夜助长互诉衷肠的欲望,郑韫贴在她耳朵边,补完了这句话:“我怕你有什么事情,我来不及赶到。” 郑韫昏昏沉沉睡过去,于夏脑子里想的却是: 这辈子好像真的要套在郑韫身上了。 第30章 第三十个夏天 正如气象台预测,云城气温直线上升,从七月下的三十出头一路涨到接近四十,高温预警每天一个,天上的云像锅盖,扣在云城上方,加大火力蒸煮。 有了前几天于夏晚上出行中暑的事后,郑韫三令五申不准她白天出门,即使于夏再三保证那天是个意外,多半是被电话那头气的,郑韫还是不松口。 在郑韫的监督下,于夏提前过上养生生活,连冰水都不给喝了,每天抱着郑韫泡好的枸杞水咕噜。 后果是,两个人起得越来越晚。 没事干的时候,两个人就躺在床上,看电影,看小说,看漫画,以及聊天聊地。 那天的事情郑韫从头到尾了解一番后,摸着她的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们真不是个东西。” 郑韫不会骂人,最狠的话莫过于此。 于夏躺在她身侧,空调气温开到16,房间是冷的,被窝里温热,郑韫的腿搭在她身上,令人安心。 “她比我招人喜欢,”于夏盯着天花板,无波无澜地讲,“从小身边人都更喜欢她。” 于夏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是只有她和郑韫遇见,而是于念和郑韫先遇见,这段故事会不会截然不同。 “上次不是说过我只喜欢你吗?”郑韫翻身,趴在于夏身上,抬着头看她。 直说心里话显得像她不信任郑韫,可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时不时后背一凉,难以安心。 “还是你觉得,如果我们三个同时遇见,我未必会选你?”郑韫抚摸着于夏的头发,顺着耳发摩挲脸颊。 “有可能吧。”于夏不敢直视郑韫的眼。 “我觉得,大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不敢跟你讲。”郑韫压在于夏身上,讲话时胸腔起伏,于夏可以清晰感知,两个人隔着咫尺距离交流,分享最心底的话。 “而我恰好比较幸运,能被你看上。”郑韫接着说。 “喜欢你才是正常的事情。”于夏望进郑韫的眼,郑韫浓密纤长的睫羽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肌肤,平日里桃花眼不见风情,只有如沐春风的温柔。 郑韫好得人尽皆知,她想不出谁会不喜欢她。 “小七还在家里的时候有不少狐朋狗友,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孩子自然八面玲珑,跟谁都能聊几句还不让人讨厌,就是你说的讨人喜欢。” “小九也不爱交朋友,你没发现她跟其他房客聊天都淡淡的吗?” “还有你的好朋友,叫陈竹是吗?”郑韫问道。 “嗯。”于夏应声。 “你不讨好大家,大家仍然愿意同你做朋友,说明你自己本身就很好,做自己就很有魅力了。”郑韫跟哄小孩一样哄于夏。 于夏怔愣地看着郑韫。 郑韫坐起来,狡黠一笑:“我不一样。” 酷热的夏天午后,路上不见几个行人,连蝉都叫不动了,洒水车路过,冷水泼在沥青路上,蒸腾起水雾。 太阳照不进房间,窗帘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透不进来。 郑韫为自己的“不一样”付出了代价。 于夏今天戴了郑韫送她的檀木手串,起先只是冰凉的触感刮过小腿,郑韫下意识瑟缩,于夏太了解她了,郑韫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于夏按住了。 淡淡的檀木香混合着清甜黏腻的香味,于夏半只手都滴着水,滴滴答答,顺着手臂弧度浸润手串。 郑韫像溺水之人,像攀住唯一的浮木,而于夏就是泼天的浪,劈得她无处可逃,无助发抖。 海浪一波更盛一波地猛烈,郑韫连最后的浮木也抓不住了,开始剧烈挣扎,于夏收了手。 正当郑韫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的时候,瓢泼大雨降临。于夏掐着她的下巴吻下去,让她在气都没匀顺的时候又被迫接受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于夏在此事上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暴,郑韫却是受用的。 在无助沉浮时,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的是于夏眼里溢出来的占有欲,无法言语,只能身体力行,在行动力表现出来。 于夏的唇印在郑韫肩头,送她最后一波风浪,往前,便是金光璀璨,光明坦途。郑韫抱着于夏,几乎快要昏迷过去,朦胧中听见微哑的嗓音,极低的音量,停在她耳边,一句轻声的“爱你。” 再然后,她就睡了过去。 * 再睁眼,已经是黄昏时。 于夏不在房间里,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开一角,光照进来,落在放在茶几台面的手串上。郑韫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起床准备找于夏在哪。 也是这时,于夏推门进来了。 她额头有汗,一身热气进来了。 “夏夏。”郑韫不爽地眯眼。 “嗯?”于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不是说好白天不出门吗?”郑韫嘴上不满,手里端着刚接好的水递给她,又给于夏擦汗。 “在河边学了会儿电瓶车,那边晒不到太阳,不热的。”于夏乖巧解释。 她快20年的人生里只在郑韫面前装过乖服过软,郑韫格外吃这套,每当她表现出乖巧的模样,郑韫立马心软。 这次也不例外。 “学电瓶车干嘛,嫌弃我的车技吗?”郑韫没再抓着这件事不放,她替于夏擦完汗,盯着于夏喝完一整杯水,才接话。 “我也想载你。”于夏继续乖乖回答。 事情还要从郑韫睡着后于夏拿着换下的床单去楼下清洗说起,小九难得没睡午觉,抱着薯片在大堂看电影,薯片嚼得脆响。 见于夏下来,她问:“今天要去看猫猫吗?” 于夏点头。 大猫的情况时好时坏,送去第三天又下了次病危,两个人大半夜跑过去签字抢救,陪了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去。 因为这一茬,郑韫和于夏每晚天刚黑就骑着小电瓶去看两只猫猫。 “郑韫载你吗?”小九转头看于夏,余光却一直盯着电影画面。 于夏没骑过电瓶车,只会骑自行车和开车,要她自己她还敢直接上路,但带着郑韫她就没这么勇敢。 “嗯。”于夏应了。 “你知道吗?”小九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郑韫之前也不会骑电瓶车,她之前自己出去租房带行李走,第一次骑车上路,可吓人了。” “我们说要开车送她,她说要自己来,学了俩小时硬是学会了。”小九回想当时的情形,郑韫学个电瓶车都学出了誓死如归的信念感,她还有点后怕。 于夏也回想了一下。 那天要是郑韫不会骑电瓶车,她们还要继续等车,再遇到不愿意搭的司机,可能最后两只猫都救不下来。 思及至此,她下了决心。 “我要学。”她说。 小九喝着水呢,差点呛到自己,她咳嗽两声把水吞下去,惊疑不定地看向于夏,问:“你俩有一个人会不就行了?” 于夏不想再经历一次无能为力了,她没同小九解释,在前台拿上钥匙,打算自力更生学习一下。 学习之时还不忘郑韫的要求,专门推着车去了个阴凉的地方练。 小九戴上遮阳帽和墨镜,穿着防晒衫,抱着杯冰镇果汁,放下小凳子,打算观赏一下于夏学习骑车的英姿。 结果一杯果汁还没喝完,于夏就已经能骑着车熟练拐弯了。 小九觉得没意思,搬着凳子打算回去,见于夏骑车骑得正欢,她提出让于夏载她一段看看技术。 于夏没直接答应。 她本来想让郑韫成为第一个坐上自己电瓶车后座的人,但联想到自己刚开始学习,不太熟悉,又同意了。 小九刚上车,听完来龙去脉,无语极了:“合着我来当小白鼠了。” 于夏无辜道:“是你提出的。” 小九没话说了,好奇心害人,她自愿的。 于夏虽然是新手上路,骑了十几分钟也算平稳,绕了一大圈,去菜鸟驿站拿了快递,绕回春天里,正好遇到出去买菜回来的小七。 “大夏天的你俩真是闲的没事干,这么热出去兜风。”小七把手里刚买的小蛋糕递给小九,催两人进屋。 冷气迎面而来,小九哆嗦了一下,小七跟走在最后的于夏说:“郑韫要是知道你下午跑出去,你又要挨训了。” “你不说我不说,我上去洗个澡就好了。”于夏坦然串通小七小九替她隐瞒。 于夏估摸着她下来没多久,往日郑韫总要睡到入夜,今天应该不会例外。 “郑韫不会问你下午怎么突然洗澡吗?”小七问。 小九脱完身上的防晒衣帽,戏谑道:“下午刚洗过床单呢。” 小七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 于夏算盘打得蛮好,条条框框都盘算好了,没想到最近食补得厉害,精力充沛,郑韫提前醒了。 她略去自己同小七小九串通的一茬,跟郑韫交代清楚自己下午做了些什么,郑韫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神,确认她没什么事后,才放她去洗澡。 晚上吃完饭,例行看猫时间。 往日里都是郑韫载于夏,今天于夏刚学习了新技能,郑韫让于夏来做司机。 于夏有点犹豫。 “你下午不是搭了小九吗,载我应该没问题吧?”郑韫问道。 “不一样。”于夏望着郑韫,眼神清澈。 “哪不一样?”郑韫没反应过来。 小九出门丢垃圾呢,冷不防听见了,气得乐出声:“她怕搭你翻车,死要面子。” 她丢完垃圾潇洒转身离开,留下耳根子发红的于夏和忍着笑意的郑韫。 “真的吗夏夏?”郑韫有心挑逗她,于夏就差捂着耳朵逃离现场了。 “那还是我来吧,这条路我比较熟。”郑韫见于夏快钻进地里了,终于放过她。 “我应该可以。”于夏下定决心。 郑韫自然没有异议,她坐上后座抱住于夏的腰,靠在于夏的后背上,年轻鲜活的心脏跳动,震动声回荡在胸腔里。 “出发吧夏夏!”郑韫搂紧于夏的腰,小电动车一下窜了出去。 刚入夜的风都是发烫的,绿荫树上,远方天边还有一条白线,逐渐远去。 于夏无暇顾及其他,她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看路,生怕一个不注意连人带车摔了。 直到一个红绿灯她停下,身后人猛滴贴在她后背,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放轻松夏夏,你做得很好。”郑韫从包里找出纸,在红绿灯交替这一分钟里替她擦点额头上的汗。 于夏是挺紧张的,她自己出事就出事,后面还载了个人。 好在天气实在太热,路上车上人少,闪烁的红绿灯下,只有零星几辆车和几个人。 “你不怕吗?”于夏忍不住扭头问。 “你坐我后座怕吗?”头盔下的眼睛亮亮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你不熟。”绿灯亮起,于夏来不及听郑韫的回答,连忙起步。 “骗人,”郑韫心情不错,语气脆生生的,“我加速的时候你抓我的手臂可紧了。” 于夏充耳不闻,权当风太大听不清。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大不了……”她话没说完,尾音消散在风中。 于夏大概知道郑韫想讲什么,又为什么不说。 好奇怪,明明认识就一个来月,她和郑韫却已经能轻易猜中彼此的想法。 无非是,大不了两个人殉情。 可就像她不愿意郑韫有任何闪失一样,郑韫也不愿意她有。人在路上,有些话就不能够讲出口。 陈竹说,这叫避谶。 车到宠物医院门口,于夏摘下头盔,正好遇到护士小姐遛狗回来,同她们俩打了个招呼。 “来看猫猫啦?”护士小姐推开门,小狗撒欢跑进去,冷不防被绳子勾住,只能在原地蹦蹦跳跳。 “劳烦你们照顾。”郑韫客客气气回应。 “分内事,”护士笑眯眯的,“今天情况好很多啦,小猫差不多能出院了,你们是自己照顾还是找领养?” 护士小姐对她俩印象相当不错,两个长得漂亮精致的女孩,抱着两只猫一点形象不顾地冲进来,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家里的小猫,后来才知道是被遗弃的猫。 这一行做得久了,认识不少做流浪猫救助的,好人多,坏人不少。她之前见过一个男网红,长得人模狗样的,抱着一只脏兮兮的骨折小猫来看病,当着手机镜头表现得格外担忧,镜头一关,就不耐烦地问他粉丝多少能不能免单。 因为视频流量没起来,那只小猫最后被遗弃在医院里,医生说多半是人为的,她不可避免地猜想是有人为了流量干的。 但郑韫和于夏进来的时候,一个穿着做工精致的旗袍,另一个身上白t蹭得全是血水。两个人急匆匆地问情况,问完又火速把钱交了,还带走了小猫的遗体。 后面每天都来看猫猫,半夜下危急也来得很及时。 实在是人美心善的代表。 “这么小的小猫找领养会不会不太方便?”郑韫迟疑。 于夏正弯腰看笼子里的小猫,巴掌大的小猫,猫刚长顺,遗传它妈的美貌,叫声细细的,要找领养会很容易。 小猫恢复了生气,活泼乱叫,于夏伸手指进去,小猫爬着就去抓她的手指。 “是不太方便,太小了,还要定时喂奶呢,”护士把狗塞进狗笼子,解答道,“不过这只小猫和它妈妈好找家,领养群里蹲长毛狸花的家长很多,有几个有照顾幼猫的经验。” 要是在学校,于夏还能出去租个房子养,在云城山高路远,开学后她没办法照顾,郑韫是一样的情况,小七小九同居这么多年没猫没狗,想来是不喜欢养宠的,只能领养出去。 “钱不是问题,”郑韫温声细语,“驱虫疫苗绝育的钱我们都可以出,只要能找到对它俩好的家庭。” 小狸花穿着白袜子,在尿垫上勇当爬行冠军。一直在追于夏的手指。 “那我这边就先发领养信息,我初步审核一下,有合适的你们见见?”护士小姐询问。 “好。” 郑韫送走护士,蹲下来仰视伶俐的小猫。 小猫拳头大的脑子没有烦恼,医院有奶喝有粮吃,还有乳母舔毛,它的生活十分滋润。 郑韫和于夏又去隔壁病房看猫妈。 医生说再过一周就能出院了,出院前还要再做个绝育手术。 猫妈还扎着输液管,比刚送进来的狼狈模样精神许多,性情温顺,郑韫伸手去逗她,她只是过来轻轻蹭。 郑韫忍不住叹气:“太没良心了,这么可爱的猫都舍得丢。” 于夏不置可否。 “要不是太远了,坐高铁都要六个小时,我真带走了。”郑韫怜爱地看着猫妈。 “寄养出去始终不如自己看着放心,”郑韫又叹气,“我都觉得她是我女儿了。” 于夏同样觉得,有心无力。最好的办法是小七和小九养猫,等大猫身体好点,小猫再大一点,她们来云城接走。 但照顾幼猫是一件劳心伤神的事情,正因为是朋友,她们不愿意开这个口,让小七和小九难做。 “你算她的再生母亲。”于夏冷不丁回道。 “你抱了她一路,你头等功。” 猫妈趴在垫子上,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漂亮女人,又闭上了。 出来后护士又交待了她们几句话,猫妈年龄不大,小猫长得可爱,领养群里已经有私聊她的了,过几天周末会一起来看猫,因为猫是她们俩救助的,医药费也是她们俩出的,她们有权决定两只猫的去留,也就是领养家庭。 于夏和郑韫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出医院后,两个人没有着急骑上小电瓶回春天里。 “要不找个愿意两只一起收养的家庭吧,”郑韫思索,“要照顾小猫的话,一般都有原住民,多两只好像又*多了。” “分开的话又好残忍。”郑韫望着天。 小城市的天依稀可见几颗星,郑韫惆怅地续话:“它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宝宝,能尽量一起的话,还是在一起吧。” “还有几天,可以筛选出好的领养家庭。”于夏心里在盘算另一件事。 算算,把猫寄养出去,她们差不多就该回学校了。 开学以后,就没有办法天天黏在一起上下班了。 于夏有点惆怅没能早点遇见郑韫,她的大学志愿或许还有其他选择。 “算了,先不想了,回家吧!”郑韫从台阶上蹦起来,去戴头盔。 回去的路上,于夏轻松不少。 到春天里的时候,小七和小九出门散步了,客厅留了一盏小灯,盈盈亮着。 两人手牵手走过,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白墙上,映出一双黏在一起不分开的影子。 刚进房间,河边路灯投在墙壁上的灯起到一个装饰作用,呼吸喷薄的距离,于夏才勉强看得清郑韫的脸。 柔软的唇,挺翘的鼻头,接吻的时候长睫抚过她眼睛,痒痒的。 一吻毕,郑韫抓着她的手腕,不满问:“我送你的手串怎么不戴?” 于夏想起的是郑韫下午潮红的脸,推拒她的手,还有蜷缩在一起微喘的模样。 好在天够黑,郑韫只能看清她的轮廓。 “下午打湿了,晾在外面了。”于夏说。 “洗澡没摘吗?” “不是。” “那怎么会打湿……”她终于想起来了。 “你说,”于夏了悟她的停顿,凑在郑韫耳边,缓慢开口,“佛祖会怪罪我们吗?” 开过光的手串,浸润情.欲的气味,神圣意味的的物品,落入凡世,沾染红尘。 “你之前跟我说,沾染了你的因果尘缘,它会指引我找到你。”于夏复述郑韫曾经说过的话。 “它现在沾上的是因我而起的果,我们的羁绊更深了。”于夏埋在郑韫肩膀上,轻声道。 郑韫一直没说话。 于夏讲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才开口:“夏夏。” “嗯?” 郑韫手臂抬起来,按开身后顶灯开关。 于夏猝不及防见光,眼睛还有点不适应,她眨了眨眼。 郑韫碾着她的耳垂:“夏夏,耳朵全红了。” 她将于夏压在门板上,挑衅道:“这段话想了很久吧。” 于夏像见了太阳的吸血鬼一样,血气上涌,耳朵烫得能煎蛋了,压根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郑韫灿然一笑:“不加深点因果吗?” 深到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作者有话说:不要学啊!电瓶车不让载人的!! 不熟悉不要上路,蛮危险的,纸片人的安全在作者手里,宝宝们自己的安全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个夏天 找领养的事意料之内的顺利。 医院和许多流浪猫救助的好心人有合作,手里有许多发布领养信息的群,很快筛选出几个符合郑韫要求的家庭。 要有幼猫照顾经验,最好是两只一起收养,并且接受视频回访,还要女性家庭。即使是这样,还是有好几个符合条件的人入选。 郑韫大概看了一眼资料,都差不多,要去现场接触一下。 于夏比较相信调查的资料,郑韫却说,她看人很准,现实见一面,她不喜欢的人就一定有问题。 于夏对这种能力将信将疑,但郑韫说的事情她一向是信的,时间定在一周后。 这一周郑韫和于夏依然天天去看猫,天气越来越炎热,两人出行的时间愈发地晚。 出发当天下午起了大风,半个小时后,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 小九嗷嗷大叫冲回来,还好跑得快只淋了半身,她抱怨道:“怎么人工降雨都不提醒一下。” 于夏站在一楼仰望天空,春天里四周没什么高大的房子,视野广阔,乌云堆积在城市上方,大雨如瀑般倾泻下来,浇得道路飞起水雾,不知是飞扬的沙尘还是蒸腾的水汽。 “你出门的时候我说下午可能会下雨。”小七拿着浴巾替她擦头发,推着她去洗澡。 “……”小九自觉理亏,只能撇嘴。 小七说可能会下雨,她说:“天气预报都没讲要下雨,这么热怎么可能下。” 拿完快递,雨就哗啦啦下了起来。 大风刮得塑料广告板摇摇欲坠,没能收走的垃圾在街上横行霸道,春天里对面的商家已经关上门,隔着透明玻璃提防会不会有什么物件砸自家门口。 “快开学了气温降不下来,只能人工降雨了,”擦干小九后,小七走到窗边,跟于夏和郑韫并肩,感叹道,“要我说不如直接延期。” “我也觉得呢,早几天晚几天没什么关系,”小九附和道,“不过我上学那会儿风雨无阻的,天上下冰雹我都要去上课。” 于夏没听过这茬,余光瞥她一眼。 “我上学经常不去上课,”小七抱着手臂,“有点事我就请假,老师也不管。” “唾弃你们有钱人。”小九睨她一眼。 “为什么恶劣天气要去上课呀?”郑韫问道。 “穷乡僻野的,什么天气都没法通知停课,”小九惆怅地回忆过往,“好在大山眷顾我,那年暴雨,前脚刚走过山路,后脚山体塌方,家里都以为我死山上了。” 于夏没有经历过这么恶劣的上学路,瞳孔微睁,盯着小九,问:“不怕吗?” 小九叹气:“没办法嘛,总得拼一把,要么死在路上,要么死家里,我运气老好了,活出来了。” 于夏没来得及问关于死哪里的问题,小七轻咳一声,转移走话题,问郑韫:“晚上去面试新家庭吗?” “对,你们要一起吗?”郑韫回。 “晚上你们先去,我和小九要去等快递送货上门,晚点我们过来找你,”小七说完似是想起什么,“对了,今天不要骑电瓶车了,有段路地势比较低,有可能积水。” 于夏应了。 雨来势汹汹,下了半个小时才停,小九都开始替学生惋惜没能推迟开学了。 “出太阳了。”于夏指着天边金光大盛的太阳,一场大雨乌云尽数消散,已近黄昏,橘黄染透半边天,炽热的阳光毫无遮拦投射大地。 于夏都快要从太阳的大盘子上看出来恶毒的嘲笑了。 “得,白下了,一点温度没降,”小九嘴角抽抽,“多半是要推迟开学了。” “看,彩虹。”郑韫指了指天边一道七彩色的拱弧。 于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云城是座背靠山的小城,那弧从山中出发,拱起背来,环抱住城市,绚丽夺目。 “好兆头,”小九都转头打算洗澡了,郑韫一句话她折返回来,啧啧道,“今晚能给这两只小猫选个好家庭。” “希望如此吧。”于夏心里有些不安。 “放心吧,”小七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和小九还在云城呢,能让人欺负到两只猫了?” 于夏点点头。 越接近约定的时间,于夏惴惴不安的感觉尤为强烈,她仔细回想整个找领养的环节,没有问题。 她只能按下这种不安感,将其视为自己挑战没有做过的事情之前的焦虑。 饭后,于夏和郑韫换好衣服,拦了车,去往宠物医院。一路上依稀能看见大风摧残过的城市,环卫工正在打扫垃圾,断开的树枝和吹歪的指示牌都还没来及整理,七零八落躺在公路上。 彩虹的确是好兆头,但一路上破碎的景象可算不上什么好兆头。 于夏不知该如何开口向郑韫说自己无由来的不安,郑韫却严肃地转头看向她:“我总觉得今晚可能会发生什么。” “我也是。” “要是有不对劲的地方,我们今天就不办寄养了,实在不行多花点钱找个宠物店寄养一段时间,好歹有监控能看。”郑韫在疯狂思考解决办法。 “好。”有郑韫的话,于夏安心许多。 下车后,两人直奔医院。 店门口站着好几个人,进去之前,于夏多看了她们一眼。 护士小姐正忙着,于夏和郑韫就先去看了看大猫的情况,绝育手术做完了,猫精神多了,还不能洗澡,戴着伊丽莎白圈,舔不到毛,身上的毛黏在一起,一缕一缕的,十分狼狈。 即使是这样,也看得出猫的美貌十分出众,品种好养活,品相优秀,怪不得好几个人递简历自我介绍。 郑韫逗了逗它,它靠过来轻轻蹭了蹭郑韫的手指,又轻轻叫了一声,标准的夹子小猫音。 两人没事干,天天跑来看,已经看出感情了。这医院好几只住院的小猫家长已经认识两个人了,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小猫,听说是救助的,肃然起敬。 救助的小猫天天跑来看,不拍视频不拍照,纯做救助。 “真可爱,”郑韫愈发惆怅,“有点舍不得。” 于夏感情一向内敛,她盯着大猫的眼睛,想起那天麻木而绝望的模样,这是她亲手救的猫。 猫什么都不知道,猫只知道蹭蹭人的手指。 护士小姐处理完所有的事以后来帮忙处理领养的事,方才站在门口的就是等待接猫的家庭,都是愿意两只一起领养的,一共三个家庭。 刚开始自我介绍,院里又来了只危急小猫,护士小姐说了句抱歉你们先聊,就走了,留下郑韫于夏还有几个女孩子面面相觑。 还好郑韫擅长应付此类场景,她在手机上翻资料,一个个对上眼前的人,于夏就在旁边听她们提自己的优点。 第一个是家庭富足,多猫家庭,家里原住民已经五六只了,亲自接生小猫并养到可以领养出去的年龄。本人看上去确实有钱,手里提的奢牌包都是真货,但谈吐间有一种势在必得的压迫感。 第二个是只有一只猫,想给家里的猫找个伴,家里还算过得去,猫粮和零食的品牌用的都是高端品牌,看得出是真的喜欢猫,言辞恳切,是真心想要接两只小猫回家。 最后一个是家里的大猫去年离世,说是从幼猫时期捡回来手把手养的,即使是买了保险和年年体检,小猫仍然因病离世,她痛苦了一年,决心重新养一只小猫。 于夏都不太满意。 她觉得她像个挑三拣四的恶人,家里猫太多了不一定照顾得过来,总有小猫会受冷落;给小猫找个伴说明心里最疼爱的还是大女儿,她不愿意两只猫像自己一样,在家当透明人。 最后一个综合看下来条件不是最出彩的,但是可以保证家里只养两只小猫了,但于夏也不愿意让小猫成为其他小猫的替代品。 她知道自己是有点既要又要了,有照顾幼猫的经验家庭必然不会只有一只猫,于夏只能把选择的权利交给郑韫,她相信郑韫的眼光。 她看向郑韫,想听听郑韫的说法。 郑韫的想法和于夏是一样的,都不太满意,但她们离开云城在即,只能想办法选出一个最好的。 “哟,这不尊贵的大博主吗,又来领养小猫嚯嚯啦?”鄙夷的女声想起,随后于夏被来人轻轻撞了撞肩膀,“你家小猫别给她,这人不是好东西。” “你有证据吗,别含血喷人!”第一个女人皱着眉,质问来人。 “还要证据啊,你大小号都被踢出领养群了算不算证据,你又是上哪找的新号和照片骗人啊?” 来人是同为流浪猫救助的小姐姐,染着一头淡粉的的头发,画着浓妆,嘴角向下,极其不好惹。 但她和郑韫于夏关系还不错,她讲一些养猫知识,于夏不知道,还会掏出手机来记下,事后了解到两个人不养猫,只是恰巧路过救助,好感直线上升。 在群里听说今晚要给两只小猫找新家,连忙过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这一来,就看到了熟人。 “她上次领养小猫拍剧本视频,被云城领养圈子里的人刷到了质问她,小猫救助人要求返还猫,她还嘴硬说不是一只猫。” “确实不是一只猫噢,人家送过去的时候六七个月大,胖胖的一只橘猫,被她折腾到瘦出皮包骨了,小猫收回后就把她踢出群了,”粉发姐姐瞪她一眼,“当时在群里忏悔求群主不要踢的不是你?” 那人自觉理亏,呸了一声:“我还不稀罕呢,一只破猫。” 于夏掀起眼皮:“你又算什么东西?” “对了,她想拍视频当大网红,之前还真让她做起来一个号,结果她在家里放一些猫闻不了的花,小猫器官衰竭死了,还在平台上拍视频哭,”粉发姐姐冷笑道,“可惜大家不买账,都说早就提醒了还不撤走,是故意的。” “一直起新号没做起来,又开始折腾新小猫啦?” 那人自知今天领养之事要走,于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先给猫道歉。” “神经病吧,一只畜生还要道歉,”那人想甩开于夏的手,于夏捏得很紧,她吃痛地蹲下。 “你还不如一只畜生呢。”粉发姐姐居高临下看她。 从粉发姐姐开始说话起,郑韫就举起了手机录像,她要保证事后她和于夏不会被舆论缠上。这会儿那人蹲着抽回手,疼得直喊:“打人了,救命啊!” 路人眼光望过来,那两个等人的小姐姐挂起笑:“没打人,朋友打闹呢。” 路人将信将疑走了,还频频回头。 “你也不想你虐猫的事情闹到派出所吧,大博主,”粉发姐姐嗤笑,“赶紧给你骂的猫和人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骂你是神经病,不该骂你的猫是破猫,求求你放手吧我好痛。”她哭嚎着,完全没有方才来的时候的压迫感。 郑韫这才轻轻拍于夏的手:“夏夏,放手。” 那人站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跑,放狠话:“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粉发小姐姐拍拍手掌,安慰郑韫和于夏:“别理她,她屁都蹦不出一个,领养群这边有她虐猫的来龙去脉,她不敢乱来的。” 郑韫长舒一口气:“多谢你了,不然没办法看清她的真实面目。” 她一开始就觉得这个人给她的感觉非常不好,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直到粉发姐姐跟她讲了来龙去脉,她才明白。 于夏低声道谢。 粉发小姐姐摆手说没有关系,她先进去看猫了,潇洒转身。 郑韫礼貌拒绝了第二个小姐姐,原因和于夏想法是一致的,猫兴许不在意是否是被领养回去当做玩伴的,但人感情复杂,她们不愿意看到两只猫得到的宠爱是大女儿那里分下的一点。 郑韫不愿意让于夏在猫身上想到自己,她跟小姐姐道了歉,小姐姐表示理解,大方道:“人会偏心,我没办法保证我会一视同仁,你们的想法没有问题。” 留下的是最符合两个人想法的第三位女士。这位女士白得晃眼,妆容素净,穿着白裙,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向两人展示:“这是我以前的猫。” 是只小橘,看得出来是用心照顾过的,因为早早查出心脏病,白裙小姐一直在控制它的体重和饮食,可惜还是没能强留下小猫多陪她几年。 “这是体检报告和当时的病危通知单,”白裙小姐翻了好几页资料出来,“它发病是因为那天临时断电,天气太热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在家的话,是不是能救她一命。” “你做得够多了,”郑韫轻声安抚,“它不会责怪你的,所以你也不要责怪你自己。” “我不是卖惨,”白裙小姐深呼吸缓好气息,“我只是想给你们看,我不是打算把猫猫当做球球的替身,只是恰好在群里看见,有眼缘,我很喜欢它们。” 外面太热,三个人往医院里走,进去蹭空调顺便看看小猫。 “我的猫当时是在这家医院治的,送医太晚没能救活,护士小姐心疼我难过,说有机会的话再重新领养一只。”白裙小姐兴许有些紧张,一直在不住地扯自己的裙子。 白裙小姐看着笼子里的猫,小心翼翼去逗它,大猫给面子,“喵”了一声,算是应答。 她们基本满意,大猫勉强算是满意,于夏和郑韫对视一眼,打算等小七和小九来,就定下来。 中途白裙小姐来了个电话:“我在爱宠医院,你要过来吗?” 她“嗯”了几声,对于夏和郑韫说道:“我的相亲对象要过来,方便吗?” 郑韫和于夏没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她俩就等小七小九过来有个参与感,就将两只猫移交给新主人了。 “相亲对象吗?”郑韫随口闲聊,不让气氛冷下来。 “嗯,父母介绍的。”白裙小姐提起这位相亲对象,兴致恹恹。 “不喜欢?”郑韫问。 “谈不上喜不喜欢的,”白裙小姐语气消极,“父母年龄大了,就盼着我结婚。” “那……合适吗?”郑韫又问。 “可能合适吧,”白裙小姐提起这个人就充满疲倦,“我父母觉得差不多,那就差不多了。” 又聊了几句,白裙小姐对郑韫放下戒备,讲了些心里话,譬如相亲对象虽然偶尔讲一些令他皱眉的话,但已经比父母介绍的其他人长得算个人了。 又譬如她其实不想结婚,但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 郑韫无法给出合理的建议,纵使她比于夏大几岁,不过二十出头,远远没到能给出婚恋建议的年龄,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打发时间。 于夏就在旁边回消息,陈竹问她几号回学校,学校旁边开了家超对味的火锅,她迫不及待想回去试试了。 【九月三四号左右,我从南桥回。】 陈竹噼里啪来发来消息。 【你为什么从南桥回,你去南桥干什么,南桥有谁在?】 于夏低头看正在安抚白裙小姐的郑韫,南桥不就这位在吗? 陈竹一点不在意于夏不回消息,她紧接着分享其他八卦。 【我们隔壁宿舍有对暑假谈上了,她们宿舍不用去食堂吃饭了,回宿舍吃狗粮都吃饱了。】 于夏刚想回,白裙小姐站起身,接电话:“你来了,直接进来就行……我出去干什么?” 她皱着眉挂断电话,对两个人抱歉道:“我出去接他一下,不知道什么事情……” 郑韫和于夏陪着她一起出去。 先是看见医院外面停着一辆某品牌新出的车的车尾,不算昂贵,但在小城里算得上十分拉风。 于夏脑袋空空地跟着郑韫往前走,走到门口,看清了车的全貌。车头靠个穿蓝色西装的男人,手里捧着一大捧玫瑰,脸埋在花里。 于夏还在想是不是有点土了,就听见白裙小姐不耐烦的轻啧,于夏算是领悟到她口中说的“令人皱眉”的行为了。 白裙小姐认命般地往前走,准备被迫在一群人瞩目下接过这捧花,那人兴致昂扬地抬起头,故作帅气把话递过来,压着气泡音对白裙小姐说:“我来接你和你的猫了。” 于夏也终于看清他的脸。 张辉。 老熟人啊。 那个他妈堵着郑韫要她去家里吃饭,他在大庭广众下堵着两人讲恶臭话的男人。 冤家路窄—— 作者有话说:马上就到分别时刻了(搓手手) 第32章 第三十二个夏天 郑韫开始还没认出来张辉,上次见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商场一别,她差不多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直到于夏下意识将她拉至身后,拧着眉看向正对白裙小姐孔雀开屏的男人。 “昭昭,接到小猫了吗?”张辉深情地望着牧昭,周围人都在讨论,他偷瞄其他人的表情,享受着别人投来的目光。 可惜女主角不捧场,牧昭脸上没有出现张辉想象中的娇羞与欣喜,她平淡地接过花,疑惑问道:“你在干什么?” 于夏和郑韫站在宠物店门口,隐在人群后,张辉没看见,还在将门口作为舞台,上演节目。 “我来接你呀,开心吗?”张辉挑眉,将牧昭的反应当做紧张使然,自顾自问。 “不开心,”牧昭算是全了两家父母的面子,没有太给他难堪,“谢谢你来接我。” 她语气太过平静,张辉终于意识到牧昭对他的表演不感兴趣。 于夏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张辉是想发火的,嘴角抽了抽,压住了怒火,笑眯眯地说:“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以后你去哪,我都可以接送你。” 牧昭甚至皱了皱眉,拒绝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还是没说出口。 郑韫摇了摇于夏的手:“夏夏?” 她俩对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抗拒。 张辉的事没有对她俩造成心理阴影,事情过了就没再想起来过,但猝不及防再看见他,那日被堵在商场里逼问的回忆复苏,恶心感油然而生。 牧昭无视掉张辉递来的手,抱着花还给他:“还要等一会儿,花先放车上吧,不方便带进医院。” 可带进医院才能让更多人看到他的浪漫,一大束花可贵了,不多让几个人见证,岂不是浪费。 他还要坚持,牧昭已经有些不耐烦,她按着花讲:“这里是医院。” 张辉只好罢休,他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将花放进副驾,关上车门,主动去牵牧昭的手,牧昭不留痕迹地闪避掉,转过头,朝着郑韫和于夏的方向走去。 直到此刻,张辉才发现站在人群之外的于夏和郑韫。 于夏挡住郑韫半个身子,自己顶在前面,以免张辉冲撞郑韫,同时脑子里已经构思好反悔的话。 “这位是张辉。”牧昭淡淡地介绍。 “你们好。”张辉额头冒出了汗。 打一开始他就知道两人是旅客,没想到两人能留在云城两月之久,更没想到最近追求对象看上的猫是两人救助的,他好死不死正好来医院撞见。 心中翻涌起滔天巨浪,面上滴水不漏,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模样,祈祷两人不要当着牧昭的面拆他台。 于夏看也没看他,转向牧昭,直白开口:“你好,刚刚我重新思考过了,我认为你的情况不适合领养小猫,抱歉。” 如牧昭所说,她与张辉顺其自然进入婚姻,那么以后两只小猫就会同张辉住在一起,对两只小猫来说有弊无利。综合考虑,她和郑韫一致决定反悔。 “……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牧昭平淡的脸终于出现惊异的表情,她不理解,明明张辉来之前谈得好好的,等于夏朋友到场以后她就可以带走小猫,为什么于夏会突然反悔。 而于夏没有考虑要给张辉留面子,她给出理由:“我们和你的相亲对象有过节,不认为他会善待小猫。” 张辉一听不乐意了,上次一别后他妈牵线搭桥联系上牧昭家里,一拍即合,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在追求牧昭,牧昭就快松口了,不能功亏一篑。 “上次的事都是误会,是个意外,”张辉装得卑微,“我给您俩道歉可以吗,能不能不要为难昭昭,她只是喜欢猫。” 于夏没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人,能把他的错推给别人,她冷笑一声:“我跟你讲话了吗?” 牧昭看一眼张辉,忽而叹气,以她对张辉浅显的了解,于夏口中的过节,不会是什么误会。 她觉得有些无力,打算回家再同父母商谈一次。牧昭轻轻点头,问道:“那我可以再看一次小猫吗?” 于夏和郑韫对牧昭没有意见,郑韫甚至有点可怜牧昭,聊天的字里行间全是对父母施压的无力感,此刻还要平静接受一个任何关系都没有的男人带来的麻烦。 但于夏不会。 她贫瘠的感情分了绝大部分给郑韫,剩下的分给几个朋友,留给陌生人的只有冷漠。 于夏想直接回绝,郑韫却先应了。 “谢谢你们。”牧昭跟在郑韫和于夏身后,去看两只猫。 张辉厚着脸皮跟上去,碍于在医院内人来人往不好动手,于夏只能没好气地阻隔他跟郑韫,不让张辉能碰到郑韫的一点衣角。 最好空气都不。 牧昭蹲下来,再逗弄了一下小猫,小猫活力无限,喵喵大叫,嗷得牧昭会心一笑。 她笑完惆怅地问于夏:“就最近几天必须送出去吗?” 她还想努力一下。 “对。”于夏直截了当回答。 她站起身,道别:“那我先走了,祝你们能找到合适的家庭。” “麻烦你跑这一趟。”郑韫觉得不忍,牧昭是真喜欢小猫,她们也是真的无法接受将猫交给张辉。 “没事,猫猫很可爱。”牧昭笑笑,就往外走。 “等等,”一直厚脸皮跟在于夏身后的张辉突然出声,“这怎么像我家走丢的猫?” “你家,走丢的猫?”于夏重复疑问。 “对啊,刚生完就走丢了,我找了一晚上,”张辉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们抱走了。” 他甚至现在还打算给于夏和郑韫泼脏水。 牧昭狐疑地盯着他,他还掏出手机自证:“我这还有它的照片呢!” “你家住哪?”于夏懒得废话,直接质问。 张辉报的地名差不多在她们发现小猫的位置,于夏点了点头:“那是差不多。” 张辉得意一笑:“那可以把我的猫还给我吗,我想送给昭昭。” “那把住院费和手术费结一下吧,”于夏淡定开口,“营养费算我们送给小猫的。” “多少钱?” 于夏报了个数。 “这么贵?”张辉吓一跳,“你骗钱吧?” “所有医疗费的单子我都有,你也可以向医生求证,”于夏讥讽他,“没钱就没钱,转移话题干什么?” “我又没让你们救,”张辉白眼,“说不定谁偷的呢,不偷能走丢吗?” “刚生完走丢的吗?”于夏反问。 “别废话,把猫还给我,”张辉不耐烦道,“你们自愿出钱救猫还赖上我了。” 张辉说话间就想打开笼子去拿猫,站得最近的牧昭抬手拦住他的动作,警惕问:“你要干什么?” “昭昭,”张辉态度放缓,“你不是想要这两只猫吗,本来养它们也是为了送给你,这不是正好吗?” 闻言牧昭更警惕了,她整个人挡在笼子前,质疑:“我从没听你说过。” 郑韫疑惑问道:“那天我们捡到猫的时候是几只猫绑在袋子里丢出去的,大猫刚生产完,一点力气没有,真是走丢吗?” 答案当然是不。 张辉脸色一变,作势要报警:“这是我的个人财产,我想怎样就怎样,昭昭,我不是你男朋友吗,你为什么不跟我站一边?” 牧昭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同意了,还有你情绪能不能稳定点,这里是医院,你不要大呼小叫可以吗?” 四个人堵在房间里,不认识的护士进来赶人:“有什么事出去说,不要在这里影响动物休息。” 张辉不情不愿出去。 他之前听牧昭提过一次,这次领养的竞争激烈,她非常期待。 出来的时候他转念一想,牧昭估计是骗不到了,但有猫的话,说不定还能骗到其他小姑娘。 想到这,他更加坚定要带走猫的想法。 站在宠物医院门口,张辉还在据理力争,说要报警。 “报,现在就报。”于夏说。 张辉只是想吓于夏,他哪里敢真报警,警察是不管遗弃猫狗,但他要带走警察肯定会让他付清医疗费。 他租车花光了身上积蓄,哪来的钱付,他还指望追到牧昭后牧昭给他花点呢。 张辉气不过就想拉扯于夏,于夏反击的手没抬起来,小七的声音响起:“怎么了,想打人啊?” 如果说于夏算劈柴的力气,小七就是劈山的力气,她长得高,穿着短袖,用力时手臂肌肉微微隆起,不壮,但足够威慑张辉。 小九拿着扇子扇风,凑过来问来龙去脉,张辉被小七吓得不敢再乱来,只敢嘴里重复着让于夏还猫,不然就去网上挂她偷猫。 于夏也不客气,直接给了他一巴掌,打得他不敢再说话。 于夏擦了擦手说:“这巴掌,是替两只因你枉死的小猫打的。” 他嚷嚷着打人了,可惜路上已经没多少人了,没人注意到他。 “赔钱,打了我必须赔钱!”张辉捂着脸嚷嚷,窝囊极了。 “于夏给猫花的钱比你租车费和一身行头加起来都贵,”小七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做人呐,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张辉还没法反驳,小七说的是事实。他嗫嚅几句,转头就跑。 五个人没一个去追的,目送他着急忙慌上车,飞速启动,撞在路边的指示牌上,又慌忙倒车,驶入车流。 “这下不止要赔路政钱,还要赔修车费,”小七拍拍手,感叹道,“真是现世报啊。” 小九正在喋喋不休充当嘴替辱骂张辉不要脸,牧昭一直在道歉,说今晚的事太抱歉了。 几个人对过信息琢磨了一番,估计张辉在路上捡了一只孕期母猫,打算等生出小猫后挑选一只最漂亮的小猫赠予牧昭。 结果小猫出生那天牧昭给张辉看过*照片,张辉琢磨着几只猫没一只像球球的,无法俘获牧昭的芳心,干脆打包全丢了。 牧昭深深捂住脸,苦笑:“小猫算是因我而死吗?” “是他的错,不必怪罪自己,”郑韫安慰道,“说到底,他出生就是最大的错。” 牧昭低声道谢。 郑韫看着她的脸,忍不住问道:“那你和他……?” “我今晚回去就跟父母说清楚,”牧昭疲倦地闭了闭眼,“他这种连刚生产的猫都遗弃的人,是没有良心的。” 郑韫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牧昭道谢:“我没事,因祸得福吧,我一直在想有个理由拒绝他,今天算是找到了。” 牧昭叹气,扬起个释怀的笑:“好运小猫保佑我。” 把几波人送走后,于夏问小七:“你怎么知道他车是租的?” 于夏还以为他家凑钱给他买的新婚礼物。 “租车行我开的,”小七蹲在台阶上,看不出一点儿老板气质,“这车牌我看着上的,回头谈赔款他还要见我一次。” “你那是什么眼神,”小七望着于夏一言难尽的眼神说道,“靠春天里吃饭我和小九能饿死。” 于夏默默地收回视线,蹭到郑韫身边。 送个生日礼物都能送出小城市三套房的价格,饿死她都饿不死这俩人。 郑韫正惆怅着呢,考察过的三个人都走了,小猫还在手里。 “没有其他人了吗?”小九探头问。 “没有了。”郑韫叹气。 “没有就先带回去养着吧,”小七提议,“实在不行我们来找领养家庭。” 小九狂点头表示同意。 于夏去给两只猫办了出院手续。 大猫懒洋洋地跳上桌,在桌子上打了个滚,又跳进于夏怀里,于夏抱着猫,有些手足无措。 之前抱的时候几只猫都奄奄一息不太动弹,如今猫恢复了,抱在怀里,时不时动弹一下,拱她的手臂。 于夏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郑韫,郑韫却一边签字一边憋着笑:“夏夏,要照顾好几天呢,你要习惯。” 还好小九稀罕小猫,在一旁跃跃欲试,于夏赶紧把猫送进她的怀里,长舒一口气。 沉甸甸毛茸茸的小猫离开怀抱,怀中似乎还存着几分温度,裸露在外的手臂还有小猫鼻头触碰时冰凉的温度。 她忽然就体会到了养宠人为什么爱抱着自己宠物不放了。 郑韫抱着巴掌大的小猫,小九抱着大猫,于夏提着宠物医院给的养猫大礼包,小七拿着车钥匙,四个人风风火火出了爱宠医院。 七月中旬,明月高悬,银光缀在绿叶上,影影绰绰,已近深夜。 小七开车,四个人原路返回春天里。 路上,小九问于夏,两只猫分别叫什么名字。 她们一直没有给猫取名字,想着取名以后再送走会格外不舍,但如今带回家养几天,总不能每天喊猫。 “那就叫大猫大乖,小猫小乖,”郑韫捧着已经睡过去的小猫,挂着笑,“乖乖一家。” 小七转动方向盘,车驶入春天里所在的街道,小七听了没忍住吐槽:“好歹是个研究生,能不能取点有含义的名字。” “比如呢?”郑韫问。 “叫狗蛋,”小七理直气壮,“一听就是垃圾桶里捡来的。” “要叫也是叫猫蛋,”车停稳,小九边解安全带边吐槽,“哪有猫叫狗蛋的?” “夏夏,你的意见呢?”郑韫转头看一直沉默不言的于夏。 “小的叫猫剩。”于夏下车,接过郑韫递来的猫。 郑韫逗小猫的手指一滞,她略带迷惑地问:“夏夏,这名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一窝剩它一只,所以叫猫剩。” 小九笑得狂拍车头。 * 自己捡来的猫自己养,郑韫和于夏抱着猫,提溜着一大堆东西上了三楼。 护士小姐微信发来一长串的幼猫护理经验,于夏盯着占据手机屏幕的消息,生平头一次觉得晕字。 思考再三,她们还是决定放在自己房间里养。 即使大猫能自己带小猫,但放在隔壁房间郑韫和于夏始终牵挂着,左右都睡不安稳,不如放在看得见的地方。 于夏拿纸箱垫上尿垫,检查窗户是否关紧了,又下楼去拿猫砂和猫砂盆,摆上猫粮和水,整顿完一切,时间已经过了零点。 一晚上处理乱七八糟的人或事,两个人都有点疲倦,洗完澡胡乱亲了几口倒头就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杆,于夏打着哈欠起来洗漱,郑韫跟在她身后。洗手间很小,两个人并排在一起刷牙,镜子只能照到两人靠在一起的肩膀。 镜子里的郑韫矮于夏半个头,长发随手扎了个低马尾方便洗漱,肤色冷白眼尾泛粉,低龄睡裙露出精致的锁骨,于夏擦脸上的水珠,目光不自觉下移。 这几天郑韫不仅在忙着替小猫找领养家庭,还忙着给于夏筹备生日的事情,有时候一整个下午消失不见,等到晚饭再出现。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变少了,于夏是有怨言的,小猫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后,郑韫决心先好好安抚不满的小女友。 她吐完嘴里的牙膏沫,擦干净脸,搂着于夏的脖子交换同一种牙膏味道的气息。 再笨的学生,通过日复一日的训练也能合格,更何况郑韫和于夏都擅长总结进步。 短短两月,两人的吻技进化到炉火纯青,郑韫愈发地会撩拨,于夏纵容她的放肆,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搂着她腰,不允许郑韫在浪海沉浮到顶点时想要离开。 两人吻得忘我,从卫生间出来,贴在墙壁上,点燃□□,细碎的喘息和衣服摩擦的洗簌声交叉响起。 就在于夏打算更进一步时,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一声:“喵。” 两双人眼和两双猫眼齐齐对上。 于夏和郑韫的动作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小猫不是人,不懂人在干什么。 于夏懂这个道理。 但一想到浪迹欲海时有两双眼睛盯着她俩,她又浑身不得劲。 郑韫显然同于夏想到一起去了,她憋着笑:“夏夏,继续吗?” 于夏是想继续的。 有人……猫看着,她继续不下去。 “我们去隔壁?”郑韫双手抱着她的脸颊,额头贴在一起,含笑询问。 “好。”于夏求之不得。 一进房间,于夏搂着郑韫,一只手顺着纤长细腻的腿攀爬,在郑韫的闷哼里穿过花园,抵达终点。 压抑了好几天,于夏下了狠,甚至不允许郑韫躺下,酸胀感漫遍全身时,郑韫也只能紧紧抱着怀中人, 战争结束,郑韫趴在于夏的肩上,过量运动让她呼吸不畅,只能一直喘气,于夏抱着她坐下,让她缓一缓。 手机铃声响起时,郑韫的身体一滞,软绵绵的站起来,去于夏的房间拿手机。 每一步都好像戴着什么东西在走,酥酥麻麻的,郑韫揉着腰,心想下次可不能白天让于夏这么折腾了。 郑韫去接电话,于夏索性就在郑韫的房间里把澡洗了,她洗完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看见郑韫出神地盯着脚边两只小猫,不知在想什么。 “……老婆?”于夏吃饱喝足,洗完澡也掩饰不住脸上的满足,她第二次叫出这两个字。 “嗯?”郑韫猛地回神,挂起笑容。 “在想什么?”于夏问道。 “在想,”郑韫望着她,眼里情绪分外复杂,却仍然笑着,“你能再喊一遍刚刚的称呼吗?” “老婆。”有第一次和第二次后于夏坦然多了。 “夏夏,”郑韫伸出腿,裙摆顺着腿的弧度滑落,露出手指按压后留下的红印,笔直纤细的腿去勾她,“我还想要。” 甚至没来得及换个房间。 郑韫拥住她,像发泄般毫不顾忌,于夏屡次追问刚刚接的电话是不是惹她生气了,郑韫也不答,只是追逐着她的手,她的唇,一遍遍重复表白。 一声声“爱你”和郑韫柔软的唇打消了于夏的疑惑,她只当是最近事情太多的发泄。 大乖趴在桌子上,小乖趴在它身边,两只小猫安静地睡着,时不时起来巡视领地。 直到最后,郑韫太过劳累,沉沉睡去,最后一句如梦呓的话是:“夏夏,我永远爱你。” 于夏替她抚平皱起的眉,唇角挂着温柔的笑,如冰山消融润泽万物,大乖跳过来,靠在她的手边,小乖跌跌撞撞地在桌上爬。 安静地像某个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于夏心想,要是能永远这样幸福就好了。 可惜,世事总是事与愿违—— 作者有话说:搓手手,赶上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个夏天 爱宠医院电话打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杆,太阳炙烤大地,迎来八月预估气温最热的一天。 于夏迷迷糊糊摸到手机,接通电话:“女士您好,之前您在我们这治疗的大猫疫苗本忘记放进背包了,您看您今天有时间来一趟拿走吗?” 于夏应了,挂断,放下手机,打了个哈欠,手臂有些酸。 兴许是压抑太久,郑韫昨日缠着她索要无度,晚上吃完饭给小猫喂完饭又折腾半晚,最后几乎是昏迷过去的。 她往右边摸了摸,床铺空空如也。 于夏没当回事,明天就是她的生日,郑韫最近经常出去几个小时,说是给她准备礼物,她只觉得怪稀奇的。 往日这种强度,郑韫起码要睡到接近快中午才能恢复,今天起得却比她还早。 手机上没有郑韫外出的消息,多半是楼下,她起床洗漱,洗手间里两只牙刷靠在一起,像她们往日里的并排的肩膀。 刷完牙,于夏特地将牙刷放回原位,满意地看着两只同型不同色系的牙刷,出门去楼下。 楼道静悄悄的,于夏踩着楼梯一步步往下走,走到一楼才听见小九的声音:“今天怎么没和你女朋友一起下来,吵架啦?” 于夏一怔:“她不在楼下吗?” “没有呀,”小七从厨房出来,疑惑道,“我今天六点多就醒了,在外面看一早上电视剧,没见到郑韫,不会是你俩吵架她自己睡自己房间了吧?” “……没有,”于夏望了一眼楼梯口,“我上去看看。” 空调压不住酷热的天气,三层楼几十阶楼梯走得于夏额头泛起点点汗。她觉得可能是昨晚太闹腾,郑韫半夜换了房睡。 她停在郑韫房间门口,没有犹豫地敲门。 房间静静的,没有任何动静。 于夏按下门把手。 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白色纱帘跟着风飘动,窗户大开,澄澈的蓝天飘着白云,绿叶摇晃的光影印在透明玻璃窗上。 房间空荡荡的。 被子整齐得像于夏刚入住那天看房时的模样,床头柜,茶几,桌上,一切能放置东西的地方都空空如也,郑韫喝水的丑杯子都不在了。 于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她拉开衣柜门,几个五颜六色的铁质衣架跟着衣柜震动摇晃,碰撞在一起。 拿出送她的檀木手串的地方也是空的,放化妆品的柜子,放首饰的柜子,所有能存放东西的地方,都是空的。 整个房间空荡得像于夏之前见到的一切都是幻觉,她下意识看了看手,手指上是银色素圈,手腕上是木质手串。 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于夏转头返回自己房间,拉开衣柜。 属于郑韫的衣服一扫而空,什么都没留下,大乖见她回来了,慵懒地蹭蹭她的腿,躺在她脚边,毛茸茸的触感让于夏回了神。 大小乖还在。 她冷静地打开手机,郑韫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起码她会安排好两只猫的去向。 她打开聊天框。 因为长期黏在一起的原因,两个人的聊天记录很少,大多都停留在互相问人在哪里,什么时候回。 她一如既往地发了那条消息。 “你在哪里?” 消息如从空调缝隙里钻出去的冷气,落入夏日炎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强迫自己从头开始回想昨天,前天,甚至更早的事情,试图抽剥出蛛丝马迹,却如同被大乖玩散开的毛线团,找不到一点线头。 “于夏,”小七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显然也看到了空空如也的房间,皱着眉靠在门框上,“能联系到她吗?” 于夏摇头。 她甚至还能保持一个体面的表情,如果不是朝夕相处两月,小七甚至看不出她是不高兴还是本来就这样。 “我刚给她打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小七观察着于夏的表情往下说,“她有跟你提过自己要走吗?” 显然是没有的。 甚至明天是她的生日,郑韫一直兴致勃勃地为她准备礼物。 她想到那个突兀的电话。 “先吃饭吧,”小七语气不忍,“晚点我继续联系她。” “好。”于夏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她跟在小七身后,下楼,洗手,上桌,开始吃饭。 小九询问的眼神投向小七,小七摇头,小九明白了。 郑韫走了,走得悄无声息。 小九扒拉饭,时不时望于夏一眼,于夏神色如常,饭没比平时少吃一口,该吃什么吃什么,镇静得好像突然跑掉的不是她女朋友,而是一个陌生人。 “吃完饭我们看看监控吧,”小九小心翼翼提议,“看看她几点走的。” “不用了,”于夏淡淡拒绝,“我晚上去医院拿疫苗本,顺便问问有没有新的领养家庭。” 没了传话人,她话比平日还多了点。 吃完后她回了房间,小九坐在前台翻看入夜后的监控录像。好在她昨晚熬得够晚,只用看五六个小时的录像,她支着头,倍速播放。 小七端杯水走过来,递给小九,担忧地问:“你觉得可能会是什么情况?” 小九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摇头:“猜不到,天大的急事不至于不辞而别。” 前一天还在同她们商量怎么给于夏过生日,今天忽然就从云城蒸发了。小七是有手段查到郑韫人在哪里的,但她看得明白,就算是告知于夏郑韫的去向,她也不会追过去问的。 于夏是一个异常骄傲的人,骄傲到就算女友离开,她仍然风轻云淡地处理所有事情,面上看不出丝毫。 “宝宝,”小九苦恼地揉着太阳穴,“你说我是不是不该给她们看追妻火葬场的小说啊,是不是瘟到她们了?” 小七哭笑不得,她搬凳子靠过来,同小九一起看录像,温声回答:“能和你有什么关系?” 监控画面一帧帧跳动,直到时间跳到凌晨四点,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一楼楼梯口。 郑韫穿着短袖牛仔裤,长发垂落身后,拎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在一楼站了很久很久,久到隔壁邻居养的鸡开始报晓,街道上响起环卫工扫帚擦过地面的声音。 她的背影纤细易碎,望了很久的楼梯口,沉默无言,当时间指向四点半时,她终于转身,拧开一楼大门,迈步,离开春天里。 春天里外围的监控清楚拍到她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模样,侧颜精致,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冷淡,似乎同于夏待久了,于夏身上冷冽的气质学到几成,竟也有了于夏的模样。 出租车来了,她上了车,车朝着火车站的方向扬长而去,连灰尘都没留下。 小九将监控定格在郑韫仰头看三楼的瞬间,捧着下巴,皱着脸问:“她看上去很不舍啊,为什么突然走了?” “可能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小七不愿恶意揣测郑韫,相处两月,大家都知郑韫的为人。 另一头,于夏正在整理自己的东西,靠劳动强迫自己放空大脑,不去想与郑韫相关的事。 可记忆如同空气里的灰尘,如何擦得干净。 每件上衣,每条裤子,每双鞋子。 她爱穿的短袖,用过的水杯,坐过的椅子,连阳光透过窗帘落下的位置,无处不再提醒她与郑韫共同经历过的回忆。 她索性放弃,往床上一倒,抬头看见挂在衣柜最深处的外套。 ——那是她和郑韫穿过的情侣装。 她缓缓闭上眼睛。 整个房间她无处逃避。 不,不只是这个房间。 整个春天里,整条街道,整个云城,只要她去过的地方郑韫便去过,到处都是两人共同的经历。 她恨不得现在立马买票回学校。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猫咪的咕噜声,大乖叼着小乖,跳到床边,趴在她身边,毛茸茸的头蹭她脸颊,她睁眼,同竖瞳猫咪对上视线。 于夏伸出手,轻轻抚摸大乖的头。 “我去给你们找新家,”于夏望着她低语,“总要照顾好你们。” 她起身,去铲猫砂,几铲子下去,什么也没铲到。 她盯着猫砂盆发呆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 于夏僵硬地站起身,慢慢走到床边,心中隐隐的期待,随着靠近床头柜上的手机越来越盛,直至长到枝繁叶茂,充斥整个心脏。 屏幕上的名字却不是她想看见的那个。 她盯了有几秒,接起。 陈竹活跃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歪歪歪,夏总,我回学校啦,你几号回来?” 于夏望着床头边的两本书,冷淡答:“明天。” “你不是……”陈竹话说一半停住了,有人跟她搭话,她叽里呱啦讲了几句,刚刚要问的话全忘了,重起一句话,“那好哦,你给我发个时间我明天来接你!” 小九上来找于夏的时候,于夏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铲猫砂,大乖尾巴翘起,尾部卷起,疑惑地绕着于夏打转,似乎在疑惑她在做什么。 “于夏,”小九站在门口,“明天生日你打算怎么过?” “不过了吧,”于夏垂着眼皮,盯着自己手上的檀木手串,“我打算给她俩送到医院去就回学校。” “生日还是要过的,”小九叹气,“实在不行我们出去吃一顿吧。” 于夏摇头:“没关系,我本来不打算过的。” 小九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要不是郑韫主动,要不是她们起哄,她本来不会期待明天的。 “在担心小猫的事吗?”小九走进来,蹲在两只小猫的身边,轻轻抚摸大乖的头。 “嗯,我打算今天去医院问问,能不能放在她们那里找寄养。”于夏淡淡答。 医院寄养都是条件差不多就行,没那么位置和人力照顾猫,能尽快送走就送走,但于夏实在没有其他办法了。 “交给我吧,”小九似是下定了决心,“我们来给你养。” 于夏抬起头看她,眼神里有不解。 小七说她们不养宠物是因为小九并不想对新的生命负责,她认为自己做不好一个新生命的主人,索性不养。 于夏词穷起来,她想说小九不必为她做到这种程度,不必勉强自己,话到嘴边,只能憋出一句“不用”。 小九早八百年习惯于夏的交流方式,一句话对朋友可以自动润色为友好词汇,对讨厌的人则可以加工为辱骂词句。 她露出个笑:“觉得麻烦我?” 于夏点头。 “你俩……”小九叹气,重新说,“你算她亲妈,那我就是她干妈,亲妈有困难照顾不了,干妈帮帮忙,不是很简单吗?” 她甚至开始给自己找理由:“再说啦,你们俩走了以后春天里好安静的,有猫闹腾一点也不错啦!” 她丝毫不提于夏和郑韫来之前,她和小七已经过了好几年的二人世界了。 于夏拨动铲子的手一滞,她开始唾弃那个想学郑韫一般同这个地方断绝联系的自己,但她只会憋出一句:“猫抓坏你的裙子,你会找我赔吗?” 小九捂着耳朵站起来,又意识到不对,去捂大乖的耳朵:“这话小猫咪可不能听,学坏了怎么办?” 小九一打岔,她方才郁郁的心情轻松了点,她站起身讲:“我明天回学校。” “明天吃完早餐走吧,”小九终究没留多她,“算是给你庆祝过了。” 于夏点头,沉默片刻后,又道歉:“对不起。” 说到底,这件事和小七小九没有关系,她不能,也不该抗拒和两人的交流。 “跟我道什么歉,”小九抱着大乖时不时亲两口,俨然已经当上猫奴,闻言惊诧道,“你不会想连夜就走吧?” 于夏是有这个想法的,但她现在不会这样做了。 “如果你想,我们可以帮你找……”小九话没讲完,被于夏打断了。 “不用了,”于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点,“就不麻烦你们了。” “那我先下去跟小七说养猫的事情了,你记得买票和收拾东西,”小九抚摸着小猫的头,边往外走边说,“明天早上我们送你去车站。” “好。”于夏目送她离开。 东西收起来很快,于夏从高中时期开始独自生活,打包行李的速度非常快,整个房间随着她的动作一步步恢复到初来乍到时的模样。 那些装着两人共同回忆的东西一件件进入行李箱,连手上的素圈,手臂上的手串,一齐放入行李箱里,行李箱关上的刹那,于夏竟有一种浑身一松的错觉。 她将行李箱放在门口边,下楼,准备去医院拿大乖的疫苗本。她能为这两只小猫做的事不多了,这算是最后一件,她决定亲自去做。 同两人打过招呼以后,于夏骑着电瓶车独自出了门。气象局预估今天是今年夏天最热的一天,却没有人再禁止于夏这个点出门,天边暗下来一半,仍然热浪翻涌,滚烫地灼烧皮肤。 于夏戴着头盔,头一次后座没人,后背空落落的,她抿着唇,穿行在大街小巷,风穿透布料,晚风一卷,身上刚出的汗又去了小半。 行至爱宠医院时,医院门口正热闹着。 夏天是宠物中暑高发时段,这个点送来好几只猫狗,哄闹着,比轰然炸开的烟花还要吵闹。 于夏穿过他们,去医生办公室找护士小姐,见护士小姐正忙着,她也不急着要,找了个地方坐下,发呆望着医院里来去匆匆的人们。 “一个人,你女朋友呢?”粉发小姐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关切问道。 “……嗯?”于夏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有些茫然。 “不是你女朋友吗?”粉发小姐似是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捂了捂嘴,“好姐妹?” “不……是女朋友。”于夏下意识回道。 “那你怎么一个人?”粉发小姐又问。 “……”于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该怎么回答。 “吵架啦?”粉发小姐有点尴尬,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于夏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见于夏摇头,粉发小姐赶紧又道了遍歉离开了。 护士小姐终于得闲,拿着本子出来找于夏,跟她交代大小猫打疫苗的时间,于夏听得很是认真,拿出手机记下几个日期。 “你女朋友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护士小姐交代完毕以后,忽而问道。 “她……有点事。”于夏不想跟别人讲郑韫离开的事,这样等她离开云城,在外人面前,她和郑韫就是一起离开了,全了两个人的面子。 “哦哦,”护士小姐点点头,跟她道别,“那你回去路上注意哦,记得多喝水,不要再中暑啦。” 护士小姐常年同宠物打交道,说话总是不自觉带上哄宠物的语气,笑眯眯道:“你不知道,你上次中暑把你女朋友吓哭了,不要再吓她了哦。” 于夏不知道自己怎么跟护士小姐道别的,又是怎么出医院的。 已近深夏,按照农历,已经入秋,云城的行道树绿得一如既往,夜风一卷,却也有几片泛黄的叶片簌簌落下,躺在沥青路上,再被路过的环卫工铲走。 于夏抬头望着夜空,心率加快,眩晕感窜出,她却清醒的知道,这不是中暑,只是深夏初秋之交,一场无疾而终的梦突醒带来的后遗症。 她没有再看爱宠医院一眼,骑着电瓶车,未有犹豫地回到春天里。 第二日清晨七点,于夏带着行李箱,准时出现在一楼。 小七替她下了一碗长寿面,小九买了一个小蛋糕我,给她插上蜡烛,三个人唱完一首生日歌。 小九想让于夏许愿,于夏没有违逆她的期待。双手合十扣紧闭眼,却没有许下任何愿望。 太想要的东西,即使许愿千百回,终究留不下来,不如从开始,就不曾有过期待。 小七开车将她送去火车站,下车后,她拿出包装好的礼物递给她,叹了口气:“我和小九永远欢迎你回来春天里。” 于夏接过,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她们和云城这座城市:“有机会来找我玩。” 小九忍着泪意:“你别把我们拉黑了就行。” 离别伤感的氛围被小九一句话冲淡了,于夏唇边起了笑意,她说:“猫质还在你手里呢。”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两人和这座城市,于夏进了检票闸机。 坐在候车室等车时,有个小女孩跑过来叫她:“于夏姐姐!” 于夏一看,竟然是她和郑韫曾经照顾过几次的小女孩,扎着双马尾,穿着公主洋裙,蹦蹦跳跳时裙摆一晃一晃的。 “郑韫姐姐呢?”小女孩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有点事。”于夏拿出应付其他人的说辞。 “啊,”小女孩夸张地表达自己的失望,“我好想你们的。” 小女孩的妈妈走过来,问道:“你回学校吗?” 于夏应声。 “马上开学了,我们去隔壁玩几天,”小女孩妈妈牵着小女孩引导,“跟于夏姐姐说再见。” “我最喜欢你和郑韫姐姐了,于夏姐姐再见!” 火车进站,于夏几乎是逃离般上了车,这座城市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郑韫离开她的事实。 手机响起几声提醒音,她打开手机,是小七发来的,几个视频,一个地址,还有一句一路平安。 地址不在南桥,甚至和南桥隔着山南水北,远跨几个省。 于夏只问了小七最后一个问题:“郑韫结住宿费了吗?” 小七的聊天框反复亮起对方正在输入中,然后弹出消息。 【前几天结了,连同你的一起,但是是结到我们本来打算一起去南桥的那天。】 火车启动了,行驶进隧道,尖啸声带起耳鸣,视频反复加载失败。 郑韫收拾好了行李,铲好了猫砂,结清了住宿费。 她把她能安排好的一切全都安排妥当了,除了她。 除了在云城最亲密的她。 于夏脱力地靠在椅背上。 她终于接受,郑韫不是突发奇想的离开,而是一场从始至终的欺骗。 她被抛弃了。 南桥是假的,承诺是假的,同她说以后要永远一起,全部都是假的。 郑韫在一个深夜逃离了云城,抛弃大乖小乖,抛弃春天里,抛弃小七和小九。 抛弃了她—— 作者有话说:终于到了我最喜欢的下卷啦! 第34章 第三十四个夏天 于夏难得踩点,冷着脸从拥挤的电梯里出来奔向公司,卡着最后十秒时间打卡成功。 “小于,起晚了?”组长恰好回工位,路过她时关切问。 “没挤上地铁。”于夏放好包,坐下回道。 “早高峰是挤,”组长十分关心她,“住得远吗?” “有点,”于夏不太喜欢别人多过问她的隐私,即使是顶头上司,“不算很远。” “公司有租房补贴,可以考虑住近一点,你可以考虑一下。”组长提议道。 “我考虑下,谢谢组长。”于夏随口敷衍了几句。 组长不再闲聊,回了自己工位。 工作时间总是充实而忙碌的,同事拍她肩膀提醒该吃饭了的时候,于夏才惊觉一上午过去了。 同事伸了个懒腰,听见骨骼噼里啪啦舒展的声音才满意放下手臂,她喊于夏:“楼下新开了家面馆,去吃吗?” 于夏点头。 午餐点写字楼下人不少,面馆新开,来尝鲜的人排起队,还没等于夏开口不吃,同事赶忙拉着于夏走了。 两人进了同事之前常来的简餐店,进来时门口的顾客正好离开,两人顺势坐下。 点完餐后同事说起活动快上线了,于夏负责的卡面终稿还没定,同事忧心忡忡:“于夏,主美怎么说啊?” “她说没什么问题,”温热的茶水入喉,于夏疲惫稍微缓解了点,“最后细化一下差不多就定稿。” “还得是你,”同事夸奖她,“刚参加工作就接得住这种临时飞来的担子。” 原来的同事生了场大病,最初打算画完这一稿,让于夏来做细化,没想到画到一半力不从心,家人只能来帮忙辞职。 本来重担也落不到她头上,结果另一位同事稿子被主美打回去重画了,整个美术组只有她和另外一个实习生没事干。 都打算找认识的外包了,是于夏自己去找的组长,说能不能给她一天时间出个草稿。 离*节日还有一段时间,组长应下了于夏的自荐。 “想早点转正。”于夏垂了垂眼皮。 “必然的事,”同事接过服务员递来的餐道谢,又转向于夏,“你态度好能力强,领导不招你招谁?” 于夏心不在焉地答应她。 她今天迟到,是起晚了。 噩梦犹如种在记忆深层的种子,静待合适机会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冲破她的心理防线。 半夜猛地睁眼做起来发呆,梦中最后是郑韫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她被束缚在原地,只能眼睁睁望着郑韫消失在视线中。 她起码有一年没再做这个梦了,郑韫像是夏天里永远炽热的一场风,秋天压过,冬天到来,逐渐变得朦胧,最后消散。 兴许是再见郑韫,她心中那点本以为消失得差不多的爱恨重新翻涌,她又做起这场梦。 失眠了半宿,天边蒙蒙亮时才昏昏睡去,再醒来已经是循环的第三个闹钟。 “于夏?”同事叫她,“你有在听吗?” 于夏回过神来,没什么歉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刚刚在想事情。” 同事正说着话,店里进来两个人。 该说不说,有些人好像自带聚光灯,就算人群涌动,其他人也能一眼看到她。 郑韫之于于夏就是这样的。 显然,于夏之于郑韫亦是如此。 郑韫今天穿着件白色衬衫,黑色包臀裙,戴着金色眼镜框,与周围来往的白领无异的打扮,却一如既往吸人眼球。 两人对视一眼,郑韫刚想打招呼,于夏移开视线,目光重新落回同事脸上。 余光中,郑韫抿了抿唇,放弃打招呼的想法。一旁的朋友见她欲言又止,好奇问:“怎么了郑韫,在看谁?” 郑韫摇摇头,多走两步,正好遮住朋友过来的目光,两人刚好坐在于夏身后。 “组长今早训你了吗?”同事翻动自己勺下的饭,问道。 “没有,”于夏摇头,“她说公司有租房补贴,让我住近点,免得挤地铁麻烦。” “真可以,”同事眼睛一亮,“你怎么想的?” 郑韫柔软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和几年前一模一样的语气,轻笑着说:“没有的。” 于夏分神去听郑韫想说什么,囫囵回答同事的问题:“在考虑。” 同事立马从包里掏出手机,划动手机,翻出微信好友:“隔壁文案组有个女孩儿在找室友,长得可漂亮了性格也好,做饭超好吃,爱干净讲卫生,她前室友在走离职了,下周就搬,很适合你呀。” 于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注意力全在郑韫身上,同事目光投来时她随便问了句:“真的吗?” 同事见她还有些不信,打包票道:“真的,我们部门经常去她家蹭饭吃,超级温柔。” 见于夏无动于衷,同事凑过来,揶揄道:“你不是直女吧?” 风吟是业内知名的游戏公司,开发的百合向女性游戏更是行业龙头,公司内部多的是性取向为女的女性工作者,尤其是文案组,几乎全员都是,不算稀奇事。 但于夏刚进公司,还没转正,自己部门的人脸都还没认完,更深入的八卦无从听说。 “嗯?”于夏迷惑。 “还是单身?”同事又追问。 “嗯。”于夏反应过来同事在问什么,没有否认,都认了。 “那这位再适合不过了,”同事贼笑道,好好的一个美女忽然化身媒婆,“她也是单身哦,刚好她还负责你这张卡面的七夕文案,这不天赐良缘吗?” “怎么样?”同事追问。 “行的话我把她推给你,正好你可以问问……” 外面好几个人在等翻台,于夏和同事已经吃完了,准备起身离开。 “我有她微信。”于夏说。 “啊?”同事突然反应过来,“哦对,你俩要工作对接,你看我这记性,那你要跟她合租吗……” 后面的话被玻璃门隔绝在外,门口进进出出,郑韫听不见藏在嘈杂里的答案。 “看上隔壁桌啦?”朋友推一下心不在焉的郑韫,“喜欢就上去要微信呀!” 于夏离开,郑韫倒是能收心下来好好吃饭了,她唇边带笑:“有她微信。” “看这样子是在追还没追到,”朋友嘴上是半点不饶人,“文学院女神也有追不上的人啊?” 郑韫低着头,品了口茶。 简餐店是荞麦茶,抿进嘴里有几分苦意,平光镜下的眼神暗了暗,轻声答:“她看上去好追吗?” 朋友了悟点头:“倒也是,看着像被八个前女友甩过后再也不相信爱情的眼神。” 郑韫:“……” “对了,你怎么想起来要进风吟了,”朋友奇怪瞥她一眼,“我只能找朋友给你内推试试,文案组今年没招实习生,不一定愿意要你。” “谢谢你。”郑韫隔着透明玻璃,望着于夏一路离去的背影。 “……你追人追到公司来了?”朋友似是想到什么,一言难尽地瞥她一眼,“有这么喜欢吗?” 于夏刚进大楼,手机弹出几条消息,她以为是哪个同事发来的关于工作上的事,趁着等电梯看了一眼。 竟然是郑韫。 上次看房一别,她和郑韫有两天没聊过了,或者说,郑韫单方面给她发过几次消息,她没有处理。 她往回看了一眼,同事正在前台拿包裹,就退出等电梯的人群,走到一边,开始看消息。 【zy:我听到你和同事的谈话了。】 那头敲敲打打,几分钟没憋出第二句话,一直在弹【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醒。 隔着屏幕于夏都能察觉到郑韫的小心翼翼, 【夏:然后呢?】 【zy:我们已经签约了。】 电梯乌压压进出一大批人,于夏站在人群外,抬头看了一眼停在一楼的电梯。 【夏:违约会付你违约金。】 【夏:我不像你。】 同事抱着几个快递奔跑回来,于夏护着她挤进电梯,电梯门合上,电子广告牌在播放某个生发产品的广告,凛冽的风在电梯井里呼啸,钻入轿厢,于夏背脊发凉。 终于到了,同事抱着几个快递,麻溜挤进来,想跟于夏说话,于夏却已经掏出了手机。 【zy:我只是想和你住在一起。】 【zy:和我住,可以吗?】 于夏没有回复。 午后小憩几分钟后,于夏重新投入到工作里。文案组和她对接的同事叫岑雪,细化文案的同时给她提供一些可以表现在卡面上的细节。 最后到公司下班点时,岑雪问她:“你要来和我合租吗?” “我已经找到房子了,谢谢你。”于夏回拒了。 游戏公司加班是常态,尤其是对于夏这种刚进公司就接了重担的新人,饶是她大学接了四年各类商稿,面对精细度要求超高的游戏卡面,仍觉得吃力。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她才完成今天定的进度,同事早就下班了,连组长都下班了,整个美术组只剩下她一个。 她恹恹地打了个哈欠,打卡,关灯,下班。 走出大楼,身后公司大楼仍然亮着一半的灯,和周围的互联网公司大楼的灯火融为一体。 于夏叫了个车,十点仍然需要排队,站在路口等车时,有人从昏暗的路灯边走过,轻声唤她。 “夏夏。”于夏回头。 是郑韫。 时至今日,于夏仍然如今觉得好像是场梦,时隔三年,她又重新与郑韫见面了。 郑韫站在路灯下,暗黄的灯光显得她有些憔悴,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连裙子都起了褶皱,因为干涩眼眶泛红,透着几分我见犹怜的可怜劲。 于夏才发现,她脚上穿着高跟鞋。 “你这个点不……”于夏皱着眉,刚想问她为什么不回家,话到嘴边拐了个弯,“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你,”郑韫换着脚站,“刚下班吗?” “嗯,”于夏看了眼手机,还要等三分钟,她没什么表情,淡淡的,“有事直接说吧。” “你……”郑韫望着她,软着语气开口,“不是说好一起住了吗?” “没搬进来之前都不算,”于夏眼神冷淡极了,好像看的不是郑韫,只是在看路灯,“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司机给于夏打电话,于夏报了个精准位置,一辆车拐着弯过来了。 “夏夏,”郑韫拉着她的衣角,抿着唇问,“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吗?” 回答郑韫的是关上的车门。 司机确定手机尾号和地址后,取笑道:“朋友吵架吗?” 于夏望着闪烁的红绿灯,忽而想起她同郑韫骑着小电瓶车,慢悠悠晃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一路去宠物医院看大乖小乖。 彼时的她以为她和郑韫能一直这样走到未来。 如今她只能告诉司机。 “不是。” 只是连分手都没有正式提过的一个前女友罢了—— 作者有话说:这本有点配平文学,目前确定的已经有两对副cp 第35章 第三十五个夏天 到家已经十一点了,客厅静悄悄的,几位酷爱纵情歌舞的年轻朋友们没有开派对,今晚应该能睡个好觉。 回卧室开灯,开空调,洗漱,一切就绪后,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十二点。 窗外是大学城的夜,正是暑假,周围静悄悄的,更远处黑压压一片,玻璃窗印出于夏一张霜结的脸,几乎能压过酷热的夏。 这样热的天,在外久待不会好受。 于夏躺进被窝,一盏台灯荧荧照亮墙壁,像极了公司楼下的路灯。 公司附近坐落着许多大公司,下班点从晚上六点到半夜十二点都有,有保安巡逻,治安不错…… 她想着,蜷缩起来。 柔软舒适的被窝沾上空调冷气,于夏皱着眉,不安稳地睡去。 凌晨三点,玻璃炸裂的声音惊醒睡得本就不踏实的于夏,她坐起来,怒火中烧。 偏偏门外的人没有丝毫觉悟,还在蹦跶,不仅不把睡在主卧的于夏当回事,连同左右上下邻居无差别的噪音攻击。 于夏忍着火,整理衣服,打算出去看看。 于夏刚打开卧室门,大门被敲得哐哐响,客厅最清醒的人笑嘻嘻去开门,嘴里还说着你们又把邻居招来了。 门一开,穿着警服的警察展示自己的证件,声音严肃洪亮:“警察!” 于夏同警察对视上。 邻居接连投诉物业两次无果,还是报了警,本来想着只是上门警告一下,警察一到,看见满地的瓶子,怀疑有人磕大了。 不幸的是,于夏刚好从卧室出来。 因着于夏一直和她们关系不合,没人愿意讲一句她们不认识,于夏只能换了件衣服,拿着手机,坐上警车去警察局尿检。 这一折腾,再回家天就蒙蒙亮了。 几个人都只是喝多了,没什么问题,验完警车还负责送了回去,交代她们老实点,晚上就各回各家,不要聚众在居民楼里闹腾。 表面答应得好好的,警察一走,原形毕露。 一连两天没睡好,于夏气压极低,偏偏年轻朋友们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凑上前来假惺惺道:“真不好意思啊,连累你了。” “真不好意思就滚出去,”于夏冷冷地刺,“几个人加起来都掏不出酒吧开台的钱。” 本来想着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一个人打不过一群人,但今天这事让她改变了主意。 “姐姐你有钱啊?”那人也不恼,说着就上手想抢手机,“借弟弟我花点呗?” “走了!”有人叫他,“你才刚出来几天,刚条子还在跟你讲别惹事儿。” 那人啧了一声,瞥于夏一眼,走了。 清早晨练的人不少,小区里已经有不少晨跑的人了,于夏蹲在楼下,思考片刻,给组长请了两个小时的假。 组长正困着呢,听她条理清晰说完半夜发生的事,把假批完才反应过来:“你找到房子啦?” “刚好有个……朋友找室友。”于夏言尽于此。 “两个小时够吗?”组长又问。 “够了。”于夏并不想因为这些插曲拖缓自己工作进度。 组长对员工私事的提问向来点到即止,没再追问,挂断电话。 新房子的钥匙于夏手里有,她给郑韫发了条消息,回家收拾行李。 精神小伙们折腾一晚也累了,于夏回去的时候沙发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她捏着鼻子穿过,进入自己的房间。 她刚来这个城市生活不过一月,东西并不多,不到一个小时就收拾得差不多了,检查几遍没有遗漏后,提着两个行李箱出了门。 客厅里乌烟瘴气,没来得及收拾的酒瓶和夜宵滴下来的油散落在茶几和地上,甚至还有呕吐物发酵的气味。 于夏拍了几张照,头也不回地跑了。 等车路上她将所有的照片发给转租给她的女孩,兴许是太早了,对方没有回复。 快到上班早高峰,路上车多了起来,于夏有些困顿,眯了一会儿,再睁眼是司机叫她。 付款,道谢,下车。 一路过来塞塞堵堵,下车时于夏确实在小区门口见到不少看着面熟的人,她进入单元门,乘坐电梯,到达新家门口。 她和郑韫几乎没有交流,不知道郑韫有没有搬进来。 于夏站在门口,低头看着门把手,生出些犹豫。 如同当年在春天里三楼上,她犹豫着要不要推开那道门一般。 “诶,于夏?”岑雪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意外地问,“你新家是这里吗?” “嗯。”于夏回头,与岑雪对视上。 “那蛮巧,”岑雪粲然一笑,“我住你隔壁,需要帮忙吗?” 于夏几乎是下意识摇头:“不用了,我请过假了,你去上班吧。” 岑雪不强求,她挥挥手:“那我先走咯,公司见。” “公司见。”于夏同她道别。 岑雪一打岔,于夏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褪去,她掏出钥匙,开门,入户。 房间里空空荡荡,郑韫应当是来过,或是找人打扫过卫生,客厅一尘不染,大理石餐桌反光,窗户空落落的,上次来时阳台上栽种着干枯花朵的花盆已经清理出去,什么都没有留下。 没什么时间伤春悲秋,于夏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干正事。 一切整理得差不多后她前往公司,挤地铁时抽空看了一眼手机。 郑韫仍然没有回消息。 于夏收回手机,开始进行今天的工作。 中午吃饭时,岑雪从隔壁部门找过来,同事才知道于夏虽然没有和岑雪住在一起,但是是对门。她朝于夏挤了挤眼:“一起吃饭?” 和谁吃饭都只是吃饭,于夏没异议。 饭桌上,岑雪说今天她们组面了个新人,长得怪好看的,听组长的意思是实力也过关,文案组不算缺人,组长还在考虑要不要过。 “有你漂亮吗?”同事随口一问,“你可是文案组一枝花。” 岑雪一愣,随即笑了笑:“比我可漂亮太多了,我从她身边路过感觉心灵都得到了净化。” 于夏随便吃了几口,中午了,转租给她的妹妹终于回消息了,据说是去同合租室友吵架了,因为是合租室友转租不审核房客,租给不三不四的人,导致于夏退租她承担的损失应该让合租室友补偿。 但还是退了一部分给于夏。 于夏很好心地提醒她,到时候房子被搞出问题,最后退押金倒霉的是她。 转租妹妹细细一想也是,又去逼着合租室友解决这件事了。 至于郑韫,临近饭点,她才回消息。 【zy:我等你回家。】 于夏扣上手机,不知“等你回家”是什么说法。 那么说想她搬进去,最后还是她先搬进去。 “于夏,”同事叫她,“你觉得岑雪漂亮吗?” 于夏回过神来,她下意识看一眼岑雪。 岑雪是好看的,文案组一枝花不算夸张。 她们游戏项目叫逐梦之旅,从原画到文案再到技术,几乎是全女性班底,大家上班非常自由,化妆的是少数。 而岑雪就是不化妆都像女神下凡的长相,文案组的同事说看她一眼连上班都没那么痛苦了。 于夏客套地答:“漂亮。” 同事扬眉:“你看,我们原画组一枝花都夸你漂亮,你肯定比她好看。” 岑雪笑着摇头:“不说这个了,我今天路过茶水间,听见你们组长在跟人事聊天,于夏应该快转正了。” 于夏又吃了几口饭,跟两人告别:“我回去补个觉,你们吃。” 说完她就走了。 兴许是连续两天没有睡上好觉,又或许是天气太热,于夏总觉得头晕。她往回走,路过前台的时候被另一个同事喊住了。 “于夏,有你的东西。” 于夏折返,拿到个袋子。 她疑惑地从袋子里拿出保温杯,杯子上贴着一张便利贴:预防中暑。 是郑韫的字迹。 同事拿完外卖过来,问她:“什么东西?” “不知道,”于夏摇头,“还没看。” “我刚拿东西前台跟我说有我们组其他人的东西,说就不给你打电话了,让我带上去,正好你在,”同事叭叭的,“不会是哪个追求者吧?” “……不是。”于夏摇头。 电梯来了,两人一同上去,同事很健谈,这种健谈让她想起了一个人也能讲一晚上的陈竹,出电梯时于夏已经得知同事点的外卖多么好吃,她吃了几周连老板都知道该放多少辣椒了。 于夏提着袋子,回到办公室。其他工位上还没什么人,这个点要么出去吃饭了,要么就在茶水间吃饭聊八卦,于夏因为没睡好没什么胃口,本来打算回来补觉,这会儿却在和保温杯大眼对小眼。 她不懂郑韫是什么想法,又是什么时候来给她送的东西。 于夏小心翼翼拧开杯盖,是冰镇酸梅汤。 在云城,她中暑以后,除了泡着枸杞的温水,就是闲暇时喝的冰镇酸梅汤。 酸甜的香气溢出来,于夏昏胀的脑袋清醒了点。 办公室的百叶窗拉开,晴空万里无云,碧空澄明,太阳晕出光晕,于夏头也晕晕的。 冰凉在嘴里化开,酸涩里带着点甜味儿,驱散胃里的恶心。 还是熟悉的感觉。 像那年郑韫匆匆奔来的怀抱,在她需要时出现。 