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做的我才不怕火》 1、木质身重归人间 陈问昨天死了,又或者是在前天,祁渡记不太清,只记得是自己亲手杀了他。 花开日升、树绿燕回、街闹人嚣都恍如地狱,他想过不如就抛下这一切去找陈问罢。昨天,他梦见陈问回来了,梦都是相反的,陈问或许也不愿回来。 奈何桥畔,黄泉河边。 新鬼烦冤旧鬼哭。 一只只鬼魂正在有序的排队喝汤投胎,锅里的孟婆汤烧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颜色也是让人散失食欲的紫色。 而距这不远处正有一名死去不久的鬼魂在闹事。 陈问大发雷霆,揪着一名鬼差怒道:“什么破地府,为什么不让我投胎,给我把阎王爷叫来!” 鬼差耳朵被揪得生疼,在人间他们没有实体,但是在地府有啊,他竭力保持着威严。 “大人死太早了,欠别人的恩情还没还完,自然就不能去投胎。”鬼差解释道。 陈问听这话更来气,“小爷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要欠也是别人欠我的恩情。” “你且说说,我来听听,是谁有这么大脸。” 鬼差皱着脸,向不远处的孟婆使眼色求助,可孟婆专注于发汤,无暇顾及他,他只能妥协道:“那人是南陵祁渡。” 南陵祁渡。 好像上次听到这个名字好像还是在前几天,废话,那可不是吗,他前几天才被祁渡一箭穿心而亡。 陈问睁大双眼,不服地问:“他杀了我,我还欠他的?” 这就是杀了你还脏了我的剑吗。 一只惨白又枯瘦的手搭上他的肩,“公子息怒,且听我说罢。” 陈问看向他,眨眨眼问:“你是什么鬼?” “阴律司判官崔珏。”崔珏慢悠悠地说:“正是因为南陵祁渡杀了公子,公子这才欠他的。” “按天命来说,祁渡做了十世好事,做了十世好人,这一世完毕就该成仙去了,杀你本不是他命格中出现的,可有了这一遭,他的成仙也就成空了。” 陈问津津有味地听着,连连点头,“怪不得呢,我第一眼见他就不似凡人,怎么会有人长那么好看。” 崔珏说道:“正是如此,是公子你耽误了他。” “这样啊,”陈问突然反应过来,“不对,你的意思是我在他的眼里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崔珏淡定地说:“来之前,我了解过公子你的生平,恶也有,善也存,这其中自然还有别的缘故。” 陈问又熄了火,赞同他这句话,“什么缘故?” “公子的某一世救过祁渡,他杀了自己的恩人,那总该也是断了仙缘。”崔珏补充道。 陈问安下心来,“这才说得通嘛。” “所以,为了不断他的仙途,也为了公子你能投胎,公子只能回去灭了这段孽缘了。”崔珏一脸为他好。 陈问想到自己的死状,叹了口气,“我肉身已毁,还怎么回去。” 崔珏说:“公子不用担心,近日酆都从巫族那儿得了一法宝,公子只需想好自己的样貌便是。” “样貌?”陈问有些好奇,“我这幅毁容的样子,可以用吗?” 崔珏惊讶:“公子生得这般好,说这般话,可叫其他人怎么活?” 什么叫怎么活,他从小到大长得丑陋,叫那些世家子弟一眼都不敢看,整天只好戴着面具,才能在学宫来去自如。 “我想公子还是照照自己的样貌吧。” 陈问不以为意往旁边的忘川河一照,不禁瞪大了自己双眼,哦吼,他怎么变这么好看了,他的伤疤呢? 陈问饶有兴致地欣赏自己的帅脸,好陌生的脸,他拍了拍。 崔珏一边解释一边催促道:“样貌乃身体上的伤害,与灵魂是不相干的。公子莫要再揽镜自照了,恐误了时辰。” “我这幅皮囊回去,那些老不死的,谁还能认出我。”陈问沾沾自喜。 崔珏附和着他:“是是是。” * 度朔之山,神桃树下。 一个粗布白衫的男子正从土地里挖出自己,他一边挖一边嘟嘟囔囔,“该死的地府,办事都办不好,就应该叫后土娘娘把地府埋了。” 这么一翻折腾下来,他总算把自己从土里挖出来,虽然出场不太好,但也总算是重见天日。 陈问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其中还暗含淡淡的桃花香。 非鬼亦非仙,一曲桃花水。 陈问循声走去,在神桃树后发现了潺潺溪水,心下大喜,当即不管那么多,脱下衣裳下去洗澡。在地府这么久,可是一天都没洗澡,他总不能在忘川河里洗吧。 “我长得居然这么好看,唉,真是天妒蓝颜啊。”陈问在水面上自恋地欣赏自己的脸。 洗的差不多后,他转头想回岸上穿衣,却见岸边坐着一个人。 “这位君子你谁?观人隐私有点不礼貌了吧。”陈问懒洋洋地问道。 男人生得慈眉善目,看着二十有余,一袭白衣,一双新月眉,一眸春水,桃羞杏让。 “小僧法号为虚白。”虚白回答道。 陈问的目光落在他头发上,“带发修行?” “正是。” 陈问正脸问道:“你这淫僧偷看我洗澡,该罚,是哪个庙里出来的?” 虚白平静地回道:“小僧出自钟山寺,刚刚一直在闭目,况且你我都是男子。” 陈问胡搅蛮缠:“那又如何,小爷我可是断袖。” “这……”虚白的脸一下红起来,匆忙闭上眼,“对不住。” 陈问笑着从水里走出来,“你这和尚真有意思,随意诓你一句也信。” 虚白还是不敢睁开眼睛,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裳递给他,“你的衣服脏了,穿这个吧,新的。” 他刚刚从土里刨出来,身体洗干净了,可衣服上还都是土。 “多谢虚白小和尚了。”陈问大大方方地接过来,这样他有衣服穿,小和尚也能积功德,何乐而不为。 陈问三两下穿好衣服,只是衣服有些宽大,“小和尚你可以睁眼了,我姓陈名问,现要下山去,你要一起吗?” 虚白点点头,陈问才嬉皮笑脸地揽住他的肩。 但这山真是荒山,方圆几里都无人烟,走了快一天才看到一处城门。 陈问走得气喘吁吁,这新身子他还不大适应。反倒是虚白,看着柔柔弱弱的出家人,可却是气不喘脸不红。 “小和尚,你练过啊。”陈问瘫倒在酒楼里的椅子上,连喝了两大口茶,“这茶,没有灵山白芽好喝。” 虚白道:“小僧行万里路,这点距离不足挂齿。” 陈问只喝着茶,没点饭吃,虚白贴心地问道:“陈施主可要垫垫肚子?” 陈问砸吧着嘴,他倒想试试盐味甜味,只是这身子不是真的,吃了不能消化反而会有不良反应,只能借口道:“我身无分文,吃一杯免费的茶得了。” 虚白拿出些银子放到桌上,“不必担心,想吃什么叫小二来便是。” “你这和尚,莫不是看上了我?还是有事想找我帮忙,这么一点点贿赂可不够。”陈问一副奸商的模样。 虚白连忙说:“出家人不可动情,请施主莫要口出狂言。” 陈问笑眯眯道:“虚白又认真了,罢了罢了是我不对,我现在不饿,收回你的银子罢。” 虚白默默拿回了银子。 这酒楼吵闹,从中还能听到些最近流传的江湖传闻。 “你听说了吗,钟山寺有个大师被人杀死了。” “死状可凄惨了,据说是被五马分尸而死。” 陈问只觉这钟山寺有些耳熟,细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虚白,钟山寺这不是你修行的寺庙吗?” 虚白道:“正是。” “你可知他们口中说的是谁?” 虚白没有回答,但陈问又实在八卦,转头问道:“两位兄弟,你们口中的大师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 “刚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吧。” 陈问更加好奇,“两位大哥莫要逗我了,快说吧。” “是虚白大师。” 陈问回过身来,说着悄悄话,“你们钟山寺居然可以有两个和尚共用同一个法号。” 虚白道:“钟山寺只有小僧的法号为虚白。” 陈问拿起茶盅倒了一杯茶,沉默地捋了下思绪,悄咪咪地问:“虚白,你不会是鬼吧?” “不是。”虚白特意将手放到窗边的阳光下,让他看个明白。 陈问努努嘴,“就算你是鬼,我也不会怕你的,只是为何那两人说你死了?” 虚白简洁道:“替死鬼。” 陈问又道:“小和尚,需不需要我替你澄清?” “我要去南陵祁氏。”虚白突然说了个不相干的事情。 陈问手指轻敲木桌,抬眼看向他,“你去南陵祁氏做什么?” 虚白道:“找凶手。” “这不巧了吗,”陈问又开始嬉皮笑脸,“我也要去那个地方,我顺便帮你把凶手抓着了,也好报答这身衣服的恩情。” 虚白不置可否,“多谢。” 两人歇了半会,又重新开始上路,只是这次陈问死皮赖脸要求虚白租了个马车去。 “好虚白,乘着马车去南陵岂不美哉。” 虚白贴心地不戳破他的想法,“施主说得有理。” 陈问高兴得踢了下脚边的石子,然后又唉声叹气,要是有剑在手,他何苦坐这颠簸的马车。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观仙台惨遭命案 南陵街上有着许多修士,佩剑的、背琴的、拿锤的……这些人一大半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左边的袖子上绣着云雷纹。 这代表着他们是南陵祁氏的门客,而祁氏子弟会戴着用金银丝线绣着云雷纹的腰带。 现已至傍晚,这几天也没有什么节日,马车却还是堵在原地。陈问看着窗外繁荣的景象,与他记忆中的相差甚远,他眉尾轻轻一挑,“虚白,你在坑我?南陵可不长这样,也没有这么繁华,我们莫不是来错地方了吧。” 虚白打坐道:“自从蘅祾主继任祁氏家主以后,就是如此了。” “蘅祾主是谁?”陈问心下略有不满,居然不是祁渡当家主。 虚白道:“蘅祾主名祁渡。” 陈问大为惊讶,手指指指窗外,又指向车内,“虚白你莫不是说笑,南陵这么繁荣至少也得治理个十几载,就算他天资再怎么聪颖,也是万万不能的。” 虚白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可是距离蘅祾主继任家主确实过了十几载。” “什么?!”陈问震惊地抓上车窗,竟从上头扣下上一块木头来,“已经过去了十几载春秋?” 虚白默默回答:“是的。” 陈问抹了一把脸,脸色稍变,“那他岂不是忘了我。” 虚白只以为他在山中日子过得混乱,分不清年岁,安慰他道:“岁月缱绻,葳蕤生香。” 陈问听了他的解释,低头思索了一会,好学地问道:“此话是何意?” 虚白欲言又止,怪不得他之前总是乱说话,原是未通诗书。谁能想到这人看着文质彬彬,实则却没上过学, 他耐心道:“正是时间的流逝才会让美好的事物更加焕发。” 陈问不吝啬地赞赏:“虚白真是满肚子墨水。” 虚白第一次漏出无奈的神色,道:“谬赞,不过此处来了这么多的修士,小僧想还有别的原因。” 陈问追问:“是何缘故?” “应是择四子。”虚白答道。 陈问想了一会:“择四子?” 虚白撩起车帘,窗外已然从街巷闹街变成了云雾缭绕的山路,“陈施主,我们已经到了独坐幽篁里,这儿马车是不允许上去的。” 陈问也跟着下车,只见山门外诸多修士。 “独坐幽篁里是……”虚白刚想和他解释这里为什么取这名,却听陈问道: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这名字由来是南陵祁氏老祖独自一人在这山中修行,而后弹琴开悟飞升去了,虚白如何,我说得对不对?” 虚白甚是惊讶,为自己的偏见道歉,“正是,陈施主见多识广,是小僧多嘴了。” 陈问被夸得昂首挺胸,他好歹在这住了这么多年,要是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的话,那可真是天怨人怒了。 “二位也是来参加择四子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彻明亮的声音。 陈问转过头去,只见几个左耳戴着昙花耳坠的清秀少年,心口处也绣着昙花纹,他们正收着剑。 其中被簇拥着的少年容貌更甚,眉心一点红痣,一身半见色衣裳,脖上戴着长命锁,腰间佩戴一把如月流光的弯刀,衬得人间颜色如尘土。弯眉轻蹙,竟叫人分不清他是男子还是女子。 不过单凭昙花,陈问也知道他的来处,仙颐崔氏。他们的家纹是昙花纹,男左女右,男子左耳戴昙花耳坠,而女子则是右耳。 相传崔氏先祖,曾与花神结情缘,可惜人神之恋终违背天道,花神被贬为一年开一次的昙花,因而崔氏的象征为昙花。 又细看少年这昙花,是完全绽开之势,想必身份应十分尊贵,按年龄来算,应是崔长水或崔长昼二人其中一子。 “是哪门哪派哪家哪氏?”少年身边的人又问了一句。 陈问答道:“无门无派,散修闲人一个。” 红痣少年向他微微颔首,就要掠过他去。 可陈问却喊住他,毕竟是故人之子,也是好奇他叫什么名字,“这位公子姓甚名谁?你爹是?” “仙颐崔氏,崔长水之子崔除恙。” 崔除恙只留下一句话就远去,陈问看着他上山的背影,只道:“不与崔长水像,倒学他的叔叔像了五分。” 虚白道:“陈施主,天色已晚,我们还是赶快上山去吧。” 趁着上山的空隙,虚白给他解释了什么是择四子。 上古有四方神兽,分别是东青龙、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 几百年前,仙主会请出大巫来向上天请示旨意传承,每十年一次。而从仙家子弟中挑选出的四个人,便称为神子,如再被四神选中,就能承接四神的恩赐。 不过据传朱雀千年前陨落了。 陈问听完,有些疑惑,“为何之前我未曾听过这择四子?” 虚白道:“那是因为在几百年前,巫族人不知为何原因,早已避世。而不久前,人世中出现了一名巫族人,各仙家都想得到神的恩泽。” 他话没说完,但陈问完全能懂他的意思,神是神,仙是仙,而修仙界也被称为半仙界。各仙家都觊觎仙主之位已久,这谁能得到传承,这坐上仙主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 陈问还没死之前,上一任仙主之位落于左溪栗氏栗棕,而现在竟换更为南陵祁氏祁渡,两人可是差了百岁有余。 真是世事无常。 感慨到这,陈问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虚白,你既说这择四子是从各仙家中来挑选,那散人……” 虚白道:“陈施主当真聪慧,这的确是非仙家子弟不可来,但是小僧我有请柬,陈施主就不必担心。” “哎呀呀,虚白你可真是好和尚啊。”陈问折下一枝春枝,别在腰后,欢快的小调在山林里回荡。 朦胧见月色,竹影弄人心。 重回旧地,陈问心绪很复杂,他躺在屋檐上,想借着亮星怀念过去,但总是被虚白的诵经声打断,他就是受不住这神神叨叨的声音,才跑出来。 陈问又尝试听了一会,听得两眼昏花,他听不懂,好似虚白来来回回就只念那两句。 虚白停止诵经,道:“陈施主,小僧念完了,你可以进来歇息了。” 陈问两个翻身从窗户进屋,“可算不折磨我了。” 虚白眸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晨光熹微时,本不是陈问睁眼的时候,可今天不同,外头的吵声和脚步声从太阳升起后就没有停过。 陈问烦躁地将被子盖过头顶,选择继续睡觉。可虚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床边道:“陈施主,该起床了。” 陈问有些不耐烦问:“择四子不是三天后才开始吗?”这是他昨天听仙家小辈说的。 “确实如此,可是今早有人在观仙台暴毙了。”虚白的声音还是那样波澜不惊。 陈问露出一双似含着雾水般的眼睛,“这么大的阵仗,难道是哪个家主暴毙了?” 虚白道:“或许更严重。” 陈问这才惊坐起来,“那人莫非是祁渡?” “不是,”虚白摇摇头,“是阴平时。” 陈问松了一口气,他还要找祁渡算账呢,可千万不能死了。他一边穿长靴一边问:“那人是谁?我未曾听闻。” “巫族人。” 虚白解释道:“兹事体大,现在择四子是办不成了,蘅祾主和各家主正在排查凶手,我们必须到观仙台去,不然很可能会被怀疑成凶手。” 观仙台。 陈问站在人群外围,他踮着脚尖往台上望去,他对什么凶手巫族人择四子,一点兴趣没有,主要是想看那个人。 “请让让,请让让。”在他发现垫脚只是无用功后,便想尽办法钻到前面去。 陈问埋头机械地说着:“让一下,让一下。” 他不知执着了多久,终于越来越靠近观仙台。 台上放着一个乩架,上面还摆放着一个镜子,周围还放着诸多祭品。除此之外还有十几个人,皆是半熟人,不是各家长老就是家主,和他同在学宫的那群人倒是不在。 他们围在一起,有几个人站着,还有几个手上拿着法宝的在蹲着的,陈问一一看过去排除。 戴着昙花耳坠的,是仙颐崔氏;后背绣着凤凰的,是左溪栗氏;头上用绿丝带束着头发的,是步河房氏。 除此之外台上还有一些祁家人,可就是不见祁渡的身影,陈问皱起眉头,难道他今天没有来? 他下意识往前走一步,却被台阶给绊倒,将台上沉重的木头架子全推倒,摔了一通巨响,瞬间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 “你是何人?”台上一名祁氏长老询问他。 恰逢此时,虚白也从后头走了过来,解了围:“长老,陈施主是小僧带进来的。” 祁长老诧异地看向虚白,“虚白大师?你没死。” 虚白点点头:“误会。” 陈问看他两一问一答,心想虚白在这里好像还挺有地位。见两人还欲叙旧,他忍不住出声插话:“祁渡在哪?” 众人脸色一变,旁边祁氏子弟脸色不大好地盯着他,好似他要再说什么不敬之话,就立刻拔剑。 祁长老怒道:“竖子岂敢,蘅祾主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 陈问秉持着与人和气为根本,无所谓道:“那抱歉咯,不叫就不叫。” 祁长老冷眼看他,“今日看在虚白大师的面子上,我放过你这一马。” “哦,”陈问当即灵光一闪,或许他可借这件事见到祁渡,他当下撒起谎来,“我要见蘅祾主,我知道凶手是谁。” 闻此言,在场众人将目光全看向他。 “你可知欺骗蘅祾主的后果?” 陈问看向说话的人,是崔家人,也是一个熟悉的老头,虽然他们看起来都很年轻就是了。 陈问哪里知道什么后果,但还是装作胸有成竹道:“那是当然,虚白可以帮我作证,但是要给我三天时间。” 出家人不打诳语,虚白只默不作声不拆穿他。 台上的人见虚白默认,又瞧他一副自信的模样,就这样被骗了过去,祁长老道:“好,你若是三天后拿不出凶手,就等着受罚。” “一言为定。” 在场的所有人都用着异样的目光看着陈问,他面对这么对人的目光,依旧毫不心虚道:“都看着我做什么?我是长得好看,可也别看得太露骨了。” 各修士非常震惊,这是哪里来的野小子这么放大话,他难道不知道蘅祾主是最讨厌言而无信之人了吗?上一个毁约之人的下场就是被蘅祾主挫骨扬灰。 可见他这么没脸没皮,当下又非议起他来:“这谁啊,怎么这么不要脸。” 可陈问根本不管别人对他的议论,拉起虚白就溜之大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招亡魂欲知真相 陈问带着虚白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见四下没什么人才停下来。 虚白问道:“陈施主当真知道凶手是谁?” “当然……” “不知道。” 陈问不打算对着虚白隐瞒什么,这两天两人同吃同住,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对方都一清二楚,他想瞒也瞒不过去。 虚白一点都不意外,“那三天后找不到凶手该如何是好?” 陈问耸耸肩:“那怎么能怎么办,大不了把这烂命赔给他就是了。” “陈施主还是快走吧,”虚白本以为他敢这么说可是有些底气在的,没想到竟是二愣子一个,一脸担忧道:“蘅祾主可是不能当作玩笑来看的。” 陈问摘下一片叶子,道:“不走,我死也不走。”反正他早就死了,肉身说不定还埋在哪个乱葬岗。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几日,可虚白却也清楚他的性子,见劝不了他,只能温声说:“那陈施主可有需要小僧帮忙的地方?” 陈问对他勾肩搭背,“那是自然,虚白可听过招魂?” 虚白了然:“陈施主是想直接问本人?” “是了,他的头七还没过,尚未被鬼差抓去地府,招魂正有用,”陈问将手中的叶子剪成小人给他看,“两种招魂,一种是招魂娃娃,另一种是招魂幡。” 虚白接过绿色小人,欲言又止道:“陈施主确定要用这个方法?” 陈问点点小人软趴趴的头,“自然,不过招魂娃娃我只是略有耳闻,是那巫族人使的手段,我呢略懂招魂幡。” “走,我们现在先去打听那人的房间和生辰。” 陈问轻车熟路来到前院,他本想去后院,可后院又岂是他想进就能进的? 他扫了一圈,发现这里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的精致。前院大多是学堂修炼打坐的地方,陈问随意地在最后一排坐下,往前一看,还能想起在门外站岗的日子。 再往窗外看,能看到一片澄澈干净的湖,湖上还摆放着一艘船篷。湖往左那儿有一大片石榴树,浓翠茂密绿意盎然,细算之下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果了。 湖往右就是一群紫薇树呆在一起,现在不是紫薇树开花的季节,远看去只以为是一些普通的树。但其实,陈问最喜欢在紫薇树花开的时候偷懒了。 陈问轻叹一声,人和人的时间比起来,那也真是不一样。 他正沉浸在年少的时光里,突的视野被一个人挡住,光被遮住了大半,陈问只能看到一条云雷纹腰带,还有腰上熟悉的青色双鞭。 “你在这做什么?”一道轻佻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 陈问心里一惊,就这么被哪个熟人认出来了? 他抬头看去,五官看上去确实有些眼熟,但他不露声色道:“你是?” 那男子俊美非常,一双潋滟桃花眼,抑若扬兮,美若扬兮,实属世间难得的俊男子,眉眼间还与祁渡有些相似。 他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不认识我?” 他这一质问,陈问瞬间通透,不禁在心底暗忖,认识认识,天下人谁不认识祁紫君公子呢,那可是名扬天下、大名鼎鼎、闻名遐迩、名声赫赫、颇负盛名的祁紫君啊。 同时也是被他绑在树上过的祁紫君。 “我可是名扬天下,大名鼎鼎、闻名遐迩、名声赫赫、颇负盛名的祁紫君!”祁紫君脸色极其骄傲地介绍自己。 陈问:“……”五岁的时候这么介绍自己,长大了还这么介绍自己。 虚白颔首示意,“祁公子。” 见到虚白,祁紫君竟然收敛了些,“虚白大师。” 陈问扬眉,看来虚白在各仙家里很有名气和地位啊,他竟然转运了? 祁紫君又看向他,“喂,没脸没皮,你在这做什么呢?” 陈问看了看虚白,又望向四周,经过今早的事情,没什么人有心思来学堂,现在这儿只有他们三个人,他难以置信地用手指着自己,“你在说我?” 祁紫君道:“不是你还是谁?你在观仙台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我这么快就出名了。”陈问嘴角微勾。 祁紫君翻了个白眼,“不是你出名,是虚白大师出名,你是出了个糗。” 陈问自顾自地问:“那祁……蘅祾主知不知道我?” “嗤,”祁紫君上下扫了他一眼,“你谁啊?”话里间的嘲讽意味十足。 嘿这毛头孩子,性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陈问默默捏紧了拳头,真想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祁紫君有些不耐烦,手摸上了腰上的双鞭,细细摩挲着,上面流转着绿光,“你到底来这干嘛?” “自然是来等你。”陈问卖了个关子,等谁不是等,谁来就等谁。 祁紫君摸鞭子的手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陈问连忙起身拉住他,“你走什么?” 祁紫君面色不霁,双鞭的绿光流转得更快,这暗示着主人的情绪有些不对劲,“放手!” 陈问悻悻地放手,他怕祁紫君一言不合抽鞭子,那鞭子是用世上第一棵柳树的柳枝做成的,抽人还挺疼,他赶紧言简意赅道:“我只是想去找那巫族人生前居住的屋子罢。” 两人你瞪我我看你,绿鞭子愈发滋啦作响。 就在气氛逐渐僵硬时,虚白道了声阿弥陀佛,“祁公子,可否带我们去瞧瞧?” 祁紫君双手松下来,双鞭的绿光也逐渐消散,他礼貌道:“虚白大师,这边请。” 他一个人走在最前面,陈问和虚白走在后头,陈问偷偷和虚白咬耳朵,“虚白,你是何来历?为何这里的人对你如此尊敬?” 各仙家是最眼高于顶的了,虽说对佛家之人抱有敬畏之心,可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虚白双手合十道:“不敢当,或许是因为小僧曾经救了一个对蘅祾主很重要的人罢。” “哦。”陈问没有继续问那个人是谁,那个人是谁关他什么事呢,他早就死了。 阴平时住的地方很是清净,屋旁竹声簌簌,庭院里很是整洁,只摆着一张茶桌,上头放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 眼见到了地方,祁紫君一声招呼不打直接离开。 陈问也不管他,自己去屋里找出了一些纸,他花了好一些时间做了一个纸糊的元宝形花篮,上边画着状如编织的花纹,除此之外还在里面放了一条纸做的鲤鱼。 直到最后一步,陈问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不知道阴平时的生辰啊。他抱着希望问旁边闭目养神的人,“虚白,你可知阴平时的生辰?” 出乎意料的是,虚白还真的知道。 “好虚白,好虚白。”陈问夸完后,便在篮外贴了两张纸,一张写生辰一张写祭日。 最后再去屋外砍几根竹子回来,削成幡杆,再挑起花篮,招魂幡就大功告成了。 陈问立起招魂幡向虚白展示,“虚白如何?” 虚白点点头,“陈施主手巧。” “哼哼。”陈问揉了揉眼睛,他制作这招魂幡用了些时间,现在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屋里没有点灯,只有门边才有一丝微光照进来。 陈问坐到门边,残余的夕阳扑到他身上,显得他的五官更为柔和。而虚白自始至终都静坐在屋里,屋里的黑暗无声无息地笼罩着他。 一直到子时,天边的月亮和星星都被黑云遮住,夜风细细地吹着,像是哪家的婴儿在啼哭,招魂幡在空旷的院子里簌簌颤动。 地上只有一道浅色的影子,这道影子的主人正是陈问。 他正手持招魂幡,左走走,右转转,嘴里不停地念着魂归来兮,时不时说一些吓唬的话,然后再讲一些这房子的好话,好让魂魄害怕得归来。 可他念了半晌,念得口干舌燥,却连一魂一魄也没见着。 奇怪,当真奇怪,陈问眉头轻拧,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亡魂被关了起来,第二就是已经魂飞魄散。 不管是哪一种都相当棘手。 可就在陈问沮丧没多久,西南方突刮了一阵风,一道若隐若现的鬼魂飘来。陈问面上一喜,看来是这鬼魂太笨,找不到回家的路,不是他的问题。 陈问问他:“阴平时,你可知是谁害得你?” 亡魂一脸茫然。 陈问又问了一遍,他还是一脸茫然地飘着,陈问不禁嘀咕,这人是哑巴还是聋子?或者是个傻子? “阴平时,你可带我去找凶手?” “阴平时,你可还记得凶手的样貌?” “阴平时,你平时都在干嘛?” 陈问接连问了几个问题,亡魂都不说话,只是瞪着眼珠看着他。 气得陈问拿招魂幡戳他,“你是哑巴?还是聋子?” 那亡魂终于开口:“我不是。” 陈问:“?”那你刚刚怎么不回答我。 “那你知不知道凶手是谁?”他重新抱起希望地问道。 亡魂摇头说不知,“我只记得他是这里的人。” 陈问不气馁,继续问道:“那你可还记得他的相貌?” 亡魂思索了一会,“挺好看一人。” “……”这谁能找出来,陈问无语地问:“他的身上可绣有云雷纹?” 亡魂不假思索道:“有,他的左袖有。” 左袖上的云雷纹,那凶手就是祁氏的门客了,陈问顿时得出结论。他正要继续问下去,只听一阵凌乱凄厉的笛声在黑夜中猝然响起。 犹如十八层地狱里恶鬼的尖叫。 糟糕!这是乱魂序,顾名思义就是扰乱亡魂的三魂七魄,使他们发狂堕为厉鬼。陈问赶忙抬眼看去,只见那亡魂瞬间眼珠发红,眼白血丝陡生,头发像尖刺般立起,浑身黑气缭绕。 他的速度很快,陈问刚拔出腰后的春枝,眼前就立马出现一双长黑指甲,这被挠一爪子可不得了,陈问闪身一躲,将春枝抽打他的背。 可亡魂现在已经变成了厉鬼,普通的树枝造成的伤害寥寥无几,亡魂转身想要继续发起攻击,却被陈问用春枝抽了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发出一声尖锐地惨叫,更加愤怒地朝陈问奔去。 陈问此时更是苦不堪言,这一叫把别人招来可不好,他撕破下摆的衣服,咬破自己的手指,速度极快地用鲜血画上咒法。 就在他要画完,厉鬼将要抓到他的头发时,一道跃动的绿光划破黑暗,将发狂的亡魂瞬间打散。 是柳鞭!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奏骨笛欲查真凶 陈问:“……”就这么一挥鞭,一挥就散了,散得干干净净,他还没问出来是谁呢! “你发什么疯?!”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陈问倒想问问他发什么疯,一出手就是叫人魂飞魄散,怒无可泄道:“祁紫君,你来凑什么热闹。” 祁紫君手持双鞭,上面的绿光还未褪下,他有些不满,“我凑什么热闹?没有我,你的天灵盖就已经被掀翻了。” 陈问与他隔空对视,“那我真是谢谢你。” “那是应该的,你这么不情不愿做什么。”他缠起双鞭收到腰上。 陈问道:“那好,你既已承了我的谢,现在该来算下账了。” 祁紫君面如菜色,“怎么,我救你一命还有错了?” 陈问支着招魂幡,掷地有声道:“先不说我自己能不能解决,你把他打散了,我找不到凶手,到时候蘅祾主要我性命那又当如何?” “你说什么大话,靠你那根芽还没长齐的树枝?”晚风猎猎,祁紫君红色衣袍在风中翻腾,脸色阴得比厉鬼更像是厉鬼。 就没脸没皮刚刚那落魄样,被厉鬼追得衣衫凌乱,他说他能打得过,谁信? 陈问几个箭步上前,捉住他的两只手腕,“我不管,你要给我一个说法。” 祁紫君挣脱了几下,不知陈问哪来的力气,他两只手都没挣开,且又比陈问矮一些,看起来就像是小孩不服大人的管教一般。他面色不自然恼羞成怒道:“松开!” 陈问耍泼道:“不松。” “松手。” “不松。” “我帮你查行了吧。”祁紫君剜了他一眼。 陈问狐疑道:“真的?” 祁紫君哼了一声,“骗人实乃不是君子所为。” 听到这句话陈问怔愣了一下,竟不知不觉松了些力度。四大仙家中,只有祁氏先祖是书生,当初落榜后才走上了修仙这条路。祁氏向来注重礼义廉耻修身养性,祁氏子弟上的第一课教的便是人。 陈问松了手,因用了些力气,他在祁紫君的手腕上留下了两圈红痕,他不好意思道:“手腕不疼吧。” 祁紫君傲气道:“你以为你能给我造成什么伤害,明天我会去找你。”尾音刚落下,他就一挥袖子走了,背影里透着一股莫名的得意自满。 陈问:“?”祁渡究竟是怎么教养他长大的,这么多年怎么越发傻了。 “唉。”陈问叹了一口气,孤零一人弯腰捡起招魂幡回屋睡觉去。他刚出院门,脚步却一顿,又走回去。 从篱笆上捡起一片绿叶招魂娃娃,像是他早上的那片,应该是虚白临走时扔的吧。虚白早在亥时时就被他打发了回去。 此时,月明星稀,他数着天上零星的星星,安慰着自己今晚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了凶手是祁氏门客。 第二天午时,虚白在陈问还没醒时就已经出去,不过还是给他留了早饭。他在屋外重新挑选春枝,昨天那根被打分叉了,他得重新削一根出来,不然再遇见昨天那种情况会被打得猝不及防。 日光透过叶缝影影绰绰地落到他身上,形成一个一个小斑点,春风也慢慢地吹着。 陈问一边削一边吐槽:“祁紫君是从小猪变成了大猪?现在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还不过来。” “你在说谁?”这道声音透着些不解。 陈问不假思索道:“还能有谁,当然是祁紫君。” “你说什么?”这道语气透着些恼怒。 陈问削着绿枝的手一顿,就连刚刚还在动的叶子也静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丝寂静,这是春日里不该有的。 这不是虚白,而是祁紫君!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正主听见,陈问尴尬地哈哈一笑,“我说祁紫君祁公子天下无双。” 祁紫君一听这话,脾气又消了些,“你最好是,不然……” 陈问期待地插话:“你就要叫你舅舅来揍我?” 祁紫君克制着想翻白眼的冲动,“蘅祾主?哼,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化作春泥更护花罢了。” “护花?”陈问听这两个字还以为是夸他,“那也不错。” 至少比不能投胎强。 祁紫君:“……”这人不仅没脸没皮,还没读过书,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能看了。 陈问将削好的绿枝别在腰后,站起来问道:“你要怎么帮我?” 祁紫君微微抬起下颌,“乱魂序。” “你是想从乱魂序入手?”陈问道:“可乱魂序是禁曲,有谁会承认自己会吹?” 祁紫君嘲他,“那你昨天还大张旗鼓地招魂。” 陈问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招魂触犯哪条律法了?” 祁紫君鄙夷道:“呵,我看你真是埋土里睡觉去得了,十五年前仙家就明令禁止招魂,尤其是厉鬼。” 十五年前,粗算下来那不就是他死的时候吗?陈问心中陡生一个大胆的猜想,心绪复杂地问:“不会是因为那个人仙家才这么禁止的吧。” “嗤,我都不知六号居然这么令人闻风丧胆,竟让人害怕到如此地步。”祁紫君语气中透着莫名的情绪。 “如果是我,我就把他招回来,绑在树上用乱玉狠狠抽打。”乱玉是那双鞭的名字。 “不过,我劝你别在我舅舅面前提起那个人,他可是最讨厌那个人了。” 陈问听了,顿时觉得身体有些疼,他不就是将祁紫君绑在树上半天,让路过的同窗笑话了一顿。他死了之后,祁紫君居然还藏着这等坏心思,还藏了十五年。 “哈哈,倒也不必。”陈问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你可知祁氏里谁会吹乱魂序?” 祁紫君很容易的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我当然知道。” 陈问追问:“是谁?” 祁紫君道:“涟漪使。” “那我们快去找他。”陈问迫不及待地拉上他红袖。 祁紫君轻飘飘躲过他的拉扯,先走一步,“你想见他可没那么容易。” 陈问长腿迈一大步跟上他,道:“为何?” 祁紫君似乎是对这个人印象不大好,颇有微词道:“他可是蘅祾主身边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就算凶手是他,你又能耐他何?” “那要是在仙门百家的逼迫下,蘅祾主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陈问是真的好奇这个问题,毕竟死者身份很特殊,不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说不过去吧。 祁紫君下意识地抚上双鞭,嘲道:“他难道是靠好说话稳坐仙主之位十几年的吗?蠢猪。” 他是在报复刚刚自己说他是猪的事情吧,绝对是吧。陈问有些无奈,果然还是小孩脾气。 陈问此时又想起另一件事来,“你昨天为什么又回去了?” 祁紫君道:“要不是虚白大师求我,你以为我会去?” 原是虚白放心不下他,可虚白为什么会找上祁紫君?难道是因为那双柳鞭?陈问想不通。 祁紫君见陈问不说话,他也懒得挑起话题。沉默间两人很快来到刑法司,这是涟漪使的地盘。 十几年不见,刑法司变了个样,比以前更加富贵,人手翻了个倍,摆在第一面墙上的刑具也更多种,目的就是先给押进来的罪人一个下马威。这里光线虽明亮,温度却是阴冷的。 但不变的是刻在天花板上的云雷纹,还有分叉的两条路,一个上头摆着刑,这个是用来惩罚外姓人的;一个上头摆着法,这是惩罚祁氏子弟的。 虽然这里是涟漪使的地盘,但下属就是下属,又怎么能和主子比,更何况祁紫君还是少家主,他就跟在自己房间一样在刑法司来去自如。 可能他那跋扈的性格也占了一点原因,下人们能避则避,他闯出再多祸来,蘅祾主作为他的舅舅,也不会怎么责罚他。 “涟漪使何在?” 一名脸上有刀疤的人回道:“涟漪使正在里面审问杀害大巫的嫌疑犯。” 话刚答完,就听里面传来阵阵惨叫,叫声划破了喉咙,渗出血丝,不过一会,空气里就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陈问轻轻蹙眉,这涟漪使比他当年下手还要狠。反观祁紫君面色平静得很,竟是对这般事见怪不怪。 祁紫君颐指气使道:“叫涟漪使出来见本少主。” 刀疤脸有些犹豫,虽然面前这人是少家主,但涟漪使才是他们的直属上司。 可祁紫君看都不看他一眼,身长玉立地站在那里,腰上双鞭绿光又开始流转。 刀疤脸忙说:“小的这就去禀报。” 陈问在旁看着祁紫君,不禁感慨道:虽然不是祁渡生的,可也算是他养大,这气质与他倒像那么四五分。 “再看,我就把你的眼珠挖出来。”祁紫君突然出声说道。 好吧,又不像了,至少祁渡不会一言不合地挖人眼珠子。 陈问难得教训他:“和你舅舅的脾气一点也不像。” 祁紫君盛气凌人道:“你管得着吗?” 陈问道:“哎呦,以后怎么娶媳妇。” “你!”祁紫君耳廓一红就拔鞭子,陈问先发制人地抓住鞭身,任凭祁紫君怎么动鞭子也挣脱不开。 陈问道:“收回乱玉。” 可祁紫君又怎么可能会乖乖听话,绷脸强撑着。 “二位要打架便出去打。”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涟漪使终于从刑屋里走出来,一袭白衣,一丝尘埃也没染上他的衣裳,腰上还系着一根白笛,暗光在浅绿色眸子里流淌。 陈问先给了一个台阶松了手,他仔细观察涟漪使的长相,和那亡魂描述得相差无几,当下更怀疑几分。他道:“涟漪使请借一步说话。” 涟漪使没动,看了祁紫君一眼。 祁紫君正气在头上无处发泄,就拿涟漪使当出气筒,“没听见?蠢货。” 涟漪使似乎也习惯他蛮横的性子,淡然道:“二位这边请。” 三人去到离刑法司不远处的深林里,这里还有一矮台子,涟漪使先说道:“此处没有我的准许是不会来人,少主今日来此所为何事?” 陈问道:“想借涟漪使的笛子一看罢。”那凶手是用笛子吹的乱魂序,而乱魂序作为禁曲之一,不仅能使鬼魂受到损伤,也能让笛子破损。 涟漪使不动声色地拒绝道:“这位散人可说笑了,随身武器怎可借于旁人。” 陈问熟练地撒谎:“昨夜少主看见一个腰缠白笛的人,在后院欲行不轨之事。幸好少主身手不凡英勇无畏将那人击退。” 他怕祁紫君不配合,特意补上后面一句,祁紫君果然没有拆穿他。 涟漪使道:“所以你们在怀疑我?那你们可得去找蘅祾主,不然我可不会配合你们。” 陈问道:“莫非涟漪使是心虚?” 祁紫君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涟漪使眉头一拧,看来不给他们两看,是不会罢休了。他想了一会,还是摘下骨笛递给祁紫君,“既如此,就给少主你检查吧。” 祁紫君用眼神示意陈问上去拿。 陈问赶忙将骨笛接过来,细细检查。笛身洁白无瑕,可内里却有些裂痕,他不确定这是什么时候造成的。 他悄悄对祁紫君说:“等会要是出什么事,帮我拦着一点。” 祁紫君不知他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只不耐烦地应下。 陈问深呼了一口气,擦了擦笛子,立马将它送到嘴边吹起了乱魂序。听到这熟悉的曲调,涟漪使面色大变,就立马冲上来要夺走笛子,可却被祁紫君用乱玉捆住。 “少主,你可知他在干什么?!”涟漪使大声吼道。 祁紫君道:“废话。”反正这里又没有冤魂,吹笛的人又不是他,他反倒自在。 “住口!” “不准吹!” 涟漪使顿时爆发出一阵白光,他挣脱了鞭子! 白衣在风中和笛声中猎猎作响,笛音越来越诡异、尖锐、诡谲波澜,比指甲刮在树皮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听了都要变成鬼,别说鬼听了会怎么样。 还没吹完,只听祁紫君震惊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厉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千呼万唤始出来 笛声骤停,陈问才刚睁开眼,眼前就出现一道白影朝他袭来,还没来得及反应,骨笛就被他夺走。 陈问立刻朝祁紫君看去,发现他安然无恙,正一挥鞭一个厉鬼,才松了一口气。但没放松多久,他又听见笛音猝然响起,是催命咒。 陈问怒吼:“你疯了!” 催命咒也是禁曲之一,向来是搭配乱魂序一起用的。乱魂序先令鬼魂堕为厉鬼后,催命咒便可以控制他们行凶,代价是一刻钟后厉鬼便会魂飞魄散。 看来涟漪使是打算不顾及祁紫君的身份,要置他们于死地!周围数以百计的厉鬼发狂地朝祁紫君而去,像是夜洞里的蝙蝠,密集又叫人恶心,就算他手持柳鞭,也很难在这场围攻中活下来。 他现在唯一的解决方法只有抢过那根骨笛。 陈问速度极快地朝涟漪使飞去,抽出了腰后的树枝打在他的手腕上,涟漪使吃痛面目狰狞了一瞬,却还是不肯将笛子放下。 他原地腾空而起,用厉鬼掩饰自己的身影,陈问暗骂一声,立即转身朝祁紫君那边去。 “祁紫君!将一道鞭子分给我!” 祁紫君红色衣尾在空中翻腾,两道鞭子的绿光在空中不断交替重叠,他还在逞强道:“我一个人就可以拦住他们,你还不快走!” 陈问骂骂咧咧:“你等会要死在这,我就把你练成厉鬼!” “你好大的脸!我就算魂飞魄散也不会为你所用。”祁紫君气得将左手里的鞭子甩了出去。 陈问趁机接住那根柳鞭,乱玉在他手里也不抗拒,反而更跃跃欲试。他用柳鞭割破自己的手指,血液渗到了鞭子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绿光,刹那间,柳鞭的身躯壮大数倍。 就算如此,陈问也是稳稳将鞭子拿在手中。四周暮色已经渐渐消散,只有厉鬼横行空中,头顶上被遮挡得密密麻麻,连月光也透不进来。 陈问闭上眼睛,只用心和耳朵去感受,鬼和人的磁场天生不一样,鬼始终会被人操控,而人只甘愿居于上位。 他一边用感知去找,一边一挥鞭扫落一大片厉鬼。 找到了!陈问立马将鞭子向后上方挥去,那一鞭带着势不可挡的威力,势要将天地分开来,势要将白夜劈开。 只听一阵厉鬼的惨叫逃窜,就见骨笛从空中落下,咕噜噜地滚到陈问脚边。陈问眼疾手快地捡起骨笛,胡乱地用袖子擦了擦,然后便奏起了眠灵曲。 眠灵曲是他前世自创的,作用相当于安魂曲加强版,只不过还未流传于世间,他就死了。 在温柔笛声的牵引中,暴走的厉鬼渐渐安静下来,都乖巧立正地站着,迷茫地看着四周。 祁紫君趁机拿出锁魂袋将他们全部抓进去,然后转头看向陈问,嘴皮子动了几下,还是没出声,最后才别扭地问道:“你吹的是什么?” 陈问大喘着气,脸上顶着月光笑道:“想学啊?我教你啊。” 祁紫君看呆了他一秒,怎么会有人和春水一样,他傲娇地转过头去,刚想假装不情不愿地答应,却听到一声呵斥:“祁紫君!你在干什么!” “二爷爷。”祁紫君面色惊慌地回头,他最怕的不是祁渡,而是他的二爷爷祁东环,更令他心梗的是,身后不止他二爷爷一个人,足足有几十个人。 祁东环气急败坏道:“为何独坐幽篁里会出现厉鬼?!” 祁紫君解释道:“我也不知,只知都是涟漪使搞的鬼。” 涟漪使擦着嘴角起身,敛下眼眸作了一揖,“祁长老,是那名散修吹了乱魂序,才有此大乱。” 一瞬之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陈问的身上。陈问自己也将眼神落到手里的骨笛上,这真是连作案工具也被一起抓住了。 陈问试图转移视线:“那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亡魂?涟漪使,这里可是你的地盘。要不是少主神通广大将他们全部收服,你可知会有什么后果?” 祁紫君适时补充道:“二爷爷,他还吹了催命咒。” 涟漪使吐了口血道:“少主已经被那奸人所迷惑,谁知亡魂怎么来的,以往都没出事,他今天一来就出了这么大的祸,说不定就连大巫也是他杀的。” 祁东环眉头紧锁,不知道该相信谁,两人各执一词,又都没有绝对性的证据。 “不如将两个人都交给我。”一袭半见色人影缓缓从人群里走出,手里还把玩着海棠花剑穗。来人眼尾狭长,长眉挺鼻,左耳戴着标志性的昙花耳坠。姿态闲雅,嘴角似笑非笑,宛如雨夜里开的妖艳的牡丹花。 “崔家主这……”祁东环有些犹疑。 众人也都窃窃私语起来:“崔家主怎么来了?” “嚯,落他手里那可完了,谁人不知崔长昼最恨这邪门歪道了。” “也是可惜,他的兄长嫂子都死于妖鬼手中,不恨才怪。” “要我说,青令君是对的,这些歪门法子当年害了多少人。” “别说了别说了。” 陈问本还不知是谁,听到崔长昼、青令君,心里顿时门清。崔氏崔长昼,十八岁时剑术已经天下闻名,自称青令剑仙,也是崔除恙的叔叔。 这人真是熟到不能再熟,陈问没死之前天天跟着祁渡,祁渡又天天和他在一块,可以说崔长昼是为数不多了解他的人。 不过陈问很快镇定下来,就算再熟悉又怎么样,他已经死了十五年,面貌也正常,他就不信崔长昼还能认出他来。 祁紫君憋不住气道:“不用崔家主操心,这是祁氏的家事。” 崔长昼哼笑一声:“既有杀害大巫的嫌疑,那就不是祁氏的家事。” 祁紫君挡在陈问面前,“就算有嫌疑,那最有资格审判的应该是我舅舅蘅祾主。” “好啊,”崔长昼眯起眼,“那我们就去找蘅祾主。” 话是这么说,可却无一人动身。 “阿弥陀佛,请听小僧一言。”虚白此时也从人群后头走出来。 可涟漪使见到他却是最震惊的,又吐出一大口鲜血,“你没死!” 虚白不说话,只是盯着他。 陈问还没来得及因为见到虚白而高兴,就异变陡生,涟漪使不知哪来的利剑,以毁天灭地之势朝虚白挥去,他不知多恨虚白,刚刚与陈问打斗时,也没爆发出这样的实力。 各修士面色一变,纷纷拿出自己的剑抵挡,可虚白却是视万物为无物,双手合掌画圆,打起了太极。凌厉的剑气慢慢被他聚到一起,剑气本无形,在他的炼化之下慢慢生出了形。 陈问看得一惊,怪不得人人都尊称虚白一声大师,能将剑气幻化为物,就连他也不敢说能做到。 虚白炼化到结尾,反手就将剑气打了回去,一丝不漏全打在涟漪使身上,将他击飞数里之外,拦腰折断好几棵树。 涟漪使躺在地上又吐了一大口鲜血,“你不是……咳,就算我下地狱,也会带着你一起!” 说着他的身上就起了一道刺眼的白光,他居然自爆了! 陈问还没反应过来,却有人叫唤道:“月月、亮!” 他抬头看去,只见令人惊悚的一幕,夜空正缓缓出现一个蓝色漩涡,似将九天之上的万物全容纳进去,红月一点点吞噬白月,这是有鬼王出现的征兆! 陈问心惊胆战地往涟漪使的尸体看去,只见漩涡下方正对着的就是他的鬼魂,他正在凝聚自己的实体! 涟漪使凝聚的速度很快,不过一缕风的功夫,他就已经睁开了他那猩红的双眼。 比陈问动作还快一步的是崔长昼,他的佩剑名叫霜星,是用了千年寒冰铸就而成,剑身长而细,上下都泛着雪花飘飘。 他只是轻轻一拔剑,周身顿时阴冷无比,剑气所掠之处皆结霜花,可鬼王也是阴冷之物,短时间内还不能拿下他。祁东环此时也反应过来,大喊:“布阵布阵。” 陈问看着眼前的场景,心想也不需要他出手,就凭崔长昼一人,也能将鬼王拿下,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于是他便将柳鞭还给祁紫君,打算偷偷溜到一边找虚白。 可是不曾想,就是这么松懈了一瞬,才给了鬼王可乘之机。 “没脸没皮,小心!” 陈问没回头,却也能感知到背后的杀意,可他不在意,只因眼前的场景太过熟悉,面前袭来的箭矢,白身金羽,在空中划破一道金亮的光线,撕破了黑夜的无尽黑暗。 他僵直地站在原地,似是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天好像……是个雪夜?他就是这样被一箭穿心。可那支箭今天并没有射在他的心口,而是擦过他脸颊,染了些血丝,中正后面的鬼王。 仅一箭就将鬼王牢牢钉在了柱子上。 鬼王顿时发出凄叫,犹如万鬼出世祸乱世间,众人纷纷被扰得倒地,七窍流血。又是一支利箭射出,黑夜彻底寂静下来。 众修士不禁大喜,“是蘅祾主!” “不愧是蘅祾主,两箭就解决了鬼王。” 崔长昼面色一沉,“呵,来得真是凑巧。” 祁紫君不由得捏紧乱玉,低声嘟囔:“完了。” 陈问却是只看着箭矢射出的方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别放完箭就跑! 老天还算眷顾他。 只见一抹红色人影在远处若隐若现,犹如天地间的点睛之笔,离得越发近了,陈问才看清他白了发,如披了初雪在身后。 腰上系着龙骨腰带扣,更显得他宽肩窄腰,风流韵致,但唇色淡薄,又添了三分病弱无害的气质。 以前姑娘家里流传一言,祁子美少年,世间无其二,这说的正是祁渡。 这句话,陈问记了好些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金风玉露一相逢 他一直都觉得祁渡穿红衣神圣胜于白衣,这都要归功于祁氏老祖。祁氏老祖虽从仕途改为修仙,但状元始终是读书人一生的执着,他要飞升前际,心有所感便将白色家服改为红色,以满足他的遗憾。 陈问看着祁渡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近,他却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可祁渡并没有在他面前停下,甚至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分。 是了,谁会想到他重生回来了呢,更别提没有任何人见过他原本的样貌。陈问紧闭双唇在原地罚站。 他的眼神追随着那道红影,落到鬼王被钉着的柱子上,这才惊奇的发现鬼王并没有魂飞魄散,反而还在目光凶狠不放弃地挣扎着。两支箭分别射在他的额头和嘴巴上,令人惊奇的是,他的伤口溢出的不是黑雾,而是金光。 各修者皆大惊:“蘅祾主一箭可镇压所有邪物,怎这鬼王还活着。” “当初那妖皇不也是被这一箭压的彻底不能翻身,怎么这回不行?” “难道是这鬼王实力比那妖皇还要强?奇也怪也。” 虚白走上前查看了一番,道出了一句:“神仙种后人。” 有人问道:“敢问虚白大师,神仙种后人是?” 虚白解释道:“就是神仙与人类的后代罢,虽然血脉逐渐稀薄,但总归具有神的血统,人的法子是杀不了他的,反而还会越来越强大。” 众人皆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人死后能就地变成鬼王,毕竟上一个鬼王诞生于一百年前,还是在天时地利的情况下。 崔长昼问道:“真的没有什么法子?” 虚白沉思道:“神器才可。” 这会,各修士又将目光放到了祁渡的身上,陈问也是。 “诸位请回吧,这件事就不用操心了,祁氏会与其他三位家主共同商讨解决方案。”祁渡只轻飘飘的一句,便让在场的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蘅祾主承诺的事情,就没有办不到的。 不过一会,各修士便都稀稀拉拉地离开,台子上只剩几个人。祁紫君趁机跑到陈问身边,问道:“喂,你没受伤吧?” 陈问看着那边祁渡和崔长昼等人谈话,心不在焉地回答:“没有。” “那我们快走。”祁紫君刚想拉着陈问离开,却突然想起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叫什么名字?” 陈问搓了搓袖口,大声回答:“耳东陈,陈问。” “陈问。”祁紫君重复了一遍,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被人打断。 “你留下。”祁渡的声音无悲无喜,眼神无波无澜。 祁紫君以为叫他,手心里出了冷汗,不是很想应下来,“舅舅,我……” 祁渡却抬眼直看向陈问道:“说的是你。” 陈问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慢吞吞地应下来:“哦。” “你保重。”得知舅舅喊的不是自己,祁紫君顿时放下心来,同时对陈问抱有一丝同情。然后在自家舅舅莫名驱赶的眼神下,快速地卷起鞭子跑了。 谈话不过一刻钟,崔长昼离去之前留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给他,而虚白则是对他嘘寒问暖了一番。 “陈施主,蘅祾主要是为难你,可找小僧帮忙。” 陈问感动地拉住虚白的手,“好虚白,不过不用担心我,你应该要担心一下他才对。”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很快,这里只剩下了两人一鬼。 陈问想走到他身边去,可脚就像被人打断了一般,迈不出一步,只能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他的方向。 祁渡见他一直不动,终于舍得正眼看他,嘴唇刚张开,就掩唇咳了几声,面色更加白了些。他命令道:“过来。” 陈问终于反应过来,脚下生风地迈开步子,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你呛到口水了?” 不知是被他的话无语到了还是怎么,祁渡不言语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陈问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眼神不自觉落到他的腰上,这才注意祁渡的腰前还挂着一个青色玉佩,正闪着莹莹幽光。 他变高了,比陈问高出了一个头,青丝成白发,宛如高山上的冰雪,只可远观,不可近赏。 不仅如此,因为离得近些,他还能闻到祁渡身上淡淡的茶味。 “你煮茶了?” “扶我回去。” 两人同时说道。 陈问啊哦了两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上前轻轻地扶他,刹那间,陈问感到祁渡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好像还变瘦了,没有那么多肉了,陈问自以为隐蔽地摸了摸他的腰,庆幸地想幸好自己的身体结实力气也大,才能扶起他这么大一个人。 “我们现在去哪?” “灵山白芽。” 两人之间的气氛又再度安静下来,直到祁渡打破了沉默:“往后院走。” “噢。”陈问问都不问,熟练地带他往后院走去。晚风轻微,祁渡的发尾悄悄点上他的脸颊,扰得他有些痒,发丝里还带着些清香,不知是用什么洗的。 陈问偷偷地又瞧几眼,怎么头发就变白了呢?他思索着走了一会,顿时僵住脚步,恍觉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他掩耳盗铃般问:“后院怎么走?” 祁渡眉尾轻轻一挑,语气毫无波澜道:“继续走。” 陈问破罐子破摔道:“不认路。” 祁渡似乎是不信他的话,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陈问本心虚地看着眼前人的衣领,不敢与之对视,可转念一想,他现在是陈问,又不是六号,他怕什么。 于是他灵机一动瞪大眼睛与祁渡相视,将自己的心虚全方面压下去。 祁渡收回那仿若琥珀般的眼眸,道:“继续往前走。”他的眉骨深,漆黑的睫毛像是墨在眼睛上画了一笔,密到月光都能被挡住透不进他的眸子里。 陈问不敢多看他的侧脸,整理好心绪,便装作不认识路般往前走。 这段路很熟悉,却又很陌生,他记忆中点缀路边的小黄花,现在变成了小蓝花。湖面上放置的走起路来响哒哒的木桥,也变成了石板桥。这个季节荷花是不开的,但是陈问在湖面上能看到熟悉的乌龟大爷。 他不免笑了笑,默默在心底打了声招呼——又见面了。 就在这片湖的不远处,坐落着一处园子。园子名叫雪霁斋,祁氏家主所居之处。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 园子里头还有些雪没化,但绿草却已经冒出了些尖,萤火幽光,明了又灭,灭了又明,原是萤火虫在白绿之间躲猫猫。 陈问不禁感叹了一句,“春风吹又生。”这一句是他之前陪着听学记住的。 屋内煮着一壶茶,飘着淡淡的茶香,花窗没关好,温凉的风吹着烛火,缥缈、摇曳、朦胧。陈问熟稔地关上窗,然后灭了茶炉,有些抱怨道:“怎么这么马虎。” 祁渡道:“你说什么?” 越界了,越界了,陈问默念两声后才答:“没说什么,你找我做什么?” 祁渡忽震了一下桌子,震起的毛笔直飞刺向陈问,他下意识地伸出两只手指将毛笔夹住,毛笔在他的手中毫发无损。 “你在独坐幽篁里闯出的祸该要如何赔我?”祁渡那双丹凤眼紧紧地盯视着他,“陈问。”最后两个字念得黏糊,像是刚学会说话一样。 陈问没见到他时,倒有些近乡情怯,现在接近了反而大胆了一些,“我没钱,只有这个人。”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要命也不行。” 祁渡问:“你这个人值多少钱?又能为我做什么?” 陈问心想他这具身子可值钱了,千金难求万金难买,纵你有通天的本事,也找不出来第二具来。他也确实是这么回答的。 眼见祁渡怒极生笑,他怕祁渡把他赶出去,忙列举自己的优点,“我除了修为高深、会烧火做饭洗衣刺绣、忠心耿耿以外,更重要的是赏心悦目。” “哦?”祁渡起身,“那想必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了。” 陈问咬咬牙,重重地点头,只是撒个小谎罢,无伤大雅。他有眼睛有手,以后可以读书识字、琴画双修。 他的下巴忽地被祁渡挑起,手指的温度传到脸上,然后指尖又不安分地抚上眼睑下方的小痣,陈问反射性地仰头躲避他地抚摸。 祁渡冷声道:“可惜,我不缺。” “那你缺什么?”陈问急声问道。 祁渡放下手问:“想知道?” 陈问:“嗯,想知道。” 祁渡指了指门外,“帮我看一夜园子,我就告诉你。” 不就是看门吗,他之前就是专门干这活的,就好比让渔夫去捕鱼、农夫去种地一样,如鱼得水罢了。陈问二话不说转身去了门外。 园里头叶声簇簇,桃树下还有一个秋千,陈问坐了上去,祁渡只说要他看门,又没说要整夜地站着。他用腿蹬着地荡着秋千。 没过一会,室内便熄了灯,天地间陈问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不孤独,野草、萤火虫、桃花和他一样,都在安静地呼吸着。 今夜雪霁斋只有一人入梦去。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三环殿又见故人 清晨,雾气刚散,露珠垂在绿草上,骤然咚大的一声,将它震落在地。陈问躺在小石子上迷茫了一会,脸上还起了一个印子,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人影,红衣白发,俊俏至极。 陈问:“!”好像睡着摔下秋千了,他赶忙站起身,尴尬道:“哈哈,今天天气不错。” 天气何止是不错,简直是好极了。草木山石,葱蔚洇润,桃李葳蕤,不及杨柳。 祁渡只是冷眼看着他微脏的衣摆和手掌,不说话。 陈问有些心虚,虽然他只是看见天边发白,蝴蝶阶上飞,便打算阖眼歇息一下,但谁曾想竟直接睡过去了。 祁渡的手摸上玉佩,用眼神示意他道:“收拾干净和我走。” “去哪?”陈问嘴快地问。 祁渡:“处理鬼王的事情。” “噢。”陈问转身往井边走去,打算胡乱洗个脸就好了。 祁渡见他走的方向不对,蹙着眉问:“你去做什么?” 陈问稀松平常地回答:“打水洗脸。” 一片桃花轻掠过祁渡的脸,抚平他的眉头,他嘴角微勾道:“去雪霁斋园后泉子里沐浴。” 陈问不自在地说:“可是我只有这一套衣裳。” 祁渡不容置喙道:“去。” “哦。”越来越霸道了,陈问踢着小石子郁闷着想,一直将石子踢到台阶处才停下。 陈问脱下白衣,随意地扔到旁边,缓缓踏入泉水里。这泉不知工匠是用什么建造的,常年温度保持得恰到好处,秋冬不会太凉,春夏不会太热。 他快速地洗了一会,刚起身出浴捡起那有些沾了灰的白衣,祁渡就拿着一件黑衣进来,陈问傻乎乎地问:“你也要洗?怎么刚刚不和我一起。” 陈问现在光着身子,祁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颀长健美,肤色白皙中还泛着些红,水珠从肩膀一直滚到胸口,再没入白衣,双腿曲线优美流畅恰到好处。 陈问见他不说话,眼神直盯着泉水,喉结又上下滚动,迟疑片刻问:“你不会是口干想喝这里的水吧?” “……” “穿上这件衣服,和我走。”祁渡面无波澜将黑袍扔到他脸上,耳根有些微红,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了。 陈问将衣服从头上摘下,颇为欣喜地翻看衣服,嘀咕道:“羞怒什么……” 在仙家中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那就是黑色代表不详。