可那年的郑韫,接住她,又松开。 和这杯酸梅汤一样,此时如雪中送炭。 谁又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度让她失望。 她拧回盖子,放回袋子里,戴上眼罩,入眠了。 不知道是那口酸梅汤起作用了,还是空调冷气足够低,一觉起来于夏没那么难受了。 因着上午请假俩小时,于夏直接在晚上补了班,出公司大楼的时候临近晚上十二点。 于夏拦了车,头昏脑胀的,上车差点报错地址。 站在电梯里,也思考了几秒新家在几楼。 直到站在门口,她还有点不真实感。 打开门,门后却不再是空荡荡的。 暖黄的客厅灯亮起,阳台上晾晒着衣服,餐桌上摆着几个盘子。 听见开门声,脚步声自沙发上传来,郑韫揉着眼睛迎来,如同在春天里,她偶尔出去有事,郑韫不能陪同,回来时郑韫的模样。 就这样站在她身前,穿着条宽松的吊带睡裙,露出光洁肩膀,黑长的乌发垂在身后,因为困顿而泛红的桃花眼带着几分不自觉的风情,温柔地笑着:“你回来了,夏夏。” 于夏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她:“你的东西,我没有动。” 郑韫笑的幅度都没有变过,仿佛早一预料到,她接过:“我给你做了夜宵,是你爱吃的菜,吃点再睡吧。” 于夏盯着郑韫的眼,刚认识时郑韫就是这种模样,像个假人一样,没有脾气,运行早已储存好的程序。 她刚想说些什么,门铃响了。 郑韫的表情慢慢变了。 于夏警惕地回过头。 她俩刚搬来,这个点,谁会来敲门? 于夏皱着眉去门口,不耐烦地问:“谁啊?” “是我,岑雪。” 于夏这才想起来这位住在她隔壁的邻居,她紧绷的神经一松,打开门,疑惑问道:“什么事?” “我听同组的同事说你刚下班,想着你中午没怎么吃,晚饭吃得也少,给你送点夜宵……”岑雪兴许是被刚刚于夏凶神恶煞的模样吓了一跳,这会儿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于夏刚想拒绝,郑韫走了过来:“夏夏,谁呀?” 岑雪抬眸,和郑韫的眼神撞了个满怀。 “是夏夏的同事吗,你好,我叫郑韫。”郑韫从于夏背后伸手,浅笑着说。 “你好,”岑雪耳根子有点红,她忽然想起今天中午吃饭时的对话,没想到自己夸赞的美女姐姐竟然就住自己对面,,“我叫岑雪。” “你来给夏夏送夜宵吗?” 郑韫话没讲完,于夏自顾自接过岑雪递来的碗,她道谢:“谢谢你,明天请你吃饭,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 岑雪说了句好,恋恋不舍告别。 于夏拿着碗放在桌上,她说:“你没事也早点睡。” 郑韫按在她即将抽开的手上,拧眉追问:“你不喜欢吃炸蘑菇,为什么要接受?” “和你有什么关系?”于夏没抽手,任由她压着。 “我做的都是你喜欢的菜……”郑韫噎了一下,低声说。 “以前喜欢的东西,现在未必喜欢,”于夏抽回手,“不喜欢的,现在也可以试着喜欢。” 她站在背光处,看不太清神情,只有几分讥讽的语气:“你是一直都这样惯爱强加给别人你的好吗?” 郑韫往前走几步,去拉她的手:“我没有对别人好……” 于夏连日没睡好的火如同浇了桶油下来,蹭一下爆炸开来,她反手按住郑韫的手腕,逼得郑韫往后走了几步,贴在冰凉的墙壁上,不得不仰视于夏。 于夏比19岁那年还高了两厘米,已经能完全盖住头顶的光了。她一手捏着郑韫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力度大到郑韫吃痛地试图抽回,却被牢牢钳制住,只能顺从。 两人靠得太近,近到呼吸重新开始交缠,胸腔贴在一起,心脏如同从前一样重新共振起来—— 迎着郑韫不安的目光,于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或者说,你还想像三年前一样,再骗我一次?”—— 作者有话说:晋江卡得我想报警把服务器抓起来 第36章 第三十六个夏天 新小区房价贵不少,房子也比大学城的老破小隔音效果好得多,半夜十二点,世界静悄悄的,屋内落针可闻,只有郑韫放在茶几上的手表指针转动的声音。 滴滴答答。 于夏眼睛也不眨,直视着郑韫。 她变得不多,起码陈竹不觉得她有什么变化,大学后三年,她仍然像淬火的寒铁,泛着泠泠冷光,让人望而却步。 郑韫靠在墙上,肩胛骨咯在水泥上,生疼,她不曾叫,只是桃花眼里盛着点水光,客厅的灯打过来,像春天暖阳下波光粼粼的湖水。 一如既往地勾人。 “我没有这个想法。” 郑韫眨了眨眼,清浅的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掉,落在于夏手指上,温热的,并不烫,于夏下意识想松手,却在反应过来一刹那摒弃想法。 她手指重重碾过郑韫的唇,将那滴眼泪擦在郑韫红润的唇上。 “我不好奇你是什么想法,”于夏压低身姿,唇几乎覆在郑韫的耳垂上,警告她,“你我互不干扰,不要再打扰我了。” 说完她想松手,郑韫却一把抓紧她的手腕。 “是甜的。”郑韫刚刚被摩挲过的唇红得更鲜艳了,像吃下了滴水的樱桃。 于夏不解。 “我的眼泪,”郑韫扬起个笑,“是甜的。” 明明于夏也没做什么,郑韫的模样却像是被她欺负狠了一样,低垂着眉,乖得仿佛于夏是那个负心人。 眼泪怎么会是甜的? 于夏没问出口,她盯着郑韫拉住她的手:“松手。” 郑韫松开手,无辜极了。 于夏转身就走。 “夏夏,”郑韫在她身后轻声开口,“晚安。” 只要于夏愿意理她,好的坏的东西,她都完全照单接受。 于夏脚步都不曾停,房门在郑韫面前重重合上。 郑韫摸了摸鼻子,转身去收拾东西。 于夏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缓慢举起自己右手。 眼泪怎么会是甜的呢? 她有些困了,思绪没那么清晰,于是她轻轻地,抿了抿手指。 不是甜的,郑韫又骗人。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无法撤回这段记忆。 好在卧室里就她一个人,没其他人看见。 特别是郑韫没看见。 走出房间,她打算去喝点水。 郑韫恰好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于夏,好像方才的事不曾发生,叫她吃饭。 “不要和自己的胃过不去,”郑韫眼睛亮亮的,“身体是本钱。” 于夏没应,她坐下来,尝了口岑雪送的炸蘑菇。 应该是好吃的,但她实在吃不习惯。 又尝试几次,依然体会不到美味在哪里。 于夏闭了闭眼。 果然就算是时间过去,不喜欢的东西依然是不喜欢的。 “夏夏,喝点粥吧。”郑韫凑过来。她很困了,不住揉眼。 “晚上不吃东西,”于夏冷淡地回绝,“有这个时间你不如早点睡觉。” 说完,她不理会郑韫在身后想说些什么,回房间,拿衣服和浴巾,去洗漱了。 再出来,郑韫已经回房。 对面的卧室门紧闭着。 客厅的风吹过走廊,于夏恍惚了一瞬,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半梦半醒间,于夏脑子里又重新冒出问题。 眼泪怎么会是甜的呢? 没了莫名其妙的噩梦和声嘶力竭的合租客打扰,于夏终于睡了个好觉。 早上洗漱时郑韫已经早早起来,她在厨房忙前忙后,无视于夏昨晚冷淡的拒绝,自顾自地安排于夏的早餐。 “夏夏,这是早餐。”郑韫指着桌子上的粥和菜,冒着热气,刚出锅不久。 “这是午餐。”郑韫递来一份便当,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是多么精美美味。 于夏都没接,只是偏着头问:“你习惯自我感动吗?” 她语气淡淡的,因着刚起,还有点闷闷的起床气。 “还是说,你无事可做?” 郑韫的动作一滞,她低着头,柔顺的黑发轻轻颤了颤。 于夏绕开她,就要走。 郑韫叫住她:“夏夏。” 于夏回头。 “今天很热,”郑韫递给她一个纸袋,“起码带点喝的吧。” 于夏没有再拒绝,再在这里推拉几分钟她都要迟到了,拿着袋子打开门,恰好遇到出门的岑雪。 “诶于夏?”岑雪看见她时眼睛一亮,笑了笑。 “早。”于夏随意打了个招呼。 “昨晚的炸蘑菇好吃吗?”一起等电梯的时候岑雪问道。 “好吃。”于夏盯着不断跳动的电梯数字,回答道。 身后的门传上关门声。 于夏总记得自己出门时是关了房门的,但既然有关门声,她没退回去看。 电梯来了,两人进轿厢,岑雪才注意到于夏手里提的袋子。 “带饭上班,不和我们一起吃饭了?”岑雪望着袋子问道。 “……郑韫给的饮料。”于夏回答。 “这样啊,”岑雪了悟点头,“你们很熟吗?” “不熟,”于夏心里堵着气,“家里刚好认识。” “那她人挺好的,”岑雪若有所思,“我还怕以后同她不好相处呢。” 郑韫人确实挺好的,于夏和她一起住了俩月,邻居家的狗见她都不叫,可以说是公认的好脾气好相处。 于夏以为岑雪嘴里的好相处只是邻居间的相处。 搬来这一周,郑韫像保姆一样照顾她,又是做饭,又是煮汤,就差帮忙洗贴身衣物和搓澡了。 于夏拒绝多次无果,最后平静地无视掉早饭,接过郑韫递来的饮料,出门偶尔遇见一两次岑雪,在公司楼下便利店买同一款面包,进入公司,上班。 岑雪是个很有分寸的人,第一次问过以后没有探问过两人的关系,吃饭时也不曾提过于夏有个美貌室友。 所以直到郑韫正式入职,同事都不知道郑韫和于夏的关系。 周一刚上班,组长就通知于夏走转正程序。 “诶,于夏,”同事从旁边工位扭动椅子凑过来说,“周末去岑雪家里庆祝你转正,可以吗?” 于夏正在做最后的细化,闻言头也不抬:“你们安排,我都可以。” 同事转着椅子回消息,兴高采烈地说:“岑雪她们组来了个大美女,据说美得不输游戏立绘。” 于夏“嗯”了一声,不怎么感兴趣。 “于夏,你不会是直女吧,”同事凑过来,“怎么对美女都没有兴趣?” “不是,”于夏轻叹了口气,终于舍得抬头,定定地望着同事,“不要开这么恶心的玩笑。” 同事吐了吐舌头。 于夏这么多年就*对一个美女动过心,还被骗得不轻。 说什么她都不会再被美貌迷惑了。 组长要求今天下班前必须交稿,于夏午饭都没吃,同事回来时顺路给她带了个面包,于夏随便对付了一下,又投入到工作里。 终于在下班前赶完了卡面,组长反复确认后,通过了。 于夏确认完消息,长舒一口气。 这是她这几周头一次准点六点下班,窗外路灯刚明,天光大亮,远处的晚霞橘紫晕染,阳光像烧烤里未燃尽的炭火,红彤彤地炙烤大地。 “走咯,”同事跳了几步,“岑雪让我们去超市买酒。” 于夏跟着她走。 “今晚隔壁组的也会来,你要是不想和她们讲话,跟我坐一起就好。”同事说到这还有点抱歉,毕竟是打着为了庆祝于夏入职的名义。 “没事。”于夏摇头。 她知道同事是想把她带进公司社交圈,文案组大部分人她也都算面熟,并不厌恶。 “还有隔壁新入职的实习生,”同事抱了箱啤酒进购物车,“没别人了。” 于夏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提着两袋饮料回到岑雪家,岑雪家更宽敞,客厅站着坐着八九个女人,还有人没来,于夏将口袋放在玄关鞋柜上,任由同事带着她去人群里自我介绍。 刚绕过玄关,走进客厅。 客厅没开顶灯,晚霞印在白色墙底上,浓墨重彩,造物主手笔是任何人类调配不出的瑰丽。 郑韫就坐在沙发上,迎着光,女娲亲手捏出的雕塑融入背景,胜过世间一切作画。 这其实是她们重逢以后于夏第一次站得远远的仔细看郑韫的模样。 不像有于念在时错开的目光,也不是两人独处时郑韫总是低眉顺眼哄她的模样,像晨起挂着露水的花,不敢在旁边大声说话。 客厅聊的话题杂乱,有聊游戏主线的,有扯最近什么水果降价的,有几个人围着郑韫讲话,郑韫浅浅的笑,温柔极了。 于夏莫名烦躁起来,同事浑然不觉,一个一个拍肩膀和于夏自我介绍。 于夏刚来时在逐梦之旅游戏项目组小火过一把,长得漂亮,又蛮有个性,关键还年轻。 不过职场人没那么冒昧,稀罕两三天后话题就过去了,这会儿也只是同于夏打了个招呼。 同事拉完一圈后,终于到郑韫面前了。 “这就是我们的新同事,她叫郑韫。”同事介绍道。 于夏心想自己当然知道她叫郑韫,还知道她什么话是欲迎还拒,什么话是真的受不了了。 她们还住一起呢。 表面上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疏离而客套地握住郑韫的手:“你好,我是于夏。” 郑韫语气温和得多,她微微一笑:“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两人客套一下,虚握的手一触即分。 除了还没回来的岑雪之外,没人知道她们俩住一起,两个睡过的人当着众人的面竟再次装上陌生人。 好在大家都熟悉于夏这半生不熟的模样,同事推着她去一边坐下,开始翻冰箱拆提前准备好的食材。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帮忙,同事琢磨了一下于夏实在不像个会做饭的,让她去客厅自己玩会儿。 同样被说哪有让实习生备餐而留下的郑韫,前几分钟还热热闹闹的客厅瞬间只剩下了两个人。 郑韫摸到遥控器,按开电视,背景音盖掉两人谈话的声音。 “就这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认识吗?”郑韫捧着下巴,眼神望着电视剧里正在播的子供向动画片,粉色吹风筒聒噪大叫,于夏只能勉强听出郑韫在说什么。 “没什么想不想的,”于夏紧绷着肩膀,生硬道,“我们本来就不该认识。” 她全盘否定那段过往,只字不提当年的快乐。 “当年的事……”她想开口解释,出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一句话起了个头就断了。 于夏没有打断她,好整以暇地等她说下去,等到半截话才讥笑出声:“没想好现在怎么换个话术骗我吗?” 郑韫不言了。 兴许是头一天上班,她化了淡妆,比素颜时更明丽几分,于夏余光都不愿分她,等不到答案,她就起身要走。 郑韫欲挽留,岑雪顶着满头大汗回来了,一进门热得直喊:“来个人。” 客厅就她俩闲人,于夏匆匆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诶于夏。”她看到于夏打了个招呼,又看到往这边走的郑韫,打完招想说点什么,硬生生止住了。 “我专门托楼下阿姨帮我带的活鱼,”岑雪用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还是现杀的最好吃。” 她转头进了厨房。 本来也没那么多需要帮工的地方,一群人风风火火涌进厨房,大部分人都在帮倒忙,最后被赶了出去。 吃上饭是两个多小时以后的事了,一开始还只是吃饭。岑雪的厨艺的确称得上一句卓绝,几道她主厨的菜色相味香俱全。 刚填饱肚子,有人高高举手:“喝酒时间!” 岑雪特别交代大家不要喝太多了,明天还要上班。 显然这句话对好不容易结束一阶段项目的打工人来说没什么作用,酒过三巡,连于夏都喝了几杯,心里窜出来一簇火。 “真心话大冒险!”同事喝多了,趴在茶几上醉醺醺的提议。 都是熟人,游戏早玩过几次了,这次是有备而来的破冰,岑雪把同事杯子里的啤酒换成温水,安抚两个人:“不会搞得太过分的。” 于夏点了点头。 郑韫就坐在她旁边,她是今晚的主角,郑韫就是客串主角,两人被凑到一起,举杯也是同祝她俩。 酒瓶子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几个同事轮流作答,无非都是些小八卦和小冒险,比如那天早会放屁的是不是你,又比如录下说自己是只猪的小视频。 酒瓶第一次指向郑韫时,大家的酒劲都醒了一半,开始提问:“你有前任吗?” 于夏在一旁剥花生,喂进嘴里,盘腿坐着,没什么情绪地听郑韫回答。 不知是转瓶的人运气好,还是有点手法,于夏连连被选中。 问于夏的问题已经将她情史查得差不多了。 “有前任吗?” 于夏姑且算郑韫是,她点头。 “还喜欢前任吗?” 身边人目光落在她身上,于夏感知到了,毫不犹豫地摇头。 最后一次摇到她时,有人出了个主意:“你给前任打电话,问她借钱。” 于夏喝得有点多,迷迷糊糊地,从通讯录中翻出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拨了出去。 一系列动作不带一点犹豫,不像是跟前任借钱,像是工作交接。 身边的视线落在她手机上落了很久,落到忙音消失,机械女音提醒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才收回。 “早换号了吧,”于夏淡淡地说,“分几年了。” 其他人没再追问,继续摇酒瓶子,只有喝高了的同事凑过来问了句:“你还没成年就谈了啊,可不能早恋。” 于夏把温水递她面前,提醒道:“我成年后谈的,就算是早恋,你现在提也晚了。” 同事“噢”了一声,趴在岑雪腿上睡着了。 酒瓶子还在继续转,这次倒霉的是郑韫。 依然是一样的问题。 “你还喜欢前任吗?” 于夏埋着头,又喝了一杯。 她不怎么爱喝酒,酒精会让她失去思考能力,今日难得放纵。 放纵么,就稍微尽兴一点。 兴许是酒精使然,心率比平日快上几分,侧灯打过来,酒杯中淡色啤酒摇晃,泡沫破灭。 她有些眩晕,不知道是回忆涌上心头,还是酒精作祟。 “喜欢呀,”郑韫脸颊桃红,语气有几分怀念,“惦记着呢。” “那怎么分手的,你不会是被渣了吧?”主持人嘟囔着,转上最后一次酒瓶。 “一些……阴差阳错吧。”郑韫是笑着的,唇角翘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最后一个问题,”主持人揉了揉额头,“你可以给你前任打一个电话吗?” 于夏觉得郑韫沉默了可能有十分钟,也可能只有半分钟。 客厅的电视机还在放粉色吹风筒,聒噪得像有人踩在于夏脑花上跳皮筋。 郑韫很抱歉地举杯:“我做不到,自罚一杯。” 大家醉得七七八八了,留下几个酒量不错的收拾局面,岑雪把两人送出门,挥手告别。 两人转头向自己家走去。 于夏从兜里掏出钥匙,冷静地问:“你还有其他前任吗?” 她没由来的一问,郑韫一愣,摇头:“没有。” 那就是她们俩。 一直到这里,于夏都觉得自己理智尚存。 没人开灯,客厅黑黢黢,静悄悄,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喜欢前任,”于夏复述,“惦记着。” 她扶着桌子,反问:“阴差阳错,就是你给三年前的我的理由吗?” 郑韫没有回话。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说,这是你准备发展下一段感情前装模作样的深情?”于夏声音不重,起码吵不到邻居,落在郑韫耳朵里却像寺庙里撞击的钟,声声千钧之力。 “夏夏,”郑韫去抓她的手,“我没有。” 她终于在于夏恶意的误解里慌了神。 “我还是只喜欢你。”郑韫只碰到于夏的指尖,她只能仓促表白。 于夏轻轻笑了笑。 郑韫从前总夸她难得笑起来那几次动人,如今落在心中,却是重重一锤。 “郑韫,”于夏在黑暗里也能摸到她的脸颊,她揉了揉郑韫的耳垂,低声说,“老师说,人不能踏入一条河两次。” “我总不能再被你骗一次吧?” 郑韫无声地望着于夏离去的背影,只需走两步,于夏的背影淹没在黑暗里。 就像她们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谢谢宝宝们的营养液和投雷>3<,更新稳定后我终于敢说话了TvT 第37章 第三十七个夏天 于夏昨晚喝多了,困顿地爬起身,揉了揉脖颈,一阵酸痛劲,多半是落枕了。 班还要继续上,她看了一眼闹钟,已经是她入职以来起得最晚的一天,但去公司只用两站路,扫个自行车骑过去不过十分钟。 起床,洗漱。 镜子里的她越发的厌世,脸冷得像一辈子没笑过。 吐出嘴里的沫,她才发觉今天客厅十分安静。 往常这个点郑韫在做早餐,厨房和餐厅总有瓷器相碰的声音。 她抬头时才恍然想起来,她和郑韫是同事了,她昨晚喝了酒,郑韫同样喝了酒,她要上班,郑韫也要上班。 门外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动静。 她起晚了,郑韫会是没醒吗? 洗漱完,擦干脸上的水珠,于夏出了洗手间,折返回自己的房间。 隔壁仍然静着。 她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背上包,路过郑韫房间,稍微犹豫一下,加大了脚步声,离开家中。 这个点出门的人不少,于夏扫上小区楼下最后一辆自行车,循着记忆往公司去,踩在最后两分钟的线上打了卡。 一落座,发现工位上有个外卖盒。 她皱着眉抬头,同事正好凑过来解释:“早上郑韫说考虑到我们昨晚喝了酒难受,所以点粥分给大家喝,她人真好,人美心善。” “……好。”于夏揉着太阳穴,下意识想找郑韫的身影,猛然想起来是在公司,硬生生止住,她打开盒子,尝了一口。 这哪里是什么外卖粥。 于夏上学做语文试卷读到主角总是能一口尝出妈妈做的饭的味道时一直无法共情,她没吃过柯芊女士做的饭,家里做饭的味道是跟着做饭阿姨姓名变化而变化的。 今天她算是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一口尝出是郑韫做的饭的味道。 这口饭,和她的口味完美契合,是郑韫一点点调整改进,直到于夏有天吃完眼睛都亮了为止。 同事刚吃完,她们公司比较随性,只要能按时保质保量做完工作,上班点适度摸鱼也无妨。 “这家粥蛮不错的,”同事吃了一额头的汗,宿醉带来的头痛褪去不少,她翘着二郎腿,“我之前去过线下店,蛮干净的,郑韫有心了。” 于夏不知道别人的袋子里是不是郑韫亲手做的粥,也不懂郑韫狸猫换太子的意图。 她吃得极其难受。 粥是好喝的,温度合适,口味清甜,她几乎能想象出郑韫做饭时的模样。 每一口,都在提醒她,郑韫当初对她有多么好,好到愿意一点一点去琢磨她的口味。 也变相提醒她,她们俩是如何变成如今模样的。 又吃了两口,于夏借口宿醉人还泛着恶心劲吃不下东西,把粥合上盖子,放在一边,打算晚点丢掉。 难得悠闲一个上午,组长就通知下午开会。 于夏刚进来接过担子,对游戏整体还处于一个玩家层面的了解,她不玩游戏,当初为了进风吟熬着夜打了三个通宵没过,最后是找小九借的全通全收集号了解。 同事跟她科普:“八月七夕过完,九月初就准备上新章节了,另外有个人物九月中生日,最迟八月初要做完生日企划线的安排,有得忙咯。” 于夏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中午吃饭时她没去,她借口发困,去楼下买了个面包,回来时,看见郑韫同其他同事站在饭店门口有说有笑。 她清晰地认识到郑韫有多受欢迎。 云城小小的,她和郑韫鲜少出去逛,被拦下要微信的事情是少见的,来到南桥,周围都是年龄一般大靓丽的都市佳人,上午她听同事随口提了句,已经有很多人在拐弯抹角打听郑韫的个人情况和联系方式了。 文案组和原画组的同事嘴巴紧得撬不开,问就是刚入职不清楚,提就是工作联系可以走钉钉。 人在公司上班最重要的事是体面,毕竟就算跳槽,以风吟的业界地位,下届雇主都会背调,背调到死缠烂打同事算什么事,基本都知难而退。 中午的阳光是农民最爱的晒谷艳阳,谷子喜欢,人不喜欢,于夏被灼热的烈阳晃得眼前发花,拿着面包退进大楼。 郑韫收回瞥向大楼入口的余光,微笑着接话:“她有吃吗?” 同事“嗯哼”一声:“她说挺好吃的。” 郑韫嘴角翘起的弧度多了几分真意,她长舒一口气:“昨晚我俩同行回家,我喝得有点多,路上不小心踩到她了,她可能生我的气。” 同事摆摆手:“哪能啊,于夏就是看着脾气不好,蛮好相处的。” 郑韫笑眯眯的:“她真好。” 同事深以为然点头附和。 岑雪看看同事,又看看郑韫,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下午组会,同事让于夏去会议室倒几杯茶,于夏照做,在没人的会议室,她见到了另一个人。 夏日午后正好眠,百叶窗遮住会议室大半的玻璃窗,有光透过落在于夏脚边。她一个座位一个座位倒,这是难得的个人时间,她做得很入迷,没有注意到玻璃门的开合。 她倒至最后一杯时,一只手轻轻覆盖在杯子上,于夏险些将热水倾倒出去,甚至有几滴茶水飞溅而出,落到白皙的手背上,映出斑驳绯红。 于夏皱起眉,她抬头,对上郑韫似笑非笑的眼。她的眼睫比三年前更长,兴许是今日画了个淡妆,五官更加精致了,确实是不输给游戏立绘的美貌。 郑韫笑眼盈盈望着她。 这其实是独属于于夏的目光。 于夏没有从郑韫望向别人的眼睛里看见这样的眼神,是宠溺,含着喜爱和笑意的。 从前于夏是喜欢这份独属于她的偏爱的,只是现在,她只觉得自己像是郑韫玩腻后丢弃,某天见到又重新爱上的玩具。 等待玩腻,她又会再次被丢弃。 她提起茶壶,不耐烦地问:“你有事?” 郑韫摇摇头,将杯子反扣在桌上:“我们组有人临时请半天假,不用多倒。” “好,谢谢。”于夏拎着茶壶打算离开。 “夏夏,”郑韫牵住她的,“一定要同我这么生分吗?” “谈不上生分,”于夏疏离地抽回手,“我先走了。” 她刚往后退了几步,玻璃门被推开,同事风风火火进来,看见两人的距离还嘀咕一下:“你们在干嘛?” “联络感情,”郑韫简单回答,方才翘起的嘴角弧度略往下垂,还是无懈可击的模样,“顺便等你们。” 于夏奇怪地看她一眼,不明白郑韫不开心在哪里。 “这样,”同事完全没多想,“组长马上进来了,准备落座吧。” 于夏说好,转头要往角落入座,同事喊住她:“诶,于夏!” “嗯?”于夏疑惑发问。 “你同郑韫坐一起吧,”同事安排道,“她们都要发言,你们俩一起坐后边就行,顺便还能联络感情。” 于夏想拒绝的。 可是话没能说出口,同事就急匆匆跑出去拿资料了,几秒后,其他同事开始鱼贯而入,按照从前熟悉的位置依次落座。 于夏只得作罢。 她没那么大的公主脾气要所有人依着自己转。 雷厉风行的两位组长鞋跟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响起时,所有人已经入座了,包括不情不愿的于夏。 郑韫将打印好的资料递给她,于夏顺从接过,虚情假意道谢。 “不客气,”郑韫手放在黑色会议桌上,本就冷白的手背更加白,方才烫过泛红的地方扩散开,红得晃眼。 于夏收回视线,开始听组长主持会议。 她们来主要是听文案组汇报写好的总线和支线故事,还有设计到需要绘制的卡面。 于夏进公司前听宣讲的学姐说过一句,风吟平日里管得宽松,但要保证工作保质保量按时准点完成,尤其是《逐梦之旅》,作为国内首个由大厂自主研发的女性百合向游戏,没有模板套路可供学习,每一步都是摸石头过桥,能有今天,全是团队员工呕心沥血的结果。 郑韫没有再干扰她工作,专心学习。 于夏也迅速投入到状态中。 快到饭点才勉强结束这场会议,有人写的文案不合格要重新写,文案组的人凑过去开始讨论这条线如何更改会更合理。 原画组组长开始分配任务,组长歪着头思考一瞬,她问于夏:“你想画主线,还是生日卡面?” 于夏反问:“不可以两个都接吗?” 两位组长相视一笑:“口气这么大吗?” 于夏认真回答:“我相信我可以的。” “不是不可以,”组长善意地笑,“生日卡质量不够,可能会被玩家攻击,你不担心这个问题吗?” 于夏摇头:“我不怕,而且我可以。” 组长拍了板:“不压榨新人,主线给她们做,你专心去准备生日卡面吧。” 文案组组长对于夏挤了挤眼:“很有干劲嘛。” 她眼神移到郑韫身上时,郑韫接住她的话头:“保证学习到于夏女士的良好美德。” 迫于同事都在,于夏没有办法说什么,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表情正常点。 发布完人物,大家离开会议室,于夏和郑韫留下打扫会议室的垃圾。 其实没什么垃圾,只有喝剩的茶水,有人自带杯子,没喝的水就晾在桌上,于夏将它们倒进茶水壶里,打算等下一起去洗掉。 “夏夏,”郑韫端着手中的空杯子过来,跟在她身边,壮似不经意地问道,“粥还合口味吗?” 于夏头也不抬:“不合。” 郑韫并不羞恼,她还在试探:“你最近口味变了吗……” 于夏收拾完最后一点东西,转身离去,轻飘飘留下一句话:“与其关心普通同事的口味,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的身体。” 她往外走,留下沉默的郑韫,和她手背上还没有消失的星点红印—— 作者有话说:好想写……啵嘴儿…… 第38章 第三十八个夏天 于夏出门时被郑韫叫住了。 才上班没两天,郑韫不化妆了,清水芙蓉一样的一张脸,凑近闻还能闻见面膜的香味。 “夏夏,带上早饭。”郑韫给她递了个袋子。 “不用了,谢谢。”于夏坐在矮凳上穿鞋,惯例拒绝。 “今天没有合适理由给你送早饭,”郑韫踩着拖鞋往前走两步,“你也不想同我在公司扯上关系吧?” 于夏掀起眼皮。 要在郑韫美貌面前不动摇是一件困难的事,饶是于夏在家里和郑韫抬头不见低头见,直视她的时候都非常少,大多时候都选择移开视线。 今日郑韫挽着头发,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肩背瘦削,锁骨精致,像个一碰就碎的陶瓷花瓶。于夏没什么表情地收回视线:“我不吃早饭。” “那就更得带了,”郑韫将袋子递出,“是粥店的包装袋和盒子,你不用担心同事问你。” 不愧是郑韫,连这点都考虑到了。 于夏深深看她一眼,看她沐浴晨光中,笑得恬淡温婉,接过袋子,出了门。 今天出门早,到公司时一半的同事没来,于夏掀开盒子,浓郁的粥香溢出,有些烫手,烫得于夏手心都红了才收回。 粥店的袋子和盒子,即使是同事看见了只会以为她点了外卖或是去店里打包,不会想到有个人为了不让同事猜出她们的关系,做到如此地步。 郑韫确实很会拿捏她,为了她吃口热饭做到这种程度。 于夏没由来有点火气,她归结为南桥市日益攀升的气温导致的。 既然是她自己带来的,没理由像之前被硬塞一样丢掉,喝完整碗,额头聚出几滴汗,胃也暖暖的。她起身把垃圾丢到公司走廊外的垃圾桶中,恰好遇到来公司的郑韫。 身边同事来来往往,有人同于夏打招呼,有人跟郑韫打招呼,两人视线交错间,郑韫笑着看她将肉眼可见空掉的袋子丢进垃圾桶。 “郑韫,大挑战,加油哦,”同事刚和郑韫说完,侧头看见于夏,笑眯眯打招呼,“于夏,小周发烧啦,今天不来上班了。” 小周是坐在于夏旁边同事的名字。 “好。”于夏点头。 同事陆陆续续来齐了,于夏才得知小周发烧是因为晚上睡觉踩到空调遥控器按到降温键,一路降到16度,小周睡觉睡得过于沉,等冻醒时已经感冒了,早上起来就发起高烧。 于夏难得听见如此奇妙的生病原因,惊讶程度不亚于被陈竹半夜做噩梦从床上爬起来踩到垃圾桶把自己摔一跤的惊天动静吵醒的时候。 紧接着是岑雪发来的消息,告知她今天有点事,已经请事假了。 公司没了谁都转,没了同事时不时的叭叭,于夏耳根子清净了,还有点不习惯。 往常午饭都是和岑雪小周一起吃,今天小周不在,岑雪请假了,她打算中午继续对付一口。 临近饭点,于夏勾掉上午的工作计划,盘算等下避开高峰期去楼下买个面包吃。 手机“滴”的一声,于夏拿起一看,是郑韫的消息。 【12:15来茶水间。】 【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 于夏面无表情关掉手机,公司的人体工学椅靠着蛮舒服,于夏心里却不舒服。 她确实提过公司里保持距离,最好谁也不要看出来她俩认识,现在住一起。 可郑韫三番五次强调是什么意思? 十二点准时下班,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一哄而散,零星几个人拿着便当盒去茶水间微波炉热菜,大多都选择去楼下吃食堂或是外面饭店吃饭。 12:15,于夏看了眼手机消息,郑韫没有再发。 她觉得她简直像是迷了心窍,就这样听郑韫的话往茶水间走,和湘西赶尸唯一的区别是她是个活人。 茶水间里就一两个同事,在接水泡茶,见于夏进来点头打了个招呼,就又出去了。 往里走,郑韫正在等她。 这是美术组和文案组共用的小茶水间,郑韫出现在这并不突兀。 “怎么了?”于夏问。 “等你吃饭,”郑韫指了指茶水间的吧台,“你坐。” 于夏往后退两步:“不用了,我先走了。” “坐吧,”郑韫温和地说,“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她关系二字声音放得极轻,像是在密谋什么事情一样 “我们没有关系。”于夏蹙眉,纠正道。 “嗯,没有。”郑韫将便当盒取出来,推到于夏跟前。 熟悉的柑橘香气充斥在整个茶水间,萦绕在于夏身侧,郑韫拿着另一份坐下来,将手中的筷子取出来递给于夏。 “吃吧,”郑韫跟哄小孩儿似的,“我保证不会让你担心的事情发生。” 于夏瞥她一眼:“你的保证要是有一点用就好了。” 郑韫笑容滞了滞,微不可见轻叹口气。 “吃吧,”郑韫声音一软,“就当是不浪费食物,可以吗?” 于夏想说不的。 浪费食物又不是她的错。 在郑韫希冀的眼神中,她接过筷子。 茶水间只有透明的玻璃门,一推就开,门外熙熙攘攘,是吃饭的人回来,或是打算进来接水的。 于夏吃着碗里的番茄牛腩,酸甜口,非常下饭,漫无目的地想,郑韫会怎样给其他同事说她俩一起吃饭的事呢? 是借口给岑雪带可惜岑雪请假了,还是自己带多了吃不完? 她没什么情绪地咽下去。 有同事推门而入,带进来纷扰的人声:“诶,你俩怎么一起吃饭?” 于夏心里一紧,扭头看向同事,郑韫就已经接话了:“来找于老师讨论生日卡面的事呀,顺路就把饭吃了。” 她笑得春风拂面,同事沉浸了下郑韫的美貌,砸吧着嘴问:“不是岑雪带你吗?” “岑老师今天请假了,”郑韫解释,“在微信上交代,让我自己同于老师沟通一下。” 同事一琢磨也是,接了水出去了。 那头于夏吃完饭了,筷子放在便当盒上,清脆一声响,在嘈杂的环境里并不明显,郑韫却听见了。 “怎么了?” “我怎么不知道生日卡面你有参与?”于夏冷淡地看着她。 “是组长的安排,昨天散会后通知我和岑雪的……”她声音越说越小,最后竟隐约含着轻叹,“我没有机会跟你讲。” “没事了,”于夏摇头,起身,“多谢款待。” 她去洗手池边将餐盒洗净,交还给郑韫,转身离开。 岑雪没上班,工作暂时铺展不开,今日不加班,于夏没有回家,而是去隔壁区找了陈竹。 陈竹毕业时想跟于夏一起投风吟,听学姐讲过风吟的工作作息后嗷地抛弃于夏,转头奔向朝九晚六双休的稳定工作,用陈竹的话来说,虽然钱不多,但精神状态好多了。 于夏乘坐地铁过来时隔一个月再见到陈竹时没感觉陈竹精神状态好到哪里去,才上班一个来月已经是一副被工作当柠檬手打过的模样,幽怨得像连熬三周画期末作业的模样。 “于夏!于姐!夏夏!”陈竹飞奔过来,带起夏天的热风,在于夏面前刹住脚步,“你怎么比我还有生气点?” 两人往陈竹租的房子里走,于夏淡淡地问:“你是快被工作打死了吗?” 陈竹嗷嗷干哭:“生活以痛吻我,我痛哭,痛得打滚。” “再怎么哭生活也不会放过你的,”于夏睨她一眼,“只会变本加厉。” 陈竹了然了。 “原来工作对你不是没有影响。” “嗯?”于夏不解。 “你以前只是阴阳怪气,”陈竹痛心疾首,“你现在刻薄得像我那个给我发五千工资要我干出五万效果我干不到就骂我废物的老板!” 谈笑间两人走到单元门口,陈竹扫完脸,于夏拉开门,入户大厅空旷阴凉,脚步踩上去还隐约有回音。 “不要把我比做秃顶,”于夏按了电梯,“换工作吧。” 电梯里居民进进出出,这个点恰好是小学生吃完饭出去玩的时间,无忧无虑的小孩推着自行车出去,陈竹羡慕地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最近各家校招生都入职了,我找朋友问了几家,都说最近俩月暂时不收人,让我等九月校招。” 于夏没什么能帮她的,陈竹也无意再发牢骚,一出电梯,金色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小窗落下,夕阳无限好,陈竹蹦蹦跳跳去开门:“我一个人住,当时还说你来陪我,你还不来,对了,新室友如何?” 于夏冷不丁想起郑韫的脸,短短几秒,思维就发散到郑韫这个点该回家了吧,吃了没有,在干什么上了,她回神得极快,忙着开门的陈竹没有察觉她短暂游离的思绪。 “还行,”于夏中肯地评价,“不吵*,很安静。” “那可太好了,你之前那几个室友跟中了病毒的蓝牙音响一样,走到哪里吵到哪里,”陈竹拉开门,还不忘吐槽,“就该抓去给老太太们当广场舞搭子。” 于夏脑补了一下,有点恶寒。 “我没学会做饭,点外卖凑合一下吧,”陈竹摊平在沙发上,“想念三食堂的咖喱鸡排了,你们公司附近的东西好吃吗?” 明明是问的公司附近的饭店,于夏下意识想到的竟然是中午吃的番茄牛腩。 “和食堂没区别,”于夏转移话题,“你要我过来想说什么?” “这个啊……”陈竹欲言又止,“吃完饭再说吧。” 陈竹上班哥嫂父母每个人都资助了点钱,工资不如一周能加班五天的于夏,过得倒是滋润得多。她从冰箱里拿出几瓶酒时于夏眼皮一跳,什么事情让陈竹这种性格都要借酒壮胆了。 边吃边喝,陈竹酒量还行,连喝三瓶,醉意上心头,才开口:“我喜欢上了一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人。” 于夏倒酒的动作一顿。 “我打游戏遇到的嘛,我挨骂,她帮我骂回去,我们俩就一起打,她技术老好了,有人骂都会帮我骂回去,但是从来没开过麦。”陈竹往杯子里倒酒,颇有些悲伤。 “夏夏,我都大学毕业了,怎么还会喜欢游戏打得好的啊!我甚至不知道是男是女,长什么样?”陈竹说出来,情绪涌上心头,长卷发跟着她喝酒的动作摇晃。 “哪里人?” “不知道。” “你问问,”于夏冷静地提出一个解决方式,“离得近约出来见一面,我陪你去。” 陈竹犹豫起来:“万一是个跟我老板一样的糟老头子呢?” 于夏又给她倒了杯酒:“那就跑。” 陈竹又喝了几杯,脑子晕乎乎地趴在桌上感叹:“夏夏,还得是你,如果我处理感情问题有你果断就好了。” 于夏什么都没说。 陈竹喝多了要回去睡觉,于夏收拾干净客厅的垃圾,确认陈竹只是困顿不是喝醉晕过去以后,带着垃圾离开她家。 已经接近地铁关门时间,好在不需要中途换乘,她坐上末班车,车厢零散几个人,于夏能清楚感知风在脸上流动的触觉,驱散几分醉意。 二十分钟后,地铁开到公司所在站台,涌上来疲倦的打工人。 三十分钟后,在小区站台下了车。 城市光污染看不见几颗星,月亮不够明亮,连蝉鸣都懒洋洋的。 于夏到家时,客厅灯还亮着。 听见开门的声音,郑韫从沙发上坐起来,揉着眼走过来,显然是等得睡过去了。 “夏夏,”郑韫叫她,“你喝酒了吗?” “嗯。” 郑韫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起来:“我去给你做碗醒酒汤,免得明天上班头痛。” “郑韫。”于夏不轻不重地叫她。 郑韫疑惑看她。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于夏去厨房洗完手出来,慢条斯理擦干手指上的水,像是质问,又像是话家常一般问。 “我没有想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的想法……”郑韫叹着气答。 郑韫的美是不挑时候的美,饶是此刻她刚从沙发上起来,头发乱着,有初醒的迷茫,迷离的眼神仍然勾着人。 于夏错开视线,继续逼问:“你追进公司,想继续拿捏我,渗透我的社交圈,工作环境,当真不图什么?” 郑韫摇头:“我没有。” 于夏手支撑在大理石饭桌上,凑近郑韫,近得能数清郑韫的睫毛,轻颤时,于夏肌肤甚至能感觉到毛茸茸的触感。 “你自己要上班,早起一个半小时给我做早饭和午饭,”于夏讥讽问道,“你不会要告诉我,你喜欢做饭吧?” 郑韫睁着眼眸望着曾经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如今字字句句皆是质疑的女人,忽地就觉得疲倦了。 她扬起个笑容:“我图……你能亲我一口?” 她话讲得极大胆,为的是让自己下个台阶。 于夏气极反笑,她问:“你是在向你主动抛弃的前女友索吻吗?” 酒精加持下,于夏平日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势要成为摇曳起来的竹林。 “……是,”郑韫直面两人血淋淋的分手事实,“可以吗?” 于夏压得更近了,近得几乎已经亲上了,她低声骂了句:“那你真够贱的。” 说罢压了下去。 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同于从前是爱人依偎时交换爱意的吻,于夏更像是在撕开动物皮囊的狮子,恨不得将嘴里的猎物全部撕碎,毫不留情。 铁锈味混进唇齿间,交换的唾液应当有几分刺眼的红,郑韫痛得手指蜷缩起来,呜咽生生吞进喉咙,一手能握住的脖颈脆弱又倔强地仰着,接纳于夏给她的一切。 这不是爱欲的吻,是惩罚。 于夏甚至没有用手去扶着郑韫,是她的恶趣味,只要郑韫吃痛要退,随时可以离开。 她清楚感知郑韫是痛的,痛得甚至在轻颤,可郑韫始终没有后退一步,甚至为了让于夏能更好的掠夺撕咬,她主动地迎上来,方便自己被更好拆吞入腹。 口腔中还有酒精的味道,温热柔软的唇容纳着于夏的索取,谨慎的氧气都消失,几近窒息,压抑的低吟响起,于夏才往后退,拉开她俩的距离。 “满意了?”于夏盯着郑韫潮红的脸颊,桃红的耳朵,和本该粉润饱满的唇上斑驳的殷红,讥讽道。 “夏夏,”郑韫嘴唇一张一合,嫣红的唇给她添上风情万种的媚,她浅笑着,“你吻技退步了。” 在两人倒入沙发前,于夏心想自己放古代是做不好将领的,激将法,一激她就中招了。 这次,于夏连最后的温柔也收了起来,逼迫郑韫接受狂风暴雨。郑韫被她牢牢禁锢在沙发一角,后仰只能靠在靠背上,无处可逃。 寂静的夜,只有她轻轻的喘气,眼泪顺着脸颊浸润沙发枕头,流进于夏掌心。 于夏自己爽透了,站起身,俯视躺在沙发上低喘的郑韫,唇上全是小伤口。 “你自己想好理由,”于夏像是审判席上宣判刑罚的法官一样,“我不想在公司里听见你嘴上和我有关系的话。” “……好,”郑韫捂着眼,“我可以知道你晚上去哪里了吗?” “与你无关,”于夏转身就走,“你没身份过问我的事。” 关上门前,于夏听见郑韫起身的声音,想起陈竹夸她在感情一事上果断的话。 挺讽刺。 谁果断会和前女友一言不合就亲上—— 作者有话说:这章补昨天的,半夜写了三千睡过去了来晚了!!晚点发今天的>3< 第39章 第三十九个夏天 早上起床时看见岑雪留言,说考虑小周生病不方便出去吃饭,今天中午她会带四人份便当,提醒郑韫和于夏不要自己带饭了。 于夏是从来没自己带过饭,岑雪这个提醒应该是只提醒郑韫。 昨晚她和前女友声势浩大一场痛吻结束,洗完澡以后郑韫还是给她煮了碗醒酒汤,叮嘱她务必喝掉。 于夏喝汤的时候看着郑韫疲倦的神情和伤口遍布的唇,生了点愧疚。 那点愧疚跟夏天里的冰一样,刺溜一下就融化了。说到底还是郑韫招惹她,如果两人只做下班后偶尔一见的室友,后面的事情不会发生。 本以为昨天晚上劳累一晚今日郑韫应当不会起来做饭了,于夏再起来时,又在厨房看见忙碌的身影。 她皱着眉问:“你睡了几个小时?” 纤薄的身影停了停,扭头是无可挑剔的笑脸:“我睡够了。” 要不是和郑韫同床共寝两月余,她真信了郑韫睡够的鬼话。 “你做的早饭和外卖味道没区别,”于夏淡淡地说,“不如点外卖。” 郑韫将打包好的早餐递给她,温声细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吃饭习惯。” 于夏语塞。 不是郑韫夸大,这确实是事实。一般最了解自己口味的都是父母,于夏家里情况特殊,只有郑韫像研究直系领导喜好一般仔细研究过她的口味。 她没接,讥嘲:“自我感动是没有结果的。” 郑韫牵起她的手,将袋子安稳递来,认真道:“怎么会没用呢,你这不是奖励我了吗?” 她将自己唇上如同碾过刀子的模样叫做奖励。 于夏盯了一眼,伤口分明,她都不知哪什么借口盖过去。 “我先走了。”于夏收回目光,出了门。 小周来上班了。 带着两包卷纸。 她退烧了,但感冒没好,于夏刚进办公室就听见小周巨大的喷嚏,见于夏来了,小周泪眼汪汪。 “别卖萌。”于夏的点评不算友好。 “卖个屁萌,”小周擦鼻涕,“我这是鼻子酸的。” 她先擦眼泪,眼泪擦干又开始流,她又擦鼻涕,刚擦完又开始流。 “我想换个空调,”小周恶狠狠抱怨,“一点都不智能。” “空调也没想到半夜调到16度不是你本人的命令。”于夏放好包,洗完手,拆开盒子,粥香味溢出来。 小周凑过来,刚想说话,又转头打了个超大喷嚏。 “天天点它家外卖,爱上了?”小周瓮声瓮气问道,鼻子堵得她声音都有几分憨。 “嗯,”于夏总不能说这是郑韫的手笔,“它家比较好吃。” 小周凑过来闻了闻,喃喃道:“我怎么感觉不太像呢。” “我能尝一口吗?”小周发出请求。 “不能。”于夏没停顿地拒绝了。 且不说这是郑韫做的…… 不对,她不喜欢别人从她碗里分东西。 “哼哼。”小周揉揉鼻子,她刚想说话,岑雪来了。 岑雪身上一股茉莉花的清香,提着袋子就进办公室,径直走到小周面前放下:“吃饭。” 小周欢喜地抱着袋子,兴致勃勃地跟于夏说:“怎么样,我有岑雪送的早饭,这可是包含同事友爱的爱心早点。” 于夏低头,没吭声。 岑雪捏她的肩膀:“赶紧吃,吃完出点汗感冒好一半。” 小周哼哧哼哧拆包装:“于夏最近爱上了和平路那家粥店的粥,每天早上都喝。” 郑韫恰好端着咖啡过来,浓郁的咖啡豆香加入早饭气味,正好听见小周的话,顺着接起来:“很好吃吗?” 于夏瞥一眼,郑韫稍微掩盖了一下,仍然看得出裂开的口子。 没等于夏说话,小周自然点头:“她说可好吃了。” 郑韫眯起眼笑了笑。 于夏全程闭着嘴,权当自己没听见有人在讲话。 她哪有这种语气。 一个早上小周都在旁边打喷嚏,频率逐渐降低,时不时一个。 午饭点,岑雪发消息让小周和于夏来茶水间吃饭。 四个人在一起吃饭,同事进进出出,没什么人搭话。 小周这才看见郑韫的唇,她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于夏低着头认真吃饭,岑雪的手艺要说是在郑韫之上的,但郑韫实在会抓她的味蕾。 小周问题出来时,于夏注意力分走,她也想知道,郑韫会怎么回答,才能在不提及她时掩盖过去。 会再凭空捏造一个新对象,还是说同前任复合了,好让装深情的她不被拆穿。 “贪吃,”郑韫坦荡地回答,“菠萝没泡好我吃了两个。” “……”小周难以置信,“那你也贪吃了,你这哪是吃菠萝,是被菠萝吃了吧。” “没办法,”郑韫意有所指,“虽然痛,但确实好吃,很甜。” “这菠萝有够坏的,”小周是意会不到了,“不是啥正经菠萝。” 莫名中枪的于夏无语极了。 她夹枪带棒递话:“菠萝吃着嘴痛,你尝一口就该停下了。” 郑韫无辜道:“可是真的好吃,痛点就痛点吧。” 小周埋头吃得特别香,岑雪盯着两个人有来有回,放弃劝阻。 “你恋痛吗?”于夏忍了又忍,没憋住。 “我恋菠萝。”郑韫轻笑。 “你们不吃饭吗?”小周抬头一看,“岑雪做得老香了,我味觉不行都还能吃完,你们可别剩下。” 岑雪哭笑不得,她问:“吃饱没?” “饱了饱了。”小周拍着肚子点头。 菠萝和恋痛癖停止战争,开始认真吃饭。 下午岑雪于夏郑韫三个人开了个线上短会,主要是各自发挥脑洞提供一下生日卡面的想法。 《逐梦之旅》是一款娱乐圈女性百合向游戏,讲述的是女主进入娱乐圈,从籍籍无名的龙套成为世界知名奖项的影后,可攻略对象包含经纪人,公司总裁,娱乐圈大花影后,一同出道的同公司小艺人,顶流爱豆等等,几乎能进攻略线的角色都能攻略。 新章节推进到女主接到第一步女主戏时。 她们负责的是顶流爱豆的生日卡面,这位角色人气尚可,但比不过总裁和影后,属于中上层圈位,所以分给于夏和郑韫两位新人,再塞入一个岑雪带她们。 下午小会开了两个小时,头脑风暴后,岑雪有了个大概想法,具体还要等写出来,于夏画了个草稿雏形,打算出草稿后去找主美把关。 画完今天新分的任务,于夏打卡下班。 回去路上,她收到陈竹的信息。 陈竹因为没人给她煮解酒汤,半夜起来头痛欲裂,洗完澡躺回去睡了一觉才好些,这会儿给于夏发消息,告诉她对方是南桥人,问于夏周几有空,她们去见一面。 于夏回她周日一天都行。 郑韫照常做好了饭等她回来。 如果抛开从前一切不谈,她和郑韫现在颇有一番老妻老妻的意味。 可她抛不开。 “夏夏,吃饭了。”郑韫将手上的水渍在围裙上擦干净,招呼于夏。 “嗯。”于夏洗完手坐下。 如果不是耳朵边没有吵吵闹闹的小七和小九,窗外是高楼大厦而非低矮小楼,她还会恍惚一下,好像回到云城了。 这是两人头一次在家里吃的一顿饭。 “你和小七小九她们还有联系吗?” “有。” 郑韫小心翼翼地接着问。 “大乖小乖找到领养家庭了吗?” “找到了。” 于夏有问必答,平静得像审讯室里熬了三天的凡人,只会回答问题。 “我走以后,你有留在云城过生日吗?” “没有。” 郑韫沉默了,良久,她才出声:“对不起。” 于夏刚好吃完,放下筷子。 “不用道歉,”于夏抬起眼皮,注视着郑韫,“我已经原谅你了。” 郑韫犹疑地看着于夏。 “以后我们只是普通同事,合租室友,你不用为我做饭来讨好我,也不必想方设法在公司和我套近乎。” “我记得你母亲对你的设想是公立院校当老师,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我还是其他原因进入风吟,风吟是业内认可度前几的互联网公司,既然进入了,就将重心放在事业上,而不是同事身上。” 于夏古井无波,冷淡得像个机器人,一板一眼地往下说。 “我会忘掉以前我们发生过的所有事,包括你不辞而别的事,也希望你可以做到不再打扰我的生活。” “我吃饱了,感谢款待,请明天不要再做我的饭了。” 于夏站起身。 她比19岁时更高了,也更瘦了,薄薄的一片,像长着密密麻麻刺的仙人掌,无处下手触碰,比从前更冷漠,拒人千里。 郑韫叫她:“夏夏。” 于夏充耳不闻。 郑韫匆忙去追她,牵住她的手腕。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于夏难得好耐心,“ “你可以提出,今天一起解决。” “一定要这样吗?”郑韫仰头问, “不然呢?你的饭蛮贵的,吃几次就要用身体偿还,我吃不起。”于夏言辞带着恶意,刺得郑韫垂了垂眸。 于夏追问:“昨天只是要一个吻,再吃几次饭,是不是就要和我上床了?” 郑韫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于夏瞥了眼她的模样,估计是最近连日劳累不曾休息,累得身体快受不了了。 “还有问题吗?”于夏抽回郑韫握住的手腕。 “吃饭不行的话,要怎样才行?”郑韫问。 于夏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差点被郑韫气笑了。 “没可能,”于夏盯着郑韫,一字一顿道,“我们只是合租室友,普通同事。” 郑韫长长叹了口气,她认真地说:“可是我真的喜欢吃菠萝。” “有什么办法,可以多吃几口吗?” 于夏突然开口:“你刚离开那一年,我问过夕阳很多次我们会不会再见。” 曾经郑韫告诉她,对着夕阳诚心许愿会带来好运。 骄傲如她,也有虔诚叩问不存在的神明的时候。 “但今年是第四年了。”—— 作者有话说:补更9.21的~ 吃菠萝的情节在下章或者下下章吧 第40章 第四十个夏天 郑韫的确再也没有给于夏做饭,也不给自己做了,每天早睡早起,容光焕发地到公司上班。 公司同事追问她用了什么护肤品,郑韫如实回答:“早睡早起。” 同事摇摇头:“还是花钱做医美吧。” 早睡对一个晚上才有点个人时间的上班族来说太奢侈了。 不再有特殊的爱心早餐,于夏又重新过上楼下买个面包牛奶对付一口的日子。 小周还打趣终于吃腻了吗,正巧郑韫陪着岑雪过来送饭,听见于夏轻飘飘的话:“偶尔也要换换口味。” 小周一边拆岑雪递来的早饭,一边回应:“才吃几天就想换口味了?” 于夏抬头,撞上郑韫的视线。 “总不能一直吃她家的饭,”于夏收回视线,“万一哪天不开了。” 小周颇有同感点头:“是哦是哦,你进公司前楼下有家巨好喝的咖啡店,我天天喝,喝了大半年,后来不开了搬走了,我每天上班跟上坟一样悲伤,隔了一个月才好点。” “于夏,你真是太理智了!”小周以夸奖收尾。 “她家开了七八年了,蛮稳定的”郑韫插话,“不会突然倒闭的。” 小周跟墙头草一样风一吹两边倒:“也是哦!我进公司前她家就开了好几年了。” 岑雪在小周后面弹她脑门:“吃饭。” 俩怨侣斗嘴也掺和。 岑雪早就看出两人氛围不对劲了,她心里门儿清,不参与两个人的明争暗斗。 但小周是块木头,不,是块石头,木头还进水呢,石头是油盐不进。 中午饭沾小周的光,四个人仍然在茶水间里吃饭。 于夏和郑韫偶尔刺对方几句,小周意会不到,岑雪装聋作哑。 小周风卷残云般扫荡完餐盒里的饭,拍着肚子,不经意提起:“郑韫,你这两天不吃菠萝了吗?” 于夏和郑韫吃饭的动作同时一滞。 “没买到菠萝。”郑韫回答。 “你上次买的那个菠萝也不好啊,”小周蹙眉,“跟会咬人一样。” “可是甜呀。” “不能在那家继续买吗?” “买不到甜的了,”郑韫无奈耸耸肩,“那家店不卖了。” “啊?卖光了吗?”小周摸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喟叹。 “那倒是没有,”郑韫余光撇着于夏的神情,“店家说定价太低卖得亏,自留了。” 小周长长“哦”了一声:“那看来不是什么大果园。” 于夏恰好吃完,她把餐盒端起来,起身打断这场关于菠萝的争议:“我吃饱了,先走了。” 洗完餐盒还给岑雪,于夏离开了茶水间。 坐在那都不像吃饭,像开庭,郑韫是原告,她是被告,岑雪是书记员,小周就是法官。 有种下一秒会被收监的错觉。 直到周五,小周感冒好得差不多了,嚷着要去楼下吃饭,岑雪那日没有带饭,郑韫借口晚上没睡好要午睡,退出吃饭四人组的行列。 于夏以肚子不舒服为由提前离席,回到公司。 路过文案组时她看了一眼,郑韫正在工位上,趴着睡觉。 瘦削的肩披着薄毯,灯光照得头发毛茸茸的,因着上班不方便打理及腰的长发,前两天郑韫去附近将头发剪短一半,平直整齐地垂在背上,很顺滑,手感一定不错。 于夏收回视线,同路过的同事点头示意,回到自己工位上掏出手机。 郑韫一觉睡到岑雪回来,身边来了同事,郑韫忽而惊醒,心脏砰砰地跳,不舒服极了。 她今天轮到生理期,兴许是前阵子没休息好,情绪又大起大落,一向没什么感觉的她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挖掘机在子宫里铲地。 “你生理期了呀?”岑雪放下刚买的咖啡,惊讶地问。 “嗯……?”郑韫还有些刚醒的迷糊,骤然听见岑雪一问,还有点不知所措。 “红糖水,止痛药,”岑雪指着她工位上的东西,“你痛经吗?” “有点。”郑韫蹙眉翻看药盒,这不是她买的东西,甚至照顾到她没有吃午饭,还特意给她买了一个加热的三明治。 “早说呀,”岑雪叹气,“公司有月经假,带薪休假的,我每个月只要不忙就一定请。” 郑韫是知道的,签合约的时候所有福利她都问过一遍,对方还特意跟她强调过记得每个月带薪休一天。 “不用担心实习生请假影响转正考核,”岑雪以为她担心自己工作的事,宽慰她,“我们公司转正只考核人品和工作能力,合理范围内请假是不存在任何问题的。” 郑韫倒不是担心这个。 她纯粹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来公司无论如何都能多点机会和于夏相处,尤其是她现在和于夏工作有交叉内容。 她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能和于夏有机会修补感情的机会。 “你有看到谁给我买的吗?”郑韫摸了摸杯壁,还是热的,应该刚送来没多久。 “不是你买的吗?”岑雪摇头,“我不知道,刚回来就看见了。” 郑韫心中却有猜测。 雀跃的情绪如同二月天的野草,风一吹,连天碧浪。 吃完三明治后又吃了一粒止痛药,药效发挥,疼痛感逐渐褪去,郑韫又小憩片刻,再醒时精气神归位。 到了正常下班点,于夏多加了一会儿班,推进组长发的其他任务,八点多才下班离席。 在地铁站却碰见等车的午饭三人组。 小周要乘坐的电梯是另一侧的,先一步到来,她朝着三个人挥手,连刚下扶梯的于夏都照顾到了:“我先走了,拜拜!” 于夏朝她颔首,算是应了。 于夏仰头看一眼电子公告牌,算时间刚发走一趟,所以站台等车的人不算多, 平心而论,岑雪作为一个普通同事和邻居,对她相当照顾,所以岑雪在,于夏并不好直接绕过她远离郑韫。 她走到岑雪另一侧,与郑韫隔着岑雪,三个人行成了诡异的三人并排阵型,还是中间凹下去一截的。 岑雪只有165出头,在两个170的人面前不够看,她盯着印在玻璃上的人影,忍不住低低地抽了口气。 有点像一家三口两妈带孩出行。 还是闹别扭的俩口子。 小周在时因着小周钝感力超绝的模样,她察觉不到于夏和郑韫之间的暗流涌动,她们四个人还能达成奇妙的平衡。 小周不在,她们三就有一种妈妈和妈咪吵架小孩非要去游乐园,妈妈和妈咪臭着脸就出来了,主打谁都不对她撒气,但双方互相置气。 岑雪不得不没话找话,好让气氛不那么尴尬:“郑韫,你肚子还痛吗?” 于夏低垂着眼,同陈竹发消息,陈竹从她下班就开始给于夏发消息,宣泄自己即将见到暗恋对象的紧张心情。 于夏这会儿才有时间回复,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屏幕上,打出来一团乱码。 郑韫含着笑回:“不痛了,多亏好心人的止痛药,很贴心,还知道布洛芬不能空腹吃,吃的喝的都给我备上了。” 手机那头是陈竹发来的一排问号。 【你在那正在输入什么要输入三分钟,你转性啦?舍得给我写小作文啦?】 于夏恰巧听见郑韫的话,失手将乱码发了过去。 这边岑雪算是明白谁买的了。 她欲言又止,憋出一句:“那她人还怪好的嘞。” 郑韫弯着眉眼笑:“是这样。” 于夏听着郑韫的夸奖,手一抖,把撤回乱码按成删除。陈竹看着一长串不知所云的话,输入了半分钟,发来一句话。 【夏夏,你手机揣裤兜里没上锁吗?】 正好地铁来了,飞速带起呼啸,于夏抿了抿唇,收回手机,总算可以逃离这里了。 可惜,地铁恰好有空位。 她们三个,恰好又坐在了一起。 岑雪坐在中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回小周信息。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她们三个人前后脚下车。 真巧,三个人竟然住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同一单元同一层楼。 岑雪揣紧自己的包,头一次觉得自己住这是个错误。 一起刷脸进小区,进单元楼,进电梯。 出电梯时岑雪长长松了口气,忙不迭地道别:“晚安,祝你们有个快乐的夜晚。” 她几乎是逃一般进了自己家,在待下去她要被于夏冻感冒了。 于夏一路都没怎么讲话,她冷着脸,掏出钥匙,开门,开灯,留门等郑韫进,头也不回地要往自己房间里钻。 “夏夏。”可惜郑韫不遂她意,在她加快脚步前叫住了她。 于夏已经知道她下一句要说什么了。 她脚步没停,只差几步就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郑韫问出了接下来的话。 “药是你给我买的吗?” “不是。”于夏否决了。 “公司没人知道我生理期,”郑韫笃定极了,“除了你,没有人会知道。” “我不知道。”于夏再次否决。 “夏夏,”郑韫语气暧昧,“你说谎的时候耳朵会红。” 于夏下意识去摸自己耳朵,摸到一阵冰凉。 郑韫笑得狡黠。 于夏垂下手,不解地问:“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回答?” “是想听见我说我对你念念不忘,分手三年多还记得你的生理期,还是要听我说,”于夏勾了个很讽刺的弧度,“我贱得慌,上赶着哄甩我的前女友。” 郑韫浑身提着的气一卸。 那个郑韫忽然消失的日子是两人绕不过去的坎,于夏次次重提,回忆像利刃往胸口剜,提醒她不要重蹈覆辙。 提醒她,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夏夏,”郑韫语气带上几分恳求,“不要这样说自己。” “南桥是座好城市,风吟是家好公司,我会一直留在这里……” “和我有什么关系?”于夏不耐烦地打断她,“你的未来规划不用告诉我。” 她转头回房间,撂下一句话:“不如规划一下请哪天的假不影响我和岑雪的工作推进。” 郑韫轻声说:“岑雪说让我明天休息,正好连休三天。” 她也不知道于夏听没听见,门在她面前合上。 于夏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耳朵,已经烫起来了。 有些事没能随着时间推移变化,比如郑韫生理期仍然在下旬,她还是没能学会说谎。 * 周日上午,陈竹的电话就来了。 正常周末陈竹起码要睡到中午才起,今日不到七点就起了,急急忙忙去预约的美容院和理发店。 于夏接起电话,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时间,皱着眉问:“我记得你们约的晚饭?” 陈竹扭捏道:“我这不是紧张吗?” “高考你都没这么隆重,”于夏蜷缩起来,散漫回答,“搞得跟结婚一样。” 陈竹那头刚洗完头等发型师来,听完于夏的话紧张得直抖腿,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她,小声回:“这不是人家春心头一次萌动吗?” 于夏低低“嗯”了一声:“希望你有个好结果。” 然后利索地挂断电话。 挂断电话后她却睡不着了。 南桥市的空气质量不如云城,晨起时的风景自然比不上云城,高楼林立,层层叠叠犹如天际线,盖住天空风光。 媒体评价南桥是世界范围冉冉升起的经济新星,穿梭在内为城市添砖加瓦的打工人只觉得疲倦。 于夏打了个哈欠,从床上下来。 今日是陈竹见暗恋对象,不是她见,她没有陈竹繁复的情绪,洗漱完找了件上班常穿的衣服。 客厅安静得只有楼上邻居切菜的声音,砧板敲得噔噔响。 自周五谈崩,她和郑韫已经整整两天没有碰面了。 郑韫请了假,连着周末休,没有她刻意制造碰面机会,于夏早出晚归,两人同在屋檐下,竟也能一面见不上。 郑韫是在家的,她能感知到郑韫存在的证据,是浴室没干透的地板,或是半夜突然响起的开灯声。 可她们没有见过面。 于夏看了一眼郑韫合上的房间门,收回视线,出了门。 陈竹发来的地址挺远的,地点是对方定的,是一家高档西餐厅,陈竹为了过去方便直接在西餐厅附近商圈找的美容院。 于夏盯着手机上显示的接近俩小时的地*铁路程,难得打起退堂鼓。 换乘三趟,步行半小时,再算上两个小时的车程,下地铁时于夏的脸冷得跟大冰山一样。 陈竹最好没有看错人,不要浪费她的奔波。 于夏到理发店时陈竹正抱在咖啡猛喝,苦得眉头紧皱。 “夏夏,”陈竹皱巴巴地望着于夏,“冰美式比我的命还苦。” “苦是你自愿吃的。” “没办法,”陈竹长长叹气,“难喝但是消水肿呀。” 卷完头发再吹干,陈竹补了个妆,美艳得像画报上的明星,她朝于夏抛了个媚眼:“怎么样,迷人吗?” 于夏不为所动,她看了眼手机,离见面不到半个小时了。 “不错,走吧。” 陈竹并不恼,于夏的眼光是出奇的高,不然不至于大学单身四年,直到毕业合照,都还有大一的学妹恋恋不舍地跑来问能不能留一张照片做纪念。 于夏当然是直接拒绝了。 陈竹问她为什么拒绝人家的一片痴心,于夏的冷酷像北方冬天的铁栏杆。 “以后她谈上恋爱后对象翻到我的照片吵架,还要骂我一句晦气。” 她想起着茬想笑,又顾及到自己的形象,赶紧整理裙摆,随口一问:“我这种大美女在你眼里都只是不错,你觉得的好看得是什么姿色?” 有时候于夏也会怨自己太快的思考能力,陈竹话音没落,眼前就浮现出一张脸。 “夏夏,”两人等车间隙陈竹又问,“你有没有见过连你也觉得漂亮得像天仙的美女?” “有。”于夏没有否定。 “那得多好看,”陈竹语气憧憬,“好想见见,还有机会吗?” 于夏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还好车来了,思维一向跳脱的陈竹没有抓着这个话题继续聊,两人上了车,往餐厅过去。 越接近餐厅陈竹越紧张,她嘴里一直嘟囔,隔着长街两人下车。 红绿灯鲜红地亮着,两人站在对街,隔着玻璃窗,能清楚窥见装修纷奢的餐厅。 “她跟我说进门右转窗边。”陈竹抬眼去看玻璃窗边的人,一整排只有一个位置上有人,陈竹定睛一看,一个半秃的中年男人,穿着西服,像是在等人。 “怎么是我老板?”陈竹吓得手机差点都拿不稳了,“夏夏,我不会网恋到我老板了吧?” 她脑子里闪过逃离这个世界的念头,恨不得立马打车回家。 “那是进门左转,”于夏冷淡的声音响起,“进门右转在另一边街道。” “……哦这样,”陈竹长松一口气,乱跳的心脏回归正位,“我太紧张了。” 陈竹说想要先去看看,于夏说马上到约定时间了,这边红绿灯60s一换,看完再进可能会迟到。 陈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 见暗恋对象,第一印象很重要,她不能迟到。 一进门,有人来迎,问了姓氏后,侍应生引路两人往深处走。 陈竹的手紧了又紧,在侍应生停下瞬间,她抬眼,往进一双含笑的眼眸,不需要出声,她已经能确定对方是为她披荆斩棘的游戏搭子。 “小竹?”女人歪了歪头,出声确认,“快坐吧。” 她身侧的人一直在看窗外,听见动静才回头。 不止是该说南桥市太窄,还是该说两人冤家路窄,连陪着陈竹奔现这样小众的事情,都能遇见郑韫。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错开目光,跟在祁数和陈竹后面打招呼。 祁数头发过耳,修剪得整齐平直,声音低沉而御,礼貌而有分寸地打招呼。 “你好,”祁数伸出手,礼貌而自制地打招呼,“我叫祁数,这是我的好朋友,郑韫。” 陈竹才发觉坐在一旁的郑韫,她看了一眼,更紧张了,藏在桌下的手指快把裙子揉皱了。 于夏在心里叹气。 陈竹在学校跟个小霸王一样,倒是极少见她露出这种惴惴不安的表情。 “你好,于夏,”于夏转头看郑韫,不咸不淡地问,“你好点了吗?” 语气平淡又有些熟络,祁数回头看一眼郑韫,挺惊讶:“你们认识?” “没事了,”郑韫本来以为又要同于夏出演最熟悉的陌生人了,于夏却主动跟她搭话,她回答时有些错愕,“认识,同事。” “夏夏,”陈竹小声问,“你认识啊?” 于夏点头:“这位就是我跟你讲的,合租的新室友。” 郑韫想喝水掩盖自己的紧张,冷不丁听到于夏的话,差点呛到。 她放下水杯,扬起一个笑:“你好。” 四个人齐齐陷入沉思。 祁数想问问郑韫怎么个事儿,陈竹想问问于夏怎么认识。 但成年人,最重要的是体面。 祁数询问过口味后点了几个菜,侍应生逐步离去,她开口询问陈竹:“小竹,见到我满意吗?” 有方才的岔子,陈竹轻松了些。 面对郑韫,她突然生出了些自卑感。她从前并不会对任何美貌感到自卑,今日却生出点自惭形秽。 直到后来,陈竹才想明白,这是喜欢上一个人时下意识的自卑。 “满意,”陈竹口吻轻快,“没想到你游戏打这么好长得还这么漂亮。” “你也是,”祁数撑着下巴夸奖她,“我一直以为你是清澈的女大学生,还是刚上大学的那种,没想到现实长这样。” 于夏一直安静听着。 今天毕竟是陈竹和祁数的主场,她方才发言只是为了缓解陈竹的紧张,现在两人一言一句聊起来了,不用她再多说话。 郑韫也安安静静的。 西餐厅的钢琴演奏流淌,舒缓人的情绪。于夏心思飘得很远,响起还在云城时,她和郑韫,小七和小九,四个人也常在饭桌侃天说地。 “你和于夏是大学同学吗?”祁数状似不经意问道。 “嗯,”陈竹点头,“同班同宿舍。” “你们俩大学一定很多人追吧?”祁数一步步套话。 “我还好,”陈竹皱了皱鼻子,她想起自己称霸学院的过往,有点不敢提,引向于夏,“夏夏大学的时候可是我们学院最受欢迎的学生,情人节那天她必翘课,不然老有人托班上同学送礼物。” “这么受欢迎,”祁数手指在桌上画圈,“没考虑谈个吗?” “眼光太高咯,”陈竹耸肩,“学校里的不喜欢。” 于夏没阻止陈竹聊自己的,这些事情不是秘密。 “喜欢漂亮的?”祁数恍然大悟,“要比她漂亮的确实少见。” 陈竹竟也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起码得是郑韫这种长相吧。” 于夏:…… 郑韫:…… 祁数憋着笑,赶紧打住这个话题:“先不说了,吃饭。” 这家西餐厅确实好吃,除了贵没有任何问题。 祁数没有再问关于于夏的事情,她问陈竹的工作,问陈竹平日里爱吃什么,爱做什么,半个小时的吃饭时间。 于夏坐在一边听两个人你来我往,深觉得像是在相亲。 饭快要吃完的时候,久旱的南桥下起雨,雨水打湿玻璃,街上亮起的灯光与行人都变得迷糊起来。 以于夏对陈竹的了解,她已经陷入爱河,被对面迷得不轻了。 她粗略听了听祁数的自我介绍,小富二代,开了几家牙科医院,父母恩爱,目前表现出来的性格健全,还算不错。 于夏垂眼,搅动碗里的汤。 郑韫的朋友,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 一餐结束,郑韫起身去卫生间,祁数跟上,终于有空互相和自己朋友讲几句悄悄话了。 两人说的却都不是自己的事。 这边祁数边洗手边取笑郑韫:“这位就是你追到人家公司那位?” 郑韫不言,并未否认。 “确实好看有性格,”祁数擦干手,“只是我看她对你的态度,目标遥远艰辛啊。” 郑韫才舒颜。 镜子里的她只扑底妆,提了提因为生理期缺失的血气,已是足够清丽动人。 “她只要站在原地,这条路我就能走。” 那头陈竹八卦地凑到于夏耳边:“夏夏,老实交代,这是不是就是你上车的时候说的那个漂亮的大美女。” 于夏点头。 陈竹深以为然:“太漂亮了,我刚坐下来还以为是什么大明星来了。” 她自顾自往下说:“我要是年轻时候见她一面,老了都忘不掉。” 于夏想了想,那也太可怖了。 她被人家甩,还要一辈子忘不掉。 四个人出来时雨还未停,郑韫率先提议:“祁数,你送陈竹回去吧。” “不能都送吗?”陈竹不想同于夏分开,又想同祁数多说几句话。 “她今天开的双座车,”郑韫解释道,“你们先走,我正好和夏……于夏一起回。” 陈竹恋恋不舍地看向于夏。 于夏点头,靠在她耳边交代:“直接回家,别去其他地方。” 陈竹耳根子一红,连忙点头。 “先走了,”祁数看着车过来,在瓢泼雨幕中推开门,打着伞过来接陈竹,“你们回家注意安全。” “夏夏说跟你合租很开心!”陈竹躲在祁数的伞下,在祁数宠溺的眼神中挥手告别,“我下次来找你们家找你们玩!” 车开走了,于夏才说:“我没说。” 郑韫点头:“我知道的,打车还是坐地铁?” 一场大雨如同天漏了,下水道尽力吞噬雨水,汽车路过,溅起没来得及流下去水,扬起水花。 地铁里一定很多湿答答的人。 于夏做了决定:“打车吧。” 这边不方便打车,两人要走到对街位置,郑韫从自己包里翻出把遮阳伞,小小的,只能容下一个半人。 她撑开,靠过来,招呼于夏同撑一把伞:“我们走吧。” 于夏从包里翻出伞,撑开。 “走吧。”她说。 雨浇在伞面上噼里啪啦,郑韫的声音混在里面,清晰悦耳:“你现在都会自己带伞吗?” “嗯,”于夏伞面轻抬,绿灯模糊在雨中,“求人不如求己。” 郑韫握在伞柄上的手紧了紧。 等车的人实在太多,两人迟迟等不来车,郑韫的伞不太能护住她,于夏轻叹。 “来我伞下吧。”她说。 好人做到底,毕竟是同事,她还在生理期,受了寒不好。 郑韫钻入她伞下时,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于夏倾斜伞柄,目不转睛地等着约定好的车。 郑韫乖顺地站在她身旁,贴在她手臂上,尽可能让两个人都能打到伞。 车来了。 于夏护着郑韫上车,自己再钻入。 车量驶出闹市区,周边场景自高楼大厦变成闹市里的居民区,模糊过的绿叶郁郁葱葱,电台正在播报晚间新闻。 柑橘香气浓郁,身边人一言不发,安静地同她回家。 一切像极了三年前。 于夏闭上眼。 要是能一直回到三年前,该多好 可惜,过去永远都只是过去。 睁开眼,这是是南桥,不会是云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第四十一个夏天 上车后郑韫从包里拿出纸巾,想让于夏擦擦手臂上的雨水,于夏却先自己从包里拿出卫生纸擦拭起来。 郑韫递纸的动作一滞。 于夏余光瞥见,轻声说:“你自己擦擦腿吧。” 郑韫才惊觉车上的空调吹得她小腿肚发凉。 这场雨来势汹汹,却只下了半个小时。 出租车驶出江底隧道,太阳闪过最后的余晖,车窗上水滴风干,留下难看的水渍,崎岖地印在玻璃上。 正值下班高峰期,城区到处都堵着长长的车流,进退不得,被迫堵在闹市区。 车上没有人再说话。 中途陈竹来过一次电话,她们归家没太堵车,比较顺利,陈竹打来的电话语气透露着难以掩盖的雀跃,她小声地说:“夏夏,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 于夏扶着额头,听陈竹叽叽喳喳,心却游移不定。 “原来别人的唇也是软软的,”陈竹还有点不好意思,“还没亲过嘴呢。” 于夏实在不想在跟郑韫同处一室的时候听陈竹讲自己第一次亲嘴的感想,她胡乱敷衍了一番,陈竹念念不舍地告别。 “我回头去找你玩!” “和祁数一块儿!” 于夏赶紧把电话挂了。 陈竹读大学的时候表现得对感情毫无兴趣,但凡有人要给她介绍对象,她都退避三尺,声称自己要寡王一路硕博。 没想到刚毕业就遇见真命天女一见钟情了,火花带闪电,迅速坠入爱河。 “挺巧的,”郑韫温声搭话,“我没想到祁数嘴里的小朋友会是陈竹。” 确实巧,巧到于夏见到郑韫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件事是郑韫搞出来的。 要不是陈竹确实是在某个超大型游戏里偶然排到的祁数,于夏一时半会儿不会打消这个念头。 “祁数人怎么样?”于夏直白问道。 她更关心自己好友所遇是不是良人,万一和郑韫一样爱玩消失游戏,她吃过的苦,实在不想让好朋友再踩一趟坑。 “挺好的,”郑韫琢磨了一下于夏想知道的内容,“对陈竹是真心的,她俩刚认识的时候祁数就跟我说了游戏里遇到个蛮活泼的女孩。” “以前没谈过恋爱,我们是本科时期在学生会认识的,她今天在饭桌上说的,都是真的。” 于夏侧过头,仔细审视郑韫的神情,判断是不是真话。 于夏的审视不加掩饰,明晃晃地告诉郑韫自己并不信任她,正在逐字逐句审核是否有漏洞。 “夏夏,”郑韫苦笑着叹气,“我不会跟你讲假话的。” “嗯,”于夏不否认,“你只会直接隐瞒。” 车内空调开得很足,冻得郑韫小腿冰凉,她下意识地缩起来。 “师傅,劳烦空调温度开高一点。”她打了个喷嚏,讲话带上鼻音。 于夏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 对话戛然而止,夜幕落下,路灯接连亮起,照亮路过行人的表情。 雨浇透了城市,却没有预想之中的降温,车至小区,打开车门,热气扑面而来。 地面已经烘干了,只有空气里残余的潮热提醒于夏确实下过一场大雨。 她付完车费,拎着伞,下了车。 伞面竟然还没干,动作一带,还有几滴雨水落下,洇湿地面,夜风一吹,蒸发消散。 郑韫跟在她身后一米左右距离,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得像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今晚吃了多少,”于夏终于开口讲了这一个小时的第一句话,“我A给你。” “不用了,”郑韫摇头,“祁数做东请客,没有要客人A钱的理由。” “好,”于夏话头一转,“那我把春天里的房费给你。” “夏夏,”郑韫顿了顿,“都过去三年了,没必要。” 于夏低着头向郑韫发起付款,屏幕光映亮她的脸,瓷白的肤色愈发地冷,郑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不论几年,总归是钱,”于夏甚至算好利率,超额支付,“算我借你的。” “我们之间有必要这么生疏吗?”郑韫抿着唇,没有去收钱,难过地问道。 “谈不上我们之间,”于夏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可笑,“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我们没什么关系,收了你的好意我偿还不上。” 她话刺耳得很,刺耳到她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割嘴。 客厅的灯落在郑韫头顶,照出一小方阴影,郑韫低着头,看不清眼神,也看不清表情,只看得见扇动的眼睫,微微抖动着。 “明天一起吃早饭吗?”郑韫忽然问道。 “……”于夏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不必了。”她说。 郑韫最后还是没有收钱,于夏没再勉强她,她怕郑韫又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饭。 晚上睡觉,于夏盖着被子,黑暗的环境里只有空调亮着灯。 郑韫是个非常合格的室友,合格到几乎是贴心的,卫生间从未出现多余的头发,垃圾每日都会消失,她一进房间,外面便安静下来,即使是洗漱动静也很小。 除了时不时没有边界感的亲近她,似乎没有别的缺点。 于夏裹紧被子,冷气无法钻入她柔软的被窝,舒适得像爱人的怀抱。 这样也不错,好过同陌生人合租在同一屋檐下,发生不可控的事。 * 时间在早九晚九天天加班中飞速过去,埋头两个周,任务重得像山,于夏忙着当愚公,分不出心思伤春悲秋。 陈竹电话打来时,于夏还在勾线画小道具。她打了个哈欠,去茶水间接电话。 “什么事?”于夏接了杯水,站在茶水间的位置俯瞰南桥市,热水冲入口腔,疲惫稍稍缓解。 “我离职了。”陈竹应该在马路边上,汽车笛声吵得于夏耳朵疼。 她稍稍拿远,问:“怎么回事?” 陈竹气得一圈排在路灯上,铁壁清脆的震响,她都不觉得疼,愤愤地说:“前几周我们不是一起吃饭吗?” 于夏听完了事情经过。 那天吃饭,陈竹的秃头中年老板没有看见她和谁吃饭,但是看见了她上了祁数的跑车,下着暴雨,两人又打着伞秃头老板没看清祁数人,以为陈竹是傍上大款了。 今天祁数来接她吃饭,陈竹到点就拎着包下班,走到门口听见秃头中年老板在跟同事造她谣,没惯着一点,冲上去对峙。 陈竹越气的时候脑子越清楚,口齿越清晰,天生吵架的好苗子,骂得老板脸都红了,气得指着她发抖。 “祁数没等到我人,上公司来找我,就看到我搁那骂老板缺德把祖孙八代的头发都缺完了。”陈竹讲到这,终于后知后觉有点不好意思,她吐了吐舌,继续讲。 “祁数跟着我一起骂老板,骂完我就回公司收拾东西说我不干了,工资我也不要了,”陈竹恶寒地说,“一想到这种东西编排我,身上就像有蜈蚣爬。” “祁数呢?”于夏问。 “给我买冰奶茶去了,”陈竹蹲下来,火气缓了缓,“给我降温。” “做得好,”于夏揉揉眉心,“我问问同学她们有没有路子。” “不用啦,”陈竹叹气,“你自己找工作都不问的,不要因为我欠别人人情,我自己来问。” 于夏默了默,她又说:“改天请你吃饭,庆祝你脱离苦海。” “去你家吃呗,”陈竹看见祁数从商场出来,她挥挥手,“我听祁数听郑韫讲你们最近在赶工期,好像很忙,什么时候有空?” 这个问题于夏一时间还答不上,她和郑韫合租,即使是带共友回家,也要经过郑韫同意。 “夏……于夏?”郑韫讶异地打招呼。 确实惊讶,于夏出现在茶水间打电话的概率低于游戏里特殊boss刷新的几率,基本接了水就走,完全不停留。 “我听出来了,是不是郑韫?”陈竹兴致勃勃的,把刚刚的事抛之脑后,“快问问,我来问我来问!” 于夏抬眼看着郑韫,郑韫知道于夏在公司除了工作以外不太愿意跟她讲话,都已经转身要走了,却被于夏叫住。 “郑韫,”于夏冷淡得像下任务的领导,“电话。” 郑韫错愕接过。 为了避免摔手机,她整个手掌都覆了过来,握在于夏手背上,自然而然地接过。 “喂,你好,陈竹?”郑韫接起时都不知道对面是谁,听见陈竹声音才对上号。 于夏垂着眼,郑韫覆过的手背像被烧了一样火辣辣的,难不成她的手心是烧红的烙铁,碰一下都快要烫伤了。 “……就这周末吧,”郑韫扭头,对着出身的于夏问,“可以吗?” “可以,”于夏回神,“你安排。 同事小周进来,看见两个人正站在一起,郑韫手里还拿着于夏的手机,她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在干嘛啊?” 于夏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抖,她掩饰地喝了口水,脑子里飞快闪过几个念头,在想一个合适的理由圆上。 “我帮她应付一下她不想接电话的人,”郑韫很自然地接话,“已经搞定了。” 郑韫递了个眼神过来,于夏接过,看着显示还在通话中的屏幕,陷入沉思。 好在小周同学一向脑子缺根筋,她真信了郑韫的说辞,接完水就先出去了,边出去还边嘟囔,她俩之前不是挺剑拔弩张的吗,怎么突然姐俩好起来了。 郑韫跟于夏对视一眼:“我先回去了,还有点工作没做完。” 于夏点头,接起来:“喂?” 那头是陈竹悲愤的声音:“什么叫不想接电话的人?” 于夏揉着头:“晚点跟你解释。” 直到九点多打卡下班,回到家,于夏才得空给陈竹解释。 “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郑韫住在一起。”于夏自认自己给的理由非常充分。 “为什么?”爱恨都强烈的陈竹女士无法理解。 “……让同事知道,容易有风言风语。”于夏回答。 事实上,公司已经有关于她俩的流言蜚语了,新进公司,又自然而然在一起吃饭的两个亮眼美女,很难不拉cp嗑一口。 好在大部分人很有嗑cp自觉性,不舞到正主面前,于夏没有为此感到不快。 “那不正好,”祁数在问陈竹要不要吃个夜宵,陈竹回了句,接着说,“你不想找对象,郑韫正好帮你挡桃花,总没人觉得能比她好吧?” 于夏有一瞬竟觉得陈竹说得太有道理了,如果祁数没有笑那一下破坏气氛的话。 “不用了,”于夏说,“圆谎是门脑力活。” 陈竹倒也没纠结。 她如今远离了秃头老板,又有女友在身侧,过得比苦哈哈的于夏滋润多了。 两人互道了晚安,挂断电话。 于夏放下手机,才看到郑韫站在门口,安安静静的。 “打完了?”郑韫问道。 她脸上也是化不开的疲倦,《逐梦之旅》最近的工作强度太大,整个办公室都是低气压,无人幸免。 “嗯,”于夏想了想,“今天的事,谢谢你。” 她指的是郑韫帮她隐瞒的事。 “不用谢,”郑韫换好鞋,放下包,走过来,言笑晏晏,“感谢的我话……” 于夏眼皮一跳,总觉得郑韫又要讲出什么离谱的话。 “明天要吃早饭吗?” 于夏:…… 为什么郑韫这样执着给她做早饭?—— 作者有话说:俗话说,要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先抓住她的胃 最近水逆事情堆着多,来迟了不好意思!! 第42章 第四十二个夏天 “又开始点她家外卖啦?” 小周刚提着咖啡,健步如飞地冲进办公室,带起一阵风,稠粥催起的烟被冲散,赶在小周出声前又重新聚起。 “嗯。”于夏低头应了。 换了个味道,还是很贴合她的味蕾。 “我就说嘛,”小周贼兮兮地靠过来,“你是土象星座吧?” “嗯。”于夏余光看了眼手机,敷衍道。 什么星座还是以前陈竹研究的时候跟她提过几次,说她就是典型的土象星座,眼里只有自己想吃的想做的想玩的,对其他的事情都淡淡的,像个设定好目标的机器人。 “你们土象星座就是吃什么就一直爱吃,吃到腻了为止,”小周一边咬着面包一边讲,“换口味也得等腻了再换。” 于夏不懂此类理论科学依据在哪,热气熏得眼睫湿润,她眨了眨眼,接话:“你不是吗?” “不是啊,”小周奇怪道,“你不觉得每天吃一样的东西很无聊吗?” 于夏大学连续喝了四年三食堂的豆浆,喝到食堂阿姨都认识她了会特意给她提前凉一杯豆浆,等她来购买时恰好是入口合适温度。 于夏心想,要是郑韫是开饭店的,她应该就是那个一日三餐都在她家吃饭的客人。 可惜郑韫不做餐饮业。 她和郑韫的关系也到不了点菜的程度。 午饭小组又重新变回四人组,岑雪和小周对此毫无异议,毕竟从前一直是四人组。 于夏也不会提出异议,那样太突兀了,她就像从前一样同郑韫相处,四下无人时,才会刻意拉开距离,无言表达自己的抗拒。 只吃过一天早饭,第二天于夏就打算拒绝。 郑韫又不是她的厨子,她无法心安理得享受郑韫牺牲休息时间的照顾。 郑韫却没有给她机会。 她像涓涓细流,见缝插针,只要于夏稍一松口,迫不及待地迎上去,变成冻了几千年的大冰块,死死抵住那道门,不给于夏关门的机会。 于夏皱着眉问她:“你到底是来上班的,还是来当厨子的?” 从她之前的观察来看,风吟的工作与做饭,还有郑韫的睡眠时间完全无法兼顾,郑韫选择放弃休息时间,然后把自己搞得虚弱不堪。 “每天晚上定好时间下锅,”郑韫一边装盒一边解释,“早上提前十分钟起来就好了。” 于夏没伸手去接,站在原地。 晨光透过厨房阳台的玻璃窗落进厨房,浮动着金色的细小灰尘,飞舞着落在郑韫乌黑的长发上。 她眼里是温柔的笑意,明亮的眸有光盈动,像神女。 于夏收回视线:“按市场价给你钱吧。” “市场价,一周早饭换一个菠萝,”郑韫狡黠一笑,“老板卖吗?” 于夏作势就要走。 “我开玩笑的,”郑韫赶紧递给她,“我自己也要吃,给你带是顺便,用不着花钱。” 于夏才接过。 分明不给她带早饭的那几天都在公司楼下随便对付几口。 也可能是那几天身体不好,不愿自己做饭。 在脑子里想法缠斗的时候,于夏带着包装袋出门,撞上开门出来的岑雪。 岑雪已经见怪不怪了,多年的八卦触觉让她敏锐感知到对面的俩同事正瞒着公司所有人什么事情。 她好奇,但不敢问。 虽然同于夏很熟了,但她还是挺怕问于夏私人问题的,于夏给人一种不愿回答时会从嘴里吐出几句刀子一样的话插人的感觉。 郑韫更是春风拂面,想问个什么都能被几句话引走。 她选择放弃,学习小周同学的钝感力。 两人并排进入电梯,无言而沉默,比周一的晨会还安静。 岑雪憋了老半天,决定亲手打破这份寂静。 “今天的早饭还是桥头那家吗?”她问。 “……”于夏正在走神,闻言回神,疑惑又茫然地瞥一眼岑雪,仿佛在询问她是不是明知故问。 岑雪赶紧闭嘴,她就不该多嘴一问。 小周倒是毫无知觉,甚至还调侃一句,询问于夏是不是粥里有初恋的味道,不然怎么迷恋到来公司上班没多久,人就和店绑定上了。 岑雪倒吸一口凉气,寻思小周怎么跟突然开窍了一样,能提出这种问题。 郑韫正好过来给于夏递文件,闻言挑眉,没急着走,要等于夏的答案。 于夏停顿了起码有五秒,才面色不改地答:“会让我想起我还没上班的时候。” 小周:“那确实挺值得怀念,工作击碎了我的美好品德,使我变成恶魔。” 郑韫含笑接话:“专门掌管吃饭的恶魔吗?” 小周痛心摇头:“被魔王关起来画图,画不完不能出狱的可怜恶魔。” 几人又调笑几句,组长快来时才回到自己办公室。 等人走完,于夏去门口丢垃圾时顺路去了趟洗手间,挡在耳发下是微红的耳垂。 小周有句话说得没错,确实是初恋的味道。 只不过正如美食也有赏味期,有些事有些人,只有停留在记忆中是最美好的。 * 周日下午,陈竹和祁数提着东西上门拜访。 陈竹辞职完没急着找下家新工作,和祁数把南桥市周边玩了个遍,整个人透着被爱情滋润的容光焕发,和被工作鞭打一周后神情冷漠的于夏行成鲜明对比。 说是吃饭,其实只是找个喝酒的由头。 陈竹上大学时就爱喝酒,于夏偶尔陪她喝,大部分时候都充当陈竹喝醉后从画室赶来送她回家的工具人。 如今陈竹找到个跟她一样爱喝酒的女朋友,饭桌上,陈竹喋喋不休,讲她和祁数见面第二天拼酒量喝了一晚上,最后以她喝断片输了作为结束。 于夏沉默地听着,偶尔点评一句。 中途郑韫去了趟厕所,中场休息,陈竹靠过来,小声问:“你喜欢郑韫这种类型吗?” 