南陵祁氏家服为红色,仙颐崔氏为半见色,步河房氏为水蓝色,左溪栗氏为桃粉色。其他小仙家,也都默契的不选择黑色。 黑色只有身份地位不高的死士才会穿。可陈问偏偏是个奇人,他就喜欢穿黑色,因为耐脏,流了血也叫人看不出来。有时候他会自己吐槽自己怪不得被人瞧不起。 小路上,他走在祁渡身旁,与祁渡一同受着祁氏子弟的躬身问好,可陈问却感到全身不自在。 陈问忍不住问了出来:“为什么我要走你旁边?”刚出门时,他习惯性地落到祁渡身后,却被祁渡一把拉到右手边。 祁渡看着他同手同脚,抬眸问道:“你喜欢走哪里?” 陈问脱口而出:“你身后啊。” 他语出惊人道:“你要害我?” “?”陈问很是不解,“我害你做什么?” 祁渡又阴阳怪气地问:“你是什么人?以什么身份?” 陈问自诩了解他,但也不知他这会为什么莫名生起了气,绞尽脑汁想出了许多个答案,但还是挑了自己一开始想的:“你的侍卫啊。” 祁渡脚步顿了下,道:“谁决定的?” “本人擅自做主。”温柔的晨光打在陈问的脸上,他正对他明媚地笑。 祁渡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气声:“呵。” 陈问跟着他来到三环殿,这里是四大仙家议室开会的地方,分金银铜三殿,四大仙家的普通修者只能在铜殿恭候。 金殿居三环殿正中,银殿居右侧,铜殿居左侧。踏进殿内院子,陈问自觉在铜殿门口停下脚步,“我在这里等你就好。” 祁渡冷声道:“不可,去银殿待着。” 银殿是各家主家眷休憩的地方,比如妻子兄弟姊妹等亲人。陈问睁大双眼说:“这不合规矩。” 祁渡只是幽幽地看着他,“不去你就离开独坐幽篁里。”说罢转身走进金殿。 陈问看了看简朴的铜殿,又看了看对面精巧别致的银殿,脚步转了又转,最终咬了咬牙往银殿走去。银殿内的布置很是周到,桌上不仅摆着些点心吃食,座位还放了软垫,屋内角落里还燃着安神宁心的熏香。 进门左手边的第一个窗棂边静置着一个人,着桃粉色衣裳,可身后的麻花辫却用绿丝带绑着。容颜静美,眉眼如黛唇似朱红,他左手拿折扇,右手逗着窗外的桃枝。 桃花仙女。 这是陈问的第一个想法,但他一时拿不准这美人是来自步河房氏,还是左溪栗氏,迟迟不敢搭话。 可那美人却注意到他,眉毛惊讶到飞起,“是你?” 陈问快速地看他几眼,确定自己没见过他,他应该也没见过自己才对,犹疑地问:“你是?” 美人听了这话,蹙着的秀眉忽然平了,嫣然一笑道:“在下步河翟桃花,修者你呢?” 步河翟桃花?他见过房家主的妻子,不是眼前这人,且膝下只有一子叫房有情,那翟桃花是房家主这几年收的义女? 陈问压下疑惑,将眼神放低道:“无门无派,散修陈问。” 翟桃花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修者不必太过拘谨,在下不是女子。” 陈问惊得抬头,细细看去,翟桃花长得雌雄莫辨,可胸前确实不似女子般凸起,声音也不如女子般清脆。确认了这一点后,陈问又开始恢复他那混不吝的模样。 他真诚地夸道:“翟兄长得真是好看,来此处为何?” 翟桃花似乎是站累了,走到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倒了两杯温茶道:“谬赞,陪同家主来罢,散人请喝茶。” 等等,陈问突然回过神来,谁说房家家主还是他以为的那一个呢,说不定八百年前就换位了。陈问真诚地打听道:“我好几年没出山,不知房家家主如今是哪一位?” 翟桃花晃着扇子玩,道:“蔓荆子房有情。” 陈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心里暗忖才十五年,祁家、崔家和房家就都换了家主,而仙主之位更是从栗棕变为祁渡,栗家想必如今做主的人也是换了,就是不知是谁。 “陈问。”翟桃花突然叫了他一声。 陈问应了一声,问道:“何事?” 翟桃花道:“想邀你去殿外走走,可好?” 陈问想也不想答应了,其一是这里确实闷,其二就是他拒绝不了长得好看的人的请求。在浅浅的交谈下,陈问觉得他和翟桃花百年前定是知己好友,不然怎么会兴趣爱好如此相通。 两人聊到兴处时,不知不觉间走出了三环殿。正巧迎面走来几个小辈,皆是十四十五岁青涩模样,见到二人皆露出一副嫌恶的神色,准确的说应该是见到翟桃花。 “是你,妖妃!”一名戴着昙花耳坠少年道。 妖妃?虽然翟桃花长得确实很妖妃,但是不能仅凭相貌就断定吧。陈问不满道:“怎么说话呢,懂不懂尊重长辈?” 后背绣着凤凰的少年鄙夷道:“你个低贱的侍卫也敢和我们这样说话。怎么他连你这种人也瞧上了?” 陈问拧眉,不过十五年,这仙家的风气怎么越来越差了,他吓唬道:“我不知道翟兄做了什么,但我知道你们背后嚼人舌根,死后要下拔舌地狱!” 为首的崔氏小辈丝毫没有被吓到,不屑地说:“你这么维护他,不会也是断袖,看上他了吧?” “真是狗胆包天,连房有情的人也敢看上哈哈哈。” 陈问见他们变本加厉,怒上心头刚想教训教训他们,就见眼前几名少年突然颤颤发抖起来,双腿直打哆嗦。 “本尊何时不知,我的人也敢被议论了。”这声音熟得很,今早陈问才和他说过话。 祁渡站到陈问身后,似是在给他撑腰。 几名小辈纷纷汗流浃背,“晚辈不知他是蘅祾主的人。” 祁渡冷哼一声,“就算不是,你们也太过骄横了些,这是南陵,不是什么仙颐左溪。” 他脸本就长得就很有攻击性,不像翟桃花的柔美,冷起脸来更是叫人没来由的害怕。况且这几年在外名声狠厉决绝,是罗刹榜的榜首。 “晚辈知错,请蘅祾主恕罪。”几名少年冷汗直流,声音颤抖,只一味地道歉。 崔长昼不知从何处出来,阴阳怪气道:“蘅祾主何必生那么大的气,他们冒犯了你,回到仙颐,我自会管教他们。只是不就是一个侍卫罢,知道的是侍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侍妾呢。” “是该好好管教,不然落到我手里,我就拔了他们的舌头。”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问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着水蓝色衣袍,身长八尺面如雕刻,浓眉凤眼目露寒光的男人。 是步河房氏家主房有情。他一把把翟桃花拉到自己身边,温声说:“为什么从不告诉我?” 翟桃花笑笑,道:“没什么好说的。” 陈问不禁诧异,这房有情和他所识的相差甚远,在学宫时,这人最是一副少言寡语性情冷淡的模样了。 崔长昼眼见情况不对,只想将眼前之事糊弄过去,忍气道:“还不快回去领罚。” 虽然他不觉得自家子弟说错了什么,断袖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要不是因为得罪的人是祁渡和房有情,他根本就不会如此忍让。 “一点小事罢了,不必伤了感情。”一道冷漠的女音骤然响起,“但栗氏子弟确实冒犯了两位,待回到左溪我自会处罚他们。” 这人也是老朋友了,栗棕二女栗定沅,她的脸犹如高山永不化的冰雪,而比她的脸更冷若冰霜的是她的眼睛。陈问对栗定沅的第一印象便是她对仙道的执着,没日没夜不停的修炼,栗棕将家主之位传于她无疑是最完美的抉择。 好啊,今个也算是把老朋友见了个大半了。 最终众人不和而散。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不知山名食人山 从三环殿回到雪霁斋,祁渡主动和他提起了议事的结果,虽然陈问不大感兴趣,人死了变成鬼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只是他是好鬼,那人是个坏鬼。但陈问还是给足他面子,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 今日虚白也在殿内,据他所说只有神器才可彻底镇压鬼王。 其一是昊天塔,昊天塔如今分为左右两塔,左塔在墨家机关后人手中,右塔在当今天子的手上,其二是崆峒印,它则是不死龙族的镇海法宝。 说来也巧,墨家后人如今隐居在步河的一处深山里,而皇都则是位居仙颐,龙族如今群居于东海,而东海正是在左溪管辖的范围内。 都不用祁渡直说,各家心知肚明领了各家事去办,这会也就解散了。 可不过几天,祁渡就收到步河房氏秘密来信,信上只写了两行字。 房有情和翟桃花失踪了,通灵亦无用处。房家人不敢对外声张,只敢派人通知祁渡。 陈问听闻此事,自信等了一天一夜,都没见祁渡和他提及此事,他不是一个将心事藏在心底的人,当即在书房找到人问道:“你不带我?” 祁渡正在加急处理手头的要务,头也不抬手也不停道:“带你?有什么好处?” 陈问道:“我会洗衣做饭。” “不需要。” “会解闷。” “尚可。” “会打架。” “不需要。” 陈问怒无可怒,在原地直跺脚,令他生气的不是‘不需要’三个字,而是他发现祁渡确实不需要这些事情,“那、那你缺什么?” 祁渡终于抬起头来,“想知道?” 陈问点了两下头,微光跃进他的眼眸里,期望道:“想知道。” “这些,你帮我批了。”祁渡用眼神示意他手边的政务。 陈问:“……”救命,他不识字啊。 “要是哪条批出了差错,坏的可就是蘅祾主的名声。”陈问试图让他放弃这个想法。 祁渡道:“名声而已,不足挂齿。” 陈问:“不好不好,让百姓受难的事情我不做。” “好借口。”祁渡莞尔一笑,霍然敛色道:“这件事以后再说。” 陈问气得横眉倒竖,不满地抿起嘴,径直踏出房门。祁渡不慌不忙处理了剩下的公事,才慢悠悠地走到兵器库。他不用猜,陈问一定在这里。 只见陈问两步大开,右手拉箭左手开弓,双眼一定,右指迅松,弓如满月霹雳玄惊,直中竹叶穿空心竹。 清隽的身影站定如松,衣袂飘飘。 陈问刚想收起弓箭,就见祁渡直愣愣地盯着他。他掩耳盗铃般用身体挡住弓,嘴上却说:“你的弓还挺好用。” 祁渡眉尾轻轻一扬,“玩忽职守?” 前两天陈问为了留在雪霁斋,自告奋勇地说可以做任何事,然后祁渡就把他打发来兵器库。真是干正事时无人知,偷个懒必被抓包。 陈问不敢搭话,他确实偷懒了。只是祁渡也没有罚他的意思,“给你个机会,把握住了就带你去。” “什么机会?”天底下还有这掉绿豆糕的好事,陈问嘴角压都压不住,他相信不管多难多大的事情他都能办成。 祁渡拿出从屋里顺手拿的桃子,向上抛了抛,道:“你射中这颗桃就行了。” 陈问起了疑心,“这么简单?”要是以前的祁渡说这番话,他是万万不会质疑的,可现在的祁渡有些变了,他没有那么大的把握。 “当然,”祁渡将桃子稳稳放置头顶,“不过得以这样的方式。” 陈问看到这一幕,右手大拇指不受控制微微颤抖,“不行。” 祁渡淡淡道:“别怕,你若连弓也拿不稳,我有何缘由带你去?” 陈问深吸了几口气,颤颤悠悠地举起弓,他想静下心来瞄准那颗鲜嫩欲滴的桃子,可不停颤动的弓弦和弓身告诉他,他的手在抖,他不能冷静下来。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再不放下弓箭,陈问想自己可能会窒息而亡。但是这是他唯一的机会,祁渡说一不二,错过这次可能真的不会带他去了。 稍稍放下去的弓箭又重新抬起来,使劲地瞄准那个身姿挺拔的人,他头上的桃子呢?陈问心一慌,羽箭直直地往祁渡射去。 更令陈问诧异的是祁渡连躲都不躲,定定站在原地!情急之下,他右腿后撤,又将一支箭上弦,急射了出去,这支箭速度极快,箭头碰上前一支箭箭羽,一瞬之间就将它的方向撞歪。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一支箭飞出去,正巧让那支箭都射中了粉桃。 两支箭射出去,陈问还没缓过神来,祁渡就已经走到他面前,手里还拿着有两个洞的桃子,汁水从洞里流了出来,“可以了。” 陈问看着手里的弓,“是吗?”这样也算成功吗?他沉浸在自己世界没多久,只听祁渡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疼到弯腰,脸色惨白。 “你最近怎么老是咳嗽?”陈问忙扶住他,细想了这些天他的反常,难以置信问道:“你生病了?严不严重?” 祁渡只是冷眼看他,喘气道:“别问不该问的。” 陈问道:“这怎么能行,药在哪里?”似是嫌一个来回太慢,他想将祁渡抱起。 祁渡一脸黑线道:“我没虚弱到那个程度。” “你还能起身?”陈问不太同意,嘴巴会骗人,可身体反应不会,祁渡现在唇血色尽褪,额头也起了些薄汗,很明显病得不轻。 祁渡言辞命令道:“扶我!” 陈问眉毛拧成一结,“真的不需要我抱你?” “陈问!” “知道啦知道啦。” * 在满城的粗布华衣中,混入了一名背着长弓的玄衣男子,弓身流光溢彩形似上弦月,弓线隐于日月星辰之下,一看就是极好的仙器。 他正在一小吃摊前买绿豆糕,似有所感回头看身后的酒楼,只见祁渡正慢悠悠地品茶。 “……” 陈问面无表情转回来,这人倒是悠闲,要不是看他生病,又不能吹风,自己才不会下来给他买糕点。明明在酒楼里就有更精致的点心,他却非要闹着吃街边小巷到处都是的绿豆糕。 还一定要他背着灭日弓下来……这把弓是祁渡的仙器,除了主人没能拉动这弓弦,当初鬼王就是被这把弓牢牢钉在白柱上。 不过陈问是安慰自己的一把好手,他想这样也不错,不在独坐幽篁里,刚好他们俩整天都能在一起,正好赶快完成任务投胎去。 那天祁渡的脸色是在白得太吓人了,比那地府鬼差还白,陈问这些天算是对他有求必应,什么离谱的要求都应了下来。但他还是想不通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混成如今这副模样。 “难吃。”祁渡对着新鲜出炉的绿豆糕挑剔道。 陈问眉头抽搐,不禁在心里吐槽,天下大名鼎鼎的蘅祾主浪费粮食啦。 祁渡将绿豆糕推到他面前,“你吃,不许浪费。” 陈问微笑地收起来,这具身子哪都好,就是这点不好,只能饮水不能吃食。他用纸包起来,打算送给街边小乞儿吃。 他含糊地说:“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祁渡回答:“不知山。” 正巧,一名店小二来给他们添水,陈问喊住他打探消息,“小二,不知山怎么走?” 小二听到不知山三个字,腿肚直打颤,连带着手里的茶壶也抖动,他声音不自觉压低,“那可去不得,二位客官去那作甚?” 陈问一听心下大喜,他指了指祁渡道:“瞅这位公子标不标致?” 小二只敢快速地打量一眼,鹤发却红颜,他点头说:“像仙人。” “那你可说对了,我们此次来就是为了解决不知山的怪事。”陈问说到激动处一拍桌子。 小二信了一大半,再看陈问背着的大弓就全信了,但还是劝他们,“只是前几回也有仙家来,只是最后……唉。” 陈问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句话还是他从虚白那里听的。前两天临走时虚白还来送他,絮絮叨叨嘱咐了一大堆,最后留了句: “有缘再见。” 陈问本对离别不伤感,被虚白这么一念叨,他现在倒是有点想虚白了。 小二被他这句话感动到痛哭流涕,“公子,你真是大好人啊。” 陈问:“好说好说,倒是给我说说不知山发生了何事?” “这事还得从十年前说起……”陈问给小二让了一个位置。 十年前这城还不叫幽浮小城,叫幽城。当时的幽城饱受地动之苦已有数月,这地动几百年来都不曾有过。这里的百姓祖祖辈辈都居住在幽城,自是不愿离开,直到一名墨家后人将幽城浮到半空中,这件事才解决,自那以后幽城也改名为幽浮小城。 而那名墨家后人也隐居在了不知山。数日之后有猎户到不知山寻猎,几天不见踪影,再之后是上山的郎中、书生。官府派人去找,官兵也全都无影无踪。 无可奈何之下,官府向仙家求助,而仙家派去的仙人一个也没回来,十年以来,已足足消失数百人之多! 此后,不知山也多了个食人山的名号。 可此事还没完,在几年后那些人又都毫发无损的回来了,但这还不是最诡异的,最诡异的是他们全都不认得自己的亲人,说话口音和习惯全变了,活脱脱换了一个人似的。 最后这些人不顾亲人的劝阻,一齐从这祖祖辈辈生活的城里搬走了。 陈问笑眯眯对祁渡道:“仙主大人,这可是你大展身手的好机会。”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夫夫勇闯食人山 草雾缠绵,疑见青山,林无静树,野波横流。 就算事先知晓这座山的凶残,陈问也觉得这里雾散了之后,肯定是个钟灵毓秀的好地方。 “你说真是这山吃的人吗?仙主大人。”最后四个字被他咬得重些。陈问是在故意膈应祁渡让自己叫他蘅祾主这件事,陈问不乐意,便折中想了这个称呼。 祁渡也没什么反应,反问道:“你觉得呢?” “我觉得当然不是,”陈问竖起两根手指,“其一,山,天地孕育之灵也,乃是灵物。其二,就算它是一座生了智的邪山,那也必定是有人作祟罢。” 祁渡点头道:“不错,颇有见识。” 见识倒说不上,说是见解才对,虽然他没上过学,但只要能听到的课,他都认真听了,这正是学宫听学的内容。令陈问意外的是,明明这是最基础的学识,祁渡也早就学会了,可他居然会夸他。 祁渡又问:“那你认为凶手是谁?” 陈问道:“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是那位墨家后人罢,但是我觉得应该不是。” 祁渡只“嗯”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说话。 眼前山草丛生,陈问一边开路,一边等着祁渡追问,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陈问有些失望,他还想继续说自己的见解呢。 陈问刚打算自顾自地说下去,却敏锐地发现了一丝不对劲,正色道:“这地方我们刚刚来过。” 祁渡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没有丝毫慌乱,“噢?从何得知?” 陈问指了指有些被压倒的荒丛,“这里,是我刚刚用木棍压的,我们一直在往前走,不应该绕回来。” “嗯,那该如何是好?”祁渡看起来一点都不想思考,张嘴就是问。 陈问从怀里掏出一个潦草的竹笛,道:“那得看是人为的还是这里本就有问题了。” 他刚要吹,祁渡就快一步抓住他的手,“你哪来的笛子?” 陈问“啊”了一声,然后才笑着解释道:“山下买的,不值钱。”他也没钱买更贵的。 祁渡看着那根实在丑陋的笛子,过了一会才松手。陈问背过身去,他大概猜到祁渡的心思,应是嫌弃这根笛子不美观。 悠扬、婉转的笛音踏着风声拂过春山,穿过寂静的大地,撩动林间草木山石活起来。祁渡虽看不到,但他的灵力能感受到,他意味深长看了陈问一眼,是又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新本领。 陈问放下笛子,道出他得到的答案,“是人为。此间有灵,如果是不知山有问题,那么这座山的灵定会成恶灵。” “原是如此。”祁渡补充道:“以后别用这个吹了,难听。” 陈问转了转手中的笛子,替它打抱不平道:“我觉得它很好听,而且我吹的是情,不是曲子。” 祁渡冷声道:“我不是它们,人听着就是难听,以后不许吹。” 陈问只觉得他真难伺候,不过两人同行,还是要照顾一下同伴的心情,大不了以后在他面前吹洞箫,独自一人就吹笛子就是了。 “那仙主大人可有办法破了这迷阵?”陈问转移话题道。 祁渡只是倚在树边看着他,唇色淡薄,病如西子胜三分,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陈问:“……”不就是想让他来吗,这人已经娇气到连话都不想说的地步了。 他重新拿起笛子,贴心道:“我要吹笛了,你捂住耳朵。” 不听话,实在不听话,什么时候才会听话,真想把他绑起来藏起来。祁渡烦躁地摩挲上青玉佩,但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沉默地转身走到树后,只留下一个被脚踩出来的洞坑。 草木有灵,山石也有灵,只是他这具身子恰好能与万物共灵,而笛声只是一个媒介罢了。 高亢的笛音再次在不知山吹响,清柔的曲子缭绕、包围、蔓延整个山谷。清风缓缓缠上陈问,衣角颤颤发带柔柔。刹那间,草叶都往同一个方向伸展,像是在为他指路般。 曲调在山间回荡,陈问将笛子插回腰间,走到树后将祁渡拉出来,“好了,跟着它们的方向走准没错。” 祁渡一拂袖,面无表情地掠过陈问先一步走了。被人三番五次的甩脸色,陈问再好的脾气也要生气了,更别提他其实并不是个包容的人。 他特意和祁渡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时不时将小石子踢向他,不过陈问力度把持得很好,每次都堪堪停在他的后脚跟边。 祁渡似毫无察觉,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本以为还要走一会,却不曾想眼前路豁然开朗,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 一颗最大的桃树上还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到—— 桃花今犹在,何处寻桃花。 陈问一直往前走,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乱花似飞雪,风不定,落花深。陈问郁闷地停下脚步,又是迷阵。 他脚步一定,祁渡也敏觉停下脚步,正红的背影倒是与这桃花林极其般配。陈问心里还有些气不肯上前,隔空说道:“我不吹笛子了,破不了这迷阵。” 祁渡回身道:“为何?” 二人在落英中僵持。 陈问负手解释道:“这桃花林有主,它们不肯与我共灵。” 共灵,用陈问的话来说便是,通过灵力倾听万物的感情,偶尔可以向它们寻求帮助,不过这种方式得要对方愿意回应才行。 相较于共灵,仙家们会更喜欢用另一种更为强势的办法——夺灵,不是他们不愿意学共灵,而是不能学,数百年来会共灵者寥寥无几。不过陈问不愿意用夺灵这种法子,将心比心,他不愿意别人强迫他,自然也不愿意强迫灵物。 祁渡徐步至他面前朝他伸出手。 陈问:“……”世间竟有如此寡言少语之人,明明就可以说一句“把弓给我”,他却偏偏只用动作来示意。陈问忍住翻白眼的举动,将弓取下交给他。 祁渡随手拉开弓弦,弓上立马出现了一支用灵力幻化出的金箭,他骤然松手,金箭飞驰而出,穿过一片片桃花,金箭也变得粉嫩。 一瞬间,迷雾被破开,这个时节的桃树开得正好,枝头相争艳,怎可会有花愿从枝丫剥落。 祁渡将弓递给他,“走吧。” 走出桃花林后,入目就是一片澄澈的蓝湖,湖面上一大半堆满枯了的莲蓬,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陈问直觉不对,道:“你在此处别动,我去看看。” 祁渡稍稍颔首算是回应了他的话。 陈问捏紧手中木棍,这是他刚刚在不知山外围捡的。他警惕地往湖边走去,就怕不知什么东西忽从水里跃出。 他慢慢走至湖边,提心吊胆地盯着湖面,可湖面上只有几波涟漪荡漾,陈问试探地用木棍搅乱湖水,却只是将波澜搅得更远。 怪哉,难道这湖没什么问题?陈问支起湿漉漉的木棍,一转身想对祁渡说话。可就在此时,背后传来一阵阵风声。 陈问一个急回身,只见漫天的箭矢,密密麻麻,如一条条的黑云般向他袭来,他连后撤几步到祁渡身前,转起手中木棍,形成一堵灵墙,硬生生将箭矢拦在身前。 “是莲蓬!那是机关。”陈问回过神来冲祁渡说道:“放火烧了它们。” 祁渡手中起了一股幽火,直奔莲蓬而去,可那湖就像是开了智般,竟起了一股水墙灭了祁渡的火,甚至还成了两道水鞭,向他们挥来。 “呵。”祁渡不屑地道了声,他再次拉开弓,只不过这次不再是金箭,而是冰箭。彻骨的寒意就在陈问的脸颊边,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这股寒气就已经能使他的脸结上一点霜花。 他不知冰箭是什么时候离弦的,只见到眼前两道大水鞭瞬间冻结,连带着蓝湖也被冰冻。莲蓬上也沾了点霜花。 陈问大动作地松了口气,一直转着手也很累的,他刚想倒在祁渡身上歇一会,就见祁渡的唇染了血。 “你出血了?!”陈问连忙从兜里掏出手帕给他擦血,“难道是两支箭让你的灵力透支了?” 陈问有些懊恼,早知道不让祁渡射箭了,他自己也可以解决这件事,只是他更喜欢并肩作战的感觉罢。 祁渡坦然地接受陈问给他擦嘴角这件事,“无事。” 陈问着急地往周围乱瞟,却恰巧看到了不远处一间宅子。那里刚刚分明无一物,这间房屋又是哪来的,他有些烦躁,这里到底有多少层幻境。 “去那。”祁渡指使他,“想必那就是庐山真面目了。” 陈问又二话不说想抱起他,却被有经验的祁渡拦住,“扶我即好。” 按理来说,在深山老林的房屋,一般都是小木屋和茅草屋才对,可这间宅子却是富贵人家才住得起的楼阁。 陈问礼貌性地敲两下门,没人应,他便礼貌性道了句:“我进来了。” 院子里没什么人,就连鸡鸭鹅狗也不见一只,菜畦的影子也没一个,一点也不像来隐居的。 陈问将祁渡在石椅上安顿好,便眼尖地发现,石桌上摆放了一盅茶壶三个茶杯,且都已经倒满了茶! 祁渡道:“阁下既已知客来,又为何不见?” 无人应答,只是石桌上发生了些变化,它竟生出了一张棋盘,祁渡面前出现了一盒黑子,棋盘上头黑子已被白子围攻,很难有翻身之路。 看来只有解出这个棋盘,这里的主人才会愿意出来接见他们了。 祁渡道:“你来吧。” 陈问赶忙摆手拒绝,说笑呢,他连看都看不懂,“我不行,我不会。” 祁渡撇他一眼,“你不是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糟糕,忘了这茬了,陈问改口道:“不如仙主大人。” 祁渡凝视了他两眼,嘴角微勾执起黑棋去了。陈问津津有味地看着,时不时问一句,“赢了吗?” 只是祁渡一般不理他,直到他下完最后一子,“赢了,你输了。”前一句是对陈问说的。 “不愧是蘅祾主。”桌对面幽幽传来一道声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墨家后人贺生微 一白衣男子缓缓从桌前显现,发束玉冠墨发如丝,眸子是极浅的绿色。丰神俊朗,一脸掩不住的狼子野心。 “贵客至此,生微有失远迎。”贺生微笑道,但眼里全然没有暖意。 祁渡摸上茶杯,道:“可本尊看你并无半分诚意道歉。” 陈问直起身来瞪着贺生微,心里却想着祁渡真是不客气,他都能听懂对方就是意思意思,祁渡还真审判起人家来了。 贺生微笑得更深,“是、又如何?” 倏然间,棋盘上的一颗黑子朝祁渡射去,他只是低眉看着棋盘,速度极快地夹起茶杯将黑子倒扣下。黑棋在茶杯里还在旋转,发出咕噜噜的碰撞声,茶杯里的热茶早就被祁渡无声无息化掉了。 贺生微假惺惺地叹了一口气,“失手了,两位贵客今有何事?”他清楚自己对上两人毫无胜算,只是加以试探这两人的目的。 陈问循序渐进问:“贺公子可知不知山的传闻?” “本人遵从师命十年未曾下山。” 那消失的人或许不是他所为,陈问紧接问:“那贺公子可曾见过蔓荆子房有情和……” 话未说完就被贺生微打断,“不曾,二位请回吧。” “哦,”陈问充耳不闻,“那贺公子可否将昊天塔借我二人?” 陈问虽然没文化,可是心眼子一点不少,他不知晓贺生微是不是墨家后人,也并没有把握贺生微是否会承认自己是墨家后人,干脆直接问最后一步。 贺生微道:“好啊。” 陈问诧异地扬了扬眉,贺生微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和刚刚笑面虎的模样判若两人,难道是在酝酿阴谋诡计? “但贺某有一个要求。”贺生微不紧不慢地说。果然天下没有掉绿豆糕的好事。 不过陈问可不慌,他只不会那些文人会做的事情,读书写字作诗……但他不会的祁渡一一精通,祁渡那可是年年被先生夸赞的存在。 贺生微道:“生微自幼拜入墨家门下得一师门,师父日日夜夜教导生微。十年前,师父不辞而别,只余下一盒子,说是待解开之日便是他回来之时,可我终是愚笨,至今未能解开。” 前面一段话说得还甚是真心,后面就有点虚情假意了,陈问根本没听出来他真觉得自己愚笨。 祁渡趁机补了把刀子,“所言极是。” 贺生微不理他继续讲:“所以,二位要是有能力把这个机关解开,昊天塔我就借予二位。” 天下谁人不知,墨家机关术千变万化精巧绝伦,贺生微一个学了至少十年的徒孙,都未能解开,那他们这两个外行人又怎么可能用常规的方法解开。 陈问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寻思还不如寻找贺生微师父来得快。对哦,他可以去找人啊,陈问突然灵机一动,他干什么要在这里死磕机关。 他雀跃地问道:“你师父姓甚名谁?” 贺生微狐疑地看他一眼,道:“恩师名翟桃花。” 翟桃花。 这么巧?他几天前见的翟桃花,会与贺生微口中的翟桃花是一个人吗? 陈问:“你师父是不是长得很漂亮。” 贺生微一个眼刀直刺过来,“你见过他?” 陈问用灵力画出翟桃花的模样,“是不是这副模样?”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贺生微目眦欲裂道。 陈问眨眨眼道:“前几天。” 贺生微情急之下竟起身要抓住陈问询问,却被祁渡伸手挡住,他正用警告的眼神看着贺生微。 “离远点。” 贺生微感受到祁渡释放出来的杀意,稍稍清醒过来,忍住脾气好言好语问道:“我师父现在在哪?” 陈问摊手道:“我刚想说呢,他和房有情一起不见了。” “可恶。”棋子骤然被他扫落在地,一地狼狈,有几颗甚至滚到了门边,贺生微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踪影。 “我先跟上他。”陈问急匆匆留下一句话给祁渡,就追上去了。 陈问跟着贺生微一路跑到楼阁后头,只见不远处空旷的平地上有一个人在疯疯癫癫。他正手持扇子挥砍空气,明明没有敌人,但他的身上却满是伤痕。 贺生微飞上前揪住那人的衣领,心急如焚地问:“我师父翟桃花在哪?在哪?快告诉我!” 水蓝色衣袍绿丝发带,那不正是消失了几天的房有情!陈问赶忙拦住他,蹙眉问道:“你为何骗我们?” 贺生微恶狠狠道:“我有何义务告诉你们他的行踪。” 陈问怼他:“你要是说了,说不定我们就可以快一步找到翟桃花,晚点要是翟桃花出了什么事,那都是被你的愚昧给害了。” “说不定就是他将我师父害了!”贺生微气急,用手指指着正在发狂的房有情。 陈问辩解道:“不可能,你师父也不是傻子,如果房有情真想害他,就不会待在他身边那么多年不离开。” 贺生微被他一通指责,自己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为了见到自己的师父,他只好忍下脾气,“好,到时候找不到我师父,我就杀了他。” 来幽浮小城之前,祁渡有和他说过房有情和翟桃花两人之间的故事。约莫十年前,房有情外出游历了一阵,却带回一名极其漂亮的男子。 房有情整天将他带在身边,就差绑在身上。他对翟桃花那是极好的,珍宝贵物、锦衣华缎、朱罗玉翠翟桃花样样不缺,甚至就连贴身仙武虚面他也可以给翟桃花防身。 这十年间的所作所为,无一不让各仙家看在眼里,流言蜚语耳食之言自然也不可避免,修者们不敢说房有情的闲言碎语,所以翟桃花自始至终才是处在风闻中的那一个受害者。 房有情躺了半天,从日悬高空到日薄西山,他才悠悠转醒。一醒别的都管不着,第一句话就是问翟桃花在哪? 贺生微一听这话情绪彻底爆发,红着脸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怒道:“我还想问你,我师父去哪了?!” 陈问赶紧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松开,“你冷静一点,用你的脑袋想想,你这样掐着他怎么回答你。” “……快说。”贺生微一把把他甩到床上,还用手帕擦了擦手。 房有情捂着脖子咳嗽两声,嘶哑着嗓子问道:“你的师父……是桃花?” 贺生微冷哼一声,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我师父去哪了?” 房有情缓过来后,又好像不怎么急了,道:“本君不知,本君和他一同来不知山时,他……就不见了。” “废物。”贺生微说完就急匆匆地闪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留下一句嘲讽的话,“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当上家主的。” 房有情脸色丝毫未变,陈问不禁在心里赞赏他的心理素质,不愧是能当上家主的人,被人当面嘲讽也能安然自若。 “多谢蘅祾主相救。”房有情想起身给祁渡行礼,他明白这一遭要不是因为有蘅祾主的帮忙,贺生微是断不会放他出来的。 陈问拦住他的动作,道:“行礼就不用了,房家主倒是说说,这迷阵如何困住你?依家主的实力应该不足以被这小阵伤得这么重才是。” 房有情看了他一眼,恰好与他对视上,然后稍稍敛下眼眸,道:“初入不知山时,有一位修为极其高深的人一直在跟踪我们,本君一个不小心就被他偷袭住,而桃花为了救我,将他引走了。” 陈问道:“那房家主可认得他的招式?” “不认得。”房有情说的很是肯定。 陈问还想和房有情聊聊天,只听祁渡忽然说话,“走。” 他又立马改口:“你先好好休息,我和仙主大人先谈谈。” 寒光栖枝叶,疏月生淡影。陈问和祁渡并肩同行地走着,“你说那人真的这么厉害吗?翟桃花会不会出事啊。” 祁渡淡淡道:“不知道。” 陈问有些担心翟桃花,虽然他们只见过一次面,但他总觉得和翟桃花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非常有亲切感。 另一边幽静的深山里,贺生微一路跌跌撞撞地寻人,他打开神识覆盖住了整个不知山,“找不到,师父在哪里……”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倚在树旁吐了一口血沫,整个人显得绝望又寂寥。 “贺生微。”陈问借着月光看到他的衣角和下巴上沾了些泥巴,不难看出刚刚摔了一跤,陈问快步走到他身旁,一点都不想和祁渡走在一块。 陈问扶着他道:“喂,你还好吧?” 贺生微抓住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放下身段求助道:“帮我、帮我……”只要能找到师父他什么都愿意做。 “我帮你。”陈问不带一丝犹豫答应下来,除了翟桃花,贺生微他也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神器昆仑镜现身 陈问坐在苑子里的石椅上,他郁闷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他有些烦恼,不是因为后悔答应贺生微寻人,而是苦于没有一点关于翟桃花的线索。 正苦恼思索中,石桌面上印出了一道影子。 祁渡无意识蹙着眉抿起嘴唇,看着竟有一股委屈。陈问疑惑地问:“干什么?” “为什么不找我帮忙?”祁渡的话让陈问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问一头雾水道:“找你帮什么忙?” 祁渡眉头皱得更深,“你打算扔下我自己去找翟桃花?” 陈问没这么想,一开始也想过找祁渡帮帮忙,毕竟他身为仙主,手里肯定有很多的仙器,不用白不用,可不知为何陈问心底又不想过度麻烦他,于是就此作罢。 他胡扯道:“我怕给你惹上麻烦。” 祁渡道:“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陈问有些意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换了一个态度,“你脑子烧了?” 看着他澄澈的目光,祁渡心头有些恼,提示他:“你忘了你将自己卖给我了吗。” 陈问大吃一惊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祁渡道:“半月前雪霁斋。” 陈问低眉细想了一会,犹疑地问:“那也算?” “为何不算?”祁渡不满地反问,“你想出尔反尔?” 陈问笑了,觉得这人过了十五年真有意思,明明以前是个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君子,可现在成了心机深沉捉摸不透的仙主,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起了心思逗祁渡,“就算如此那又如何?我不曾见过哪个家主仙君会说自家下人的事就是他的事,我哪有那么大的脸面。” 祁渡道:“你举的例子不对,你不是下人。” 陈问眨眨眼说:“你真这么想?” 祁渡从百臻囊里掏出一个铜镜,镜身形似火焰,还刻画着古老玄文,镜面光滑一尘不染,蕴含混沌之力,周身似有仙气氤氲。 “这面镜子送你了。”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就当做是承诺。” 这面镜子生得实在精致,月光落在上面淡雅出尘,陈问一下就被它吸去了目光,他将脸放到镜子前照照,心下暗道自己真是得了一张好脸,真是佳容配美镜。 陈问越瞧越喜欢,道:“好吧,我相信你说的话。” 楼阁里只剩下一盏灯还亮着,房有情正在窗边往下窥探陈问,看到祁渡将铜镜递给陈问,他的眉梢微扬,嘴唇无声无息地动了三下。 “昆仑镜!”陈问惊到手有些颤抖,差点连镜子也没拿住,“你不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祁渡道:“我拿你寻开心做什么?你要找人这昆仑镜正有用处。” 昆仑镜,传说中为西王母所持的神器,一通天地古今事,二识幻象显真身,三可观时空晓天机。据传闻昆仑镜早已在蟠桃会上被盗,至今下落不明,可它为什么会在祁渡的手上。 祁渡看出了他的疑惑,道:“偶然所得。” 就算他这么说了,陈问本还是想将昆仑镜还给祁渡,这烫手山芋实在是拿不得,但纠结了一会还是收下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第二天天光大亮,陈问找到贺生微,隐去了昆仑镜相关的事情,只要求他照顾好房有情。贺生微也是个聪明人,没有多问一句。 见到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贺生微瞟了一眼旁边的房有情,就算他拜托了别人帮忙,可不代表自己就会坐以待毙。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扔给房有情道:“你自己涂药,一天午时涂一次。” 房有情拿起落在自己腿上的白瓷瓶,喊住了要离开的贺生微,“贺公子,你不想知道你师父的事情吗?” …… 这是一座小城,摊贩与摊贩之间挤在一块,街道也就四丈多宽,此时小雨淅淅沥沥从飞檐上落下打在石板路上,很明显这不是几天前的幽浮小城,甚至根本不是幽浮小城。 幽浮小城落在北方,北方少雨,房屋根本不可能是飞檐这样的设计。 陈问拿起昆仑镜拍了拍,“怎么神器不好使。” 祁渡面不改色道:“坏了。” “神器也会坏?不知道谁能修好。”陈问一边嘟囔一边将昆仑镜放好,定睛往城门上看去,只见上头三个大字——风露城。 没听说过,应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 两三步远的地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陈问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大汉围成一个圈,正对围着的人肆意谩骂。 “一个男人长得娘们兮兮的。” “就是,老子还以为是娘子呢,原来是个大老爷们。” “不过,他长得可比俺家媳妇俊俏多了,就比那青楼的姑娘也俏。” 翟桃花被一群人污言秽语地谈论着,面上也不生气,只是手悄悄地握起来,如果他们真要对自己不利,可别怪他不客气。 几名大汉忍不住伸出黑手往他身上摸来,他也快忍不住要对他们出手,距离五寸之近时,就见一把剑在他们手上快速地拍出了一道红痕。 “干嘛呢?这么多人欺负一个要不要脸。”陈问戴着面具遮去了下半张脸,这面具是祁渡要求他戴上的,说是不能紊乱时间。 领头的大汉向陈问展示了一下拳头,“臭小子,想英雄救美?” 陈问举起从祁渡那里薅来的剑道:“诶呦喂可吓坏我了,你是觉得你的手比我的剑还硬?” 那壮汉上下打量陈问,见他举止文雅、衣着华贵,看着像是哪个仙家里出来的,立马舔着脸道:“哪里哪里,只是这人刚刚装作柔弱的姑娘先欺骗弟兄们,我们这才想教训他一场出了这口恶气。” 陈问道:“我看着像是很蠢的人吗?这不是你们欺负人的理由,向他道歉。” “这……” 陈问不耐烦道: “三。” “二。” “对不起。”领头大汉看着已经出鞘的蓝剑,赶忙向翟桃花低头认错,面子再怎么重要也抵不过命重要。 翟桃花默默收起捏在手里的弹珠,对陈问道:“谢谢仙君。” 陈问摆摆手道:“不客气不客气,我是个好人。”果然好人有好报,这么巧就遇到了翟桃花。 壮汉们见两人不在意他,连忙拔开双腿跑了,边跑边想今天真是倒霉,遇到三个瘟神,没跑出多远,就稀里糊涂跌到地上,腿好像还摔瘸了,“哎哟,我的腿。” 翟桃花道:“今日翟某已经在酒楼备下酒席,两位仙君可得空?” 陈问抢答:“得空得空,我叫陈问,他叫祁渡。” 现下正是午时,酒楼里的人不少,但还余下几张桌子。陈问坐下来后背脊就僵硬得发直,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不能摘面具吃东西,祁渡也不行。 菜一个个地端上来,陈问和祁渡都没动筷,翟桃花有些担忧地问:“这些菜不符合二位仙君的口味?” 陈问笑着撒谎:“我忘了,最近修炼最好不要碰凡食,否则会反噬。” 翟桃花点头表示理解,“原是如此,是我思虑不周了。” 陈问试探道:“你怎么会一个人在大街上被人欺负?” 翟桃花解释道:“那些人调戏良家妇女惯了,骤然知晓我是男子,不免有些羞恼。” “早知道再给他们一些教训好了,这么便宜就放过了他们。”陈问有些愤愤不平,又注意到翟桃花没有反驳他说的一个人,难道现在贺生微还没有拜入墨家师门? 如果真是这样,那时间隔得有些太久远了,他不好开口。 翟桃花见陈问眉头皱得极深,贴心地问道:“陈仙君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如果很急的话,可以先一步离开。” 陈问还在想怎么开口,就听祁渡道:“确有烦忧之事。” 翟桃花久浸在江湖里,知晓这事定要他的帮忙,不然这位周身气质泠冽的祁仙君,是断断不可能主动开口提这件事的。 他客气道:“如若要在下相助,定当竭尽全力。” 祁渡开门见山地说:“墨家后人翟桃花。” 翟桃花放在桌上的手骤然一冷,但面上的笑还是不落一分,“墨家后人?” “放心,我们不是坏蛋,只是确实有事相求于你。”陈问怕他误会连忙说道。 翟桃花很喜欢陈问,无来由的喜欢,陈问的身上很温暖气质很干净,他愿意给陈问一个机会,“说吧,我自有判断。” 陈问看了一眼祁渡,发现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才说:“首先,你以后绝对不能和蔓荆子房有情去不知山!” 翟桃花有些不解:“那是谁?为何?” “我有预知的能力。”陈问一本正经道。 翟桃花也没有多问,继而道:“然后呢?” 陈问接着请求道:“以后给徒弟设计的墨家机关,解法能不能留我一份?” 翟桃花听到这来了点兴趣,“徒弟,你是说我以后会收个徒弟?” “是的。”陈问笃定地回答。 翟桃花摇摇头说:“啊?可是我不太相信你的话。” 陈问道:“为何?” “因为我身中蛊毒命不久矣啊。”翟桃花语出惊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奇石头引来祸端 数月前,翟桃花刚入世就遇到了十年一开的贾市,据说里面只有人想不到的奇珍异宝,就没有它不卖的宝贝,甚至连神器也可能会在里面出现。 翟桃花一时兴起,买了身份牌进场。墨家文化从一千年前传承至今,所积累的财富数不胜数,富到就算翟桃花想拍下全部的异宝,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台上的拍卖师正细细介绍着从各处搜罗来的珍品,“一号珍宝是来自东海的鲛人泪,传说吞下去可容貌永驻……” 此物很快被一个貌美的年轻女修买走。 “二号珍宝是埋藏在西北塞漠里上古神兽的骸骨,骨骼长达十丈无坚不摧……” 此物被一名剑修拍下。 “三号珍宝是……” 翟桃花看着这场贾市索然无味,哪一件珍宝都提不起他的兴趣,这些拍卖品他并非没有不可代替之物。就在他打算离开之时,下一件拍卖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是一块白色石头。 石头非常小巧,鸽子蛋一般大,周身流光溢彩圆润光滑,比太阳还圆,像石头生出来的蛋,瞧着很是喜人可爱,他最喜欢圆滚滚的东西了。 拍卖师:“十号珍宝是一名和尚珍藏多年的宝石,据那名和尚所言,这块宝石神秘而又强大,就连他也不清楚这宝石的来历。”拍卖师不会是经验老道,面对着一块破石头也能说得头头是道,面不改色。 在场大部分人都不想买下一块用处不明的小石头,只有寥寥数人举牌。 翟桃花举牌:“五十金。”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五十金买一个破石头,这是哪里来的有钱人败家子。 他们可以用五十文、五十两来竞争,但五十金绝对不行,没有人再继续竞价,这块石头翟桃花非常轻松地就拿下了。 翟桃花拿到石头后非常爱不释手,正想找个石匠打磨穿洞,可越走越不对劲,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窥探他,遭了,可能是遇上杀手了。翟桃花脚步一转不再去找石匠,而是警觉地往城外走去。 刚出城门,后脑勺就顿感一记凌厉的掌风,翟桃花就地一滚躲过这一掌,这一掌完完全全就是冲着他的命来的!他才刚从贾市里出来,除了杀人夺宝应该没有别的目的。 翟桃花往那人看去,只见一袭黑衣黑面,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那人又快速地打了过来。虽然翟桃花修为不怎么样,但是胜在法宝装备多,他掏出一张小石人,口中念咒小石人瞬间变大活起来。 这样的小石人他有几十上百个,不怕火不怕水,在石人的围攻之下偷袭的人渐渐落了下风。 翟桃花找准时机,将荷花针刺入黑衣人的膝盖,他瞬间疼得跌倒在地。翟桃花生性纯善,就算这人要杀他,他也不想要这人的性命。 他刚想过去教导黑衣人两句,一时大意,那人就甩了一道蛊虫在他的手臂上,他吃痛下意识将蛊虫甩到地上踩死。 趁着翟桃花晃神的功夫,黑衣人逼出荷花针逃走。翟桃花看了看手臂上泛着紫的伤口,长叹一声,他有些疼。 他原以为是普通的蛊毒,多处打听后才发现这是巫族人的蛊毒。 巫族蛊毒解药天下难寻,不是因为毒有多难解、需要的药材有多难找,而是巫族人难寻,这解药只有巫族人会制作。 而今天下能会解蛊毒的人除了巫族人,翟桃花只知一个,那便是钟山寺的怀天大师。他前几日听闻怀天大师正歇脚在这座城里,便特地赶来这里,可惜在这逗留几日,连怀天大师影子也没见着,身子却越来越差。 “所以你是想让我们帮你找到怀天大师?”在陌生的时间里听到钟山寺这个熟悉的名字,陈问不由多了一丝亲切感。 翟桃花刚刚承诺他们只要帮他做一件事,他就会答应陈问的请求。他腼腆一笑道:“不是,是找到那个下蛊毒的人,怀天大师我会亲自去找。” 既要找怀天大师解毒,还要找下毒的人,那他的意思也不言而喻了,陈问问道:“你要找他报仇?” 翟桃花摇头说:“不是,只是想将他的蛊术废去,至少叫他不能再害人。” 惭愧惭愧,还是他把人想得太坏了,陈问有些内疚道:“好,我答应你。” “诶诶,听说城主大人要改城名了。” “我知道,好像是要改成敬怀城。” “不得不说,怀天大师真是个好人啊。” 酒楼下有一卖凉水的摊子,正对着陈问座位下头,底下的人正一边仰头喝水一边扇着草帽闲谈。 听到这个名字,陈问一时有些怔愣,敬怀城、敬怀城。他呼吸急促问道:“这是元盛十七年?” 翟桃花不明所以:“是的。” 陈问有些无措地抓住祁渡,“快,我们快去找……一个小孩。”他的双眼因为急切而生出了一些红血丝。 祁渡道:“不能去。” “为什么?”陈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祁渡只是看着他,不容拒绝道:“你知道的。” 陈问自欺欺人,“我不知道,我不要知道。你不去的话,我自己去也可以。” 祁渡用右手包住陈问的右手,掌心炽热的温度温暖了陈问手中凉意,他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他难得轻声细语地说:“我陪你,但得先把眼前事解决了。” 陈问的心莫名定下来,被他哄住,“好。” 既然城主是因为怀天大师改的城名,那么换城门匾当天怀天大师肯定会到达现场,他们只需要在那里守株待兔就行。 陈问心不在焉地过了三天之后,终于被客栈楼下的敲锣打鼓声敲醒,他迷糊地揉揉眼睛问道:“仙主大人,城里在庆祝什么?” 祁渡放下手中的古书,看了一眼窗外,“换城名。” “什么?!你怎么不叫醒我。”陈问着急忙慌地穿上衣服,情急之下连亵裤都穿反了。 恰好此时,翟桃花也轻轻地敲他们的门,“两位仙君可打扮好了?” 陈问带好面具打开门道:“好了好了,小桃花果然还是你比较靠谱,我们走吧。”谈笑间他还给翟桃花取了个小名外号。 翟桃花一头雾水,“不等祁仙君?” 陈问摇头,明目张胆地揶揄道:“不等不等,他最好别去,你瞧他长得这么可爱,我怕等会全城的姑娘都含羞带怯指他做郎君,抢了大师的风头,大师恼怒之下不给你治病怎么办。” “嗯……”翟桃花瞅瞅祁渡那冷若冰霜的眉眼,心想姑娘应该更想找一个待她好的郎君罢,这般冷艳之人,怕是寻常姑娘招架不住。 祁渡听他这话眉头不动一下,但是眼角却悄悄弯起了一个弧度。 城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换城名这么大的事,全城百姓都会来围观,城头上被围着的两人应该是城主和怀天大师,旁边还有一块用红布盖着的门匾。 翟桃花注意全在怀天大师上,而陈问注意力全在人群里。 到底在哪里?这个时间点那个小孩到底会在哪里?陈问有些头疼地扶额,时间过得太久,他已经记不清了。 祁渡一直看着他,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摸了摸他的头道:“别想了,肯定能找到的。” 陈问呆了一下,然后拍掉他的手,“那是当然,还有别摸我的头,男子汉大丈夫,一头摸不得二膝盖跪不得。” “嗯。”祁渡地趁其不备地拍了一下他的头,“知道了。” “你!”陈问刚想还手,就听他又幽幽地咳嗽起来。算了,不欺负老弱病残是他的原则,陈问面无表情地看向城楼。 城主先是慷慨激昂地夸赞了怀天大师的事迹,然后紧接着又说了些自己这些年治理的艰辛,最后再放几个鞭炮,激动地命人将门匾换上去。 这事情也就差不多结束了,陈问穿过重重人海往怀天大师奔去。 “大师大师等等等等,在下有事相求。”眼见怀天大师越走越远,翟桃花和祁渡一个冰葫芦一个含羞草,全指望不上,陈问当即当街叫喊起来。 这一叫可谓是是石破天惊,吸引了全城人的目光,陈问脸皮本就厚,立马趁热打铁道:“各位父老乡亲能不能让个路,我家弟弟命不久矣,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多谢了多谢了。” 众人一听连忙让了一条路出来,陈问推推翟桃花暗示他先走,翟桃花羞红了脸低头快步从人群中穿过,陈问一边走一边不停地道谢。 “谢谢小娘子、大哥、大爷、大娘……” 怀天大师果然配得上他的法号,心怀天下,在了解翟桃花身中蛊毒后,立马决定要不收回报给他治疗。 “三位小友,麻烦你们去竹苑里寻一下老衲的徒弟了。”怀天大师双手合十道。 陈问摇头道:“不麻烦。” 三人来到竹苑门外,正想敲门,一个戴面具的男子就从里面打开门出来,腿上还隐隐传来荷花的香气。 翟桃花瞳孔微缩,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他抓住陈问道:“是他,他就是下蛊毒的人。”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小草春风吹又生 陈问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就动作极快地关上门,陈问慢一拍抓了个空。 “遭了,院内的人。”陈问纵身跃入院内,面具人已经不见踪影,他却正巧撞见一个砸了水盆的白衣人,清水撒了一地,水洼波光粼粼。 陈问看清了他的脸,不禁微微瞪大双眼,陈问下意识喊出他的名字,“虚白?!” 原来怀天大师的徒弟竟是虚白,虚白如今看着还很是青涩,给陈问第一次见他的感觉不太一样。不过现在的他和陈问初见时样貌没有半分变化,清柔的桃花眼、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三位是?” 这个时候虚白还不认识他,陈问解释道:“我们是怀天大师派来找你的。”然后又关心地问道:“刚刚那个面具人没伤到你吧?” 可虚白却面色诧异地说:“面具人?小僧并未见过,不过刚刚确实有一道人影从那边飞走了。”虚白指了指西南方向。 “啧,我去找他,桃花你和他带着虚白回去找怀天大师。”陈问擅自做决定道。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翟桃花满脸担忧道:“万万不可,他手中还有蛊毒,我怕陈仙君你中招。” 陈问迟钝了一下,才脱口而出:“没事的,我很厉害。” 翟桃花还是不放心,轻声说:“陈仙君很厉害与我担心你不冲突,要是祁仙君与你一起,我就不会这么担心了,至少有个人伴着。” “他才不会……”陈问说着转头看了下祁渡,却撞入一道难以言喻的眼神,一双如霜般凌冽的眼睛,现在好似融化了,余下的全是水,陈问只能悻悻闭嘴。 虚白贴心解围道:“小僧带着这位桃花施主先去找师父如何?” 这确实是比较好的办法,只是他不太想祁渡冒险,毕竟这人现在还带病在身。祁渡没说话,气氛一时安静下来,陈问拿捏不准他的意思,挣扎了会还是决定尊重他。 陈问:“你可愿陪我去?” 窒息的几秒,祁渡终于开口,“可。” 翟桃花和虚白都悄悄松了口气。 “祝两位施主平安。”虚白双手合十道:“小僧与桃花施主先行一步了。” …… 两人往西北方向追去,路上祁渡又不说话,与平时的沉默不一样,这是带着生气的沉默。 陈问能分得清他的情绪,比如不生气时他会走在陈问旁边,一旦有脾气就会一个人走在前头。他找话说:“我们去找一个小孩吧。” 祁渡在前头问:“为什么?” 陈问:“找那个小孩,就能找到面具人。” 祁渡停下脚步,道:“陈问,你是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的。” “你什么意思?”陈问也跟着他停下,“你要反悔?” 似乎真的怕祁渡说出对这一个字,他抢先一步道:“别说了,不管怎么说,我一定会去找他的。” 祁渡重新迈开脚,“没有。” 他这下搞得陈问心神不宁起来,连自己要干什么都忘记了,想着想着就出了神,直到腰腹突然被撞了一下才回神。 “对不起对不起。”一名衣衫轻薄的少年在不停地道歉。 陈问捂着腰,看着眼前这个才刚到他腰的少年,龇牙咧嘴地说:“没事,小心看路。” 这少年脸上有点脏兮兮,陈问瞧他很是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只能皱着眉看着少年飞着离去的背影。 撞了他,还能这么有活力,真是干活的好苗子,陈问揉揉腰想。就这么揉着揉着他就发现了问题,他的钱袋不见了! 虽然钱袋里没多少钱,但是那钱袋子值钱啊!他好不容易从祁渡那里薅过来的。怪不得那少年离开得跟逃跑似的,原来是把他钱袋顺走了。 陈问忙不迭对祁渡说:“刚刚那少年把我钱袋顺走了,我先去追他。” 他要追上一个少年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还没拐过两个街道,陈问就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掐了掐他的脸,“把钱袋还我。” 少年奋力挣扎,双腿一直蹬着陈问,甚至还试图用牙去咬他。 “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少年的双手直乱挥着。 陈问见他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于是把他摁在墙上,打了他几下屁股,教训道:“偷人东西是不对的。” 少年咬紧嘴唇挣扎得越发厉害,陈问只轻轻一用力,他就动不了一分。陈问在他的身上摸索,不一会就找到了自己白色的钱袋子。 陈问将少年翻身,问他:“你可知错?” 他满脸屈辱,唇色发白眼眶湿润发红,好似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还是倔强的不肯说一句他错了。陈问轻叹一声,总感觉眼前的一幕分外眼熟,正想问他家人呢,就听到一道稚嫩又怯懦的声音: “好看哥哥,能不能放了我哥哥。”紧接着一双黑漆漆的手揪上他的衣服,但只敢揪一点点。 陈问的目光循着破败的灰袖子落到他的小灰脸上,这是一个比少年还要弱小的小孩,身上也更加脏兮兮,头发也是一团糟,全身只有那双眼睛干净透彻。 那小孩见陈问看向自己,头缩了回去肩也耸起来,看起来像是受惊的幼兽。 这时祁渡慢悠悠地走过来,看了小孩好几眼。小孩见到祁渡呆了,好比呆头鹅,或许是没见过这么鲜艳耀眼的人,又白又红,与他世界中的黑与灰格外不同。 陈问看着祁渡,又看向小孩少年,最后看回自己,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左眼骤然一滴清泪落下,落到他的手上打开水花,他想起来了,他知道了。 小孩见陈问用泪光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一时有些害怕,匆忙跑到了少年的背后,嗫嚅道:“哥哥我怕。” 他真的很怕,怕眼前的人带走哥哥,虽然哥哥并不是他的亲人,但也是对他最好的人了。哥哥会和他一起打架,一起找饭吃,一起有个依靠。 他不想哥哥被他们打死。 两个月前,城中出现了一场瘟疫,虽然小孩没有得瘟疫,但他又怎么可能在瘟疫中全身而退,那段时间连片破菜叶都难求,他差点饿死在一个破败的和尚庙。 “喂,你没染病吧?”一名少年警慎地用木棍戳戳躺在供桌前的小孩。 小孩饿急了,眼睛睁不开看不见人,但闻得到馒头香,他努力地摇摇头说:“饿……” 那人道:“我艹。”他连忙把半个馒头塞嘴里,没想到这小不死的要抢他的馒头吃,少年恶狠狠地看着小孩,却发现他一动也不动。 不会死了吧,少年把还没塞进嘴里的馒头拿出来,他犹疑地看着这一小块的灰馒头,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这可是他抢了半天,跑了半天才拿到手的食物。 自己都难保,还要管别人,少年唾弃自己。但这小孩看着着实可怜,百般纠结之下,他又从那一小块分出了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另一半塞进了小孩嘴里。 少年想,他已经够仁慈的了,如果小孩能活下来,就叫他和自己一起去找饭吃,以后活着好好报恩。 后来,小孩奇迹般地活下来了,真是如野草一般。 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如若那两名和尚没有经过这里,那么这座城不久后就会成死城。城主为了感激和尚,不仅全城施粥,甚至要改城名以敬救命恩人。 换城名的今天,小孩也去看了,只不过挤在最边缘,他不识字,没上过学,哥哥也是,所以他一直不知道这座城叫什么名字,但现在他知道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写,但他会读了。 小孩抱有希冀地想,等到以后上了学认了字,他也要给自己取个新名字,有了新名字就有新生。 可是还没过半天,哥哥就偷东西被发现了,以前都不会被发现的,他好怕自己唯一的依靠被人打死,或许连他也会被打。 小孩越想越害怕,身体不禁颤抖起来,摇摇欲坠像是深秋挂枝头的枯叶。 少年与他倒是相反,像一头孤狼凶狠地说:“是我偷了你的钱又怎么样,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陈问擦了擦眼睛,语调努力轻快道:“我不打你们,这样吧,你们两替我干活,就当是抵罪了。” 少年警惕心很重,“什么活?” 陈问道:“我想吃那里的绿豆糕,你替我去跑腿,剩下的的钱算是给你的跑腿费。” “钱。” 陈问给了他几文钱,他接过转身牵着小孩要走,陈问拦住他,“他留在这,不然你带着我的钱跑了怎么办。” 小孩一听瞬间握紧了少年的手,少年晃了晃他的手安抚道:“我很快回来。” 小孩听罢乖乖松开他的手,“我相信哥哥。” 