于夏眉心一跳。 祁数低头喝酒,没有参与两个人的对话。 祁数多少应该是知道她和郑韫的故事的,这个饭桌上四个人应该只有陈竹是完全不知情的,于夏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和郑韫那些看似美好却像是藏在华美长袍下的虱子的过往,最美好的时候没能讲出来,现在提已经不知该用什么立场了。 “我觉得她应该是你的理想型,”陈竹喝了几瓶,脸颊浮着淡淡的粉,亢奋地问,“你想追吗?” “不是,”于夏摇头否决,“不想。” 陈竹了然点头:“没说不喜欢那就是喜欢。” 于夏:“……” 陈竹比小*周聪明得多,忽略一句就可能被抓错处。 她闭了闭眼:“不喜欢。” 郑韫刚好洗完手出来,她看见两人凑在一起,问道:“嘀咕什么呢?” 陈竹扭回祁数身边,笑嘻嘻地:“在讲郑韫姐姐貌美如花。” 郑韫也笑,她俏皮地问:“真在讲我好话吗?” 陈竹理所当然地应:“不然呢,不信你问于夏,我是不是在讲你漂亮。” 于是郑韫将目光投向一旁的于夏。 于夏喝得不多,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有耳垂有层淡淡的粉。 郑韫在家穿得随意,挽起的头发也微微凌乱,眼眸清醒地亮着,带着几分勾人的引诱,像苹果树上致命的毒蛇,而于夏就是夏娃。 明知道那是堕落的,会沉沦的,却难以自拔。 “于夏呢,也有夸我吗?”郑韫笑起来时眼波流转,于夏移开目光,并不作答。 陈竹已经喝上瘾了。 读大学时,于夏经常泡在画室里,她和朋友喝不敢喝得太醉,总是留着几分清醒,现在身边全是熟人,就敞开了喝,一杯接一杯。 闻言她眉尾一扬:“当然啦,你可是于夏钦点的大美女。” 于夏没有反驳。 反驳得急切了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遮掩,索性认了。 “真的吗?”郑韫靠近于夏,保持在一个安全的呼吸无法交换体温的距离,仿佛捏着个红苹果哄诱一般询问她。 “嗯。”于夏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拉出一个更远的距离,远离毒蛇的蓄意哄诱。 郑韫听到回答,满意极了,她坐回原位,同祁数和陈竹推杯换盏。 几个回合后,被灌酒的人忽然变成了于夏。 于夏心里揣着事,没有拒绝祁数一杯接一杯的捧杯,她知道祁数目的肯定不纯,但酒精作祟,她竟不太愿意细细琢磨。 人生譬如浮游,快乐在眼前,也算是幸福了。 等到陈竹彻底喝倒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时,郑韫也喝得有些目眩神晕了,只剩下于夏和祁数还算清醒。 祁数对于夏是有点刮目相看了。 来之前她问过陈竹和郑韫,两个人都不知道于夏酒量的深浅,如今看,是于夏不爱喝,不是不能喝,能接住陈竹和她的联合攻势,还口齿清晰行动敏捷。 陈竹醉得太深,商量一番,和于夏郑韫商量一下,决定留宿。 她俩睡郑韫的房间,于夏和郑韫睡于夏的房间。 不知道是不是喝得太多了,平静地商量完睡觉安排后,于夏觉得脸颊烧得厉害,心脏也砰砰地跳。 祁数先去替陈竹洗澡,于夏本来打算去找一下没穿过的衣服给陈竹当睡衣,就看见祁数从带来的包里翻出睡衣和毛巾。 她太阳穴跳了跳。 怪不得来的时候背了一个大包,她寻思吃个饭干嘛要带那么多衣服,原来是有备而来。 阳台上飘动着郑韫下午洗过的被单床罩,于夏浆糊起来的脑子拼凑出一个简单的事实:今晚的事好像早有预谋。 郑韫已经在收拾餐桌上的狼藉了。 得亏今晚主力是祁数,陈竹做配,郑韫就偶尔陪几杯,不然以她的酒量铁定喝不过两个酒蒙子和一个没展现过全部实力的扫地僧。 饶是这样,郑韫脑子都昏昏沉沉的,将酒瓶放进纸箱子时,手上力气一松,瓶子险些掉在地上。 一只手稳稳接住玻璃瓶,另一只手扶住她肩膀,头发擦过郑韫裸露的脖颈,酥酥痒痒。 “你去坐会儿,”于夏扶着她,语气不容置喙,“我来收拾。” 郑韫低声应了,她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软,手臂撑着桌子,扶着额头,显然是喝晕了。 于夏收拾桌子的动作一滞。 按常理来说,她作为郑韫的室友,作为郑韫的同事,她应该帮扶一把。 但她实在不想触碰郑韫。 郑韫稳了稳,又往前走,到沙发上十几步路的距离被她走得像跑一千米。于夏默不作声地丢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扶起她娇弱无骨的室友。 刚碰上郑韫的手臂,郑韫就黏了上来,靠进于夏的怀里,几乎是半搂半抱运送到沙发边上的。 说是抱,郑韫距离控制得非常精准,大部分力还是在手臂上,但大半个人又确实在怀中。发丝香气夹杂酒气,扫在于夏的鼻头,痒痒的。 于夏放下郑韫时都想笑。 郑韫一落座沙发,顺势靠下去,半躺着,显然是醉得半晕过去了。 卫生间水声哗啦,祁数还在替陈竹洗澡。 于夏往餐桌边走,忽然想到。 陈竹喝多了,祁数替她洗澡。 那郑韫喝多了,谁替她洗澡? 于夏收拾餐碟的动作一顿。 她刚想着大不了凑合睡一晚,又想到今晚她要和郑韫睡。郑韫不洗澡,郑韫自己难受,一个没洗澡的酒鬼睡她身旁,她难道就不难受吗? 于夏越想脸越冷。 那她去睡沙发吗? 可是床是她的,要睡也是郑韫睡沙发,凭什么她去睡沙发。 她视线投向客厅的沙发,上面半躺着个穿着米色连衣裙的女人,挽起的发松松垮垮,几缕垂下,落在精致的锁骨上,脖子纤细一握,因着醉意桃粉的脸颊与眼尾在明黄色灯光下淡了几分勾人,多了几分慵懒。 那沙发顶多躺个青春期女孩儿,成年女人是躺不下去的,睡着极为不舒服。 今天是周日,明天要上班。 郑韫是她的工作搭子,郑韫的工作效率间接影响她的工作效率。 几分钟时间,于夏心里的想法翻飞,推演出无数个结果。 卫生间水声停了,接着响起吹风机的声音。 于夏收拾得七七八八的时候,祁数终于搞定了陈竹,她把陈竹抱进郑韫房间,自己半湿着头发:“你们去洗漱吧,这里我来。” 于夏蛮想直接问今晚是不是鸿门宴的,转念一想,这是她的场子,算哪门子鸿门宴,更像是守株待兔。 她冷淡地应了,去沙发叫半睡着的郑韫。 郑韫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自己清醒点了,问于夏谁先洗。 于夏心里长长松了口气,郑韫能自己行动就行。 “你先洗吧。”于夏说。 郑韫跌跌撞撞站起来。 “你要不跟她一起进去吧,”祁数埋着头擦餐桌上残留的垃圾,“不然等下她在厕所里昏过去了,反正有帘子遮,她洗澡你洗头。” 很好的主意。 如果她是观众,她兴许会鼓掌。 可她是戏中人,就不那么美妙了,这种被算计的感觉如鲠在喉,她难受得紧。 刚想出言拒绝,就见脚步虚浮的郑韫走了两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走廊灯是白炽灯,照得郑韫裸露在外的肌肤惨白,脆弱得像白瓷,轻轻一推就能碎得稀巴烂。 于夏顿了顿。 她妥协了。 好在洗澡的过程没出什么岔子,虽然郑韫经常洗着洗着呆几秒,疑似断网重连,但好歹是完整洗完了。 于夏就着洗手池的水龙头把头洗了,湿漉漉地等着郑韫洗完出来。 “夏夏,”郑韫声音小心翼翼,“你可以帮我拿一下浴巾吗?” 于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想起这是个醉鬼,能自己洗完澡算不错了,她从架子上拿下郑韫的浴巾,递给郑韫。 郑韫从帘子后伸出只挂满水滴的手,接过于夏的手中的浴巾,窸窸窣窣后,湿着头发出来了。 “我先去睡觉了。”郑韫打了个哈欠,困顿极了。 “吹头发。”于夏提醒她。 “不吹了,”郑韫揉了揉眼,“困。” “你睡的我的床,”于夏没好气地提醒,“湿的是我的枕头。” 郑韫似乎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一码事,她沉默片刻,想拿起吹风,于夏沉默着抢过,替郑韫吹。 她可不想郑韫玩电器出什么事。 水雾爬满镜子,看不清两人的身影表情,于夏认真地替郑韫吹干发尾,自然没能看见郑韫嘴角噙的笑,哪有什么醉鬼。 等到水雾散去,头发基本吹干的时候,郑韫又恢复成了茫然的模样,还差点走错房间。 于夏没辙,本着送佛送到西的想法,牵着郑韫的手臂塞进自己房间,这才去洗澡。 祁数自个没洗澡,收拾完桌上和厨房的垃圾,趁于夏洗澡的时候下楼去丢了趟垃圾,上来时于夏刚好洗完澡。 两人打了个照面,于夏动了动嘴皮,最后问了一句话:“陈竹知情吗?” 她不知道郑韫和祁数具体谋划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简单的吃顿饭那么简单,没理由一顿饭把前女友吃上自己的床了,个中经过,她只想知道陈竹参与没有。 “没有,”祁数是个聪明人,瞬间明白于夏在问什么,她顿了顿又答,“我只跟她说你们最近压力大,多喝点酒可以释放压力。” 这不算骗人,最近压力拉满,数值策划那边每天都在开小会,主美每天自己画完还要轮流检查其他人的进度和成果,路过文案组还能听见组长问人家写的是什么古早玛丽苏爱情故事,能不能写点时髦的爱情。 于夏收回视线:“不要骗她。” 她相信陈竹大多数情况下都会站她,这是她俩大学铁了四年毕业继续做好友的直接原因。她可以接受陈竹被爱情蒙蔽双眼,但不能接受祁数主动欺骗陈竹。 “我不会的,”祁数叹了口气,保证道,“我只跟她讲了你压力大。” 于夏打量她的表情,似是在确认祁数话里几分真,确认无误后才转头离开,回自己房间。 顶灯没开,只开了盏床头小灯,照亮床头一侧。 空调安静地工作,床尾的电蚊香亮着灯,灰色床罩被单干净而压抑,却露出一张精致白皙的脸,蜷缩在杯子里,紧闭双眼,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忍耐什么不适。 于夏生出自己去睡沙发的心思。 她实在难以同郑韫睡在一张床上。 她一直在逃避与过去重合的事情发生,以免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冲淡她当初分离的心痛,模糊痛苦的记忆。 她不能背叛当时夜里辗转反侧睁眼到天明,需要靠药物入眠的自己。 偏生郑韫毫无自觉,次次引诱她重蹈覆辙。 例如共友同餐,又例如,同床共枕。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久到祁数洗漱完吹干头进了房间,隔壁卧室门合上,世界安静下来,只有冷气呼出的声音与床上的人绵长的呼吸。 时间走向夜深,于夏站得脚疼,靠床坐下来。 她不是个有拖延症的人,从小到大她都是假期前几天完成作业的行动派,大学接稿没有突发情况永远提前完成稿件,连期末复习都鲜少突击。 今日她却难得因为一个决定拖延睡眠时间长达半小时。 于夏刚坐下,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郑韫昏昏沉沉睁眼,轻声问:“很介意和我睡觉吗?” 她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讲两句话就又要睡过去,强撑着同于夏对话。 “你很介意的话,我去睡沙发。”郑韫挣扎着要起身。 于夏按住她的肩膀:“你睡。” 郑韫还不愿闭眼,直到于夏躺下来,才合眼睡去。 床只有一米五大小,两个成年人睡恰巧合适,没太大翻身空间。于夏尽量离郑韫远一些,无奈只有一床被子,她睡觉时空调冷气又开得低,离得太远总有人会盖不到。 于夏估摸了个最远距离,安静躺着,深觉自己和郑韫目前情况像有孩子的夫妻,杯子就是她俩的孩子,捆绑着两个没有感情的女人,谁都离不开。 她又失眠了。 上次失眠是郑韫刚刚不辞而别那年,她刚回学校。 从前有人跟她讲失眠,她没有切身体会过,只会觉得对方是还不够累,晚上才会睡不着。 真到自己身上,她才明白,什么叫身心俱疲,每个细胞都疯狂叫嚣着疲惫与困顿,眼睛闭上,却睡不着。过往种种如同走马观灯播放,只有睁着眼时才不会想起那些事。 于是她搬着板凳在楼道画画,表白墙阴阳她的,表白她的,匿名劝她的一茬又一茬,比大一时还出名,隔壁学校都知道她们学校美院有个长得漂亮的卷王,半夜不睡觉画稿子,疑似家里给不起生活费自己赚钱。 因此还有富婆想出钱包她。 只有她知道是为什么。 画稿不是目的,她只是不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郑韫,想春天里三楼风吹过时飘起的白纱,想她们一起捡到的小猫,吃过的餐馆,散过步的小河。 想那个故事开端的橘子。 她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不像个正常人,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困得眼睛睁不开时才会搬着板凳回宿舍睡觉,宿舍有一点动静她就会醒,然后再起床去画室画作业。 那时候室友为了她能多睡一会儿,在于夏没课时都会蹑手蹑脚去隔壁空宿舍洗漱。陈竹怕她把自己折腾出病,在网上买了一大堆保健品,被室友戏谑是提前步入中老年。 于夏是感激自己的室友的,那一年内心煎熬,却接受了更多来自外人的关怀。 于是她逐渐放下了。 这些是郑韫教给她的东西,教会她合理接受外人递来的友好,再以其他方式合理回报回去,不再把自己裹得像个洋葱,一瓣一瓣扒下来时没人好受。 许久以后,于夏在网上看到一句话。 【那些我被你改变的地方代替你永远陪在我身旁。】* 这是郑韫给予她的东西。 她却愈发地憎恨郑韫,憎恨她来她的世界播撒种子浇灌万物,最后又留下大旱,只有藏在最底下的种子幸免于难。 她讲不出“如果未来要走,就不该来的话”,郑韫实实在在教会她一些东西,她受益匪浅,逐步让自己融入进社会中。 可每每想到过往,她就跟剜心一般痛苦。 放不下,又无法完全痛恨郑韫。 于是她也恨上自己。 如今郑韫像没事人一般躺在她的身边,呼吸平稳,与她盖着同一床被子。 她也不知道到底该如何自处。 出神间,温暖的身躯靠过来。 先是拥住她的双手,再是环住她的双腿,她整个人如同抱枕一般被郑韫紧紧环抱起来,柔软的胸脯贴在她的手臂处,热气喷洒在她肩上。 太亲密了,于夏几乎想立马狠狠推开她。 但她没有做。 她知道这是郑韫的习惯,郑韫睡觉习惯性抱着东西,以前是枕头和被子,后来是于夏。 于夏没有去拿手机,不知道几点了,她胡思乱想着,要不起床去公司画稿算了。 抱着她的手臂微微用力,搂得更紧了。 因为盖不到被子冰凉的手臂被捂热了,暖和得甚至有些发热。 于夏终于将思绪放到郑韫身上,才发觉哪里不对。 这不是郑韫睡着的呼吸频率。 想法一出来,于夏自己都觉得好笑,到底是什么人分手三年了还牢牢记得对象睡觉时的状态。 “能松手吗?”于夏问道。 睡不着又半天没开口说话的嗓子哑哑的,低哑里带着几分凶意。 “你有心事。”郑韫并没有松手,她像个袋鼠般抱在于夏身上,肯定道。 “没有。” “你有,”郑韫笃定,“你没有的话早就发现我在装睡了。” 于夏一时失语。 “我现在发现了,你可以松开了吗?”于夏礼貌而不失厌弃地问。 “可以跟我讲讲吗?”郑韫抓着她不放。 “没有必要。”于夏发现郑韫确实不打算放,准备强硬推开她。 “是关于我的吗?”郑韫问到重点。 于夏不答,只是拿走郑韫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将她推远。 “你没喝醉的话去睡沙发吧。”于夏下了逐客令。 “我刚刚代谢掉酒精,才清醒,”郑韫坐起来,“夏夏。” “嗯?”于夏觉得自己应该是好久没失眠了,脑子不清楚到竟然能和平地跟前女友在一张床上聊天。 “你如果只是觉得我好看的话,”郑韫几度斟酌用词,“我们可以做炮.友。” 于夏揉了揉太阳穴,她反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郑韫点头。 她讥讽地笑起来:“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我有那么喜欢你的脸吗?” 郑韫摸黑抓住她的手,抚摸上自己的脸。 “你喜欢。”郑韫十分笃定。 她和于夏都是视觉动物,眼缘是第一条,她生平头一次动凡心是因为于夏,于夏亦然。 于夏失语。 郑韫确实漂亮得她说重话时都要下定决心才能讲出去,但郑韫的话如同导火索,点燃了她失眠的怒火。 她反手抓住郑韫的手臂,力度大到郑韫闷哼一声。 “作践自己到这种程度,你觉得有意思吗?” 她气得微微发抖,心跳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明晰,她却顾不上。 “能留在你身边不就行了,”郑韫笑得有些凄惨,夜掩盖住她的表情,只能听见微微的哽咽,“又不是别人。” 第43章 第四十三个夏天 郑韫努力压下的哭腔在寂静的夜里仍然分明,催得于夏恼怒烦躁,涌上心头的躁意迫使她想夺门而出,隔壁房间忽然打开房间门的声音逼停她的行动。 她气得讲不出话。 郑韫却没有自知之明,手臂被于夏捏着,还巴巴往前凑,淡淡酒气混合淡淡的柠檬香,贴在于夏身前,仰着头看紧抿着唇的于夏,呼吸浅浅喷在于夏的下巴上。 隔着夜色,于夏看不清郑韫的神情,脑中却已经构想完毕郑韫此时的模样。 是赤.裸裸的引诱。 谁都没讲话。 门外窸窸窣窣的,不知道是谁起夜,卫生间门开了又关,好几分钟后,才听见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于夏心情平复不少,她松开捏着郑韫的手,礼貌而疏离:“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郑韫没有离开。 于夏无声与她对峙。 郑韫忽地转身,按开床头的小灯。 突如其来的灯光照得于夏情不自禁地闭上眼,再睁眼时是郑韫仰起的脸颊,与她想象中一模一样,下巴微微扬起,脸颊泛着粉,如墨的瞳孔仿佛一阵阵漾开的池水,勾着人去捞月,然后溺水。 于夏闭了闭眼。 “我去睡沙发。”她说。 “夏夏,”郑韫狡黠一笑,“你刚闭眼了。” 于夏不理会,她打算下床出去,毫无防备地被郑韫牵住手腕,一阵天旋地转后,怀里扑进一个酮体。 撞击使得于夏闷哼一声,躺倒在床上,随后是落下的黑发,盖在于夏肩膀上,冰凉的质感透过夏日轻薄的睡衣,清晰分明传递给于夏,像极了三年前那个夏天的每个夜晚。 于夏无比痛恨自己的条件反射,她就像巴浦洛夫的狗,早在无数次的行动习得某种行为,在郑韫扑进怀里的瞬间,她顺势搂住郑韫的腰,触及细软的皮肉时又触电般松手,瘦削的手腕在空中有力地划出弧线,又重重地摔在床垫上。 她没法无动于衷,只能偏头不去看郑韫刻意勾人的眼。 “夏夏,你看我一眼。”郑韫却不放过她。 于夏充耳不闻。 她侧着脸,盯着自己刚从郑韫腰间移开的手,指节有薄薄一层茧,是她这么多年努力的证据。 好半晌,两个人什么动静都没有。 郑韫跨坐在她肚脐上,没有压下重量,腿内侧的肌肉紧绷在于夏腰侧。 亲密的动作,却没有暧昧的气氛。 过去的几年如同冬天的雨夹雪,落在地上化开不见踪影,却冷得刺骨。 于夏看不见郑韫的动作,心里难免惴惴不安,身侧的手不自觉蜷缩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她偏过头,望进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郑韫要是野外捕手,一定是收获最多的那个,她清楚知道猎物的缺点,耐心等待,只等猎物自投罗网。 “我就知道。”她轻声讲。 熟悉的香气像春天倾泻而下的花雨,铺面落下,于夏几乎是条件反射般闭上双眼,又逼着自己睁开眼。 两人都没有闭眼。 床头的暖黄色夜灯像个无情的站岗保安,忠实而沉默,影影绰绰。 兴许是已经提前做够了心理准备,温热柔软的唇落下来的瞬间,于夏竟没有太多意外,但胸腔那颗心跳动得像临终前的回光返照,剧烈得犹如山崩海啸。 她们对彼此都太过熟悉了,熟悉到身体总是先一步迎合对方,黑夜侵入脑中,思绪不再清明。 郑韫的吻技有退步,青涩里带着点凶猛的侵入感,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揉成团,塞进于夏的口中,再吞拆入腹,永不分离。 好半晌,郑韫停下,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声音轻得很,落在空中,要很仔细才听得清。 她说:“你也不是无动于衷呀。” 郑韫又叹气,她苦恼地问:“你明明也还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 话落地像水落进油锅炸开来,于夏终于直视郑韫,滔天的愤怒使得她无法冷静,偏生始作俑者还无辜地望着她,毫不掩饰眼里的挑衅。 郑韫在挑衅她。 “我承认什么?”于夏抓住她的手腕,讽刺地笑。 “承认我爱你?”她句句话都像刀子,不知道捅的到底是谁,“承认我在被甩了几年后对前女友念念不忘,还是承认我对你的挑逗有感觉?” 她用力,像从前一样,体位调换,跃居上位,冷眼低视。 “郑韫,你最好收起你那些无聊的戏码,”于夏垂着眼,“别来打扰我了。” 郑韫头发凌乱,眼睛微红,像是下定了决心,手臂挡住眼睛,问:“那能做吗?” 于夏气得头脑发昏,一时没有反应改过来,下意识皱眉问:“做什么?” 郑韫欲言又止。 于夏忽地反应过来。 她一言不发起身要走。 郑韫拉住她的手,不肯放走她。 两人谁都不讲话,无言对峙。 “实在不行,亲一下也行。”郑韫又开口。 于夏想甩开她的手,但郑韫拉得很紧,这一甩,郑韫势必会扭伤手。 她的工作顺利推进还得靠郑韫的配合。 她细微地叹了口气。 于是郑韫如愿以偿。 一个轻浅的吻落下。 她速度不快,像是每天上班打卡一般完成任务。 如果耳朵里听见的不是心跳声就好了。 蜻蜓点水,触而即止。 郑韫抬手勾住了她的脖颈,很用力,生怕于夏像只猫一般顺着缝隙跳走。 于夏猝不及防,起身的动作一滞,撞入一双计划得逞后狡黠的眼眸。 “不要逃。”郑韫轻声说。 她借着勾住于夏脖颈的力,主动凑上去献吻。 于夏没动。 “不要逃”是郑韫该讲的话吗? 逃走的是她吗? 那个酷夏的暑期,气温蒸腾,热得令人头晕目眩,仓皇离开,不辞而别的是她吗? 重逢好像老天安排,她没能逃开命运的曲线,才在这个夜里听见加害者控诉她“不要逃”。 假如回到三年前,她拉住郑韫的手,恳求她不要逃,郑韫就不会告别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没有人不辞而别是因为心软,够心软的话,又怎么会舍得一句话不讲。 “夏夏,”郑韫又唤她,“你在想什么?” 于夏神思回笼,她定定地望着眼前人。 “我在想,”于夏顿了顿,冷声反问,“你出于什么想法做这些事的?” 她冷冷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人,漂亮得像光洁的珍珠,温润细腻,毫无攻击性。 却做出最伤害人的行为。 “喜欢你。”郑韫不曾犹豫。 “喜欢我的方式是不告而别吗?” 郑韫没有回答。 于夏也没有再问。 她知道郑韫不会讲,就算讲了,未必会是真实答案。 在郑韫更先一步开口前,于夏俯身,咽下郑韫欲要辩驳的话。 先不要再提以前的事,短暂忘记掉吧。 于夏支着手臂,去关了灯。 黑夜是欲望的温床,津液灌溉情爱和仇恨,粗壮的藤蔓顺着树干攀爬,紧紧缠绕。 郑韫喘不上气,无助地抓住于夏的手臂,下意识用了力,于夏吃痛,微微皱眉。 她抬头,声音冷得像是在审判:“不听话的话以后没有了。” 郑韫一滞,用力的手松了劲。 黑得贴近都看不清对方轮廓的房间,只听得见细碎的水声,和含含糊糊的闷喘。 郑韫听话得紧,她不敢再去抓于夏,难耐时只好紧紧抓住床单,长腿不自觉蜷缩,却被于夏按住,脚背拱起,却翻不出什么浪。 直到哼喘里带了点哭腔,于夏忽然尝到铁锈味之外的味道。 要是从前,郑韫是一定会向她求饶的,即使她不会就此放过郑韫,总归要放些水的。 彼时她们是热恋情侣,没有仇怨,她从不舍得郑韫落泪,即使于床榻间,她也只愿郑韫是动情到深处时忍不下。 今天不同往日,她品了品血里夹着的冰凉味道。 分开这么久,郑韫因为她们的感情哭过吗? 兴许有过,但那都不重要。 她的痛苦并不会因为郑韫曾痛苦过而减少分毫。 会因为对方痛苦而释怀的是不甘心,不是爱情。 所以于夏没有放过郑韫。 直到后半夜淅淅沥沥下了场雨,房间里其他的声音逐渐消失,只余下急促的呼吸声,努力汲取氧气,缓解窒息感。 于夏坐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开了灯。 郑韫无疑是狼狈的,头发凌乱,光洁的脸上全是泪痕,嘴唇斑驳,裂开的伤口还在渗血。 浓黑的眼睫湿透了,瞳孔润着水膜,眼尾红得像要滴血,可怜极了。 于夏本来是想开灯羞辱郑韫一下的,真见到郑韫这个模样,又讲不出话了,她皱了皱眉,翻身下了床,踩着拖鞋去药箱。 她蹲在地上,借着台灯的光翻看有什么药可以治疗嘴唇破皮,郑韫喘匀气后,终于恢复了点力气,坐起身来,想看看于夏去干什么了。 她刚转头,于夏就捏着个药膏回来了。 “涂药,”于夏言简意赅,“过来。” 郑韫听话地凑过脸,好让灯光完全照亮她的半边脸,方便于夏更好上药。 直到棉签触及郑韫的唇时,于夏动作一滞。 她昏昏沉沉,竟没想起该让郑韫自己去上药,家里又不是没有镜子,再不济还有手机前置。 郑韫略仰着头,眼睛里的水膜还没有褪去,水盈盈地看着于夏。 于夏顿时有些认命。 做好人做到底,不差这一会儿了。 几分钟后,抹完药,于夏把棉签丢进垃圾桶,药膏放在床头。 “后面你自己来。”于夏说。 “你可以帮我吗?”郑韫问道。 “自己的事自己做。”于夏瞥她一眼,上床打算睡觉了。 折腾这半宿,她困意重重。 郑韫不再多问,她躺在于夏身旁,关上灯,过了两分钟,她轻声问:“夏夏,你睡了吗?” “干什么?” “可以抱我一下吗?”郑韫小心翼翼开口。 “不行。”于夏回拒。 “好吧。”郑韫不再言语。 卧室里终于完全陷入寂静。 于夏神经逐渐放松,缓慢进入梦想。半梦半醒间,她手腕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 眼皮沉沉的,她以为是郑韫动的时候没有注意,不小心撞到她了。 过了几秒,一只凉凉的手伸了过来,试探般地捏了捏于夏的小指。 于夏太困了,没有查看的力气。 又过几秒,纤细的手指交缠住她的指节。 “晚安,夏夏。” 于夏没回话。 她应该是睡着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个夏天 绕是铁人,也没法睡三个小时就精神奕奕。 晨七点,天光大亮,先响起来的是郑韫的闹钟。 她迷迷糊糊去摸手机,困得七荤八素的,打算先请个假。 结果摸了半天,不是熟悉的床头柜,她一时间没摸到,直到沙哑的嗓音响起,郑韫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能关掉吗?”于夏也困得发晕,甚至睁不开眼。 平日里也不是没有过睡两三小时的时候,但今日的确是格外好眠,她昏昏沉沉,难得生出倦意,不想上班。 郑韫才想起自己在哪,她清醒了一半,匆匆忙忙,想要翻身去拿手机,起身时手腕扯了扯,她回头,和睡眼惺忪的于夏对上眼。 两人视线同时下移,定格在交叠的手上,两只素白的手在晨光之下仿若珠宝首饰广告里的手模,还是情侣对戒的广告。 可惜于夏和郑韫不是情侣。 是怨侣。 郑韫先行清醒过来,她下意识想抽离手,但一夜保持一个动作,手指僵了,她用力抽出来,没抽动,只轻轻挪动了一下。 像小猫挠心口一样,轻轻地,在于夏手掌心里勾动了一下手指。 郑韫觉醒了一大半,她抿了抿唇,试图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没那么尴尬,最好不让于夏看出来什么端倪。 于夏半眯着眼,显然没清醒,她转身,带动手臂,手自然而然移走,离开它待了半宿的地方。 郑韫余光里瞥见于夏的背,绷得笔直,像棵孤竹般冷傲,拒绝全世界,也拒绝她。 郑韫揉了揉太阳穴,她伸手关了闹钟,有这个插曲,她困意全无,打算起床去做早饭。 “夏夏,”郑韫轻声问,“想吃什么?” “公司楼下的面包,”于夏语气无波无澜,“再睡会儿吧,今天要开早会。” 郑韫在忤逆于夏心意起床做饭讨于夏欢心和听于夏的话躺在于夏的床上多睡一会儿两个选择中天人交战,最后还是决定躺下。 早餐明天可以再做,和于夏睡一起的机会很少。 刚躺下没两分钟,新的闹钟响了。 于夏侧躺着,冷不丁听见闹钟声,甚至错觉刚刚郑韫并没有关掉。 郑韫手忙脚乱去按,把一排五个闹钟全关掉,抱歉道:“对不起,早上起不来,就多设置了几个闹钟。” 于夏没讲话,只是把头缩进被子里。 郑韫看不见于夏的神色,惴惴不安重新躺下,心脏砰砰砰地跳,睡意全无。 “还能睡一个小时,”于夏终于把头从被子里拔出来,语气几分无奈,“睡吧。” 郑韫听着于夏的话,顿觉今早像是一个高开低走的故事,花团锦簇中窜出一坨形状不明的史莱姆,急速飞奔而来砸在她脸上。 实在是虎头蛇尾,烂尾结局。 于夏也清醒了。 指骨上还残余着不属于她的温度,她缓慢将手缩进被子里,试图让体温驱赶走余温。 可那份触感像是被胶布粘在上面了一般,好几分钟过去,仍然能觉察出。 就像郑韫此人,如同围着新鲜花朵的蜜蜂一般,采摘不下花蜜,怎么也赶不走。 最后半小时两人半眯半睡,于夏手机闹钟响起时,门外也有了动静。 比起郑韫和于夏这对酣战大半宿的怨侣,正处于热恋甜蜜的俩小情侣陈竹和祁数美美好眠,梦醒天亮。 “她俩今天不还上班吗?”陈竹打了个哈欠,脑子里还有点宿醉带来的刺痛,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赶掉。 “快起了吧,”祁数应着,“我好像听见闹钟声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直到郑韫和于夏先后出了房间。 郑韫去洗漱了,于夏现在不想同郑韫待在一个空间,她扭头回了房间,打算把被单拆下来换掉。 陈竹一个闪身,跟着于夏进了房间。 “诶,”陈竹进来挤眉弄眼,“怎么急着换被单?” “我有洁癖。”于夏头也没抬。 “哦——”陈竹拉长音调,意味深长,“我以为是发生了点什么。” “……”于夏拉扯空调被的手一停,骤然想起昨晚郑韫颤抖的音调和灼热的呼吸。 “收起你无聊的想象力。”于夏的语气多少有些凌厉的警告。 “不要嘛夏夏,”陈竹凑过来,清亮的眼瞳里全是探究,压低音量悄声问,“这么漂亮的室友,你就当真不动心?” “我不太想回答无聊的问题。”于夏终于把被单扯了出来,丢在脚边,又开始拆枕套。 “夏夏,”陈竹挑眉,戏谑道,“你看她的眼神反正不像看普通室友。” 于夏终于舍得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向陈竹,一字一顿问:“那你看我现在看你的眼神像看什么?” 陈竹缩缩脖子,调皮地吐舌头:“我就随口一问。” 她蹑手蹑脚,像只猫儿一样轻轻往后退,退了两步,确定预留出一个安全距离后,她又追问:“那郑韫的嘴怎么破了?” 陈竹几乎是含着笑问的:“你不会要告诉我,你们昨晚半夜出去买了两斤菠萝吧?” 上大学的时候陈竹贪吃,有天中午一口气吃了两个菠萝,等她后知后觉痛起来时,嘴皮已经破了好几个口了。 下午上课时,隔壁宿舍室友打趣问陈竹是不是谈恋爱了,陈竹欲哭无泪,下课时抱着于夏哭说自己初吻被菠萝夺走了。 于夏刚想怼两句,郑韫从洗手间里出来了,路过房间时轻声喊了一句:“我好了,你去洗漱吧。” 有陈竹的话在前,于夏几乎是下意识望向郑韫的唇—— 昨夜没休息好,郑韫眼底有淡淡的倦意,刚洗过的脸泛着浅浅的水润感,睫毛湿漉漉的,衬得眼里那几分倦意像慵懒。粉润的唇上有几道或深或浅的伤口,最严重的一道在嘴角,还能看见溢出的鲜红色。 刺得于夏眼皮跳了几下,移开视线。 “室友姐姐,”陈竹卖乖,“怎么嘴破皮了呀?” 陈竹边问边往外走,看见祁数时直接往后一钻,眉眼间带着三分小人得逞七分害怕。 “昨晚的菜很咸吗?”于夏抱起地上的被单,截住郑韫欲言又止的答案。 “啊?”陈竹小心翼翼探头,“不咸啊。” “我看你挺闲的,”于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多喝热水代谢一下。” 她绕过三人,走到厨房后的生活阳台,将被单放进脏衣篓。 走廊三人面面相觑。 还是祁数率先打破僵局:“怎么弄的?” 她语气还算正经,听不出揶揄。 “昨晚失眠,”郑韫垂了垂眼皮,“没事干就扯嘴皮玩。” “那很有童心了,”祁数抽了抽嘴角,也不知道信没信,“你们直接去上班吧,我们晚点走的时候替你们晾衣服。” 郑韫轻声道了谢。 她拿着祁数刚拆下来的被单往生活阳台走,于夏恰好出来,两人在门口错身。 于夏并未多看她一眼,她目不斜视,径直离开。 郑韫叫住她,跟她复述一遍刚刚祁数讲的话。 “好。”于夏听完,打算折返回去开洗衣机。 “能一起洗吗?”郑韫问。 “……”于夏沉默片刻,“你先洗吧,我下班回来洗。” 她停下手里掏脏衣篓的动作,让出空间。 郑韫像是南方回南天时无孔不入的湿气,顺着缝隙蔓延进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安全屋,整个空间都湿漉漉的,充斥着郑韫的气味。 只是一起洗床单,如果是陈竹,她就默许了,可眼前人是郑韫。 早在三年前,她们同床共枕,用着同一套洗发水沐浴露,身上的气味交织,不分你我。 如今她们是普通同事,合租室友,她不想要同郑韫再有多余的链接。 “我去洗漱了。”于夏往后退一步,头也不回离开了。 * 洗漱完毕后于夏同陈住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去上班了,经过昨天一糟,她目前分外不想见到郑韫。 但无论做室友还是做同事,同一个屋檐下,靠躲是躲不掉见面的。 早会时,郑韫坐在于夏身边,于夏抬头看投屏时余光中不得不收入郑韫的侧脸,长睫时不时抖动,神情认真; 午饭时,小周和岑雪非要拉着两个人去品尝楼下新开的中餐店,于夏找不出理由拒绝。小周和岑雪无比自然地坐在一起,于夏也没辙,任由郑韫靠在她身旁的椅子上。 桌上岑雪和小周聊这周周末新上映的电影,郑韫偶尔插两句嘴,于夏也不知道,明明周末两人在一起,郑韫是怎么了解到这部电影的。桌子不大,郑韫的裙摆时不时擦过于夏的小腿,于夏咽下嘴里的菜,默不作声地往回收自己的腿。 下午时,于夏有点疲倦,去茶水间泡茶,进门一抬头,恰好看见郑韫的背影,她将头发挽起来,脖颈微垂,瘦弱得能看见颈骨的形状,一只手就能掐住。 于夏移开视线,准备退出去待会儿再来,郑韫就转了头。 “来泡茶?”郑韫轻声问。 恰好有同事进来,于夏直接退出去就显得欲盖须弥了,指不定明天公司传出什么谣言,她点了点头,走了进来,站在郑韫身边,拿出茶包,撕开,接热水。 滚烫的热水咕噜噜跳进透明的玻璃杯里,茶包上下起伏,茶香钻了出来,却敌不过身旁熟悉的气味。 柑橘香气微甜,像过去的某个早晨郑韫精心打扮好后拉开房门跳入于夏怀里时撞入鼻腔的气味,又像昨天晚上,她在郑韫耳根处嗅闻见的味道。 她扣在按钮上的手指被勾了一下,热气蒸腾起来,烫得于夏微微皱眉,瞬间回神。 水杯里的热水满得快要溢出来了,要不是郑韫眼疾手快,这会儿滚烫的热水就要落她手上了。 郑韫的食指还勾着她的食指,跟牵小手一样,于夏下意识看向侧身的郑韫,郑韫逆着光,眉眼多了层朦胧,关起地问:“很疲倦吗?” 于夏抿了抿唇,没作答。 同事倒是接话了:“昨天没休息好吗?” 郑韫也追问,语气里还有两分明知故问的揶揄:“昨晚去干什么啦?” 于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往回抽手指。 害她没睡好的罪魁祸首倒是先发问了,这跟罪犯回到案发现场欣赏有什么区别? 同事进来拿了冰箱里的水果,走到郑韫身边时盯了几秒郑韫,又发问:“你嘴皮子咋这么多伤口?” 郑韫还没回答,于夏也似笑非笑问:“昨晚去干什么了?” 郑韫愣了一瞬,垂眼,含着笑答:“吃东西太急了。” 同事摇摇头,走之前给两人一人塞了两颗车厘子,专门嘱咐她们:“年轻人上班不要太拼命,要好好休息,吃东西也不要太急,时间够得勒。” 于夏扣好水杯盖子,也往外走。 郑韫叫住她:“夏……于老师,既然这么疲倦的话,今天早日下班吧。” 于夏头也不回。 她疲倦是因为郑韫缠她大半晚,走神是因为郑韫靠在她身边,烦人的香味熏她,晚上还叫她早点回家。 ——这跟鸿门宴有什么区别? 于夏心里腹诽,但六点钟准时打了卡。 困一天了,早点回家睡觉吧。 第45章 第四十五个夏天 于夏先到家。 陈竹和祁数早就离开了,走之前将客厅和卧室都打扫过一遍,窗明几净,空气里浮着淡淡的香气,阳台上挂着两种风格的床单,太阳西斜,阴影交缠。 她换上拖鞋,绕过餐桌,走到阳台上。 南桥的夏天像烧沸的水锅,晚风不温柔,钻过金刚纱窗,扑向于夏,烫得于夏脸颊发烧。 她犹豫地捏起被单一角,嗅了嗅,淡淡的松香味,是她惯用的洗衣液味道。 不知道是不是太阳晒得她发晕了,她竟觉惆怅,眉心拧了拧,但又快速舒展开。 她从兜里摸出手机,陈竹的信息正好跳出来。 【竹子:你的床单我帮你洗啦,祁数有点事要去处理,所以我把你俩床单塞一起洗了,知道你不爱用别人的东西,用的你的洗衣液,下次还来找你玩~】 时间显示是午饭后,于夏下午没怎么看手机,这会儿才看见。 她抬眼,明黄色的床单如同郑韫本人般光彩夺目,在她眼前来回晃荡。 风急了些,带起一角擦过于夏的鼻头,挠得于夏发痒,她下意识捏住调皮的床单,还没来得及放下—— “夏……夏?”门吱呀一声,郑韫拧着钥匙站在门口,天气太热,她白皙的脸颊缀出点粉,额角湿润乌黑的长发拢成低马尾藏在身后,漂亮的桃花眼圆睁,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的唇微张,连语气都透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于夏回头对视上这双吃惊的眸,深觉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倘若在场的是别人,哪怕是陌生人,于夏也能坦荡地解释自己现在的处境,但撞见这一幕的是郑韫。 偏偏是郑韫。 她和郑韫的关系,最做不到的就是坦荡。 无论是做什么事,哪怕只是简单的吃饭洗碗,都无法像普通朋友一样自然。 也对,睡过的关系,嘴唇擦过不可见人的地方,又如何担得起“坦荡”二字。 于夏自暴自弃地扭头,放下手,张了张嘴,随即闭上。 怎么解释都不对劲,她干脆不解释了。 郑韫下班后去超市买菜了,所以回来得晚了些,她将袋子放在玄关柜上,坐在凳子上换鞋,低头的那几秒仿佛参悟世界终极秘密,抬头时唇边挂着难以压下的笑意。 “夏夏,晚上想吃什么?”她问。 “都可以。”于夏看着璀璨的夕阳,不敢回头。 竟也忘记拒绝郑韫的邀饭。 郑韫在做饭。 于夏在手机上挑陈竹的刺。 陈竹最近一段时间过得是春风得意,用她自个的话讲就是“终于知道为什么谈了恋爱后人对世界都宽容了”,连带着对于夏挑刺也宽容起来,颇有一种包容世界万物的地母感。 【夏:为什么把我和她的东西放一起洗?】 【竹子:因为祁数有事呀,读大学的时候我们不也放一起洗吗?】 【夏:她和你不一样。】 【竹子:大家都是女人,她比我还干净。】 【夏:我跟她不熟。】 【竹子:都睡过了还有什么不熟的?】 于夏:…… 她知道陈竹说的“睡”和她想的“睡”不是一码事,但她还是免不了心虚。 还有烦躁。 陈竹见于夏迟迟不回消息,试探性发送最后一击。 【竹子: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有问题,你好奇闻她床单被发现了?】 于夏面无表情关掉手机,发誓她一周不要理这个重色轻友的朋友。 陈竹放下手机,捧着脸笑盈盈地看着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的祁数。 “什么事这么开心?”祁数解开围裙,笑着问。 陈竹复述了一遍方才同于夏的聊天。 祁数默了默。 想了想于夏和郑韫的关系,又看了看自己开心的小女友。 ……还是委屈一下于夏吧。 * 于夏发完消息就去厨房给郑韫打下手了。 之前她会拒绝邀饭,今天忘了,自然没有当客人安心吃饭的理由。 客厅里开着冷气,门开着,厨房里没那么热。 于夏进去的时候郑韫正呆呆地盯着锅发呆,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沸腾着,热气蒸腾,郑韫就盯着气泡出神,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画面好像在哪里见过。 “……水热了。”于夏说。 “嗯?”郑韫回神,她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温声答,“好的。” 她边往锅里下菜边同于夏搭话:“你的朋友挺有趣的。” “嗯。”于夏一想到陈竹就一肚子火。 “她今早走之前跟我说她都是开玩笑的,让我别放在心上。”郑韫声音软软的,娓娓道来。 于夏默不作声地洗菜切菜。 “她还说,”郑韫压着的笑意跑了出来,“很喜欢和我玩,希望下次来也能看见我。” 于夏切好菜,倒进盘子里,面无表情回复:“我要告诉她对象。” 郑韫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于夏不答。 郑韫试探性地追问:“我的意思是,我们能不能一直合租下去?” 于夏手上洗菜的动作没停,晶莹的水珠顺着指尖跳动,落在大理石操作台上,于夏余光里盯着水滴,声音很轻地隐在水声里:“我也没说要搬走。” 傍晚的厨房是家里最吵闹的时候,楼上楼下菜进锅时炸开的油声,抽油烟机在辛勤工作,小区外的马路车流如织,隔壁家正在教育小孩,那句话像是掠过的飞鸟,倏然隐进晚霞余光里,只留下羽翼扇动的声音,半秒后消散开来。 郑韫显然没听清。 于夏却没有再讲的意思。 晚饭后于夏主动留下来收拾饭桌,郑韫就坐在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放在茶几上,处理白天没处理完的工作,偶尔抬眼看一眼垂头认真洗碗的于夏。 尚未完全坠入深夜,晚霞退场,天边仍有微光,城市里看不见星星,路灯接二连三亮起,楼下传来小孩的嬉闹声,混杂着不听话的小狗叫,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 于夏洗完碗以后正打算回房间,被郑韫叫住。 “夏夏,我想聊聊新卡面的一点细节。” 暖黄的灯光衬得她眉眼格外温柔,像月光下沉静的水,静谧深远。于夏盯着她眉心默了两秒,转身继续往房间走:“我不想回家了还加班。” “我想转正,”郑韫捧着下巴可怜兮兮地讲,“文案组还在继续招新,我不一定能转正。” 于夏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你转正和我没关系。” “我也想跟你一样厉害。”郑韫的话落在于夏进房间的最后一秒,没能阻止于夏关门的动作。 她轻轻叹了口气,往沙发上一仰,卷翘的睫毛下盖着些许茫然,但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进入工作状态。 一个晚上,于夏进进出出了许多次。 她先是去客厅接水,郑韫正扶着额,对着电脑屏幕皱眉。白色屏幕映亮她苦大仇深的表情,一向利落的发型被挠得额发蓬松,听见开门的动静,她迷茫抬头,好几秒才聚拢眼神。 望见于夏手里端着的杯子,她指了指冰箱:“夏夏,冰箱里有之前冻上的柠檬,你可以尝尝。” 于夏点头,说了句谢谢,也没客气。 郑韫摇摇头说了句不客气,继续投入工作中。 于夏捏着杯子,在餐桌倒水。 郑韫一直在抓头发,光洁的额头被她压出红痕,没了平日里的淡然。 ……果然没有人能够笑着完成工作。 她接完水,收拾好桌子,回了房间。 第二次出来是打算洗澡,恰好郑韫写不出来正在厕所洗脸,夏天水管流出来的水都是温的,郑韫脸湿漉漉地没擦,呆呆地望着镜子,听见动静回头,后知后觉让出身位:“夏夏,你要洗澡吗?” 于夏抱着浴巾点头。 郑韫失魂落魄地走出厕所,背影落寞得像熬了三天夜写的论文被导师指出选题有问题。 于夏看了几秒,进了厕所。 洗了澡出来,郑韫还在客厅和电脑做斗争,于夏隔着走廊远远看了一眼,又回了房间。 第三次出来是因为洗衣服和收床单。 路过客厅时郑韫还在,换了个姿势,躺在沙发上,于夏还以为她睡着了,路过时盯了几秒,目光落在一侧的沙发毯上,犹豫片刻,刚挪步,郑韫翻了个身,从沙发上坐起来,愣了几秒。 “……夏夏?” “我取床单。”于夏脚步一转,直奔阳台而去。 她背影坚决,像从没犹豫过。 郑韫的唇角在于夏抱着被单转身的瞬间耷拉下来,垂着眼皮,微微叹了口气。 于夏收完被单,铺完床单,坐下来,看了一眼手机。 九点半,一个早睡都有些早的时间。 空调温度24度,今天刚洗过的被单,身体没有任何病痛,四周安静下来,现在躺在床上无论是看书还是玩手机都会很幸福。 但于夏坐在床上,思考了很久,久到她觉得已经到睡觉时间了。 九点四十。 于夏认命般从床上坐起来,开门,去往客厅。 郑韫人不在客厅,于夏环顾一眼没见到她,自顾自坐下,看了一眼郑韫的电脑屏幕。 密密麻麻的再修改痕迹看得出来郑韫的纠结,于夏皱起的眉微微展开一些,至少说明郑韫真的在工作。 郑韫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杯晶莹剔透的柠檬水,冰球滚动,明黄的柠檬片翻涌,见到于夏俯身的动作,抖了抖睫毛,把水杯放在桌上,轻声问:“夏夏?” 于夏头也没抬:“你太吵了,早点做完早点歇吧。” 郑韫才不戳穿她,自顾自地坐在于夏身边:“谢谢夏夏助力我转正。” “没有我的助力你也能转正,”于夏翻阅郑韫的文字,“你的工作能力配得上。” “真的吗?”郑韫捧着下巴歪头问。 “嗯。” 郑韫笑得眉眼弯弯,往下问:“那我可以一直跟你合租咯?” “两件事没有联系。”于夏冷着脸,严谨答道。 郑韫还要再说,于夏指了指电脑屏幕:“我觉得这里可以修改一下语气……” 郑韫凑过去看电脑屏幕,狭窄的屏幕前,两个人并在一起,不看屏幕里的内容颇有几分同居看电影的浪漫。 “你觉得呢?”于夏问。 两个人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得郑韫清浅的呼吸都能吹动于夏脸颊的绒毛,轻微的冷气裹挟着淡淡的香味包裹二人,她连提问都不敢转头,生怕唇擦过对方脸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于夏短暂失神,思绪竟飘到昨晚那个不太美妙的吻上。 “我觉得……”郑韫似笑非笑地拖长语气,“你洗澡拿错沐浴露了。” 她往前凑了凑,精致的鼻头掠过于夏耳垂边的头发,若有若无摩挲在于夏脖颈上,嗅了嗅。 “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第46章 第四十六个夏天 于夏预设要讲的话卡在嘴边,指尖顶在屏幕上,整个人僵住,向来冷酷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漏出茫然。 她在心里回想了一下,她洗澡的全过程。 ——竟然想不起来。 她当时满脑子想着其他事情,习惯性从平日里放沐浴露的地方随手取用,就连洗完出来直到现在也没有发觉哪里不对。 如果郑韫没有提起的话。 “……不好意思,”于夏抿了抿唇道歉,“我没注意。” “为什么要道歉?”郑韫挪开脸,注视着她的侧脸,笑眼盈盈。 “不小心用了你的东西,”于夏目不斜视,直勾勾盯着屏幕上的字,“下次我会小心的。” 郑韫轻笑出声:“不用同我道歉。” 她凑近,相同的香味交织在一起,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桃色耳垂上,距离极其暧昧,于夏下意识要躲,郑韫扣住她放在沙发上的手腕,轻笑:“这对我算是奖励吧。” 于夏闭了闭眼,深呼吸一瞬,转头望向郑韫:“不干正事我去睡觉了。” “能带上我吗?”郑韫又问。 “……”于夏起身也不是,不起身也不是,进退两难。 “你觉得这里的语气应该修改成什么样呢?”在于夏心一横起来之前,郑韫话题一转,又绕回工作上。 窗外蝉忽而大鸣,惊起夜风飞旋,于夏垂下眼皮,文档的白底衬得她肌肤更凉,比还未化开的冰块还冷,黑字在眼前模糊,跳动成奇怪的图形 ——荒谬。 于夏心想。 她直接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郑韫:“戏耍我很好玩吗?” 小茶几被顶开一截,玻璃水杯里的冰块撞上杯壁,叮咚脆响,为蔓延开的沉默奏乐。 “我没有这个意思。”郑韫稳住滑开一截的被子,抬头解释。 于夏不说话,像上学时观摩真人模特微表情一样揣测郑韫真诚的表情下是否有其他情绪。 “你自己完全有独立创作的能力,”于夏字字珠玑,“或者你去同岑雪商量,她就住我们隔壁,无论怎样,都比跟我讨论好。” 于夏几乎是在质问:“你这些点子哪一个写进项目里争取组长赏识都比浪费在我身上强,费尽心思把我骗出来就为了听你几句废话?” 乌云像锅盖扣在南桥市上空,暴雨尚未来,湿气先至,无形的水珠黏腻在人的身上,空调冷气也无法驱散,眼睁睁任由空气变得黏滞起来。 “为你不是浪费,”郑韫单手揉太阳穴,借着动作掩住眼睛,“反正工作能转正也是为了你。” “郑韫,”于夏俯身,捏住郑韫的手腕移开,逼着郑韫直视自己,“你的意思是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嗯。”郑韫点头。 “三年前莫名其妙消失也是?”于夏直勾勾盯着她,仿佛要从郑韫眼里探知三年前的真相。 “……”郑韫侧过脸,沉默下来。 于夏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强硬地掰过她的脸,继续追问:“不是说为了我吗,怎么不愿意讲?” 郑韫一直沉默着,不肯再讲。 于夏早知道问不出来什么,抽走手,扭头就走:“把心思花在转正上吧,我看你妈之前挺喜欢我们公司的,转正了她也开心点。” 她不再回头,隐入走廊的黑暗,门合上的瞬间,天边传来一声闷雷。 郑韫一动不动坐着,纤细的胳膊上蔓延红痕,迟迟不见消散,过了好几秒,她捂住脸,往后靠去。 * 南桥市连着下了一周雨,每天去公司都有同事在抱怨身上总是湿答答的不舒服,连带着公司气压都低了起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浓浓的疲倦。 郑韫开始早出晚归的生活,于夏很少能在家里见到她,但她的工位上总是会出现她爱吃的东西。 于夏靠这些东西来推断郑韫昨晚休息得好不好: 如果是粥,说明郑韫昨晚回来得较早,有时间备餐; 如果是面包,说明郑韫回来太晚,来不及熬粥,只能早上买面包的时候顺便给她捎一份。 于夏不是浪费粮食的人,公司里也没办法退还郑韫。 微信上发给郑韫的消息只收得到卖萌表情包,工作里除了同事也在的情况下再无交集,连茶水间偶遇都不再有,郑韫从“合租的前女友”退至“合租的普通同事”,只有每日出现的早餐提醒于夏,没有哪个人平白无故给普通同事带早饭。 事情一直到某天夜里,于夏突然接到柯芊女士的电话。 已经深夜过一点,于夏刚画完练习稿睡下,她最近心情跟天气一样糟糕,午夜不合时宜的电话铃声更是雪上加霜,接起电话时她语气十分烦躁。 “什么事?”她开门见山地问。 “妈妈就不能问问你近况吗?”柯芊听着于夏的语气,气不打一出来,开始质问。 “没事我挂了。”于夏懒得多聊,尾音还没落下就已经放下手机准备挂断。 “等等,”柯芊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忽而意识到于夏的脾气,放缓语气,“你马上生日了,我和念念打算过来跟你一起过。” “不需要,”困意为躁意添柴加火,于夏语气更不耐烦,“不要因为这种跟我没有关系的事情联系我可以吗?” 她不用脑子都能想到这主意是谁想出的,早几年于夏读大学的时候但凡不在家里,生日整天都得最后几个小时于念睡下了才收得到柯芊女士指头缝里漏出来的祝福。 “为什么要这样跟妈妈讲话?”柯芊女士也来了火,“我们好几年没一起过生日了……” “今年也一样,没其他事的话不要给我打电话了,”于夏直截了当打断她的话,“挂了。” “等等,”柯芊终于意识到于夏不是在跟她抱怨,赶紧喊停,“念念发烧了。” “她发烧了关我什么事,”于夏不耐烦问,“去医院。” “你怎么这么冷漠,她毕竟是你妹妹,”柯芊气不打一出来,“她现在很难受!” “她把我当姐姐了吗,”于夏嗤笑,“她难受我是要去洗个冷水澡再去狂奔三公里跟她一样难受你才痛快吗?” “她怎么没把你当姐姐,”柯芊皱着眉,“她主动提出这次要跟你一起过呢,你话不要讲那么难听。” “你自己说这话不觉得好笑吗?”于夏起了床,推开窗,深夜的风参杂雨后的湿润,吹散些许燥热。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明天还上班,不要拐弯抹角。” “……念念想和她郑韫姐姐一起过生日,”柯芊女士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出来荒谬,赶紧找补,“她也有提你。” “你去问郑韫吧,”于夏讲,“她同意的话那天我去外面住给你们留空间。” “她说她全听你的,”柯芊捂着手机皱眉,“她还说已经为了准备好为你庆祝生日了。” 于夏放在窗台上的手一滞,下意识反问:“准备好了?” 柯芊女士还没来得及答,远远地听见于念的声音:“妈妈我好难受啊,郑韫姐姐答应了吗——” 于念病中比平日里更爱撒娇,拖长尾音时少有人能拒绝她。 于夏是这个少有人。 “妈妈在问呢,你郑韫姐姐有点事说等下给我回电话。”柯芊温声细语哄着于念,仿佛刚刚站在走廊上呵斥于夏的不是她。 又或者说于念才是流淌着她血液的女儿,于夏只是路过她们家打秋风的穷亲戚。 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但或许是连日阴雨浇得她脑子不怎么清醒,又或许是夜太深而她犯着困。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事关郑韫。 她捏紧了手机,听见于念和柯芊还在她面前上演母女情深的画面,晚风拂开她的额发,明亮的眼眸与夜融为一体,冷得看不出情绪。 于夏问:“郑韫说看我意思吗?” 柯芊终于安抚好于念,捂着手机小跑几步出来,低声讲:“是的。” “那你们来吧。”于夏望着夜色,点头答应了。 “那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柯芊女士终于舒了口气,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们别烦我就是最好的礼物,”于夏冷笑了一下,“挂了。” 在柯芊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挂断了电话。 柯芊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忙音,轻叹一口气,感叹于夏越长大越发地叛逆,然后转头进病房,把于念想要的好消息带给她。 “念念,你郑韫姐姐答应啦,过几天出院跟妈妈一起去给你姐姐*选生日礼物吧。”柯芊进来替于念掖好被子,试探性问。 “为什么要给她买礼物啊?”于念皱眉,“以前她生日也不跟我们一起过,这次我们和郑韫姐姐一起玩,让她自个过,跟往年一样不好吗?” 柯芊沉默片刻,想起于夏刚刚的话,难得斥责了一下于念:“她是你亲姐姐,你怎么能讲出这种伤人心的话?” 于念正打算睡觉呢,冷不丁听见柯芊的话,睁大双眸难以置信地反问:“妈妈你为什么要为了她凶我,我哪里说错了?” 她越说越激动,手上甚至挥舞起来,扯动输液管,柯芊眼疾手快按住她,怕手背上的针管歪掉。 于念嘴上还在讲:“我都不懂你为什么要她跟郑韫姐姐合租,她脾气那么臭,我不知道郑韫姐姐跟她住一起会多委屈……” “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说了,”柯芊生怕她犯病,赶紧安抚,“我们到时候一起过,就不谈礼物的事了好吗?” 柯芊抚摸于念的胸口,替她缓气。 “就这样咯,”于念嘴上还得理不饶人,“能跟她一起过就不错了,她这种人就该自己跟自己过。” 柯芊哄睡于念,盯着她的侧脸,忽地开始思考于夏的话。 而于夏正靠在门框上,等郑韫进门。 于夏知道郑韫没有回家,她睡眠浅,睡下前没听见声音回来的声音,刚睡下又被吵醒,她能肯定郑韫还没回。 已是深夜,远处几座互联网公司大厦灯熄灭得差不多,郑韫迟迟不归,于夏眼皮跳了跳,琢磨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思绪刚铺开,门开了,电梯厅灯光透进客厅,映出窈窕但疲惫的身型,郑韫蹑手蹑脚地放下包,刚准备坐下换鞋,于夏站在走廊按开了客厅灯。 郑韫错愕地看过来。 “我吵到你了吗?”郑韫将脱下的鞋放在于夏的鞋旁,轻声细语问。 “我妈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于夏省去不必要的环节,直接问话。 “嗯,”郑韫点头,“她问我,你生日的时候能不能过来为你庆祝。” 郑韫进厨房洗手,洗完手出来接着话题答:“我没同意,说看你意思。” 于夏闭了闭眼,再次体会到柯芊作为生意人的见人讲人话。 她知道直言于念想要过来同郑韫一起玩会显得很奇怪,才借她的名义提要求。 这么会讲话,跟她却没讲过几句好话。 “我同意了,”于夏通知她,“于念也会来。” “我知道了。”郑韫点点头。 “早上不用给我带早餐了。”于夏又说。 这句话没有得到郑韫回应,于夏抬眼去看她,郑韫双手捂住耳朵,正懵懂地盯着她。 ……都多大岁数的人了,于夏无语地关上门,遮住自己上挑的嘴角。 第47章 第四十七个夏天 连日阴雨紧接着就是暴晒,一年中最热的月份登场,最直观的就是暴涨的电费账单。 暑假是活动频出的时候,整个八月于夏和郑韫都早出晚归,于夏连恨都恨不动了,连同岑雪,三个人已成晚上十一点大厦下等车的固定风景线。 要放大学读书时于夏肯定是宁愿多等也不愿意同郑韫有多余联系,但工作磨平人的棱角,每晚打卡时于夏脑子里一片空白,多站一秒都做不到。 跟陈竹吐槽,陈竹说这就是上班,再元气的人一旦开始上班都会变成行尸走肉。 于夏觉得自己离行尸走肉那天不远了。 但时间一天天过,生日前夕,组长宣布暑期的工作告一段落,决定联合隔壁文案组吃顿饭。 于夏往座位上一摊,刚打算拒绝,就接到了柯芊女士的电话。 上次一别,中途没有再打过电话,刚开始于夏想到这茬还会烦,工作压力拉满以后完全忘个精光,直到接到柯芊女士的电话。 “喂,夏夏,”柯芊女士声音温婉,“等会儿下班有空来接我跟念念吗?” 于夏仰头望天,刚结束一段加班生活后精神与身体双重疲惫,她话讲得直白:“不去,加班。” “不能请假吗?”柯芊问。 “公司是你开的吗?”于夏不冷不热地回。 柯芊哽了一下:“那你几点下班?” 于夏正好在看前几天的打卡信息,天天都是十一点后,她随口报了一个:“十一点。” “这么晚?”柯芊女士话音没落,于念不满地问,“让郑韫姐姐来接我们不就好了。” “你郑韫姐姐也加班,”正巧小周上完厕所回来,见于夏打电话也没打扰,拍拍她肩膀,于夏起身,很细微地笑了一下,“跟我一起。” 说完她就挂了。 她才不打算听于念尖叫骂她的话。 她本来不打算去聚餐的,但现在她改主意了。 郑韫和岑雪很快过来汇合,四个人打车前往聚餐餐厅,岑雪要指路,坐在副驾,小周最先上车,于夏不得不同郑韫坐在一起。 路上郑韫电话响了。 她接电话前下意识先看了一眼于夏,于夏眼皮一跳,读懂她的意思——这通电话肯定是柯芊女士或者于念拨过来的。 她轻轻点头,郑韫才按下接听。 “阿姨你好,”郑韫非常礼貌,“请问有什么事?” 因为刚下班大家都疲倦,车里没有人讲话,只有出风口呼呼地吹着,小周直接睡着了,郑韫声音压得低,于夏坐在她身边,能清晰听见郑韫的声音。 “不好意思阿姨,”郑韫侧眼看向于夏,“今天确实没办法过来接您,不如我替你们订一个附近的酒店,明日我们再见?” “……预计要很晚,”郑韫轻叹,“十一点以后吧。” 于夏盯着窗外,抿着唇。 她有点后悔答应柯芊了。 “念念你好,”电话那头换了个人,郑韫端起招牌假笑,“今晚的事情很重要,没办法请假呢,最近工作太忙啦,实在抱歉。” 于夏换了个姿势,靠在车窗上。 于念在电话那头闹了几声,郑韫笑意变淡,语气客套地宽慰她几句:“明天就能见面了,到时候一起吃饭呀。” “可是我想现在就跟郑韫姐姐见面!” 这句话于念讲得很大声,于夏坐在一旁全听见了,她下意识侧头,正好同郑韫对上视线,对方很轻地笑了笑:“可是我今晚要跟你姐姐一起加班。” “我们俩都不太方便诶。” 于夏拂了拂后脖颈的头发,她发质偏硬,像她这个人,发尾扎在肌肤上,刺得人疼。 电话那头的于念嘟囔了几句,郑韫寻了个借口,挂断电话。 下车后岑雪说她们得去趟奶茶店提奶茶,于夏和郑韫没有异议,小周两步蹦跳跟上岑雪,于夏和郑韫远远落在身后。 一整个月没怎么好好休息过,天天披星戴月下班,很久没这样在黄昏下漫步了。 六点多的太阳还烧人,郑韫撑了把伞,很自然靠向于夏。 夕阳盖在两人身上,在斑马线上印出依偎的黑影,两人混在人群中,并肩往马路对面走去。 “你挺会撒谎,”于夏盯着红绿灯下跳动的秒数说道,“怪不得这么会骗人。” 郑韫撒谎的时候连表情都不曾变一下,当着她的面撒谎她都看不出端倪,更何况是隔着电话骗于念。 “我哪有撒谎,”郑韫侧头,不解反问,“我不是句句属实吗?” “聚餐是重要的事?”于夏默了一瞬,反问。 “和你吃饭是很重要的事,”郑韫认真道,“如果只是工作,那倒也不是……” 郑韫停顿下来,皱着眉,仔细思考了一下,苦大仇深地接上:“也不太能请假,我还没转正呢。” 车行道黄灯亮起,两人走到还有几步路的位置,郑韫干燥的手心握住于夏手腕,牵着她往前跑了几步,风带动于夏的头发,吹散心里的郁气。 “跟你吃饭很重要,没办法请假,最近工作好忙,”两人走到树荫下,郑韫收好伞,继续道,“我句句属实,没有撒谎。” 几步路外,岑雪拿着手机跟奶茶店的店员核销,小周站在门口朝她们挥手。 不知道是空调吹久了骤然进入室外有些中暑,于夏竟有几分恍惚,像曾经经历过的一场梦来到现实一样,陡然生出茫然。 “夏夏?”郑韫白皙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放下后露出郑韫关切的脸,“怎么啦?” “没事。”于夏摇头。 郑韫担忧地看她一眼,转头去看正在等工作人员装袋的岑雪,半分钟后拿着俩杯奶茶回来,其中一杯递给于夏:“三分糖少冰。” 是于夏惯爱的口味。 于夏没有推拒,再抗下去她真要中暑了。 小周跟岑雪热得慌,也顾不上等两个人了,绕过这个街角就是餐厅,两个人抱着纸箱子就往前跑,留下小周飘在空中的话:“我们先走啦你们快来!” 小周的身影穿过熙攘的人群,于夏和郑韫缓步跟在身后。 好像有什么画面在闪动。 * 饭吃到最后,小周喝了点酒,拉着所有人不准她们走,非要转场再喝一轮。 明天放假,不用上班也不加班,除了个别家里人催着回的都跟着小周去唱K了。 于夏和郑韫作为小周的新晋好朋友自然更是跑不掉,一直熬到十一点左右于夏实在乏得不行,打算离场。 小周喝醉了,包厢里音乐放得震天响,一群人在桌几边摇骰子喝酒,她躺在岑雪腿上睡得鼾香。 “等下散场后我要送小周回家,”岑雪蹙眉,“你一个人回家我不太放心,叫郑韫跟你一起吧?” 于夏没回她的问题,只说到家给她发消息。 她俩的事情岑雪也不曾多过问,于夏婉拒,岑雪也不好再说,点点头。 出了大门,燥热扑面而来,这块地方夜生活丰富,女女男男混杂聚集,小吃摊摆了一路,马路上也没比包厢里安静到哪里去。 于夏出来时外面正好没出租车,她探了探信息,旁边站着等车的人好几波,她打开手机叫了车。 等车的时候,于夏抽空处理了一下一晚上没看的消息,点进微信就是几十条柯芊女士的微信消息,还有七八条短信。 于夏面无表情地关上手机,没有一点要点开看的打算。 “夏夏,”郑韫的声音忽而自她身后响起,“我能跟你一起回家吗?” 郑韫今晚喝的酒比她多不少,于夏总是冷着脸不太爱搭话的模样劝退不少想同她相处的同事。 但郑韫不一样,从小到大在哪里她人缘都好,今晚被两组同事拉着不停玩游戏和喝酒,出来时一身酒气。 郑韫凑在她身侧,柑橘香水气混在酒精里,像一瓶果汁汽水。温柔的眼瞳亮亮的,脸色绯红,霓虹灯五颜六色变幻,落在她的侧脸,她歪着头,目不转睛地将她盯着。 她不怪于夏怎么不叫她,只问待会儿能不能一块走。 于夏不理会。 酒精上头时心跳会加快,思绪不再清明,生出一些平日里不曾有的勇气。 于夏不说话,郑韫也没有再提,站在她身边,安静等车。 几分钟后,车到了。 于夏先行上车,没有关车门。 郑韫站在车门前,没有要行动的意思。 于夏抬头看她,郑韫轻声问:“我可以上来吗?” 于夏往里坐了坐。 司机在自己的跑车群里发消息,听见关车门的声音核对了一下手机尾号,油门一踩直接出发。 司机话实在太密,尴尬的气氛插不进来,酒精挥发得又刚好,只余下身旁郑韫体温的热度。 “谢谢你夏夏,”郑韫道谢,“这条路不好打车。” 是啊,这条路不好打车。人又多又砸,郑韫最近加班都穿的衬衫和阔腿裤,绕是这样,等车的间隙还有人用不太友好的目光打量她。 要是她不在呢? 于夏闭了闭眼,没忍住问:“你出来的时候我要是已经上车了怎么办?” “不会的,”郑韫狡黠一笑,“你走我立马跟出来了。” 于夏沉默。 她明明记得她走的时候郑韫正在跟人摇骰子。 “我一直有在注意你,”兴许是喝过酒,郑韫幼稚不少,她比比自己眼睛,又指指于夏,“你一起身,我就跟她们讲我要去上个厕所。” “路过岑雪的时候我提了句我直接回家了让她等下帮我圆一下谎。” 郑韫弯了弯眼,像逃跑成功的公主炫耀自己的方式一样,分享自己从酒局脱身的办法。 于夏这下是真服了。 她移开目光,看向窗外。 静音的手机在口袋里亮了又熄灭,不断弹出的未接来电像是按不响的门铃。 于夏浑然不觉,出租车载着她们归家,深夜的街道像怪物的长舌,通往深不可测的地方。 到单元门口已经十二点了,进电梯时郑韫打了个哈欠,困顿地讲:“好久没有在外面玩到这个点了,工作害人。” 于夏冷漠接话:“你可以选择换个轻松点的。” 郑韫打哈欠的动作都停住了,手还在半空中,侧脸过来回于夏:“那不行,其他地方又没有你。” “都合租了。”于夏说道。 电梯到目的楼层的提示音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同时低头看一眼脚下往外走。 “这个工作强度,同居恋爱都算异地。”郑韫边走边吐槽。 她清丽的声音在空荡的楼道格外响亮,所以站在门口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四个人面面相觑。于念张开嘴打算大喊的刹那被柯芊女士捂住嘴,想来已经被邻居警告过一轮。 于夏皱起眉,冷冰冰地问:“南桥市酒店都住满了?” “这小区房租日均不到200,不够你俩在酒店吃顿晚饭的,消费降级了?”—— 作者有话说:酝酿一下下一章,大的要来了 第48章 第四十八个夏天 于念终于挣脱柯芊女士的桎梏,小脸不知是热的还是气的,涨得通红,于夏倒是难得看见于念气成大苹果,还有点稀奇。 “你——们根本不是去加班,”于念第一个音还有些尖锐,意识到后马上回收音量,“你们去干嘛了?” “没有交代的义务。”于夏不咸不淡地回答。 她一点都没打算过去开门迎接两位不速之客进门,站在原地,静静等待两人上台唱戏。 “小郑啊,”柯芊女士八百年没这么狼狈过了,见于夏软硬不吃,转而求助郑韫,“念念特别想你,所以我们就直接过来了。” 郑韫很无奈地抿唇笑了笑:“晚上我手机一直静音,也没时间看,实在不知道阿姨和念念直接过来了,不好意思。” “哦,”于夏了悟地点头,“因为特别想,所以我拒绝过,郑韫也拒绝过的情况下,还是一意孤行跑来了?” “我们跟郑韫姐姐讲话你插嘴干什么?”于念不满皱眉。 “这里是我家,你来我家门口还不准主人讲话,”于夏讥讽地笑了笑,“你爸妈是没教过你基本的礼貌吗?” 她话讲得近乎恶毒,柯芊女士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正想呵斥于夏,郑韫加入话题直接打断谈话。 “怪我没提前给阿姨和念念定酒店,”郑韫直接揽下责任,温柔一笑,“不管夏夏的事情。” “你喊她那么亲热干什么,”于念忍不住抱怨,“爸妈养了她二十年她还讲得出这种话,简直是白眼狼。” “我觉得她讲得没错,”郑韫很淡淡地笑,“来主人家里做客要征求主人同意,并且讲礼貌。”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无视掉未接来电,划动手机:“阿姨,我现在就给您和念念订个酒店,待会儿我和夏夏一同送你们过去,最近很忙,没怎么收拾家里卫生,不适合待客。” “我不介意的,”于念被郑韫不轻不重刺了两句老实多了,她委屈巴巴地提,“我不想住酒店。” “我也不想你住我家。”于夏冷哼。 “能拜托不要在这里讲话了吗?”隔壁邻居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带着好梦被吵醒的厌世感,压着怒火礼貌询问,“已经很晚了,虽然是家门口,但不是你家里。” “不好意思。”郑韫和于夏几乎是同时开口道歉。 “我马上解决,”于夏道,“抱歉。” 邻居点点头:“谢谢,但是拜托快点,我明天还加班。” 说罢将门关上了。 “夏夏,”柯芊女士无比疲倦地揉揉自己眉心,“妈妈很累。” 她有点茫然,都说双生子性命相连心意相通,于夏和于念却从小就性格不合,孩子还小时两人的针锋相对她只以为是孩童争夺母爱的幼稚之举,等小孩长大就好。 可小孩长大以后,为什么变成如今这般完全容不下对方的模样呢? 柯芊向来精致的表情满是藏不住的倦意,人苍老不少。 于夏沉默几秒,很轻地叹了口气:“今晚就睡这边吧。” 她提着钥匙过去开门,路过母女俩时头也不曾抬。 一直到坐沙发上,郑韫给所有人一人端了杯水,于夏扶着额头问:“说吧,想干什么?” “我生日是周日,之前确定的时间也是周日当天来,能不能跟我解释一下今天这出戏的意义?” 于念丝毫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拉着郑韫的手臂嘘寒问暖:“郑韫姐姐,你今晚去哪里了,怎么一身酒气?” “晚上有聚会,”郑韫睁眼说瞎话,“领导说必须得去。” “那领导太坏了。”于念同仇敌忾,声讨“领导”。 正靠在岑雪肩膀上回家的小周忽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嘟嘟囔囔:“谁又在骂我呢?” 岑雪拍拍她的脸颊:“谁舍得骂你呢,可能是一热一冷有些感冒。” 小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 于夏也没打算从于念那得到回答,她抬头看向柯芊女士,柯芊张了张唇,没讲出来话。 她闭了闭眼,将一次性纸杯推过去:“喝点水吧。” 这问题能有什么答案呢,无非是于念想,柯芊就付诸行动。 至于她的想法和心情,有否占据过一次上风? 于夏起身:“郑韫跟我睡,你们俩睡郑韫房间,明天起来你们自己去酒店。” 于念立马提出意见:“我才不要,我要跟郑韫姐姐一起睡。” 于夏根本不管她,转头就走:“你自己问你郑韫姐姐同意吗?” 于念立马转头去向郑韫卖乖。 郑韫看了一眼于夏离开的方向,很轻地摇头:“就按夏夏说的办哦,你们现在洗澡吗?” “不要嘛郑韫姐姐,你都不知道,于夏她睡觉很不老实的,我妈说她小时候睡觉老是踢人,所以我们很小就分床睡了,不信你问我妈,我妈妈都不愿意跟她睡……” “你也说了是她小时候,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郑韫笑得很礼貌,“你们不太了解她现在什么样,以后请不要这样讲话了。她现在睡觉不踢人,我们在一起睡过很多次觉,没有过你讲的问题。” 郑韫不再多言,她也起身,同柯芊女士交代了一些洗浴用品位置,顺带提醒一句:“夏夏她不喜欢别人碰她的东西,所以用我的就好。” 于念还在嘟囔,柯芊忽然喊住她:“念念,为什么要在外人面前这样讲姐姐?” 于念睁大眼睛:“那我还想郑韫姐姐做我亲姐姐呢,她算哪门子姐姐,我又没讲错?” 柯芊盯了盯于念,轻轻叹了口气。 郑韫进房间换了新床单,把换下的床单塞进洗衣机中,然后去了于夏房间里。 于夏坐在凳子上给岑雪发消息,她是被今晚这出戏彻底搞清醒了,抬眼看了一眼进门的是郑韫,又低下头,不冷不热问:“答应于念了吗?” 郑韫摇头。 于夏跟岑雪发完消息,确认岑雪和小周也到家后,起身直接去洗澡。 * 一直到郑韫洗完澡出来,柯芊和于念都还在客厅聊什么。 郑韫同母女俩打完招呼,关上门。 依然是熟悉的场景。 于夏心情不好,郑韫没再像之前一样逗她,抱着自己的被子乖巧睡下。 就在她以为于夏要睡着的时候,于夏开口讲了话:“于念很喜欢你。” “她应该是小孩子心性吧。”郑韫答。 她不认为于念是出于爱情的喜欢,更多是像喜欢一个漂亮的邻家姐姐,一见如故于是想多去她家玩一玩。 面前一黑。 于夏欺身过来,挡住光源,漆黑的眼瞳背着光,看不清情绪,像是山雨欲来前的云,掩藏着难以估量的暴雨。 “那我以前对你的感情呢,”于夏冷冷问,“也是小孩子心性吗?” 于夏压在她上方,郑韫没法起身,这是个很有压迫感的姿势,她只能仰望着于夏,眼底所有情绪一览无余暴露给她,撒不了一句谎。 “你比她成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郑韫答道。 “成熟就应该退让吗?”于夏又问。 “对不起。”郑韫道歉。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于夏皱着眉,很疑惑地问,“关你什么事呢?” “让你不开心……”郑韫话没说完,于夏用手指压住她的唇,不准她往下说。 “你们三个很像一家人,”于夏讥讽地提了提嘴角,“于念有事找你,我妈有事也找你。” “郑韫,如果跟你恋爱的是于念,是不是就轻松多了?” 她问得很恶毒,把最尖锐的刀子往郑韫胸口插,还要转动刀尖,让郑韫疼得皱起眉。 她一把推倒于夏,开始脱衣服。 于夏坐在床上,突然想抽根烟。 但是家里没烟。 郑韫穿了条带胸垫的白色纯棉睡裙,一扯就掉了,她爬到于夏身边,一把扯过于夏的左手,贴在自己心脏上。 温热的肌肤在掌心瑟缩,柔软的樱桃顶在手心,飞快的心跳沿着软肉传递给于夏的神经末梢,两颗心脏隔空共鸣。 “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它,”郑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我说的你不信,它讲的你应该会信。” 于夏看着自己的手背,默了片刻,她问:“门锁了吗?” “锁了。”郑韫秒答。 于夏盯着郑韫的眼睛,像锁定猎物的花豹,伏下身准备将猎物一击毙命。 “我要你讲。”于夏另一只手捏住郑韫的后脖,指腹摩擦,像猫科动物狩猎成功的动作。 掌心肌肤颤栗,郑韫不适地蜷了蜷腿,想要抓住点什么,于夏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手指摊开,用手掌按着郑韫的脖颈,强迫她趴下去,脸埋在枕头里,不准看于夏的表情。 郑韫只能抓住枕头一角,任由于夏创作。 于夏却迟迟没有点下最重要的一笔。 她像拉着断头台铡刀的刽子手,而郑韫就是等待审判结果的罪人,感受刽子手目光一寸一寸照过躯体灵魂,而她无法还击。 于夏指腹一点一点掠过郑韫的背脊,瘦削的肩胛骨下是微微突出的蝴蝶骨,宛若一只折翼蝴蝶无助地靠在岩石上,而隆起的脊骨就是那颗岩石。 她指尖每走一步,郑韫就颤一下,像随时会起飞。 她们太过熟悉,熟悉到探究过对方每一寸皮肤,品尝过每个部位,自然知道怎样更好去掌控对方的身体。 所以郑韫咬住枕头的时候,于夏松开了手,随手擦在郑韫腿上。 她一只手掌覆在郑韫腰上,等待紧绷的肌肉逐渐恢复以后,又再度探去。 重复三四次,郑韫实在憋得受不了了,她刚想求饶,门外响起于念的声音。 “妈妈,你还有多久洗完?”于念气鼓鼓地讲,“早知道就我先洗了。” 于夏轻声问郑韫:“你想讲什么?” 郑韫不敢在现在吭声,于夏的手指就那么靠着,时不时拨弄两下,激得她一抖。 她害怕,她一讲话,于夏就会让她发出足够吸引于念注意的声音。 “于念在外面不敢讲吗?”于夏疑惑问,“不是说她是小孩,小孩会懂你在干什么吗?” 她又拨弄两下,可爱的小珠圆鼓鼓的,于夏前两天刚剪完指甲,现在只比游离线多一点点,就这么一点点指甲,蹭过小珠时,像是悬在郑韫头上的大摆球蹭着头皮擦过。 “我没……”郑韫刚吐出两个字,于念就使了点劲,她只能呜呜咽咽地吞下接下来的话。 于念听见了柯芊女士的回答,踩着拖鞋回房间了,郑韫才敢从枕头里露出半张憋得通红的脸。 她睫毛挂着泪珠,可怜巴巴地望着于夏,可于夏压根不看她,自顾自在郑韫腿上擦掉手上的水珠。 “没什么?”于夏接下去,“不敢让于念知道我们俩见不得人的关系吗?” “我不是……”郑韫刚讲几个字,于夏再次抵住那个点,指腹狠狠碾过,郑韫低喘落进枕头里,接下来的话开不出。 这是场单方面的审讯,于夏是个独裁的审判者,她压根没打算听烦人的供词,只想惩罚。 “夏夏,”柯芊女士小心翼翼敲了敲门,“睡了吗? 于夏手里动作不停,嘴里冷淡:“什么事?” 郑韫抓枕头的手骨节都泛白了,于夏嘴里讲话就走了神,一时忘记收了力度,手指冷不丁被夹了一下。 “妈妈能进来跟你讲几句话吗?”柯芊问。 手指又被夹了一下。 于夏沉默片刻,摸了摸郑韫的背。 “有什么话明天讲也是一样的,先睡吧。” 柯芊女士犹豫了一下,还是离开了。 郑韫稍稍放松了一下。 “要是刚刚我让我妈进来,”于夏淡淡地说,“她看见我俩这样,会骂我还是骂你?” 于夏近乎自虐地想,柯芊女士一定会甩她一个巴掌,于念会过来保护郑韫,到时候又是她一个人站在三个人对面。 “不会的。”郑韫刚缓过气来,声音是压抑过的沙哑。 “我不会放她进来吗?” “我不会让她骂你。”郑韫擦了擦眼尾的泪珠,桃色眼尾多了几分媚,语气再恳切也少了几分真诚。 “你讲的话现在在我这里没有一点信用,”于夏不为所动,“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夏夏……”郑韫嘴里的话没能讲出来。 于夏给她翻了个面,专心盘珠子。 珠子添了润滑,珠圆玉润,手感倒是挺好,于夏盘两下就歇,生怕累着自己。 郑韫就很难受了,跟跳楼机卡住了一样,上不去下不来,只能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只是低吟会从指缝漏出,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渍渍水声伴奏。 于念是困了,洗澡洗得飞快,出来时重重敲了敲门:“郑韫姐姐!” 于夏歪头,双指一并,捻起床上的小滚珠,疑惑问:“郑韫姐姐,怎么不说话?” 于念声音偏甜,尤其喊人时会格外偏嗲,喊郑韫姐姐时真像小朋友追在身后要糖。 于夏喊着像念处决名单。 郑韫打了个寒颤,几乎是投去恳求的目光。 “她睡着了,别喊,”于夏冷冷出声,“吵。” “郑韫姐姐,晚上于夏让你睡得不舒服就过来敲门,不要委屈自己!” “晚安郑韫姐姐!”于念甜甜道别。 要不是于夏见过于念真面目,也会觉得这是个讲礼貌讨人喜欢的小孩。 “我让你不舒服吗?”于夏疑惑问。 “没有。”郑韫摇头,她被于夏折磨一晚上了,脸色潮红,眼神迷离,还在坚定否认。 “还是和我睡觉委屈你了?”于夏又问。 “没有。”郑韫再次快速否认。 “那就是你很喜欢这种模式。” 于夏不理会她的卖乖,刚要继续,郑韫连忙抓住她的胳膊。 “不要了夏夏,”郑韫声音软下去求饶,“肚子好酸。” “不要了吗?”于夏捏了捏珠子,郑韫一抖,手上力气卸掉劲,于夏一路畅通无阻。 她没有再折磨郑韫。 如鱼得水,于夏的手指喝饱了水,游得更快。 三年里生疏的技巧逐渐找回手感,像她操练过无数次的绘画技巧一般,即使一段时间不用,稍稍熟悉后便得心应手。 郑韫像只失鳔的鲸鱼,不受控制地上浮,鱼肚翻上去的瞬间又被于夏无情按下,只好在水中来回起伏。 “我觉得你蛮想要的。”最后的最后,于夏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上的水渍,留下总结。 赏花的客人不在乎花落的模样,于夏等郑韫穿好衣服后出去洗了个手,回到床上后背对着郑韫。 郑韫喘匀后,深吸一口气往外走。 她怕于念或是柯芊出来,看见她的模样,难免多问。 好在时间太晚,两个人似乎都已*经睡着。 于夏点开手机,收到了一个好几个月没有联系的人的消息,还是语音,来自一个小时以前。 于夏点了转文字。 “hello呀于夏同学,我和小七明天到南桥,有时间跟我们一起庆祝你的生日吗?” 于夏揉了揉眉心,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目前的状况。 郑韫洗澡的水声滴滴答答,于夏听了一会儿,在手机上打下几个字。 夏:【有件事情,简单来说,我跟前女友睡了。】 那边甚至秒回。 七七是个九:【?】 七七是个九:【哪个前女友?】 于夏:? 难不成郑韫还能人格分裂?—— 作者有话说:还没写过这类的情节,可能会有宝宝不适,我先道歉[可怜] 第49章 第四十九个夏天 叫醒于夏的不是希望而是于念大喊大叫的声音,于夏不耐烦地从床上爬起来,厌烦打开门。 “这里不是你家,再闹滚出去。”于夏皱着眉,冷声警告于念。 “都十一点了!”于念指了指手臂上径直的腕表,“虽然你没有妈妈送你的生日礼物,但基本时间观念是有的吧,谁这个点还在睡懒觉?” 这话一出来,于夏还没讲话,柯芊先变了脸色。 于夏只是冷笑一声:“这里是我家,我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我昨晚跟你们讲过了,今天你们起床自己去酒店,还赖在这里干什么?” 柯芊女士打岔:“夏夏,我给你买了礼物……” “不太需要,”于夏冷漠打断,“你买的东西我不喜欢。” 于念嘀嘀咕咕:“好心当做驴肝肺,难得一次来给你过生日,搞得好像谁愿意跟你待一块似的。” “现在还没到十二点,入住酒店可以住满一整天。” “侮辱谁呢?”于念又气急了,指着于夏骂。 “我以为你们赖在我家里不走是因为付不出酒店钱,”于夏讥讽,“我想着实在不行我给你们付了。” 于念刚要说话,郑韫从厨房里钻出来,晃了晃手机:“阿姨,我给你们定好酒店了,送你们过去的车在路上,方便现在就走吗?” 柯芊叹了口气,自知两个女儿的战争她插不进嘴,转头回郑韫。 “麻烦你了小郑,酒店钱我等下转给你。” “不用了,”郑韫浅笑着走过来,帮她们提行李,“我只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夏夏不开心,走吗?” 于念凑过去拉郑韫的手:“郑韫姐姐,我也不开心。” “你不开心等下请你吃饭呀,”郑韫拍拍她的手,“走吧。” 于念被安抚好了,蹦蹦跳跳跟在郑韫身后,出门前得意地看于夏一眼。 柯芊也提包向外走,路过于夏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沉默离开。 家里终于清净了。 清净得有点无聊。 于夏摸出手机,跟小九发消息。 小九不愧浸淫各类小说多年,这么重磅的消息也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消化,于夏睡着的时候,她已经和小七安排好了一系列的活动。 昨晚于夏说她得跟家里人过生日,小九只打了个问号。 “?” “你真的能和你那个奇葩妹妹待超过一个小时吗?” 于夏自己心里也没底气。 但她还是决定过好这次生日,就当是给柯芊一个机会。 小九发来一个ok的表情包,表示自己明白了,她们会在外面玩一段时间,如果于夏有需要,她们随时过来接她。 于夏说了谢谢,关上手机。 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于夏拿起手机,打算出去吃个饭时,郑韫提着一大袋面包回来了。 “这个点哪里吃饭的人都多,”郑韫擦着汗,将手里的东西递于夏,“我怕你等久了饿,就随便买了点东西回来了。” 于夏沉默着接过,放在桌几上,问:“你没跟她们一起吃吗?” 郑韫讶异:“我为什么要跟她们一起吃呀?” “不是说请于念吃饭哄她开心?” 郑韫耸耸肩膀:“我只说请她们吃饭,吃了饭开不开心归不了我管。” “嗯。” “哄你开心比较重要,”郑韫放下包,“你先吃点垫肚子,我去做饭。” “……不用了,”于夏叫住她,“随便吃点吧。” 郑韫顺从坐在她身边,接过于夏抵来的面包。 “这几天辛苦你了。”于夏咬开一口面包,香甜的口感化开她心里的烦郁。 “以前没办法,”郑韫盯着自己捏在面包上的手指,指甲弧度圆润,她有些出神,“现在能多分担你一点烦躁也是好的。” “我大学很少跟她们联系,一年到头也打不了几个电话,”于夏轻声地说,“这次是个意外。” 她心里鼓动的报复心让她失去理智同意这回事,折磨她,也折磨郑韫。 “不是她们的话我们……可能很难再见。”郑韫艰难开口。 “如果你当时不消失的话,”于夏没了胃口,将面包放在桌几上,只咬了几口的面包坑坑洼洼,像她起伏的心情,“我们不需要任何人就能推动。” 她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生气。 连轴转的工作,惹事的家人,低眉顺眼的前女友,生活的一切都不如意。 “我当时……”郑韫艰难开口,“接到了家里的一个电话。” 这是于夏没有听说过的开头,她侧目去。 郑韫还想往下说,忽然胃里翻涌起剧烈的恶心,她奔向卫生间,开始干呕。 “没吃早饭吗?”于夏着急地给她拍着背。 “没事,”郑韫接过于夏递来的水,“老毛病。” 于夏沉默着。 分手的时候,郑韫是没有胃的问题的。 你也过得不好吗? 于夏没有问出口。 郑韫灌下去半杯热水,堪堪止住干呕,脸颊因为牵扯全身而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有的选的话,我也不想。”她去抓于夏的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的选,我没得选,”于夏抽回手,冷淡地回,“我宁愿你是死了。” “我也宁愿我是死了。”郑韫几乎要垂下泪来。 “现在你跟我装什么委屈呢?”于夏大力捏住她的手腕,“你明知道我最讨厌什么,你还要做,就算是要分手,直白地跟我讲,不可以吗?” “我是你的猫吗,你需要我的时候抱我回家,不需要我的时候放我去流浪,我死在外面也没关系是吗?” 于夏少有咄咄逼人的时候,她几乎是贴着郑韫的脸质问,郑韫毫无躲避的空间,只能被迫承受于夏的怒火。 “我不想跟你分手。”郑韫流着泪回道。 “除了哭,你还会什么?”于夏嗤笑,“要哭你就哭彻底一点。” 郑韫还没懂于夏什么意思,肩膀上就传来剧烈的痛楚。 于夏一口咬在她肩上。 于夏是真发了狠,她清楚感觉到郑韫剧烈颤动的身体,没有爽,是无尽的疼痛。 唇齿间有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迸发,腥甜的味道伴随郑韫压抑的哭腔,想不着调的小提琴曲,不够得劲。 