陈问看着这一幕,心头涌上一股心酸,眼眶又开始发酸,原来他这时这么乖。 这时祁渡蹲下来,红衣尾沾到了地上,他拿出一条手帕,上头还绣着很精细的花纹,然后替小孩擦了擦脸。 陈问有些纳闷,这人不是最爱干净了吗,他伸过手去道:“我来吧。” 可祁渡却拒绝了他,“不用,我来。”擦完了脸又擦手,细致又耐心。陈问看着这一幕呆住了,好比一只呆头鹅。 小孩不敢反抗他,这个人满头白发,可能是什么雪怪成精了,就怕惹他生气把自己给吃了。 祁渡将他的脸擦干净后,露出的是一张瘦削蜡黄,却又小巧眉清目秀的脸,左眼睑下方还有一颗如墨般的小痣。 这是陈问第一次见到自己小时候的模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鸳鸯戏水成双对 小孩有些局促不安,不懂这两人为什么要给他擦脸擦手,难道是要将他洗干净拿去卖了?他脑洞大开地想,露在草鞋外的脚趾头害怕地蜷缩起来。 陈问知道他现在在想着什么,便转移注意力问道:“你饿吗?” 小孩怯生生地点了个头,双手不停地卷着长长的衣线。他确实很饿,虽然每天都有片菜叶子捡着吃,但那一点也不顶饱,如果运气好的话他还能捡漏到半个烧饼,想到烧饼他更饿了。 少年腿脚很是利索,才短短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已经将热乎乎的绿豆糕买了回来。他喘着气道:“给、呼、给你。” 陈问接过来手中稍稍用力打开,皱眉嫌弃道:“你把它都压碎了,我不吃了。” 少年看着碎散的糕点,瘪瘪嘴说:“跟我可没有关系,不吃给我吃,你们这种人就是娇气。” “我们这种人是好人,懂吗,算了送给你们吃。”陈问分为两份,然后假装漫不经心对小孩道:“你可愿和我走?” 小孩羞涩接过,只注意到前一句,道:“谢谢好看哥哥。”他一拿到绿豆糕两眼放光,两只手忙不迭地往嘴里塞,塞得整张嘴都是,腮帮子鼓得像土拨鼠,就算噎着还继续塞。 反倒是少年替他回答,“不行,他不能和你走。”小孩不懂也跟着附和点头。 即使知道结局,可陈问却还是不死心地问,说不定、说不定结局就会不一样呢。陈问大可以把小时候的自己绑走,可他最不愿强求了,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 “那这样吧,你们每天中午来帮我跑腿,我会给你们一点小费。”陈问折中想了个法子,“就在这里最大的酒楼。” 少年有些心动但还是留些防备,“你不会想拉我们去卖给人牙子吧。” 陈问用手肘碰了祁渡两下,“你看他,全身上下哪一点不比你这个人值钱。”当然自己比祁渡值钱。 祁渡的云雷纹腰带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甚至比光芒还刺眼,风摇起衣尾浮动,上头绣着的龙鳞也随之摆动,逼真到以为这件衣裳是真龙幻化也不足为奇,袖口上还镶着小巧精致的灵珠。 少年贪婪地看着祁渡的衣服,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如果这是他的就好了,他就有很多很多的钱了,就不会挨饿挨冻挨骂挨打挨人瞧不起。 “好。”少年一口答应下来。 小孩吃完绿豆糕,嗦了嗦手指头,对少年说:“哥哥绿豆糕真好吃。” 少年道:“没出息,世上有比绿豆糕更好吃的东西。” 小孩:“那是什么?红豆糕吗?” “笨蛋。” …… 日影斑驳柔和,与清冷的树影从空中缠绵到眼底。虚白正在给翟桃花检查手臂上的蛊毒,他拧着眉头,脸色不大好。 “这蛊毒名叫碎心蛊,很是棘手,它会一直沿着筋脉啃食到心脏,直至心脏死亡。”翟桃花顿了顿问道:“施主可愿说出是如何中的这蛊毒?不愿也不碍事。” 翟桃花摇摇头,道:“不知缘由,但解其果。”他拿出那颗随身携带的白石头,“应是它惹来的祸端罢。” 虚白见到这颗石头瞳孔骤缩,喃喃自语道:“这、这是……原来如此。” 翟桃花道:“虚白和尚可知这是何物?” 虚白沉默了一会,才说:“桃花施主对不住了。这是女娲娘娘当时补天余下的那一颗女娲石碎片。” 手上的这颗石头突然变得烫手起来,翟桃花本不觉得这石头有什么奇效,他想过再贵不就是一颗化石蛋罢,没想到来历竟如此珍贵。 女娲石拥有起死回生的能力,其实力强悍无比,一出世必定是引万人争夺,无怪乎那人要对他下死手了。 二人各心怀心事,又都不是善谈之人,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忽闻一道晴朗的声音打破沉默。 “你说,怀天大师能不能把你给治好。” “不能。” “要是怀天大师真的能把你治好,我也就不用太担心你了。” “不能。” “太好了,我们去找怀天大师吧。”陈问说到这激动地拉起祁渡的手臂。 “……” 翟桃花见到他们两平安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没受伤吧?可见到面具人的真面目?” 虚白也看了过来。 陈问有些愧疚,他一见到自己就将什么事情都抛在了脑后,“抱歉桃花,我忘记了。” “没事。”翟桃花安慰他,“那个人很狡猾,很难缠。” 陈问捧起翟桃花的双手,语调微扬道:“哎呀呀桃花,你人真好,这是我给你买的桃花酥,快试试。” 翟桃花接过来,温笑道:“难为你还想着我。” 陈问又转向虚白,拿出馒头道:“虚白,我顺道也给你买了一份,这是你喜欢的豆沙馒头。” 虚白虽然疑惑,但还是双手接了过来,“陈施主从何得知小僧喜这馒头?” 当然是几十年后得知的啦,但是这话陈问又不能说出口,信口说道:“我猜的。” 虚白也不多加追问,“那小僧便多谢陈施主了。” 陈问紧接着问:“虚白,能不能让怀天大师给他看看身子?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不管是天材地宝还是神器仙物,我定给你办成。” 虚白双眼清明地说:“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以情走天下,若小僧我真的提了要求,那师父才会对我失望。” 陈问被虚白这一番话感动到热泪盈眶,抓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没营养的废话,完全将祁渡晾在一旁。 “咳,小僧先去里屋找师父了?”虚白看着祁渡越来越阴的脸色道。 陈问脱口而出:“好啊,我等你回来。” 他说完这句话,刚刚还站在陈问身后的人一下就凭空消失了。虚白委婉地提示道:“陈施主,那位施主好像离开了,或许是有什么心事。” 陈问回头看着空荡荡的身后,敛着眉心不禁嘟囔道:“莫不是害怕自己得了什么疑难杂症不敢面对不成,可不能讳疾忌医,要好好活着才行。” 陈问道:“那虚白你先忙,我去劝他了。” 虚白点头:“两位施主记得亥时三刻前回来,再晚师父就要准备歇息了。” 酉时一刻,陈问好说歹说还是将祁渡劝回来了,虽然他一句话没搭理陈问,但陈问还是很欣慰。 怀天大师正用银丝线给他把脉,陈问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别紧张,别紧张。” 祁渡冷冷道:“闭嘴,烦。” 陈问:“……”他是病人他最大。 怀天大师面容清瘦和蔼,眉眼中透着超脱尘世的宁静,可此时平眉却微微拧起,怀天大师抬眼看向祁渡,却见他面无波澜,整个人散发的气息不像呆树像枯木。 他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怀天大师从他的微表情中得出这个结论。他略微思索片刻,道:“贫僧先配个药浴吧,这位施主可替贫僧去抓一副药回来?” 陈问一听,以为他这病有得治,忍不住站起来激动道:“乐意乐意,大师可一定要把他治好啊。”然后就拿着大师给的药方子一颠一颠地去城里抓药,还哼着没有调子的小调。 等他走远后,祁渡收回手道:“大师不用医治了,帮本尊瞒着就好。” 怀天大师意有所指道:“施主这病非常人所能医治,一直维持这样也是好的,只望施主莫要重蹈覆辙了。” 祁渡浅笑道:“多谢。” 亥时,陈问吭哧吭哧地烧完热水,把它们倒入浴桶中,再将煎好的药液倒入,顺便搅合搅和就大喊祁渡来沐浴。 祁渡慢悠悠地脱衣服,脱到一半顿了下,瞥了一眼身旁直勾勾盯着他的人,“你还待在这做什么?” 陈问非常坦荡地说:“虚白说泡药浴是有可能会出意外的,所以我要在旁边监督,快脱吧。” “哼。”祁渡哼笑了一声,慢慢褪去全部的衣裳。 陈问本以为生病的人身体都不大好,身形消瘦是常态,可没想到祁渡却是例外,身材健美丰满,腰背肌理流畅,宽肩窄腰,但肤色中还带着一点虚弱病气的白。 他长腿一跨跨入浴桶,一袭白发披在桶外,但难免会有几丝落入水中与他共浴。 陈问看得心痒痒,问他:“你要不要我帮你把头发挽起来?” 祁渡没看他,稍稍一仰头喉结就突出来,标准的美人沐浴图。他道:“丑的不要。” 这话就是同意的意思了,陈问眨巴眨巴眼站到他身后,专心致志地给他束起发来,“这根蝴蝶簪子你可千万别扔了,我用全部身家才买来的。”蝴蝶簪子是他去抓药时路过觉得祁渡戴起来好看特意买的。 陈问挽了一朵漂亮的花出来,自我肯定地欣赏了一会,眼神就不由自主地从他的脸落到胸前,陈问一直知道他的左胸有一颗痣,再然后没入水下。 好可惜只能观这一点点美色。 不对不对他可惜什么,陈问摇摇头,他又不是断袖,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罢,他这样说服自己。 “陈问。”祁渡突然唤了他一声,“你说这药浴好吗?” 陈问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偷看被发现了,忙往旁边挪了几步说:“当然好了。” “是吗。”他说着就一把将陈问拉进浴桶里,桶里的水溅出了一个大水花,将周围的地弄湿不少。 浴桶不算小,但容纳两个大男人还是有些困难,水色氤氲,两人的腿暧昧地交叠在一起,陈问正跨坐在祁渡的腰上,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距离不过半个手臂,甚至再近些呼吸就能缠在一块绕在一块。 “祁渡!你脑子坏掉了吗?!”陈问抹掉脸上的水珠气急败坏道。 祁渡倒是一脸无辜,手支着脸与他对视道:“不是你说的这药浴极好吗,想让你也泡泡怎么了。” 他还有脸问怎么了,真是不知廉耻。陈问赤红着脸起身,又气又羞。可身后的人却在愉悦地笑。 祁渡拉住他的手道:“你要去哪,我还没泡好呢。” 陈问不想和他说话,只好气鼓鼓地坐到背对着他的屋子最角落,离他远远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暗度陈仓诱敌入 吵闹的酒楼里,小孩看着面前精致小巧的糕点,淡淡的甜香味飘过,他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几口唾沫,好香啊、好可爱、好干净。 陈问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把粉色花朵状的点心推到他面前,温和道:“想吃就吃,不用拘谨,我付钱。” 小孩虽然很馋,但还是摇摇头说:“谢谢好看哥哥,可是我想等哥哥一起吃。” 每次陈问都会找借口让少年去跑腿,但也只让他一个人去,美其名曰怕他们贪钱跑了,作为回报每次的跑腿费他都留给少年。 陈问也不打扰小孩,和身旁的翟桃花谈起自己的计划来,“桃花,你说我们用石头将那人引出来如何?” 这几天怀天大师已经将蛊毒解药配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抓住面具人一个任务。翟桃花秀眉轻蹙道:“可以一试,但陈仙君你可有十足的把握?” 陈问自信仰头:“当然。” “好,那我便信之。”翟桃花从锦囊里拿出女娲石交给他。 陈问紧握住女娲石,沉沉下定决心道:“我争取这几天把他揪出来。” 虽然计划漏洞百出,但陈问不赌对方的智商,他赌对方的贪念和欲望。 翟桃花不解地问:“陈仙君为何这么着急?” 陈问看向对面还在垂涎点心的小孩,神色不禁变得更加柔和,“因为我想保护自己。” 须臾,少年气喘吁吁跑上来,有些不满道:“呼——下次你能不能、呼——挑个近点的地方,可累死我了。” 翟桃花给他倒了一杯茶水,“渴了吧,先喝一口凉茶解解吧。”紧接着又拿出一张粉帕子给他擦额头的汗。 少年这时又没有面对陈问时的凶狠,磕磕绊绊红着耳朵道谢:“谢谢您。” 翟桃花弯着眼睛对他笑,“不用客气,这张帕子送给你吧。” 他的脸更红了。 …… 小孩这几天都很高兴,因为他已经连着好几天吃饱饭了,身子也清洗得很干净,还有保暖的衣服穿,要不是哥哥不乐意,他还能有床睡。 他摇着双腿坐在庙外等着少年,胸前鼓鼓囊囊的。一只蝴蝶颤颤地飞过来,光影打在它的花翅膀上,他竟生起了搭话的心思,“小蝴蝶小蝴蝶你真好看。” “这里没有花,那边有,那边去。”他向花蝴蝶指了指不远处清秀的小花。 可是蝴蝶并没有听他的话,反倒是落在破庙前的阶梯上。翅膀在日光的照耀下更加晶莹剔透,像呼吸的胸腔一样正缓缓地扇着。 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他若有所思地想自己会长什么模样呢?会不会像花蝴蝶一样美丽,肯定会吧,他依稀记得娘亲就很好看,是全天下最美丽的女子。 正思忖着,少年从庙里出来拍了拍他的头,“走了。” 小孩摸摸自己的脸问:“哥哥我长什么样?” 少年敷衍道:“不好看。” 小孩不相信地说:“哥哥说谎,我肯定长得好看。” “行行行,你好看。”少年颇有些不耐烦。 一大一小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小孩问少年道:“哥哥,你说那位哥哥会在这里逗留多久呢?” 那位好看哥哥对他太好了,像是家人一般,要不是有哥哥在,他或许早就跟人跑了。 少年无所谓道:“谁知道呢,他在一天我们就多一天吃饱饭。” 小路平日里很安静,可今天却不同,前面的拐角处正有两名男人在谈话,一黑一白。黑衣袍上面的刺绣看起来很是精细,少年不由得多瞧了两眼。 “你还要一意孤行到什么时候?”白衣男人问道。这句话虽然是质问,但是不带一点愤怒和失望,反而是浓浓的无奈。 被质问的人没有说话,不知是在反思还是不服气。 少年没有兴趣两人为什么争吵,加快了脚步想越过去。 白衣人轻轻摸上黑衣人的头,缓和道:“我会找到解决方法的,给我一点时间,别再去找翟桃花麻烦了好吗?” 翟桃花,少年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自主放慢脚步,他认识这个人,他们这几天一直都在见面,这个人很温柔,谈笑时、散步时、发呆时……比真正的粉桃花还要温柔。 如果这个人真的要伤害翟桃花,他应该是不会坐视不管的。 黑衣人终于开口,“重一哥哥,我有时间等,可……”男人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少年和小孩经过到他们身旁。 黑衣人的眼神直勾勾地落到少年身上,少年后背冷汗直流,这个人很危险非常危险,目光像是淬了毒般让人感到恶心,他忙低下头来。 似是察觉到他的害怕,小孩握紧了他的手,竟大胆向黑衣人问好。黑衣人的目光也从少年转向小孩,小孩丝毫不畏惧与他对视,同时也看清了他整张脸。 这张脸无疑是好看的,但令小孩印象深刻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他的左脸颊上面印着的字。 直到远去,黑衣人的目光始终没从两人身上离开过。 少年胆战心惊地说:“我们快去找翟桃花告诉他有人要害他。” 小孩道:“可是我们不知道他住哪。” 前两天那位哥哥同他说这几天不必去酒楼了,因为他们有要事在身不会再去酒楼。哥哥还送给他一个小木偶玩具,让他一定要记得时刻挂在身上,就就算是沐浴也千万不能摘下,还特别叮嘱他不要在晚上乱跑。 少年死马当活马医道:“在街上乱逛看看。” 另一边的陈问正在当街摆摊起价。 “瞧瞧,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神蛋!没见过吧你们。”陈问将手里的石头放到众人面前绕了一圈嘚瑟地说。 一名挤在最前头的人半信半疑地说:“假的吧,你孵出来给我看看神兽长啥样。” 陈问伸出一根食指摇摇道:“你以为这是什么?这是神蛋!它得认主才能孵出来,鄙人不才未得青睐,才想着在座谁能让神蛋认他为主,就找个好价钱卖给他,不然在我手里也是浪费了。” “真的假的?”人群顿时窃窃私语起来,都在想着自己说不定就是那个天选之人。 陈问双腿交叠,双手抱臂道:“爱信不信咯,试试又不要钱,想好的一个一个来排队。” 这话一出围着的人瞬间争抢起位置来,越往后的位置被选中的概率就越小,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试试总没错。 试了半天,人没有越来越少反而越来越多,这消息从城东传到城西,城南传到城北,每个人都想来凑个热闹。 日薄西山,陈问伸伸懒腰,颇有些疲惫道:“太晚了,请各位明日辰时再来,还是这个地方,鄙人先走一步。”然后就收拾摊子往城外走去。 他是故意往城外走的,城外人烟稀少正适合偷袭,如果人不来,那他就和祁渡在夜色下晃悠几下再回去,这也是一桩美事。 夜黑风高,陈问一脚一脚踩在枯枝上,在寂静的夜晚里发出吱呀吱呀声。他还时不时抛着那颗女娲石碎片,这几天他造了这么大的势,那人要是在城里早就该来寻他了,还真是耐得住气。 风停了,陈问的脚步也跟着停了。他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这人居然能创造出专属领域,看来实力比他想的还要高上一分。 陈问面前缓缓浮现一个人影,带着青面獠牙面具,他哑着声音道:“给我,我就不杀你。” 陈问浅笑着将女娲石碎片绑到身上,“有本事就来抢,不过可惜,遇到我,天大的本事你也使不出。” 话音一落面具人就持剑挥来,陈问没带任何武器,随手用灵力折下不远处的竹子稳稳地挡在身前。 怎么会,他的剑不可能连个竹棍都破不了,黑衣人愕然地抬起头,当即一个后空翻撤退。 “我没听说过你,你是谁?” 陈问用竹棍挽了个剑花道:“那你今日就记住了。”他一字一句地说: “南陵陈问。” 话音刚落,陈问手握竹棍打来,可在面具人眼里那不是一根竹棍,而是带着森然剑气的剑,一根棍子怎么可能生出剑气!就像野兽怎么可能会话人语! 但面具人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能不停地防守。他想找机会反击,可陈问一点机会都不给,那把竹棍像是从他身体里长出来一样,不,就像是他的心,这把木棍就是他的心一般! 他的身姿快到如那癫狂柳絮随风起,整个人利又疯。 若风卷残云,似电掣雷鸣,他的进攻得越来越快,虽不是真的剑,但其威力并不逊于剑。陈问专挑致伤的穴位打,虽然没想要他的命,但再这样下去他不可能会赢。本来以为拦住那两人他就有胜算,可谁知这人才是真的难缠。 面具人当机立断隐去身形,这里被他的领域罩着,也就是说他在这里是绝对的王者,陈问想要找到他,除非厉害到能将他的领域破掉。 他得意还不到一秒,下一刻傲慢的神色就僵在脸上,因为他感受他的领域正在被粉碎。如天罗地网般的笛声蔓延至整个领域,正一分一寸地占据地盘,蚕食着他一丝一毫的灵力。 这样下去,他不可能会以常规的手段获胜!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一局棋两败俱伤 陈问将粗略削好的竹笛放下,沙沙作响的树林里除了他无半分人影。人呢?就这么跑了?打得不怎么样,逃跑倒是一流,他还想决一死战呢。 陈问颇有些沮丧地想,没一会他就意识到一个问题,面具人打不过他和祁渡,但是能打得过翟桃花啊!不会去找桃花了吧。 那边翟桃花正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嘴上还不停地安慰:“没事的,我有法宝,他近不了我们的身,别害怕。” 树影婆娑人影缥缈,黑夜像黑蛇般盘踞在树林上头,死死遮住月光。少年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泣声道:“对不起,我们是不是不应该来找你。” 翟桃花叹了口气,“是啊,也不知道你们怕不怕黑。” 小孩摇了摇他的手,说:“我们不怕,你怕吗?” “你们都不怕,我比你们长了好几岁,要是害怕那不就丢脸了。”翟桃花笑着从囊里拿出两个石偶道:“这些小人给你们玩吧。” 还算早些时候,少年和小孩在街上乱逛还真看见了陈问的身影,只不过他走得太快两人跟不上,等到城外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这下他们不仅彻底跟丢了陈问,还在树林里迷了路。 “哥哥你别怕。”小孩先一步安抚他道。 少年嘴硬道:“谁怕了,是你害怕了吧。” 小孩抱紧他的手臂应下来,“嗯我害怕。” 少年说:“害怕就抓紧我。” 两人在漆黑的树林里胡乱打转,却找不着回城的路,只能小心地一步一步探索。小孩抬起头来看黑天,总觉得那像他的破黑被,腥臭脏乱。风像歌谣一样呜咽呜咽地呼着,吹得他直犯困。 “哥哥,不然我们找一个山洞凑合一晚吧。”小孩揉揉眼道。 少年啧了一声,“不行,要是有野兽怎么办?” 小孩却没有搭理少年这句话,而是直勾勾地看着他身后,突然问了句:“你为何戴着面具?” “你说什么……”少年意识到什么惊慌地回头,只见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站在他们面前,他惊恐地问:“你是谁?” 面具人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反而是问起了小孩,“你认得我?” 小孩思索了一秒,果断撒谎道:“不认得,你是谁?” “说谎!”面具人一掌拍了过来,掌风凌厉犹如冬日里刺骨的寒风,阴森至极。 少年呆傻在原地,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残忍凶暴的人,不是生理上的害怕,而是心理上的。还是小孩挡在他面前,他才回过神来。 “你没事吧?!”少年吓得屁滚尿流涕泪涟涟地去扒拉小孩。 可小孩却自己安然无恙坐了起来,他摸了摸胸前,拿出了那个小木偶,虽然现在已经碎成了碎片。是它,是它救了自己,如果这次能活的话,他就给它立个碑。 上面就写—— 好吧,他现在还没有名字,等有了名字上面再刻字。 “我不打算杀你们了。”面具人慢慢地走到他们面前,“我想……” 话音未落完就凭空出现一团粉雾将两人笼罩,面具人警慎地倒退几步,过了会才轻笑,“荷花香,这次不会再让你跑了。” “唉,现在只能等陈仙君和祁仙君来救我们了。”翟桃花摸摸两人的头道。 不知等了多久,翟桃花隐约听到有人叫他,“桃花、桃花你在哪?” 是陈问的声音,翟桃花看了看身旁两个困得睁不开眼的孩子,轻轻摇醒他们道:“醒醒,有人来救我们了。” 他才刚收起阵法站起来没几步,就被一只无形的双手掐住脖子按在树上。翟桃花竭力掰开那只手,可呼吸却越来越困难,手越来越使不上劲。 中计了。 就在他快窒息失去意识时,那只手又将他放了下来,他趴在地上干呕,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视线里却出现一袭黑衣。 那人的声音在他头上响起:“命真大啊,你很像一个人,所以我一直舍不得杀你。他说要知恩图报,我念你放过我一马的份上就给你一个机会,从那两个孩子中选一个人。” “替你去死。” 翟桃花撑着地仰起头,脖子上还有一圈红痕,他脸色惨白眼神坚定道:“你杀了我吧,我不选。” 面具人道:“那我就两个都杀了。” 翟桃花慌不择路地揪住他的衣角,“等等等,我想一下。” “不要想拖延时间,我数到三,不然……”面具人轻轻一抬脚就挣脱了他的手。 “一。” 翟桃花看了看不远处两个孩子,一个茫然一个恐惧,心里不免一顿绞痛,每一次呼吸对他来说都是一次凌迟。怎么办怎么办,早知如此他宁可不要那块石头,宁愿自己去死。 “二。”面具人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翟桃花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加速,不停地哀求:“再给我一点时间,求求你求求你。” 面具人不为所动,“三……” 翟桃花见没有回旋的余地,慌忙大喊道:“我选!我选他!”他随手指了一个,没看是谁。 趁着面具人转移视线的功夫,翟桃花从腰间掏出几根银针往他的膝盖刺去,可面具人早有准备,一手将他丢出去。 “你以为同样的招数我还会再中计吗?”面具人沉声道:“算了,全部成残废好了。” 他缓慢地酝酿起一股灵力,这股灵力浑浊暗藏杀机,像是没有游鱼绿草的死水,令人感到不寒而栗和恶心。 翟桃花的双手被他牢牢禁锢着,但还是努力地挣脱。这人才几个月不见,修为怎会突进到如此地步,之前自己还能抗衡,现如今却完全被压制。 还未挣开,那一团凶残的灵力就已经冲到眼前,翟桃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朝自己袭来,他下意识地闭上双眼。 静等片刻,他的身上不疼,反倒是听见了一声厉叫。翟桃花猛然睁开眼,只见少年挡在他身前! 少年宛如矮楼轰塌般倒在他面前,满身是血,本就不体面的衣服,现在更是零碎,身骨软趴趴地躺在地上,烂泥一般。 面具人刚想上前,却被一道剑气拦住了去路,他冷了神色,居然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他扫到不远处还活着呆愣的小孩,一把抓了过来。 没了束缚,翟桃花连滚带爬地去抱少年,手脚禁不住地颤抖,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看着少年漆黑的眸子,他万念俱灰地道:“不疼不疼。” 少年面目扭曲地晃了下头,只稍微动那么一下,就感觉全身骨骼碎成了一片一片。冲上去之前他还想着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活下来,但那一击打在身上的时候他确实后悔了,好疼啊好疼,从来没吐过这么多血,比被人打掉门牙、打断腿和没有饭吃时胃抽筋还疼。 可是他一想到翟桃花选了他活,好吧,他又不后悔了,大不了一死,死得其所,死得重于泰山。这一世过得这么惨,说不定阎王爷看他惨下一辈子给他投胎于大富大贵人家。 看着他如此痛不欲生,虚白悲不自胜,一切起因在他,早知他就不出世、不拍下那块女娲石碎片、不来找怀天大师了。 “女娲石可活死人肉白骨。” 翟桃花瞬间回想起虚白和尚说的话,说不定碎片也会有点效果呢,他连忙找寻陈问的身影。 陈问已经和面具人打了起来,但面具人手上抓着小孩,他也有所顾忌不敢下死手。 “放了他。” “那你杀了他吧。”面具人将小孩往身前一带。 陈问放下手中武器,拿出女娲石碎片道:“你不就要这个吗?” “哼。” 翟桃花声音嘶吼道:“不能给他。” 陈问看了一眼翟桃花,又拧着眉看了一眼快死的少年。他先前在女娲石碎片上施了法术,面具人逃不了的,他也会救下少年的。陈问狠下心道:“我给你,我数到一,我们一起放手。” “不行不行,陈仙君你不能给他。” 陈问铁石心肠道:“三、二、一。”数到一他果断将女娲石碎片扔到上空,它显眼得很,在黑夜里是唯一的亮光。 可陈问的目光不在那上面,他的心神全部在小孩上,小孩被面具人丢到左边。他想也不想地飞去接住小孩。 直到小孩真真正正落到他怀抱里,他才生出一丝劫后余生,“没事的没事的。” 小孩在他怀里颤颤巍巍,用双手死死地缠住他的背,猛然大声提醒他道:“小心!” 陈问只微微侧身怕怀中人被伤到,左肩也就没有及时防备,他没想到面具人居然不去抢女娲石碎片,而是选择偷袭他。 那头翟桃花一拿到女娲石碎片就想不了那么多,试图将它容纳进少年的身体里,它一点一点没入少年的心口,顿时他的身上就涌出一阵纯白的光芒,全身扭曲的骨骼慢慢恢复到原位。 因为骨骼复位,就算少年处于晕死的状态也不免发出痛苦地低吼,全身不可控制地发抖。翟桃花束手无策,只能将他往怀里更带了些,“会好起来的,撑过去会好起来的。” 而陈问跟不怕疼似的,随手取下一片树叶朝面具人的脖颈划去,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霎时血液沾满整个脖子,无比可怖。 “让开!”面具人节节败退,陈问刚想给予他最后一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虚白的喊声。陈问动作才缓了一会,就又听一声尖叫响起。 是在他的怀里! 小孩正哀嚎地捂着脸,恐慌瞬间涌上陈问的心头,他面部抽筋小心翼翼地扒开小孩的手,只见他的左脸颊里头有一个东西正在蠕动,它卷起身子又平开来,慢慢地蠕动。 “好痛好痛……”小孩痛到抠伤了陈问的掌心,血肉都挖出来一点。 那只虫子还在波澜不惊地爬动,细听下来还能听到啃食血肉的声音,甚至它还在慢慢变大。 虚白急声道:“这是食面蛊,不将人面蚕食殆尽它誓不罢休,只有将它挖出来还有一线生机。” 陈问肩膀一抽一抽,颤声道:“我知道我知道。”没有人比他还懂这疼痛,硬生生划开自己的脸皮挖出骨肉,就算是成人也难以扛过去这苦难,更别提一个四岁小孩。 看着小孩疼得四处打滚,陈问将他拢在怀里柔声说道:“别怕,我替你挖出来可好?” “不,我……”他们是一个人,做的决定也都是一样的。 陈问闭着眼将小刀给他,“我知道我懂。” 陈问不敢睁开眼,他不敢,他远没有以前的自己勇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呜呜哼哼……”陈问抽抽噎噎哼起了歌谣,是他最常哼的那首没有调子的曲调。他的手轻轻拍着小孩的背,就像是娘亲抱着他哄他入睡那样。 “呜呜呜……”小孩慢慢不再惨叫,而是学着他哼出来曲调。 小孩的手握紧陈问的手,陈问骤然睁开眼,只见那条长虫被刀戳了个稀巴烂烂在地上。 “你不会死的,我不会死的。” “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也不会让我死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经此一别难相见 雨水从飞檐上滑落打低杂草,前夜刚下过大雨,被雨水打湿的泥土散发出腥味,从院里传到屋内,却被屋里头燃着安神的熏香压着。房内只有床桌椅和一个大柜子,可以称得上是陋居了。 木床上躺着一个脸被布层层包围的小孩,只露出一双透彻的眼睛,眼珠滴溜溜转着观察四周,猝不及防地吱呀一声,他的视线里闯入一抹鲜艳的颜色。 “我要走了。”祁渡边给他换纱布边说:“我希望你能去南陵,去独坐幽篁里,我会等你。” 小孩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祁渡面不改色给小孩换完了药,就算见到了他满是伤疤的脸,蜿蜒、扭曲、纵横,祁渡也并没有漏出畏惧或者是同情的神色。 只有心疼。 小孩慢慢抬起手去抓他肩前的白发,祁渡微微低下头,他摸完那束顺滑的白丝,又稍稍转移了下方向,摸上了祁渡的下巴。 冰凉的面具隔绝了指尖的温度,祁渡按捺住想握他手的心思,由着他探索。小孩轻轻敲了两下面具,似乎是累了,随后放下手闭上了眼睛。 祁渡理了理他的刘海,在他的被窝里放下了一把蝴蝶木梳,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祝安。他放下纱帘走出房间,转眼就见陈问愁眉苦脸地过来。 祁渡一开口就不是好话:“陈问,为何一脸丧样?” 陈问皱着脸甩了几下手,“唉,桃花不肯告诉我贺生微手里机关的解法,他是这么说的。”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翟桃花的腔调说:“咳咳,既是我给生微设下的考题,那我就不能告诉陈仙君,不能让他得以捷径。” 祁渡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走入花院,“不必太过担忧,船到桥头自然直。” 陈问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不解道:“你要去哪?我还要进屋里去呢。” 祁渡:“他已经歇下了。” 陈问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力,“诶诶诶,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少年眼熟了,他就是贺生微呀。” 那天晚上在虚白的尽心救治下,小孩也算捡回来一条命,陈问守了一整夜见小孩睡得还算安稳,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便打算去瞧瞧翟桃花和少年怎么样。 一早清风徐来,水波不兴。陈问在竹苑外踌躇了一会还是没敢进去,毕竟战前那么信誓旦旦,结果却是不尽人意,他有再厚的脸皮也抵不过。 陈问蹲下随手抓起几颗小石子,数完一个扔一个,“去、不去、去……” 小石子咕噜噜地滚到一旁被一双长靴挡住去路,“陈仙君是来找我吗?” 陈问闻言抬头,反射性起身顺便将剩余的石头抛下,“对啊,你怎么出来了?那孩子怎么样?” 翟桃花端着一个木盆,衣袖上还沾着点水渍,温和道:“我出来倒水,他已经没什么事了。” 陈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只不过他受的刺激太大,脑子忘了一些东西。”翟桃花有些愁眉不展。 陈问倒退一步深深向他鞠了一躬,“我深感惭愧,今儿这事罪我,人没抓着还让两个小孩受了伤。” 翟桃花赶紧放下盆扶起他,“陈仙君莫要自责,我也没料到这人的修为竟能在短短几个月增长到如此地步,他如今要找上我,我是万万不能逃走了,还是多亏陈仙君。” 被他这么一说,陈问的内疚更多了,颇有些羞赧道:“你就安慰我吧。” “咚——”屋内骤然传出一道巨响,翟桃花闻声快步走回室内。 陈问看他走得急落下了木盆,顺手帮他捡起来放回院内的石桌上。陈问动作极轻地撩开帘子,只见一矮桌倒在地上,而少年窝在翟桃花的怀里,双手紧紧拽着他腰间粉衣。 翟桃花软声问道:“你还记得什么事情吗?” 少年摇摇头道:“只记得自己姓贺。” 翟桃花摸摸他的头问:“唔……那你可愿拜入我的门下?” “门下?”少年抬头不解地问,他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翟桃花解释:“就是拜我为师的意思。”他害得这孩子差点没了性命并且还丧失了记忆,少年又无父母,拜他为师也是他想出的一个好的补偿办法。 “真的吗?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少年双眼发亮就要起身做拜师礼。 翟桃花拦住了他,“跪下就不用了,你身子还未好。你既不记得自己的名氏,我给你取个新名如何?” 少年激动地盯着翟桃花道:“请师父赐名。” 翟桃花想了一会说:“微生病苦随缘了,就叫贺生微,如何?” “贺生微。”少年重复了一遍,然后用力地抱住翟桃花,啜泣道:“我有名字了,贺生微、贺生微。” 陈问在旁目瞪口呆,“你给他取什么名?” 少年抬起带有泪痕的脸,用绿眸直视着陈问抢答道:“贺生微,我叫贺生微。”后一句喊得较为大声。 陈问这时才看清了贺生微的眼眸,它居然从乌黑变成了浅绿色,世间居然有此奇事,陈问一下从名字的震惊中回过神来,问:“你的眼睛怎么变绿了?” 翟桃花叹道:“他睁开眼后就是如此了,我想或许是和女娲石碎片有关吧。” 绿眸和女娲石碎片有关,陈问敛起眉心思索起来,总感觉好像还在哪见过绿眸。他冥思苦想,不断地冥思苦想。 陈问实在想不起来,用胳膊肘碰祁渡道:“诶,你帮我想想。” 祁渡道:“独坐幽篁里初见。” “初见?”陈问有些疑惑,“我们两吗?那不是几十……天前的事情了吗?”他轻抚胸口庆幸改口得快,差点脱口而出几十年前。 祁渡恹恹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算吧。” 陈问“那天现场有人是绿眸?” 祁渡道:“你忘了?” “那天我哪还能记住别人啊,眼里全记着仙主大人去了,那可真是群鸡中出现了一只鹤。”陈问大大方方地说了出来,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祁渡垂下眼帘,手上不停地摩挲茶杯,“荣幸。” 顶上有一道花架,开了些许黄色小花,影影绰绰的日光投射下来,照到祁渡的脸上,恰巧能在额头上印出一朵小花的影子,像是蝴蝶栖在花上。 陈问伸出手点了一下他的脸,这块皮肤没有被面具覆盖着,陈问指腹的温热染到他脸上,“祁渡你脸上开花了。” 祁渡没躲开也没制止,只说:“没见过?” 陈问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他以前还真见过,那朵花还是他画上去的呢,一朵墨花画出来倒像王八。 察觉自己笑出声,陈问笨拙地转移话题道:“仙主大人,你就告诉我吧,那天谁有绿眸?” 祁渡:“涟漪使。” 陈问恍然大悟,“是他,可惜被你杀了。” 祁渡道:“不可惜。” “话说你那天真在树上睡着了?你莫不是蒙我?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掉链子。”陈问颇有些匪夷所思,祁渡向来可靠,那天怎会在树上睡着。 祁渡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还不是都怪你让我泡的药浴。” 陈问:“你这人真有意思,甩锅给药浴。” 祁渡没有辩解,反而说:“我们现在就回去。” “回哪?”陈问反应过来,“不知山?这么快。” 祁渡:“嗯。” 陈问大拍石桌道:“我还没告别呢。” 祁渡慢悠悠地说:“没时间。” 陈问咬牙往屋里跑去,翟桃花和虚白只能往后见到再拜别赔罪了,反正日后还会见到不是,可错过小时候的自己就是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室内幽静,纱帘被窗外清风徐徐撩动,床边手炉里的熏香还在烧着,浅紫色的烟雾缭绕,氤氲升空。床上的人双手交叠在腹前,规规矩矩地睡着,看着很是乖巧。 陈问蹑手蹑脚地走到床边,用手柔柔地触碰小孩脸上的纱布,愧疚道:“对不起啊,以后要背负着嘲笑和坚强生活了。” 小孩的呼吸平稳眉眼柔和,像是睡在轻云里。 陈问注视了好一会,然后将脸上的面具摘下放到小孩的床头,“这个面具就留给你吧,小陈问,虽然你也用不上。” “陈仙君你要走了?”他刚走出屋没几步,就撞见了翟桃花。 陈问欣喜道:“嗯,你来得正巧。” 翟桃花歪了歪头问道:“陈仙君你的面具呢?” 他的面具?陈问这时才反应过来捂住脸,然后转念一想反正都被看到了,现在挡住也没什么用,又放下手无所谓道:“送人了。” 翟桃花作揖礼道:“那桃花与君就此别过,望君珍重。” 陈问学着他回礼,“后会有期。” 祁渡在远处喊他:“陈问,走了。” “帮我照顾一下他。”陈问指了指房屋最后又叮嘱了一句。 翟桃花郑重点头,“陈仙君放心。” 陈问绽开一朵笑颜,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就往祁渡跑去。 一袭黑衣高马尾,一抹红影白发散,并肩同行甚是般配。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人人皆心怀鬼胎 小轩窗外,碧天如洗草色青葱,蜻蜓高落檐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药碗放到窗前精致的小桌上,烦声对床上的人道:“起来喝药。” 房有情面色憔悴端起药碗,道:“多谢。” 贺生微不耐烦地拉椅子坐到他对面,“喝完就赶快说,我可没空陪你闹。” 这人磨磨唧唧的,哪里像个大仙家的样,除了那身行头和样貌,像个打杂的还差不多,贺生微瞧他实在不顺眼。 房有情一口气将苦药喝完,拿起白帕擦了擦嘴角才娓娓道来:“本君遇见桃花是在十年前的暑时。” 贺生微耳朵一下竖起来,十年前那不正是师父离开不知山的日子吗。 于是他急声问道:“在哪里?” 房有情不疾不徐地说:“在熹莳,本君遇到他时他已是伤痕累累,如不加以救治那必是命不久矣。” 熹莳?那可是距离不知山有千里之远,师父怎会身负重伤跑到那里去。贺生微眉心拧得厉害,忙问:“师父受了什么伤?现在可全好了?” 房有情冷笑不迭道:“贺公子要想了解这十年间发生的事情,就请别插嘴。” 贺生微被噎了一下,顿时心绪不宁起来,想骂他但是又不得不闭嘴,只好咬牙切齿道:“请。” 十年前的夏日。 熹莳是南方偏北一点的都城,在祁氏统辖的地盘内。那年是祁渡坐上仙主之位的第五年,按照修仙界的惯例,第五年才可举行仙主之位的更迭仪式。 旭日东升到日薄西山,更迭仪式也即将结束,坐在房有情旁边的崔长昼突然出声嘲讽道:“他倒是神气,栗无观的脸色可气成金乌一样红。” 房有情看向栗无观,只见他面色青红,不过也不怪乎如此。上一任仙主是栗氏栗棕,而栗无观是他的长子。打栗无观记事开始,身边大大小小的人都在给他灌输一种想法,那就是他必是下一任仙主之位的继承人。 栗棕在其位谋其政,自是没有多少时间管教他,他自然也就养成了骄横跋扈的性子。在学宫之时,就常常以欺负别人为乐,尤其喜欢欺负祁渡还有林权。 现如今不仅仙主之位丢了,就连家主之位也没留下,更何况还是他最看不起的人登上了他最想要的位置。 祁渡和栗定沅。 崔长昼似乎还没舒心,继续嘲讽道:“祁渡能年纪轻轻坐上这个位置,还不是靠那个舔在他身边的丑陋的家卫,要不是——” 话未说完房有情就打断他,提醒道:“青令君,就算你以往与祁渡再交好,但他现在可不单单是家主,更是仙主,还是谨言慎行较好,以免落人口舌遭人记恨。” “哼,交好?”崔长昼自嘲一声,接着话锋一转问,“你身边那位是新人?我眼生得很,瞧着一副贼眉鼠眼样。” 崔长昼口中的人正在房有情身后,他当真不变一丝一毫,还是这么口无遮拦。不过房有情也不动怒含糊道:“嗯,此人有勇有谋,是个可以培养的好苗子。” 崔长昼再次看向那人,那人客观上长得眉清目秀剑眉星目,可主观上他就是越瞧越不顺眼,看着让人烦心。 他一挥衣袖,“罢了,我先回仙颐了。” 房有情看着他背影远去,才对身后人道:“重一,你也知晓青令君的性子,莫要怪本君不替你说话。” 庄重一唇角微勾,“家主正事要紧,我们也该离场了。” 要想回到步河,熹莳是必经之路,而房有情打算就地休整一番。他漫步到幽森的树林处,清溪带着青山奔快,他向溪水走近了些,才看到有一人血淋淋地趴在岸边,下半身还浸泡在浅溪里。 房有情召出配器虚面小心翼翼地往前去。他用虚面抬起那人的脸细细查看,女人?他顿时卸下一半的戒备。 翟桃花虚弱得实在厉害,脸色惨白得像是脉搏早已停止跳动数日。房有情用手指探了探翟桃花的鼻息,虽微弱但还有救,他施法将虚面放大把人带回了本草架。 房氏先祖是神农氏的旁支,因此房氏后人对治病救人那是得心应手信手拈来。房有情更是天资聪颖,不过学了六七年就能将全部医书背得滚瓜烂熟,是房家近百年里最有天赋的一位。 因此翟桃花虽然伤得很重,但也是幸运的捡回来一条小命。 房氏仙府不像祁氏一样位于深山中,它坐落于步河城中央,名为本草架。高低错落疏密有致的山林水榭,穿过几道曲折蜿蜒的回廊,入目就是一处小巧玲珑的楼阁,那是家主专用的药阁。 楼阁内有一处药园,那里培育着各色奇异的珍稀药材,日光照射下斑驳陆离甚是奇妙。这种事房有情从不假手于人,每日不厌其烦的悉心照料。而翟桃花也暂居这里。 不出几日,房有情带回一个人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本草架。 “家主前几日捡回来的那人是谁?为何如此悉心照料?” “不知,听阿深说那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得了吧,他见过几个人,要我说最漂亮的人还是仙主的阿姊祁唯齐,那当真是仙人之姿。” “祁唯齐都仙去几年,你还念着啊。” “那又怎么了!她永远活在我心中呜呜。” …… 房有情正在松土,有一名房氏子弟从屋里走过来,恭恭敬敬道:“家主他醒了,还有庄先生正在杏林廊恭候。”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道:“知道了,你先把那碗煎着的药给他喝了。” 房有情将土压得严实后,就将手铲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用盆净手后走到了阁楼旁的庭廊,庄重一早就在此等候。 庄重一微微俯首行礼,“家主。” “不必多礼。”房有情摆摆手,有些怀疑道:“你确定他是我要找的人?” 庄重一道:“是也不是。” 房有情:“何意?” 庄重一:“你要找的是他的徒弟贺生微,总之家主与他交好准没错。” 房有情沉重地点了点头,视线不禁转到头上挂着的一副遒劲有力字画——悬壶济世,这是房氏先祖提笔落下的,一直跟着房氏传到了今天。 夏夜与春夜相比总是来得稍迟些,戌时过一会天才完全黑下来。夜凉如水琉璃滑,房有情刚迈入楼阁,就见翟桃花动作缓慢地开窗,霎时银辉遍洒。 房有情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病人怎么可以吹风,他二话不说关了窗,转脸就收获了翟桃花尴尬的表情。 他面无表情说道:“你不能吹风,连这也不懂吗?” 翟桃花有些手足无措,小声说:“我知道。” 看着翟桃花有些诚惶诚恐的模样,房有情不禁反思他很凶吗?不然怎么从小到大一有人看见他就绕着走。 他本来五官长得就有点锋利,这么一沉思下来就显得更凶了,翟桃花在旁动也不敢动,直到身体实在撑不住趔趄了几下。 房有情这才恍过神来,刚松下的眉心又蹙起来,厉声道:“不舒服怎么不说?” 翟桃花低头没说话,肩膀还有些颤抖。 房有情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或许是他的态度太差、语气太硬把这人吓到了。他转换了下语气道:“你先去床上,我给你检查一下身子。” “好。”翟桃花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房有情趁机打听:“你家住何方?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翟桃花语调慢慢地说:“心系天下四海为家罢了。” 房有情上药的动作一轻,道:“现今你要不知何处去,可在这修养一阵子。你这伤非常致命,要我再晚一会遇见你,你已经去见阎王爷了。” 翟桃花温和地说:“如今我身无分文无以为报,只能给仙君你当牛做马了。” 房有情将药瓶收起,破天荒地解释:“我不是要你知恩图报的意思。” 翟桃花忍着疼扯起微笑道:“知恩图报人之常情。” 小窗没关紧,风轻轻将它吹开一个口子,浅浅的月光从那缝隙挤进来,柔光似纱煞是美丽,唯一不圆满的是今日的月亮是残缺的。 一霎荷塘过雨,明朝便是秋声。 转眼过去一年,翟桃花的身子也是完全好了,他本以为病好了后就能搬出这小阁楼,可房有情却迟迟不做声,就算他旁敲侧击也没得出个结果,也就只好一直居住在这里。 翟桃花像往常一样去打扫藏书阁,门前遇到正在看守的弟子,“翟先生今日怎来得晚些?” 这段时日翟桃花都会来藏书阁帮忙,自然也就与常在这的弟子熟。他回答道:“昨夜睡得晚,今早也就赖了会床。” 弟子稀奇地说:“翟先生原来也是个懒猫子。” 翟桃花放轻脚步踏入藏书阁三楼,这里是本草架最幽静的地方。藏书阁有四层楼,一二三楼是普通子弟待的地方,而四楼没有家主长老的允许闲人不可进。 他慢慢走到三楼深处就要打扫,却听见一道声音从身后的书架后面传来,“你说,家主不会真是那个吧?” 另一道声音有些困惑,“哪个?” “啧,你是不是每天看书看傻了,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就是断袖啊。” 那道声音立马严肃起来,“编排家主可是大罪。” “小声一点,这我不能知道?但你看,家主什么时候对男人那么用心过,不仅让他住在自己屋里,还什么好东西都先送给他,前些时间更是回绝了轻霜林氏联姻呢。” “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翟桃花听完眼神有些飘忽,那两人口中的“他”好像是自己,可是他和房有情并没有过任何的越界之事,这些小辈为何会这么以为? 这件事导致他这一天精神都有些恍惚,夜半之时翟桃花起了离开的心思,他留在这是想报恩,不是为了给房有情添麻烦的。 翌日月落参横,水木明瑟,翟桃花在房有情屋外踌躇,脑中一直在组织接下来要说的话。 “承蒙您这一年多的关照,但我想是时候离开了。” “承蒙房家主这一年多的关照,可我想总是给您添麻烦。” …… “你自己在嘀咕什么?”房有情骤然打开房门道。 翟桃花被吓了一跳,刚组织好的话瞬间烟消云散,支支吾吾道:“嗯,我就是想说我在这可能是仙君你的累赘。” 房有情一下子就猜到了翟桃花为何说这些话,毕竟他是一家之主,本草架里任何的流言蜚语不可能逃过他的耳朵,事实上,他也一直在放纵这谣言的流传。 “那些话打扰到你了?” 翟桃花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只是我怕那些谣传会影响到仙君你的名誉。” 房有情沉默了一会。 翟桃花继续道:“所以我想……” 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如果我说那不是谣传呢。” 翟桃花反应极慢地问道:“家主你在开玩笑吧?” 房有情没有及时回答,过了几秒才说:“没有。” 翟桃花看他面无表情的脸,想着像他这样的人应该不会撒谎,最后纠结地说:“能给我一点时间想想吗?” 房有情也知不能将人逼得太紧,“好,一年两年都可以。” “后来,他答应我了。”房有情对贺生微说道。 贺生微听完双手握紧,眼眶通红,他气声说:“你在骗我。” 房有情的心提起来,他将这桩故事说与贺生微听时隐掉了一些细节,比如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贺生微。 贺生微气得跳起来,指着他怒骂道:“我不信!我师父怎么可能会因为愧疚和恩情就答应和你在一起!” 他的心又放了下来,继续刺激贺生微道:“因为他爱我。” 贺生微怒到眼前有点晕眩,揪着他衣领骂道:“你用什么手段迷惑他了是不是,我师父在哪?我要亲自去问他!” 房有情面无波澜道:“他大概要死了。” “你说什么?!”贺生微质问完,只觉得脑袋晕得更厉害,天旋地转,不一会就垂直倒在地上。 他晕过去前只模糊地看见房有情张了两下口,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相遇相知再相逢 春不解蝉意,随唤夏风来。 陈问刚落地热风就迎面而来,燥得他取了几捧溪水凉脸,鬓边发丝湿了几缕。他故意往祁渡身边凑,边将水滴甩他身上边说:“这才去了几日,天气就变得如此炎热。” 祁渡语出惊人道:“脱几件就不热了。” 陈问笑嘻嘻地凑近他,道:“仙主大人这话真有意思,不妨先脱一个给我瞧瞧。” 祁渡稍稍颔首:“谬赞,不妥。” 夏树苍翠,簟纹如水。周遭除了微风掠过树间的撞击声外就没有别的声音,连蝉鸣都没漏一声,寂静得很。 陈问推开院门有些纳闷:“这里怎么跟没人住了似的,贺生微和房有情去哪了?” 祁渡跟在他身后,悠哉悠哉道:“不知。” 陈问蓦地回身,直勾勾地盯着他,“说谎,你知道。”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交缠、缠绵,陈问的眼睛很好看,像一场美不胜收的阳春,白柳海棠、绿酒青茶、蝶舞燕回尽收眼底。祁渡的心跳骤然慢了一拍。 祁渡心一慌将眼神撤退,身体却不由自主上前遮住那双美目,那如羽翼般的睫毛在他手心里扇动,似蜻蜓点水。 陈问一把拉下他的手,眼前才恢复光明,不满道:“好好说话遮我眼睛做什么?” 祁渡佯装平静道:“是又如何?” “看吧,我说对了。”陈问得意洋洋地抱胸,用着愉悦的口吻说:“我还不了解你。”祁渡撒谎时和大部分人不一样,他的假话会比他的真话更带有情绪。 祁渡问:“哦?好大的本事,那陈问,请问我何时歇息?” 陈问:“亥时。” 祁渡:“错了,子时。” “闲暇时喜欢做什么?” “品茗弹琴。” “错了,阖眼休息还有……梳头。” “偏爱什么香?” “雪中春信。” “错了,却死香。” 陈问顿时泄了气,“我不玩了。”他没想到这人十几年变化这么大,亏他还这么信誓旦旦,结果一个没说对,这下又一次丢人丢到家了。 祁渡脸上浮现出笑意,柔和的暖意在眼底晕染开来,“还来得及。” 陈问丧丧地问:“什么来得及?” 抛却从前种种,从相遇重逢那刻重新认识我、了解我、独占我,一直都来得及。 陈问见他不说话也懒得问第二遍,径直将没关紧的屋门打开喊了声,“贺生微。” 一想到等会有可能见到贺生微陈问就有些紧张,他没想到贺生微居然就是那个在他人生中只着一点笔墨的少年。 但只这一点既轻又重。 他焦灼又期待地等了几秒,无人应答。陈问眉心微拧,又喊了一遍,“贺生微?房有情?” 祁渡道:“别喊了,人确实不在。” 陈问环顾了一下四周,小桌上放着一个不知道几天没收拾的碗,碗底还有些药残渣,窗松松垮垮地开着,桌上也落了一些飞絮。再往院落里看去,杂草也长出来些。 “那人打破这迷阵了?”陈问第一反应就是追杀房有情的人来了。 祁渡走到他旁边提示:“阵没破。” 陈问斩钉截铁地说:“那就是房有情有问题。” 祁渡微不可察赞赏地点点头,询问:“从何得知?” “这其一便是你说的阵没破,那必然是阵内的人有问题,”陈问竖起两根手指,道:“其二,虽然房有情和贺生微都不算完全的好人,但贺生微比房有情更真实。” “那人心思太多,像蜂窝一样。况且他是为了昊天塔而来,我却不见他提起过这么重要的事情。” 祁渡道:“你很了解他?” 糟糕,他又下意识用熟稔的语气谈论熟人了,陈问脑子快找借口糊弄道:“这天下谁人不知蔓荆子房有情玲珑心窍、心思深沉。” 趁着祁渡沉默的几秒,他先发制人道:“你知道他们在哪。” “不知。” 陈问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只听他又说:“但昆仑镜知。” “好镜好镜。”陈问摸摸兜里的昆仑镜夸它,一口气又缓了下来。 陈问对着昆仑镜施法,不过几刻镜面就出现画面。 一间简陋的茅草屋里只有几丝摇曳朦胧烛光,带着一股随时都要被黑暗吞噬的虚弱。 “你怎么还不动手?”房有情不知道自己问了庄重一几次这个问题,他心急如焚,再拖延下去,蘅祾主就要追上来了。 庄重一反而看起来很轻松,“家主,我早就说过这女娲石碎片在他身体放置已久,差不多就是他骨子里的一部分,除非他自愿,不然非神非仙是没有办法的。” 房有情不耐烦道:“那解决办法呢?” 庄重一:“人的弱点无非两种,不是利益就是情感,通俗来讲就是自己或他人,那家伙最重视什么?” “翟桃花?”房有情摸上腰间的虚面,心情颇为不爽说:“可是他跑了。” 其实房有情对陈问没有完全说实话,那天没有人追杀他们,而是翟桃花利用迷阵将他困住,那刻他才知晓翟桃花早就知道他的谋算。 房有情本以为事情毫无纰漏,可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点。在步河房氏,女子以丈夫为天,在她们心中亲情友情师徒情等等都可以往爱情后面排。在这样环境的熏陶下,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爱情就可以拴住一个人。 “桃花,我此次要去不知山,不知你可愿同我一起?” “好啊。”翟桃花一想也十年之久没见到自己唯一的徒弟,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正要继续往下说就听他说。 “正好也见见你的徒弟。” 翟桃花猛然抬头心头狂跳,他从未与房有情说过他的来历和贺生微,他茫然地盯着眼前人的背影,好像他从没真正了解过房有情。 不知山的迷阵是翟桃花的手笔,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怎么操纵,他想借着迷阵甩掉房有情那是分分钟的事情。 房有情医术天下难逢对手,可修为解谜实在算不上上乘,他能感觉到这迷阵对他没有恶意,只是从第二天开始,这迷阵就开始疯狂进攻他,手段狠辣无所不及,求救信息发出去也石沉大海,一直到贺生微将他抓出来。 这绝对不是翟桃花的本意,他不动摇这个想法,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操纵迷阵的人变了,一路上一直有第三个人跟着他们! 庄重一看出他的烦躁,笑道:“人不在这更好。” 房有情微微蹙眉:“你的意思是?” “还望家主不要偷听。”庄重一转身打开里屋的门。床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全身乱糟糟的,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净过身子。 贺生微看见庄重一进来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浑身上下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可庄重一却知道刀子插在哪最疼,“你想救你的师父吗?” 贺生微果然有了反应,宛如死尸诈尸般愤起,“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你看完这个一定会想和我做一笔交易。”庄重一笑着凭空投出一道录影。 时间很短,但却是翟桃花痛苦挣扎的画面。 贺生微气得心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全身止不住地颤抖想干呕,世间怎会有如此恶毒之人,他恨不得千刀万剐送眼前人下地狱。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强求自己先冷静下来。 “什么交易。”他咬牙切齿道。 庄重一说:“几十年前你应该就死了,但当时你的师父用女娲石碎片救了你,如今你也用这个来救他,也是缘分。” 贺生微没有一点迟疑道:“要我如何信你?” 庄重一愣了一下突然大笑出声,笑得很是惊悚,贺生微看着这人突然发癫,本性暴露吐槽道:“疯狗。” “你没有选择,”庄重一右手支起下巴,“要么你死,要么你师父死,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贺生微闭上双眼,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没有任何犹豫道:“我死。” “很明智的决定,”庄重一走到他面前,给他松绑指了指他的心脏,“那你自己把它挖出来吧。” 贺生微颤颤巍巍将右手放到左胸上,脑海里就浮现出了师父笑意盈盈的脸。 “生微,不可挑食。” “生微,看为师给你做什么玩意了?” “生微,明日为师带你去城里玩吧。” “生微,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 …… 贺生微情不自禁地流下一滴苦涩的泪,他靠着这些回忆苦等一年又一年,守着桃花树撑了一年又一年,结果还是不尽人意,还是找不到吗? 他已经整整十年没听见有人用着温柔的嗓音喊他生微了。 如能用他的命换师父的命,他是百般情愿,万分不会后悔的,哪怕自己万劫不复。 贺生微手心起了灵力缓慢渗入胸口,只要将女娲石碎片交给他们,师父就亦有一线生机。就算他无此生误来世。 心口隐隐传来痛楚,他疼得直不起腰,脑门上全是汗,嘴唇透出血丝,只能侧躺于床上,可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更近一步再近一步。 “贺生微,你疯了吗?!” 是师父叫他吗?贺生微动作微停,不、不是,师父从来不会叫他的全名,他居然疼到极致起了幻觉,贺生微趁着还有理智强撑着将女娲石碎片挖出来。 “贺生微!”此时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手。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十年生死两茫茫 陈问强行切断他的灵力,以免他真把心剖开失血而亡,而贺生微也遭不住这疼痛彻底昏死过去,临晕前还死死抓住陈问的手腕,似是不允许他这么做。 “房有情,快来救人。”陈问这时也顾不上房有情之前安的什么坏心思,这里只有他一位正儿八经的大夫能救人,如果他不乐意救,那自己就把他打到愿意救。 但房有情此刻却寸步难行,鬓角被汗水浸透贴在面颊上,他正被祁渡压制着,只能瞪着双眼看着祁渡。忽的他感到全身一松,没来得及站稳半跌坐在地上。 “过去。”祁渡听见了陈问的叫唤,居高临下对房有情发号施令。 