于夏心口憋着怒气,发不出来。 她怨郑韫,怨她的抛弃,怨自己,恨得不纯粹,爱得不够深—— 假如她能自欺欺人,早已和郑韫过上甜蜜的同居生活。 可她骗不了自己。 就像从小她清楚知道父母的偏心,不骗自己任何事情。 现在也无法说服自己忘记横亘于她跟郑韫之间难越的天堑,那不只是三年时间,而是无数的病痛、抑郁以及失眠堆叠起来的岁月。 郑韫当时睡得着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连郑韫都要背叛她的时候,她不要背叛过去的自己。 “哭也哭不出来的话干脆也不要哭了。”于夏按住她肩膀上的伤口,疼得郑韫倒吸一口凉气,下一秒,嘴里的呜咽被堵回喉咙。 恋人间的接吻应该是甜蜜的,就像她和郑韫刚认识的时候,充满试探,引诱,爱情如生命树般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那仇人之间的吻该是什么样? 于夏交出了自己的答案。 她没有给郑韫一点换气的机会,撬开贝齿,长驱直入,卷走所有空气。 疼。 哪里都疼。 肩膀疼,胃疼,嘴也疼。 这是于夏给她的惩罚,惩罚她的不诚实,惩罚她沉默的每个问题和躲闪遮蔽情绪的眼神。 她无声地受着,因为缺氧脸颊浮起不健康的红潮,浑身逐渐失力,靠着墙缓缓往下滑。 于夏在她晕过去的前一秒松开了郑韫。 她刚要说话,电话铃声响起,她皱起眉,打算挂掉,结果是小九。 “于夏啊,我跟你讲,你到时候来的时候把郑韫捎上,我们跟她好久没见了捏,还是有一丢丢想念。” “……我跟她有仇。”于夏没好气道。 “我们跟她没仇啊,”小九振振有词,“而且你俩做都做了,床都上了饭还不能一块儿吃吗?” 小九的声音在狭窄的卫生间跟开了混响一样清楚,于夏听见“床都上了”四个字时额头青筋都要起来了。 “你自己跟她说吧。”于夏直接把手机递给郑韫。 郑韫结果手机,开口:“小九。” “诶郑韫,好久不见呢,你声音怎么了,怎么这么沙哑?”小九问道。 “没事,什么时候吃饭呀?”郑韫想跳过这个问题。 “你俩不会刚做完吧?”小九倒吸一口长气,“这么热的天你俩也真是好兴致。” “别打岔,”于夏开口,“讲正事。” “正事就是明天于夏跟家里人闹崩后,我们一起吃饭。” 郑韫诧异地看了一眼于夏:“如果一定会闹崩的话不要去受罪了夏夏。” “我不去,你去?”小九不说还好,一说她的火气噌一下就起来了,“你去给于念过生日?” “……我当然也不去。”郑韫缩了缩脖子,伤口又疼起来了。 “得了飞醋也吃,”小九站出来调停,“不管你俩现在是炮.友还是仇人,明天给我一个面子好吗?” “……”小九那头电话还没挂断,于夏和郑韫清晰听见她同小七吐槽的声音,“谁家仇人大白天也能做起来的,日光又没春.药。” 于夏直接按掉电话,面无表情道:“你知道她一直爱乱讲话。” 郑韫捂着肩膀点头:“我知道。” 末了她补上一句:“其实白天也可以。 第50章 第五十个夏天 第二天,于夏和郑韫准时刷新在私厨大门外。 对比于夏一身简单得扔进地铁站1号线能找出上千个一模一样打扮的着装来说,于念今天算得上是盛装出席了。 她们家里人人都有一副好皮囊,她是,于念亦是,精心打扮像是橱窗里光彩照人的公主玩偶,亮眼到路过的每个人都要停留下来多看一眼。 于念很享受大家目光的追捧,不由得得意洋洋看向于夏,于夏正皱着眉回陈竹消息,键盘按得飞快,完全接受不到旁人的目光。 私厨人不多,在走廊上偶尔遇到其他客人,郑韫伸手去拉于夏,免得她被人撞到,动作牵扯到伤口,她轻轻吸了口凉气。 于念又正好在看她,皱起眉想去看:“郑韫姐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郑韫不着痕迹躲开她查看的视线,“进去吧。” 于念将信将疑,但她也不想挡在走廊上妨碍别人正常通行,提着裙摆往房间里走,还特意交代:“郑韫姐姐,跟我坐一起吧。” 郑韫摇头:“我跟夏夏坐一块就好。” 郑母电话到访,郑韫起身:“我去接。” 于夏眼神滑过她的脸,擦过长裙下的创口贴,下面留着显著的牙印,是只有她们俩才知晓的秘密。 夏日气温炎炎,私厨走廊面向后院,没有空调,走两步便出了汗,钻进尚未被完全覆盖的伤口,隐隐作痛的痛痒。 像她们的关系,藏在水面下,只有外人刺激时,才会显露出反应—— “郑韫姐姐为什么会肩膀疼?”于念毫不客气发问。 于夏本想说不知道,话到嘴边,又想恶劣地看两人的反应:“我咬的。” “我不信,”于念笃定道,“你又不是小孩,郑韫姐姐怎么可能被你咬。” 可郑韫就是放任她咬了。 不仅放任她咬,如果她说她还想再咬,郑韫一定会毫不犹豫脱下外套递来自己的肩膀。 想到这,于夏竟然有些隐秘的满足。 就像伤口的汗水被擦净后的干爽。 “不信还问我,”于夏拉下脸,“没事找事?” 于念嘟嘴:“妈妈你看她。” 柯芊不敢去看自己大女儿的眼睛。 她安抚于念:“念念,妈妈给你点了你最爱吃的菜。” 像是怕忽视掉于夏一般,她转头:“夏夏,也给你点了。” 或许人无论怎么试图割舍,总还是会想要得到追逐不到的东西,于夏竟诡异地恶意猜测,柯芊真的会记得她爱吃什么吗? “郑阿姨!”于念突然蹦起来,“好久不见您更漂亮了呢。” 于念从小嘴甜,没有散发恶意时简直是天使一般的小孩,郑母因为路程热的火气消散大半。 “念念今天这么漂亮呢,”她递来礼物,“阿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了手镯。” 于念欣喜手下。 郑母又转向于夏:“夏夏,这是你的。” 于夏接过,轻声道谢。 郑母细心问道:“夏夏,跟小韫住得习惯吗?” “挺好的。”于夏手指无意识在自己裤腿上打圈。 好得不能再好了,俩苦情人顶着工作压力情都不苦了,客厅遇到都是淡淡的死感。 郑韫有心在她面前维护形象,还勉强算得上有人形,她简直跟个僵尸没区别了,去上班都是靠工资赶过去的。 忙里偷闲放假还能亲一下做一下,简直是完美室友。 “那就好,”郑母松了口气,“小韫她脾气内向有点无聊,你多担待。” 无聊? 她看向郑韫。 无聊的人会让她三年念念不忘吗? “她挺有意思的,”于夏抿唇,“一点不无聊。” 郑母先是一愣,笑起来:“你们俩孩子住得开心就好。” 于念眼见有点不开心,但正好上菜,分散掉她的注意力。 菜端上来,她迫不及待地介绍:“郑韫姐姐,你尝一下,这是金桔香邑牛排,我可喜欢。” 郑韫目光拉回饭桌,客气点头:“我自己来就好。” 于夏对这些菜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天气热她胃口就不太好,大学时期留下的毛病,浅尝一口就放下筷子,兴致缺缺。 或许郑韫说得对,她就不该来。 “夏夏,”柯芊小心翼翼问,“菜还喜欢吗?” 于夏点头:“还行。” 她试探性地问:“今年过年回家吗?” “再说。”于夏回答得很干脆,已经是明确拒绝了。 “是这样的夏夏,”柯芊女士挺直腰板好似要为自己打气,“我和爸爸年纪都大了,家里的产业需要人接受来做……” “于念不是在家吗?”于夏放下筷子,胃口又倒一节。 “念念她身体不好,”柯芊斟酌着说,“反正你在外面也是一样的辛苦,回家还能和家里人多团聚团聚。” “你跟我说的这些话,跟于念通过气吗,”于夏朝于念点点下巴,冷淡问,“她同意我全盘接手家里产业吗?” 于念果然是不知情的,她回头望向柯芊女士,因为愠怒脸颊已经浮上粉,就要发作。 柯芊女士却无暇顾及她。 不当面说的话于夏是肯定会直接挂断电话的,她只能在这种场合提。 “产业是我和你爸爸一手打拼下来的,我们想给谁……” “我猜,应该是我来打理,但于念占有一半甚至更多分红吧,”于夏转着手里的汤匙,平淡地说,“她身体不好,应该享乐,我身体好,可以多打拼一些,是吗?” 在柯芊为自己辩解前,于夏自顾自说下去:“到时候还要跟我说,都是一家人。” 于夏扯出个笑:“是不是有点太算计我了?” 被戳穿的柯芊张了张嘴,终究说不出话。 于念看柯芊的反应便知于夏说中事实,她洋洋得意起来:“爸妈还是最爱我了,就算给你又怎么样?” 于夏同情地看着她:“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我要是有心让你分不到钱,她俩死后你就得饿死。” 于念气极反笑:“那又怎样,爸妈一定会给我留下足够的,只属于我的东西!” 柯芊听见她们俩的针锋相对,无言地捂住自己的额头。 以前其实有过人说,她是不是太偏心了,于夏早早被放养,于念却一直捧在手心。 她一直觉得,于念身体太差,脾气骄纵点无妨,左右家里钱足够兜底,于夏身体健康,等他们走后,也能继续为于念兜底。 两姐妹在她的子宫里便相依在一起,什么仇怨以后不能淡化呢。 时至今日,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多可笑。 “那就让他们把家业也给你继承好了,”于夏至此胃口全无,甚至有点犯恶心,“盘算到我身上又是做什么?” “多给你分钱还不好,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于念白她一眼。 “需要这笔钱养着的是你的废物身体,”于夏淡淡开口,“我有手有脚有工作。” “够了,”柯芊女士疲惫开口,打断二人争执,“这件事先不提,我们好好过生日吧,等会儿定的蛋糕就到了。” 于念不敢再提,她愤愤收回目光,转向柯芊撒娇。 看完全程的郑母与郑韫很有分寸的没有开口劝什么,这是家事,不是菜市场档口吵架,有些事情不能随意插手。 郑韫只是在于念忍不住用指甲紧扣自己的手心时,默不作声地将手伸了过去,十指交握。 更多时候总是亲密的举动此刻更像是并肩作战的队友,柔软的掌心给了于夏莫大的勇气—— 谁都不站在自己身边又怎样,起码郑韫此刻是属于她的。 两个人几乎都没再吃饭,于夏倒掉胃口,郑韫则是手不方便。 在于念转过目光来,关切地问她怎么不吃饭时,郑韫摇摇头:“天热,胃口不好。” 于念挽着袖子,将自己喜欢的菜转给郑韫:“郑韫姐姐,尝尝这个呢?” 郑韫只是含笑拒绝。 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牵扯到伤口,撕扯着痛。 郑韫在于念转头于郑母说话时,余光侧去看于夏的神情。 对方抿着唇,睫毛微颤,直直望着餐盘。 ……还怪可爱的。 郑韫失笑,却被于念敏锐抓住,她问:“郑韫姐姐笑什么?” “没什么,”郑韫掩饰掉自己的分心,“在想吃完饭去哪里玩?” 于夏忽然看过来。 郑韫等下竟然还要去跟她们玩? 桌子下的手臂晃了晃,郑韫歪头,无声问:“怎么了?” 于夏偏过头去,不看她。 这顿饭中场吃得竟然还不错,蛋糕送到,外卖员选中人群中最光鲜亮丽的于念,笑着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立场。 柯芊尴尬地看着于夏,想责怪她穿得不够正式,转念一想,于夏好像在家时年年如此。 她们竟也习惯了。 她嗫嚅了片刻,憋出句:“夏夏,蛋糕上也有你的名字。” 于夏敷衍点头。 她现在只想赶紧结束然后离开。 至于郑韫,她想去哪里去哪里吧,她一个室友,一个前任,一个普通同事,哪里管得到了别人。 蛋糕尚未打开,今天最后一道菜上桌。 “夏夏,这是你最爱吃的菜。”柯芊示意服务员递至于夏身前。 于夏盯着眼前那盘红滚滚还飘着香菜的菜,好久没发的胃病忽而出现,疼痛伴着无法压制的恶心涌来。 她甩开牵着郑韫的手,郑韫吃痛地倒吸一口气,于念狐疑的目光望来,还没来得及开口,于夏冷漠地宣布:“我走了,以后家里没死人就不要再联系我了。” 她拿上自己的随身物品直接转头就走,在柯芊的惊呼中,郑韫也起身。 她压住自己的怒气,勉强露出笑容:“夏夏她不吃辣,更不吃香菜。” “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讲这是她最爱吃的菜,她从来不吃香菜。” 她礼貌点头:“我先走一步。” 郑母却叫她的名字:“郑韫,坐下。” 郑韫的脚步一滞,笑得极为勉强:“妈妈,我得去看看夏夏。” “她一个成年人,”郑母拉下脸,“你给我坐下。” 郑韫咬了咬唇,指甲嵌入手心:“我先走了。” 她快步跑出去,郑母往后一靠,追出去。 在走廊的尽头,于夏身影消失前,郑韫追上她的脚步,将自己的手递进于夏甩开的手里。 有人经过,却没能遮住两人的动作,郑母看见郑韫主动递上去的手,脸色一变。 于夏胃痛得脸色惨白,在洗手间干呕。 上一次跟她们吃饭也是如此,胃果然是个情绪器官,只要她遇到恶心的事情,胃就遭罪。 水流带走些许不适,她忽而想到昨日,郑韫在胃不适时断掉的话。 所以无法启齿的话里,是发生过与她一样,身体器官都扛不住的情绪吗? 她沉默地盯着水流,压着声问:“你来干什么,不是在想等会儿跟她们一起去哪里玩吗?” “你去哪里我总是要跟你走的。”郑韫愈合的伤口重新裂开,汗沁进去,疼得脸色也苍白。 两个人被灯光衬得像女鬼一样,路过的人洗手都快了几秒,快步往外走。 于夏也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她抿了抿唇,别开脸:“对不起。” 郑韫顿了几秒,才意识到于夏在说什么,她将手重新递回于夏手心,将牵扯她伤口的权力重新交回给于夏。 “你对我不必道任何歉,”郑韫温声,“你给我的什么都是好的。” 于夏沉默片刻,心里的围墙有些许脱落。 ——下一秒,小九的电话打过来。 “咋的呢,还没吵起来啊?”小九开着个敞篷跑车停在门口,外面热得出奇,她忍不住骂几句天气,火急火燎打电话。 “……已经吵起来了,”于夏无语极了,“你们在哪?” “门口,快出来。”小九热不行了。 小七坐在另外一辆车上,有点怀疑自己纵容小九这个决定是否是个错误。 于夏换了边重新牵上郑韫,两个人手牵手往外走。 走到门口,小九从车后面站起来,小脸红扑扑的:“哦哟喂,这不两个大仇人吗,怎么生日局变相亲局牵手成功了?” “开的什么车?”于夏皱起眉,看着一前一后拉风的跑车,陷入沉思。 “专门从家里运过来的,”小七也下车,“小九说要给你一个拉风的接车仪式。” 两车的灯坏一点就够于夏把工资全赔里面了,于夏盯着小九,一时不知道是该谢谢还是说要不她俩去地铁。 “哎,”小九叹气,“我寻思你俩不乐意坐一起,还专门开了两车来,结果你俩还牵上手了。” 于夏:“……意外。” “你生活中真是处处是意外啊。”小九感叹。 “你不热吗?”于夏看似关心,实际疯狂转移话题。 “热啊,”小九拿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再不来我要去地铁站吹风了。” 真是接地气的有钱人啊,于夏面无表情地感叹,进可开近千万的豪车,退可去地铁站跟打工人一起享受免费冷气。 “上车吧,”小七受不了站这里了,“换个地方聊天。” 于夏松开牵住郑韫的手:“你跟她走吧。” 郑韫点头:“晚点见。” 小七也没忍住:“不要搞得跟鹊桥相会一样,今天不是七月七。” 郑韫一步三回头。 目光恰好撞见站在门廊上的郑母,她的脸色阴沉,眼神晦暗,紧紧盯着她离去的背影。 大热的天气,郑韫背后一冷,她赶紧收回目光,打开车门,挡住视线。 于念的话刚说出口:“这边不太好打车,她们应该要等一会儿才会走……” 转头一看,两人上车的背影随着车门关闭消失,两辆拉风到不用掏出手机查也能辨认的豪车扬长而去。 “现在网约车都能打到跑车了?”于念转头看向柯芊。 柯芊明白,于夏说的话不是假的。 从前在家里她什么东西都要分享给于念,她是知道的,也纵容于念,有什么东西两姐妹不可以分享呢。 过去这么久,她才发现,于夏离开她们之后,于夏的生活她一无所知,无论是爱好、朋友,或是人生。 “我们先进去吧。”柯芊收回视线。 郑母却迟迟不动,她忽然问道:“夏夏和小韫关系很好吗?” 于念瘪瘪嘴:“好得很呢,明明一起认识的,她俩个把月处得像认识好几年一样……” 郑母低头看向手机上那张两人侧身的背影,日光下手机屏幕亮度最高也显昏暗,但交叠的手清晰可见。 她的好女儿,什么时候都敢为只认识两个月的朋友顶撞她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55 第51章 第五十一个夏天 “发什么呆呢?”小七用肩膀撞了一下郑韫,奇怪地看着她。 “……在想我们就这么一走了之,夏夏回头会不会被苛责。”郑韫收回望着酒店门口的目光。 “她既然要走就说明她早就考虑过了,”小七把手中钥匙递给恭敬站在酒店门口的管家,望着小九和于夏的背影无所谓地回,“她做事很少冲动。” 盯着郑韫的侧脸,她又补上一句:“不过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她应该蛮冲动的。” 郑韫有些走神,闻言略显错愕:“嗯?” “跟你在一起应该是她长这么大做过最冲动的事情了,”小七不经意提起,“对了,你这次是打算在南桥久住吗?” 郑韫点头:“应该是的。” “应该?” “话不能说太满,”郑韫将目光投向于夏纤细的背影,“万一她有换工作的打算呢?” 小七愣了两秒,抿着唇一乐:“算了。” “算什么了?”小九一个探头,好奇问道。 “掐指一算,”小七拍拍她的手臂,“你今天想吃草莓味冰淇淋。” “那你算错了,”小九狡黠一笑,“今天的菜单是按于夏口味特别定制,所有人都得依着寿星的口味。” 小七揶揄地看着小九:“这么会照顾朋友?” 小九撞了一下于夏:“家里小孩在外面吃了苦,回家总得吃顿好的补补。” 她朝于夏投来目光:“你说对吧?” 于夏缓慢地眨了眨眼:“……我不是小孩。” “你是大孩。”小九揽她肩膀,她比于夏矮半个头,挂在于夏肩膀上像个地痞流氓,迫使于夏不得不微微弯腰适应她。 “我不是。”于夏反驳。 “原来你是中孩。”小九拖长语气,恍然大悟。 “……”于夏闭上嘴。 郑韫和小七走在她们身后,哭笑不得看着两人斗嘴。 “挺好的,”小七戏瘾大发感叹一句,“好久没看小姐这么笑了。” “……她这几年,不开心吗?”郑韫听出小七的言下之意,睫毛微颤,遮住瞳底的痛楚。 “她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小七没看她,直直望着前方,“你不该清楚吗?” 于夏被牵制得身形扭曲,头发晃动时自然而然扫过白皙的脖颈,纤细的脊骨若隐若现,像伞骨,倔强地撑开一身桀骜。 “好了,”小九打断郑韫的欲言又止,“不要这么忧虑,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几个人拐进包厢,小九将于夏按在主座,又蹭过去跟小七黏糊在一块儿。 “姐几个就不用说客套话了,”小九端起面前的汽水一饮而尽,“就祝你早日迎接新的人生。” “为你的美好未来干杯!”小七也接着举杯。 郑韫看着面前浮起气泡的水杯,纤细的手指握上,举起,迎向两位包容的好友:“祝夏夏以后不再受任何感情的牵绊。” 小九和小七同时意味深长地哦一声,于夏掀起眼皮似是要皱眉前,小九连忙转头:“你干嘛学我?” 小七无辜道:“我们这是默契,什么叫我学你。” 于夏嘴角翘了翘,也端起酒杯:“祝我……” 话到嘴边卡了壳。 生日愿望对没有信仰的人来说只是一种仪式,谁也不会真的认为靠着几句算不上虔诚的话就能得偿所*愿。 人生的前半辈子,于夏鲜少许愿,为数不多许过的愿望还没有实现,甚至违背愿望的人就站在她身旁。 她抬起眼,不动声色瞄了郑韫一眼,郑韫端着山水不显的笑,像端坐神坛上慈悲望向信众的圣女雕像,倾听每一个人或是忧郁或是伤悲的烦恼。 任谁也看不出她曾经做过的坏事。 “想不出愿望?”小九发现于夏的欲言又止。 “嗯。”于夏是实干家,比起虚无缥缈的愿望,她还是坚信努力大于想法。 这么多年,她努力过没什么收获的事情有一些,不是很多,件件诛心,却也,无能为力。 “那就祝我少一些无能为力的事情。”于夏手中透明杯撞上郑韫的杯子,杯壁脆响,郑韫微微垂下眼皮。 “好了,赶紧吃饭吧,”小七品了品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轻啧一声,催促吃饭,“我寻思你刚刚肯定也没吃上什么菜。” 于夏放下水杯,坐了下来。 “打算彻底决裂了?”小九埋头吃了两口菜,抬起头问于夏的打算。 “嗯,”想起刚刚的事情于夏还有点反胃,仿佛路过露天垃圾场,恶臭味钻入鼻腔,久久挥散不去,“以后不打算联系了。” 这两天经历的事情可以说是她主动将刀尖朝向自己,怨不得对方推动刀柄——她交给别人伤害自己的权利,便是默认会受到伤害。 于夏小口咽下合她心意的菜,不惹人厌的口味如同被窝里的气味,带来安全感,驱散阴霾。 “不怕她们找到你公司去?”小九随口一提。 “不会,”于夏否认掉,“她们很要面子,做不出来这些事情。” 郑韫却突然怔住。 “怎么了?”小七恰好抬头,见她异样的神情问道。 “没事,”郑韫摇头,“刚刚咬到块姜。” “那是挺辣嘴,”小九接话,“打算定居在南桥了吗?” 她这话是看着于夏问的,于夏自然点头:“有这个打算。” “买房?”小九追问。 “……暂时没这个打算,”于夏无语一瞬,“能不能别聊这么成人的话题。” 两人斗嘴几句,于夏有些低落的心情转好,郑韫却一直心不在焉,小七连叫两声,她才回神。 “准备上楼去休息一会儿,”小九打了个哈欠,“酒店没房间了,我们就开了个套房,你们俩凑合一下睡一块吧。” “……”于夏张了张嘴,刚想拒绝,郑韫就点了头。 左右刚一起睡过,小七和小九也不是不知道,于夏再提分床有点装矫情的意思了,她便默了下来,跟着进了电梯。 电梯的冷气吹开饭后的困顿,于夏后知后觉想起——刚刚那顿饭,哪来的姜? 她余光瞥向垂着头走神的郑韫,自刚刚从饭点离开,郑韫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心里装着事,像装满水的袋子,摇摇晃晃,却滴水不漏。 于夏收回视线,注视着飞快跳动的数字,很快就到了顶层。 小七定的酒店在市中心,还是白天,落地窗俯视下去,高楼林立,错落开来,和从前民宿周围高低不过三四层楼的模样对比鲜明。 人倒是还是那些人。 小九进门就一直打哈欠,显然困得不行了,整个人恹恹地趴在小七肩膀上:“天大的事我们睡醒再说吧。” 小七把她塞到床上,出来时脸颊多了块红印,迟钝如于夏也知道刚刚两人在卧室里做了些什么,于夏咽下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水,神色如常打招呼:“我进去睡觉。” 她看也没看郑韫,往另一个方向走。 小七看着她的背影,与郑韫交换眼神,压低声音说:“什么进展?” 郑韫苦笑着摇摇头。 “也不错了,”小七长叹一声,打趣,“左右不会比之前更差。” 郑韫循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方才过来时还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夏天的天气难以捉摸,就像人生,总在不经意时投下阴影。 压下心中不安,郑韫转身向房间走去,于夏刚拉上窗帘,遮光效果极好,室内倏然暗下来,中央空调出口安稳地输送冷气,轻飘飘从头上落下,像冬日里的雪花,悄无声息落进后脖颈。 于夏眼皮都没抬,自顾自走进卫生间,窸窸窣窣的水声噼里啪啦落下,镜子里浮现出一张略显疲倦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几乎苍白的皮肤衬得愈发明显。 她在回想郑韫异样的表现。 她才发现,她似乎不够了解郑韫,那些她们交换心声袒露脆弱的夜晚,郑韫更多是作为倾听者,如今回想,她竟很难拼凑一个可能的事实。 简单洗漱一遍,于夏回到房间,躺进酒店舒适的被窝。 过了一会儿,床侧塌陷,裹挟着凉风的橘子气味扑面而来,于夏冷淡翻身,将味道隔绝背后。 郑韫很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却不像睡着了。 不知多久,可能几分钟,十几分钟或是更久,郑韫开口的声音都变得低哑,她试探性开口:“夏夏——” 于夏忽地打断她:“你匆忙离开,是跟郑阿姨有关吗?” 她这话突兀而直白,像一把锐利的匕首,直直插入胸腔,飞溅起来的血色模糊视线,郑韫有一瞬间听不清于夏的话,脸上表情空白一瞬。 只那一瞬,于夏清晰捕捉到。 但郑韫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夏夏,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她表情切换自如,丝毫看不出刚才一瞬的游离。 “真没关系?”于夏冷着脸又问一遍。 “和什么事情有关系?”郑韫无辜又迷茫地问。 于夏似乎真信了,她裹了裹被子,重新陷入沉静。 郑韫长舒一口气。 她似乎是真信了,云淡风轻地结束这个话题,侧过头,再不看郑韫。 一会儿后,窗外雷声阵阵,忽而下起暴雨。 盛夏的天气仿若无声心事,猝不及防就雷雨阵阵,狂风裹挟着豆大的雨滴砸在落地窗上,噼里啪啦,吵得于夏睡不着。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于夏烦不胜烦,捏着眉心接起,去往客厅。 电话那头竟然是郑韫的母亲,她一如既往地温和,像是寒暄:“夏夏,郑韫在你那里吗?” “嗯。”于夏没否认。 “能否给我发个地址,我有点事找她,但她电话打不通。”郑母和颜悦色,像个宠爱小辈的长辈。 “……”于夏迟疑一瞬。 “我知道你不想见到你妈妈和你妹妹,我保证不带她们过来,”郑母十分善解人意,“我自己过来接她。” 于夏倒不担心这个,柯芊是个很要面子的人,她不会大庭广众下做出让自己或是别人难堪的事情。 “我们现在不方便,”于夏下意识扯了慌,“等她晚点自己给你回消息吧。” 她打算挂断,郑母却忽然沉了语气:“你带着她干什么呢?” 于夏皱起眉头:“庆祝我生日。” 郑母深呼吸一口气,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压制自己情绪:“我看见你们上了两辆好车,你带她去干什么了,夏夏,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带她学坏,但郑韫不是个听话的孩子,她遗传了她爸的劣根,见到有钱人容易生其他心思,阿姨要监督她,你也不想看见郑韫变成不好的人吧?” 于夏忽然嗤笑一声:“你以前也在你女儿的朋友面前这么说她么?” “我说的都是实话,”郑母恼怒起来,“你是不是带她去什么不好的地方了?” 连锁五星级酒店,南桥地标之一,总统套房一天6w起步,抵得上她这个穷苦打工人几个月工资了,要不是小七和小九她这辈子都舍不得住,这算不好的地方吗? “嗯,这地方有钱人特别多,”于夏打了个哈欠,“阿姨猜猜我们在哪呢?” 类似“好孩子”的pua说法对她起不了丝毫作用,她小时候是孤僻的讨厌鬼,长大后又目中无人,她从来不稀罕做谁眼中的好孩子。 “于夏!”郑母终于掩饰不住自己心里的情绪,“跟我说她在哪,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找失踪人口成年人需要失踪24h以上,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报警吧,”于夏打了个哈欠,“拜拜阿姨。” 她利索挂断电话,将号码拉进黑名单。 她打开房门,进入卧室。 郑韫已经坐起来了,她脸色惨白,唯独眼眶和唇泛着红,像是哭过。 于夏不看她,径直走进来,冷淡道:“你妈电话打到我这来了,问我你在哪里。” 郑韫思绪还有些迟缓,她像向日葵追逐太阳一样,望着于夏在房间里走了好几步,才缓过神来。 “你告诉她了吗?”郑韫问道。 “嗯。”于夏应道。 郑韫脸色愈发苍白,她几乎是立马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你很害怕吗?”于夏看见她的动作,问道。 “……不是,”郑韫解释不出个所以然,躲避着于夏的注视,“我等会儿跟她直接离开。” “你妈告诉我,你特别喜欢有钱人,看见有钱人就有别的心思,”于夏垂着眉眼,“你当年离开我,是因为见到有钱的人了吗?” 她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恶意,仿佛已经将郑韫的罪名盖棺定论,不容驳斥。 “……不是这样的,”郑韫张了张口,有些绝望地回应,“夏夏,我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吗?”于夏幽幽道,“那你到底是为什么离开呢?” “我从没有背叛你,”郑韫凄惨一笑,“夏夏,我始终爱你如一。” “我不信你,”于夏看了一眼手机,“你妈妈这么说,你应该是有前科。” 郑韫垂着眸,浑身都在颤抖。 “要不要跟我解释,”于夏步步紧逼,“不说清楚,我们连室友都没得做,我不会跟一个品德有问题的人同住。” “小时候我妈妈上班特别忙,就把我一个人放在家里,”郑韫环抱住自己,“我们邻居家阿姨长得很漂亮,也有钱,还特别温柔,她就提出主动帮我妈妈带我。” 故事是个很简单的故事,连小学不到的年纪,只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 邻居阿姨请她吃甜甜的小蛋糕,熬好喝又营养的排骨汤,她过生日时还送了她一条漂亮的裙子,流光四溢,价值不菲,她知道,这一定不便宜。 她很喜欢邻居阿姨,郑母也乐得轻松。 但邻居阿姨只是在这里暂住,她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人,有一天忽然告诉郑韫,她要离开了。 郑韫不舍的握住她的手,问她要去哪,不能不走吗? 阿姨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告诉她,她必须要走。 小小的郑韫哭得特别伤心,说她舍不得,说她想跟她一起离开。 小孩子的话就像是梦里的呓语,只是情绪使然,但这话让郑母听见了。 郑母笃定郑韫就是见钱眼开的人,将郑韫对邻家阿姨的喜欢全部归因至“钱”上。 “我真的没有……”郑韫讲完这个故事仿佛用尽了全力,为自己辩驳的话苍白无力。 “我没告诉她你在哪。”于夏打断她。 “嗯?”郑韫猛地抬头。 “我跟她说想找你可以等明天这个点去报警,”于夏云淡风轻地说,“你不用紧张。” 紧绷的情绪宣泄而空,郑韫眼前一亮,随即想到什么,又抿起嘴问:“她是不是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于夏是没给郑母对她说难听话的机会,但她没说,只是冷着脸看着郑韫,点了点头。 “对不起,”郑韫下意识道歉,“我不知道她会把电话打到你那里。” 她搓了搓脸:“这件事我会解决,你拉黑她就好。” “怎么解决?”于夏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像对着我一样对着她道歉吗?” 郑韫沉默下来。 “我很好奇,”于夏直视着她,“从小到大你靠这一套解决过什么问题吗?” 于夏从小就不是个会服软的性格,她的处事经验告诉她,一味的退让只会纵容对方无理的行为。 而郑韫的软脾气,她一早就见过。 郑韫被话堵得无路可退,她别过眼,顿了顿:“我会让她不再打扰你。” “你自己呢?”于夏屈腿,压近她,“祈求她不要再这样对你吗?” 换做旁人,郑韫早就说出了“与你无关”。 可眼前的人是于夏。 “平息她的愤怒,等下次触怒她的时候再道一次歉吗,”于夏垂着眼皮,目光如炬,“所以你也打算这样对我?” 郑韫的沉默如同窗外的雨,试图席卷整个世界,于夏就站在她对面,不曾受她一点影响。 “郑韫,我从来不吃这套。”于夏收回眼神,拿着手机径直出去了。 过了好几分钟,郑韫才缓过神,她拿起手机,未接通话已经堆了十几个,还有无数条信息,一如从前的每次失联。 一如那次。 她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接起电话:“什么事?” 电话那头依旧是劈头盖脸的数落,凌厉的女声像一把把尖刀,戳得郑韫裙身都痛,她深呼吸一口气,学着于夏的语气:“以后没有要紧事的话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停顿几秒,旋即是更过分的斥责,骂她不孝,骂她恬不知耻,说她跟从前一样,见钱眼开。 那些从前万钧重的话如今砸在她身上是一如既往地痛,但她忽然多了几分勇气来为自己辩驳。 “只是正常的社交,是你管得太多了,”郑韫说话的声音都在抖,“以后我没回你的时候,你不要把电话打到别人那里了。” “你还知道要脸?”郑母的音调骤然提高,“你敢做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脸呢?” “没什么要紧事情的话,我先挂了,以后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了,”郑韫深吸一口气,极其艰难地说,“我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于夏教你说的?”郑母刚想骂,忽而想到什么,“我就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跟她妈不对付,还要教唆你,你不能再跟她学坏了。” “你让她搬出去。”郑母下了最后通知。 “不要,”郑韫尽量让自己显得冷静,“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你小时候怎么不说这种话,像个吸血鬼一样黏在我身上,”郑母言辞愈发激烈,“现在长大了有钱了,开始说什么自己的事情,要不要脸?” 郑韫张嘴刚想说“对不起”,于夏推门进来,郑韫连忙收回还没说出的话。 “我会按时给你打钱,”郑韫侧头,不想让于夏看见自己的神情,“不会让你过得不好的。” 郑母尖锐的声音透过手机响彻安静的房间,窗外的狂风被钢化玻璃阻碍在外,却似乎有那么几滴雨顺着缝隙流了进来。 “谁教唆你这么说的,是不是于夏,你今晚就给我搬出来,不准再跟她住一起了!” 郑韫下意识直接驳回:“我不要。” “你可以试试,我会让你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不孝的东西。”郑母终于想到了拿捏郑韫的命脉。 “……”郑韫闭了闭眼,“您请自便。” 郑母还在说话,郑韫却听不见了。 冰冷的指骨擦过她耳垂,令人焦躁的声音逐渐变小。 于夏开了免提接起,声音淡淡:“扰乱公共场合秩序造谣诽谤她人都是要进局子的,阿姨,成年人没有完全失踪报警不了,但你真敢来我们公司,我就敢报警让你进去。” “我管教我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郑母质问。 “郑韫。”于夏开口。 “嗯?”郑韫恍然抬头。 “你的事我能不能管?”于夏问。 “……可以。”郑韫睫毛颤了颤。 “听到了吗,”于夏又问,“现在关我的事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个夏天 挂断电话后,于夏没有多说什么,把手机丢还给郑韫,自己回到床上躺下。 折腾大半天她是真累了。 郑韫捏着手机,踯躅半天才开口:“谢谢你。” 于夏侧过身:“不用,我为公司考虑。” 郑韫摇头:“实在不行我辞职,我不会让她妨碍到你的。” “什么叫妨碍到我?”于夏皱起眉,“她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我受到影响会自己结局。” 过了好几秒,她才悠悠补上一句:“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好半晌后,郑韫才试探性开口:“夏夏,你刚刚是在关心我吗?” 于夏不说话,像是睡着了。 郑韫抿抿唇:“那我就当你在关心我了。” 于夏呼吸沉稳,仿佛已在梦中。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但并未完全退散,阴沉的乌云铺满天空,空气弥漫水汽,浸湿宽敞的街道,红色车尾灯像水墨晕染开。 于夏起床时已近黄昏,她困顿地走出房间,小九躺在客厅沙发上,正在打手游。没开灯,战斗的光在小九的脸上调出色彩。 于夏按亮灯,小九一下坐起来,看见是于夏才松一口气。 “怕什么?”于夏打了个哈欠,“我很吓人吗?” “我以为小七呢,”小九嘟囔了一句,“让她看见我不开灯玩手机又要挨骂了。” 于夏哼笑一声:“她们人呢?” “先去餐厅了,”小九收好手机,“收拾一下我们也走吧?” 两人到的时候,却只见到了小七:“她有急事先走了。” 于夏敛了敛眸,下意识想看手机,在小九目光望过来的瞬间压下想法。 这顿饭于夏有些心不在焉,小七和小九也没有过多打扰她的走神,自顾自的吃饭。 吃完后小七和小九没再多说什么,径直丢来车钥匙:“自己开回去?” “不,”于夏拿起东西起身告别,“下班高峰期,我坐地铁。” 小七和小九挥手:“回去别吵架。” 于夏顿了一下:“谁要吵架。” 事实上她回家压根没能见到郑韫,她没给任何人留下消息,接了个电话,匆匆离去。 客厅里寂静一片,黑暗犹如厚重的布盖住视野,很明显,郑韫不在。 手机里依然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郑韫就像三年前一样,突然地又人间蒸发。 于夏大概知道是谁给她打的电话,能拉回风筝的是往往是不愿意风筝飞走的人。 她在客厅站了几分钟,沉默地回了房间,洗漱,入睡。 第二天上班郑韫也请假了,小周端着杯咖啡挤过来,好奇地问:“郑韫今天怎么没来呀?” 于夏低着头拿着不是自己点的外卖,完全符合口味的早饭标志着点单人的贴心和对她的了解。 不是郑韫又能是谁。 于夏突然气得想笑,人一声不吭地走了,倒是还记得送餐刷存在感。 她把东西推开,回道:“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小周嘟囔两句,“我感觉你俩像连体婴。” “我又不是人事,”于夏垂了垂眼皮,“她请假用不着向我报备。” 小周也觉得她说得在理,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就说你不知道,岑雪非说你肯定知道,我说大家都是同事,你凭啥知道我们不知道。” 于夏:…… 她转过头,完全不想再理会小周。 索性小周没有真的要刨根问底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于夏说不知道她就信了。 时间过得漫长而无聊,从一天的工作中抬头,夕阳刚刚铺开,灿烂金黄的光芒透过玻璃窗,宣告夜晚准备敲门。 于夏没有直接回家,先在公司附近吃了个饭,又加了会儿班,直到收尾完所有的工作,抬头已经十点钟,公司同事已经走完了,只有隔壁技术研发还在加班。 于夏关好灯,离开办公区。 电梯里没人,光亮的金属轿厢墙壁映出她纤瘦的身影,她独身走了前二十年,却在今日生出一点不习惯。 可能是前几天的事情太多,无论是柯芊和于念,还是小七和小九,都太过吵闹,一时之间安静下来,不习惯是正常的。 至于郑韫,她消失多久都是正常的。 她打开了门。 没有任何意外,客厅漆黑一片,房间很安静,安静得像这个家里本来就只入住过一个人。 于夏垂下眸,打开玄关灯,换好鞋,再关上灯,直接往自己房间走去。 刚走一半,被微弱的声音留住脚步。 她喊:“夏夏。” 声音弱不可闻,仿佛只是夏天纱窗外飞过的一只蚊子,几乎听不见。 可于夏就是听见了,她皱着眉,循声,在黑暗中的沙发上看见了一个躺着的身影。 还能是谁。 于夏脚步不停,往前继续走,走了两步又再次停下。 她站定,蹙眉问:“什么事?” 隔着黑,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见微弱的呼吸声,跌跌撞撞的脚步靠近,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浓郁得于夏眉头皱得更深。 “喝这么多?”于夏语气几近质问。 郑韫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摸黑靠近于夏,直到能感受到于夏的体温,才堪堪停下,语气讨好地说:“你不要生气。” 于夏抿唇,明知郑韫看不见,还是别开头去:“你的事情与我无关。” “那怎样才能与你有关呢?”郑韫贴近,终于抓紧于夏的胳膊。 “酒喝多了就早点睡,”于夏无端有几分恼,“我没那么多时间多管闲事。” “你在酒店的时候就管了,”郑韫语气染上小孩子般天真的笃定,“不能多管一下吗?” “那天是我生日,我不想因为任何人破坏我们的好心情,”于夏补充道,“你也不行。” 郑韫又沉默了。 因为酒精而混沌的大脑生出勇气,但这份勇气也并不能持续多久,在于夏接连后退的动作下她找回了几丝清醒,胆怯起来。 于夏耐心耗尽。 她试图挣开郑韫拉她的手,郑韫感受到了她的挣扎,更加用力,像在海边玩水时捧起沙,海浪奔过来时下意识握得更紧。 “夏夏——”她仓皇出声,像用尽全力赌一个未知的答案,这个答案多半是她不想听见的,但她仍然赌那一点微弱的可能性。 “你别不要我。”她声音颤抖,字不成声,几乎是在啜泣。 于夏抬头虚虚望着她。 透过黑暗,她仿佛看见了从前。 记忆里那个小镇,不曾生出过任何嫌隙的从前。 朝阳晚霞,一日三餐,许过的未来,和她付诸的真心。 越是相信过,被背叛愈是疼痛。 她不信郑韫会不知道,郑韫是那么一个善解人意会读人心的人,和人交往仿佛只需要两次交流,就能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所以于夏无法原谅。 最了解你的人,最知道刀子捅在哪里最痛,所以做出捅下这一刀的抉择就是对她的放弃和背叛。 曾几何时郑韫说她永远是自己的首选,首选做次选时关系已经有了答案。 于夏顺着触感一寸寸下挪,找到郑韫的手指,一点点掰开。 她冷淡的嗓音像阎王批阅生死簿时随意的生杀予夺,不带感情宣判一个人的来生。 “是你先不要我的,”于夏掰开她的手指,“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 郑韫呼吸急促起来,手中的沙一粒粒随着海流走,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惧席卷而来,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于夏是要决绝的离开。 她是海边无望的旅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海带走沙。 于夏转身,打开自己卧房的门,明亮的灯光穿透黑暗,落在两个人的脸上。 合上门的瞬间,于夏也得以借灯光看清郑韫的模样。 凌乱的头发,脸颊上的巴掌印,胳膊上青红交错的指印。 还有一双通红而悲怆的眼。 第53章 第五十三个夏天 迎着郑韫仓惶的眼,于夏停下了关门的动作,她缓缓拉开门,问:“你消失一天,就是去找打了?” 郑韫摇摇头:“这是个意外。” “报警了吗?”于夏又问。 “……没有。”郑韫逃开于夏的眼神,答道。 于夏了然,一个人挨这么重的打还不肯报警,无非是不愿意对方受什么责罚,或是不愿意将事情捅出去,那么对方只能是亲近的人。 答案呼之欲出。 “你是不是知道见到她会挨打?”于夏又问。 “不知道。”郑韫摇头。 随着她的动作,身上的伤痕愈发地明显。 她本就生得白,那些青紫在身上仿佛刀割过几轮,分外刺眼。 于夏别过头,看着灰白的墙壁:“上过药了吗?” “……没有,”郑韫深呼吸,难堪地说,“不是很严重。” 于夏就着卧室里的灯光仔细观察了郑韫身上的伤势,好在只是因为郑韫太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实际没有什么在流血的伤口。 于夏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伤成这样还要喝酒,”于夏蹙眉,“你是故意来我面前故意卖惨吗?” “……没有,”郑韫垂了垂眼皮,“我不知道还能去哪。” 如果有的选,她也不想回到伤痕累累面对于夏,但醉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她竟然还是下意识回到于夏身边。 哪怕她心里清楚于夏多半不会接纳她。 “你以前不是挺会躲么,”于夏冷嗤一声,“现在又不会躲了。” 郑韫任由于夏拉着自己的胳膊往外走,不再为自己辩解一句。 于夏开了灯,从玄关拿来药箱,托郑韫的贴心,医药箱里常用的药都有,也包括消毒和外伤药。 郑韫低声说:“我自己来吧。” “坐下。”于夏懒得搭理她。 郑韫惴惴不安坐回去。 于夏翻好药走过来,郑韫正在遮掩自己的伤口,见于夏过来,她将手臂往身后藏:“问题不是很大,我自己来就行。” “再说话我就回去睡觉了。”于夏威胁道。 于夏拉过她手臂,不小心擦过伤口,郑韫皱了皱眉,轻轻抽气,于夏放轻力度,开始消毒。 郑韫没有低头看自己的伤口,而是抬起头看向于夏,看她低垂的眉眼,微微皱着眉。 郑韫忽然就很想哭。 眼泪滴下来的时候于夏顿住了动作:“痛?” “不痛。”郑韫连忙摇头否认,生怕于夏离开。 “痛也忍着,”于夏用棉签沾着碘伏,细细清理伤口上的泪珠,“这么大个人了挨打不知道跑。” 郑韫抿着唇,不发一言,像极了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眼泪汪汪地垂头认错。 清凉的药膏覆盖在凸起的伤痕上,化开潜藏在里面的疼痛。 “除了手臂还有哪里有?”于夏问道。 “没有了,”郑韫摇头,“谢谢你夏夏。” “脱衣服。”于夏不点头,下了命令。 “真不用了夏夏,”郑韫慌忙摇头,“没有其他地方了。” “脱,”于夏把棉签扔进垃圾桶,抬起头,目光不容置喙,“快一点。” 郑韫还想推脱,于夏作势起身,郑韫慌忙拉住她的手臂。 她没再迟疑,一颗一颗松开衬衣的纽扣,随着衣服缓缓全部褪下,露出身上更严重的伤痕,一条又一条狰狞丑陋的伤疤。 于夏盯了好几秒,侧过脸:“不知道跑?” 空调冷气吹在郑韫的背上,伤口发痒,她想去挠,一动,身上就密密麻麻的抽痛。 “嘴也痛,不会说话?”于夏又问。 “……我跑的话,她会打自己。”郑韫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在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她真打过?”于夏重新取了棉签,也低声问道。 “嗯,”郑韫声音更低了,“所以我不敢。” 于夏招招手,让郑韫坐下来:“她经常打你吗?” “不算。” “你不听话的时候就这样对你吗?” “……嗯。” 没说话的时间里,于夏在回想关于郑母的事情。 一个单亲妈妈独立带大一个小孩需要付出多少精力和时间,人在极度的压力下很难保持优雅,生活的重担足够压垮一个体面的人。 于夏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完全可以理解郑母的偏激。 但她不是旁观者。 “以前反抗过吗?”于夏偏头,就着灯光上药,退远换药时才问。 “有,”郑韫感受离远的呼吸,“我说她再打我我就去死。” “然后呢?” 郑韫抖了一下。 于夏起身,郑韫猛地回头,去拉住于夏的手。 “不要走。”郑韫低声说。 “调个温度。”于夏没有挣脱郑韫的手,将空调气温调到一个更舒适的温度。 气温缓缓上升,郑韫觉得身上的伤痕又开始痒了起来,像蚊子趴在背上,长长的口器插入血管,从她身上吸走生命之源。 “你威胁过她,她还这样对你吗?”于夏问道。 “她说她会死在我前面,”郑韫缓缓眨了眨眼,“她说,要死我们一起死。” 于夏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郑韫跟自己不一样,她太早明白强求不来的东西不如早日放手,所以对家庭没有什么留念依赖,自然谈不上被威胁*。 ——况且家里也没人会这样威胁她。 可郑韫不一样,相依为命的人总会对对方倾泻更多的耐心与同情,就像是菟丝子与寄主,即使寄主知道菟丝子存在下去,自己会枯萎,仍然心甘情愿奉上生命力。 血浓于水,相依为命。 这对一个心软的人来说无异于尚方宝剑,拥有劈开一切的权利。 “尝试过逃跑吗?”于夏轻轻地给她上药。 “……有,”郑韫抿了抿唇,“连联络都切断了,她还是通过朋友找到了我。” “她说我再不回去,她就死给我看。” 郑韫说得很艰难,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力,流浪猫在第一次向人翻露肚皮时总是忐忑的,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你回去了?” “她割腕了。”郑韫轻飘飘地说。 “她说我不买票立马回家她就不去医院,我就是害死她的罪人,”郑韫眼泪无声落下,“我只能回家。” “三年前?” “三年前,”郑韫说,“我犹豫了要不要回,我想着她可能是在骗我,但是她说她要死了。” “我只能买了最早到家的一趟车连夜走,”郑韫说几个字就要抽气,“我想和你道别,但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原因,我心想实在不行后面再跟你解释。” 于夏一直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听着,呼吸声藏在舒缓的冷气声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一到家,发现她没有割腕,照片是找人伪造的,我跟她吵了一架,”郑韫深深抽了口气,“她就收缴掉我所有的电子产品,把我关进了房间里。” “当时已经临近开学,她直接以她自己生病需要照顾向学校请了一个月假,”郑韫越说语气越快,决堤的洪水一泻千里,朝着下游一往无前地奔涌,“她说我不认错,她不会放我走,我学不会做人的话,她宁愿我们一起死。” “我求她让我回个消息,”郑韫说,“她说肯定是我哪个朋友带坏了我,不准我们再联系,直接砸了我手机。” “我开始绝食。” 说到此处,她停了下来,厚重的回忆如同极北的冰,稳稳当当压下来,抬头只能依稀窥见透进的光,却无从逃出生天。 她想,她应该神话故事里被锁链绑在山洞里的罪犯,越过别人划好的线,此生便要赎罪。 可那条线,真是合理的吗? “我绝食,她也绝食。”郑母太知道如何拿捏自己心软的女儿了,只要像女儿自我虐待一样对待自己,郑韫就一定会心软。 她抗了三天,在看见郑母苍白的脸色以后,吃了第一口饭。 “是我没用夏夏,”郑韫脱了力般坐回沙发,“你说我更坚持一些,她是不是会松口?” “饿吗?”于夏问。 “嗯?”郑韫一时没懂于夏说的什么。 “我说你当时饿吗?” “……一开始很饿,”郑韫眼神放空,开始回想,“第一天过去了,麻木了,就不饿了。” “现在饿吗?”于夏又问。 “不饿。”郑韫摇头。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 “没吃。” 于夏起身:“我去给你煮碗面,你坐会儿。” 郑韫直接起身跟上她:“我真不饿……” 于夏抿着唇,直到郑韫挤进来要接过她手里的锅时才说话:“她肯定又饿你了。” 郑韫动作停了下来。 “她那次,是不是也打你了?”于夏盯着锅中的水,不去看郑韫的神情。 “没有打很厉害,”郑韫解释道,“饿久了她吃了饭也没什么力气,就是单纯发泄,打几下就累了。” “你跟我说实话,”锅底的气泡上升又破灭,于夏目不转睛地盯着,“反正你今天什么都说了,不用再瞒着我。” “可能跟这次差不多,”郑韫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从前的记忆像气泡一样,有的东西化成水融入长河里,刻骨铭心;有的像是气泡,破灭以后蒸发掉,模糊得像别人转述的画面。 “挨打也不记得吗?”于夏没由来的生气,“那你记得什么?” “我记得我很想找到你,但是手机砸碎以后被她直接扔掉了,我当时用的卡是她的身份证的卡,没有她的允许我根本没有办法补办卡,”郑韫垂眸,“我想联系小七和小九,但她们民宿已经关门不再做,留在商户的号也注销掉换了新号。” “刚回学校时我的行踪被监控,她不允许我离开学校,连非必要的社交都不允许,”郑韫说起这些时没有卡顿,过往种种印刻于心,“等到她放下戒心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年了。” “夏夏,我不敢再去找你。” 近乡情怯也许是愧对于人,郑韫无数次换位思考,如果是她,一年的时间,她会认为对方是有什么隐情吗? 或许比起隐情,更宁愿相信对方只是想开始另一段新的人生。 “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讲?”于夏丢入一把面。 郑韫又沉默下来。 于夏没有再逼迫她说话,只是安静地看面条顺势而下躺在锅底,被沸腾的水带着翻涌。 “我读书的时候,没什么朋友,”郑韫轻声回答,“她们说很怕我妈妈突然找过来,她很吓人,她们说,我妈妈可能有精神病,我肯定会遗传。” “我怕你也这么觉得,最开始我们两家会面,我觉得在熟人面前,她应该会控制一下……我以为这次没有关系了。” “你怕我看不起你。”于夏下了结论。 “她们都害怕。” 于夏丢进去几根青菜,这还是郑韫前两天买的,已经不够新鲜了,叶子不再苍翠。 “我当时跟你讲我的家庭,你不觉得我很冷血吗?”于夏反问。 “我很羡慕你的魄力,我觉得你这样果断的人,不会看得起我。”郑韫答道。 “你看不起我。” “我没有……” 于夏转身,她的脸颊因为贴近热锅泛起红,眼神一如既往地淡,细看却有几分愠怒。 “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没有包容你的胸怀,没有跟你一起解决问题的能力,”她语速越发地快,如同喷薄的火山,“遇到事情你第一想法是丢下我自己去面对,但你解决不掉问题,只能埋起来,心惊胆战地回来面对我。” “郑韫,”于夏紧盯着她的眼,无视她的眼泪,“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看不起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对着天空发誓的时候,是真的愿意跟你一起面对一切?” 郑韫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好半晌,她才挤出一句:“对不起。” 于夏转头将锅里的面倒出来:“我不听对不起,你错过了道歉最好的时候,以后道歉都没有用了。” “吃面。” 郑韫呆愣地跟在她身后前往餐桌。 两人面对面坐下,郑韫迟迟不开动,于夏指尖点了点桌子:“先吃。” 郑韫听话地拿起筷子。 空气里又只有郑韫吃饭的声音。 于夏翻动着手机,提交了请假报告。 她估计明天她也没法准点上班了,索性先请假。 郑韫明显没什么胃口,一顿饭吃得非常艰难,但还是吃完了。 于夏把碗推到一边,继续方才的话题:“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说,我拿了公司重要机密,如果公司联系不上我,她们会报警,”郑韫扯了扯嘴角,“她信了。” “但她说尽早辞职搬家,她不允许我跟你待在一起了。” 于夏并不意外,毕竟郑母前几日歇斯底里的声音她还记得。 “你这次回来是准备搬家吗?”她问。 “不是,”郑韫摇头,“我不要再跟你分开了。” “要是她又以死相逼呢?” “大不了我死。”郑韫似是下鼎决心,斩钉截铁道。 于夏没好气嗤笑一声:“法治社会能不能别死来死去的。” “她舍不得自己死,也舍不得你死,”于夏起身,“我觉得她最需要的事情是去挂个号,她在你身上倾注了超过正常母女的感情。” 郑韫坐在椅子上,愣愣的,像是没听懂于夏的话。 “明天,我陪你去找她。” 第54章 第五十四个夏天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没睡好。 郑韫心事重重,于夏何尝不是。 早上起来的时候,于夏让郑韫擦拭过身体,重新上了一遍药以后才出门。 郑母住在三环线上的酒店,与两人的位置横跨城市南北,打车过去要一个半小时。 路上郑韫一直试图说服于夏自己一个人过去。 “她脾气不好,我怕她连你一起打。”郑韫说。 “我会保护自己,”于夏瞥她一眼,“我又不是你,由着她打。” “可是没必要,这只是我自己的事情,”郑韫将裤子捏得皱巴巴的,“我自己可以应付。” “上次用公司机密做借口,这次你要用什么做借口?”于夏看向窗外,“你要是能做到的话,当年就不会消失。” 今天是个好天气,南桥市尚在盛夏,太阳的霞光染透半边天,金光璀璨。城市高楼的玻璃窗互相映照,折射耀眼的日光。 这样明媚的天气,连带着人心里的阴郁也会减少。 “……我不想把你也拖进来。”郑韫嗫嚅道。 “我已经进来了,”于夏转头,“你打算赶我下去吗?” 郑韫终于熄了劝告于夏的念头,她在心里预设了千万遍郑母在家的惨状。 她想象里,昨晚她难得挣脱了郑母的掌控,她现在一定是余怒未消的,说不定直到现在仍然吃不下饭。 直到下车时,两人在树后付钱,她一抬头,恰好撞见郑母出酒店。她依然光鲜亮丽,姣好柔和的面容,这是她赠与郑韫的美貌,穿着干净整洁,提着某年生日郑韫打三个月工赚到的钱买的名牌包,整个人看不出昨日吵架时的歇斯底里。 她往酒店外另一条路走,不知跟谁刚打完电话,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 于夏也看见了,她指了指郑韫的包示意:“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郑韫的手有些抖,于夏接过,替她拨通,再递给她。 “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遥遥看去,郑母已经换了神情,“事情交接完了吗,现在能不能跟我走?” “还没有,”郑韫直勾勾望着她,“工作交接要一段时间,我这几天走不了。” 郑母的声音骤然拔高,“昨天你走了我干坐到现在,我一想到我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女儿我恨不得立马去死!” 她言辞凿凿,屡试不爽的招数再次重复,似乎笃定郑韫一定会吃她这一招。 “要是我不愿意跟你回去呢?”郑韫的声音很轻,像夏天清晨落下的雾,太阳一出便消散,只能在绿叶中找到一点存在的影子。 “你是不是就想逼死我?”郑母喘起气来,俨然气得不轻,“我去拿刀了,你再说这话,我就让你变成杀害母亲的凶手。” 她在路上转了几圈,模拟出在房间里找刀的动作。 “酒店里哪来的刀呢?”亲眼看到以后,郑韫才发现这些谎言有多么容易拆穿,只是薄薄的一层糖玻璃,轻轻一戳就碎掉了,而她竟然站在里面,被困住了好多年。 “我昨天去买的。”郑母只犹豫了几秒便找到了答案。 “我昨天走的时候房间里没有。” “你走了以后我去买的。” “可你刚刚才说你坐了一晚上。” 即使是剪影如钢化玻璃,也会在一颗小石子的重击之下破碎。片片散开的谎言如同洋葱一般露出心脏,只是一个再脆弱不堪的核心。 郑母刚恼羞成怒地想反驳,郑韫咽下哽咽,无比冷静地说:“我看到你了。” 母女连心在此刻终于起了作用,郑母无比顺畅地在回头时刻看到了郑韫,以及她身边的于夏。 见到她总是怯懦的人,如今身旁站着别人,仿佛有了底气,连表情都像极了身旁那个总是挂脸的女人。心中摇摇欲坠的念头终于重重砸向地面,她惊惧地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飞速失去控制。 郑母大步迈向两人,靠近郑韫时毫无前摇地扬起手臂,要重重挥下这一掌。她要把一切带回正轨. 郑韫下意识偏头去躲,于夏直接捏住她的手腕:“当街打人是违法的。” “我在管教我女儿!” “你女儿是成年人,拥有完全独立自主的人格和人权,你是谁都没有权利在这里打她,”于夏冷淡的声音寸步不让,“阿姨,我劝您不要干这种事。” 郑韫才回过神,余光里窥见已经有人在看向这边了,她摇摇头:“我们回酒店说吧。” 她不想被人拍下来发网上,再编一些事实而非的东西发出去。 郑母收回手,狠狠瞪了于夏一眼。 * 坐下来的时候,郑韫已经恢复好了理智,她开门见山:“我不会跟你回去。” 郑母闻言就站了起来,但于夏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她心情不太好,连带着脸更加臭,刚刚被捏过的手腕还有些疼,她不太想对上于夏,只好坐回去。 “这件事我们俩谈不好吗?”郑母放缓了语气,“不要让外人来介入我们的家事可以吗?” “家事”二字她咬得很紧,似乎真的想和郑韫好好谈谈。 “不可以,”于夏等也没等郑韫回答,直接地回绝,“我就在这。” 郑韫对此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议,似乎于夏的回答就是她的回答。 “你要为了一个朋友寒了妈妈的心吗?”郑母继续走怀柔政策,“她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但是妈妈可以陪你一辈子。” “她不是普通朋友,”郑韫摇头,“我不会让她走的。” “好朋友也不行啊,”郑母牵过她的手,温柔极了,“你想想你以前那些好朋友,是不是都抛弃你了?只有我不会抛弃你。” 郑韫这次狠狠摇头:“不要。” 她似乎是想到了昨日的谈话,更加坚定自己的口吻:“起码现在她就陪在我身边,我不会让她走的。” 于夏是支撑她上岸的浮木,黑暗中的灯塔,登山的氧气罐,是重要而不可抛弃之人。 她已经因为自己的懦弱放弃过对方一次了,她不要再做这种事第二次。 “她会抛弃你的。”郑母循循善诱,势必要分裂两人的联盟。 “没关系。” “我不会。” 两人同时开口,都在彼此眼神中看见了不解和坚定。 郑韫似乎有了底气,她咬了咬牙关:“她不是我的朋友,她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打算追求并交往过一辈子的人。” “我来就是跟你谈判,”她深呼吸一口气,心跳如擂鼓,“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郑母先是错愕,再是不解,最后转化成震怒:“郑韫,你真是长本事了!” 郑韫被她尖锐的语气吓得瑟缩一下,一只手伸了过来,覆盖在她手上,温冷的手掌给了她莫大的动力,她抬起头,愈发坚定地说:“我要有自己的生活。” 她说的话在于夏看来有一些幼稚,但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全力,这些她曾经只敢想想的想法终于能够吐露出来。于夏感受到掌心震颤的手指,如同振翅欲飞的笼中雀,拼尽全力撞向牢笼,奔向自己的自由。 “你是我生的,”郑母冷静下来,“这辈子你就是为我生的,我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作什么。” “我不是,”郑韫紧紧抓紧自己的裤子,“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能左右我的人生。”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郑母话锋一转,“是不是三年前?” 两人没有否认。 “我就知道,”郑母冷笑出来,“我说你怎么回来就开始跟我闹,以前那么听话,为了个破手机跟我闹绝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两个女人还谈上恋爱了,”郑母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家里人知道吗?你们公司知道吗?” “我管不了你,”郑母掀起眼皮,“那就让你家里人来管你。” “你可以试试,”于夏丝毫不受她的影响,“你现在就打电话跟柯芊女士说,你说你女儿喜欢女的,不要脸,你跟于东海说,你女儿是同性恋影响家风,跟于念说也行,你跟你认识的所有人都可以说一遍。” 郑漪当她死鸭子嘴硬,直接拨电话:“我看你等下还有没有这么硬气。” 郑韫担忧地望过来,于夏摇摇头。 她家里是管不了她的,但她也挺想知道,如果家里人知道,会怎么看她。 “喂,柯芊呀,你这会儿空吗?”郑漪见人变脸的本事还算高明,拨通电话时听不出丝毫方才生过气。 “我和老于带念念去体检呢,有事吗?”柯芊女士打开手机免提,将手机放在一侧,给于念剥橘子。 “我想跟你说点关于于夏的事。”郑漪现在看到于夏就一肚子火,巴不得立马看见于夏吃瘪的模样,语速不自觉加快。 “夏夏?”柯芊把一瓣橘子送入于念嘴里,疑惑问,“夏夏出什么事啦?” “你们家于夏是个女同性恋。”郑漪恨恨地瞪着于夏,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懊悔。 于夏没什么反应,郑韫倒是担忧极了。她扭头,却发现于夏饶有趣味地盯着外放的手机,似乎比郑漪还期待对面的反应。 “啊?”柯芊愣了一下,“她喜欢女孩儿啊?” 预想之内的暴怒没有出现,柯芊只是微微愣了一下,又追问:“那她喜欢谁呀,老同学,你认识吗?” “郑韫姐姐呗,”于念吃了瓣甜甜的橘子,连带着说话也少了夹枪带棒,“她和郑韫姐姐对视的时候跟电视剧里演的苦情剧情侣一样。” “郑韫是谁啊,”男声插入,“夏夏喜欢女孩儿啊?” 除了于念,两人只是略微表达了惊讶,似乎于夏的行为完全在预期里。 “夏夏真的喜欢你们家郑韫吗?”柯芊再次追问。 “谁知道!”郑漪完全不愿意承认,只有她在生气,“你们不生气吗,不管管吗?” “呃……”柯芊顿了两秒,语气略微抱歉道,“如果夏夏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很抱歉,但夏夏一直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儿,之前你也看到了,她完全不听我的话,如果你打电话过来是为了让我管教夏夏不要喜欢你们家郑韫的话,我想我做不到。” “哇哦,”于念夸张地张大嘴,又咬进一瓣橘子,“谁能管得住于夏啊?” “不要在外人面前讲姐姐的不是,”柯芊轻轻拍了拍于念的手背,继续回应郑漪,“孩子开心最重要,喜欢谁不都一样吗?” 郑漪愈发地生气,她发现她完全找不到同伴,没有人跟她站在一起指责这对小情侣,反而全在指责她的错误。 她怒不可遏:“都是你们管教无方,害得于夏连我的女儿都带坏!” 她挂断电话,指着门:“滚!” 郑韫拉着于夏站起身:“我今天说的话,希望妈妈好好考虑一下,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冷静谈一谈关于你我的未来规划。” “都滚,”郑漪气得直喘气,“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们。” 郑韫只好牵着于夏往外走。 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一直不曾松开。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柯芊有些怔愣。 “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女孩的呢?”柯芊喃喃道。 “管她干嘛,”于念翻了个白眼,“我觉得郑阿姨找你是想棒打鸳鸯,她想拉你一起骂于夏,搞笑,也不看于夏听不听你们的话。” “咱们家夏夏一直一个人生活,”柯芊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知道,连她喜欢谁都要别人来通知我。” “郑韫姐姐多好,”于念撇撇嘴,“怎么就看上一个木头。” “那你觉得你郑韫姐姐喜欢她吗?”柯芊回过头,担忧问道。 “喜欢啊!”于念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郑韫姐姐为了她拒绝我好多次了,不喜欢干嘛这样。” 柯芊放宽了心:“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于念怒了怒,“她竟然不喜欢我?!” “我喜欢你,”柯芊抚摸她的头发,眼神放得更远,“晚饭吃什么?” “检查结果好的话就吃火锅,”于念顿了一下,语气有些低落,“不好的话,就回家吃吧。” 车汇入主干道车流中,交谈声藏在发动机的轰鸣声里,遥遥看去,已经分不清是哪辆车。 直到走到电梯前,郑韫犹豫几次才开口:“你家里人那边要不要紧?” “不要紧,”于夏冷淡开口,“你也听到了,她们不反对。” 郑韫观察她的表情,见她真的无所谓,微微放下心。 “我总觉得她会不止于此,我担心她去公司闹,”郑韫皱起眉,语气里充满不确定,“要是她去公司闹,我就先辞职。” “没发生的事不要忧虑,”于夏轻轻地勾了勾她的手指,“对别人有点信心。” 电梯门打开,顶灯亮如白昼。 一如天光,或是明日。 第55章 第五十五个夏天 最了解郑韫的人不一定是郑漪,但郑韫一定是最了解郑漪的人。 早上的班上了一半,郑漪的电话打了进来:“我在你们公司楼下,我来带你辞职。” 她执拗地认为,只要辞职带走郑韫,一切能回到从前,回到还没有见到于夏的时候,那时候她的女儿是很是听话,连来南桥也是她的安排。 她笃定了,郑韫就算是反抗,也就跟兔子咬人一样,痛一下,然后平静下来。 “你先回去,辞职的事我们晚点再聊。”郑韫压低声音。 “我不听这些,今天一定要离职,”郑漪斩钉截铁道,“要赔钱我来掏钱,你只负责打辞职报告。” 郑韫解释不了,又怕郑漪在楼底下闹出什么动静,跟组长知会了一句,往电梯跑。 她跑了两步,突然想起来于夏昨晚跟她交代了什么。 “不要一个人去见她。”于夏是这样说的。 她脚步已经到电梯前了,突然折返,往美术组走。 她神情算不上平静,但最近很忙,大家以为她是来找于夏聊工作的,只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继续低下头干自己的工作。 于夏一眼便看出郑韫如此着急来找她是为了什么,她拍了拍郑韫的背,将桌上的杯子递给她:“缓一缓气,冷静点。” 温水进肚,郑韫绷紧的神经好了些。 她刚要说话,于夏点点头:“我知道,别急。” 小周忙里偷闲,从数位板的攻击里抬起头,茫然问:“你俩为啥突然好得又跟穿了一条裤子一样?” 于夏反问:“很突然吗?” 小周不确定地回问:“应该?” 郑韫喘匀了气,两人才往楼下去。 她明显很紧张,电梯倒映出她皱起的眉和下意识抓紧于夏的动作。 “要不我还是辞职吧?”郑韫皱起眉,显然不愿意耽误同事的工作。 “你辞职了她就没有拿捏你的地方了?”于夏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衣角,“退让一次就跟以前一样,你会一直退让。” “可……” “没有可是,”电梯门开,于夏率先走了出去,“我陪你带她去领导面前,你跟领导说清楚你不想辞职就行。” 郑韫像是木偶,于夏怎么指挥,她就怎么做。 郑母打着伞,站在大厦下的阴凉处,伞檐挡住她的神情,直到走进跟前,郑韫才看见她平静的表情。 只是那平静怎么看都像是暴风雨前的海。 她冷冷地瞥了于夏一眼,转向郑韫:“带我去见你们领导。” 郑韫下意识看向于夏,被郑漪瞪了回来:“你辞职还是她辞职?” “走吧。”于夏开口。 “好。”郑韫领头,于夏走在她身边,郑漪走在身后。 在门口填了访客登记,三个人往电梯去。 “这么好的工作机会,就因为你不听话失去了,你不觉得后悔吗?”电梯里,郑漪问道。 “没失去,为什么要后悔?”于夏按了电梯楼层。 “你害了她的前途,”郑漪将帽子直接扣给于夏,“如果不是你,她也不至于辞职。” “我没害,”于夏油盐不进,“她也不会辞职。” 郑漪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只要见到两人上司,她就能处理好这件事。 上来时刚好到午饭时间,不断有人从办公间出来,每个人脸上都是被工作暴揍的模样和对食物的向往,偶尔有相熟的人还会打个招呼,但忙着吃饭,都没空停留下来询问。 一路逆着人流走到组长办公室,于夏敲敲门:“您好,组长,郑韫。” “进来。” 于夏打开门,示意郑韫往里面进,她却不进。 “你……”郑韫要说话,于夏摇摇头,郑韫就闭上了嘴,带着郑漪进去了。 文案组组长是个中年女人,看外表四十上下,平日里雷厉风行,私底下倒是很关心员工,批假也非常爽快,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工作项目的质量要求极高,岑雪曾经抱怨过,一个文案来回改十遍,大纲是一个大纲,初版和末版差距堪比地月距离。 郑韫和她算不上熟悉,也算不上陌生,她对工作极其上心,郑韫也曾被反复磨砺,只为写出一版亮眼的文案。 她惴惴不安开口:“组长,您好……” 组长点头:“你的事情我知道了,你妈妈来替你辞职对吧?” 郑韫咬了咬唇:“是的。” “我不同意,”组长直截了当拒绝,“你跟的项目没做完。” 郑漪皱起眉:“你没资格不同意。” 组长分毫不让:“你也没资格替她做主。” 郑韫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于夏昨晚的那句话:“你们组长很护短的,别担心那么多。” “她留下来也可以,那个于夏,你把她辞退了。”郑漪话锋一转,表明真实来意。 “这个我确实没资格,”组长无辜摊手,“管她的不是我,是我平级的同事。” “那把郑韫辞退了,”郑漪见主要方案无果,又重新回到一开始的想法上,“我今天一定要带她走。” “我辞她还要倒贴补贴,我不干这事。”组长回拒。 “她主动辞职。” 组长转头:“郑韫,你要辞职吗?” 郑韫摇头:“我不。” 组长又转回来:“她说她不。” “我是她妈妈,我替她做主。” “她是成年人,你是谁也不能替她做主呀,”组长语重心长,“咱们这不是封建社会,不兴家长包办的。” 怎么绕组长都有自己的话说,郑漪语塞,她绞尽脑汁,憋出一句:“那个于夏是女同,败坏风气,把她辞了我女儿就可以留下来了!” 组长戏谑的眼神飘过来,看向郑韫,她好笑道:“办公室恋情吗?” 郑漪不认:“谁跟她恋,她单恋我女儿!” 郑韫连忙摇头:“是我单恋她。” 郑漪喝止:“你不准说话。” 组长连忙打圆场:“我们这里可不是审讯室,谁都可以说话的,异性恋可以,女同性恋可以,老的小的只要是个人都可以。” 郑漪狠狠瞪了郑韫一眼:“女同性恋败坏办公室风气,就以这个理由辞退不行吗?” 组长很好奇地问:“为什么行呢,她是女同就要被辞退的话,那我岂不是也不该坐在这里?” 郑韫微微睁大了双眼。 组长将桌上的相框转过来,里面是年轻版组长和另一个女孩儿靠在一起的婚纱照,两人亲密无间,眼底全是爱意,俨然一对登对璧人。 “我们部门和隔壁部门虽然不准办公室里恋,没有禁止跨部门呀,你说女同败坏办公室风气,”组长收回看向相框的眼神,“但我们公司女同比例超过50%,我觉得大家工作都挺认真负责,成果优异,不存在任何问题。” “你可能年长我几岁,我叫你一声姐,”组长语气里有不容置喙的坚定,“郑韫是个成年人,甚至成年很多年了,她有自己的思想时,您没什么资格替她做决定。” “哦对了,这是我的名片,”组长递来一张纸,“如果你觉得我的回复不够满意,可以向我的上级投诉我。” 郑漪深深看了她一眼:“真不知道你们这种公司能做出什么像样的产品!” “我们做的游戏也是针对女同性恋做的,挺好玩的,您女儿负责的角色文案写得也很有恋爱感,要不回去下载试试看?” 郑漪没接名片,转头直接摔门而去。 于夏见她一路往前疾走,她看一眼门,转而跟上。 郑漪果然没走,直接往办公区而去,她不知道郑韫的工位在哪,凭直觉走到了美术组,坐下就开始大哭:“天杀的郑韫,不孝女!” 她刚喊两句,遇上买饭回来的小周,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阿姨你走错了,郑韫的工位不在这边,在那边。” 她又转头往美*术组走。 结果美术组一个人都没有,空空荡荡的,只有中央空调恪守岗位,她要是开哭,连观众都没有。 她怒不可遏,但又不敢真的做什么,只能愤愤离去。 于夏见她离开,从另一个电梯跟下去。 在门口,她竟然见到了柯芊。 于念没来,想来也是,最近天气太热,这种天气白天并不适合于念出行。 柯芊拉着郑漪说了几句话,郑漪的怒火又重燃。 于夏担心两人起冲突,往前走了几步,正好听见柯芊严肃而平静的话:“我们家夏夏呢难得表现出对什么东西和人的喜欢,我们做家长的会尽量让她觉得开心点,希望你不要让夏夏不高兴。” “大家都是老同学,我也不想闹出什么事,”柯芊拉着她的手,像叙旧般,“都是为了孩子好,希望你能体谅我们做家人的心。” 郑漪咬牙切齿:“我要是不呢?” 柯芊摇摇头:“应该没有这个选项。” 于夏隐在柱子后,听柯芊语调轻缓地威胁郑漪,为她和郑韫解决一些来自长辈的阻碍。 她有些出神,柯芊的关爱像是升空的烟花,总是难见而瞬间消逝的,但那一瞬间却格外的璀璨。 “于夏未必承你们的情,”郑漪冷哼,“我看她很记恨你们。” “不需要她承什么情,”柯芊神色平静,“她离开我们过得好就足够了。” 于夏转身,没有去加入谈话。 郑漪是个很现实的人,就像她不会真的对自己开刀一样,在柯芊的威胁下她也不会真的再找茬。 郑韫是个很孝顺贴心的女儿,不会让她走到无人可依的地步,但如果柯芊出面做些什么,郑韫就算回到身边,她们也不会过得太舒坦。 郑漪太懂得如何抉择了。 而她与柯芊,与家里的关系,现在已经是最好状态。 她是港口偏航的小船,此生注定再难返航,在收到港口信号时,只会有几分唏嘘,但不会为此改变目的。 人往前走,船向前驶,也许绕地球一个圈以后总能见面。 但此刻,她要走向自己的目标。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正文完】 第56章 第五十六个夏天 于夏回来时,郑韫刚从组长办公室出来,她眼眶有些红,但没哭,身上有一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美术组的同事陆陆续续回来,岑雪拿着水杯往茶水间走,恰好遇到两人,她知趣地没问发生了什么,而是遗憾地对郑韫说:“我跟你说楼下新开了一家川菜店,组长说店长是她熟人,今天折扣价吃,我们就都去尝了,味道还不错。” 于夏恍然为什么美术组空空如也,文案组也就回来一个小周。 岑雪还在说:“小周肠胃炎,喝了个汤就回来了,你们也没来,太可惜了,怪好吃的还便宜。” 郑韫现在没有负担,连带着语气都轻松不少:“晚上我们就去吃,你们要一起吗,请你们吃?” 岑雪摇摇头:“过几天吧,小周今天馋闷了,晚上去吃点清淡的。” 小周适时出现,控诉道:“医生不准我吃一点刺激肠胃的东西,一点都不准!” 于夏问她:“别人在你面前吃,算刺激肠胃吗?” 小周悲愤道:“算刺激我的大脑!” 岑雪和郑韫笑成一团。 晚上没能和小周岑雪吃上,陈竹倒是出现了。 她靠在于夏肩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祁数是个渣女,她白月光回来了,她就不理我了!” 于夏看向郑韫:“白月光?” 郑韫皱着眉,仔细回想:“白月光没有,倒是她有个表妹刚回国。” “表妹?”陈竹抬起头,姣好的面容糊在一起,于夏有点嫌弃地推了推。 “是表妹啊,”郑韫点头,“我还有好友的,这小女孩全家出国了,就偶尔回来探亲。” “那她为什么不理我?”陈竹又问。 “多久没理你了?”于夏说。 陈竹摸着下巴想了一下:“俩小时了吧。” 于夏:…… 她瞥了一眼陈竹:“你是不是过于粘人了?” “哪有,”陈竹疯狂摇头,“她平时做什么都会跟我说的。” “你说有没有可能,”郑韫插话,“她手机坏了?” 她把和表妹的聊天记录递过来,上面赫然一个可笑不得的表情。 “我们在机场上车的时候有人跑过去把表姐手机撞飞了,恰好撞到马路上,有车经过,碎成渣了,”表妹声音很甜,也很无奈,“表姐说让我务必告知你,再让你告知你对象,再让你对象告知她的好朋友,也就是表姐的对象,陈竹姐姐。” 陈竹听到原因,缓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手机碎了,不是不爱了。 过了两秒,她突然反应过来。 “对象?谁是谁对象?你是她对象她是你对象?”陈竹双眼圆睁,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 郑韫有些紧张地看向于夏,怕她否认。 但于夏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推了推陈竹,递过去一张纸:“擦一下鼻涕,她应该马上过来接你了。” 陈竹闻言赶紧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仔仔细细把脸上的眼泪擦掉。 一切做完,她打算再次质问的时候,祁数开着她拉风的车过来了。 陈竹也不管了,直接狂奔过去,跳进祁数的怀里,差一点又要哭出来了。 “一起吃饭吗?”陈竹问。 “不太行宝宝,”祁数替她理了理头发,“今晚是家宴,我来接你过去。” “家宴?”陈竹慌张地跳下来,“家宴我去干什么?” “见家长呀,”祁数疑惑,“上次不是说了吗?” “上次是哪次?” “就是前几天你说爽了就……”她话没说完,被陈竹捂住嘴。 “我那是开玩笑的!”陈竹眼见地慌张,“我现在不好看,要不改天正式一点?” “你怎么样都很漂亮,”祁数揉了揉她的头发,“主要是接风,顺便把你介绍给长辈们认识,不算正式见面,不要拘谨。” 四人道别,祁数有些不好意思。 于夏没好气地挥手:“快走吧。” 两人开车走后,于夏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尚未完全褪去的天光里月亮悄然升起,无声陪伴着即将与晚霞一同退场的太阳。 “我们回家吧。”于夏扭头。 郑韫向前迈了一步,勾住于夏的胳膊。 因为没来得及买菜,两人在公司附近随便找了家清淡一些的菜,免得刺激郑韫伤口发炎。 打车到家时太阳已完全落山,只余下泛蓝的天色,于夏拉上窗帘,暖黄的灯光铺满室内,挤开黑暗。 “对了,”郑韫从厨房探头出来,“我妈妈她去哪里了?我出来以后给她打电话都不接,发消息告诉我以后随便我干嘛。” 于夏眼前又浮现柯芊温柔的脸和细声细语的威胁,她摇摇头:“她好像直接走了,应该是想通了。” 有了于夏的保证,郑韫才愿意相信,以后好像都不用活在郑漪的摆布里了,她以后的人生,好像真的可以任由自己做主了。 她从厨房跳出来,直奔于夏眼前,惊喜道:“谢谢你夏夏!” “不用谢,”于夏摇头,“应该谢谢你们组长。” 正常公司哪里会管一个普通实习生的工作岗位,只不过是组长不愿意一个女人就这样被折断翅膀所以路见不平罢了,真要扯皮上,于夏只能带着郑韫远走高飞——完全不现实的事。 “确实要多谢谢组长。”郑韫想到组长为她据理力争的模样,转而想到郑漪走后,组长还跟她聊过几句其他事情。 “夏夏,”郑韫仰头,“那我现在算是转正了吗?” “转正?”于夏疑惑。 “她说我追上你是迟早的事情,”郑韫解释道,“我工作的转正流程已经在走了,感情呢?” 郑韫的眼瞳在颤,显然在紧张,灯光下,光洁的皮肤泛着微光,整个人透亮得像玻璃雕像,是放在展厅里,层层围上的易碎品。 这个答案对郑韫应该非常重要,那之于她自己呢? 她好像曾经发誓一辈子都不要原谅郑韫,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再也不要见面。 但如今,郑韫站在她跟前,一脸紧张地问她,能转正吗? 这个答案对她自己来说,好像不是那么重要了。 “看你表现,”于夏说,“转正要考核。” “怎么考核?”郑韫踮起脚,伸出手,整个人挂在于夏身上。 “你知道。” 夏天已经快走到末尾,黑夜到访的时间愈发地早,又或许是回程的路途太过遥远,蝉鸣掩盖行人劳累的喘息声,只听得见远行人踩在石板路上繁乱交缠的脚步声,辨不清是谁的声音。 黑暗如同薄纱覆上行人的肩背,托得起浩瀚的星海,却挤不进同路人亲密无间的交臂。 一盏台灯驱散黑暗,于夏凑过来,看着郑韫的背,蹙眉:“你身上的伤要紧吗?” “不要紧,”郑韫趴在枕头上,“结痂了。” 于夏的指腹顺着疤痕的走向滑过,触感刺激得郑韫忍不住发抖:“很痒。” 手指便停在原地。 郑韫不方便转头看于夏的动作,只能感觉到停留在她脊背的指腹不再游走,像安静伏在石头上睡觉的幼兽,只有温暖的体温和起伏的呼吸表明存在。 “是不是不好看?”郑韫担忧起来。 “挨打了还要分好不好看吗?”于夏轻轻叹气,“还疼吗?” “不疼,”郑韫声音压在胸腔,有些闷,“就是偶尔出汗的时候会刺一下。” 她没等到于夏的回复,有些惴惴不安,挣扎着想起身做起来时,一个柔软的吻落在伤疤上,痒痒的,痒得郑韫突然想不起自己要干什么,怔愣在原地,呆呆地望着空气。 “身上带着伤,不方便,”于夏起身,“今天就算了吧。”、 “不要,”郑韫终于意识到于夏在说什么,她慌乱地坐起来,“我自己来。” 郑韫实在生了张芙蓉桃花面,几年过去,她几乎没有变化,仍然美得不可方物。 躺在床上时看见这张脸,犹如躺在天地宽处,眼前骤然出现一张观音面,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遥遥俯视下去—— 少了恨生恨死的情绪,多了几分温情,连动作也变得温和起来,那串郑韫亲手为她戴上的珠串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回到手心,珠圆玉润,手指擦过时圆润的珠子挤回去,于夏生了心思,今日非要盘这一粒,便微微用了力。 本来就绷得紧的串珠线愈发地收紧,于夏拨动无果,只好放回一边。 …… 郑韫身上还有伤,不能直接冲洗,两人就坐在浴室里,于夏替她擦干身上的汗渍。 郑韫眼尾泛红,隐约还能看见藏在里面的眼泪,坐下来的时候抖了抖,于夏看她动作,抿着唇,试探性地问:“我下次轻点?” “你现在轻点,”郑韫轻轻抽了下气,汗刺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还真有些痛,“其他时候可以重点。” “现在知道痛了,”于夏好笑道,“刚刚抓着我的手不准我走。” 郑韫不说话了。 于夏替她擦好背,又擦干净水渍,慢慢替她上药。 “以前是谁给你上药?”于夏用棉签一点点沾着药膏往上涂。 “自己,”郑韫背对着于夏,回想起来,“实在上不到的就算了,年轻免疫力强,只要不感染就好得快。” “不过没关系,以后都有你帮我上药啦。”郑韫发觉于夏情绪低落,笑眯眯地说。 “我不会让你受这种伤,”于夏把棉签丢进垃圾桶,“回去睡觉了。” 郑韫起身,突然想到什么,她转头:“那我的考核算合格吗?” “从来没有不及格过。” “意思是我现在转正咯?” 夏末的夜晚又疾风骤雨,雨滴打在颤颤巍巍的绿叶上,仿佛要将它击落。 但绿叶没有这么脆弱,雨滴滚过叶脉,将叶面洗得干干净净。明日晨起,花园依旧会是碧绿如新。 于夏替郑韫盖好被子,在她困顿得快要睡着的时候轻声说。 “一笔勾销。” 正文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