房有情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他是谁?” 祁渡抬手摸摸头上的蝴蝶簪子,“是人。” “哈哈哈哈哈……”房有情笑了几声,“他对你来说是人,你可真了不起啊。” “你笑什么呢?人命关天的事情你还笑,你还记得你是步河房氏的家主吗?!步河房氏的家训什么时候改了?”陈问在里屋等不及,干脆出来动手抓人,嘴上也不闲着用了激将法。 陈问死之前就知道只要一和这些仙家提到家训家风什么的,他们就会应激,听不得容不下半分不好,誓死要捍卫家族的荣风,尤其是左溪栗氏。 果然房有情一听血色一下涌了上来,面色从苍白到青红不过片刻。他挥了挥衣袖脚步艰难地踏入里屋。 满足私欲和维护家族,选择后者已是刻进他们骨子里的潜意识。 陈问敛着眉心对祁渡说:“刚刚屋内还有一个人,不过跑了,跑得还挺快,我总感觉在哪见过他。” 刚刚陈问从昆仑镜中看到贺生微危在旦夕,情急之下他直接踢开了那摇摇欲坠的木门,正巧撞上房有情惊异的目光。 房有情下意识看向里屋,而陈问也从他的反应中得出贺生微在那间屋子里,当即提起椅子冲进去,却只见到一个跳窗而逃的背影。 贺生微躺在木床上五官扭曲,灵力从他的身体里逸散出去,幸好陈问来得及时才保住他这一条命。 只是跑掉的那人到底是谁? 祁渡见他愁眉不展,右手抚平他皱起来的眉,“去监督房有情救人?” “对哦,没人看着等会他悄悄给贺生微下毒也说不定。”陈问一拍手心就行动起来,“你先帮我看着,我去给他打盆水。” 不知是因为陈问像怨鬼一样盯着,还是因为作为一名房家家主应有的操守,总之房有情一点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尽心竭力的将贺生微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夕阳烟树,陈问给贺生微盖好被褥而后悄悄掩上房门,转身看向被他绑在椅子上的房有情,面色严肃道:“现在我们应该来算算你的账了。” 他非常认真地说:“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如实回答,第二被我打一顿如实回答。” 祁渡在旁掩唇轻笑一声。 陈问扭头看他,“你想动手?” 祁渡摊手道:“我与房家主多年之交,还是你来吧。” “说的也是。”陈问又回过头去问:“你想好了吗?” 房有情晦涩地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是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悲欢离合。你要是也见过那些体无完肤、全身流脓,二便失禁的将死之人,你会不想追求长生之道吗?” “我有何错?” 陈问在心里点点头,凡夫俗子想长生不死情理之中,古往今来的修仙者想要飞升,不也就图有这么一个好处吗? 想来也是,现如今能飞升者少之又少,这几百年间没出现过一个,而以房有情的资质想飞升那更是痴人说梦。 陈问面色不显,肃然道:“你是死是活我管不着,错就错在,你为了那虚无缥缈的结果,就要牺牲别人的性命。” 房有情嘲笑地摇摇头,“你还是这么天真,我见过太多人性,等他醒来,你觉得他会感谢你吗?他只会怪你为什么要救他。” 陈问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救谁并不是想被人感激,如果他醒过来怪我还想去死,那他就如愿去死好了,我犯不着拦着他。” “痛不欲生地活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去,我只是不想他在二选一的时候选择死亡,毕竟死亡对他来说不是唯一的选项,只要他还想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会拉他一把。” 陈问这一番话倒堵得房有情哑口无言,须臾,他自愧不如地闭上眼睛,不消片刻他哑然开口:“桃花还活着。” “什么?”陈问追问道:“你知道桃花在哪?” 房有情睁眼道:“我与他结了契,他还活着,只是下落不明。” 陈问乘机追问:“刚刚房里的人是谁?” 可房有情又闭了眼,看这架势是死也不会开口了。 陈问没法只能戳戳祁渡,“你要怎么处置他?” 没人应答,陈问疑惑地看去,只见祁渡一脸神游天外,思绪早就不知到哪去了。 “喂,你不舒服了?”陈问在他脸前晃了晃手。 祁渡骤然拽紧他的手腕,“你是连生的……”选项也没留给自己吗? 剩下的话他没问出口,他怕听到那个答案。 陈问更迷惑了,“我没听清。” 陈问的手腕被抓得生疼,可他却没说什么,只是任由祁渡圈着,时刻注意着祁渡紧绷的情绪。 祁渡握了一会才缓慢松开,甚至还轻抚了一下。陈问的手腕上红了一大圈,他一边揉一边问:“到底怎么了?” “无事。”祁渡对房有情道:“房家主想必也知道自己犯了哪些错,希望房家主能罚当其罪,在本草架悔过自新。” “那今日这事,本尊就全然不知。”这一句话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不然步河房氏传出这样的丑闻,那必然是叫人耻笑留下污点。 房有情还得当恩情受下来,“多谢蘅祾主。” …… 贺生微被困在梦境的一处泥沼里,身体不断地往下坠,越是挣扎陷得越深,泥沼慢慢淹没他的头顶,只剩一双手还举着。 就在他快要窒息而亡,突然从天而降一双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来泥沼。 “师父!” 陈问懒懒散散的声音响起,“什么师父,是我。” 贺生微听见这欠打的语调就想起身,不过刚动一下,胸口就疼得要命,“怎么是你?我师父呢?” “你救了我?”贺生微想起晕过去前的画面,俶尔落泪道:“那我师父怎么办?你告诉我啊你告诉我……” 他落泪没有丝毫征兆,陈问慌乱中随手拿起了一张布给他擦泪,“桃花他还活着,只是下落不明。” 贺生微止住哭泣:“下落不明?” 陈问安抚他:“嗯嗯,他没有落入奸人手里,是你情急之下受骗了。” 只是陈问没想到他这一句话说出口,贺生微就强忍着疼起身。 “诶诶诶,你干嘛去?”陈问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度制止他。 贺生微有气无力道:“放手,我要去找我师父。” 陈问有些无奈,“你知道他在哪?” 贺生微对他吼道:“不知道也要找!”吼完嘴里就憋不住地咳嗽起来。 “我没说不让你去找啊,只是你先把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不然你比桃花还先走一步。”陈问将桌上的药递给他,示意他喝完。 贺生微瞪着他,见他固执地盯着自己,只好接过来一口气闷完,喝药给他喝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架势来,“行了?” 陈问瞅瞅药碗确实一滴也不剩,满意道:“可以,你先休息吧,对了我们现在在幽浮小城里。” 幽浮小城,幽城,这里有师父存在过的痕迹!贺生微猛的意识过来,他要去看要去找那些回忆。他拉住要离开的陈问道:“我要出去看看。” 陈问不知他又发什么疯,“现在?” “对,现在。”贺生微不容置喙道。 陈问浅浅翻了个白眼,然后左手从他的额头划到下巴,“睡一觉,好了带你去。” 应该是药效起了作用,陈问抬起手时贺生微还真眼睛一闭睡了过去。 夜雾淡去,天边发白,城里的百姓日出而作,或许是太早,街上还没什么行人。 “你要找什么?这么早出门。”陈问看着身边才大病初愈就闹着要出门的人睡眼朦胧地问。 贺生微不答,只是凭着记忆描募十年前的街景,没变什么都没变,只是物是人非,凭什么今日陪着他的人不是师父,而是陈问。 陈问莫名其妙被瞪也没有生气,只说:“桃花真是厉害,能把这么大一座城浮起来,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一提到翟桃花贺生微就敞开了话:“我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人,当初他为了这……”话说到这他突然卡壳,眼神半迷半醒。 陈问纳闷道:“继续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撂下这两句话他就不管不顾地跑走了。 陈问不知道这人哪来的爆发力,他跟到了住处才追到,“你知道什么?” 只见贺生微埋头捣鼓着一个盒子,陈问认出来了,这是翟桃花留给他的盒子,是他最珍重的东西,无时无刻不带着。 贺生微拧起眉头,专心致志地解着机关,陈问也不敢打扰他,轻轻退去屋外等他解决完。 他在屋外等了片刻,百无聊赖间耳边就听到屋内隐隐约约传出一道泣声。陈问仰起头叹了一声,看来应该是解开了。 陈问在屋外踌躇了一会是进去还是离开,最后还是决定将这时间留给贺生微,毕竟他伤心之时也不愿被外人所见。 就在他抬脚要离开时,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贺生微顶着一双微红的眼眸对他说:“这昊天塔给你了。” 不待陈问准备好,他就将昊天塔扔到陈问的手里,然后砰一声关了门,“你走吧,我明日就要离开这里了,有缘再见。” 陈问看了看手里的昊天塔,微微俯身行礼,“有缘再见。” 说是有缘再会,可两人心里都清楚他们之间的缘分浅得可怜,小时候是如此,几十年过去亦是如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人生若只如初见1 要说谁在陈问的人生中占比最大缘分最深,那非祁渡莫属了,他与祁渡初见粗算在三十年前。那时他还不叫陈问,叫六号。 “六号,这是你的牌子。” 六号伸手接过释连长老递给他的牌子,牌子比他的手还大,他看了看左右两边的人,学着他们将木牌挂到了腰上。但他人小,木牌看着倒像是垂在腰间。 他情难自已地低头看这张木牌,不禁替自己感到自豪,这可是他实力和坚持的象征呢,他要赶快去和祁渡分享这个好消息。 一年前六号还卧病在床,但翟桃花将他照顾得非常好,除了脸其他地方皆没有什么不适。在他彻底病好的那一天,翟桃花问他愿不愿意和他走。 但六号拒绝了,他想去南陵,想去独坐幽篁里,因为有人在等他,这是第一个说等他的人,他不想辜负那个人。 翟桃花也不勉强他,不仅给他一些盘缠,还找了靠谱的商队将他送到南陵,但也仅送到了城里,他只能自己徒步爬上独坐幽篁里。 这里好美,好像仙人住的地方,只有这么好看的地方才能生出那么好看的两个人吧,六号不由得向往。 “你是哪家小孩,来这干嘛?”六号刚气喘吁吁地爬上山门,就被在这乘凉的人拦住询问。 六号抬头看着这两个容貌气宇轩昂的男子,衣着也甚是干净华美,不禁有些羞臊道:“我来找人。” “找谁?”左边较矮的男人温和地问道。 他的语气太轻了,六号不自觉放松下来,“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右边高男人问他:“那外貌上可有什么特征?” 六号不假思索地说:“红衣白发长得很高,戴着面具,像蝴蝶一样美丽。” 两人面面相觑,这里的人基本都穿红衣,但白发却无一人能对得上身份。 “你是不是认错人来错地方了?” “没有,”六号笃定地摇头,然后又问:“我能留在这吗?” 两名弟子有些为难,委婉地说:“你并非祁家人,若说客卿附属之类的,你的年纪又太小不符合。” 后头还有一句更伤人的话没说出来,祁氏也不会收一个毁容的弱小孩当座上宾。 六号不死心地问:“那杂役呢?我可以挑水、劈柴、打扫什么都可以干的。” “这……”两人还是有些为难,毕竟这些事情对他们来说如呼吸一般简单。片刻矮一点的男子似乎是想起什么,“最近暗室是不是在招人?” 高男人说:“是的,不过……”他的眼神上下扫一圈六号,明显是觉得这个选择对小孩来说是不明智的。 六号不知道暗室是什么做什么的,只知道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他大声喊道:“我去。” 矮男人劝阻他,“你可当真?那不是常人所能待的地,更甚一个不小心那可是没命的事。” “我不怕。”小孩眼神坚定抬手挺胸地说。 高男人赞赏地拍拍他的肩,“好!那我带他去了?”后一句是对同伴说的。 矮男人纠结了一会,还是打算不阻止这个小孩了,人各有命,“行吧,我在这里再坐一会。” 一路上,高男人先和他介绍了暗室。暗室就是专门挑选有修炼天赋的孩子,培养成忠心家卫的地方。虽然他们是修仙者,但是一个家族不可能所有子弟都有修炼的天赋,资源也有限,这时候就需要给他们配备家卫以保他们的安危。 不过暗室的选拔很严格,被选中以后还有地狱一般的训练,以往总会有几个孩子撑不过去。 六号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谢谢。” 他们经过一处粉墙,六号听见从粉墙里传出一阵清和的琴音,像山里的鸟儿啼叫一样悦耳。 “请问这是什么?”六号不禁发问。 高男人还以为他问的是谁在弹,回道:“这应该是小公子在弹琴,每日未时弹一刻钟,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六号的关注点却非常奇特,“小公子?有多小?” 高男人看着他笑了笑,“差不多和你一般大吧。” “那很厉害了。”六号真诚地说,这么小居然就能弹出这么动听的声音,他就不会。 暗室在独坐幽篁里的最北边,占地甚广,虽说叫暗室,可不管是场院还是房屋都特别的明亮。 高男人将他带进了最大的那个房屋,领到了一个中年男人面前,毕恭毕敬道:“释连长老好,请问初选拔结束了吗?这有个小孩说想加入暗室。” 释连长老放下手册,仔细地打量着六号,六号不由得有些紧张,生怕他让自己回去。 释连长老摸了摸下巴面色有些为难,明显是觉得这瘦弱的孩子不行,“啧……” 可六号却是决心要留在这,于是坚定地直视着释连长老,这宛若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眼神,让释连长老不由得心一跳,一个小孩怎么能有这样坚韧的眼神。两人互相盯了好一会,就听释连长老说:“行,带他去登记吧。” 六号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大吼一声道:“谢谢长老。” 这么一登记测试下来,才发现六号的修炼天赋极高,这辈仙家子弟里没有一个超过他的,或者可以更大胆说前几辈也没有。高男人看着六号,嘴里喃喃道:“可惜了。” 那可不是可惜吗?这么高的天赋本能有大作为,却一辈子只能待在暗处永无出头之日。现在的修仙界以家族为底,资源也只流向那些人,除非他能开创一个新的家族,但是此事又谈何简单呢?先不说各家族同不同意,且看如今压在修真界顶端的四大家族,哪个不是沉浮了千年的,就算是小家族的历史也能追溯到百年前。 而六号却是浑然不知,正傻兮兮地笑,高男人不禁替他叹了一声。 家卫用数字代称名字,他也就捡着了六号这个吉利的数字。自这一天以后六号就开始了丑时入睡卯时起床的苦日子。 新夏某天午时,六号正在躺在树上偷懒,睡得半梦半醒间,就听到树下有一道哭声,细细的压抑的。 他往下看去,只见一红衣小公子正埋头哭泣。哭得脑袋一晃一晃的,他倒觉得有些可爱。 六号出声问道:“你在哭什么?” 那小公子本想自己一个人哭一会,却没料到这里还有人在,连忙擦干眼泪抬头看,看见是一个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顿时放松下来,又气恼道:“你怎么能偷看别人。” 六号本来有些生气,但见他长得这么好看,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孩,又不忍对他生气好声好气道:“是我先来的。” 小公子被噎了一下,却不肯认错,“那你偷看也不对。” 六号想了下,顺着他说:“好吧,那你还伤心吗?” “与你何干?”小公子仰起头梗着脖子道。 霎时间,砌下紫薇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可哪有风路过为他停留赠他一枝花,落花落,落花纷漠漠,是那个小孩正用力晃着枝丫为他降下花雨罢。 “别哭了,花替你哭过了,瞧这落花像不像你刚刚的眼泪?”六号一边摇一边说。 可令六号没想到的是,小公子竟然跑了,他顿时挫败地跳下树来,还有些委屈,不明白小公子为什么要跑。 另一边跑走的祁渡反应过来也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个念头就是逃跑,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他脚步停下来犹豫半分又转了回去,可是回到原地看到的是残留一地的花瓣,人却不见了踪影。祁渡蹲下来打算挑一片最娇嫩的花瓣回去,下次要是遇到他就问他的名字,这样就不会错过了。 那是什么?一个东西的一角从花堆里露出来,祁渡扒拉开发现那是一把蝴蝶梳子,应该是那个小孩落下的吧,他把梳子和挑好的花瓣一同藏进怀里。 他刚走到上清院的大门,就遇见自己的阿姐——祁唯齐。祁唯齐比他大上六七岁,眉眼间与他有五分相似,柳眉媚中带厉,眼眸亮中带威,与他一样一身红衣,却是英姿飒爽艳冠群芳。 祁渡懦懦地喊了一声:“阿姐。” 祁唯齐不怒自威道:“阿爹只是说你一句就跑了,懦弱。” “没有。”祁渡不敢直视她。 祁唯齐掠过他,“希望是,我可不想对手弱得太过分。” 不待祁渡反应,她就步履匆匆离开了。 祁渡刚转好的心情又闷闷不乐起来,他不懂为什么身边的人都要逼他去争去抢,他只想每天平平淡淡地吃茶弹琴。 其实祁氏远没有世人想得那么美好,它有着世间最残酷的一个规则,那就是手足相残之争,赢的人可以坐上家主之位,输的那个人要么死要么被废去修为逐出独坐幽篁里。 祁渡倒宁愿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祁氏子弟。 …… 六号辛辛苦苦结束一天的训练,正脱下衣服打算用凉水冲洗身子,找遍全身也没发现蝴蝶梳子,遭了,要是落在花林还好说,要是别的地肯定就找不回来了。 就在他焦急时,身后传来一道嘲讽的声音,“小丑八怪沐浴呢。” 六号知道是谁但懒得搭理,这人每次在训练中都打不过他,久而久之就对他生起怨恨之心,见他整天缠着缠伤带,时不时就来嘲讽他的外貌。 “和你说话没听见呢,丑八怪。” 六号:“五号,我没空和你玩。” 五号最烦他这模样,小人得志道:“你看这是什么?” 六号不耐地看去,在他的手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具!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人生若只如初见2 丢了蝴蝶梳子六号本就很不高兴,如今连面具也被人偷走,他怒气更甚道:“还给我!” 五号还得意地甩着面具,言语挑衅道:“你向我求饶,我就考虑考虑还给你怎么样。” 六号捏紧拳头,“我不想动手。” 五号听了他的话更加高兴,平时怎么挑衅这人都平静无波,现在自己终于激怒他了,兴奋道:“你打我啊,私下斗殴可是要受处罚的。” 他就是笃定自己不敢拿他怎么样,六号抿紧嘴唇,眼神却露出一些戾气,“我最后再说一遍,还、给、我!” “就不还就不还,你们可看着啊,他要是打我就赶快叫人来。”五号对回头对身后的人说。 六号这才发现五号身后还有一些人,这些人都是他的同僚,他骨子里其实是有些孤僻的,平时独来独往,五号比他与其他家卫的关系更好也是自然。 五号见自己占了这么多优势更变本加厉起来,他一把将面具扔到地上,用脚踩上去,“这玩意拿来当垫脚的还不错。” “你——”六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脚下震起一颗石子飞向五号的腿。 石子正中膝盖上的穴位,渗出来血丝,五号疼得大叫了出来,“啊——” 身后的三两人赶忙上来扶他,叽叽喳喳道:“你怎么能动手打人,我要告诉释连长老。” “我们要让长老将你赶出这里。”这些人的岁数都比六号大,却各个方面都不如他。他们心知肚明,多一个六号就会少一个被选中的名额。嫉妒心是很可怕的东西,他们早就看不惯六号年纪最小来得最晚,却最得释连长老的喜爱。 可他们看不见的是六号每天最早一个到最晚一个走,手上的茧堪比铁匠农夫,鞋被磨破也不知道缝缝补补了多少次,就算修炼再苦再难再被针对也毫无怨言。 六号不理会他们的威胁,只道:“把面具还我。” 五号在众人的搀扶下起来,大发雷霆道:“这破面具你还想要?还给你碎片!”说完他发疯似的一脚踩下去。 顿时面具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我要打烂你的脸!”六号瞬间理智全无怒气涌上心头,一人大战群雄双拳敌四手,场面混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 “在独坐幽篁里目无遵纪、目无尊卑、寻衅滋事,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释连长老冷眼看着面前几个鼻青脸肿跪着的人。 五号抢先辩解道:“是六号先动手的。” 其余人跟着附和道:“就是啊,六号先打的我们。” “我们不过是借他的面具玩玩。” “六号下手也太狠了,一点同僚的情分都没有。” 众人争着说话,可六号却一言不发,释连长老耳朵被扰得生疼,一掌拍桌盖过他们的吵闹声,“够了!六号你说。” 周遭一下安静下来,全场的目光都落到六号身上,有得意、蔑视还有审视。六号缓缓开口,“他踩碎了我的面具,我便打了他们。” 释连长老:“既如此,你可知错?” 六号抬眸坚定道:“知错但不悔。” 释连长老愣了一下,道:“按照祁氏律法,我本应该把你逐出独坐幽篁里。” 六号身子颤抖了一瞬。 但释连长老话锋一转道:“但我念在你事出有因,便罚你去山门前跪两个时辰,打扫两个月的山门阶梯,你可有不满?” 六号立马磕头,“求之不得。” 面对这明晃晃的偏心,五号立即站起来反驳道:“长老这不符合规矩,您应该要把他赶下山去才对。” 释连长老一甩袖子,道:“放肆!我还没算你们的账呢,你们几个给我打扫一个月的训练场,都不许用灵力。” 五号还是不服气,还想继续理论,释连长老厉声说:“不服管教那就会不忠,是大忌。” 这么大的帽子扣下来,肯定会给长老留下不好的印象,因此五号心不甘情不愿应下,“是,弟子逾越了。” 惩罚后的第三天,黑云压山狂风大作,雷声滚滚,看这架势马上就要下一场大暴雨,六号往上看了看还有好几百阶没扫,不免有些心急,他得赶在暴雨来临之前清扫完才行,不然就会被淋成落汤鸡。 还剩最后五十阶时,密雨斜侵,噼里啪啦打在阶梯上,本来有大风就已经够难扫的了,现在又下起了雨,就更难了。六号急着急着就哭了出来,边哭边扫。 “你在哭什么?”一道比雨还清脆的声音透过雨帘飞入他的耳朵。 六号抬头看去,只见一红影执白伞立在雨幕中,风雨轻轻掠过他的衣角,他向他慢慢地靠近。 直到那把白伞落到六号的头上,庇护他替他遮去了所有的残风乱雨,六号这才看清了来人,是那天见过的小公子,凑近了看更好看了。 “你为何不躲雨?”祁渡见他不答话,又问了一句。 六号这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没打扫完。” 祁渡恍然大悟道:“你是因为这个才哭的。” 他笑了一下继续说:“你好呆,就算打扫干净了,下过雨这里还是会一地狼狈的,不如等雨过天晴后再来。” “哦哦好,那我现在就回去。”六号捏紧了手中的扫帚。 祁渡问他:“你没伞怎么回去?” 六号:“冒着雨回去。” “不行。”祁渡想也没想的拒绝,“这样会生病的。” 六号刚想回“不会的”,却听他说:“你先和我回我屋里吧。” “好啊。”六号没有任何羞怯答应下来,他也想看看小公子的别院呢。 两小童并肩踩碎雨花路过风。 “你待在屋檐下做什么?为何不进来?”祁渡收好纸伞踏进屋内,却发现身后人没跟上来。 六号局促地说:“我身上太脏了,怕弄湿里屋。” 祁渡拉起他的手,“没关系,脏了你再帮我收拾。” 六号这才放心下来,新奇地观察着屋里的摆设,屋内陈设极简,山水屏风、青花瓷瓶、镂空香炉、但最吸引他的还是那摆着的玉琴,琴身闪烁着淡淡的光晕、上头还雕刻着南陵街景。 实属精致,六号不自觉走到琴面前看呆了,又想起那一天听到的琴音,嘟囔道:“原来你就是小公子啊。” “什么?”祁渡不知何时走到他身后,手里还拿着一条拭巾,“你先把头发擦干净。” 六号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 祁渡道:“你在看什么?” 六号一边擦头一边说:“看这个。” “琴有什么好看的?”祁渡有些不解,他天天看天天弹,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解闷的小玩意。 六号道:“好看。” 祁渡心血来潮道:“我弹一曲给你听吧。” 六号登时双眼亮晶晶,“真的吗?那谢谢了。” “嗯。”他的眼睛好像星星,好亮,祁渡不禁看呆了,也是这时才发现他的脸上裹着缠伤带,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径直走向琴桌前。 六号席地而坐,目光熠熠地看着他。 一双小手在琴弦上流动,琴音时而如玉碎般清脆,时而如江河般浩瀚,可六号感受到的是更多是镜中花水中月。 “如何?”一曲毕,祁渡莫名有些紧张,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本是他熟能生巧的事。 六号双手支着下巴,崇拜地仰视他,“我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只不过你不喜欢弹琴吗?” 祁渡怔了下问道:“为何这么说?” 六号道:“因为你的琴音它告诉我不快乐。” “你能听出来?”祁渡有些不可置信,“你能听出来?!” 见他情绪有些激动,六号害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也不想对他撒谎,小心翼翼道:“嗯……” 祁渡见他被自己吓到,有些懊恼低头,却看见他的小腿上有些淤青,“你的腿受伤了。” 六号笑道:“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祁渡蹙眉,“不行,我给你找药。” 没过一会,他递给六号一个小白瓷瓶,“擦擦,一会就能好了。” 六号摇手拒绝,“我没钱。” 祁渡道:“不要钱,这个我有一堆,这瓶只剩一点了,刚好够你用。” “谢谢。”六号诚惶诚恐地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瓶盖,再卷起自己的裤腿,抠抠搜搜地涂上去。 祁渡无奈道:“不是这么涂的。” 六号只是腼腆地笑笑,“那你能教教我吗?” “是这样。”祁渡凑近去教他。 屋外头雨声渐小,骤雨初歇云销雨霁,六号从软毯上睡醒,他向不远处坐着读书的人道:“谢谢你的款待,我要走了。” 祁渡听见他的用词忍俊不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六号回答:“六号,你呢?” 六号?怎么会有这样的名字,祁渡放下书籍冥想,片刻道:“我叫祁渡,你是暗室的人?” “祁渡。”六号念了一遍默记在心中,然后匆匆说:“是的,我真要走了,下次见。” 祁渡看他远去的背影,心想六号似乎忘记了他的蝴蝶梳子,可是自己也好喜欢那把梳子,不想还回去呢,祁渡纠结起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人生若只如初见3 盛夏难得的凉天,石榴树开得正艳,荷风送香来,芳草亦未歇。六号正坐在树荫底下磨着粗树干。 这一切只因祁渡想要一把和他一模一样的蝴蝶梳。 那一天过后不久,祁渡会经常去山门前坐着和他聊天,虽然六号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很高兴,枯燥的日子都变得有趣起来。 “对了,那天你看到我的蝴蝶木梳了吗?”六号终于想起来这件事,问向坐在最高处阶梯上的人。 就算是坐在石板上,祁渡也正襟危坐,背挺得板板正正的,活脱脱一个小先生。他手握一本书看着,做着注解的手一顿,假装惊讶地说:“原来那蝴蝶梳子是你的。” 六号道:“嗯嗯,那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要是你不碍事的话,我想等会就去拿回来。” 祁渡看着那道欢快的背影,他突然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因为他也想要那把蝴蝶梳,虽然他心知肚明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晦涩又委婉地说“我也喜欢那把梳子。” 六号很单纯地道:“是吧,我也很喜欢,上面蝴蝶展翅高飞的样子好漂亮好自由。” 祁渡沉默不语。 六号没听见他的回答,回头一看见他浓眉微蹙,嘴巴也不自觉地撅起,委屈却不自知。六号一下就明白他的想法,道:“我磨一个给你吧。” 祁渡骤然抬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真的吗?” “真的。” “真的吗?” “真的。” 祁渡眉眼弯弯含笑,“骗人是小狗。” “小狗才不骗人。”六号在流浪时,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流浪狗,讨厌他的会追咬他,喜欢他的会让他依偎,总的来说都很诚实,对他来说小狗比人真诚。 斜阳只与黄昏近,两道小小人影被拉长,诺言定格在小指的约定上。 说来也巧,六号研究过制成蝴蝶梳的材料,却发现所用的材料正是独坐幽篁里独有的树种,这正好能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他磨坏了好几根树干,这一次终于大功告成,他将两只梳子放在阳光下对比,虽然一模一样,但他还是能认出来属于自己的那把。 他开心地收起梳子,心想等会要叫祁渡来猜猜哪只是他的,哪只是自己的。 独坐幽篁里的弟子最近都知道自家小公子与一个家卫走得特别近,那家卫不仅相貌丑陋,还不通音律诗书,真不懂小公子怎么会与他亲近,要不是有小公子的特许,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被允许去暗室以外的地方。 可瞧,那家卫又来找小公子了。 祁氏小辈坐在学堂里看着往里张望的小孩,却无一人去告诉他他今日来得不巧了,小公子现在不在学堂。 六号在后门远处规规矩矩地等着,他耳力极好,这么远还能听见先生在里面说的什么话,讲的什么事。他听得入神,肩膀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你在这里做什么?”是六号第一天见到的高男人。 六号肩膀耸动了一下,明显是被吓到了,“我来找小公子。” 高男人说:“今天小公子不在学堂,在竞场。” 六号第一次听到竞场这个名字,“他去那里做什么?” “我带你去吧,正好我现在有空。每三个月,大小姐和小公子就要在竞场进行一场考核,当然为了公平起见两人考科的内容是不一样的。” 高男人给他解释说。 六号问:“大小姐是谁?”这也不怪他不知道,除了暗室以外他只去过上清院和学堂,每次都只和祁渡在一块玩,就别提认人了。 高男人说:“是小公子的姐姐,祁唯齐。” 说到这高男人露出一种崇拜的神色,衷心叹服道:“大小姐可真是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她才总角之年,就能独自降服鬼怪了,你说厉不厉害。” 六号道:“哇,好厉害啊,那她会弹琴吗?” 高男人:“弹琴算什么。” 六号道:“那她和小公子一样厉害。” 高男人被他这一席话逗笑了,“你这话倒是错了,小公子可不及大小姐,小公子比较……胆小。” 胆小两字还是他美化过的,虽然小公子天赋和大小姐一样高,但是论性格不争不抢,甚至可以用胸无大志来形容,在与大小姐的战争中无一人看好他。 以往历代家主不管是皮相、才识还是实力都是甩其他竞争者一大截的。但这一代却不是,除开小公子不思进取这一缺点外,他与大小姐各方面都难分伯仲,真是既生瑜何生亮。 六号不赞同高男人的话,因此就没有出声。不管怎么样,在他心中小公子就是最厉害的人,小公子会给自己读书弹琴,还会将伞分一半给自己。 竞场很大,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六号看得眼花缭乱。最中间围了很多人,都是过来看考核的祁氏子弟。 “你们猜这次谁会赢?我还是猜大小姐。” “肯定是大小姐呀,小公子就没有赢过。” “我偏要和你们反着干,压小公子。” “那你可要输惨了哈哈,大小姐至今无一败绩。” “这我还能不知道?老是赢,腻了。” 六号听着他们谈论祁渡必输的话题,颇有些不满,他憋出一股气吼道:“我压小公子赢!” 这一声盖过了竞场嘈杂的声音,场面一下安静下来,沉默片刻便是哄堂大笑,六号气得脸通红。 等着吧,小公子肯定会赢的。 内场的祁渡也听见了这如雷霆般的声音,他听出了是谁,内心却更加紧张了起来,手里握着的长枪涂满了他的热汗,他会输的,从小到大他就没赢过阿姐,他赢不了,这次也不例外。 祁唯齐看出了他的不对劲,秀眉微拧,玉口开道:“你总是这样,不认真不专注不努力,今儿更甚。” 祁渡自乱阵脚:“阿姐……” 话音未落祁唯齐扭头就走,祁渡落寞地垂下眼眸。 六号人小个子矮,被人严严实实挡在最外围,他只能竖起耳朵努力踮起脚去听听谁赢了。 “大小姐成绩是甲,小公子成绩是丙。” “大小姐又赢了,没劲。” “小公子这回成绩怎还跌了一个度。” 不过一会,人群逐渐散开,六号目光担忧地环视竞场,终于在一处角落里看见了祁渡,他大跑过去,“祁渡,你没事吧?” 祁渡正双手抱膝埋头蹲着,声音闷闷问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六号知道他很伤心,笨拙地安慰:“下次,你肯定能赢的。” 祁渡猛然将头从手间抬起,气哭道:“你也是来笑话我的吗?” “我没有,我只是相信你。”六号委屈巴巴地解释。 祁渡悲上心头,“相信我?你什么都不懂。” 六号有些手足无措,只想着怎么让他开心一点,轻轻拉住他道:“我们去玩吧。” 祁渡怒而推开他,“不去,我想一个人。” 六号被他推倒在地,眼神有些茫然,他说错了什么吗? “这就是你最近修为倒退的原因?”祁唯齐还没离开,并且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 六号转头望去,叹道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和祁渡长得五六分像,一样好看。 见一个灰扑扑的小孩盯着自己,祁唯齐眉头皱得更深,直言不讳道:“我听说你最近总是和一个人待在一块,原是他,再和他一块玩,你当真无可救药不辨是非。” 六号羞愧地低下头,心道:难道真的是自己老来找祁渡,害得他被众人耻笑,修为也不精进吗。 不过他郁闷了一会,就下定决心以后要督促祁渡好好修炼,不能总是弹琴读书了,如果祁渡有什么不会的,那他就努力去学,然后教给祁渡。 就在他望向祁渡时,祁渡却突然站到他面前,大声地对祁唯齐说:“不是这样的阿姐,他很好,阿姐不能,不能以我为偏见,映射于旁人。” “若说我不用功,最大的罪责在我,阿姐不能,不能将全部责任怪到他,阿姐应该要向他道歉。”祁渡半硬气半怂道。 这一席话叫在场两人愣住,六号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情不自禁地捻上他的衣角。 祁唯齐不知如何反驳他,且也知自己有些错了,但面子薄不肯承认,绷着脸道:“那他若是能接我一剑,我就向他道歉。” 祁渡有些急,六号怎么可能接得住阿姐一剑,“这怎么可以……” “我可以。”六号站到他身旁,对他弯眼笑笑,“相信我。” 祁渡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祁唯齐右手已经握住了剑柄,这把剑名扬四海,剑名——天下,反观六号只是拿着一把普普通通的黑剑。 乌云盘旋空中,山里百鸟的啼叫也听不见声,祁渡呼吸也不自觉地屏住,他生怕六号就此命丧在阿姐手下。 刹那间,一道恢宏的剑气从天下挥出,所尽之处出现轻微的裂痕。 祁渡稍稍松了口气,阿姐还是放了点水,他的目光随着剑气的方向移去,心头却一跳大吃一惊。 正常人只会拼尽全力地用剑去格挡,但六号却学着阿姐释放剑气去加以对抗,这样做有一个很大的弊端,那就是实力差距过大,六号会被剑气反弹伤得更严重! 祁渡急得在原地直跺脚,甚至想上前去帮六号挡住,但他还是止住了脚步。 下一刻他却震惊地睁大了双眼,只见两股剑气在空中僵持,虽然最后阿姐胜了,但天下剑气原本的威力也被磨去了大半,六号只是弹飞了出去,嘴角渗出一点血丝。 祁渡飞奔过去扶起他,急切关心道:“你没事吧。” 六号摇摇头,然后对他身后人道:“我接住了。” 祁唯齐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道:“今日之事我向你们道歉。”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接受了。”六号咳了几声说,也不管祁唯齐听不听得见。 祁渡背对着他,“快上来,我背你回去。” 六号从怀里拿出蝴蝶木梳,不过已经裂成了两半,他道:“蝴蝶木梳,碎了。” 祁渡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碎就碎了,你先上来。” “这把是你的,不过它替我挡了一下,所以我决定把我的送给你。” 祁渡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了,你先上来。” 六号慢悠悠地爬上他的背,虽然年纪一样,但祁渡的身躯比他大了一圈。 “我想给它立个碑。” “立。” “可我不会写字。” “我来写。” “那就写六号和祁渡的好朋友蝴蝶之墓怎么样?” “好。” “等我长大了,就选你做我的家卫。” “真的吗?那我等你。” 其实六号说谎了,那把“死”掉的蝴蝶木梳不是祁渡的,是他自己的。 薄雾似的月光吞噬最后一抹夕阳,此时残月高悬夜空。 乌云密布遮蔽明月,接着轰隆一声倾泻大雨,雨水打在青石板上,一圈紧着一圈,一团紧着一团。 行人匆匆踏过水花,陈问在屋檐底下伸出手去接。每一滴雨的宿命都不同,有些会落到纸伞上,有些会落到江河湖海里……而这几滴雨落在他的手上就是它们的归宿。 他走之后,不知道祁渡有没有每年好好清扫那座埋藏着蝴蝶和木偶的墓碑。 陈问揉开雨滴探头望着雨丝,只见雨帘里有一人撑着纸伞向他走来,雨非雨雾非雾,人却不变,一如当年。 “你哭了?” 陈问用手去摸脸,才发现有几滴雨水溅到了他的脸上,他稍微弯腰将脸凑过去,“没有,这是雨水,可瞧清楚了?” 祁渡没有躲闪,反而是更靠近去看,温热的呼吸亲吻冷凉的水滴,“嗯,不是眼泪。” “我们两这样好像断袖啊。”陈问嬉笑了一声,“你是来找我的?” 祁渡道:“天暗了下雨,见你还没回来,有些担心。” 陈问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然后一蹦跳下来,跳进伞里,“既然接到人了那就走吧。” 祁渡:“嗯。” “仙主大人几年没撑过伞了?怎么全偏一边去了,你该不会是想故意生病,让我伺候你吧。”陈问看着倾斜的纸伞开玩笑道,然后慢条斯理地抢过,伞下祁渡一半他一半。 “还是我来吧,你靠近我一点。” 祁渡没说话,肢体却听话地紧挨着陈问。 青石板的水面倒映着树影,摇晃着夜风,从这个夜晚开始,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4-30 第24章 凭空得来一郎君 陈问透过铜镜欣赏祁渡的面庞, 当真好看极了,左看右看还是好看,虽然比起自己还差一点。 “瞧我今天梳的发可还行?”他给祁渡编了个侧麻花辫, 还打了个蝴蝶结。让祁渡身上冷厉的气质消去了不少,还多了些月下空明之感,陈问非常满意。 祁渡看着镜中的他, 心不在焉地回:“甚好。” 陈问道:“我们明天启程回独坐幽篁里?” 祁渡:“不,去仙颐。” “仙颐?”陈问玩着他发丝的手一顿,“去那儿做什么,找崔长昼叙旧?” 祁渡道:“祁紫君被困在仙颐了。” 陈问惊讶道:“他去仙颐作甚?” 祁渡冷着脸将来龙去脉讲给陈问听。 原是崔长昼将拿到昊天塔的任务交给了崔除恙去办, 而祁紫君偷偷跟着去了。 他和崔除恙第一次见面就莫名合得来, 之后当了好几年的鸿雁之交。当崔除恙将这件事说与他听后, 他当即决定偷偷跑去仙颐帮崔除恙。 但此行凶险突发,远不是他们两个小辈能解决的,祁紫君别无他法只能匆匆捏碎心符向自己的舅舅求救, 除此之外两人再无别的讯息。 陈问听完眉心拧起面色凝重, 心符被捏碎就代表此程绝非善事。心符是最高阶的护身符,制作一枚心符最重要的材料便是亲人的心头血, 只要捏碎, 不管那人隔着多远亲人都会有感应。 祁紫君那么高傲的一个人,肯拉下脸和祁渡求救那必是走投无路了。 “这熊孩子,你素日里是怎么教他的?怎动不动要挖人眼珠子。”陈问突想起与祁紫君初见时,无端端地质问起祁渡来。 祁渡从容地说:“因为没娘。” 祁紫君从小就失去双亲,是祁渡当爹似的将他拉扯大。 接着他语出惊人:“我见你对他颇为关注, 难不成是想当他后娘?” 陈问:“?”听听这是人能说得出口的话吗?男的怎么能代替娘亲,要当也是当父亲。 陈问道:“我看你当爹当得也挺好的,我就不掺和了。事态严重, 我们现在就出发去仙颐。” 仙颐作为南朝的都城,自然是极为繁华昌盛的,不夸张的说,三步一马车,五步一楼阁也是有的。各种商品商铺琳琅满目,街上的人大多是头顶珠光宝翠,身着锦衣华裳。 往常的话,陈问肯定要逛上一天,可如今他更担心祁紫君和崔除恙的安危。 陈问道:“我们如何能见到皇帝?” 另一半昊天塔在当今天子手中,那两个小孩自然是被困在皇宫里。 祁渡道:“看见前面最高的那个楼了吗?” 陈问点点头,“看见了,那是皇宫?那也太小了点。”那座楼阁金碧辉煌,金片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发光,宛如凤凰在百鸟中般璀璨夺目。 祁渡:“那是崔氏在仙颐城里的驻扎地,南贤帝对崔氏偏爱有加,只要有崔长昼的引荐,那面见皇帝便不是难事。” “那岂不是要见到崔长昼?”陈问瞬间皱起脸,若说他最不想与谁打交道,那便是崔长昼了。 祁渡看了他一眼,“你怕他?” 陈问矢口否认:“才没有,什么东西我都不怕。” 祁渡:“哦。” “你不信?”陈问瞬间有些不满,拉起他的手臂就往前走去,“我们快去找崔长昼。” 崔氏子弟知道他们的来意后,恭恭敬敬将他们请进了府里。 陈问百般聊赖地等了一个时辰,心头吐槽崔长昼绝对是故意迟到的,想什么便来什么,崔长昼人未到声先至,“不知蘅祾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陈问赶忙起身站到祁渡身后,装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小厮。崔长昼逆着光迈过门槛,大摇大摆地坐到主座上,左耳的昙花耳坠还在不停地晃动,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 祁渡悠悠抬眸,直抒来意:“本尊要见南贤帝。” “蘅祾主神通广大,用不着本君帮忙。”崔长昼捻着腰间的海棠剑穗玩,摆明了要刁难祁渡。 祁渡只道两个字:“疫鬼。” 崔长昼眼神凌厉,身体不自觉向前倾,“你什么意思?今年灾祸分明已经过去了。” 祁渡朝他轻笑了一下,但眼里毫无波澜,“青令君不懂吗?” “除恙出了意外?可是几个月前才……”崔长昼虽然容易被怒气冲昏头脑,但是该冷静时还能冷静下来。 祁渡没回话,故意让他着急。 崔长昼只好认栽,语气不似刚才散漫,“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祁渡这时才说:“因为祁紫君和他在一起,并且捏碎了心符。” “操。”崔长昼意识到什么脸色红中发青,忍不住爆了个粗口,他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任务还能出意外。 陈问悄悄和祁渡咬耳朵,“崔长昼平时肯定没少凶崔除恙,不然祁紫君都知道给你求救,崔除恙也不是个傻子。” 他的声音放得再低,崔长昼也听得一清二楚,“你活不耐烦了,敢在我面前嚼我的舌根。” 崔长昼的剑轻轻出鞘一截,陈问就见一道冷寒的剑气袭来。 他反应极快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砸去,白杯瞬间在空中炸开变成齑粉。 崔长昼有些意外,世间能接下他剑的人寥寥无几,除开祁渡,其余人要么避世要么十五年前就死了。他目光阴鸷地看着陈问,问道: “你是何人?” 陈问怕多说多错,只道:“散修陈问。” 崔长昼冷哼一声,“你当本君蠢吗?再不说实话,可别怪本君不客气。这里是仙颐,就算他要护着你,本君照样能让你缺胳膊少腿。” 虽然崔长昼放了狠话,可陈问却一点也不害怕,只腹诽这人变聪明了些,他还没想好说辞,只听祁渡突然插话: “他是本尊道侣。” 崔长昼:“?” 陈问:“??” 崔长昼表情一言难尽,道:“你这病还没好?” “少见多怪。”祁渡嘲讽道。 崔长昼咽了一口唾沫,眼神上下扫他们,表情也转为嫌恶,“呵,病得不轻。明天辰时,过时不候。” 撂下这句话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似乎和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是折磨。 他走之后,陈问才从石化的状态中解脱,满脸纠结地问:“你刚刚为什么要那么说?” 祁渡淡淡道:“为了摆脱他。” 陈问道:“那到时候仙主大人有龙阳之好可就传遍整个仙家了。” 祁渡看着他操心的面庞,内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愉悦,心道:求之不得。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他不敢,四大仙家利益牵扯颇深,谁私底下没有几件腤臜事。” 陈问这才放下心来,又问:“疫鬼和崔除恙有什么关系?” 祁渡缓缓开口:“这件事要从他出生之时说起。” 疫鬼是专门散播瘟疫和疾病的鬼怪,尤其喜欢孩童。十五年前,崔除恙刚出生没几日筑瑶台就异变陡生,他的房间外每晚都会凭空出现一只小童的身影。 这就是疫鬼,疫鬼扰得崔除恙每晚啼哭不止,甚至还生了场大病,更离奇的是,筑瑶台上下都拿它毫无办法,降妖除魔各种法子都试过了,可一到夜晚疫鬼还是准时出现。 最后还是虚白路过筑瑶台出手相助,才还了崔除恙一个安宁。不过此事没有完全解决,那只疫鬼并不是普通的疫鬼,它带给崔除恙的不止是疾病,还有诅咒,每隔五年都会遭遇一次命悬一线的意外。 如今正是第三个五年。 陈问有些唏嘘,同时有些心疼,虽然他与崔长昼关系不怎么样,但是崔长水待他不错。 他当即决定:“我要救他,我们去救他吧。” 祁渡故意道:“岂敢违抗夫命。”—— 作者有话说:ε=ε=(>Д<)ノノ!! 阿问:被叫夫君吗?有意思。 第25章 皇陵鬼怪不知几 乾里宫内燃着安神的熏香, 南贤帝正上头摆放着一幅牌匾——正大光明。在龙椅后头还插着一把桃剑,上面还串着铜钱和符纸,符纸看上去是刚换的, 铜钱倒有些年岁了。 陈问内心暗道这南贤帝肯定有问题。 南贤帝年逾半百,或许是因为在政事上太过操劳,他的面容看上去有些憔悴, 眼下黑眼圈乌青,瞧着好似已经几天没睡个好觉了,苍老到看着更像是花甲之年,不过从五官还是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候的英俊。 他放下折子打量眼前三个人, 虽然他不认得另外两个人是谁, 但从外相上看也知晓是修仙之人。 南贤帝问道:“长昼仙者, 这两位仙师是?” 崔长昼答道:“南陵祁氏人。” 南陵祁氏,南贤帝眸中闪过一丝寒光:“三位今日进宫有何要事?” “陛下近日可安好?”崔长昼只是敷衍地问候一句,就不耐的直接进入正题, “敢问陛下可还记得几天前入宫的崔氏弟子。” 南贤帝想了一会, 道:“长昼仙者说的可是崔除恙?” 崔长昼点头,“正是, 如今已过去几日, 本君白日等黑夜盼,就是不见除恙归来,本君恐生事端这才进宫来拜见陛下。” 南贤帝眼神又转到折子上,斟酌着说:“先帝生前就对昊天塔过于喜爱,驾崩之后昊天塔也就随着先帝埋入了皇陵。前几天朕派了人带着那两位仙师一同去皇陵取昊天塔, 按理说昨日就该回来了,朕也奇怪着呢。” 崔长昼道:“陛下恕本君多嘴,皇陵内可有什么异象?比如妖魔鬼怪之类的。” “这……”南贤帝支支吾吾起来。 陈问用神识给祁渡传音:“娘子, 看夫君的。” 祁渡抿起嘴角回:“好的。” 那次祁渡脱口而出郎君后,陈问不惊反倒还以为祁渡在揶揄他,也就起了玩心单方面和祁渡较劲称呼起来。 陈问突然出声问南贤帝:“其实这皇陵内发生的异象与陛下您有关吧?” 崔长昼撇眉瞪了陈问一眼,不满他突然插话,紧接着意识到他是断袖又嫌弃地别过眼神。 南贤帝浑浊的眼睛看向陈问,也不计较他的失礼,道:“这位仙师从何得出?” “陛下难道没看到您的周围有一圈鬼影吗?它正包裹着您呢,形比巨象,青面獠牙。”陈问一本正经地随口就来。 崔长昼仔细观察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鬼怪,正想呵斥陈问却发不出声音。 可陈问这一番看似正经实则忽悠的话还真把南贤帝唬住了,南贤帝身体向前倾说:“仙师说的话可是真?但朕从未见过什么鬼影。” 陈问故作高深,“我想的不错的话,这鬼影应该存在有三十年了。” 南贤帝微微瞪大双眼,“仙师细说。” 陈问神秘地笑笑,“那也得陛下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们,我们也才好想出个对策。” “唉,”南贤帝叹了一声,犹犹豫豫了一会道:“事情是这样的。” “约莫三十多年前,朕还未登上皇位,仅身为东宫太子。先帝年轻时常年征战落下了许多病根,中年后身子骨就不大硬朗,龙体抱恙是常有的事。” “那时朕的性子有些软弱,只有五皇弟平日里会与朕往来,与朕的关系极好,于是朕对他也没有存多少戒心,可他正是利用朕与他之间的这份情谊,派人追杀朕,朕不得不逃离宫内,甚至还谋杀了先帝。” “不过朕还算幸运,在城外要丧命之时就被要入城的贺将军给救了,在贺将军得知宫内事变后,当即决定帮朕夺回皇位。” 说到这时南贤帝神色流露出几分怀念。 “这段时间里,朕结识了贺将军之子,贺逢晚,他年轻俊朗、文武双全,秀眉白面风清冷,不知是多少女儿家的心仪的郎君。” “朕当时还有个表妹玩伴,名符藏星,细柳腰肢螓首蛾眉,才华不下男子,一笑春风倒。藏星也对他一见钟情,她求朕登上皇位之后将她赐给贺逢晚,但是朕从小心仪于她,就没有答应。” “在朕夺回皇位后,一个有心想嫁一个有意想娶,可两家父母却都不满意这门亲事,于是他们做了个大逆不道的决定,在某个夜晚私奔了。后来没过一年,朕就找到了藏星的尸首。”南贤帝说到这时颤颤悠悠地闭下眼。 他的声音难掩颤抖地说:“她的死相极惨,腹部被人硬生生地剖开,肠子勒满了脖子,嘴巴被五脏六腑塞满,鲜血淌满一地……” 崔长昼听到这面色有些难看,眼神无意识瞥向陈问和祁渡,却发现两人表情淡定得很,后又自觉失态冷哼一声盖过。 “朕不知道他们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不过她的冤魂跟着朕回到了宫中,她的怨气太大,每晚朕都能听到她在叫贺逢晚的名字。她扰得宫内不得安生,众人惶惶不安,幸好那年有个大师路过仙颐,他告诉朕,将她葬于皇陵内方可镇住她。” “朕将她压入皇陵之后,宫内确实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南贤帝痛心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怨气还是那么重,都怪朕,要是朕没有放任她和贺逢晚私奔就好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陈问听完后沉思没有出声,反倒是崔长昼擅自下了结论,“哼,陛下何必自责,这女鬼死后不投胎祸害我崔氏子弟,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 南贤帝垂眼叹了口气道:“唉,长昼仙者要去皇陵?” 崔长昼点头,“陛下可有什么顾虑?” 南贤帝:“朕只是想问仙者何时去。” “自然是现在。” …… 陈问和祁渡跟在崔长昼的身后,那人也不知道较什么劲,非不想与他们一起走,偏要抬头挺背地越在前头。 “娘子你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陈问戳了戳祁渡问道。 祁渡无奈地问:“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陈问道:“你看见南贤帝头上摆的牌匾了吗?” 祁渡颔首:“正大光明。” “不错,我虽不识几个字,但这四个字我还是认得的,他要是不做什么亏心事怎会挂这四个大字,人越缺什么就越摆什么。”陈问分析道。 祁渡先笑了一下,才说:“我想正大光明的意思应是——天地正大,日月光明的意思,象征着皇权至上,能行天地日月之道。” “诶,”陈问眨眨眼,没有一点羞赧,好学地说:“原是这个意思,学到了。” 祁渡道:“那还有呢?” 陈问道:“还有就是那把桃木剑上面串的铜钱,那是旧铜钱,三十年前铜钱就改变了形状,其所用的材质也在几年内从青铜逐渐换成了黄铜。现在所用的铜钱都是这种,叫新铜钱,而旧铜钱早已经不再流通,在三十年前旧铜钱就已经被下令禁用了。” 祁渡道:“原是这样,受教了。” “你们两在后面嘀嘀咕咕什么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不知羞耻。”崔长昼不知哪受刺激,红着脸忽地发骂一句。 陈问道:“青令君,偷窥偷听可非君子所为。更甚你还理直气壮地骂我们,谁教你这怎么做的?是你娘还是你爹?我就做不到偷听别人说话,这么爱听,要不要大晚上趴在我们床底听听,我心肠大度着呢。” 最后还故意添了一句:“是吧仙主大人。” 祁渡道:“郎君说得对。” 崔长昼气得破口大骂:“疯了疯了真是疯了,我看你们病得不轻,应该叫房有情来给你们治治脑袋,把你们的头切开看看是不是有艳鬼寄生了。” 陈问看他吃瘪就开心,得寸进尺地作势要亲祁渡。 下一刻崔长昼立马消失在原地。 陈问笑弯了腰,谁让崔长昼以前老是嘲笑他长得丑,今个也算是让他报复回来了。 只剩祁渡垂眸—— 作者有话说:阿渡:直男之间的小把戏吗,有意思。 第26章 真故事但假细节 南朝的皇陵坐落于深山里, 一山更比一山高的环绕着,几条清河蜿蜒曲折,绕着皇陵不知围了几圈。陵寝建筑群沿着山谷错落分布, 陵门庄严肃穆,两侧还摆放着石像。石马如游龙昂首踢步,石翁仲一手持锤一手拿剑威严矗立。 “三位仙人, 小的就只能带路到这了。”皇帝派来的领路人说,“石翁仲的小脚趾便是开启皇陵的机关。” 崔长昼随意地摆摆袖子,示意他知道了。 陈问双手作揖道:“多谢。” 陈问主动上前扒开石翁仲的小脚趾打开陵门,才往里走了两三步, 日光就已经照不进来了, 越往里走黑暗越深、阴气越重, 冷到无风好似有风,陈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偶尔路过某间石室,里头还会闪出一些金光。 陈问随意往里一瞥就是成堆的金子宝石, 他不禁感叹不愧是皇帝的陵墓, 就是有钱。 “对了,南贤帝叫什么?”陈问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祁渡答:“颜绝。” “该死, 怎么会感应不到。”崔长昼突然低骂一句。 陈问道:“小伙子, 你是不是急傻了,这里是皇陵,有多少皇帝在这睡着呢,还有一个女鬼姐姐在这里住着,磁场当然很乱啦。” 崔长昼也是找不到人有些混乱, 如今被点破却还死鸭子嘴硬道:“本君用得着你来提醒?” 陈问道:“那便请青令君带路找人吧。” 崔长昼冷哼一声,霜星便出了鞘直挺挺指向前方,剑身散发出蓝白光芒, 这皇陵的阴冷居然不及它五分。 它慢悠悠地飞着,时不时停下左拍拍右瞧瞧,似是野兽嗅着猎物的气息,可不知怎么回事,霜星在这里转悠了许久,还是没找到半个人影。 崔长昼烦躁地“啧”了一声,道:“霜星,不找除恙了,找女鬼。” 他临时改变了策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他等不及也等不起,晚一秒崔除恙的危险就多一分,反正找崔除恙还是女鬼都是一样的。 霜星震了两下剑身,然后直勾勾地往前飞去,直到停在一扇石门前,诡异的是,这扇石门居然是半开着的。里面没有丝毫光亮,似乎积满了黑水,暗到甚至像是要蔓延出来,妄图吞噬一切事物。 崔长昼不管不顾就要冲进去,陈问一把抓住他的右臂,“你就这么进去了?死了倒还好,缺胳膊少腿的那就麻烦了。” 崔长昼一气之下甩开他的手,“别拿你的脏手碰我,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死的。” 下一刻他的手背上就出现一道血痕,深可见骨肉。祁渡眼神寒凉,嘴角却上勾道:“青令君,可小心一些。” 血一团一团滴到地上,崔长昼却熟视无睹,只冷道:“别以为当上了仙主你就能管到我头上,管好你的人,希望这个人别落得上一个人一样的下场。” 说完转身决绝地踏入石室里。 陈问拍拍祁渡的手肘,吐槽道:“这人好不识好歹,你以前辛苦了。” 祁渡似笑非笑地看他,“辛苦?” 陈问面不改色道:“我们也快些进去吧,不然他真出什么好歹了。” 他一踏进石室,石门就轰然关闭,飞扬起一片尘土,仿佛一直有一个人躲在暗处偷窥他们。 陈问搓出一小簇灵力照亮四周,他发现这石室很大,还有两道门摆在他们眼前。 “去哪间?”陈问有些纠结,他的运气向来不好。 祁渡观察了一眼,道:“左边那间。” 陈问没有任何质疑踏入左边的石室,入目是一段走廊。这段路不算长,才走了一会眼前就豁然开朗,这间里室居然出奇的有光亮,室内正中间摆放着一口棺材,上面还画着各种符咒,不过已经有些褪色了。 陈问试探地推开棺盖一角,只见里面空空如也,他还以为两小孩会在这里面呢,再不济见到女鬼的尸体也是好的,甚至都做好女鬼突袭的准备了,可却无事发生,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祁渡却突然出声说道:“错了。” 陈问道:“哪里错了?” 祁渡道:“按南贤帝所说这里镇压着女鬼,那这座棺材应该是被钉死了。” 这一番话让陈问醍醐灌顶,如果棺材上画的符咒是用来镇压女鬼的,那这副棺材为何轻轻松松就被他给推开了? 是谁抢在他们前面把棺材打开,棺中尸体又去哪了? 陈问干脆将棺盖全部打开,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细节,却还真有个意外发现,在棺材的最角落里有着一把断剑,上头已经生了绣,断剑黏在棺材里,陈问拿出来时还有些许困难,上头好像还刻着两个字。 “这是贺逢晚的剑?”陈问举着剑问祁渡。毕竟贺逢晚是将军之子,符藏星又是他的妻子,棺中有一把他的剑很正常。 祁渡道:“可能是。” “铮——!!!”一道金属碰撞声在隔壁石室响起,是霜星。 陈问急忙原路返回,就见一只鬼影被打飞出来,重重撞在大理石上。 霜星紧后冲了出来,剑尾的白光撕破黑夜,一路上空气中的水汽被凝结成冰,石壁上蔓延起冰雾,崔长昼起了一万个杀心。鬼影被冰冻在墙上,怎么挣扎都挣不开。 只一指的距离,霜星就能把鬼影切开,让它魂飞魄散,可霜星却奇怪的再也近不了分毫。鬼影四周散发出一圈金光,它将鬼影完全保护住,僵持片刻后霜星就被弹回崔长昼的手里。 崔长昼面沉如水,“怎么回事?!” 霜星委屈地振动两下。 陈问在旁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替霜星辩解道:“这是皇陵,你在这里要杀人家子嗣,人家上头可不保佑保佑。” “她能算?我看这些皇帝也是瞎了眼。”崔长昼仍旧不死心,再次汇出一道锋利的剑气向鬼影挥去,这一次剑气被反弹回来,崔长昼稍稍一侧身躲过,身后的墙壁立马裂开一大块。 陈问问道:“你有没有找到人?” “找到了,”崔长昼握紧了剑,霜星又泛起了白光,“半死不活。” 陈问道:“那先救人要紧,你追杀鬼做什么?” 崔长昼恼羞成怒,“我又不是房有情,我哪会救人。” 陈问目瞪口呆,属实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蠢,“你、我、算了,祁渡你先去把人抬出来,我们先把他们送出陵外救治,再回来拿昊天塔。” “好。”祁渡对他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崔长昼此时也冷静下来,他刚刚看见崔除恙奄奄一息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头脑清醒后意识到救人确实是最重要的。 陈问看了眼还在挣扎的鬼影,总觉得哪里有些诡异,又仔细看了一眼,心道难道人死后鬼魂还会变大?这着实不像女子的体型。鬼影也发现有人在看他,鬼脸扭曲了一下,陈问想他应该是在恐吓自己,但陈问没有凑近去看,而是回去推一开始进来的石门。 纹丝不动。 陈问不信邪继续推,却连一丝缝隙都没见着,一丝风也没有感受到。 “嗬……嗬。”身后的鬼影突然叫唤了两声。 陈问没懂他的意思,腿也就停留在原地,鬼影继续“嗬嗬。” 陈问懂了,这鬼在呼叫他呢,他走到鬼影跟前道:“姑娘,有什么需要我帮你的?” 鬼影愣了下不叫唤了,陈问也觉得很神奇,他居然能从鬼脸上看出迷茫。 他走近了两步,道:“你是被困在这了?” 鬼歪了下脑袋。 陈问念了个名字试探鬼的反应:“贺逢晚?”出乎他意料的是鬼并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 陈问想了想道:“符藏星?” 鬼还是歪着脑袋看他,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陈问道:“南贤帝?” 鬼的脑袋换了个方向歪。 陈问突然灵光一闪,道:“颜绝。” 颜绝两个字一出,鬼立马暴躁发狂起来,凶到墙壁上的冰都快压不住他。 陈问扬了扬眉,颜绝是南贤帝的名字,为何叫南贤帝没有反应,对颜绝就有如此大的仇恨,除非这鬼不知道颜绝就是南贤帝! 可是符藏星是南贤帝登基一年后被杀害,她又怎么可能不知晓南贤帝就是颜绝。奇怪,真是好生奇怪。 见鬼马上就要挣脱,陈问正打算施法压制,起了一半的手势一个不留神,后背就不知道被什么撞了一下,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钻进了他的身体里,更加不妙的是那东西还在与他争抢身体的使用权! 是鬼! 这里居然有两只鬼! 身体里暴动一只,眼前凶狠一只。陈问别无他法,当机立断决定先安抚两只鬼,他抽出腰间的笛子吹起曲来。 一阵舒缓的琴音响彻在神秘未知的皇陵里。 不远处的祁渡听见笛音就知道陈问这边突发了一些状况,只匆匆背起祁紫君就瞬移出来。 见陈问昏倒在地,祁渡慌乱把祁紫君丢到旁边,麻木地将陈问死死圈近自己怀里,然后把头埋到陈问的脖颈里,指尖发凉地颤抖。 陈问晕过去是因为吹得太过忘情,一不小心与体内的鬼产生了共灵。 在陈问晕过去的前一刻他就突然想通了问题出在哪里,他身体里的鬼才是符藏星! 那被锁在墙上的鬼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各位小宝五一快乐呀 第27章 胜者提笔载春秋 松林水榭, 湖中落雪,一面干净的冰镜倒映出纯白的天际。风声、踏雪声、暖炉声还有娓娓道来的读书声。 湖中亭里端坐着一名俊朗的男子,清雅温文仪范清冷。他头束金发冠, 身披狐皮大衣,内里搭着一件碧色鹤纹的里衣。年岁约莫弱冠,白玉般的手正拿着一本书诵读。 他温润的声音念完最后一句, 轻缓地问:“这本书念完了,藏星还想听什么?” 符藏星道:“太子表哥,藏星不想听了,藏星饿了。” 太子表哥, 想必应该就是南贤帝颜绝了。 陈问此时正与符藏星共感, 能见她所见、听她所听、感她所感。她的视线不高, 此时年岁应该才将将及笄。 “好吧。”太子表哥起身,打趣道:“你今早刚出门不是才下肚了一碗粥?” 符藏星道:“一碗粥怎可饱腹。对了,我今日听说宫里前两天来了两名和尚, 和尚是干嘛的?长什么样?” 太子表哥回答:“和尚一般身穿袈裟、手戴佛珠, 还剃去了头发。他们平时会在寺庙里诵经,还有的会下山渡人渡己, 不过这两个和尚里面有一个有点不一般。” 符藏星问:“哪里不一般?” 太子表哥道:“他有头发也不穿袈裟。” 符藏星生出来些好奇, 道:“表哥,我想看看那特殊的和尚长什么样,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刚好我也想见见那位和尚,我带你去会会他。”太子表哥提醒道:“小心台阶滑, 今日雪下得大,积雪又重。” 符藏星看着白皑皑一片的台阶,得意道:“藏星能蹦三个上去。” 太子表哥摸摸她的头, 既赞许又叮嘱地说:“藏星腿脚好利索,不过下次跳一节台阶就好,不然出了什么意外我就不能带你出宫玩了。” 符藏星一想到不能和太子表哥去宫外看戏听书,想想就很痛苦,只得忍痛答应,“好吧,藏星知道了。” 两名和尚,其中一位还有头发,陈问心底有了猜测的人选,那两名和尚不会是虚白和怀天大师吧,那这也太巧了吧。 等太子离开后,陈问突的感到一阵眩晕,耳边就响起一道熟到不能再熟的声音,“太子殿下,你要算什么?” 经年不变的温声细语和白衣。 这小和尚是虚白不错了。 陈问这才惊觉,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过虚白。 太子回答:“小和尚能算什么便算什么。” 只见虚白掏出来三枚旧铜钱,抛掷六次,陈问看不懂卦象,不过依据几十年后他如愿登上皇位来看,结果想必是好的。 可卦象出来后,虚白却是眉头紧锁,来来回回看了好几眼铜钱,才斟酌道:“太子殿下,这几日可千万要小心身边人,不管是谁。” 陈问一听默默点头,南贤帝就是因为太过相信五皇子才差点小命不保。 但是太子好像并不将此次卜卦放在心上,并没有继续追问,只道:“多谢。” 符藏星在旁早就按捺不住了,兴奋地举手道:“表哥,我也想算。” 太子看向虚白,说道:“劳烦小和尚给我表妹也卜一卦。” 虚白点点头,“举手之劳罢了。” 他重新拿起三枚旧铜钱,照样抛掷了六次。 陈问内心低叹:“这小姑娘的结局就不怎么好了。” 果不其然,虚白看到她的卦象后,面色更加凝重,眉头都快拧到一起,“郡主最好莫要待在宫里,尽快去往封地。” 太子问道:“此话何意?” 陈问有些意外,没想到南贤帝居然关心符藏星大过于关心自己。 虚白道:“小僧只能说这是个凶卦,不能再多说别的。” 符藏星轻松调侃道:“那大和尚你再给我算一卦,直到算出好卦来。” 虚白虚叹了口气,然后又对太子道:“一定要小心身边人,尤其是最亲近……” 话尾被进来的人打断,“太子殿下,四皇子已经到了殿外。” 太子有些诧异,语气里带着些惊喜道:“四哥来了,快快请他进来。” 虚白道:“那小僧就先回去了,请太子殿下一定要记得小僧今日的话。” 太子抓起一把金叶子给虚白道:“自然,来人,送送虚白和尚。” 陈问暗暗摇头,这太子肯定没听进去,敷衍人的模样和他简直一模一样。虚白临走时悄悄将金叶子放了回去。 虚白刚出殿门,一人就与他错身而过,风尘仆仆地进来,“太子,你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四皇子顶着光,陈问没看清他长什么样,只见到他手里拿着一张虎皮。 “四哥,不是说好像往常一样称呼我就行了吗。”太子起身迎接他,“这张虎皮是四哥亲自猎来的?” “那哪能行,规矩就是规矩。”四皇子将虎皮扔给太监,“这张虎皮可是我花了一天一夜才猎到的。” 太子颇为感动:“四哥有心了,快快入座。” 四皇子坐下来,陈问见到他的样貌大吃一惊,他居然和太子长得一模一样!莫非是孪生兄弟。 虽说长得一样英俊,可细微之处还是有些不同,太子的眼睛有点圆,像是杏眼,目含秋水。而四皇子的眼睛有点下三白,仔细看久了生出些恶感,看着就不大好相处。 四皇子似乎这才看到符藏星,笑了一下打招呼:“没想到藏星表妹也在这。” 符藏星仿佛不怎么喜欢这四皇子,只懒懒叫了一声,“表哥好。太子表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藏星,你要不要出宫一段时日?”太子还是念着那凶卦。 符藏星一连串地摇头,“我不出去,我爹娘都不在了,去外面还不是受人冷眼,我就要待在宫里。” 原来她双亲也不在了,陈问心里生出些共鸣。 太子对她这番话毫无办法,无奈道:“好吧,我在偏殿给你藏了些点心和礼物,你现在拿去吃罢,可别叫身边的嬷嬷发现了。” “太子表哥最好了!”符藏星雀跃地奔入偏殿。 偏殿最显眼的桌子上果真放着一份纸包住的点心,点心旁还有一块纯净剔透的玉佩。 符藏星拿起玉佩细细抚摸,然后小心地藏入怀中,拎起纸包又风风火火跑回主殿,她想分享给太子表哥尝尝。可还没进殿门,就听太子说道:“父皇近日病又重了些。” 符藏星识趣地停住了脚步,不识趣地偷听起来。 四皇子道:“太医怎么说?” 屋里沉默了一瞬。 皇帝病危,那距离五皇子逼宫也就没剩多少时间了,那么四皇子在这个故事里面又扮演什么角色? 等等!四皇子!刚刚太子叫那人叫四哥! 陈问猛然发现了这个故事的怪异之处,在南贤帝的故事中,是五皇弟带兵发起了宫变,可是太子叫那人四哥,就说明太子可能是六皇子、七皇子,甚至是五皇子! 这么明显的错误,南贤帝怎么会说错呢,要么是他年纪大了记岔了,要么就是他说谎了。 而陈问更倾向第二种。 符藏星知道自己不能再偷听下去了,于是蹑手蹑脚地离开。 ** 夜空星月惨淡,疆土火光冲天。 符藏星被一阵乱声吵醒,脚步声、叫喊声、交剑声夹杂在一起,听得人心惶惶。 符藏星掀开床帘,外面火光亮到里屋不用点灯都宛如白昼。她随意套上一件外衣,喊道:“嬷嬷,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嬷嬷一脸慌乱地跑进来,“郡主,大事不好了,有人发起了宫变!我们快逃。太子殿下派了人将我们送出宫去。” 符藏星大惊失色,匆忙穿好衣服往外跑去,“太子表哥呢?” 嬷嬷哭道:“您先别管太子殿下了,他肯定会有人护着的。” 陈问也心说:是啊,反正他最后也没出什么事。 可符藏星却是倔,“不行,嬷嬷你先走吧,我去找太子表哥。” 嬷嬷涕泪涟涟,“我怎么可能抛下郡主一个人离开呢,我是看着郡主长大的,不可能让您一个人去冒险。” 符藏星别无他法,只好让嬷嬷跟着自己。 反贼的主要目的是皇帝和太子,她的寝宫附近倒还算安全,可她越靠近东宫,路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从一两具到四五具,甚至最后堆叠在一起,一层又一层,看不出来有多少! 伏尸百万、血流成河、红白交织,也不过如此了。 陈问感受到符藏星后脑发麻,双腿发软,嘴里还涌上大量的酸味,这一幕对于一个小姑娘来说确实有些残忍了。 但不得不说符藏星的运气还算不错,居然能躲过一波又一波的追兵,她东躲西藏了一会就见到了正在与反贼抗争的太子。 他身上沾满了鲜血和细雪,脸上的热血还在滴答滴答地往下坠,发丝凌乱断了几缕,眼神不似以往的温和,带了一些凌厉。 符藏星大喊:“太子表哥!” 太子见到她瞪大了眼睛,“藏星你怎么还在这?” 符藏星道:“我担心表哥,我不可能丢下表哥逃跑。” 太子牵起她手,“快和我离开这里。” 一双冷冰冰黏腻腻的手,像是死人一般。 陈问知道他们这一回必然安然无恙,虽说这段路有些许波折,但只要逃到城外遇到贺将军,后面的事情也就能迎刃而解。 一如陈问所知晓的一般,太子和符藏星逃到城外,幽森的密林横七竖八倒了许多尸体,太子的右胸也被敌军射中了一箭,就在敌军的剑要落下之时,另一派人马的突然出现扭转了战局。 符藏星也是福大命大,那把剑只差一点,真的只差一点就要捅入她的眼珠,可命悬一线之际,一把箭矢从右侧飞来击飞那把银剑。 这让陈问看得也是心惊胆战,他自然是不怕这剑的,可小姑娘怕,他如今与人家共灵,当然会受些影响。 “姑娘,你没事吧?”一只温暖又有力量的手礼貌地来到她面前。 陈问明了,这就是贺逢晚了。 符藏星借着他的手站起来,站稳后又很快地松开,第一时间问起太子,“谢谢,太子表哥怎么样了?” 贺逢晚道:“他没事,那边有我爹在,我爹武功比我厉害。” 符藏星道:“不行,我还是很担心,我要去看他。” “也行。”贺逢晚见敌人差不多全部被击退,心也放松了下来。 画面又是突然一转,陈问只见太子虚弱地躺在自己眼前。 此时,陈问才反应过来这些记忆全是符藏星想让他看的。 符藏星戴着哭腔问:“太子表哥,你的肩膀还疼吗?” 太子浅笑安慰道:“只是中了一箭,就快要好了,没什么大碍。” 符藏星道:“太子表哥总是在这种地方撒谎,藏星知道你肯定很疼,我来帮你换药吧。” “你个姑娘家家的常在深闺中,会做这些粗活?”贺逢晚拿着端着一碰水进来,“还是我来吧。” 符藏星略微有些不服,“不会那便学,我不信学个一两天我还不会。” 贺逢晚爽朗地笑了两声,道:“那行,以后我教你,现在请姑娘先出去吧。” 符藏星“哼”了一声离去,不过她可不是平常的有礼数的女子,她趴在窗外偷偷地观摩贺逢晚包扎。 “四皇子怎么说与太子殿下也是一母同胞,他竟然能下如此狠手,可见心思歹毒到家了。”贺逢晚一边换药一边愤懑道。 引起叛乱的人居然是四皇子!陈问大吃一惊,这与南贤帝说的可是一点也对不上,再怎么离谱,一个人也不能把皇兄记错成皇弟吧。 符藏星抓紧窗框,暗骂道:“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他早就看太子表哥不顺眼了,也就太子表哥瞎了眼似的相信他。” 太子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将喉头的苦涩咽下,给四皇子找借口道:“四哥是有原因的吧。” 贺逢晚替他打抱不平,“你还替他说话,我看他是狼子野心藏不住,早就嫉恨你许久了。上次秋猎,你猎了一头黑熊回来,而他两手空空而归。圣上问起他为何没有猎物,他说他不忍杀生,却不料当即被圣上训斥,你看不清他的眼神,我瞧得分明,他那就是怨憎。” 太子下意识替四皇子开脱道:“那是皇兄太仁慈了。” “殿下啊殿下,你对他没有留一丝丝的心眼,但他可是将全部的心思都留在你身上了。他那分明是想在圣上面前留下一个慈悲的好印象,同时抹黑殿下,可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惹得自己一身骚。”贺逢晚说得越来越激动。 太子道:“阿晚别这么激动,喝口水冷静一下。” 贺逢晚一听就更冷静不下来了,“我不管你了。”话虽如此,可是手上的动作还是轻飘飘的。 太子轻笑道:“阿晚还是如往常般口是心非。” 符藏星躲在窗后,道:“坏蛋、坏蛋全是坏蛋。” 画面又快速掠过,最终定格在正在操练士兵的太子殿下身上。 “太子表哥,你累了吧。”符藏星看准机会就上前给太子递汗巾。 太子接过,“谢谢藏星了。” 贺逢晚走过来道:“你怎么天天来这,这儿又晒又热,吃力不讨好。” 符藏星怼他:“那也不关你的事,反正不是来看你的。” 看这炎热的天气,两军应已交战数月,就是不知这战况如何了。 “要是我是男儿身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和太子表哥一同上战场,将贺逢晚的位置挤下去。”符藏星看着远处两人交谈的身影自言自语道。 陈问听完又是一阵沉默,他怎么感觉有一丝不对劲呢,他也没看出符藏星对贺逢晚一见钟情啊。 夜黑风高的一个夜晚。 这一次的战争中太子殿下小败,听说又添了新伤。符藏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好想去看太子表哥,可是这么晚了她又怕打扰到太子表哥休息。 她翻来覆去好一会,最终还是决定去看一眼,远远地望一眼。 令她惊喜的是,太子表哥的房间灯还亮着,她还能看到窗上透着的人影,她正想上前敲门,就见太子表哥身边出现了另一道人影。 是谁?还能有谁,肯定是贺逢晚,他这么晚来找太子表哥能有什么事,也不怕打扰太子表哥休息,符藏星不满地跺跺脚。 她在窗外偷窥,只见窗纸上两人的头越凑越近,越凑越近,直至重合在一起。 符藏星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腿就已经先冲了进去,“你们在干什么?” 两人听见动静迅速分开来,贺逢晚掩饰地咳了一声,“你怎么不敲门。” 太子脸颊微红道:“藏星?你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吗?” 符藏星眼眶发红,“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太子道:“刚刚阿晚帮我在看伤口。” “是这样吗?”符藏星明显不太相信,但她说服自己相信,“肯定是这样。” 贺逢晚道:“这么晚了,你还来找你的太子表哥啊。” 符藏星道:“你不也来了吗?我听说表哥受了伤,担心得要命,怎么也睡不着。” 贺逢晚揉揉她的头笑道:“这有什么,男人身上就是要有些疤痕才好,那是英勇的象征,瞧我身上多了去了。” 符藏星心底腹诽谁管你受不受伤,你又没有太子表哥重要。又禁不住想贺逢晚不会爱慕太子表哥吧?就算是那又怎么样,他不可能和太子表哥在一块的。 陈问听着符藏星的心声,脑中浮现了一个荒谬的念头,他怎么觉得符藏星喜欢的是太子,并非贺逢晚呢。 主要还是因为符藏星平时面对太子时脸红心跳,一副小女儿的模样,而面对贺逢晚时更多的是气恼,气恼他可以占用太子表哥半天甚至更多的时间。 不过他倒不觉得太子和贺逢晚两人之间有龙阳之好,他觉得她想太多了,在他看来这两人的互动很正常,毕竟他和祁渡就经常这样。 又是几段记忆快速掠过,最终停在了漫天箭雨上。 陈问下意识使用灵力,可是身体却纹丝不动,他这才反应过来这并非他的身子,符藏星已经被吓到动也动不了了。 但或许她真是命不该绝,她的头上轰然倒塌一个三角木架,将她牢牢护在里边,箭矢全部射在了木架上。 四周到处是逃窜的妇孺、纷飞的战火、倒塌的房屋、狼藉的焦土。凄厉的哭声和恶毒的咒骂声交织,这是要亡城的节奏。 陈问心一惊,这是太子败了?! 可是他怎么会败?最后南贤帝不是登上了皇位吗?陈问百思不得其解。 耳边到处是惨叫声、剑刺入血肉声、敌军大笑声,整座城犹如炼狱。符藏星万念俱灰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陈问看到是一床纱幔。 这里是哪?她不是应该在尸体堆里吗? “藏星表妹,你醒了。”一道阴冷的声音猝然响起。 符藏星猛然朝声音看去,只见纱幔外坐着一个人,不用看清她也知是谁,她眼底的仇恨滋生。 陈问都能听出来这道声音的主人——四皇子。 四皇子道:“你见到朕不开心吗?” 符藏星愤然道:“太子表哥呢?你把他怎么了?!” 四皇子不慌不忙地说:“朕才是皇帝,你再这么叫他,可别怪朕治你的罪。” 符藏星用手指他道:“你算什么东西?!枉太子表哥对你这么好,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皇帝不喜欢你就是对的,残害手足你活该下一百层地狱。” “啪——”清脆的琉璃破碎声,四皇子阴鸷地说:“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符藏星骂道:“你以为我怕死吗?我咒你,咒你众叛亲离,迟早也被人拉下这心心念念的皇位,不得好死。” 她只恨自己是个被养在温室里的小姐,学不了多少污秽的词来咒他怨他,不然她真想把这世间最恶毒的词都放到他身上。 四皇子走过来掐住她的脖子,狠辣道:“你不是想知道你的太子表哥怎么样了吗?那朕满足你的愿望,明日朕就给你画一幅他跌落到尘埃里的画像。” 符藏星切齿腐心道:“颜绝,你要是对太子表哥做什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陈问顿时如梦初醒,原来整个故事都是南贤帝的谎言,他并非太子,而是太子的孪生兄弟四皇子,他在诉说往事时把自己安在了太子的身份上!—— 作者有话说:燃尽了,下一章继续努力(≧ω≦)/ 第28章 分不清爱恨交错 金碧辉煌的寝宫的金砖上散落着一卷又一卷的墨画。 放眼望去, 没有一幅画卷是完整的,一半被撕得零碎,另一半被涂满了笔墨, 再仔细一看会发现这些画上画的全是一个人。 “我不看,我才不看。”符藏星跪在地上握着毛笔狠狠地刮着这些画,“颜绝, 你越想让我看,我就越不遂你愿。” 她划得专心,没注意到一抹阴影悄然笼罩住她,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朕今日又送来一幅, 这幅想必藏星表妹应该会喜欢得很。” 符藏星胡乱挥笔大喊大叫:“滚啊, 滚, 我不看,我不要看。” 颜绝蹲下来,右手还拿着一幅卷起来的画, 道:“藏星表妹不是最喜欢你的太子表哥吗, 前几日还嚷嚷着要见他,如今朕带着画来了, 表妹怎么还不乐意了?” 符藏星扭头死死闭着眼。 “不看?”颜绝左手一把掐住她的下巴, 强迫她正脸,右手一甩画,道:“看清楚了,这幅画可是朕最得意的一幅。” 疼痛使得她下意识睁开眼,纵使符藏星不愿, 但她还是不小心看了一眼,只一眼她便尖叫起来,“滚啊啊啊啊啊!拿远点, 我不看,我不要看!” 陈问自然也看到了一眼,心底也有些恶寒,这幅画里的太子未如以往的画一般颓然,也并非什么断臂断腿满身伤痕的血腥。 而是情欲,是满满的旖旎色气,若说陈问之前见到的太子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这次则是妖艳的牡丹。 新鲜的,引人采摘的牡丹。 “不喜欢吗?睁大眼睛看看啊。”颜绝阴笑着收起画卷说,“其实朕也不想给你看的,毕竟他是朕的的亲弟弟啊。” 如若对一个人折磨是拷打,讥讽和嘲笑,这些真真算不上什么,顶多只是□□上的折磨,但若是把人衣服全部剥开,将他赤身裸体的扔到大庭广众之下,再叫他给别人钻□□子,这种羞辱方式才是把人的自尊狠狠踩在脚底下,内心脆弱些的就再也捡不起来了。 符藏星暴怒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你死后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你肯定会有报应的。” 符藏星日日夜夜地咒骂他,连睡梦中也不曾停歇,嗓子早就粗哑不堪,可如今她却似是累了倦了,晶莹的泪水滑过嘴角,咸于苦涩。 “为什么?太子表哥待你不好吗?” “他和你血脉相融,为什么你要这么对他?” “你不是他的哥哥吗?” 符藏星迷茫又不解,太子表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甚至对下人也会是和颜悦色的,对待颜绝那更是不用多说,独一份的好。 颜绝道:“你说得没错,但朕自诩对他也不错啊。古往今来皇位之争手足相残,非生即死,可朕还留了他一命,朕对他又不好吗?” 陈问听完微微蹙眉,其实南贤帝说得也不无道理,但他不认同这种偷天换日的说辞。手足相争陈问也不是没见过,但南贤帝错就错在赢得了胜利之后还让太子殿下毫无尊严地活着,甚至将这种事冠上了美名。像太子殿下这种光风霁月的人是万万受不了这种耻辱的。 符藏星哑声道:“强词夺理,一切都是你的借口,你就是嫉妒太子表哥,想取代他!” 似乎是被戳破心底最阴暗的想法,颜绝一把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的头往后仰,“对,你说得没错,我是嫉妒他,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人都喜欢他,我什么也没做所有人都厌恶我?凭什么!凭什么!!” “我和他明明是一母同胞,为什么他能在娘亲的膝下欢笑,我却只能跟着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吃残羹剩饭,受尽白眼。” “我和他做了同样的事情,可得到的却是两种不同的结果和评价,他是仁慈,而我就是伪善。” “明明我也有皇位继承的资格,可父皇却一意孤行立下了太子!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他又凭什么?!” 符藏星头皮被扯得生疼,眼角积满了疼痛的泪水,她忍着疼道:“那和太子表哥有什么关系?你应该怨先皇、怨惠妃娘娘、怨你生在了皇室!总之就是怨不到太子表哥的身上!” 她丝毫不觉害怕,与颜绝对视句句锥心道:“你就是个彻底的失败者,你不知道你该恨的是谁,不,或许你知道,但你不敢,你只敢将全部的恨报复在太子表哥身上,你不敢对先皇和元妃娘娘动手,你就是个孬种。” 颜绝被她说得心剧烈地跳动,难以自制将她推了出去,这一推导致符藏星的头重重砸在桌角,鲜血顺流而下染红半边脸。 他深知她说得对,但嘴上还是激烈反驳:“错了,你说的全是错的,不过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的恨全在他身上,要是他没有出生,在肚中夭折,我的前半生就不会这般不堪,而是会灿烂顺遂!” “自……欺欺……人罢了。”符藏星强撑着说完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再睁眼醒过来时,眼前只有一位太医正在给她把脉,符藏星还没缓过神来,手心就被塞入了一张纸条。 她抬眸看去,只见这是一个络腮胡子的人,虽然眼前还有些模糊,但她还是认出来了这人是谁——贺逢晚。 他居然没死?! 贺逢晚见她嘴唇动动忙“嘘”了声,然后就收拾药箱离开了。 符藏星特地多等了一会,发现没一个人来看她之后彻底放下心来打开纸条。颜绝好像只是想让她活着,至于怎么活着他好像不在乎, 纸上只有一句话——丑时三刻。 上面只有时间没有地点,符藏星只好在屋里干等。 夜深人静,声声蝉鸣深入夏夜。 眼看时间就快要过子时,符藏星等得越来越揪心,她怕贺逢晚中途被侍卫发现并抓住,不过外面现在没有什么动静,她也就勉强自己安下心来。 此时窗扇轻轻被人推开,一阵夜风也跟着进来。 “贺逢晚。”符藏星喜出望外,还好她等到了。 贺逢晚这几日过得也应不大好,不仅脸色发蜡憔悴,胡茬也长了一圈又一圈,好好的一个少年郎小将军变成了不修边幅的邋遢大汉。 贺逢晚道:“你先和我走。” 符藏星不愿道:“那太子表哥呢?你找到他了吗?” 贺逢晚疲惫地说:“太子殿下被颜绝囚禁在自己的寝殿里,那里戒备森严,我暂时没找到机会,你先跟我离开再说。” “不行,我不走。”符藏星摇头拒绝他这个提议。 贺逢晚质问道:“为什么?你留在这个宫里多危险你不知道吗?” 符藏星道:“我当然知道,我不知道吗?可是我离开之后太子表哥又要怎么办呢?他要怎么办呢?我走之后,颜绝只会加重宫中防守,如今都救不出来太子表哥,那以后更谈何容易。” “我做不到,做不到。”符藏星泣不成声地道:“你走吧,反正我是不会走的,就算是死。” 贺逢晚沉默,不知过了多久,他道:“好,那我们把太子殿下救出来再一起离开。” 陈问不禁暗叹,有时候过早知道结局并不是什么好事。 转眼间,院子里草木黄落,碧空兮雁南归。 陈问明了,时机到了。 符藏星正紧张地攥着一张纸条,她明日要顶替三元宫一个小宫女的身份。太子表哥被颜绝囚禁在三元宫,里面伺候的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 今晚贺逢晚会帮她易容,明日再给她找机会让她可以顺利代替那名宫女进入三元宫,剩下的事情都交给贺逢晚就好。 一切计划顺利进行。 直到她要踏入三元宫的门槛,看守的一名侍卫突然道:“小迎,我怎么觉得你今日长高了些。” 符藏星的心骤然一跳,紧接着她立马稳下来,动动脚示意她往里面塞了东西,幸好颜绝找来伺候太子表哥的宫女全是哑巴,不然她可就露馅了。 侍卫恍然大悟道:“我懂我懂。” 符藏星提着的心迈入到三元宫里才松下来。 三元宫内布置得十分妥帖,脚下是厚厚的毛毯,入目就是一张书案,上头还有未收拾的笔墨,见不着一丝尖锐利器。几扇精美的屏风放置在官帽椅后,香炉正烧着,缕缕白烟盘旋在空中,让人感到凝神又安逸。 颜绝又想搞什么鬼,她可不信他真的会对太子表哥这么好。 符藏星放下手中东西,有些急切地找人,可路过书案时闻到了一股若隐若现的味道,她凑近去看,发现上头还有一个小瓶子,她拿起来嗅了嗅,瞬间感到头有些晕。 她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可陈问一闻便知,暗道这南贤帝真是不做人。 符藏星立马放下瓶子,小声寻找:“太子表哥你在哪?我来救你了。” 叫唤了几声后,符藏星终于听到了一丝回应。 “藏星?”一道暗哑又疑惑的声音响起。 符藏星耳朵很尖,一下子就听出来这道声音在卧室在卧室,刚好她就在卧室门外,便想也不想地推门而入。 “太子表哥,快和我走吧。” 太子却道:“别、别进来。” 可他说得太迟了些,符藏星已经推门而入,看到室内的一切她顿时就僵愣住了。 陈问见着情景也是大吃一惊,因为眼前的太子殿下实在是……太狼狈了。 不仅双手双腿被锁链锁住,身上甚至只穿着一件里衣。人形消瘦,脖子上还有些可疑的红痕。 符藏星咬着牙转过脸去,“太子表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自嘲,“藏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符藏星忍住泪意道:“太子表哥,和我走吧,贺逢晚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叫颜绝找到我们。” 她看不清,可陈问是非常清楚的,太子殿下是绝对不可能跟他们走的,他或许早就觉得自己不配站在阳光下。在这里被人强制着活下去,他才能活下去,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他的肮脏,甚至他能说服自己活着是因为死不了,不是自己想活。 可一旦和符藏星离开,过往痛苦的回忆便不会再被麻木压制,它们会喷涌而发,止都止不住,一切美好的瞬间到最后只会加速他的死亡。毕竟陈问当初也是如此。 “我……”太子果然如陈问所预料般犹豫了。 符藏星急得跺脚,“太子表哥,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你还想留在这里被……颜绝继续这样对待吗?” 太子低下头看着被褥沉默,他在犹豫。他现在这副样子还能出得去?他还敢出去吗? 符藏星焦心着等待,太子表哥要还这么纠结下去,颜绝那该死的东西就要回来了。 突然,外面传进来一丝动静。 符藏星的眉头猛然一跳。 太子急道:“快躲到屏风后,他回来了。” 符藏星身子娇小,躬着腰躲到一扇精美的山水屏风后能叫人完全看不出来。 听着颜绝的脚步声慢慢贴近,符藏星大气都不敢喘,心头狂跳不止,可她还是大胆地抬头去看。 颜绝坐到床边,声音诡异的温柔问道:“怎么不起来吃东西?” 太子没气道:“不想吃。” 颜绝抚上他的脸道:“小珍怎么又生气了?” 太子别过脸,干巴巴地说:“没有。” “朕今日上完早朝好累,朝中大臣都逼着朕立皇后。”颜绝轻轻环住太子的腰,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你说,哪家的女儿好呢?” 太子的眼神移到符藏星躲藏的地方,不自在地说:“哪家都好,不必来问我。” 颜绝眼神落寞下来,“小珍,你还在恨我吗?” 恨?恨吧,如果皇兄跟他说想当皇帝,他是会将这皇位拱手相让的,可皇兄偏偏非要这么作践他,践踏他的自尊心。 可是他最痛恨的还是自己,他怎么能这么贱,连恨也恨不起来,毕竟颜绝那是他唯一的亲哥哥,留着相同血脉的亲人。 “恨。”太子最终还是给出了这么一个答案,“我恨你。” 颜绝骤然把太子按在床上,“我不允许你恨我,不允许,我这么爱你,你不能恨我。” 太子情不自禁地落泪,虚弱道:“早知会如此,我就不待你这么好了,不然我早就可以去死了。” 说到这,颜绝的语气莫名柔下来,“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给我了一件外衣,小小圆圆的一个,他们说我是你的皇兄,我一点也不信,毕竟你长得那么可爱。” “后来你经常来找我,给我送吃的送喝送穿的,再长大些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喊我皇兄,说我是你唯一的哥哥,我当时发誓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 陈问心道:这人已经爱到扭曲,已经到爱恨不分了。 太子闭上眼扭头道:“别说了。” 颜绝扭曲地笑,“我就要说,我只爱你一个人,可是你为什么爱那么多人?符藏星、贺逢晚也就罢了,连那些宫女太监你也待他们极好,为什么?就因为你是太子?可是我坐上了这个皇位,我还是只爱你一个人,为什么你做不到?” 太子霍然爆发道:“我叫你别说了!” “对不起小珍,”颜绝又变了个脸,手轻轻点上他的喉咙,“我不说就是了,小心伤到嗓子。” 太子麻木道:“你走吧,我想静静。” 颜绝道:“那小珍好好休息,我明早再来看你。” 陈问看得瞠目结舌,嫉妒和恨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等到颜绝彻底离开后,符藏星才战战兢兢地站起来,她蹲得太久,小腿早就酸软不堪。 符藏星不知所措地叫了一声:“太子表哥。” 太子道:“藏星,你也走吧,我……就不走了。” 符藏星咬住下嘴唇,早前贺逢晚有和她提到可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届时只要给太子表哥下药就行,强行带他离开。不过她不信也不想用这种方法,可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用了。 “太子表哥先吃一点东西吧,这样藏星也好放心离开。”符藏星摸摸怀里的药瓶道。 太子叹了口气道:“好吧。” 符藏星立马去到正殿,她跪着颤颤悠悠拿出药瓶,手不禁抖动地下药,“太子表哥对不起,对不起。” 她尽力稳住手臂不让太子看出端倪来,“太子表哥吃吧。” 太子慢慢地拿起勺羹,机械地挖了半碗粥送进嘴里,“好了。” 符藏星心软道:“那就不吃了。” “嗯……”太子顿觉脑袋有点晕乎,他伸手扶住脑袋,“你下药了。” 符藏星流着泪道歉:“太子表哥对不起,但我一定要带你走。” 太子眼前晕眩,“不……不行……”他话未说完药效发作便晕了过去。 碗筷也被打翻在地。 符藏星又是一阵不停地道歉,然后按照计划给贺逢晚传递信息。 陈问有些疑心,他们两在戒备森严的皇宫来去自如就算了,权当运气好,但居然还能再带一个人出去,这怎么看怎么诡异。除非是大罗金仙来了,不然这两个人怎么能做得到。 就算他们三个安全出了宫门,陈问也没放下心来,他总觉得下一秒颜绝就要追上来。但连续逃了好几天也不见宫里发出什么悬赏的命令,可越是这般安静才越叫人害怕。 令符藏星更不安的是,贺逢晚和太子表哥也是一句话不说。 这天,贺逢晚将全部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了符藏星,道:“这些你来保管,我怕我外出时掉了或者被偷了。” 符藏星敏锐地察觉不对,“你要去做什么?” 贺逢晚敛下眼眸,“没有,只是出去买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符藏星道:“我和你一块去。” 贺逢晚道:“那太子殿下怎么办?你留在这看好他,还有照顾好你自己。” 符藏星别无他法,“那你一定要快点回来啊。” 贺逢晚顿了一下,“嗯,我很快就回来。” 可符藏星等啊等,等到鸟兽都回了巢,贺逢晚还是没回来,她着急地打开贺逢晚给她的东西,想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万幸,她找到了一封信,可更不幸的是,这是一封诀别信。 符藏星的眼泪啪啪打在最后一行字上—— 悲欢离合,此恨年年有,伏惟珍重。 她连忙跑去找太子表哥,趴在他的床前哭,自从那天离宫后,太子表哥就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他们也不敢去找郎中来看,怕被颜绝发现行踪。 此时,太子突然恍过神来问她,“藏星怎么哭了?” 符藏星泪流不止道:“贺逢晚他去找颜绝了。” 太子彻底回过神来道:“他去找皇兄了?!” 他骤地起身,不似多日卧床的人,符藏星还没来得及拦住他,他就已经跑出了屋外,“太子表哥,你等……” 尾音未落,她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因为颜绝不知何时带兵包围了他们的屋外! 颜绝招招手道:“小珍过来。” 符藏星立刻抓住太子的手臂,生怕他就这样过去。 颜绝笑了一下拍拍手,不过片刻他身后的士兵便压着一个人上来。 是贺逢晚! 符藏星没忍住哭喊道:“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贺逢晚全身伤痕累累地跪着,他低着头不说话。 颜绝替他回答道:“还能有为什么,他刚出生几个月的弟弟在朕的手里,你说为什么?” 符藏星愕然道:“你连几个月大的婴儿也不放过,颜绝你真是好狠毒的心。” “他偷走了朕的弟弟,朕就夺走他的弟弟,多么公平。”颜绝笑着用脚踩贺逢晚的背脊,“我只是想做个交换罢了,可惜他不肯。” 贺逢晚闷哼一声。 “放了他,”太子忽然开口道:“放了他,我和你回去。” 符藏星摇头道:“太子表哥不行。” 太子不理她,“稚子无辜,放了他们,我跟你走。” 颜绝勾起一抹笑,“太迟了,朕要加大条件,这两人的命你只能选一个活着。” 太子脸色骤变,本就萎靡的面容更加憔悴,“你非要这么过分吗?” “是他们更加过分,害得我们兄弟分离这么多天。”颜绝加重脚上力度,对贺逢晚说:“你说是不是?” 太子苍白着脸道:“我不选。” 颜绝道:“不选我就两个都杀了,以防其他人来阻挠我们。” 太子浑身颤栗,“我不想选,别逼我……” 颜绝又拍了下手道:“这样吧,为了显示朕的诚意,朕先将这幼子交给你们。” 一名嬷嬷抱着一个幼儿上前强行塞进了符藏星的怀里。 符藏星惊慌失措地抱着小孩,小孩睡得很安稳,怀中还有一个玉佩,上面刻着“贺”字。 下一刻,她的眼前铺满了血色—— 作者有话说:当颜绝听到“早知如此……”那段,他的第一反应是开心,别问,问就是变态(oAo川) 。 本文第一个变态…… 第29章 一人命抵一人命 天边的火烧云赤得正艳, 好红,好像全世界都被红色占领。 谁死了? 贺逢晚。 他死了? 他死了。 符藏星呆滞地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人,他的脖子上全是血, 一道深红深红的口子横在他的脖颈上,深到怕是将他挪动一点就可能会尸首分离。 贺逢晚最后的眼神落到了符藏星的身上,那是带着笑的, 不过那笑容不好看。她头皮后知后觉地发麻,左脚发软支撑不住单跪在地,脸色空白不知天地为何物。 陈问看得吃惊,就在刚刚那一瞬间贺逢晚竟然决绝地仰头往剑上撞去, 旁边士兵还没回过神来, 红血就已经滴答滴答从剑尖往下坠。 “真是遗憾, 他选择自己去死了呢。”颜值晦气地收回脚,“小珍,快过来朕的身边, 朕就放她走。” 太子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看着死不瞑目的贺逢晚,他选择退后了一步。 颜绝看着他的动作, 脸色一沉, “颜珍,朕再说一遍,过来。” “不……”颜珍又退后一步,似是没听到颜绝的话,喃喃道:“阿晚死了?死了……” 颜绝一步一步走向颜珍, “死了就死了,死了更好。” 他轻抚上颜珍的脸,像是找回了稀世珍宝。 就在那一刹, 颜珍拔出他腰上的佩剑抵在自己脖子上,喝道:“后退!” 颜绝表情滞了一下,起身微微退后几步,他可以选择硬来,但他不想,“皇兄退一步就是了,小珍乖,把剑放下来。” 可他才退了一半的距离,一团粉烟雾就笼罩住颜珍和符藏星。 “有刺客,护驾护驾。” 颜绝脸色一阴,不顾危险冲进粉雾里,“颜珍?!” 片刻粉雾消散,原地空无一人。 那边符藏星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有一人递给她一个水葫芦,“姑娘喝口水吧。” 符藏星迟钝地抬头,只见那人一袭白衣,脸上一双新月眉弯着,“是你,大和尚。” 陈问蹙眉,为什么虚白会来这,就好像提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一样。 虚白柔声道:“施主要是累了,可先歇会,这里暂时绝对安全,没有人会来的。” 符藏星惊道:“太子表哥!” 虚白安慰她,“太子殿下昏睡过去了,小僧给他看过脉象,没什么大问题。” 符藏星庆幸道:“那就好那就好。”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阵哭声猝不及防的从符藏星的怀里响起。 符藏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抱着一个孩子,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哄着,道:“他怎么哭了?” 虚白从她手中接过孩子,道:“或许是饿了,小僧给他喂些米糊看看。” 符藏星不知为何非常信任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将孩子交到他的手上。 “姑娘不去休息一会?”虚白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问道。 按理说发生了这么大事,她也觉得自己应该要好好睡一觉才是,可是她现在莫名精神得很,就想找人说说话。 “大和尚,你怎么在这?”符藏星终于想出一个问题。 虚白喂米糊的手一顿,“缘分,小僧明日便走了。” 符藏星突然说:“大和尚你那次算命还真灵,要是我和太子表哥能听你的话就好了……” 说着说着她又啜泣起来。 虚白突然道歉:“对不起,命运本该不是这样。” 符藏星抽抽搭搭地说:“大和尚你道什么歉,又不是你的错。” “咯咯……”小孩吃饱后就开始笑,他还没有长出牙,非常天真无邪。 符藏星忍不住伸出手去逗他,尚在襁褓中的幼儿紧紧抓住她的食指。 虚白将孩子递给她,“如果两位施主实在无路可去,便去钟山寺吧,那里会有你们的生路。” 夜深露重,符藏星有些睡不着。太子表哥房门紧闭,任符藏星怎么敲门都不应,而幼子早已睡去。 虚白给她留了些银子就匆匆离开了,离去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尽早离开这里,甚至还替他们安排好了路线。 符藏星独自一人坐着,她前所未有的感到孤独,她从怀里掏出两件东西,一只玉佩和一把簪子。 玉佩是太子表哥送她的,簪子是贺逢晚前几月赠与她的,上面还雕刻了一只小猫,他说这只猫长得和她像,长得一样机灵。 月色短浅,只照耀了一半簪子。 符藏星本想立刻出发去钟山寺,她甚至已经说服好了颜珍,就在她以为事无纰漏时,幼子生病了。 脸烧得又红又热,这是贺逢晚唯一的亲人了,她不能弃之于不顾,只能又耽搁了一段时日。 陈问叹道命运使然,谁能躲过命运的捉弄?反正前世的他不行。 就在符藏星乔装打扮去城里抓药路过衙门口时,她猛然发现自己的画像被贴在上面。 是悬赏令! 颜绝居然这么快就追来了,她加快脚步往城外赶去,今晚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里。 一推开门她就急得大喊:“太子表哥,我们快离开这,颜绝已经找到这来了。” 颜珍抱着孩子的身子一僵,道:“现在就走。” 两人潦草地收拾了些行李,打算趁天还没完全黑透下山。 可惜,世间残留的暮光终究要消散。 他们已经离不开这座山了。 颜珍敛下眸子道:“藏星,你先躲起来,颜绝找到我他就会罢休的,等到他撤退之后你再去钟山寺。” 符藏星挣扎道:“太子表哥这不行。” “不行也得行,”颜绝看了眼她怀里的孩子,“这个孩子的命是用阿晚的命换来的,你身上可是肩负了三条人命。” 符藏星眼眶干涩,她已经没有眼泪可流了,她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就跑不敢回头,她生怕自己一旦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腿了。 符藏星跑得急,怀里的玉佩掉了出来,好巧不巧摔在了一块尖石上,玉佩顿时碎成两半。她心头涌上些不安,却只能慌乱捡起继续跑。 只不过还没跑下山,就见树林里出现一片幽幽火把,情急之下她只好找个树洞将自己藏进去,再找些遮掩的东西遮蔽洞口。 “咔嚓咔嚓……”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就没断过,符藏星提心吊胆地蜷着。 片刻无声,她正想扒开遮挡物出去,却在此时听见了一些动静,她又连忙躲回去。 “小珍,你先把断剑放下。”是颜绝担忧的声音。 符藏星经不住担心透过缝隙偷看。 颜珍手持一把断剑放在自己的心口,“皇兄,我决定原谅你了。” 颜绝怒吼:“我不需要你原谅我,我只需要你陪着我。” 颜珍又笑又哭,“两年以前我都认为自己的人生很幸福,可此刻我想我要是在母后腹中夭折就好了,对所有人都好。” “现在,我把这颗心还给你。”刹那间,颜珍毅然决然将手中的断剑插进了自己的心口,一股殷红的鲜血从胸口流淌出。 “不——”颜绝扑身去接他的身体,眼睛里涌上来密密麻麻的血丝,面色吓得发白,“我一定会救活你的,你别想逃开我。” 颜珍缓缓道:“我不恨你了。” 颜绝万念俱灰,“你恨我吧,我需要你恨我,你怎么能不恨我……” “阴大师肯定能救活你的,是了,阴大师连改命都能做到,肯定能救回你的。”颜绝抱起颜珍就急匆匆往山下赶。 天彻底阴暗下来。 不知过了几时天边渐渐发亮,符藏星手脚发软地爬出山洞,她一步一步踉跄地走到那块被血浸染的土地,崩溃地嚎啕大哭。 怀里的小孩也吓得哇哇大哭,“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果然在这。” 符藏星顿时毛骨悚然起来,她死死抱住孩子,道:“太子表哥都被你害死了,你还不满意吗?!” 颜绝发疯道:“你胡说,他才不是被我害死的,他是被你,被你们害死的。” 他一脸疯狂道:“我要你给他陪葬。” 符藏星这才有些惊恐,求饶道:“你杀我可以,我求你放过这个孩子,求你。” 颜绝扔下一把弯刀道:“放了他?好啊,你要是能自刎,我就放了他。” 符藏星跪着爬去捡起那把弯刀,下一秒她却将弯刀狠厉地刺去。可颜绝的反应更快,一把将她的手腕切下,鲜血血淋淋地喷涌而出。 颜绝似乎是气疯了,居然平静道:“我后悔了,你必须得把自己的心和舌头挖出来,我才放过他。” 陈问瞪大了眼睛,怒骂这颜绝也太不是人了,比他还要畜生。 符藏星疼疯了,她蜷缩在地,她的右手没了,没了。 痛,好痛,陈问有些敬佩这个小姑娘了,这痛疼到他也想跟符藏星一起满地打滚,想直接一抹脖子丧命算了,至少比这生不如死来得好。 “啪——”不知什么东西裂成了两半。 陈问的视线轻飘飘地移动,他看见树上有个小孩正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那是谁? 或许是回光返照,陈问借着晨光看清了,他是—— 房有情。 ** 陈问感觉自己被人死死地勒住,锁骨边还湿漉漉的,他下意识呢喃出:“好疼。” 抱着他的人霍然松开手,“哪里疼?哪里?” 陈问看清了抱着他的人是谁,“祁渡?是你啊,太好了,你再多抱抱我吧,我刚刚好疼。” 祁渡被他这要求弄得僵硬在地,但还是听话地抱紧他,哄道:“不疼了,乖,不疼了。” 此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道:“你们两肉麻给谁看呢,现在是卿卿我我的好时候吗?” 陈问不用猜都知道是谁,虽然有气无力,但还是故意膈应他道:“你是不是嫉妒我有道侣能抱啊。” 只是话说完,却见还有两双眼睛盯着他。 祁紫君别扭道:“我才不要男舅娘。” 崔除恙脸微红,“前辈好。”——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上去跑了八百,拼尽全力最终取得了零分的好成绩[哈哈大笑] 这几章节奏可能会比较快,下一章慢点,写点甜甜的 第30章 一坛酒原形毕露 陈问向来脸皮厚, 就算在两名小辈面前他也丝毫不怯,又或许是他还没清醒过来,胡说八道道:“我就要当你的舅娘, 不乐意也受着。” 祁紫君大吃一惊,却还是维护祁渡道:“你不要脸,你除了样貌哪里配得上我舅舅?” 陈问躺在祁渡的怀里无比自信道:“非也非也, 是你舅舅这么优秀才能配得上我,是吧祁渡。” “嗯,哪里都配得上。”祁渡环着陈问的腰,他的腰虽然很细, 但摸起来很有力量感手感很好, 刚好能被他圈在怀里。 “你们——!”他说的话把祁紫君气得脸通红。 崔除恙宽慰他, “紫君兄,我见前辈与众不同风华绝代,实属有趣之人。” 祁紫君还没搭话, 崔长昼倒先说:“崔除恙你的眼睛不要可以捐了, 你从哪看出来的他风华绝代了?” 崔除恙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祁紫君打抱不平道:“崔家主你老是对除恙那么凶干嘛。” “本君教育自家人还用你一个小辈来插嘴?没礼教的东西。”崔长昼一视同仁地骂道。 祁紫君看了祁渡一眼脸色由红转青,不敢回骂。 陈问拍拍祁渡的手背示意松开他, 不紧不慢走到祁紫君跟前, 道:“青令君跟一个小辈斤斤计较做什么,传出去世人还以为你人有多不大度多小心眼呢。”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众人心知肚明他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是一回事,敢舞到他面前提这件事又是另一回事,因此到现在他还自以为自己在众仙家里是随性直爽的表现。 崔长昼道:“哼。” 陈问摸摸崔除恙的头, 轻声道:“别听你叔叔说的什么混账话。” 他之前以为崔除恙的性格和崔长昼一样,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天鹅姿态,可现在来看崔除恙更像小兔子一样腼腆, 明明就与他父亲更为相似。 崔除恙懂事地点头,“我知道了,前辈。” 好可爱的小孩,若说他才是祁渡的外甥陈问也是信的,他越这样想越觉得有理,明明祁紫君的脾气才与崔长昼的一样嘛。 崔长昼不耐烦道:“别废话了,你刚刚晕过去看见什么了?” 陈问考虑到这段故事里有崔长昼听了会发疯的情节,他故意隐去了一些细节才讲与四人听。 众人反应大为不同。 崔除恙默默流下眼泪,“天底下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祁紫君破口大骂:“什么狗皇帝,亏我第一次见面还好好和他说话,早知道先给他一脚。” 祁渡则道:“所以你醒来才嚷嚷着疼。” “哈哈,真的很疼呢。”陈问有些心虚,因为他是可以强行中断共灵的,但他没有。 而崔长昼的反应最为反常,他的双眼放空,嘴唇发白,嘴里不住地念叨:“为什么还有这样的事?” 似是这个故事让他联想到了什么。 陈问当然知道他的反应为何这么奇怪,究其原是他的哥哥崔长水。 崔长水和颜绝一样,都嫉妒着自己的弟弟。 并且崔长昼也和颜珍一样毫无保留的相信自己的哥哥。 片刻他好像缓了过来,嘴里止不住地骂:“狗颜绝,亏本君对他以礼相待,他居然还有一段这么不堪的往事。” 陈问:“……”是不是当年两个孩子投错胎了。 “对了,符藏星呢?就是躲在我身体里的那只鬼。”陈问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来。 祁渡道:“在你醒来之前,我就把她抓进了囚魂袋里。” 陈问看向被锁在墙上的颜珍,怪不得崔长昼对他下不了杀手呢。陈问的余光看见了之前掉落在地的那把断剑,他走去弯腰捡起来,这应该是颜珍用来自尽的断剑,而并非他之前猜测的贺逢晚的剑。 他走到颜珍面前道:“我放你离开这个地方,寻仇投胎皆由你自己定夺。” 颜珍的鬼头蔫耷耷地垂着。 稍刻他的灵魂绽出一阵耀眼的白光,整个灵魂化作星点就此消散。 陈问一点也不意外是这个结局,或许他的愿望就是永生永世不再与颜绝交缠。 陈问道:“走吧,去拿昊天塔就回去向那个狗皇帝交差。” 崔除恙乖乖地说:“前辈,昊天塔我和紫君兄已经拿到了。” 祁紫君有些不开心,“你还想向他交差,为什么要放过他这个恶人?” “小兄弟好厉害。”陈问先是夸奖了他一番,再和祁紫君解释道:“就说你还太嫩了吧,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他虽然造了这么大的虐,但是这几十年他当皇帝也算称职吧,造福了多少百姓,这多少功德多少罪虐自有地府判官来判,哪轮得到我们。” 祁紫君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这个解释,对另一个话题感起了兴趣,“说得好像你去过地府一样?你是不是真的去过?” 祁渡听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陈问打哈哈道:“去过啊,我和孟婆可是老熟人了,到时候叫她给你那碗汤多放点糖。” 祁紫君吐槽:“你怎么不说你和女娲娘娘认识呢。” “这你都知道。”陈问装作很惊讶地回答。 崔长昼鄙夷地看他一眼,“你是不是被鬼吓傻了。” 陈问笑嘻嘻道:“这倒没有,只是想吃酒了。” “小二,来坛酒。” 挂在客栈门前的昏灯在夜风的吹拂下忽明忽灭,却还是能刚好照清“福来客栈”四个大字,客栈门可罗雀,内里的长凳都已经收好,小二倚着柜台百无聊赖地打哈欠,他正去想闭店,却见门外来了五个贵人。 “好勒,几位客官可还需要什么吃食?”小二这么问,可心里却想千万别吃,不然他还得继续工作,况且这么晚了老板也不给他涨钱。 其中一个面容艳丽神情高傲的男子道:“不必,快给本君开个房间。” “好的,几位客官里边请。”小二面上奉承,心里却吐槽:又来了个难伺候的客人。 这几个人不必多说是谁,正是陈问一行人,此时客栈大厅只剩陈问和祁渡。 小二提着一坛酒给祁渡道:“客官,您要的一坛酒,嘿,我和您说这可是我们店的招牌,这酒可烈。”他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祁渡只点点头,可陈问却来了兴致,“果真,我的的酒量可不大好。” 小二道:“当然,一般人喝上两三口就倒了。” 陈问道:“那店小二你再给我拿一坛来。” “好勒。”小二美滋滋地去拿酒,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喝了这酒之后的丑态,倒是没看过这种人喝醉了会发什么酒疯。 陈问眼里藏不住坏意,道:“仙主大人也试试这酒好不好吃吧。” 虽然陈问的酒量不好,但他料想祁渡的酒量肯定更不行,他还没见过祁渡失态的样子呢,到时候把祁渡的丑态记录下来,下次就有能取笑他的把柄了。 祁渡道:“醉了如何?” 陈问道:“自然是我将你扶回去了。” 祁渡:“我说的是,惩罚。” 哎呦,第一次瞧见给自己找惩罚的,陈问憋不住笑,“那就在脸上画只王八。” 祁渡不疾不徐地说:“好。” 小二又提着一坛酒过来,兴奋道:“客人您的酒。” 陈问拔出木塞,倒出一碗酒递给祁渡,自己则是直接提起一坛就吨吨喝了起来,一股辛辣的味道经过喉咙,陈问喝之前有所防备,但还是小瞧了这酒,一个不小心就被呛到。 “咳咳——”一丝酒水顺着陈问的嘴角下滑到了锁骨上,沾湿了衣裳。 祁渡敛下眼眸径直将一碗酒落肚。 陈问见他喝完了一碗面色还是平静无波,心里不服气起来,又给他倒了两大碗,他不信祁渡酒量比他还好,生前明明就没见过他喝过酒。 他较劲着又咽下几大口酒,不过一时他的脸就红起来,双眼开始有点失神。 祁渡却还是坐得正襟危坐,脸色与喝之前无异。 陈问本是坐在他对面,可现在有点看不清他的神色,便摇摇晃晃地起身来到他坐着的长凳的另一边。陈问将他的脸掰向自己,细细地观察着。 过会,他终于笑得像个孩子一样道: “哈,我就说嘛,你的酒量怎么可能比我还好,脸这就变红了吧。” “你喝完了吗?”陈问说完去拿他的酒坛晃了晃,道:“你没喝完就不算数。” 祁渡问他:“你喝完了吗?” 陈问睁眼说瞎话:“我喝完了,你快喝。” 其实他的酒坛里还剩一半。 陈问的脑袋有点晕,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了祁渡的肩膀上,“祁渡,你的头发什么时候变成狗尾巴了。” 祁渡道:“没有。” 陈问点点自己的脑袋,“可是我的头里面好痒,是不是你头上的狗尾巴挠到我了。” 祁渡:“你喝醉了。” 陈问翘起嘴巴,“我没醉,我要是醉了怎么会看到两个你呢。” 小二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位黑衣俊美青年发酒疯,看得正起劲,就见红衣那位一把抱起他走到楼上去,他后知后觉这两位客人怪怪的。 祁渡将陈问放到床上坐好,正要给他脱衣,陈问一把抱住他的腰,坚持不懈地问道:“你喝醉了吗?” “没有。”接着他又反问:“你喝醉了吗?” 陈问立马否认:“没有。” 祁渡问:“怎么证明?” 陈问用脸蹭了蹭他的腰道:“你想怎么证明就怎么证明,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写甜甜就是快[害羞]下一章努力更甜[红心] 不知道大家会不会乱,说一下崔除恙大概十五岁,祁紫君十九岁快二十岁[垂耳兔头]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0-40 第31章 酒醉情迷销魂吻 陈问亦步亦趋地跟着祁渡, 走到西边他跟着,走到东边他也还是跟着,头上的呆毛也随着晃晃, 看起来有些可爱和幼稚。 陈问走得烦了,他一把环住祁渡的腰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道:“祁渡不许走了。” “快好了。”祁渡摸摸他的头, “去椅子上坐着吧。” “陈问不要。”陈问不满他的回答,于是舔了一下他的耳垂,祁渡立马僵在原地不动。 祁渡安静地站了一会,发现陈问没有任何的动作, 安安稳稳地趴在他的背上, 于是他重新迈开腿, 可一走两步,耳尖又传来一阵黏湿感。 祁渡原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试探性地抬腿走了几步, 陈问果真又舔了他一下, 甚至这次还用牙齿轻咬了一下。 陈问这是玩心大起和他玩起一二三木头人来了? 于是祁渡走两步就被他舔一口,一直到木桌旁。 待陈问下巴垫在手背上趴在桌上后, 他拿出一颗白玉做的骰子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问道:“陈问知道, 这是骰子。” “你既要证明,那我们便来玩个游戏。”祁渡将骰子放到桌中间,“谁的点小,谁就要回答一个问题,不许说谎, 听懂了吗?陈问。” 陈问朝他砸吧了一下嘴,“陈问听懂了。”然后便拿起骰子轻轻地扔向空中——四点。 “好。”祁渡随手掷了一下,骰子在木桌上咕噜噜地转着, 最终五点那面向上。 陈问嘟囔:“比我大一点,你问吧。” 祁渡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陈问不假思索:“祁渡、很好。” 祁渡眉心微敛,“只有这个?” “对啊。”陈问歪了一下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满意,“祁渡就是非常非常非常好,比天上的星星月亮还要好。” “为什么?” 陈问摇摇头道:“陈问不回答,这是第二个问题。” 祁渡愣了一下然后情不自禁地笑了,以陈问的学识他能得到这样的赞美就是很高的评价了,他还不满足什么呢。 “祁渡,我们继续玩吧。”陈问又投了一次骰子,五点。 这次应该能赢了,陈问弯了弯眼睛,可还没乐一会,眼前骰子落下,六点。 陈问丧丧地说:“我又输了。” 祁渡趁机问道:“你会为了我而活下去吗?” 陈问实诚回答:“陈问不知道。” 祁渡的呼吸停滞了几刻,眼睫控制不住地颤抖,胃里突然绞痛翻滚起来,喉咙里似乎被什么东西堵着,好似刚刚咽下的酒这时才生效。 “陈问至少现在是的。”陈问右手覆上他的左手背,炙热的温度包裹住他,“祁渡别难过。” 祁渡紧紧反握住他的手,长舒一口气,“继续下一把。” 陈问道:“这次祁渡先来,每次陈问先来都输。” “好。”祁渡再次将骰子掷出去,六点。 陈问吹了一口气给骰子,碎碎念:“陈问要六点要六点。” 两点。 陈问彻底垂下头来,“祁渡你是不是收买这个骰子了?” “没有。”祁渡缓了过来,问:“你见到我……开心吗?” 好简单的问题,陈问稚气地笑笑,“开心啊,可是祁渡好像见到陈问不开心。” 祁渡愣了一下,重逢时他以为这一切是幻觉,以为自己又开始欺骗自己了。陈问离开的前几年,他总会在某一天晚上看见陈问,陈问会和他笑、说话、打闹、听他弹琴、替他梳头…… 一开始他还很是喜悦,可每天早上睁开眼后,陈问又都会消失不见,他发了好几次疯,这样几次过后,祁紫君大着胆又小心翼翼的来问他是不是梦魇了。 周而复始,却失而不得。 久而久之,就麻木不堪。 陈问打断他的思绪,吵着嚷着:“不玩了,陈问每一轮都输。” 祁渡哄他,“最后一次,这次我保证你肯定会赢。” “真的?”陈问半信半疑。 祁渡温声说:“这次我先来。” 骰子掷出——一点。 陈问双眼顿时发亮,手一起一落就将骰子扔出去,骰子慢慢地停下来,可惜看结果好像要一点面上,陈问犯规地吹动骰子试图让它换一面。 下一刻,骰子在祁渡的手前奇迹般地转成了另一面,三点。 陈问笑意盈盈道:“我赢了,我要问你……” “陈问可以亲祁渡吗?” 祁渡停住呼吸,心头发疯地狂跳,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向胸腔,他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 陈问双颊红晕,眼神朦胧却又干净,“我可以亲你吗?” 祁渡抹了一把脸,声音暗哑道:“可以。” 陈问霍地起身,然后他—— 晃晃悠悠地走到床上躺下,“问完了,陈问要睡觉了。” 祁渡:“……” 他疾步走到床边一把将陈问从床上拉起来,不可置信地问:“你只是问问而已?” 陈问幽怨地看着祁渡,虽然他喝醉了,但他脑子异常的清晰,“我们……玩的不是问答游戏?” 祁渡被噎了一下,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他状比朱红的唇上,被酒浸过的嘴唇像娇花一样盛放着,他的下嘴唇有些肉,看上去就很好亲。 “别闹了,我要睡觉了。”陈问的头歪倒在祁渡的手臂上。 祁渡诱着他,“你不是想亲我吗?” 陈问蹭蹭他的手臂,“唔……” 祁渡继续蛊惑他道:“我让你亲,你不是想试试吗?” 陈问迟钝了很久道:“好吧。” 他坐在床边,祁渡半蹲在他面前,他双手轻轻捧起祁渡的脸仔细观察了一下,似乎在找他最喜欢的地方落嘴。 找到了,陈问慢慢地俯身将嘴唇印在祁渡的眼睛上。 他早就想亲亲这双眼睛了,很像他小时候见过的那双蝴蝶般的眼睛,他怕再不告诉这双眼睛自己喜欢它,它就要飞走了,飞向远方。 陈问现在脑子不大清醒,没有反应过来这眼睛的主人是同一个人。他喜欢被这样闪耀的双眼注视着,会让他感觉世间有自己的存在。 祁渡感到自己的右眼在被亲吻,柔柔的、轻轻的、热热的,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好了。”陈问的嘴唇离开他的眼睛。 不好、不行、不能、不知足,他不愿这样罢休,一个处于沙漠中的旅人尝到了一丝甘霖,他是绝无可能放手的,现在的祁渡就是那个人。 他征求陈问的意见,声音晦涩难分:“陈问,礼尚往来,我可以吻你吗?” 陈问迷迷瞪瞪地说:“礼尚往来?那好吧。” 祁渡起身弓腰双手握住他的肩,一个难掩爱意的吻落在了陈问脸上的小痣上。 接着蜻蜓点水一般的吻落在陈问的唇上。 陈问瞪大了眼睛却没有选择推开他,而是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只一下,便像含羞草般又缩了回去。 祁渡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贴着他的唇问道:“喜欢吗?要不要再来一次?” 陈问却说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祁渡,坐这。”他拍了拍旁边的床榻。 祁渡一头雾水地坐下来,然后听见他问:“刚刚是祁渡第一次的吻?” 祁渡如实回答:“不是。”但是吻的是同一个人。 听见他的回答,陈问稍稍皱眉,然后在祁渡还没做好准备时,他如一头牛般撞了上来,唇撞上唇,牙齿碰上牙齿。 祁渡的两只手腕被陈问抓着,不知道他哪来的大力气,祁渡完全挣脱不开,只能任由他粗糙地探索。 可陈问实在不会接吻,上牙咬住他的下嘴唇,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完美的牙印。他发泄完自己的情欲,头一栽便倒在了祁渡的胸上。 祁渡笑了,被气笑的,不止是因为陈问,更是因为自己,陈问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就罢了,他还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居然引诱着一个醉鬼亲嘴,真不是东西啊。 看着陈问恬静的睡颜,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探探他的鼻息,陈问是活的,会呼吸的,正趴在他怀里睡觉。 祁渡替他脱掉鞋子和衣服,道:“陈问你疯了,你在蛊惑我。” 陈问在睡梦浑然不知,甚至还梦到了以前少年时候的事—— 作者有话说:其实我真的很想再下笔重一些[害羞]但是不是时候 于是给大家写个小剧场吧。 小剧场:假如喝醉的是祁渡 喝醉的祁渡很乖,乖巧地听陈问的话坐到榻上,脸上的神情不似平日的平静,反而带着些冷漠。 陈问伸出三根手指问道:“这是几啊?仙主大人。” 祁渡惜字如金道:“五。” 这人喝醉后居然连这也能说错哈哈哈哈哈,陈问心里憋不住笑,继续问道:“可还认出我是谁?” 祁渡不假思索地说:“我的道侣。” 陈问心想这人醉了还记着这件事呢。 于是陈问愈发玩心大起,直到问了十个问题后,他玩累了道:“仙主大人今晚先歇息吧。” 等到明日他一定要早起来嘲笑祁渡。 可祁渡却突然锁住他的双手放到头上,道:“不许,我要报酬。” 陈问不以为意道:“什么报酬?” 祁渡道:“十个问题的报酬是二十个吻。” 陈问:“???”奸商,妥妥的奸商。 —————— 下一章可能是插叙,也可能不是[可怜] 第32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1 “六号醒醒, 昨儿高兴吃酒吃多了吧,造大虐了,这个时辰还没醒, 再睡下去恐要耽误事了。”来人的声音又气又急,他看着还在被窝里呼呼大睡的人,恼得一把掀开六号的被褥。 一束晨光猛然落在六号的脸上, 他毫无防备地睁开眼,眼睛就被日光刺了一下。他左边的太阳穴还有些隐隐作痛,可能是因为宿醉的关系,都怪他昨晚心血来潮吃了一壶酒。 果然酒这种东西还是要听祁渡的话少碰。 六号扶着额头起榻, 看清来人的脸揶揄道:“一号, 你这么早来找我吃烤鱼?这不大好吧。” 一号比六号大了好几岁, 见他不紧不慢地穿着鞋,还有闲心和自己开玩笑,一号当即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无语地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今日是陪小公子去尚清学宫的日子。” “糟糕!”六号倒吸一口凉气, 他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都怪昨天高兴吃酒太多, 起来之后就把这件事给抛之脑后了。他匆忙收拾自己,不然他怕迟到了祁渡要挨大小姐的骂。 山门前, 祁渡耐心地等着, 同时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祁唯齐,生怕她一个不高兴不让六号陪他一起去了,毕竟这是他苦苦争取来的机会。 见祁唯齐放出仙舟,祁渡鼓起勇气开口,“阿姐我们再等一会吧。” 祁唯齐并没有网开一面, 冷道:“他已经耽误一个时辰了,你要不去也留在这。” 祁渡脸有些烧,但好在下一秒就听见身后匆匆的脚步声, “大小姐对不起,我今日起晚了。” 六号很真诚地弯了一个大腰道歉。 祁唯齐只道:“下次不准再犯。” 六号直起腰,勾起嘴角雀跃地看向祁渡道:“多谢大小姐开恩。” 幸好大小姐气度大没有计较他的失责,毕竟能去尚清学宫听学在修仙界可是莫大的荣耀,虽然他只是陪同,但有些小仙家的子弟想去还去不了呢。 仙舟上,祁渡关心道:“六号,你今早怎么起晚了?难道昨晚我们分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六号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昨晚独自去吃了酒,今个就迟到了。” 六号见祁渡唇一抿就要马上说教,他立马转移话题道:“祁渡,这次听学会有多少人去啊?” 祁渡详细地回答:“南陵祁氏二人、仙颐崔氏二人、左溪栗氏三人、步河房氏二人,其余仙家各分十一个名额。总共二十人。” 六号又问:“那尚清学宫教的是什么?也是礼仪和诗书吗?” 祁渡耐心道:“不是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而是更深层次的,到那了我再一一和你介绍。” 六号期待地点点头。 尚清学宫每五年开放一次听学,且每次只招收二十名听学弟子,四大仙家就占了差不多一半的名额去,另一半的名额就由剩下的仙家共分。 这只因尚清学宫只有一名教学的老前辈,这老前辈是修仙界里最德高望重的宗师,不仅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无书不知无事不晓,据传他已经活了快三百年了。 三人加快速度赶路,一天的路程仅用半天的时间就到达目的地——尚清山。尚清学宫就建在这一座仙气缥缈的山上,整座山被一道法阵围住,没有特定的令牌就会被阵法阻拦在外无法入山。 上了山,祁唯齐提醒两人道:“先去拜见落仙道人。” 落仙道人便是这座山的主人,同时也是教学的前辈。 六号脑中想象了无数个落仙道人的模样,鹤发童颜、仙风道骨、古貌古心……反正就是世间百姓流传的典型仙人长相。 一路上山,六号发现学宫里没什么人气,好像这里只有落仙道人一人居住,但小动物倒是挺多的,白兔、小鸡、狸猫还有野猪……它们在草地上到处乱跑,这里对他们没有任何限制,甚至还有一只鸟飞到了六号的脸上。 有这些小动物的存在又显得学宫没那么冷清。 ** “拜见落仙道人。” 一道听起来就很是古老的声音道:“哼,时辰掐得刚好,老夫受礼了,请落座。” 六号迫不及待地抬头想瞧瞧落仙道人是何模样,可这一看他却傻眼了,这落仙道人怎么是个小童? 还是一个穿着大紫色衣裳的小童,五六岁模样,长得还挺玉雪可爱的。 大抵是六号的目光太过直白,他引起了落仙道人的注意,落仙道人道:“老夫是不是长得很可爱?” 这说可爱为不敬说不可爱更为不敬,六号一下反应过来这落仙道人是在给自己挖坑。 殿内一片寂静,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也不是傻子,知晓落仙道人是在为难这个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出头。 而祁唯齐微微蹙眉,只有祁渡颇为担忧地盯着六号。 不过六号只思索了一秒回答:“道人与晚辈见过的其他道人不同。” 落仙道人漾起甜甜的笑问道:“有何不同?” 浑厚的声音、可爱的样貌、阴森的语气这三种不可能的东西结合在一起,就给人一种极为不适的违和感。 六号却丝毫不怯,大胆道:“就是与众不同。” 落仙道人却刨根问底:“老夫今日就要你说出这不同在哪。” 祁渡撇眉,这道人也实在太为难人了,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没有得罪他的小辈。 他站出来解围道:“六号第一次出山,第一次见到像您这样的仙人,难免会一时惊住。” 落仙道人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向祁渡,缓缓开口:“老夫问的是你吗?” 如泰山般沉重的威压瞬间在大殿蔓延开来,众弟子只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头晕目眩,有些人的腰已经撑不住弯了下来。 六号强撑站着背挺得笔直,道:“不同在于您应该比其他道人更厉害些,譬如会返老还童。” 落仙道人晃起小短腿,悠哉悠哉道:“仅仅只是觉得老夫会返老还童?” 六号盯着他稚嫩的脸说:“是的,因为这是晚辈能看出来的。” “哦?”落仙道人似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六号边流着冷汗边说:“因为前辈周身环绕着磅礴且蓬勃的灵力,尤其是面部更甚,能轻松和准确地运用如此庞大的灵力且源源不断,这还不能说明前辈的修为很强吗?” 落仙道人小嘴惊讶得圆起来,紧着就是哈哈大笑,笑声震雷欲耳,“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哪家的人?” 祁渡眸子亮了一下,看这架势落仙道人很欣赏六号,说不定他会同意六号一起来听学,而其他人的面色也是各有各的变化。 六号回答:“晚辈名叫六号,是陪同我家大小姐和小公子来的。” 落仙道人顿了一下,叹道:“可惜可惜,规矩不能破,既如此你便去殿外恭候吧。” 祁渡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有些人则是悄悄松了口气。听学的名额只有二十个,这是不能破的规矩,如果这人得到了落仙道人的喜爱,又破例让他听学,那岂不是要把他们之中的某个人挤出去?谁又能保证那个倒霉蛋不是自己。 六号行了个礼就无所谓地迈出殿门,因为祁渡会认真听学,祁渡会了就代表他也会。 他在殿门外不远处站岗着,他的视力极好,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清殿内所有人。 离落仙道人右手最近的座位,坐着两名一模一样的艳丽少年,他们的左耳皆戴着昙花耳坠,只不过左边那名少年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右边那位则是低着眉一派温和的模样。 他们两紧邻着的座位,便坐着祁唯齐和祁渡。 而落仙道人左手边下的位置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皆着桃粉色家服。六号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中间那名男子总是用讥讽的眼神环视全场,一看就是个跋扈的公子哥,而他身旁的女子在看向他时,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六号很快在他们身上移开眼神,这三个人给他的感觉太过于奇妙。 紧邻着他们的位置落座的是一男一女,那男子长得很高大,面无波澜眉眼却带着些凶,与公子哥的张扬不同,他收敛地审视在场情况。 紧挨着他的小姑娘则是殿里的一股清流,她只安静地看着桌上的书,两人皆用着绿丝带束发。 六号认得出这些人是谁,祁渡给他科普过四大仙家,不过剩下的十一个人他就认不出来。 “诶,刚刚落仙道人与你说什么了?”六号的身旁突然跳出一个人与他搭话,这人长得清秀,但却不能给人留下印象,属于扔进人堆里找不出来的。可令六号更奇怪的是,这人竟把头发全盘进了头巾里,一丝一缕都没有漏出来。 六号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是哪家的?” “失敬失敬,本人先自报家门,我是步河人,姓原名探。”原探嗓门大声地道。 六号这才回答他上一个问题:“没说什么。” 原探还想追问六号姓名,却见众人报团从殿内走出来,二十个人分成五群。 可令六号诧异的是,左溪栗氏的那名少女居然没有跟着自家人,反而是跟在大小姐的身后。 六号见到祁渡在左顾右盼,就知道他是在找自己,整个人就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出去—— 作者有话说:估计这段少年期应该不会很长,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认得出这些人是谁。 现在主角是十五六岁的少年 第33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2 这一天, 落仙道人讲的学是修仙界的发展史。六号不懂他为什么要教这个,在修仙界没有哪个仙家会不教授这门课。 文课落仙道人倒不会禁止陪同来听,只不过这种书课一般都有趣不到哪去。 但六号在外头却听得津津有味。 落仙道人问:“修仙界的资源为何会被各大仙家垄断?以往的门派势力为何渐渐式微甚至消失?” 他还未点名, 崔长昼便面色骄傲地抢答道:“晚辈知晓,首先是这千年来灵气逐渐稀薄,再加上平民根本没有修炼的天赋, 就算有那也是沧海遗珠,仙家犯不着舍一万兵而取一象,因此,修仙界也就逐渐从宗门体系转变为家族模式。” 这道题很简单, 是每个仙家子弟都必备的知识。 落仙道人面无表情, “不错, 那你又可知这一切的源头是什么?” 崔长昼皱起眉头,片刻才吞吞吐吐道:“不知。” 众弟子皆是沉默,六号回忆了一下, 发现教学的祁氏长老确实也没有解释这个缘由。 落仙道人等了一会, 才摇头说道:“很久以前,在不周山还未坍塌之前, 那时灵气还很是充沛, 天地间初生的灵物随随便便修炼个两三载也能飞升,但一直到水神共工撞上不周山导致天被捅了个窟窿后,不仅让天下大乱,也让世间的灵力变得浑浊。” “再然后,就是千年前, 神兽朱雀降临世间,人心之贪婪远胜于不周山捅出的窟窿,树不常青, 而贪欲却亘古未变,就连女娲娘娘这样的神祇也会有贪欲,传说女娲娘娘造人,她为何要造人?贪的不过是人类的生机和活力。” 六号频频点头,这落仙道人讲课还真有一套,引人入胜,但女娲娘娘造人和修仙界灵气稀薄有什么关系? 落仙道人转回正题,“神兽降世本应是一件巨大的福泽,可在一群恶人的筹划下,他们找到并利用神兽的弱点试图伤害她,朱雀是何等的高傲,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她当场自焚。这一场意外也就导致了修仙界的灵气被焚烧了一大半,至今也没有养回来。” 众弟子听完,当即有愤愤不平者道:“这是何等的暴行,那些人竟然为了一时的贪欲而断绝了后世的飞升路。” 房炽心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朱雀好可怜。” 栗无观调戏她道:“小娘子这就哭了?这事都过去八百年了,有什么好伤心的。” 房炽心长得很美,与大小姐的惊鸿艳影和栗定沅的冷若冰霜不同,她宛如那月中积雪般,洁白而纯净,笑起来明媚,哭起来却更有韵味,让人忍不住占为己有。 她求助地看向房有情,这人的话太轻薄,她不喜欢这样的人,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的交集。 此时有一道温润的声音插进来道:“栗公子,现在是授业时间,莫要说些无关的话题了。” 这道声音的主人是崔长水。 栗无观在心底默默记他一笔,鄙夷道:“假正经。” 六号对这一出英雄救美没什么兴趣,他听这故事生气极了,手上不停地拔着小草,他真想冲进去问这事情的幕后黑手是谁。 而祁渡似和他共心,替他问了出来,“请问道人,可知谁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六号竖起耳朵来听。 落仙道人道:“说是哪个宗门,你们肯定也不知晓,但老夫若是说那个宗门的宗主如今是四大仙家的老祖之一呢?” 众弟子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四大仙家中只有左溪栗氏的老祖是正正经经的宗门出身,仙颐崔氏和南陵祁氏的老祖是花农和书生,步河房氏的老祖是神农旁支的后代。 栗无观凶狠道:“看什么看?我们老祖做的决定怎会有错,凤凰才是百鸟之王,它朱雀算个什么玩意?” 是的,左溪栗氏信仰凤凰。 他这话一出,立马有人跟着附和说:“都过了这么久,谁知道当时的情况是什么样的?” 六号啧啧称奇,没想到栗氏老祖居然还有这样一段不堪的往事。 落仙道人抬手,众弟子的窃窃私语声立马停下,他道:“老夫这里有五份卷轴,视为此月课业,四人一组,每张卷轴都是一份委托,从左到右难度依次降低。当然,完成委托就会有相应的奖励。现在一个一个上来挑。” 他的话音刚落,栗无观和崔长昼便同时起身,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碰擦出火花,僵持片刻两人都不肯让步,气氛顿时变得僵硬起来。 栗无观轻蔑地说:“你什么身份?敢和我抢?” 崔长昼本脾性就爆,当即要破口大骂,幸好崔长水及时扯了扯他的手,打圆场道:“长昼你先和我商量一下吧,就让栗公子先选。” “哥哥你为什么要偏袒他。”崔长昼委屈地瞪了一眼崔长水。 崔长水小声道:“你忘了阿娘说让我多多照顾你,别让你太得罪人了,这点小事就让他去罢。” 崔长昼这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便宜他了。” 栗无观得了便宜还卖乖,嘲弄道:“你哥要比你有眼色得多。” “你——!”崔长水又拉住了崔长昼的手,朝他摇摇头,崔长昼又勉勉强强把怒气压下去。 六号看着室内的情景,注意到落仙道人的眼神左右来回滴溜转,他内心腹诽这落仙道人真的是正经道人吗?这时候居然是在看好戏,而不是制止弟子的争吵。 栗无观走到摆放卷轴的桌前,一点也没犹豫选了最左边那个,他选好直往回走,路过栗定沅的位置时命令道:“选最左边那个。” 栗定沅头也不抬只淡淡地回:“嗯。” 崔长昼对自己的修为实力非常有信心,他本打算选择难度最高的卷轴,让落仙道人对他刮目相看,可他又实在不想与栗无观那个下三滥的人一起,最后只好捏着鼻子退而求其次选第二张卷轴。 祁渡本也打算选第一张卷轴,只是他去得太晚,第一张卷轴已经被人选完了,他只好取走第二份卷轴。 落仙道人见卷轴已经全部被选完,挥了挥袖子消失在原地道:“十天时间,超过十天没完成视为课业失败。” 翌日,众人随着卷轴的指引下山。 选择第二份卷轴的人除了祁渡和崔长昼之外,还有崔长水和林权。 “你、你们好,我叫林权。”林权壮着胆子打招呼。 林权来自金水林氏,据说他的额心上生了第三只眼,可看透一切的妖魔鬼怪伪装。 崔长昼来来回回扫了他好几眼,见他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地问:“你就是林权?怎么这幅窝囊样。” 毕竟上一个有三只眼的人还是二郎显圣真君杨戬,二郎神那多威武霸气,怎么林权看起来这么受气不堪大用。 崔长水不好意思笑道:“我叫崔长水,这是我弟弟崔长昼,他脾气就是这样,不要往心里去。” 祁渡道:“幸会,祁渡。” 林权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六号热情似火地说:“你好你好,我叫六号。” “你是?”林权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有些疑惑道:“我们这组不是只有四个人吗?” 崔长昼“哼”了一声说:“这你要问祁大公子怎么想了,脑子被驴踢了,让一个家卫来陪同。” 祁渡面色微沉,态度却还算得上和蔼道:“崔公子,我带什么人来是我的事,与你无关,容不得你来置喙。” 六号悄悄拉住祁渡的手臂。 见场面有些不对,崔长水又出来打圆场道:“好说好说,我们还是先来看看卷轴吧。” 卷轴上除了有画文镇三个字以外还画了一幅图,图面画的是一处小镇,最大的那间房屋被画了红圈。 想必目的地就是那画文镇了。 ** 画文镇上的风景倒是衬了这个名,走两步就有人卖墨笔,走五步就有卖墨画。 六号随手拉住一个路人问:“请问大伯,这里最有钱的人家是谁?” 大伯也是个热心肠的,操着一股浓浓的口音道:“娃子说的是黄老爷家吧,往前走,一直往前就看到了。” 六号道谢:“谢谢大伯。” 大伯摆摆手道:“不用不用,你们是来捉鬼的吧?” 六号夸赞道:“大伯眼神好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这招对大伯很是受用,他道:“嗨呀,黄老爷家闹鬼这不是镇上都知道的事嘛。” 崔长昼颐指气使道:“那你和我说说,闹的是什么鬼?” 大伯顿时拉下脸,“没空没空,我还要回家耕田。” “嘿——”崔长昼的脸色顿时黑下来。 崔长水无奈地拉住他,从兜里掏出几两银子递给大伯道:“大伯既然忙,那可否简单说说?” 大伯见到钱立马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说:“黄老爷家闹的是艳鬼。” “那艳鬼可疯了,每晚都会传出那种声音,等到天亮之后啊,就会有一个男人被吸干精气,浑身赤裸的死在院内。” “第一个死的就是黄老爷家的大少爷。” “我看你们这些男娃子也小心些。”—— 作者有话说:艳鬼嘿嘿ヽ(^0^)ノ 第34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3 黄府朱门紧闭, 上头贴满了辟邪的符纸,但看来应该没有什么用,它们各有各的破损。 崔长水上前抬手轻轻地敲门, 没人应答。 六号大喊了声:“请问有人在吗?” 门后传出来一道颤颤悠悠的声音,“你是谁啊?” 崔长水柔声道:“我们是来捉鬼的。” 那道声音很是警惕:“你们怎么证明?” 崔长昼不耐烦道:“磨磨蹭蹭什么呢?赶快开门,大白天的你还怕闹鬼不成?” 或许是因为艳鬼不会这样说话, 门小心翼翼地开了一条缝漏出一只眼睛观察,门后的人见到真的是五个干净好看的人,瞬间安心不少,直接大开门扑到崔长水腿边抱住, 哭道:“仙君你们终于来了, 我等你们等得好苦啊。” 崔长水被他这一出有些吓到, 僵硬在原地,还是六号将他扶起道:“好好地跪下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你爹娘,起来把这艳鬼的事讲清楚了才要紧。” 小厮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的实在是太害怕了, 生怕今晚就轮到我了。” 崔长昼看了眼小厮, 发现他五官平平,身量不高也不壮, 年龄或许和他们一般大, 他贱嗖嗖道:“放心吧,艳鬼看不上你。” 小厮一听立马停止了哭泣,莫名松了口气道:“仙君说的可是真的,那便好那便好。” 六号心道这小厮也是个粗心思的人,没听出来崔长昼是在嘲讽他, 不过这样也好,过得快活。 祁渡趁机问道:“那能否和我们详细说说这宅内的闹鬼事件?” 小厮边领他们走边道:“这事小的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这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那一天早上起来,大少爷的房里就传出一声尖叫,原是丫鬟发现大少爷好端端的一个人全身赤裸、口吐白沫上半身躺地,整个人一夜之间变得瘦骨嶙峋。” “老爷急忙派人去找郎中,哎呦,不管找了多少个郎中,哪一个都说大少爷救不回来啦,精尽人亡,他就这么暴毙在自己的房里,你们说生前这么光鲜亮丽的一个人,死得居然这么不体面。” 见他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六号匆忙打断他道:“那后来呢?” 小厮苦着个脸道:“后来啊,那天之后每隔两天就死一个,每次死都是男的,还都是又高又壮的男人,死相和大少爷一模一样,道士们来抓鬼也全都被杀死了,老爷这才花重金请仙君们来呐。仙君们要是再晚来几天,没过几日就要轮到我啦。” 崔长昼随口问:“那你为何不离开这里?” 小厮泫然欲泣,“仙君这话说的,小的卖身契还在老爷手上,这怎么跑得掉。” 说着说着六人就很快走到大厅,还未进门,小厮就兴奋地大喊道:“老爷,仙君来捉鬼了。” 主座上的黄老爷双眼一亮,整个人颤颤巍巍地起身,神情激动道:“快快,请他们进来。” 黄老爷见到是一群少年入堂,心底不免暗自失望了下,不过见他们气度不凡、神情自得,又提起些希望来。 “各位小仙君,你们可终于来了,请坐请坐。” 不知是不是失去了爱子和家里闹鬼的原因,黄老爷看上去白发苍苍,面容皱纹一条接着一条,全身上下戴满了佛珠和符纸,此时还得需要人搀扶才能站得起来。 除了崔长昼不见外的大马金刀坐下,其他人微微颔首才入座。 祁渡道:“黄老爷,这艳鬼的来处你可得知?” 黄老爷慢腾腾地落座,将手中的拐杖重重地砸向地面,憎恶道:“这艳鬼指定就是那个贱妾。” 六号道:“请黄老爷仔细讲讲。” 黄老爷叹了口气道:“几月前,我儿从外头带回一个青楼女子,说是要娶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她为妻,我黄善好歹也算一方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可能同意如此荒谬的事情。” “但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为人父母又怎看得了孩子受苦,我受不住他天天在我耳边念叨,最后我还是同意那贱妾入门,但只能为妾。不过青楼女子也就如此,嫁进来之后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男人。”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黄老爷气喘不过来,停下来缓了一会才继续说道:“那贱妾或许是没有享福的命,还不到半年,她就这么死了,她死了之后还要来祸害我黄家上下一百多口人啊!” 黄老爷说到这似乎是后悔极了,一张老脸气到通红喘着粗气,身旁的管事怕他出个好歹,连忙拍黄老爷的背帮他顺气。 崔长昼胸有成竹道:“黄老爷今晚就安心歇着吧,不出一晚我就把那个艳鬼揪出来。” 黄老爷心情渐渐平复下来,涕泪涟涟道:“好好好,太感谢各位仙君了。” 暮色将天地缝合在一块,找不出边际。四人在布置陷阱,而六号正在黄宅里四处溜达。这捉艳鬼又不是他的课业,他干嘛要巴巴上前去惹人嫌。 天还没完全暗下来,府里就已经没什么人敢在外面转悠,各个房间门窗紧闭,上头还贴了张无数的符纸。 六号不知转了多久,才终于遇上一个人。那是一个蹲着的丫鬟,她正偷偷摸摸烧着纸钱,夜风吹拂着她的青丝,火光照明她的脸,可奇怪的是她的脸上的神情并不是惊慌,反而是担忧。 六号从她的背后悄悄绕过去,离得越发近了还能听到她的碎碎念。 “夫人你安息吧,不要再害人了。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是被人被害死的,可是再这样下去你就要被那些仙君给收走了。” 六号稍稍扬眉,看来这艳鬼的死其中还另有隐情。 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慢腾腾地走过去,惊讶道:“姐姐在这作甚?快回屋里去吧,外头可危险了。” 那丫鬟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道:“我,我给大少爷烧点纸钱,马上就回去。” 六号漫不经心地说:“唉,可不知那艳鬼今晚后还能不能去投胎。” 丫鬟离去的脚步一顿,磨磨蹭蹭走了一会又改变心意回了头,“你们要她魂飞魄散?” 六号道:“那艳鬼害死了这么多人,可见心肠之歹毒……” “不是的!”丫鬟打断他,否定他的话道:“不是这样的,夫人她心肠不坏。” “可是黄老爷不是这样说的。”六号复述黄老爷话道:“他说那小妾蛊惑了大少爷,不是个良家妇女,还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外男。” 丫鬟使劲摆摆手,“才不是!都是他胡说八道。” 六号摊手,“姐姐,你不说出实情,等会我们冤枉了好鬼怎么办?” 丫鬟咬紧下唇,片刻道:“仙君莫要说是我说的。” 六号点点头:“姐姐放心,今夜之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丫鬟这才放心娓娓道来,“夫人很好,她虽出身于青楼,但她对待下人很大方。夫人长得很是年轻貌美,大少爷又时常不在家,难免会有人觊觎夫人的美貌。” “就比如……老爷,那个畜生。” “他每次都趁着大少爷不在,就、就侵犯夫人,一开始夫人还能撑下去,可是直到大少爷也不相信她,她这才活不下寻了短见。” 六号皱眉道:“夫人她是自杀的?” 丫鬟泪眼婆娑道:“是的,是在一个夜晚,那时她刚打掉一个孩子,双重打击之下就在一个夜晚上吊自杀了。” 不对,有一点不对,如果是因为冤屈自杀那么她会变成厉鬼,而不是艳鬼,这其中肯定有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此事有点麻烦。 另一边的四人遇到了些麻烦。周身阴风阵阵,一双无形又黏腻的鬼手握住他们的脚踝,使他们动弹不得。是他们轻敌了,不小心陷入了艳鬼的幻境。这艳鬼刚死不久,按理来说修为不可能这么强。 崔长昼暗骂了声,“该死。” 林权唯唯诺诺地道:“这艳鬼的修为可能有几十年了。” 祁渡惊讶地看向他,“林权,你怎么现在才说。” 崔长昼骂骂咧咧,“你怎么知道的?知道你不早说。” “一进门我就知道了,黄府上头盘旋的阴气很重。”林权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我以为我看错了。” 崔长昼张口就要指责林权,崔长水快一步拦住他,“长昼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先把鬼除掉再说。” 祁渡安慰他,“没关系,现在知道也来得及。” 一道娇媚的声音在四周响起,“哎呀,四名小郎君,选哪一个好呢,看起来都好可口。” 祁渡握紧了佩剑,默默寻找她的方位。 “那就四个都要吧。” 娇嗲的尾音一落,四人就感觉身体变得飘飘然,眼前模糊起来。 “郎君,请掀开妾身的盖头吧。” 祁渡睁开眼,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又看向手里拿着的玉如意,他什么时候成亲了? 新娘催促道:“郎君?” 新娘的声音不似女子般婉转,并且还有些耳熟。 见祁渡还是没有动作,新娘竟然自己掀开了红盖头。 祁渡看清了他的脸,不禁睁大了双眼。 只见新娘的脸绕满了缠伤带。 他的新娘竟然是六号! 第35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4 ‘六号’牵起他的手, 深情款款地道:“夫君,你今日怎么了?” 祁渡迷茫地站在原地,他为这个无比熟悉的人做出娇羞的模样而感到一丝陌生, “我们为何成亲?” ‘六号’笑颜如花道:“夫君忘了吗?我们少年时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自然而然就结成了夫妻。” 他的脸上裹满了缠伤带, 虽然世人皆说他丑陋,但祁渡一直认为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眸弯起来像是盛满了亮丽的翡翠,坦诚的、生机勃勃的、熠熠生辉的。 每一次他都会沉溺, 心甘情愿。 祁渡的脑子似被一团浆糊糊住, 突然他的脑中生出一些莫须有的记忆, 原来他是一名书生,马上就要进京赶考,而‘六号’是他的竹马。 “可是、可是你是男子啊。”祁渡不可置信地质疑道:“我们如何能成亲?” ‘六号’愣了下, 然后慢慢握住他的手腕, “男子又如何,你心悦于我, 我心悦于你, 这就足够了,世人的指指点点又算什么?” “夫君莫要再纠结这些事情了,春宵一刻值千金不是。”‘六号’有些老茧的手缓缓爬上祁渡衣领。 祁渡下意识后退一步道:“抱歉,我还是没准备好。” ‘六号’的手僵在空中,但他还是扬起一抹笑善解人意道:“没关系, 来日方长。” 祁渡:“谢谢,还有、我想我们还是先分房睡比较好。” 开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久违的春日, 春风解杨柳意,林花似锦,吹途落花来。 “夫君,我给你做了一件新衣裳,快来试试。” 祁渡正在埋头苦读,闻声抬头,颇为无奈地说:“你不必这么叫我,和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就好。” ‘六号’道:“我们成亲了,自然要这么叫的。” 祁渡有些别扭,他总认为六号不应该这么叫他。虽说已成亲数月有余,但他们还没有夫妻之实,甚至连嘴都没吃过。 六号不是没有提过洞房,但他没同意,他每次都觉得很奇怪,好像还不是时候,因此到现在他们还在分房睡。 ‘六号’将新做好的衣裳放到桌上,继续说道:“我昨儿把地里的田都耕好了,你不用操心这些事情,安心读你的书就好。” 祁渡放下手中的书,撇眉道:“我们不是说好明天一起去地里吗?你昨天累坏了吧,以后的饭全都由我来烧。” ‘六号’与他面对面坐着,笑意盈盈道:“你忘了,我力气大得很,从小这些事情都是我来做的。再说了我也不舍得你去干那些粗活,你的手多好看啊,就适合在家里读书,偶尔弹弹琴。” 祁渡看向自己宛如白玉般的手指,他愣了一下,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模样是他的手吗?他的手会长这样吗? ‘六号’抓起他的手道:“夫君的手好看极了,明个我去镇上给你挑些金啊玉啊戴着,肯定更好看。” 祁渡道:“明早我和你一块去吧,看看你有什么喜欢的,给你也添置一些物什,毕竟开了春。对了,我明天就穿你缝制的那件衣裳吧。” 六号跳起来欢呼雀跃道:“我给你缝制的新衣裳用的是大红色布料,寓意金榜题名高中状元。我再帮你梳个衬红衣裳的头发,那就是妥妥的状元郎。” 翌日,两人用了一上午逛遍了整个镇,差不多到了午时便打算去用午膳。 “我点的这些菜全都不要放葱蒜姜、菜做得清淡一点、鱼汤做得要鲜、肉不要一丝肥、还有不要放苦瓜……” 店小二苦恼地说:“客官你这有些为难人了吧,想去腥又怎能不放姜呢?” “你们就照常做吧。”他笑着对六号道:“只这一回没什么的。” ‘六号’不情不愿地应下。 祁渡看着他喋喋不休的模样,莫名升起些幸福感,心想这样过下去也好。 一直到菜全部上桌,‘六号’招呼他道:“夫君,快吃吧,我点的全是你爱吃。” 祁渡一听就愣住了,他低头一看发现这些菜确实都是他爱吃的,他迟疑地问:“你不点你爱吃的?” ‘六号’道:“我什么都能吃。” 祁渡:“……” 月挂柳梢,星落池塘。 烛火摇曳,墙上的贴的“囍”字被照得发亮,‘六号’有些郁闷地问道:“夫君,你怎么从镇上回来就不理我了,是我做错了什么?” 祁渡问道:“你是谁?” ‘六号’将热水桶放下道:“是我啊,六号,夫君又在说什么混账话了。” 祁渡一把抽出放在手边的剑直指向‘六号’,“说谎,你不是他,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把他还给我。” ‘六号’一步步走向他,直到胸膛抵住剑尖,蛊惑道:“我就是六号,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刺下去试试。” ‘六号’胸有成竹地笑着,他笃定祁渡不会刺下去,可下一秒心脏却传来一阵阵钝痛,他呆呆地看着那把插入他胸膛的剑。 祁渡执拗道:“把他还给我。” ‘六号’歪了歪头,竟然不再挣扎,他问:“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他明明是按照祁渡记忆中的人来模仿的,怎么可能会被识破。 祁渡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却漏出些温柔道:“你确实模仿得很好,如他一般对我细致,但是你错了一点,他绝对绝对不会委屈他自己来迁就我。” “方如他肯定不会只点我喜欢吃的菜,而忽略和遗忘他自己的感受。我最欣赏和喜欢的就是他这一点。” “所以,请将真正的六号还给我。” ‘六号’邪笑了声,道:“他死了。” 祁渡掷地有声道:“不可能!他不会死的。” ‘六号’还想继续蛊惑他,却突然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祁渡,祁渡!快醒醒,这是艳鬼的幻境,操,叫不醒了是吧。” 刹那间,祁渡回想起了一切的记忆,眼前的‘六号’也变成了千娇百媚的艳鬼,他没有犹豫地将剑尖更深入她的心脏,世界骤然崩塌,他也坠入深渊。 “我靠,醒过来就快来帮忙啊。”崔长昼挡在他身前使劲地挥着剑,虽然全身被汗水浸湿,精疲力尽,但崔长昼还是留些力气出来说话。 祁渡扭头一看发现只有崔长水还在昏着。再扭回去发现一只黑爪正朝崔长昼背后抓去,他当即提起剑劈去。 崔长昼:“多谢。” 虽说这艳鬼有几十年的修为,但像他们这种大仙家的子弟身上总会备着各种各样的仙器法器,一开始的马失前蹄也只是因为轻敌而已。 林权食指和中指抵在额心,嘴里念叨:“天眼开,世间万象无所遁形。” 瞬间,他的额心长出一只金色眼睛来,金光现妖邪无所遁形,艳鬼立马现出原形,不再是那一副美若天仙的外表,而是丑陋的像蜘蛛一样的玩意。 祁渡立马甩出缚魂索将她紧紧捆住,以艳鬼的实力不是不能挣开缚魂索,但挣脱开也需要一点时间,这点时间足够崔长昼落下三次剑。 一剑更比一剑快、狠、厉。 艳鬼毫无防备地接下了三次剑气,此时奄奄一息趴在地上。 艳鬼倒下,崔长水便也清醒了过来。 崔长昼担忧地扶起崔长水,“哥哥,你没事吧?” 崔长水扶了扶额头道:“没事,艳鬼呢?” 崔长昼骄傲地回答:“被我……们打败了,我还是第二个醒的呢,为什么不是第一个,因为那家伙有天眼嘛,什么假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艳鬼蠢死了,竟然变出一个我自己来骗我。”他絮絮叨叨地说。 崔长水虚弱地回了一个“嗯”。 “哥哥,你先等着,我去把那艳鬼收了。”崔长昼说完就拎起剑往艳鬼走去,正要一剑斩下。 但此时异变陡生,他的剑被人抵住了,那人并没有用武器格挡,而是赤手空拳硬生生地接下。 六号护在艳鬼面前道:“等等,此事另有隐情。” 崔长昼被他能接住剑震惊了一下,过会才回过神道:“小丑八怪,你拦着干什么?她有隐情是她害人的理由?” 六号摇摇头说:“我不是要替她辩解,也不是要你放过她,我只是想知道真正的真相,替她找回一个公道,她的罪责我也不会抹除。” 崔长昼收回剑道:“好,看在你接下了我的剑的份上,我就容你放肆这一回。” 祁渡不知为何没有上前来,而六号也没注意到他的异常。 六号蹲下与艳鬼共灵。 片刻后六号猛然睁开眼,他终于知道这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丫鬟并没有说谎,但夫人死后是真的死了,平静的死了。 是大少爷后悔了,受不住没有她的日子,恰巧那段时间镇上来了个仙人,于是他铤而走险决定将夫人练成艳鬼栓在自己身边。 不过那个仙人应该不是正经的仙人,他戴着一副面具,六号看不清他的真实模样,他将夫人的灵魂和一个有几十年修为的艳鬼融合在一起。 那艳鬼最终吞噬了夫人的灵魂,而大少爷也因控制不住艳鬼被反噬而死。 他将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情告诉四人。 林权有些拿不准主意,来来回回张望。 崔长水怜悯道:“她确实是个可怜人。” 崔长昼怀里抱剑,冷哼道:“我听哥哥的。” 六号看向祁渡无声询问他的意见。祁渡却反常地躲避他的眼神,道:“我相信你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想象中的婚后生活 不出意外插叙快结束了 第36章 少年不识愁滋味5 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 五人在尚清山的山脚下的小镇上的茶馆歇息,清风徐徐摇晃婆娑树影,对面的酒肆人声鼎沸, 茶馆相比起来则稍显萧条冷落。 林权温吞地说:“落仙道人知道不会怪罪我们吧?我们把委托人黄老爷弄成那副模样。”他想了下黄老爷的惨样,仍然心有余悸。 崔长昼瞪了他一眼,“胆小鬼, 做都做了,现在才知道害怕,再说了是女鬼干的,你怕什么。” 林权缩回脑袋。 “长昼, 不要再拿林权说笑了。”崔长水将离自己最近的一盘糕点推到他的面前, 试图堵住他的嘴。 六号贴近祁渡的耳朵说道:“祁渡, 你很奇怪。” 祁渡往左边挪了挪屁股,不自然地转过脸道:“哪里奇怪?” 六号将他的脸掰回来,“就是很奇怪啊, 你都不和我说话了。” “没有。”祁渡喝了口茶道:“只是我还没从幻境里缓过来。” 六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侧脸, 推测道:“你说谎,是崔长昼惹你不高兴了?” 祁渡道:“不是。” “那是崔长水?” “不是。” “林权?” “也不是。” 六号惊讶道:“啊, 那是我惹你生气了?” 祁渡无奈轻笑摇摇头, “更不是。” 六号眉心微蹙思索了一会,“原是你自己生自己的气。” 祁渡的神情滞了片刻,道:“算是吧,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苦恼我许久。” “怪不得见你这几天闷闷不乐。”六号拍拍他的肩, 一副过来人的口吻道:“祁渡,在世间除了生死其他都不算得什么大事,既不是大事那就是小事, 人不必为了小事而为难自己,自己可不能为难自己。” 这一番话宛如巨石般砸在祁渡寂静的心湖里,泛起层层涟漪。惊动他的不是因为巨石有多大,而是扔巨石的那个人力量有多重。 此时微光跃进六号的眼眸,他情不自禁地注视着六号明媚的眼睛,他又一次沉沦,就像巨船沉没在广阔无垠的深海里,再也找不到出路。 “你等等我。”六号霍地站起身兴奋地看向对面酒肆,“我去买酒来吃吃,吃完酒就不会愁了。” 祁渡拧眉拉住他,“我不喝,你的酒量也不好。” 六号笑嘻嘻道:“不碍事的祁公子,我喝醉了也不会跑到大街上脱光衣服,就算我真的这么做了,大不了你拿腰带把我绑住,然后把我牵回去。” “你肯定不会不管我的对吧。”六号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 祁渡抽回手道,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快去快回。” 六号买了两壶小酒。 五组人中他们是最后一组回来的。 栗无观见到崔长昼比他还晚回来,不由嘲笑道:“小贱驴子,最后一天才回来,不会还被鬼吓尿了吧。” 崔长昼怒火中烧拔出剑来:“没毛的鸡,小心我削你的嘴。” 祁渡道:“栗无观,你说的话有些过分了。” 栗无观瞥了一眼四周发现栗定沅不在,微微收敛嚣张的气焰,在心底记了祁渡一笔,“怎么找补也是最后一名,四个小废物。” 六号坐在不远处喝着酒,他已然有些醉了,他看着栗无观,心里有一个大胆想法生出来,他要挑个好日子将栗无观套上麻袋打一顿,最好再扇个嘴,让他永远不能对祁渡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为何今天才回来?”祁唯齐慢步走到祁渡跟前问道,身后还随着一名英俊的男子。 祁渡半真半假道:“路上被小事耽搁了。” 祁唯齐正要追问到底,却被那名男子拦住,“哎呀,齐齐,弟弟肯定是有不为人知的理由,莫要再追问了。” 祁唯齐语气骤然冰冷道:“莫尘随,我说过不要这么叫我。” 莫尘随掏出腰间的鞭子双手奉上,笑道:“那齐齐就用乱玉抽我当作惩罚吧。” “阿姐这位是?”祁渡看着两人说不出口的氛围八卦地问。 莫尘随热情回应:“你就是祁渡吧,久仰久仰,我是来自还恬莫氏的莫尘随,你阿姐新识的好友。” 祁渡颔首回应。 不消片刻,房有情便过来道:“道人叫我们一同去珍武阁挑选仙器,说是作为此次课业的奖赏。” “珍武阁?道人的奖赏居然如此丰厚。” “卧槽,奖赏居然是珍武阁,不知道哪个仙器会认我为主。” 六号悄悄问祁渡,“这珍武阁是什么?” 祁渡道:“通俗来讲,珍武阁便是世间第一武器库,里头包含了各种各样的仙器,剑、弓、长枪、琴……每一把都是绝世名器,甚至最顶好的那几把仙器还生出了剑灵。” 六号醉醺醺地点头,“那祁渡快去吧,挑最好的那把仙器。” “像这等仙器都很高傲,一般都是自己认主的。”祁渡看他红彤彤的脸,有些不放心地说:“你可千万别在这儿睡过去了,千万要等着我回来才睡嗷。” 六号乖乖点头,“六号知道了。” 祁渡三步一回头,“一定要撑到我回来嗷。” “六号知道了。” 珍武阁。 落仙道人翘着二郎腿在门口坐着,身旁还放置了一个小桌,小桌上摆放着各种甜点,他的背后是三层精致的楼阁。 “将卷轴还给老夫,你们就可以进去了,不过老夫事先说明,如果有人没有被任何仙器认主,那老夫概不负责,只能说明是你的修为或者资质不够。” 众人一一上前将卷轴交还,落仙道人一句话都没说,直到祁渡四人上前,落仙道人的手拂过卷轴挑眉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三人面色皆是不惧,只有林权恐慌将头低下去,“请、请落仙道人恕罪。” 落仙道人摆摆手,“老夫又没说罚你们,你这么害怕做什么,对了去把那个小娃子叫过来。” 祁渡迅速问道:“道人说的可是六号?” 落仙道人道:“对,就是他。” “好,晚辈这就去。”祁渡脸上难掩愉悦地消失在原地。 须臾,祁渡便牵着乖巧的六号回来,“道人,人晚辈已带到。” 落仙道人点头道:“一炷香的时间,香一灭就马上出来。” 香一烧烟,众人便蜂拥而至地进去。 只有祁渡牵着六号慢悠悠地走着。 刚进门祁渡就撞见了栗无观,只见他翻了个白眼嘲讽道:“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我看啊,就连下等仙器也未必瞧得上他。” 祁渡面色沉了下来,反击道:“你以为仙器就能看得上像你这般资质平平,连剑都拿不利索的人?” 栗无观面若菜色,指着他的鼻子道:“你他娘的给我等着。” 祁渡道:“过时不候。” “祁渡别生气,”六号拍拍祁渡的背,“快去挑吧,六号自己看看。” “好。” 珍武阁内将武器的种类分为了一个个区域,祁渡本打算去剑区看一看,可是他却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长弓区,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 踏过门槛,祁渡就被一把弓勾去了眼神,那把弓实在是太美了,弓身形状美好神似上弦月,日光照射在上面被它原有的光芒吞噬,形成一种五彩斑斓的白光。它居在这间房的最高位,宛如一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祁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那把弓居然真的应允他的召唤缓缓落入他的手中。 珍武阁外头,落仙道人眯眼吃着甜点,惬意极了,不过一会,阁里就接连亮起来几道银光和一道金光。 落仙道人被口中的糕点噎了一下,他没想居然真的有人能让半神器认他为主,天下已知的半神器有五把,他这里就占了两把,看来真是后生可畏。 半炷香过去,阁内骤然爆发出五道白光。 不错,不错,又有几个上品仙器被领走,希望再多几个仙器认主,这样珍武阁里面的空间就能再多出来一点,他便能去搜罗新的仙器放进去。落仙道人美滋滋地想。 最后一丝香灰落下,珍武阁瞬间又爆发出了两道红光。 好好好!落仙道人激动地一拍桌子。 众弟子陆陆续续从阁内走出来,落仙道人仔细地盯着是哪三个人让极品仙器认了主,虽然他心底早有猜测的人选。 崔长昼——霜星剑。 栗定沅——江上调玉琴。 祁渡——灭日弓。 果然与他猜得分毫不差,落仙道人得意地点点头,等等不对啊,三个人,那个小娃娃呢? 祁渡也发现了六号没出来,他强装镇定道:“道人,可能是六号忘记了时间,我这就把他带出来。” 落仙道人面沉如水,“不必,老夫亲自把他逮出来。” 话音一落就见六号脚步蹒跚地出来。 祁渡担忧地使眼色给六号,可六号根本没看他,只专注于脚下的路。 落仙道人问道:“可有什么仙器选中你?” 六号虽然醉了,但还是能回答问题,“没有,六号走了一圈,累了就坐下来眯了一会。” 落仙道人心底微微失望,斥责道:“你当真愚昧,老夫原以为你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天才,没想到竟是扶不起的阿斗,连一个下等仙器也配不上。” 栗无观落井下石幸灾乐祸道:“我就说了吧,某人可别山鸡装凤凰了。” 场面一度沉默。 只有祁渡开口道:“道人,或许是这珍武阁里的仙器都不适合六号。” 落仙道人冷哼:“你是说老夫这里的仙器没一个入他的法眼。” “没错。” 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落仙道人看向六号,“你说什么?” 六号自信地抬起下巴,“这里面的仙器都配不上六号。” 落仙道人此时也被六号自信给震惊住了,“你再说一次。” 六号掷地有声:“这里的每一把仙器都配不上六号。” 落仙道人被气笑了,“那你告诉我它们不选你的理由,老夫不信除了你不够格外还能有别的理由。” 众弟子心中都在想,这六号莫不是疯了,居然能放出这等狂妄的话来。 六号歪了一下头,似乎没想到还需要理由,他眼神睥睨,表情从容不迫道: “道人你错了,它们不选我,不是因为我太差劲。” “而是因为它们不敢选我。” “它们也自知配不上我。” 一句比一句更令人震撼,所有人就像那石化的古钟,再怎么撞也撞不出声。 祁渡愣愣地看着六号,心想朗朗天地乾坤,若有一天六号要走,怕是日月星辰也困不住,他要到哪才能找回这般灿烂的人?—— 作者有话说:少年篇未完待续,这段就写到这。 第37章 愿赌服输画王八 金乌在云里穿行, 降下一地金光,几缕金辉踏过窗框,飘洒到了陈问被脱掉在地的外衫上, 鼎沸了夜天留在上面的冷凉。 陈问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梦中的内容他还记得大半。回想起梦中一幕幕, 陈问用手背挡住眼睛,他有些羞赧,原来少年的自己是如此的狂妄,真叫人不好意思。 不过他现在也算是为了年少的狂妄无知付出了代价, 他一直到临死前, 仍然没有哪一把仙器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眼睛不舒服?”有一双温热的大手覆上他的手心。 陈问这才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他偏头看去,霎时间,美好的躯干跳入他的眼中, 陈问眼睛都看直了, 上次隔着水雾看不真切祁渡的躯体,这次却直白的暴露在他眼前。 只见祁渡着白色里衣, 衣衫大开, 露出一片冷白的皮肤,精壮有力的胸膛袒露在空气中,正随着呼吸有规律的律动。 性感的人鱼线和腹肌若隐若现在软绵里,白发落到胸前遮住那殷红的两点,他正侧躺着注视着陈问, 手里还把玩着陈问的青丝。 两人贴得极近,陈问的呼吸可以触摸到他的锁骨,棉被里的双腿更是交叠在一块, 莫名有些发热。 陈问羡慕地问道:“仙主大人你的身材何时这么好了?” 祁渡握住他的手,尾音微微上扬道:“喜欢吗?” 陈问眼里全是欣赏,“喜欢,我能摸一摸吗?” “可以。”祁渡身子一动衣襟便更加敞开了些。 陈问看着白花花的肉,单手盖了上去,他爱不释手地流连抚摸,祁渡的胸肌很结实,手感也不错,又软又硬。 眼见手越来越不安分,祁渡呼吸稍显急促道:“还要继续往下摸?” 陈问的手掌停在他的小腹,再再再往下摸就是大腿内侧,陈问收回四指只用食指轻点他的肚脐,声音慵懒道:“怎么?大早上的,仙主大人难不成?”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睡醒的关系,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犹如秋日里被风吹着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金黄麦穗,听着就让人心神向往。 陈问特地没把话说全。 祁渡嗤笑了一声,“陈问,你有种就再往下。我保证、不会、阻止你。” 这一句话换做是旁人来说,陈问很难听出来是威胁还是真的保证,但他偏偏能听出来祁渡说的是真话,他食指画了一个圈,道: “仙主大人难道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到自渎都不懂?” 祁渡半眯着眸,小腹一紧,“不帮忙就起榻。” 陈问笑着道:“好吧,既然仙主大人都这么发话了,那我只好……起榻了。” 陈问蓦地起身,隔着被子往他的肚脐眼再下面一点轻拍了一下,戏谑道:“好好伺候吧,别委屈了嗷。” 要不是身份和时机不对,陈问还真想问问那年在艳鬼的幻境里,祁渡看见的梦中情人是谁。 祁渡幽幽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左手轻碰上嘴唇,右手渐渐探深,敛下眼眸遮住藏不下的欲望。 “喂!”陈问一出门就被人叫住,他扭头一看就见祁紫君像头牛一样气冲冲地撞过来,“我舅舅住哪间房?” 陈问随手往身后一指,“这间,不过我不建议你现在进去,你舅舅可能在早浴。” 祁紫君警觉道:“你怎么知道?你为何从里面出来?” 陈问挑眉逗他,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道:“那是、因为、晚上、我们、同枕、入眠。” “你!”祁紫君脸气得像猪肝一样,“你是我见过最不要脸的人!” 陈问揽住他的肩,心情愉悦道:“是是是,祁小……少爷说的都对。” 时辰不算早了,陈问往楼下看去,位置几乎被坐满,小二正给客人添水,忙得两脚不着地,坐在大堂中间最显眼的人便是崔长昼和崔除恙。 陈问大咧咧地坐下,“两位早啊,小二给我添一杯新茶。” 崔长昼见到他表情就如吃了蚊子的衰样,崔除恙倒是乖巧的跟他问好,“前辈早啊。” 小二乐颠颠地跑过来,边给他倒碗茶边道:“客官昨晚睡得怎么样?” 陈问没想到这店小二还记得他,他本就是给个阳光就灿烂的人,当场热情回应:“好啊,睡得我简直是浑身舒畅,神清气爽。” 说实话他睡得还真挺好,醒来头也不疼,身子也清爽,整个人飘飘欲仙,一个字——爽。 小二竖起个大拇指,“客官不愧是仙人,您是这个。” 然后又小声悄咪咪地说:“那位客官也是这个,一夜雄风。” 小二声压得低,旁人或许听不到,可是修仙之人耳力向来极好,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崔长昼暗骂:“不知廉耻。” 祁紫君没听懂小二的意思,问道:“什么意思?” 小二跟街坊邻里唠起了家长里短似的,“昨日这位客官吃醉了,闹了一夜的酒疯,那位客官照顾了他一宿。” “说与本君听听。”崔长昼一脸幸灾乐祸道。 陈问连忙打断他,“小二,那边有人喊你端菜呢。” 笑话,他耍酒疯的事谁听都行,就是不能让崔长昼听。 待小二被陈问打发走后,祁渡正巧解决完事情下楼来。 陈问催着道:“既然准备好了,那我们就启程回皇宫。” 崔长昼狐疑道:“你莫不是不想让本君听你的糗事吧?” 陈问正经道:“怎么可能,只是正事要紧,我相信青令君肯定不是为了一己私欲而耽误正事的人。” “哼,那是自然。”崔长昼白了陈问一眼,“崔除恙,走了。” 路上御剑飞行,祁渡站在陈问的身后,双手虚环住他的腰,轻声道:“昨晚你输了,欠我一个王八。” 音虽轻,可陈问却听得一清二楚,陈问不自觉偏了偏头,“落了地,就给你画上几笔。” 祁渡又贴近他的耳廓道:“我就要现在画。” 呼出的热气喷洒在陈问的耳边,痒痒的、热热的,他无奈道:“那你要如何画?” 祁渡故意在他耳边轻笑,“我自有办法,说好了,可不准阻止我。” 陈问道:“愿赌服输。” 不过一会,陈问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脖子湿热湿热的,他下意识地收回肩,“你用什么碰我的后脖子了?” 祁渡将嘴唇离开那片雪白的肌肤,道:“别动,我在给你画王八。” 陈问心里有了想法,但是不敢确定道:“你用什么画?” 祁渡不答,只是抱紧他,专心致志地亲。 他伸出舌尖描募王八的图案,左勾右画,上绕下圆,扰得陈问身体止不住的颤栗,最后以轻咬结尾,一个不像王八的王八就画出来了。 一吻画毕。 祁渡贴近他问道:“猜一猜?” 陈问撇过头不说话,明显生气了,后半程路途任凭祁渡怎么哄他都不说话。 刚一落地,祁渡就想好好哄一哄陈问,毕竟自己刚刚确实做得有些过分。 可还没开口说话,就有一名太监满脸急切地小步上前来,“哎呦,崔仙长,您终于回来了,陛下病重,命不久矣了!求您救救陛下吧。” 崔长昼厉声询问道:“怎么回事?” 太监哭哭啼啼道:“咱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日陛下面见完国师之后,就就就身子一倒晕过去了,太医都说救不回来了。” 陈问抓住了重点问道:“国师是何人物?” 太监道:“国师,没人见过国师,除了陛下。” 众人一同来到颜觉的寝宫,只见他脸颊消瘦剩骨,眼窝深深凹陷进去,脸色发黑,嘴唇干裂。 崔长昼只看了一眼,面色凝重道:“命数已尽,今晚子时就是他的死期。” 陈问察觉到他脸色有些不对劲,问道:“有何问题?” “问题?”崔长昼冷冷看他一眼,“问题可大了去,本君给他算过命数,他能活到耄耋之年才对,有人随意篡改了他的命数!” 崔长昼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还有你,你的命数本君也看不清,像是有人给你隐去了一般。” 这凌厉的眼神让陈问后背发凉,他还未想好说辞,祁渡就紧握住了他的手。 “是本尊做的。”——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会不会关到小黑屋 嘿嘿第二次 第38章 身份暴露暗涌现 陈问撇头看向祁渡, 一颗心高高挂起,难不成祁渡认出他来了?早就认出来了? 思及此,陈问有些后悔, 他不应该仗着自己死无全尸就这么肆无忌惮,以他这么不遮掩的行事习惯,想必处处是败露, 祁渡又心细,除非是瞎了才会认不出来。 崔长昼压眉看向祁渡,讥讽道:“真是好一个痴情郎,不知道你现在这位道侣知晓你的往事后, 他、又会是什么反应。” 祁渡冷眼相对, 面色平静道:“与你无关。” 可手中握的力度愈发紧了。 陈问没发现祁渡的不对劲, 他沉思在“往事”这两个字的意思中,祁渡有什么往事是他不知晓、未参与的。 那就是在他死后的十五年里了。 莫非祁渡在这十五年里找了个道侣,两人恩爱非常, 但却是一对苦命鸳鸯, 他的道侣因为意外仙去了,在他伤心欲绝整天泪流满面的时候, 恰好自己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更恰好的是自己又长得像他的前道侣? 所以祁渡是把自己当成他道侣的替身了? 陈问草率的做了一个荒谬的总结。 陈问心里很混乱,他没想到祁渡居然是这么一个人,如果事情与他想得不错,那祁渡当真是既痴情又无情。 感受到身边人复杂的眼神,祁渡不明所以, 但还是将目光落到他身上轻捏了下,无声询问道:“怎么了?。” 陈问看着他如水般温柔的眼神,刚冷硬起来的心又柔下去, 他唾弃了一下自己,真是年纪大了会胡思乱想,明明祁渡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幼童时会给家卫撑伞弹琴,年少时会帮含冤而死的女鬼报仇,会替被栗无观欺负的子弟出头,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下来,怎么看都是一位人中龙凤、品学兼备的公子啊。 陈问回握他,道:“我相信你。” “嗬……”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皇帝突然发出一道气声。 祁紫君看着死气沉沉的皇帝,莫名插到两人中间问:“陈问,这狗皇帝真的要死了吗?” 陈问被他挤得一个趔趄,“不出意外的话,子时一过立马咽气。” “就这么死去真是便宜他了。”祁紫君愤愤不平地说。 陈问道:“没想到你还挺愤世嫉俗,不过人之将死其活也善,你啊,还是少说点他的坏话为妙,不然沾点什么晦气的东西上身。” 祁紫君纠正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重复一遍。” 陈问随着他,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你们两有完没完?”崔长昼不耐地说:“你们南陵近海,难不成人人都脑子进过水?” 祁紫君回怼道:“不比您仙颐好,人人都穿金戴银趾高气昂的,脑袋歪得跟被驴踢过似的。” 眼见崔长昼气得头发发炸,陈问出来打圆场道:“哎呀,青令君不要和一个小辈计较了,回到南陵,我再好好教训他,不劳烦您的剑了。” 崔除恙也道:“是啊,叔叔,紫君兄也不是有意的,再说了也是叔叔你先嘲讽人家的。”后一句略微有点小声。 “崔除恙!”崔长昼本还能将暴脾气克制住,可听自家侄子这么说自己,当即忍不住大吼了一声。 崔除恙吓得身子站立如松,祁紫君不满道:“你干嘛又凶除恙。” 太监勾着腰唯唯诺诺地提醒:“崔仙长,陛下可还病着呢,请不要喧哗。” 陈问道:“是啊,这么大声,等会把皇帝给吵诈尸了。” 崔长昼气得脸发紫。 见他吃瘪,陈问心情好极了,踮着脚走到皇帝的床边仔细查看,这么一瞧他还真发现了不对劲。 皇帝印堂有一团流动的黑雾,并且这团黑雾还在不断地扩大,逐渐攀爬到眉毛眼睛上,似要把他整张脸蚕食殆尽。 陈问忽地察觉到头顶一冷,他猛然抬头看去,这一看可吓他一跳,只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判官坐在房梁上。他铁面虬髯,头戴乌纱帽,身穿官袍,面容可怖眼神犀利,目光正死死盯着皇帝。 是罚恶司判官钟馗。 钟馗发现陈问在看他,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陈问颔首回礼。 这十五年里陈问在地府混得风生水起,除了后土娘娘,他在地府里谁鬼不知谁鬼不晓。 陈问蹙眉低头思索,一般来说人死后的确会有鬼差来勾魂,譬如世人最常知的黑白无常牛头马面,他当时就是被黑白无常的锁链拉走的。但这皇帝居然能惊动判官来守着他死亡,可见他造的虐不止是那几条人命。 他瞅着皇帝灰白的面庞,脑中不断将往事抽丝剥茧,他不禁想起刚刚崔长昼说的一句话——有人篡改了他的命数! 一想到换命,陈问瞬间回想起与符藏星共灵时看到的画面,在太子死后狗皇帝脱口而出了一番话——阴大师肯定会有办法救活你的,他连换命都能做到。 换命、换命,再结合狗皇帝一开始对他们说的牛头不对马嘴的故事,陈问顿时醍醐灌顶。 有人帮助狗皇帝交换了他与太子的命格。 所以狗皇帝能活到耄耋之年,那应是太子殿下的命格,可如今他才刚过半百就要丧命,莫非有人把他的命格又给换了回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换命?他大可以等他们彻底离开皇宫再换回来也不迟,为什么要暴露自己,是认为他们太蠢发现不了? 但陈问心中更倾向于第二条猜测,那就是他是故意的,故意想让他们发现这件事,或者说是让陈问发现。 陈问想到这,心不由自主地快跳起来,这人会不会发现了他是重生回来的?想到这,他一把蹲下掏出狗皇帝藏在被窝里的手。 崔长昼见他动作立马出手按住他的肩,却被祁渡眼疾手快拦下,他只能抛出一记眼刀问:“你要干什么?” 陈问道:“与他共灵,找出真凶罢了。” “共灵?”崔长昼目光深邃地审视陈问。 陈问两眼一闭运起灵力,灵力就轻轻松松没入狗皇帝的体内,人与物不同,物的话陈问得用媒介才能共灵,而人就简单多了,只要他同意,陈问就能共灵,将死之人甚至可以直接进行共灵。 当陈问双眼再次睁开之时,眼前的场景并没有变,还是在狗皇帝的寝宫,狗皇帝正裹着金黄色的蚕丝被。 裹着就算了,他还病态到用鼻子去嗅嘴巴去亲。不仅如此,嘴里还念叨着一些话: “小珍,朕好想你。” “你为什么不肯来见朕呢?” “宁愿和她待在那死人待的地方也不愿陪在朕身边吗?” “没关系,虽然你不愿陪在身边,但是你会永远待在这蚕丝被里,陪着朕。” 陈问还没想通这段话的意思,太监总管就在外面报说:“陛下,国师觐见。” 狗皇帝深嗅了一口被子道:“知道了。” 陈问的记忆向来不错,只见过一面的人他也会有印象,在看清眼前人面容的那一刻陈问便认出这人是谁。 庄重一。陈问有些讶异,国师怎么会是他。 狗皇帝开口询问:“国师,这三十年已过,皇陵怕是要镇不住她了,她要出来找朕了,这可如何是好?” 庄重一负手而立,俨然一派高人模样,“陛下可是不想死于她手?” “正是。”狗皇帝气虚道:“这三十年朕给了国师金银财宝权利地位,这点小事对于国师来说那肯定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的。” 庄重一笑了一下,“陛下这是在威胁我?” 狗皇帝道:“国师多想了,毕竟国师连偷天换日都做得来,将她飞灰湮灭应是手到擒来的本事。” 陈问暗暗心惊,换命也就算了,这两人居然挑真龙天子的命换,真是好生大胆。 庄重一道:“自然,那我就帮陛下逃过她这一劫。” “多谢国师了。”狗皇帝如释重负道:“此事过后国师想要什么嘉奖朕都会答应。” 庄重一道:“不必了陛下,最想要的东西我已经在陛下身上得到了。” 没过两天,庄重一便将皇帝带到一处隐蔽的房屋里,陈问扫了一圈有些不适,这里面画满了诡谲的符咒,符咒之间盘根交错,朱砂艳得仿若鲜血。 庄重一指向唯一没被朱砂污染的空地,“陛下,请坐到阵法的中央。” 原来这是阵法,陈问微微拧眉,看来这人的来历不简单。这阵法怎么看都像邪术,可要是邪术他就不可能不知晓,毕竟他的身体曾经被上古妖兽寄生过。 狗皇帝没有丝毫怀疑跨步进去。 随着庄重一口中念起咒语,阵法缓缓被激活,符咒在黑夜里散发出隐隐幽光,下一刻空中出现好几道裂缝,仔细一看会发现那裂缝竟然是由一双双黑手撕开。 狗皇帝有些害怕,“国师,这是何物?” 庄重一维持着假笑,“陛下请放宽心,正如你所愿,它们是帮你摆脱她的好帮手。” 狗皇帝听他这一说,稍稍放下心来。那些黑手完全撕开了裂缝,它们像是鬣狗一样缓缓靠近狗皇帝,它们扎根在狗皇帝的身子上,慢慢的,慢慢的,它们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壮硕。 而狗皇帝的身子却渐渐佝偻,半白的头发逐渐变成全白。 陈问感觉得到他的生命在流逝。狗皇帝的身子成了土地给那些“大树”提供养分。 狗皇帝也发现了这一点,他挣扎着怒吼:“奸人,你对朕做了什么?!” 庄重一前进一小步说:“陛下的记性很好,还记得三十年前那一场换命。但陛下却忘了,我说过这是有代价的,这代价可让我苦恼了三十年。” “恰好前两日陛下说,不想命丧于她的手中,这不巧了,顺便也能解决我的烦忧不是。” 庄重一莞尔一笑,用最温和的语气道:“陛下死于它们的手中就好了,两全其美。” 狗皇帝用尽最后一丝生气道:“你你你……胆敢欺骗朕。” “没有哦,我没有骗陛下。”庄重一直勾勾地看着狗皇帝的眼睛道:“你说是吧,六号。” 陈问瞳孔瞬间放大心漏了一拍,他是在与他对视!—— 作者有话说:写剧情没有写感情来得快乐 给自己喂点糖[橘糖] 庄重一就是与房有情狼狈为奸的那个人咩 第39章 为所念之人祈福 “六号。” 六号这个名字承载了陈问一生的回忆, 它容纳了他过往全部的情绪,惬意、甜蜜、明媚甚至还有痛苦,喜重忧轻苦乐不均, 但绝不可能像今日这般带给他惊愕张皇和未知。 陈问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他的胸腔大幅度起伏,血色从脸上尽然褪去, 几滴泪水被吓得渗出眼眶打湿眼角,浓密修长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打着,谁看了不说一句我见犹怜。 祁渡轻轻替他拭去额头上沁出的冷汗,柔声怜道:“看见什么了?” “前辈没事吧?” “陈问, 快说那狗皇帝是怎么死的。” 崔长昼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哟, 这是瞧见了什么,让你怕成这样。本君看你比那鸵鸟还蠢,鸵鸟还会缩回头, 你就只会眨眼。” 祁渡不善道:“你再多说一个字, 你筑瑶台上的哪一株昙花指不定就不开了。” 崔家人视昙花如命,每年都会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灵力去种植和养护昙花, 每每清晨, 昙花悄然绽放,日色烟光浮紫气,缥缈空灵非常。 这句话果不其然扼住了崔长昼的命脉,就算只有半片花,崔家人也要护得它开花。 “没什么。”陈问逐渐平下心来打马虎道:“国师长得太丑, 吓到我了。” 祁紫君撇起嘴,“原来你这么不禁吓,他是脸歪了, 还是眼睛一上一下的啊,又或者是只有一只耳朵?” 陈问吓唬他道:“他两头四臂,长着四只眼睛,两只鼻子,两个嘴巴,四个耳朵,你说吓不吓人。” 他这么浮夸的描述,祁紫君没信,崔除恙倒是信了,惊叹道:“我只听过哪吒三太子三头六臂,没想到世间竟会有人也长得如此奇异。” 祁紫君拍了拍崔除恙的屁股,道:“你还真信他的鬼话啊,肯定是骗人的。” 陈问看着崔除恙信任又单纯的眼神,破天荒的生出来些不好意思,“我缓和缓和气氛,其实国师长得不丑,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不过关于他的身份,我想还是要去找房有情问一下才行。” 祁渡很快就猜到了陈问口中的人是谁,“是他?” 陈问道:“对。” 祁紫君听得一头雾水,“谁啊,陈问你别打哑谜行不行。” “小少爷,我发现你真有意思。”陈问掐着他的脸正对祁渡,道:“你舅舅在这儿呢,你怎么老是对我说话,不敢和他说话呀。” 祁紫君猝不及防地正视祁渡那浅色的眸子,瞧那眼眸无波无澜,他不禁打了个寒颤,眼神不由自主移向陈问,气道:“爱说不说。” 陈问松开手,“说了你也不认识。他是房有情座下的客卿,名庄重一。” “庄重一?这名字好生耳熟。”崔长昼抬额思索了一会,“就那个长得跟狐狸似的男的?” 陈问上次没细瞧庄重一的脸,这次看得细了些,他生了一双狐狸眼,眉眼细长眼尾上挑,瞳仁略微发红,下巴有些尖,鼻梁细挺,嘴唇略薄,或许他真是狐狸精成精也说不定。 “你见过他?” 崔长昼道:“见过几面,本君瞧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问还想继续追问,崔长昼却不耐烦道:“既没什么事,本君就先走了,看这皇帝快咽气,本君还要去商讨下一任新帝的事宜,没空陪你们在这过家家。” “走了,崔除恙。”崔长昼拉过崔除恙就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说一声,“李公公,我看啊还是尽早准备皇帝的丧葬事宜吧。” 崔除恙抽着空给他们拜别:“紫君兄再见,前辈们再见。” 李公公嚎叫:“哎呦,陛下呜呜呜,难道真要举办丧礼不成。” “举办丧礼好啊,一想到那狗皇帝要死了,我就舒爽的不行。”祁紫君左顾右盼道:“不过说到丧礼,我跟你说一件好玩的事。喂,你听到没有。” 陈问躺在摇椅上有些心不在焉,他没听清祁紫君在说什么,只一心想着去找祁渡问一些事情。几个时辰前他们就回到了独坐幽篁里,他正想叫住祁渡,祁渡却先被人喊去处理政事了。 夜半已至,祁渡怎么还没有处理好,明明一开始分别时他说戌时就能回来的。 祁紫君大为不满,站起身凑去他的耳边大吼了一声,“陈问!” 陈问被他的大嗓门震得回过神来,揉揉被喊得发痛的耳朵道:“吼什么,耳朵差点聋了。” “你为什么不听我讲话。”祁紫君怒气凶凶,“又在想我舅舅?” 一半一半,陈问还想着庄重一,如若庄重一发现了他的身份,那房有情呢?除开这些人,保不齐还有别的人知道他回来了,祁渡也会不会…… 陈问将这些事暂时抛之脑后,哄着他道:“我听啊我在听啊,不是说丧礼吗,你继续。” 其实他对祁紫君接下来的话没有半分兴致。 祁紫君很容易就被唬住了,继续说:“你应该知道我舅舅有一个爱慕了很多年的人吧。” 这下陈问的兴致来了,他还真不知道祁渡有一个爱慕多年的人。 他一嘴五连问道:“姓甚名谁,家住哪里?是男是女?样貌品行如何?可表明过心意?” 祁紫君被他调动起了情绪,挺直背故作高深道:“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 陈问打断他:“我就想知道这个。” 祁紫君小孩子气道:“不知道。” 陈问: “什么不知道?快说。” 祁紫君:“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陈问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五个不知道是在回答他的五个问题。 陈问又躺回摇椅,兴致缺缺道:“那你不用说了。” “你是吃醋了吧。”祁紫君自以为找到了真相,“我舅舅亲口说过,他喜欢的那人亦狂亦侠,有匪君子,如琢如磨,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陈问听得心烦,“停停停停停,停住了,你说的这些什么树啊月啊的,我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是真的听不懂,但是能听出来这是好话,祁渡这是将那心上人夸上了天。 祁紫君故意膈应他,“瞧见那天上的圆月了吗?笑如朗月入怀就是说他笑起来像把月亮拥入了怀中,美极了。” 陈问朝他笑了一下,道:“他笑起来好看,那我笑起来也是独一份的呢。” 他笑起来确实好看,都能将金月融化了,祁紫君心想。 “不对不对,我要与你说的不是这件事。”见思绪越拉越远,聊得也越扯越远,祁紫君连忙讲话题说回来,“我要同你说的是,我舅舅特地给那心上人搞了个祈福仪式。” 陈问道:“什么祈福仪式?” 祁紫君道:“那人死了好多年,自我有记忆起,我舅舅每年都会在他的祭日让众人给他祈福,每次都要花上千金万两。” 陈问心里有些酸,心上人不愧是心上人,他和祁渡有着十几年的交情,祁渡都没给他搞这么隆重的祈福。 尘归尘土归土,风雨不变,山石不移,可他是人,早已化为一捧黄土。来到人间久了,陈问都快忘了他是要去投胎的人了,就算庄重一知道他的身份又怎么样,反正他横竖要回地府。 终归是孑然一身罢了。 祁紫君还在喋喋不休,“过两天就要到那人的祭日了,到时候从这儿往上看,能看到夜天之上放飞的几千盏长明灯,上头还会系着长命缕。从山上往下看,还能看到夜湖上积满了荷花灯。” “嗯嗯。”陈问听得昏昏欲睡。 祁紫君说得正欢,转头一看发现他居然阖上了双眼,气不打一处来想晃醒他。 “祁紫君。” 祁紫君打了个激灵,立马直起身道:“舅舅你来了。” 祁渡道:“耽误了这么多天,你的课业做完了?修炼有没有跟上来?你今年要去尚清学宫你知道吗?” 一句比一句有威压。 “我现在就离开。”祁紫君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跑开,脚下跟装了风火轮似的。太吓人了,陈问怎么恰好就睡着了呢。 祁渡低眸看向陈问恬静的脸庞,接着缓缓蹲下身子,他的指尖轻轻划过陈问的眉毛、鼻梁、黑痣、嘴唇,最后停在了耳垂上。 祁渡将自己的小指缠上陈问的小指。 摇椅被风吹得轻轻摇了起来——吱呀吱呀的响。 我们俩。 明天见。 ** 祁渡这些天很忙,不单单是因为堆积的政事,还有南陵城里的祈福活动,每年放的几千盏长明灯和荷花灯都要提早备好,不能出丝毫差错。 因此陈问闲得只能督促祁紫君修炼。 他将十片竹叶甩向空中,要求祁紫君分别用右鞭击中竹叶七片,左鞭击中竹叶三片,且不能损坏。 陈问看着祁紫君毫无章法地挥鞭子,左挥一下,右打一下,不说打中了多少竹叶,至少每一鞭都打到了空气。 他不忍直视道:“你这鞭子的甩法是你自创的?” 祁紫君得意道:“是啊,怎么样厉害吧,都打中了呢。” “厉害……”陈问挠挠头迂回道:“乱玉左鞭是硬鞭,右鞭是软鞭,你清楚吧?” 祁紫君道:“废话,这是我的鞭子。” 陈问道:“我的要求是什么?” 祁紫君回答:“右鞭七片,左鞭三片。” “那你会算数吗?”陈问抱着胸问他。 祁紫君看着左鞭串着的九片竹叶,嘴硬道:“打中了不就好了。” 陈问叹了口气接过乱玉,道:“你瞧好了。” “硬鞭可以劈、扫、扎、抽、摔、刺,因此在近战时,它更适合应对敌人。” “软鞭可以缠、抡、扫、挂、抛、舞花、地趟鞭,在狭窄空间使用,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陈问分别演示了一遍,衣袂飘飘英姿飒爽,堪比仙人之姿。 “硬鞭更容易刺穿敌人的身体,我观察过你,你对硬鞭更加熟练一些,但是我希望你能将软鞭运用得和硬鞭一样顺手。”陈问将鞭子还给他,道:“再来。” “哦。”祁渡慢吞吞接过,“我怎么没见过你的武器。” 陈问笑道:“那是因为我诸武精通,不管是耍剑、挥鞭还是吹笛样样都行,只用一个武器,怕冷落了其他的兵器。” “吹牛。”祁紫君道,“对了我舅舅让我告诉你,今晚和他一起去城里参加祈福活动。” “哦。”—— 作者有话说:大家节日快乐呀[害羞] 其实这个文名和封面是配套的呢[奶茶] 筑瑶台名字由来就是这一首诗 日色烟光浮紫气,凌空谁为筑瑶台 其实……这章把我给甜到了[害羞] 第40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林下月光疏漏如残雪皎洁, 灯上烟火荧荧如白昼安然。 天上清地下炽,一轮月下配一抹疏影。陈问今个破天荒的不着黑衣裳,他穿着一件浅绿道袍, 白发带束发,腰间系着一条红结,前襟松松垮垮地敞着。 当真是叫人惊鸿一瞥, 从此无心爱良夜,日日夜夜唯思青山。 陈问静静赏着天地景色,心底竟不由的生出些惺惺相惜来,他不想去参加什么祈福了, 就想与月亮呆在一块。 “在想什么?”祁渡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旁, 娴熟的替他理好前襟。 陈问对着明月抬了一下额, 道:“没什么,闲得无聊与它对视打发时间罢了。” 祁渡道:“旧时明月,算几番照我。” “今时明月既照你。”陈问指了指他, 而又指了指自己, “也照我。” “嗯。” 陈问佯装不满地说:“你得空了?仙主大人可真忙,这几日只能见两三面。” 祁渡眉眼柔和道:“你是在抱怨我?独坐幽篁里确实有些烦闷, 今日过后我便带你去个好地方小居几日。” 陈问道:“可别, 仙主大人身居高位,还是做好自己的本分罢。” 祁渡敛下眸子道:“时辰不早了,该下山去了。” “快走快走,再过一会就要错过了热闹了。”陈问有些好奇,能叫祁渡如此念念不忘的丽人到底是谁, 可他思虑再三还是将话咽了下去,毕竟他不是六号,而是陈问。 可祁渡却主动和他提起, “今天的祈福……” “我知道,我知道,祁紫君和我说过,你是为了你的心上人才举办的。”陈问还特地强调,“每一年都举办。” 祁渡含着笑意看他,“他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陈问反将他一军:“那你还真是什么都和他说。” 祁渡:“那他还说什么了?” 陈问玩味道:“没了,不如你与我说说,我很乐意洗耳恭听。” 夜风带着陈问的发带飘到祁渡的肩上。 “我的心上人他很好。”祁渡直视着陈问说:“我爱慕他多年,心仪得不得了。” 陈问不可置信:“这就……没了?” 祁渡扬眉,缓缓开口讲述:“虽然他没有显赫的家世,但他侠肝义胆;虽然他没有惊为天人的容貌,但他有一颗赤子之心;虽然他受尽别人冷眼,但恰恰他能包容世间万物;虽然他并不心悦我,也不知道我爱慕他。” 最后一句话实属出乎陈问的意料,没想到祁渡这样家世、容貌、身份地位样样都处在顶尖的人,居然也会有求而不得的事和人。 陈问安慰他,“说不定你们之间就像那话本里写的爱恨情仇一样,他知道你爱慕他,只是因为各种不能诉诸于口的理由才假装不知道。” 祁渡笑了,“借你吉言。” 南陵街道平日里就热闹非凡,可却还不及今日半分。火树银花不夜天,人人手拿着一盏荷花灯和长明灯,不说谁知道这不是在过上元节。 陈问对两盏灯颇为好奇,他仔细看去,发现每盏荷花灯里头都放着一张纸花,长明灯上头则是绑着长命缕,还携着一张红纸条。 纸花各异,俏丽的茉莉、清白的荷花、娇嫩的樱花、纯洁的莲花…… 足可见祁渡对那人用情至深,至死不渝。 陈问两手空空穿梭在人群中,显得他有些不合群,他问道:“我的呢?” 祁渡偏头看他,“什么?” 陈问道:“长明灯和荷花灯啊,你没给我准备?那你带我来做什么?” 祁渡吞吞吐吐地说:“你不用放那些,我只是带你来……看看。” 这居然是真话,陈问半眯眼,但他还是能听出来祁渡隐瞒了一些事情,他没有选择追问,“好吧,那你也只是陪我来看看?” “不是。”祁渡摇头摊开手,手心里赫然出现了两盏精致的小灯,如琢如磨,如梦似幻。 万人空巷,人和人之间比肩接踵,不断有小童从两人腿间掠过,陈问一把牵住祁渡的手腕,将他牵至自己身旁,绿衣叠着红袖,“你先收起来,这里人多,我怕不小心弄丢了。” 祁渡将两盏小灯置回袖中,垂眸道:“好。” 见他一直盯着自己拉着他的左手,陈问笑语盈盈道:“我说的可不止灯。”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还有人哦~” 祁渡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问,“嗯。” 南陵有一条护城河,名叫缘河,它围着南陵绕了一圈后直奔清海。缘河边虽围着很多人,但百姓都非常有序地排着队,陈问等了很久才轮到他。 荷花灯似星星般随着流水奔入大海,川流不息,缘河远远望去灿若银河。 祁渡缓缓蹲下身子将荷花灯置在水面上,陈问眼尖瞧见里面放着的花——是丁香花。他松开手的那一瞬间,丁香花就被清水推走。 丁香花代表思念。 一处相思,两种闲愁。 陈问拍拍他的肩道:“虽然话说得晚了些,但还是祝你节哀,人死是……一般不能复生的。”他这是不一般的情况。 祁渡:“……” 陈问道:“走吧,接下来去放长明灯。” 说完陈问就下意识迈腿走了两步,可祁渡没跟上来,他蓦然回首,只见祁渡还站在原地,隔着重重人影与他对视。 流光回转在他琥珀般的眸子里,可怜极了。 陈问又穿过拥挤人潮回到他身旁,笑着耸肩摇头道:“不牵着你,还真就要走散了。” 祁渡:“嗯。” 天上数不清的长明灯飘着,衬得南陵像是个不夜城,他按捺不住好奇问道:“仙主大人,你这纸条里写了什么?” 祁渡道:“不可说。” 陈问道:“无非就是一些思念、相思的话罢,这有何不好意思?” 祁渡道:“不是。” “你也让我写上一句。”陈问突发奇想,“我在地府可认识很多鬼了,我可以替你捎口信,叫鬼差对他多加照料,免得受鬼差欺负,有些鬼差可是欺软怕硬得很。” 祁渡没回应,只是默默放飞了长明灯,长命缕轻拥上陈问的脸,而后才缓缓升空。 陈问以为祁渡是不信他的话,又磨了一会。 “我一直相信他没有死。”祁渡握紧他的手腕,目光死死盯着陈问,“我一直相信他会回来的。” 陈问不动声色地说:“那你为何还要每年为他举行一次祈福?” 祁渡反问道:“活人就不该被祝福?死了才被记住有什么用,我就是要他被天下祝福。他值得。” 陈问怔怔道:“可是,今天不是他的祭日?” “不是。”祁渡抬头看着天上的长明灯,笑着说:“哪一天都不是,早就不是了,永远都不会是。” 陈问凝视着他的侧脸,放下心来的同时还有些落寞,他心道:你是否会记得明日是我的祭日。 只是一闭眼,就错过了十五年的月色。 ** 落叶卷着秋日踏入独坐幽篁里,黄云堆积在天边。明日便是尚清学宫开山的日子,陈问此时正喋喋不休地叮嘱祁紫君。 “不可欺负小仙家的子弟、不可和落仙道人顶嘴、不可不经落仙道人同意就抓学宫里的鸡烤着吃、不可偷偷跑下山去、不可……” 祁紫君一把将衣服扔到陈问头上,烦躁道:“你以为我是你啊,我才不会做这些没有道德的事。” 陈问将头上的白衣拿下,讶异道:“你怎么知道我做过?” “你看着就不是……”祁紫君戛然而止,紧着话锋一转,“你去过尚清学宫?” 陈问面不改色,“没去过啊,都是你舅舅与我说的,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他。” 祁紫君听他这么一说彻底没辙,“哼,谁要听那个老头讲课啊,要不是除恙要去,我才不去呢。” 陈问自然道:“落仙道人可不是个老头,他是个小孩。” “又是我舅舅告诉你的?”祁紫君审视着他。 陈问熟练地说:“对啊,不信你去问他。” 祁紫君忍下翻白眼的冲动,“你就会拿我舅舅说事。” 陈问厚着脸道:“我不就是你的男舅娘。” 他还特地将“男舅娘”三个字咬得很重。 那一天独坐幽篁里飘荡着祁紫君恼怒着吼出的“陈问不要脸”的回音。 祁紫君离开的一个月后,陈问唉声叹气的从雪霁斋回到房间,祁渡也太难伺候了,他不就是想回地府投胎吗,祁渡也太为难人了。 一想到今天的对话,陈问就气得牙痒痒。 今早他替祁渡磨墨,恰逢时机合适,他试探地问道:“仙主大人,假设我要是救了你,你会怎么报答我?” 祁渡头也不抬,“多大的恩情?” 陈问道:“就当救了你小命吧。” 祁渡抬眸,意味不明地说:“这么大。” “嗯嗯。”陈问趁机问道:“你是想要天材地宝还是秘籍古物?” 祁渡嘴角勾起一抹笑,“那就以身相许,委身于你好了。” “?”陈问:“你认真的?” 祁渡挑眉道:“认真的。” 陈问看着祁渡带有笑意的面庞,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不由得有些生气,他明明就有心上人,还说出这一翻刁难人的事情。 气得他当场扔下砚台就提步离开。 现在回想起来陈问还是有些烦闷,他走到桌前想倒一杯茶解渴,却发现有一张字条压在茶杯下头。 陈问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 六号,东海。 陈问舔了一下唇,冷笑一声,随手把纸条捻成纸沫,虽然不知道这张字条是如何出现在他的眼前。但庄重一想威胁他去东海,可就打错了注意,他从小到大都不是任人拿捏的主。 他现在不是六号,而是陈问—— 作者有话说:陈问:“我现在是钮枯禄陈问”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0--50 第41章 质本洁来还洁去 “听说了没, 那谁好像回来了。” “谁啊?不会吧,少家主这才几天就被赶回来了?” “啧,谁说少家主了, 你不知道吗?他说的是那个,十五年前被家主一箭杀死的那个。” “啊,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妖皇啊,真的假的?他不是被大火烧得灰飞烟灭了吗?” “肯定是谣言,我看人间太平得很。” 陈问在学堂外头听得津津有味,他确实回来了, 但寄生在他体内的上古妖兽也确实魂飞魄散了没错。人间现在这么祥和也有他的一份力, 陈问肯定了自己的功绩就雀跃地提步离开。 他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是谁散布的谣言, 不过陈问一点都不惊慌,只要祁渡相信他不是六号,仙门百家就算怀疑也不敢做什么。 修仙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这样一个传统, 只要是地位身份最高的人说的话做的事, 不管听起来多荒谬,诸仙家都不会有半分的疑虑。陈问都不知道该夸他们忠诚还是团结, 简直是愚蠢至极。 又没过几天, 如陈问所预料般,妖皇回来的谣言愈演愈烈,甚至他已经好几次撞见各地仙家来拜访祁渡打听消息。 天地空明,红叶借着月光的轻灵踏歌。 祁渡正在弹琴,陈问席地而坐闻音。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祁渡的琴音了。 客心洗流水, 赊响入霜钟。 陈问没忍住掏出洞箫合奏,祁渡的琴音一顿,又自然而然地衔接下去。 琴韵箫音山林间, 箫来天霜,琴生海波。 一曲毕,祁渡问他:“你今日为何不弄笛?” 相对于洞箫来说,陈问肯定还是竹笛用得顺手。 陈问一边眉徐徐挑起,道:“你不是不喜欢我吹笛吗?可小气了,吹一次就发脾气。” 祁渡低眸回忆了一下,发现事实确是如此,他抿了一下唇,“抱歉,你吹的笛音很好听。我很喜欢。” 陈问嫣然一笑道:“喜欢啊,我也喜欢,我今日没带笛子,你说要弹琴,我怕我嘴痒,就带了萧,明日再配你的琴吹给你听。” 琴弦被按出一道重音,“嗯。” 陈问端详着他的脸色,见他心情不错,便试探道:“我今日瞧见金水林家的来拜访你了。” 祁渡道:“是,无非就是因为那些谣言,我将他们都打发了回去。” 陈问见他神色没有半分波澜,微微放下心来,“你觉得那是假的?” “嗯。”祁渡盯着他的眼眸道,“是假的,妖皇是不可能回来的。” 祁渡没有骗我,这是陈问的第一个想法,他彻底放下心来,“我就说嘛仙主大人这么厉害,妖皇怎么可能回来。” “多谢夸奖。” 陈问不知道的是这谣言还有后半部分,仙家里都在流传妖皇是夺舍了他的身体回来,回来找祁渡报仇,可是祁渡以一己之力将这些流言蜚语压了下去,不许别人将这话传到陈问耳朵里半句。 这天,陈问正在练字,纸上的“野草吹不尽,春风吹又生”写得歪歪扭扭,每一笔都出乎意料,像是鬼画符。地上全是陈问揉皱的纸条。这是祁渡给他的课业,要他写得对仗工整才算过关。 可陈问写了十几遍还是不好看,他将桌上的这一张揉成一团扔到地上,打算出去找祁渡再教他一遍。陈问非常的心安理得,虽然上次祁渡手掐着手教他写字,但是他没学会啊,老师就是有义务教学生,他这叫好学。 陈问才刚走到祁渡房门外,就有一名祁家人从里头推门出来,他满头是汗,双眼微红,一看就是刚哭过,祁渡站在他身后面色凝重。 “这是怎么了?被你们家主给训了?哭得这么可怜。”陈问偏头调侃。 祁渡皱了下眉,道:“你先回去,并让各家主将这件事压下来,以免造成更大的恐慌,这件事本尊会去处理。” 他作揖后便离开了。 陈问敏锐的发觉事情不太对,怕祁渡与他生嫌隙,急忙撇清道:“我才刚来啊,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祁渡捏了捏眉心道:“无事,你听见也无妨,是尚清学宫出了事。” 陈问见他毫无避讳地说了出来,自然也就顺着问下去,“出了什么事?莫不是祁紫君闯了什么祸?” 祁渡叹了口气道:“不是,是尚清学宫封山了。” “好好的怎么会封山?”陈问一听就知道出了大事,尚清山唯一不会封山的时候就是在学宫开放的这段时间里。 祁渡摇头,“不知,家卫也联系不上。” 陈问眉头拧得更深,脱口而出:“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尚清山?” “明日。” 尚清山。 整座山被一片白雾遮住,仿佛白茫茫的山雪浮到空中来。陈问只见过一回这样的尚清山,那就是仙家子弟在尚清学宫学成归去之时,那一瞬,这座山宛若未出阁的姑娘一样用一片面纱将自己的脸遮起来。 “一点声音都听不到。”陈问试着用灵力去感知尚清山,却得不到一点回应。 祁渡手上幻化出灭日弓,“到我身后来。” 陈问一跳跃到祁渡的身后,双手扒着他的肩,鬼鬼祟祟地漏出一只脑袋。 祁渡举起弓,一支金箭凭空凝在弓弦上,俶尔金箭离弦,在空中划破一道金口,金光在空气中残留弥久不散,尚清山一角被劈开来,那一块的雾散了。 “仙主大人好生厉害,箭法又精进了不少。”陈问兴奋地拍了拍他的肩。 祁渡刚想说话,却突然咳了几下,他赶忙别过头去。 陈问一惊又一恼,他怎么就忘了祁渡还生着病呢。这些天祁渡在他面前健步如飞,红光满面,渐渐的,他也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陈问移到他脸前,抬起他的脸仔细检查叮嘱道:“接下来你别出手了嗷,连弓也不许拿出来,病更重了那可怎么办,我会心疼的。” 祁渡忍不住轻微地蹭了蹭他的手,“好。” 两人从结界被破除的洞口进去,陈问只扫了一眼便有些触目惊心。在陈问的记忆中尚清山是缥缈之峰青葱仙境,现在入目却是一片荒芜焦地寸草不生。 “这是怎么回事?”陈问蹲下来捻起一抹土,有些忧虑,“灵力几近于无。” 山是由天地孕育而生,大部分是未开智的灵物,那么它孕育出来的土地也会滋生灵力,更何况这座山还被落仙道人精心滋养几百年,它早已开了灵智,可如今却似摇摇欲坠的枯树般日薄西山。 两人爬上山峰,相较于山脚,越靠近山尖灵力也相对充盈,不过这不算什么好事,毕竟山脉才是一座山最重要的根基。 素日里的尚清山,吵闹却不嘈杂,幽静却不沉寂,可此刻的山林绿树干瘪,连一丝混乱的风声也无,比最北边的寂静之岭还要死寂,活脱脱像个鬼山。 尚清学宫被一团粉雾笼罩着,只隐隐约约可见大概的轮廓,周围横七竖八躺着一堆小动物,全是落仙道人养的灵宠,瞳孔泛白毛发干枯,大约是死了。 陈问顿感悲凉,好好的一座山怎么就变成这幅生灵涂炭的模样,不知道祁紫君他们现在有没有生命危险。 不过应该是没有危险的,皇陵回来以后祁渡又给新他做了一个心符,这回心符还好好的,就说明对他来说现在的情况还不算严峻,但也有更坏的可能,他没来得及捏碎就遇到危险了。 陈问用灵力酝酿出一道屏障将粉雾隔绝在外,这粉雾十有八九是有毒的,他倒还好,但祁渡要是碰上一点可能就没了,他不得不小心一点。 学宫的大门轻掩着,陈问透过门缝往里看,发现里头的粉雾更浓,浓到好似天地变成了粉的。 陈问扩大神识扫视整座学宫,须臾,他发现主殿那一块围着的粉雾较为稀少,并且还存在着一些生命气息,他牵住祁渡小心翼翼往主殿奔去。 越靠近主殿,陈问的视野就越清晰,主殿大门大开,他在殿外就能将殿内的情况一览无余。殿内展开着一道防护罩,里头的学桌、字画散乱得乱七八糟,地面的脚印凌乱。而落仙道人紧闭双眼坐在正中间,二十位弟子以他为中心绕着一圈站着,警惕地观察四周。 “前辈!蘅祾主!”崔除恙正对着大门口,自然是第一个看见陈问的。 大概是戒备得太久,劳心又劳力,等到救兵后诸弟子立马卸下防备,一骨碌地躺着坐着,只有崔除恙和祁紫君迎上前去。 陈问摸了摸防护罩,立马就被电了一手,他打趣道:“真不通人性。” 崔除恙隔着防护罩问道:“前辈,我的小叔也来了?” 陈问安慰他:“现在还没有,可能晚一点就会来了,你也不用太害怕。” 祁紫君急切道:“舅舅,你们在外头可要小心。” 祁渡问:“尚清山为何会变成这样?” “事情是五天前发生的,那一天落仙道人吃酒吃得酩酊大醉。那贼人就是趁此机会打破了尚清山的结界,他趁着落仙道人醉得不省人事从而对尚清山展开屠杀。” “因为尚清山与落仙道人的灵力是同一脉,所以尚清山的灵脉被毁,落仙道人自然也就身负重伤,只能匆匆布下这一道阵法就陷入昏迷。” 祁紫君语气匆匆地说完,“那人现在还在外面晃悠,舅舅你们可千万要小心。” 陈问听完心里已然有了个怀疑的人选。 “砰——!!” 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划破耳膜,修为较低的弟子当场吐出一大口鲜血,祁紫君脸色惨白地捂住耳朵。 陈问看了一眼祁渡,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会会他。” 他也不等祁渡同意,就一闪出去。 半空之中浮着一个人,一席青衣,一双上吊狐狸眼正勾着笑看着陈问。 “陈问,好久不见。”庄重一扬起手打了个招呼。 陈问道:“庄重一,果然是你。” 庄重一道:“真聪明,你真是太让我意外了。” 陈问用灵力幻化出一把剑来,道:“少说废话。” 话音一落他便提着剑刺去,陈问的剑法不似崔长昼般的规矩和完美,反是杂乱无章诡谲波澜,令人难以招架。 庄重一边打边退,还有心思和陈问搭话,“你当真厉害,这么大的谣言也能做到临危不乱。” 陈问一剑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莫名带着点骄傲地说:“谁叫我的靠山是蘅祾主呢。” 陈问压着庄重一打到了半山腰。庄重一离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你的身份呢。” “知道又如何?”陈问不顺着他的话说,张口就来,“我一哭二闹三撒泼,最后再诉苦在地府过得多惨,他自然就不会计较了,甚至还会心疼我。” “……”庄重一后撤几步,才骂了句,“狗男男。” 庄重一一直后撤,陈问也就一直追,直至追到了山脚,庄重一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陈问也警惕地顿住脚,这人最是狡猾了,果不其然下一刻附近行将就木的枯树便动了起来,一根一根的枯条突过来将陈问围住,就连地下也蹿出许多触手。 陈问立马反应过来他的目的, “你是故意引我来这里的,想将我困在山脚下。” “没办法。”庄重一耸耸肩,“我都这么威胁你了,你却还是不肯去东海,那我只好把你拦在这了。” 陈问瞬间想通他的心思,“你的目标是那二十个弟子,可你不怕蘅祾主?” 庄重一笑道:“这些树是由死气滋养的,普通的剑气是斩不掉的,你就好好留在这吧。” 陈问不屑地笑了一声,“你神机妙算,可终究算有遗策。” 陈问念起咒法,周身顿时燃起烈火,将这些沾染着黑气的枯枝烧个干净,可他本人却毫发无损。 他在金红闪烁的焰火中张开双眼,讥讽道:“你真以为烧死我身躯的那一场大火是祁渡放的吗?” 庄重一的笑僵在脸上,眼底浮现一丝冷意。 前世祁渡一支金箭刺穿他的心脏,而后他的身体便燃起熊熊烈火,他的身子被烧得一干二净,世人皆以为是祁渡为了以绝后患所为,实则不然。 他生来就拥有操控火焰的能力。 他的火焰可灼烧吞噬世间一切污浊。 陈问操纵一缕火焰向庄重一袭去,火焰一触碰他的袖子立马就燃起来,任由他怎么扑都扑不灭。 庄重一见事情不妙,当即扯断半边衣袖转身便逃,陈问本欲追,却见学宫上方突然出现一道符文,他定睛一看后直叫大事不妙。 怪不得庄重一要引他去东海,并且对祁渡的实力有恃无恐。原是上空这道符文是上古秘法,现在的仙家肯定无一人见识过,既然未曾见过又谈何破解。 如果祁渡要硬来,最终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陈问只能匆匆赶回学宫去,再晚一点,到时候那二十几个人的身子里的灵魂就不知道是谁了—— 作者有话说:昨天没更新,明天努力看看能不能再更一章, 上榜不涨,又想改名字了[无奈] 第42章 同生共死谢天恩 陈问急如星火地返回主殿, 才至半山腰,他的眼睛就被一块巨大的黑圈霸占,它正慢慢地扩大笼住山尖, 宛若一只巨大的蝙蝠张开翅膀。 “不妙。” 陈问争分夺秒往山上奔去,再晚到一点大阵成型,他可能也没辙。 可他的左脚腕不知何时被几条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住, 陈问冷不丁地趔趄了一下,紧接着就是一张巨网从他的头顶上落下,将他紧紧罩住。 陈问不耐地随手一挥,便将这惊天巨网碎成几片, 左脚烦躁地用力一扯, 藤蔓尽数折断。 但下一刻, 他的眼前就出现更多的藤蔓和触手,铺天盖地遮天蔽日朝他涌过来。庄重一还真是千方百计的想拦住他,本着能拖一秒是一秒的策略。 “啧。”陈问有些不高兴, 他不能一直释放出焚火, 他的火凶得很,连主人也能灼烧, 要是以前的身子还好, 这身子不大耐烧,烧得久了大概率会变成黑碳。 但眼下情况紧急,陈问也顾不了这么多,大不了他回地府再造一个,他咬咬牙用焰火覆盖住全身, 藤蔓和触手瞬间都缩了回去,不敢再靠近半分。 陈问心急如焚,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上空, 阵法闭合得越来越慢,他知道是祁渡又在使用灵力了。 他畅通无阻地回到主殿外,也见到了面色苍白,指尖泛着血的祁渡。 祁渡只身挺拔立在天地之间,一抹红在黑色风暴之中尤为显眼,他还欲挽弓再出箭,陈问慌了一瞬飞过去从他身后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许开弓。让我来。” 祁渡放下弓,“嗯,我就在你身后。” “小心。”他叮嘱了一声。 这个阵法陈问算是见过,粗看第一眼它和狗皇帝临死前的那个换命阵法画得一模一样,但细看之下就会发现有细微的不同。 换命阵的画符每一个尾勾都是往上扬的,而这个阵的尾勾都是朝下走的,一般人很难看得出来。这细节一换,阵法的内容就与原来的大相径庭,换命阵也就不再是换命阵,但两者之间又有着同工异曲之处。 庄重一想一次性将二十个人换命成功,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如无意外会失败。换命换命,比让两个人换命还要更简单的事情是什么?既不用换命还能达到换命的效果。 陈问即刻想通,那就是换躯了,类似夺舍。 陈问快速地寻找这阵法的弱点,却看到这周围的枯树上缠着无数根银线,他这才猛然发现粉雾散去了不少。陈问凝神注视,察觉到银线与银线之间纠缠不清,但它们的末端都绕着树干驻扎在地底。 他如果没猜错,这些红线应该就是阵法维系的关键所在。陈问一手将灵剑插入地下,然后慢慢握紧剑柄,剑身轻轻一颤,刹那间剑气如虹,四周大地以他为中心四分五裂开来,所有枯树被连根拔起,银线也软趴趴地垂在地上。 陈问以为这就算中断了阵法,他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瞳孔却是一震,半空中的符文还在闪烁,巨大的黑色圈还在缓慢闭合。 这不对吗?难道不是将银线尽数毁去?陈问凝眉苦思,将一切细节又快速在脑海中捋过一遍,银线、地底、山脉…… 陈问:“!” 他懂了,怪不得尚清山的山脉损坏得如此之快,原是庄重一借用山脉的力量来当作启动阵法的本源。这些银线全是从山脉里长出来的!从地上切断它们当然没用。 所以想彻底中断阵法还得切断它与山脉的联系,可这座山占据如此广阔,生养在天地间如此长久,这怎么轻易办到。陈问默默叹了口气,要是他有趁手的神器还好说,可他连一把上品仙器也没有。 就只能靠着这具身子硬拼了。 陈问想回头看一眼祁渡,可他忍住了,他一回眸祁渡肯定能看出来他的情绪不对。 如果情况好一点他还能留个性命,不好的话祁渡只能帮他收一个全碳尸了,幸好他和祁渡相处得还不是太久,他死了,祁渡应该不会太伤心吧。 可是他又希望祁渡能伤心那么一下下,陈问不贪心,一滴泪足矣。 陈问飞到半空中,几枚混乱的符文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小伤口,山尖的情境在他眼中一览无余。这道阵法宛若一只巨眼横亘在他的眼前,它就这么静静地盯着陈问,拒绝让陈问靠近半分。 在“巨眼”的边缘,肉眼就能看清那儿的空气在波动,空间被强大的邪气扭曲,就连光线也变得怪异。 陈问眼神毫无波澜,他就不信这玩意能比当初与他争抢身体使用权的上古妖兽还厉害。 “今儿我要是破了你,那我身上就又添了一条功德,不知道地府会不会放我去投胎。” 陈问好心态地说。 他孤身闯进阵眼,这里和阵法外围简直是天差地别,阵中心更加凶险,空间扭曲得也更加厉害,光靠眼睛陈问什么也看不见,全身还时不时的钝疼。 阵中心周围的空气仿若有了实质,一刀一刀往陈问身上割,紧紧压迫着他。陈问不敢漏出一丝破绽,只要走错一步这阵法都能将他撕烂。 陈问闭上眼睛用神识感应着阵法的脉络,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是无懈可击的,无论是阵法、仙器、人亦或是——神。 时间不知流逝了多少,陈问的身体不断被阵法的力量侵蚀,衣衫上布满了裂痕,鲜血不断从他的皮肤里渗出,不夸张的说,再这么下去陈问就会变成血人。 在陈问的神识渐渐疲乏之时,他终于找到了这道阵法最异常之处,那里的邪气比其他处的邪气要纯净一些,是还没来得及完全转化为邪气的灵气。 陈问心一喜,只要逮着这里霍霍就行,他睁开眼深吸一口气,手上燃起焚火,将全身的灵力凝聚在掌心,而后朝着那方向狠狠拍去,在黑暗里,这一团火就是光明。 “轰——”尚清山震动了一下,烈火开始焚烧邪气,红黑相间焦灼拉扯,可一眨眼,无数的黑气从阵法深处喷涌而出,眼看就将火灭个大半。 陈问撇眉,果然这样还是不行,他当机立断,全身再次爆发灵力,燃起火焰朝着那处飞打去。 他以自身为火焰的容器,只要他不死,熄火就不灭。 陈问全身被邪气浸染,身体被烧得反射性蜷缩。有点疼了,还有点熟悉,但也还好,他想,毕竟十五年前他就烧过自己。 “陈问。”他的左手猛然被人牵住,接着就是将他这个人禁锢在怀中。 “祁渡!你为什么要进来。”陈问这下是真的慌了,他想伸出手去推祁渡,但是马上又缩回来。 祁渡丝毫不惧怕他的火焰,或者说,陈问的火焰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你又要丢下我。有我在,胜算会大一些。” 陈问知道祁渡说的没错,但他不敢赌,就算这可能性相等于太阳从西边升起,他急道:“你快出去,这阵我立马就破了。” 祁渡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边,道“你最惯会骗人,我每次都被你骗得团团转。” “你想死在这里?”陈问惊慌失措道:“你的外甥可还在外头,半仙界还需要你来主持大局。” 祁渡偏执地说:“与你同死,求之不得,谢天悯我。” 人间往事随流水,他不在乎。只愿与陈问生死相随。 陈问闭上双眼,眼皮颤抖得厉害,“祁渡,你认出我了。” 祁渡笑了一声,“这次我终于来得及了,陈问。” 红白交织,再阴的邪气也无所遁形,一分一寸皆被绞杀。法阵开始被瓦解,光芒逐渐被聚拢,再慢慢地扩大。 陈问轻轻偏头,吻上他的嘴角,左手牵上他的左手,十指相扣,祁渡愣了一瞬。 “祁渡,你知道的,我不舍得你受伤的,哪怕是一根头发。” 趁着祁渡愣神的功夫,陈问以自己为翘板,耗尽尚存的灵力将他抛出去,抛到有光的地方,自己则是反作用力急速地下坠,坠到黑暗。 “不——!!!不要——!!!” 这次应该不会回地府了,但可能要修养个十几年,不过也足够了,陈问心满意足的想。 只是还未完全昏死过去,他就感到自己被一阵柔光抱住,就像是娘亲的怀抱,隐约之中他还听见了娘亲唱的歌谣。 娘亲的怀抱就是世间最温暖的东西,温暖到他全身感受不到一丝疼痛,手和脚轻飘飘的,被火炙烤的身子也清清凉凉。 陈问骤然睁开双眼,这一切不是他的错觉,他真的被一个东西接住了,是一朵花接住了他,红芯对白边,渐变生辉。 它是从尚清山山脉里蹦出来的。 在它的庇佑下,陈问安然无恙地落地,当陈问站稳后,它俶尔缩小钻进了陈问的心口。 陈问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拖到一个炽热的怀抱里。他的心跳动在祁渡的掌心里,祁渡的心跳撞在他的背上。 一下又一下。 一下又一下。 两人就以这样的姿势,久久的沉默。 如若不是不远处嘈杂的声音传来,不知道祁渡会这样抱着陈问多久。 陈问摸上他的手,“我还活着,先去看看小辈们怎么样。” “嗯。”祁渡慢慢放下手来,改为握住他的手心,十指相扣。 “陈问!你也太厉害了。”祁紫君从主殿里跑出来大呼道:“我承认我舅舅可以配得上你。” 陈问一挑眉一甩头,“你现在才知道也不算晚。” 一群人就这么如潮水般围上来,将祁渡挤出圈外,叽叽喳喳地说: “前辈你好生厉害啊。” “前辈是哪里人?” “前辈可有收徒的意向?” 崔除恙担忧地问:“前辈可有受伤?” “对对,我可以替前辈看看。”一名房氏弟子道,说着他就开始掏出药瓶。 陈问笑着一一回答:“那是自然,谢谢夸奖。南陵人。暂时没有,想学我便可以教。我这么厉害,怎么会受伤。” 有一名栗氏弟子期期艾艾地问:“前辈可有婚否?” 诸弟子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有了。” 祁紫君高喊,“他和我舅舅是道侣!” 祁渡坦然自若中又暗带着点得意,“我是他的道侣。” 众弟子目光唰唰看向祁渡,惊愣半分,没想到这宛若谪仙一般的人居然动了凡心。 陈问笑道:“蘅祾主也是救了你们的人呢。” 他们当然知道蘅祾主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是平时蘅祾主高冷不近人情的声名远扬,没有哪一个小辈敢和他说话超过三句,仅两句话就能让人埋身在雪山。 诸弟子齐刷刷一片作揖,“多谢蘅祾主救命之恩。” 陈问看出来他们对祁渡又敬又惧,他便替祁渡回礼道:“不客气不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的,落仙道人现在怎么样了?” “老夫在这。”落仙道人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还是难掩老顽童的气质,“祁渡,不愧是老夫教出来的,另一位是……谁。” “神君?”落仙道人擦擦双眼,这会竟真像一个儿童,他快步跑到陈问面前,面色激动道:“陵光神君?” 陈问道:“道人,你认错人了。” 落仙道人听见他的声音,难掩落寞,“是男子,可是你怎么会与陵光神君长得如此相像。” 陈问不以为然地说:“可能是我娘亲和神君长得像吧。” “对,对。”不知道这一段话触到落仙道人哪根神经,他跳起来扒拉陈问,“给我看看你的心口。” 陈问揪紧自己的衣领,躲到祁渡身后,“我可是良家少男,道人还是自重些好。” 祁渡护着陈问道:“道人可是要做什么?陵光神君早已……您不是不明白。” 落仙道人说:“你的心口是不是有一簇花。” 陈问疑问:“道人如何得知?” “那就对了,对了。”落仙道人缓缓讲述:“老夫苦苦守着尚清山,就是因为这座山脉下沉睡这一把神器,也就是你心口的那一朵花。如今它也是等到了自己的主人,总之你与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落仙道人万分感慨道:“老夫终于可以解脱了。” 陈问还要细问自己与这朵花的关系,身后就传来一阵阵急促又凌乱的脚步声。 陈问转身一看,是崔长昼和栗定沅等各仙家,他调笑道: “诸位来得如此迅速,甚好甚好。” 可这些人古怪地盯着他一会,而后窃窃私语起来: “我怎么看着不像。” “莫非夺舍了新的身子?” “蘅祾主就没发现他的身份?” 陈问眉头一跳,心头略微不安道:“诸位难道不是为了救人而来?” 崔长昼冷眼盯着他,缓缓开口:“你继续装。” “妖皇。”——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星期三再更,更两章[亲亲] 第43章 百家围剿全身退 陈问环视了众人一圈, 漫不经心地说:“谁叫六号,六号是何等人物,居然能有如此大的阵仗。”最后还好心地问一句:“需要我帮你们找吗?” 崔长昼右手握着剑柄, 冷眼扫过陈问,道:“崔除恙,过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崔除恙先是瞅瞅陈问两眼, 才朝着崔长昼走去,说:“小叔,我没有受伤。” 崔长昼细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确实没有受多重的伤, 这才松了口气。 有了崔除恙的开头, 小辈们都欢呼雀跃地走向自家人的身边, 他们还都是一群孩子,再怎么说还是见到亲人更有安全感。 崔长昼冷冷地说:“祁渡,你不给我们一个解释?” 祁渡反问:“本尊需要给你们什么解释?” 栗定沅从容不迫道:“青令君请冷静一点, 我相信蘅祾主不是为爱乱智的人, 他自有他的盘算。” 陈问半眯起眸,栗定沅这短短两句话看似在替祁渡解围, 可实际上却架着祁渡让他下不来台。他还以为祁渡当上仙主之后, 人生便可以平步青云顺风顺水,现在看来却是未必。 众人也个个地附和起来,“就是啊,有蘅祾主在,我们怕什么呢?” “我们会不会太有点杞人忧天了。” “再不济, 还有明空君和青令君在这,十五年前仅蘅祾主一人都能打败妖皇,现如今三人联手, 还担心这妖皇拿不下?” 明空君便是栗定沅。 崔长昼听着这些话气个半死,扫射骂道:“哼,一群蠢货,看不出来祁渡和妖皇明晃晃是一伙的吗,这两个人曾经在我面前可是亲口承认结了契的。” “本君就说,为什么你对他如此不同,原是同一个人。” 此番话一出引得全场哗然。 众人面目惊异,皆向祁渡讨要一个说法: “结契了?敢问蘅祾主,青令君说的可是真的?” “仙主竟然糊涂至此。” “不是吧,难道这是妖皇报复仇人的手段?”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句就有了诸多猜测。 祁紫君上前两步昂首说:“你们有证据吗?证明他就是你们口中的妖皇,不然依照半仙界第三十六条律法,空口诬蔑他人,你们这群人可要关上三天禁闭的!你说是吧,青令君。” 在场的修士齐刷刷将目光投射到崔长昼的身上,他们确实没有证据,从始至终都只是听信青令君的一面之词。 崔除恙因为陈问刚刚救了而他心存感激,他不敢置信地轻声说道:“小叔,会不会有人欺骗了你。” 崔长昼用力点了一下崔除恙的头,将他的脑袋点偏了个大半,咆哮道:“你给我闭嘴,谁将你养大的,你居然替他说话。” 崔除恙被训得缩回头。 “回去再说你。”崔长昼看着崔除恙和哥哥相似的眉眼,不自觉的心软了。紧着他将眼神移向祁紫君,寒声道:“想要证据是吗,本君就如你所愿。” 崔长昼大手一挥,半空中就投射出一道画面。这场景清晰可见,正是陈问等人不久前才从那回来的皇宫,画面里头有七个人,五个站着,剩下两个蹲着躺着。 蹲着的那个人正双眼紧闭握着躺着的那个人的手,周身灵气跃动肉眼可见,从这一幕来看不难看出他们在进行共灵。 崔长昼森然道:“从古至今会共灵的人屈指可数,更别提能与人共灵,除了妖皇,你便是本君见到的第二个能与人共灵的人。并且你与妖皇共灵时的样子一模一样,这又当如何解释?” 祁渡蹙眉正想开口辩解,却被陈问拦住,他轻声道:“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 他这么说了,祁渡也不会拒绝,“好。” 陈问淡然回道:“那又如何,总不能因为你见识少而就冤枉我吧。” 他双手一摊,嘴角上扬,“太过优秀,也是我的错吗?” 祁紫君附和道:“就是啊,这又如何算得上证据?青令君未免也太捕风捉影了吧。” 崔长昼冷笑,“就知道你们会否认,那这又当如何解释?” 他抬手又是一挥,一张画像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你与妖皇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这又何否认?” 画像上画的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他正跟在一个少年身后捡垃圾。虽然他身材瘦弱面色蜡黄,但还是依稀可以看出小孩长大后的容貌,其与陈问别无二致。 陈问看着这张画像,暗忖崔长昼还真是神通广大,连他小时候长什么样都能淘出来。但崔长昼又是从哪找来的,或者说是谁给他的。 难道是庄重一?可庄重一怎么会这么有先见之明,早在三十年前就注意到他。 陈问回过神来淡定地说:“你又如何证明这小孩是妖皇?我记得妖皇是个毁容的人。况且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人和人之间长得像是什么很不常见的事?我还是那句话,少见多怪。” 栗定沅道出其他人心里话:“单看这两项证据,确实有些牵强,青令君可还有其他罪证?” “自然。”崔长昼拿出一面镜子,镜身薄如蝉翼且呈标准的圆型,通体由璀璨的琉璃铸成,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装饰。 他自得道:“这是几年前房有情赠送给本君的一面镜子,名无镜,它可以照出世间万物的本质。” “你若不是妖皇,而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想必也不会惧怕这面镜子。”崔长昼十拿九稳地望向陈问。 真是个笑话,陈问却有点笑不出来,这一照可是要出大事的,这面镜子要是照出他的本体是个魂魄还好说,就怕照出来的是一根木头……那他可真是怎么解释也解释不清。 没错,陈问现在的身子是木头做的。只要一照出真身,准有人会把他当成木头精捉起来,毕竟这年头成精的妖怪着实少见,到时候也少不得几斤麻烦。 陈问云淡风轻地说:“你为了对付我,谁知道会在那面镜子上做什么手脚。” 崔长昼不耐道:“冥顽不灵。” 说着崔长昼便将镜子对准面庞,镜中立刻浮现出了他的五官,而后平滑的镜面如水纹波动了几下,镜框发出几道莹莹白光,最终镜面里倒映的还是原来的人脸,没有任何变化。 崔长昼道:“可瞧见了,如若你再不敢,那本君只好认为你是在心虚了。” 栗定沅从他手中接过无镜,也照了照镜子,片刻,镜面没有丝毫异样。 “镜子确实没有任何问题,陈仙君大可放心,假若你真的不是妖皇,这样证明是最能说服人的。”栗定沅将镜子递给他,手直愣愣地伸着。 看这架势是一定要他照镜子了,电光石火间陈问在思考妖皇和木头精的身份哪个更好,但他怎么也选不出来,左右都是麻烦。 见陈问迟迟不接,众人也更加狐疑起来, “你为何不接?莫非真如青令君所说的心虚?” “难道你真是妖皇转世?” 祁紫君心头也有些慌,但还是嘴硬道:“凭什么要照这破镜子,说不定他两是一伙的。” 祁紫君的话也让质疑声也越来越大。 陈问接过无镜,耸肩无奈道:“既然你们这么逼我,那我只好试一下咯。”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表情是一贯的无辜,短短一句话就将自己是受害者的身份坐实。 陈问将白净的镜面对准自己,他的脸就映在了镜子上,脸上的黑痣都照的一清二楚,须臾,镜面缓缓动了起来,如水面般涟漪荡漾。 众人不禁屏息静气起来,崔长昼则是一派势在必得的模样。 “哎呀。”陈问晃了晃手中的镜子,然后一甩到地上,“这镜子好像坏了。” 众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到镜子上,只见镜面空无,一片空洞洞的灰,不说陈问的脸,就连日空都没反映出来。 崔长昼声色俱厉道:“你居然敢这么光明正大的动手脚!” 陈问用手指了指自己,张大嘴巴道:“冤枉啊,我动没动手脚,诸位没看不出来吗?不会吧,诸位修为应该不会这么低吧。” 众仙家又交头接耳起来: “难道真是青令君和明空君误会他了?” “是啊,这么多人,他要想动手脚我们这么多人不至于一个都没看出来吧。” “诸位,我有证据。” 这一句打断了众人的交谈声,所有人都好奇地左顾右盼寻找说话的人。一名身穿月白长袍的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他手拿一把折扇,腰间佩戴着香囊,圆眼翘鼻模样清秀。 陈问低“啧”了一声,脚下踢踏了一下,向祁渡投递了一道幽怨的眼神,这群人有完没完,非这么喜欢一刀一刀的凌迟人。 祁渡悄悄抚上他的被温柔地拍了一下,然后借着衣袖遮挡与他的指尖轻触。 陈问顿时又觉得干劲满满,“敢问阁下是哪家的?” 那人朝他行了个礼,道:“恭泉宁氏家主宁人愿。” 陈问似乎是站累了,稍稍借着祁渡的肩膀靠了一下,“宁家主好啊,要是有什么证据就尽早说吧,现在才跳出来,耽误大家的时间多不好意思,我都替你害臊。” 宁人愿的表情滞了一下,他也没想到自己还没说什么话,就先被这人倒打一耙。 他清了清嗓子说:“诸位都知道这几日尚清山遭受袭击,而蘅祾主和这位陈仙君是来得最早的。” “而巧的是,前脚陈仙君刚到,在下后脚也来了,更巧的是,陈仙君与那恶人打斗时说的话,在下听得一清二楚。” 陈问心里咯噔一声,这是真的不可逃避的证据了。但他面色平静道:“宁家主你懂的,空口无凭即是污蔑。” 宁人愿哂笑,“自然是有的,各位且听。” 他拿出了一块石头,这石头名叫留音石,顾名思义就是将人说过的话录下来,是一种很常见的法器。宁人愿在石头的正中心按了一下,两道声音就从里头丝滑地传了出来。 “你当真厉害,这么大的谣言也能做到临危不乱。” “谁叫我的靠山是蘅祾主呢。”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知道你的身份?” “……” 陈问呼吸一滞反射性握紧祁渡贴着他的手,原来那时庄重一竟然是在套他的话。陈问极度懊恼,该死的,他千不该万不能提祁渡的名号,现在祁渡是彻底被他拉下水了。 宁人愿小人得志道:“诸位也知道前段时间妖皇回来的传闻传得沸沸扬扬吧,如今他可是自己承认了,这铁证如山摆在眼前,你还有什么好话可说。” 陈问确实不知道从哪里抗辩,但还是不放弃地挣扎:“你怎知我不是在骗他?” 崔长昼将霜星从剑鞘里拔出来,剑锋对着陈问道:“还要狡辩?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 今天这身份应该是藏不住了,与其死鸭子嘴硬,不如将祁渡保下来。 陈问弹指之间就想好了对策,他后撤几步一把扣住祁紫君的脖子,将他拽到自己的身前。佯装凶狠道:“既然被发现了,那就不好意思了。” 各修士纷纷将自己的武器对准陈问,短短几秒的时间,就有数道剑气朝陈问打来,陈问微微侧身便全躲了过去。 祁紫君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你挟持我?” 崔除恙握上腰间的弯刀,惊呼:“前辈,这之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是紫君兄啊。” “放我走,不然我就要了他的性命。”陈问看着崔长昼道。 这番话丝毫撼动不了崔长昼,他板着个脸挑出一道剑气。众人不禁瞪大双眼,没想到崔长昼真的敢出剑,毕竟那可是祁氏下一任的家主,蘅祾主的外甥。 陈问站定如松,他笃定这道剑气根本就不会伤到他。果不其然,凌厉的剑气飞至一半,就被另一股霸道的灵力给打散了。 “不准碰他。” 众人皆以为蘅祾主这句话里的“他”指的是祁紫君,毕竟那是他姐姐留下的独子。 栗定沅道:“蘅祾主,你当真要护着他?你并非色令智昏之人。” 祁渡一脸漠然道:“本尊自有分寸。” 栗定沅摇摇头,“你已经失去理智了。” “祁渡,你一定要拦我们?”崔长昼将剑芒对准祁渡,“那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问幽幽地说:“祁渡啊祁渡,你当真死心眼,我只不过与你相处了数日,你便对我这般死心塌地,看来我的魅力确实很大。不过今日我的身份暴露,我也玩腻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朝着祁渡等人所在的位置打出几掌强悍的灵力,趁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捞着祁紫君就离开了尚清山。 众人还欲再追,却被一支金箭拦下脚步。 事情的发展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最让众人震惊的不是妖皇重现世间,而是蘅祾主看着那么无情无欲事事理智的一个人,居然是这么一个色令智昏的人。 宁人愿面目狰狞道:“如今妖皇已逃,这责任全在你蘅祾主的身上,你该当何罪?” 祁渡冷冷看向他,问:“那本尊倒要问你,他这数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这一问将宁人愿堵得哑口无言,他强词夺理道:“就算他现在不犯事,你能保证他以后不会犯吗?他以前做下的祸乱还不够多?” 祁渡道:“世间有那么多无耻之辈、寡廉鲜耻之人、穷凶极恶之徒,他们也是从娘亲的肚子里生出来的,从幼童长大至成人。如有一天宁家主有机会遇到年幼的这些人,原是会选择在他们天真懵懂之时取走性命,而不是去教导他们走上正路。” 他振振有词地道:“宁家主的选择恕本尊不敢苟同。再者,他以前犯下的罪孽,也在大火中焚烧殆尽了。” 也有人不同意他的说辞,“蘅祾主的意思是他过往的罪虐一笔勾销?那他活着回来了,死去的人呢?他们能活着回来吗?” 祁渡:“他是有罪,可是尔等不也清楚真正的罪责不在他吗?” 崔除恙声音微弱却又坚定道:“是啊,陈前辈现在又没有做过什么之罪大恶极事,反而还救了我们。” 刚刚被陈问救过的小辈,也都一一为他说话。 “前辈刚刚宁愿牺牲性命救我们,怎么看也不像作恶多端之人。” “就算、就算前辈之前做了那么多错事,但也是得到了惩罚,这次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吧。” …… 众人也逐渐被说服,“这说得也有理,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以后绝对不做坏事。” 祁渡道:“诸位大可放心,本尊以祁氏的名誉担保,从今往后他不会做出危害人间的事,如若真有,那本尊会自愿放弃这仙主之位。” 祁渡撂下如此大的狠话,众人不禁将心放了一半。 此时一直被众人忽略的落仙道人不高兴地开口,“你们还记着这里是老夫的地盘吗?想吵回去吵,正好老夫这里需要休整,不欢迎你们,都给我滚回去!” 祁渡道:“尚清学宫重建之事……” 落仙道人摆摆手道:“不必了,以后这学宫老夫不开了,就这样吧,老夫老了该享乐去了。” “哼,狼狈为奸的两个人,下次遇到他本君还是会出手要他的性命。”崔长昼捏紧崔除恙的耳朵,“崔除恙,你替他说话,你知不知道你的爹娘就是间接死在他的手上?看来真是我太过放纵你了,现在立马和我回筑瑶台!” 栗定沅从头到尾都是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希望蘅祾主说到做到。” 各仙家三三两两散去。 最终,天地之间只剩祁渡一抹红影。 夕日渐渐降落,他的影子被拉得极长,长到仿佛退至世界之外。 无人发现的是,落仙道人不知何时消失了。 另一边悠闲的陈问带着祁紫君坐在野外。 火堆在暗夜里尤为明亮,木柴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这是寂静黑夜里唯一的声响。陈问正摆弄着烤得香飘飘的兔子肉,兔子肉被烤得金黄酥脆,看一眼就能让人分泌口水。 “要吃吗?想吃吗?真的不吃?我很会烤哦。”陈问故意将烤得香喷喷的兔子肉放到祁紫君面前晃悠。 祁紫君没有反应。 陈问道:“想舅舅了?那你现在就可以回去,我又没有非叫你跟着我。” 陈问一离开尚清山,就将手从祁紫君的脖子上离开,上头连一丝红印也没起。陈问本以为祁紫君会给他一鞭或者直接扭头离开,没想到他却一直跟着自己。但任凭陈问怎么搭话,他都不理睬。 “小少爷说句话吧,你到底怎么想的?难道是知道我的身份想打我一顿却不敢?”陈问有些无奈,“我又没说不让你打。” 祁紫君这才抬起头,眼眶红红的,道:“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你就是六号。” 陈问没放在心上:“好好好,你早就知道了。” 祁紫君不满他的态度,“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你认出我了?”陈问终于认真起来,“什么时候。” 祁紫君抢过他手中烤的兔子肉,恶狠狠道:“你在独坐幽篁里第二次吹笛子的时候。” 陈问的笑僵在脸上,“你怎么认出来的?” 陈问也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认出他的居然是祁紫君,他死的时候祁紫君也就三四岁吧,只寥寥几面就能认出他来。 祁紫君咬了最后一口兔肉,而后气呼呼将签子扔到陈问的手上,“你的记忆真不好!在我小时候,那首曲子你吹给我听过。” “你还记得,记性真好。”其实陈问没忘,只是没想到祁紫君能记得。当初祁紫君年纪小闹得厉害,他便吹了那首曲子哄祁紫君睡觉。 祁紫君擦了擦眼睛,“你真蠢,我舅舅肯定也早就认出你了,你还说那些话。” 陈问刚想解释,祁紫君就继续往下说。 “你怎么能说那些话呢?小时候,他们常对我说,我成为孤儿全是因为你,我本是恨你的,想着再次见到你要把你折磨上千遍。” “可我舅舅那么喜欢你,那么对你念念不忘,他每日午时都要梳头,我知道他常用的那把梳子是你做的,后院那块立着的墓碑,他每日都要去扫一次,每天夜里,他都会自说自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又不信他们的话了,因为我更相信我舅舅。” “他的枕边常有泪痕。” “他这么喜欢你,你应该也不是应该很坏的人。” 陈问感动得不得了:“原来他这么记着我啊。没白一起长大。” 祁紫君怒目圆瞪,“那你还说那些话伤他的心。” 陈问轻声细语道:“傻孩子,那是作秀呢,不然祁渡这两个字与妖皇绑上了,那名声多不好听。” 祁紫君细想了一下,“好吧,你说的是对的。” “什么东西这么香,给老夫我尝尝。”忽而从天而降一个小人影。 陈问吓得将签子向那道人影戳去,“谁?!” 那人影身子灵活一扭,道:“是老夫!” 陈问有些失语,“道人,您也跟着我干嘛?” 落仙道人哼哼两声,“你拿走了尚清山的镇山之宝,老夫我还不能来找你?” 陈问强调:“那是您的镇山之宝自己认我为主的。” 落仙道人胡搅蛮缠地说:“老夫不管,老夫也要吃兔肉。” “您先说说我与这朵花的关系。”陈问还记着这茬。 落仙道人卖了个关子:“你知道这朵花的上一任主人是谁吗?” 陈问哪知道,于是摇头继续摆弄着兔肉。 落仙道人咽下一道口水说:“是陵光神君!” 祁紫君大吃一惊,“陵光神君?!” 陈问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语气平淡地说:“那是谁?” “……” “………” 祁紫君语塞,“你不知道那么震惊做什么?” 陈问无辜道:“我看你挺激动的,学你一下咯,所以是谁?” 祁紫君道:“是朱雀大人。”—— 作者有话说:如果明天没榜的话,这七天更的可能会少一些,周六有一场考试,后面剧情也稍微卡手[眼镜][眼镜] 第44章 业火红莲身世谜 初夜, 刚下过雨,乌云还未散去。 雨湿草木的气味和香料混合的肉香融在一起。 陈问将烤得焦香四溢的兔肉递给落仙道人,他的注意力有些奇特, “道人您这么大年纪了还在意岁数啊,装年轻做什么。” “老夫什么时候装嫩了。”落仙道人拿着兔肉脚下气得一踹,将落叶踢飞好几片, 悠悠落到火堆里被烧成灰烬。 火渐渐小了,夜风又呜咽声不断,陈问往火堆里添了些新柴火,火光又重新跳到陈问的脸上, “他们都说您只活了几百年了, 可您又认识朱雀, 那可不得一千岁往上了。” 落仙道人凭空变出一小壶温酒来,他一口酒一口肉地吃着,盯着陈问的脸看, “那是尔等妄自猜测, 和老夫有什么关系。” 眼见最后一块兔肉熟了,陈问眼疾手快拿起递给祁紫君, 道:“不聊别的了, 说回正事,陵光神君的神器又怎会在您这?” 落仙道人骄傲地昂首挺胸道:“老夫不是说了,老夫与陵光神君可是旧旧旧旧相识。” 祁紫君猜测道:“所以是陵光神君临死前托付给道人的?” 落仙道人嚼着兔肉的嘴慢下来,鲜香的食物竟没了滋味,咽下的酒也辣得喉咙火辣辣的疼, 他的神情难掩落寞,“算吧,遇见神君时老夫还是个……孩童, 那是老夫第一次遇见神仙,太美了,老夫惊艳得从山崖上滚下去了。” 陈问道:“后来呢?” 看着他的脸,落仙道人被蛊得往下说:“后来啊,一如话本里写的那样,神仙爱上了一个凡人。老夫就应该抢在神君面前把他大卸八块,让神君遇不到他。”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愤懑起来。 依据落仙道人课上讲的朱雀往事,祁紫君猜测道:“那男人不会是栗氏先祖吧?所以他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杀死了陵光神君?” 落仙道人将折断的签子扔进火堆里,头发气得炸起,“不准提他!该死的杂种、贱胚……” 他一连串地骂了几句脏话,缓了好一会,才将气息顺过来,“罢了罢了,都是往事,老夫还是来教教你这业火红莲的用法。” 陈问的手不自觉抚上心口,心脏怦怦跳着,他愣了一下,好似这里还残留着祁渡的温度,他甩了一下头,“道人是说这朵花名叫业火红莲?” 落仙道人道:“没错,你先把它唤出来。” 陈问道:“业火红莲,出来。” 落仙道人:“……你当业火红莲是什么小宠物?” 这话一落下,暗夜寂林里俶尔爆发出一道耀眼的红色光芒,业火红莲乖乖巧巧的从心口里出来,滑到陈问的手心里,花边还蹭了蹭陈问的指尖,而后又将光芒慢慢收回。 陈问往前送了一下:“出来了。” “……” 落仙道人一言难尽地问:“它认你为主了?” 陈问摇头,如实道:“不知道,之前它蹿的一下就跑进我的心口来了,好霸道啊,我都没同意它进来。” 业火红莲似乎是听懂了陈问这番话是在吐槽自己,它用两片花瓣轻轻抱住陈问的食指,委屈地缠着,像只怕被人抛弃的小猫。 祁紫君口不择言:“这是神器?我怎么看也不像啊。” “忒——”落仙道人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敢对神器不敬。” 祁紫君揉揉后脑勺,不满道:“本来就是啊,道人不是曾经说过神器高傲得很,一般看不上凡人吗。” 落仙道人咳了一声,“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老夫现在教你怎么让神器认主。首先,就是要虔诚。” 陈问脑子转了一下,然后双手捧着业火红莲问道:“你要当我的神武吗?” “不够不够,你的诚心还不……”落仙道人最后一个字卡在喉间吐不出来,只因他见到了让人足够匪夷所思的一幕。 业火红莲正在陈问手掌兴奋地扭来扭去,似是跳了一段舞,它如若要是有人脸,那现应是笑得花枝乱颤,合不拢嘴。 “小东西还挺可爱。”陈问用手点点业火红莲,转头又问:“接下来呢。” 业火红莲听到他夸自己,更加亢奋起来,更加卖力地展示自己绚丽的花瓣,似孔雀开屏一般,全身上下就刻着六个字——我好看,快选我。 陈问笑着和业火红莲闹着。 落仙道人看着他的笑,有些晃神,他好像又看到了神君在世。像,太像了,这小崽子实在是和神君太像了,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和嘴角弯的弧度一模一样,都是一副明媚艳丽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小崽子的面庞还带着些稚气。 “现在你滴一滴指尖血落到花芯即可。”落仙道人打断他们的玩闹。 陈问毫不犹豫地咬破手指,业火红莲凑上去接那滴血,当血正中落在花芯里时,业火红莲慢悠悠飘到半空中,粉嫩的花边渐渐变了模样,粉色慢慢褪去变成白色,褪到纯白时,它猛地闭合花瓣。 刹那间,它绽放出一道炫丽的红光,刺眼的光芒使得三人反射闭上双眼。片刻,业火红莲缓缓降回陈问的手中,它仿若经过地狱烈火的炙烤,每一层的花瓣朦胧虚幻,就像烛火被微风吹着律动着,炽热而耀眼。 祁紫君嘟囔:“大晚上的怎么有点闷热。” 陈问感到自己的灵魂里被打上了一道烙印,除非他死,不然这印记永世不会磨灭。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轻飘飘,问:“所以这就成功了?” 落仙道人直愣愣地看着完全苏醒的业火红莲,心里终于卸下来一块巨石,没错,没错了,他找了一千年,整整一千年,老天怜他,他还是在生命末尾的前夕找到了。 业火红莲正在给陈问表演喷火,陈问观得新奇,拍拍胸脯对业火红莲说:“你跟了我,我保证会对你好的。” 活脱脱像一个不靠谱的情郎。 业火红莲的花瓣雀跃得像孩童的双手一样上下漂浮起来。 陈问偏头笑着说:“快看,我有属于自己的法器了。” 祁紫君“切”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我以后也要找一个。” 听到回答,陈问愣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祁紫君一眼,随后垂下眼眸,心不在焉回答:“那祝你好运。” 明月不出,亦减清辉。 祁紫君察觉到他的异样,“喂,你怎么不开心了?” 陈问道:“没事。” 落仙道人终于恍过来,打断陈问的情绪道:“对了,刚刚那些人说你是什么妖皇,什么六号的,这是什么意思,六号这个名字老夫还有点熟悉。” 陈问打了个哈欠道:“小事小事,六号是在下以前的名字罢,道人不记得也不奇怪。” 乌云散开,露出垂在夜空的半月。 落仙道人终于从记忆的犄角旮旯处找出一段记忆,他瞪大双眼跳起来指着陈问道:“你是那个狂妄至极的小童!” “是你,竟是你,我竟错过了,错过了快二十年……”落仙道人魂不守舍地碎碎念。 他的身体踉跄了一下,紧着一个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陈问盯着他离去的方向撇眉。 祁紫君更是不解地吐槽,“道人怎么神神叨叨的。” 陈问道:“算了不管他了,天晚了,你先在这将就一下吧。” 天光蒙蒙亮,炊烟在远处直直升起,陈问才浅眯了一会。 还未休憩一会,耳边就听到一阵熟悉的诵经声,陈问警觉地睁开眼,就地夹起一片落叶。 不远处一个男子正面对着陈问,身穿白衣盘着腿闭目,面容慈祥纯净,日光绕过叶间照到他身上,好似这世间没有任何一种污秽能近他的身。 陈问眨了几下眼睛,确认这人是真实存在的,他有点出乎意料,没想到能在这遇到虚白,虚白可是他重生回来遇到的第一个人,陈问不免顿生他乡遇故知之感。 他心花怒放地喊了一声,“虚白,好久不见。” 虚白缓缓睁开眼,浅笑道:“陈施主,别来无恙。” 陈问怕拍屁股起身,凑到虚白的身旁,“你怎么会在这?” 虚白手上盘着佛珠,“小僧正要去东海。” “去东海,去那儿做什么?”陈问看着火堆里还有些燃着的火苗,随手灭掉。 虚白道:“前段时间,栗家主给小僧送来了崆峒印,可这崆峒印出了些问题,小僧得去东海解决才行。” 说起这事,陈问就想起来了,初回独坐幽篁里时碰上的命案,那凶手变成鬼王现在还被压着呢。 但他又想起另一件事来,“虚白,你之前说要去南陵找凶手,找到了吗?”虚白最开始去到南陵的原因就是找凶手。 虚白念了声“阿弥陀佛”,道:“谢陈施主关心,找到了。” 祁紫君这时醒了过来,听见他们的谈话,好奇地问道:“去东海,是不是能见到龙?” 虚白道:“不出意外应是这样,不过小僧听说不死龙族自视甚高,他们不待见凡人,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祁紫君撇嘴,“他们真要这么厉害,还只能待在一个小小的东海?那虚白大师去这一趟可不得被那些老龙刁难。” “我随你去东海怎么样?”陈问心念一转,与其自己到处东躲西藏,倒不如随着虚白去东海,反正这几个月他跑到哪都要被人喊打喊杀。 他跟在虚白的身旁,凭据虚白在仙家里的好名声,说不定意外的能起到一个掩人耳目的作用。 虚白双手合十,“陈施主愿同行,小僧当真是感激不尽。” 祁紫君不满道:“那我呢,我也要去。” 陈问哄着他,“你当然是回家了,跟祁渡报个平安,不然他无言愧对你的娘亲,整日以泪洗面怎么办。” “他才不会……”祁紫君不乐意,却还是无可奈何答应下来。 ** 一山、一树、一溪、一花、一碑。 墓碑周围干干净净的,一片落叶一撮碎土都没有,看得出来很被人重视。 落仙道人虔诚地跪在碑前。 “神君大人,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他就在我面前,我却没有认出来,您会原谅我吗?” “我好没用,守着一千多年的学宫寻找他,到头来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认出他来,想必您一定很失望吧。” 落仙道人愧疚地低下头,他宛若一个真孩童般哭起来,稚嫩的脸上全是泪水,“您还愿意见我吗?” …… 一片落叶悠悠转到碑前—— 作者有话说:前面两天没更,后面三天更两章[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45章 东海龙王三太子 东海。 日光灿烂地落在海面上, 海天一线,深邃的海水被照得波光粼粼,一行又一行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 大海的咸湿味被海风送到这附近的小镇上——西弗镇。 西弗镇是东海附近的一座小渔镇,木质屋沿着海岸线错落分布,墙壁斑驳, 墙角青苔频生。这里的百姓靠捕鱼为生,几乎家家户户的门窗上都挂着渔网,院子里摆放着鱼篓,甚至街道上弥漫着一股鱼腥味。 虚白手拿着豆沙包斯文地吃着, 陈问嗅着蒸笼里传出来的包子香, 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起来。 因为身子特殊, 陈问嘴里没滋没味很久了。真是奇怪,以往他碰上最爱的绿豆糕都没这么馋。 “陈施主又没带钱了?”虚白放下手中的豆沙包,从怀里掏出一吊铜钱, 推到他面前, “不用担心,几顿饭钱小僧还是足够的。” 真是好熟悉的一幕, 虚白还真是没有一丝变化, 陈问笑嘻嘻地说:“此时非彼时,现在可有人在我身上偷偷放了钱袋,但我呢,也不好意思拒绝虚白两次,我就收下这一枚啦。” 陈问拿走最上面的那枚铜钱, 随后右手掏出一只精致的钱袋,上头还绣着云雷纹,他将那枚铜钱放入钱袋里, 而后从里头拿出另外几枚铜钱,然后朝摊贩喊道: “店家,给我上一笼菜包。” “好嘞。” 店家将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端到陈问面前,热情地搭话起来,“听两位的口音是外地来的,不会是来这玩的吧,我们这破落的小渔镇哪有什么乐趣。” 陈问说话带着南方的口音,尾音总是会带着一些软糯。而虚白说的每个字都极其的标准,每句话说完不拖泥带水,非常的利落干脆。 陈问没急着拿菜包,而是和他闲聊起来,“店家说笑了,我看这小镇好玩得很呢,有着别地没见过的鱼。今来到这呢,是我们两兄弟听闻东海有蛟龙,想着长个见识,这才不辞万里。” 此刻快巳时,早摊前早已没什么人,店家自然地坐下,翘着二郎腿唠嗑道:“说到龙啊,这儿可有一故事流得甚广,你们可曾听说?” 陈问夹起一块包子放在鼻尖嗅了嗅,除了青菜的味道还带着点鱼肉的香味,陈问一口放进嘴里,遗憾着虚白不能碰了。 他起了兴致道:“小弟初来乍到,还真没听过,大哥快说。” 店家说书似地讲了一段传闻: 传说在东海的深处,建造着一座华丽的龙宫,那里头栖居着不死龙族,龙宫里有一龙王,这龙王生了九子,九子中最出名的当属龙王的第三子——三太子。 据说那三太子化为人形时身高八尺有余,身着紫袍头戴紫金冠,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那脸如刀削薄唇挺鼻,眉眼冷峻得似雪山,一双凤眼尽收天下事。 手持一把银枪便可斩尽天下邪魔,人送外号——傲世银枪。 长相俊美、身世显赫、实力非凡,这自然会引来很多人的追捧。东海方圆百里之内几乎没有人不是三太子的信徒。 这看起来就有些可笑和戏剧了,生长在海边的渔民信奉的居然是三太子,而不是掌管海域的海神。 书接下回。 非常稀松平常的一天,三太子酒吃多了醉了,恰好这时有一名信徒过来祈愿,龙三太子瞧着他顺眼,就听了他的祈愿。 可谁知这信徒是真的虔诚,但或许在外人看来他是糊涂,他许的愿望竟然不是升官加爵、高中状元、飞来横财……而是三太子能安稳顺遂的度过平生。 要说这信徒为什么脑子这么“糊涂”,龙三太子又为何这么出名,还得从这信徒五岁的时候说起。 那一年,海上动乱不断,海啸、海台风、风暴潮是每天常有的事,不管是出去捕猎的渔船还是买卖的商船,在海面上只有九死一生的可能。就算如此,渔民们还是会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毕竟这是他们的生存的唯一活路。 这一日,大海格外的令人心惊,重重乌云压在海面上,素日平静祥和的浅蓝色海水汹涌咆哮着,表面呈现出深海的阴沉。呼啸的狂风夹杂着狂暴的海浪,黑色的浪花犹如一堵巨墙般重重地砸向礁石。 可是今日依旧有人选择出海。一个月前的渔夫本想等后几天天气好了再捕猎,但不曾想天气越来越差,几日前家里就没有多余的粮食了。这年头,新帝登基打仗,国家动荡不安,乡里邻居日子也过得艰难,今日他再不出海,怕是他和孩子都要饿死在家里头。 一艘米粒般的小渔船就这么飘荡在无穷无尽的大海上。 渔夫的孩子在被窝里躲着,他们的家很穷,家里又小又破,窗口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他透过窗努力找着父亲的木船,可只能看见搁浅在陆地上的海水海风,他不由得担心起父亲。 他在床上煎熬地坐着,最终还是选择掀开被子穿上草鞋,戴起小小的斗笠一步一步往海边走去。 咸海水混合着软沙子不断飞到他的脸上,他只能匆匆返回屋子拿出一块破布糊在脸上,眯着眼睛又闯进了海风中。 海上的风浪越来越大,他似乎看见了有一股龙卷风在东海上肆意地席卷着,誓要将一切生灵卷到天上去。他从没见过这么可怕的大海,像一个化形的可怖的海怪。 一次又一次狰狞的凶残的朝他拍过来。 小孩吓得后跌在地,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爹、爹,你在哪。” 他虽小,但也知道他爹这一去大概是有去无回了。 风浪越来越厉害,打得他整个人扭曲起来,周围没有树或者船可以让他躲着,小孩隐隐约约瞄到不远处有一颗巨石,他紧忙跑过去想抱着,可狂风竟一下子把他吹到空中。 暴风就这么将他卷到海上的中心,小贝壳刮着他的身体,海草缠上他的脖子,小孩被吓得哭得凄厉,双手双脚在空中胡乱地挥动。 就在他以为要死的时候,他的手猛然被人抓住,而后他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人类的小孩?” 这是一道听起来很高贵的声音。 小孩感觉自己身上的疼痛停止了,也没有咸咸的海水硬往他的眼睛和嘴里灌,他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那一刻,他承认他见到了神。 那是三太子第一次出现在人类面前。 这小孩就是那名信徒,因为龙三太子救了他和他爹,他一直感恩在心,长大后便将三太子的事迹四处宣扬,也由得三太子的信徒越来越多,香火越来越旺盛。 三太子又因这旺盛的香火,经常出来帮助遇到危险的信徒,因果轮回,环环相报。 最后,三太子也实现了他第一个信徒的愿望,他找到了自己心爱的人,与心上人成了亲幸福的居于东海。 陈问听到结尾,兴致勃勃的猜测,“那三太子莫非是与那名信徒结为了良缘?” 陈问这样猜测也无可厚非,话本里美好的故事都是这么写的,况且神仙与信徒,多么美妙的一个故事结局。 可店家却笑了一下,摇摇头,“果然啊,每一个听到这故事的人都会这么认为,那信徒是男子,如何与三太子在一起?” 陈问不赞同他的话,“只要是心上人,是男是女又如何?难道世人喜欢的只是一个名头,而不是那个人么。” 店家被他说的一愣,又很快反应回来,“客人牙齿好生伶俐,不过这世间像客人一样的人又有多少?这天地间,人容不下的事物,这世道就是容不下,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玉皇大帝。” 虚白笑道:“店家说的不错,但有一点不对,时间,时间可以。” 店家没明白,问:“这位客人有何见解?” 虚白温声道:“在封武这个女帝出现以前,谁能容得下一个女流之辈坐上皇帝之位?但有了封武这个先例之后,在永不会滞停的时间长河里,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到那时人们习以为常,自然也就容得下了。” 店家挠挠头,却又找不到反驳他的观点,只道:“大师不愧是大师。” 陈问轻松地说:“虚白不愧是虚白。” “谬赞。”虚白将佛珠放入衣袖里,“那敢问店家,三太子和信徒的结局是?” 店家回答:“传闻三太子和西海的龙女成了亲,而那名信徒嘛,自然是子承父业,庸庸碌碌一人过着了。” 两人走到海边,海面风平浪静,小巧可爱的小贝壳洒满一地,在日光的照射下熠熠发光。 陈问看着大海却犯了难。其一是他们不知道龙宫的具体位置,其二便是一下龙宫,必要呆上好几天,甚至数月也有可能,他又不是鱼,必须得要消耗灵力才能在水下自由呼吸,但他的灵力可能支撑不了这么久。 就在陈问苦思冥想之际,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喂,你们两个踩着我的的小贝壳了。” 很爽朗的声音,犹如温和的海风轻拂。 “抱歉。”陈问往后跳了一步接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粗布,小麦色皮肤的男人快步走过来。 虚白弯了下腰,“真是对不住施主。” 那人蹲下检查小贝壳,过会站起来摆手道:“没事没事,贝壳哪会那么容易被踩坏。你们大中午的到海边来作甚?” 男人长得是好看的,小脸杏眼,身上的气质单纯干净,气色看起来非常好,只是皮肤常年被阳光暴晒,与他们比起来就相对的粗糙些。 陈问说实话道:“我们要潜入东海里去。” 男人顿了一下,却没当真,“两位当真是能开玩笑,这大热天的,不如先去我家里歇着吧,下午再潜入东海。” 陈问答应下来,“好啊,我叫陈问,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单善。”单善勾着笑说——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天还有一章,下周没榜的话,可能只更七千了[三花猫头] 第46章 人与龙爱恨情仇 单善的家就在海岸边的不远处, 可以说是离这片海最近的房屋。 虽然房子看起来老小旧,但是却非常的干净和温馨,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墙角没有大片的青苔,门前的隔空木板也没有染上一丝尘土。院子里的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一颗乱石也没见着, 地上还晒着些小鱼干,屋檐下则挂着几串风干的海鱼,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咸味。 窗明几净,门口和窗户上还各放着一个贝壳做的风铃和草织的天气娃娃。微风轻轻一吹, 五颜六色的风铃就“叮叮”的响, 悦耳极了。 单善只是随意地看了小鱼干几眼, 他就眼尖的发现少了几块,无奈道:“小白又来偷吃鱼干了。” 二人坐在门前的隔空木板上,望着眼前不断翻滚的白色浪花, 海风丝丝吹拂着, 身心都被安抚下来。 单善端着两碗海茶出来递给他们,汤色呈现青绿色, 清澈明亮, 上头还浮着几根细嫩挺秀翠绿的茶叶。闻着竟有一股隐隐约约的板栗香。他道:“这是流海茶,出海暴晒回来用来解饥渴是最好不过的了,还可以提神醒脑。” 陈问双手接过道了声谢,他尝了一口,一股甜味从舌尖浸到喉间再流到胃里, 口感细腻,鲜爽沁甜。 “好香啊。”陈问又喝了一大半。 单善拿着汗巾擦掉脸上的汗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里头好似还有金光流动,他道:“这是西弗镇特产的茶,二位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可以带走几包我晒好的茶包。” 陈问笑道:“那陈某就多谢单兄了。” 陈问小口小口地细啜着,心里腹诽着这茶这么清香,不知道仙主大人会不会喜欢,他最喜欢的灵山白芽入口是苦涩的,咽下去片刻才会回甘。 啊,有点想他了。 单善贴心地建议:“两位若是来东海游玩的,最好是去附近的竹稚城,那儿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玩意都比西弗镇多。” 陈问道:“多谢单兄的建议,不过我刚刚可说过了,我们是要潜入到东海里头的,去深海找那龙宫。” 单善明显没把他刚刚说的话放到心上,他擦完热汗喝完茶,便去给晒着的小鱼干翻身,他边干活边问:“那你们去龙宫做什么?” 此刻太阳高挂空中,不一会的功夫,单善刚擦完的汗又渗了出来,后背湿得最为严重。 陈问道:“我们找龙王有点事,顺便去瞧瞧大名鼎鼎的三太子。” 摆弄着小鱼干的手一顿,单善头也不抬地浅笑道:“肯定是镇上的人和你们说的吧。” 虚白和声道:“是啊,我们一路过来,也听了不少三太子的传闻,小僧很佩服三太子的为人,也想求见一番。” 单善下意识道:“他不会再上岸来了。” 陈问看着他清瘦的背影,道:“哦?单兄如何得知?” 单善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因为近几年国家安康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自然就少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他忙完了手头的事,转身戴起草帽道:“二位先在这里歇会吧,我去把小贝壳收回来。” 虚白问道:“单施主可需我们帮忙?” 单善摇头,而后拎起篮子说:“不用了,如果二位实在想帮忙的话,就帮我守着这些小鱼干吧,等一会肯定有一只流浪的小白猫要来偷我的小鱼干,这些吃多了对它的胃不好。我很快就回来。” 闪亮的小贝壳乖乖地待在岸边,它们没有被海水抱走。单善心不在焉地捡贝壳,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大海。天连着大海,云从海面上生长,海鸟飞向远方。明明是一副安宁的画面,可他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那两人气质面貌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单善不禁沉思,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他们的目的真的是龙宫。 单善握紧贝壳咬紧了嘴唇。 他有多久没见过他了呢?一年?还是五年。记不清了。第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是不太好的一天。 单善思绪神游着神游着,就神游到了自己家里——他的小鱼干,小白应该被人抓住偷吃了吧。 “喵喵喵——”放开我,快放开我。 虚白怀里有一只白猫正大声地叫,这只小猫刚刚鬼鬼祟祟地从墙头越下,眼见就要叼走一块最大的鱼干,还是虚白眼疾手快捉住他,小鱼干才得以逃过一劫。 虚白耳提面命道:“人不可以做小偷,小猫也不可做小偷。” 小猫眼见小鱼干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禁懊恼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再谨慎些,他就差一步就能偷吃到美味的小鱼干了,但他也不敢在这个男人怀里造次,只蔫蔫地趴着。 陈问觉得有些好笑,他看着小猫圆滚滚的身子,道:“这就是单兄说的小馋猫,好肥美啊。” “喵喵喵——!”小肥猫有些生气,他才不胖,他化为人形后的身材非常好!这个人类太坏了,居然想吃他。 诶,他不是人类。 小猫兴奋起来,他挣脱虚白的怀抱,跳进陈问的怀中,鼻子来来回回地嗅着。 好香的木头啊,这个人居然是木头精!他高兴得“喵喵喵”叫,遇到老乡了!终于不是那群臭烘烘的龙族了。 陈问将小猫抱到眼前,眼睛扫视着小猫的全身,戏谑道:“原来是只小公猫。” “喵!!!”小猫朝着陈问挥舞爪子,却不敢真的伤到他。 这时单善拎着小篮子回来,他看见陈问手中的肥猫,哑然失笑,他从院子里的鱼篓拿出一只大虾,“小白,你看看你越来越胖了,以后要减肥了。” 小白看见大虾,双眼放光两腿一蹬就冲着单善跑去,狂蹭他的小腿,口水马上要从他的口中流出来。 “喵喵喵。”善善,快将大虾给我,快给我快给我。 单善随手放下篮子,然后抱起小白,将大虾递到他嘴边,“好重啊,我都快抱不动你了。” 小白哼唧两声,壮是猫的骄傲! 单善一边撸着猫,一边寻思怎么向陈问两人开口。 夕阳慢慢下沉,眼看时辰不早了,陈问道:“麻烦单兄良久,我们就此告辞了,等从龙宫回来我们再来找单兄。” “等等。”单善最终还是开口问道:“你们是真的要去龙宫?” 虚白道:“自然,出家人不打诳语。” 单善握紧拳头,深呼一口气说:“那两位能帮我一个忙吗?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他生怕两人拒绝又补充了最后一句话。 陈问:“单兄请说,陈某定当竭力而为。” “帮我看看……三太子的近况如何就好。”小白将大虾吃得一干二净,正舔着单善的食指,听到这一句话不小心咬了他一口。 他的牙齿尖,单善的手指很快就渗出来几滴血珠。 可单善似乎没注意到指尖的疼痛,他请求道:“如若能相助,我就欠二位一个大恩情,以后需要帮什么忙,我定不会推辞。” 陈问答应下来,但给他打了一个预警,“区区小事罢,这就当作是那两碗茶的报酬好了。不过我们不能保证何时回来,毕竟我们对东海不甚熟悉,寻找龙宫还需花费点时间。” 单善放下小白,道:“二位暂且等我一下。” 片刻他从屋里头走出来,手上还拿着一个大贝壳。这贝壳大到可以称得上是贝壳之王,单善得两只手才能完全捧住。 他将这贝壳交到陈问的手里,目光流连忘返道:“这贝壳名叫善壳,它可以指引二位去到龙宫。” 陈问低头打量,这是一个纯白色的贝壳,外形是不规则的扇形,边缘向内部凹陷,但摸起来却不扎手,有一种光滑细腻的触感。表面的纹理看起来乱中有序,浅的纹路像河湖,深的纹路像山海。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大海的气息。 陈问没有多问,只道:“多谢,这善壳我定会完好无损的带回来。” 单善最后叮嘱了一句:“到达龙宫后,请不要将善壳拿出来。” ** 陈问一手拿着贝壳,一手拉着虚白的手臂。他没想到困扰他的问题居然能被一个贝壳解决,这贝壳不仅可以指路,还能庇护他们在海水里自由呼吸。 深海之下光线有些暗,陈问只能看清海底的一半。 离龙宫越近,光线也就越亮,不是因为陆地上的日光,而是因为龙宫墙壁上镶嵌的夜明珠。 不得不说,龙宫建造得很是华丽,就连皇帝的宫殿都比不上,它由晶莹剔透的水晶筑成,飞檐翘角,宛如海浪奔腾,镶嵌的亮色宝石数不胜数。周边还生长着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各种各样的奇异生物在里面游弋穿梭。 陈问惊叹,果然龙爱亮晶晶宝石的传闻不是凭空捏造的,这随便抠下一粒都价值千金。直到落地,陈问才发现地板是金子造的,只是被宝石抢去了光芒。 “你们是什么人?!”陈问被两名手持长枪的龙虾精拦住。 陈问将贝壳收好,道:“我们是来寻找龙王和三太子的。” 龙虾精半信半疑,“龙王现在不在东海。” 陈问问:“那三太子可在?” “三太子没空搭理你们,三太子妃得了不治之症。”说到一半,龙虾精瞪大双眼,“难道你们就是三太子请来的神医?” 陈问一听,娴熟地说谎:“那可对了,这位是虚白和尚,只要是他治疗的病人,他都会尽力去救的。” 虚白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是的,小僧定当竭尽全力。” 龙虾精的智商不太高,只想到自己可能会因此升官加爵,就立马喜笑颜开的放两人进去了。 第47章 新人凄凄珍珠泪 一个巨大的白色蚌壳座椅立在陈问眼前, 座位上放着一个略微有些膨胀的海星,海星看起来很软。顶上还镶刻着一颗白里透粉的珍珠,一掠而过的闪光不断刺着陈问的眼睛。 不知道这个蚌壳座椅能不能带上岸, 它看起来比祁渡处理政事坐的坐垫要软些,长时间坐着这个的话腰也会轻松些吧。 陈问下意识转头问道:“祁渡,你看这个蚌壳如何?” 虚白正闭目盘着佛珠, 听到陈问说话睁眼疑惑问道:“什么如何?” 陈问尴尬了一瞬,颇为失望道:“就是想问问龙王能不能将这蚌壳卖给我。” “这蚌壳不值什么钱。”这道声音不紧不慢,醇厚得宛如皇室的陈年佳酿,天生带着些优越感, “不过凡人确实一般都没什么见识。” 陈问蹙眉循声望去, 一非常俊朗的人踏着游刃有余的步子过来, 他身高八尺有余,衣着紫袍头戴紫金冠,一双凤目, 面容倨傲, 是三太子无疑了。 三太子以一种从容的姿态坐到主位上,将一条腿自然地搁在另一条上, 审视道:“二位好似不是孤邀请的神医啊, 行骗都敢到龙宫来了。” 陈问起身向他行了一礼,道:“在下陈问,这位是钟山寺的虚白大师。三太子应知前段时间左溪栗氏向东海借走崆峒印这回事吧。” 三太子微微有些不耐烦,“那又如何?” 虚白解释道:“此番前来多有烦扰,请三太子谅解, 只是小僧拿到崆峒印之后才发现这出了些问题,所以想问问三太子能不能空出几日来。” 三太子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他的手不似常人的手, 比常人的还要尖细些。整座宫殿只有沉闷的“咚咚”声。 “虚白大师的名声孤略有耳闻。”三太子明知故问道:“可是你借用孤的几天时间要做什么?就只是为了修崆峒印?这崆峒印才借出去几天,就出现了毛病,左溪栗氏就是这么担保的吗。” “孤还未治尔等的罪,尔等还敢跑到东海来命令孤。”最后一句颇为不满。 东海虽在左溪栗氏的管辖范围内,但人手伸得再长也管不着龙族。栗氏先祖飞升前与龙族签订了契约,龙族不得残杀人类,而人类不也许侵害东海,人与龙就这么井水不犯河水的生存了一千年。 因此栗氏也是唯一能与龙族和平交谈的家族。 这三太子也太高傲了,怎么看也不似西弗镇上的人所说的胸怀天下心系苍生。陈问在心底悄悄改观了对三太子的印象,但面上还是比较客气道:“三太子说的不错,但这崆峒印拿到手时确实出了岔子。作为回报,我们也会努力医治三太子妃的病。” 三太子看都不看两人一眼,只嘴皮子动了两下,“就这?出了岔子那是你们人类的责任。” 虚白好言好语道:“若是三太子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出来。” “其他要求。”三太子抬眸冷漠地看二人一眼,孤傲道:“就凭二位刚刚那副寒酸样,孤看不出来你们身上有什么能和孤做交易的条件。” 陈问的脾气不算好,要是平时他肯定就阴阳怪气反怼回去了,但如今这关乎到虚白以及半仙界的利益,他也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忍下来。 虚白从容不迫道:“如若三太子只能看到我们现在能带给你的利益,那小僧只能说,三太子未免也太鼠目寸光了些。” 陈问有些惊诧,没想到虚白还会有如此进攻性的一面,他还以为虚白永远都是任人拿捏的小白兔。 “嗤,”三太子这才终于拿正眼瞧他们,“你这和尚以为嘴皮子上下一碰,孤就会被你激得失智吗?” 陈问颇为不满,却也还是好声好气说:“我们自然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三太子为何不试试?反正对你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三太子思虑片刻,慢悠悠站起身,下巴微微抬起,“好啊。孤就给你们一次机会,治不好孤就让你们跪着出龙宫。” 穿过长长的一段走廊,陈问来到一处华丽的小宫殿,宫殿内富丽堂皇,不管是桌案还是杂项,不是由纯金就是由水晶打造。 各处还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珍珠和宝石,亮得简直让人睁不开眼。 一名着轻纱的婢女上前道:“殿下,刚刚三太子妃又流泪了。” 三太子这才面色微变,快步走进卧房。陈问很有眼力劲的没跟进去。 陈问趁机和婢女搭话,甜言蜜语道:“敢问这位美人姐姐,三太子妃是生了什么病?” 婢女被他哄得羞得直捂嘴,“奴婢也不晓得,只知道三太子妃每天都要流眼泪。” 陈问纳闷:“只是流泪?这……” 婢女道:“你们有所不知,三太子妃流的眼泪本是正常的泪水,可前段时间不知怎么回事,流的眼泪竟成了珍珠,一次两次倒还好,可这天天来是神也遭不住啊。三太子妃的眼睛已经哭到睁不开了,可是珍珠还是会从她的眼缝里挤出来。” “啊——”陈问眉头皱起,“那三太子妃的眼睛会很疼吧。” 片刻,三太子面色微沉地走出来。 三人都没说话,最后还是三太子打破了沉默,“半个时辰,孤只给你们半个时辰的时间,要是你们看不出微微犯了什么疾,孤唯你们是问。” “请三太子带路。” 陈问一踏进卧房,第一眼就被满地的粉红珍珠吓到了,他在这空旷的房间内竟然无从落脚。不仅如此,地上多的是被脚碾碎的珍珠粉末。他的视线往上移,就看到一个巨大的蓝色贝壳床,床上还躺着一个人。 陈问走到床边,看清了三太子妃如今的样貌,那一双眼皮肿得比一个圆润的珍珠还高,但就算她的眼睛肿得如此严重,从下半张脸也能瞧得出她貌若天仙。 虚白掏出一个带有寒气的银丝手套戴上,他的指尖轻轻点在她的眼皮上。须臾,他面不改色的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一股似薄荷的味道在空中飘荡,虚白将绿色药膏均匀地涂抹在三太子妃的眼睛上。 或许是因为太过刺激,三太子妃的眼皮轻轻颤抖着。但不过几息的功夫,她的眼睛居然消肿了不少。 三太子微微瞪大眼睛紧皱眉头,难得的失态。 虚白直起身道:“小僧或许已经得知了三太子妃犯了什么病。三太子请借一步说话。” 三人寻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虚白简言意赅道:“三太子妃是中了蛊毒。三太子妃如今中毒颇深,不出十日眼珠便会爆炸而亡。” 陈问心里一咯噔,又是蛊毒,但幸好虚白在蛊这方面颇有研究。 三太子追问:“是何种蛊毒?” 虚白道:“这蛊毒是由上百个鲛人炼制而成,虽难得却不阴狠,鲛人落泪生珠,中了这蛊毒之人也只是眼泪会变成珍珠,并无其他害处。但鲛人属阴龙族属阳,自然就会相克相冲,蛊毒的药性也就会被放大一百倍不止。”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如果小僧没算错的话,三太子妃中蛊毒的时间约莫在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三太子心思转了又转,蛊毒肯定是人为下的,两只有左溪栗氏两个月前来过东海。 “确实是两个月前开始发作的。”虚白说的有理有据,这下三太子对虚白的话深信不疑,“那敢问虚白和尚,这要如何解决。” 虚白拿出刚刚的瓷瓶递给三太子道:“这药仅可缓解这蛊毒三天。此蛊毒虽无解,但小僧有一计,那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三太子眉头紧锁,明显是不相信虚白这一说法,“你的意思是先要微微死?” 虚白道:“三太子勿急,且听小僧说完。蛊毒的寄生之体一旦死亡,它也会立马失去生命。所以女娲石便是这一环里最为重要的关键,女娲石就算只有碎片也可以让人长生不死,到时候再用上三太子的一片护心鳞,也足以保证能让三太子妃起死回生。” “女娲石……”三太子陷入沉思,半炷香后他抬起眸,目光直盯着虚白说:“孤正好知道女娲石碎片在哪里,但前提是你要保证,这一办法万无一失。” 虚白微微一笑,“小僧胸有成竹。” 人人只知东海之下有龙宫,但龙宫之下并非未知,而是居住着一海巫,她是由这片海域孕育诞生的。海巫法力无边,因为喜阴暗,所以居住在东海的最底下,一生未与几人面见过。 除了三太子。 三人来到一处黑黢黢的海洞外,陈问眨了眨眼,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他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毕竟龙宫太过亮堂,就更显得这里暗无天日。 三太子道:“龙族三太子前来拜见。” 陈问感到周围海水在波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一阵更强的波动从洞内传出来,震得陈问头有些晕。 “是你,此番前来又所为何事?”是一道轻灵又带点不耐烦的声音。 三太子开门见山地说:“是想向海巫借用女娲石碎片一事。” 海巫道:“三太子,上一次我就和你说过,凡事都有交易,我不欠别人人情,也不许别人欠我的人情。” 三太子道:“孤知道,所以这次有什么要求?” 海巫:“我遵循交易平等,女娲石碎片如此珍贵,那你应当给我一个相同价值的东西。” “孤答应你,但是你得先将女娲石碎片给孤,孤以性命担保三个月内必定兑现承诺。”三太子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然后补充道:“龙族最重视承诺,海巫应当有所耳闻。” 海巫道:“可以。” 片刻,一道微小的纯白光芒便从海洞里游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句疑惑,“你这次又要救谁?” 三太子停了一下才回答:“我的爱人。” 海巫这下更加困惑,“你的爱人?他这次又出什么事了?” 三太子这次停得更久了些,“不是同一个人。” 那道漂浮在海底的光芒一滞,而后便出人意料的迅速往后退,虚白立马反应过来,想上前捉住白光,可下一刻海水翻涌起来,将虚白打了回去。 海巫愤怒的声音传出来,“你,负心人,不配和我交易!” 三太子不知道自己错在哪,理直气壮地说:“好聚好散罢了,我们互不相欠,孤哪里称得上负心二字。” 海巫听完他的说辞更加生气,怒极道:“给我滚,你根本就不懂。” 话音一落,海水便翻滚起来,陈问没料到海巫翻脸这么快,刚运起一道灵力,就被阴冷刺骨的海水打散,他整个人被暴力地推到海底的岩石上,他甚至听到了岩石碎裂的声音。 不过幸好他的身体硬,也没感觉哪里疼。但他还没缓过来,又被一道浪拍了出去。陈问有些无语,虽然身体不怎么疼,但这样像小虾米一样被拍来拍去,他的头也是会晕得想吐好吗?! 陈问一边吐槽,一边再次尝试运起灵力,可海底限制实在太大,他只能运用极小部分的灵力。可这微小的灵力在茫茫大海里简直是沧海一粟,陈问没烦恼一会,就有一个东西悄无声息地摸上他的手。 “我靠。”陈问吓得下意识地甩出去。 只这一下没甩出去,它反而握得更紧了,力度大到将陈问往后拉了一下,陈问的背猛然撞上一个坚硬又温暖的玩意。 陈问速度极快的向后使出一掌,却被那玩意捉住手腕,他还伏在陈问耳边说:“又找到你了。” 陈问心头一颤,颤到好似周围海水都静下来。 他永远不会认错这道声音的。 是祁渡。 第48章 似曾相识在前生 海面仿佛诞出一道银光沉到海底, 冰冷的海水也好似在慢慢鼎沸。 陈问微微抬头去寻找他的气息,都说脖子是人很脆弱的部位,陈问却从中感受到了磅礴的跳动的生命。 庆幸是他、确定是他、相信是他。 陈问手腕一转就回握住祁渡的手, 他一张开口想说话,咸咸的海水立马就涌进口中。陈问心一惊,他的灵力不知何时断掉了,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被海水呛到。 但关于他,总有人比他反应还要快,下一瞬,陈问的下巴就被祁渡轻轻挑起, 唇上就触碰到柔软。 唇与唇之间的触摸, 温柔辗转、反复厮磨、亲密交缠, 炽热却又不真实。 明明祁渡是在给他渡气,可他却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陈问往后仰头逃了一息, 可唇还没分离半分, 他却听到祁渡咳了一声。 陈问以为是自己突然离去,导致祁渡没有防备呛了水, 于是他又毫不犹豫地亲了回去。 这一次的吻, 祁渡更加具有侵占性和攻略性,不仅环着陈问腰的手收紧,掐着他脖子的手也在轻轻摩挲着他的后颈。 他的身子被他靠近,他的呼吸被他占有。 唇舌缠绵,陈问的上颚、舌头、牙齿全被对方的舌尖亲了个遍, 祁渡的舌头又湿又热,搅得陈问口中不得安宁,口腔里像吃了春.药一般。 陈问被祁渡吻得没有力气, 双手只能搭在他的肩上。 眼前之时,当下之际,天地何所依?天地何所归?天地何所从?二人皆不知。 不在几时,唇瓣分离,鼻尖相抵。 祁渡拿出一块圆珠子递到陈问嘴边,说:“含着它。” 陈问听话就着他的手将那玩意含在嘴中,也就不免舔到他的指尖。 祁渡道:“可好了?” “你怎么样?”陈问这才发现自己在水中可以自如地说话呼吸,他累得将头搁在祁渡的肩膀上,两人在黑暗中面对着面。 祁渡轻笑了一下,“我很好。” “那就好。” “你呢?” “也很好。” 面对着面,两人却都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唯有无声寂静,但无声却能暴露情绪。可两人还没温情多久,陈问就感到不远处的海水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他刚想拉着祁渡游走,可祁渡的反应却比他还快。 一瞬之间,阴冷寒凉的海水一下变得刺骨森森,陈问往前摸去,只摸到一处冰凉,他了然,祁渡这是将附近的海水冻了起来。 陈问不免急心,祁渡一下子消耗这么多灵力,他很担心祁渡的身体能不能吃得消。 可忧虑还没几刻,被冰冻的海水骤然碎冰,陈问感知到一条触手猛然朝他们打过来。祁渡一手抱着他的腰往后一撤,紧着另一手捉住触手,再次运起灵力将触手冻住。 下一息,冰便裂了开来,触手也跟着四分五裂坠入更深的海底。 海巫阴森的声音从海洞传出,“是谁?” 祁渡回答:“南陵祁渡。” “南陵祁渡?不认识。”周边海水慢慢平静下来,“但你身上的气味我很喜欢。我允许你和我做交易。” 虽然祁渡不确定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是他确信陈问应该是遇到了难题。祁渡刚想脱口而出“好”,却被陈问捂住嘴,他疑惑地蹭了蹭陈问的手心。 陈问想得很简单,他不要祁渡和海巫做什么交易,哪怕条件只是一根头发。祁渡凭什么帮助三太子完成这一场交易,他才不要祁渡卷进来。 “实在迂腐。”三太子应是化为了龙身,一双金眼在深海中熠熠发光。 海巫反怼:“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在场我只接受他和我做交易。” 海巫口中的“他”是谁显而易见,经了这一遭,三太子被人落了脸面,也是气得头脑发昏,居然就这么一甩尾巴游走了。 祁渡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问,没再打算说好。 陈问在黑暗中感受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他颇为尴尬地放下手,打掩饰道:“嗯,虚白去哪了?” 祁渡:“不知道。” “多谢两位施主关心,小僧并无大碍。”虚白不知何时游到了他们附近。 三人原路返回龙宫。 看见亮晶晶的龙宫,陈问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他不喜欢黑暗,在黑暗中待久了他就会压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陈问下意识问了这个问题,但他问完就后悔了。 祁渡眼中带笑,“不是你让祁紫君回去和我说的?” 陈问讪讪道:“没想到你来这么快。” 他扭头想看看虚白怎么样,却察觉到虚白用一种很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 陈问问道:“怎么了?” 虚白吞吞吐吐道:“陈施主的嘴唇……” 陈问习惯性地伸出舌头去舔,只舔到微微的疼痛和酥麻。 是刚刚渡气时祁渡留下的牙印! 陈问没有一点扭捏,坦荡地说:“这是刚刚祁渡咬的。” 虚白脸颊爬上一抹微妙的红,“二位刚刚……” 陈问大大方方道:“刚刚我差点溺水,祁渡给我渡气,但可能太过于担心我,下嘴时力道就没控制住。” 虚白:“嗯……渡气?力道?” 见虚白表情极其不自然,陈问这才意识到他是和尚,和尚对亲嘴这种事情感到抵触难免正常的。 他道:“虚白你是和尚不懂,兄弟之间亲个嘴没什么的,更何况还是渡气。是吧祁渡。” 祁渡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搓了搓自己的白发道:“很常见。” 虚白双手合十,脸色恢复平静道:“没关系,小僧能理解。” 陈问:“能理解就好。能理解就好。” 虚白:“那两位施主先叙叙旧,小僧先去看看三太子妃的情况。” 虚白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后,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陈问为了缓解尴尬,佯装埋怨道:“都怪你,下嘴那么重,让虚白看见了吧,我说怎么还有点疼疼的。” 祁渡随口说:“那下次我轻点。” 陈问呆头呆脑的,“本来就应该轻点。” 这句话落下,周遭便彻底安静下来。 陈问自觉有些尴尬,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人于他而言并非蘅祾主,而是祁渡。 他于祁渡而言是陈问也是六号。 “那个,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祁渡难得卖了个关子,“你觉得呢?” “见到我小时候时?” “不是。” “共灵时?” “也不是。” 陈问猜了几下便更好奇了,双手合掌恳求道:“仙主大人,求求你告诉我吧。” 祁渡移开眼神,“自己想。” 陈问不是个轻易放弃的人,于是他一直缠着祁渡猜下去,可是一次也没有猜对。祁渡倒没有烦他,他反倒自己生气上了,遂放弃这件事抓着祁渡去看风景。 等到虚白找到他们时看到就是这一幅画面。 陈问与祁渡并排坐在一只大乌龟上,那只乌龟大爷不知活了多少年岁,乌龟壳堪比一座小岛那么大,正一动不动地沉睡着。 陈问正指着一只巨大的鲸鱼,笑意盈盈的和祁渡说着什么,祁渡则是安静地倾听。 虚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鲸鱼庞大的身躯在蓝色的海底里游弋,它的背鳍轻轻拂过涟漪,宛如长了一双蓝色的翅膀,尾巴后头还跟着各种各样的小鱼。 虚白合着的手垂下来,出神地盯着鲸鱼,曾几何时,也有个人是这样陪着他的。 那个人说——会一直陪他到长命百岁,看他满脸皱纹的样子。 可最后却食言了。 他低头透过水面凝视着自己的脸。 三太子的声音打断了虚白的思绪,“你在这愣着做什么?” 虚白道:“不小心神游了。” 三太子也不管他,高声对祁渡喊道:“祁渡,孤想和你谈个条件。” 陈问撇眉回头一看,就知道三太子要打什么主意,无非就是想让祁渡去与海巫做交易。 祁渡直勾勾地盯着陈问,在等他的反应。 “走吧,看他能给什么好处。”陈问起身还顺便拉了祁渡一把。 书房。 三太子身居高位久了,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他居高临下地说:“你去和海巫做一场交易,你想要什么好处,孤都给你。” 祁渡笑也不笑,漫不经心道:“现在是你在求本尊。” “蘅祾主。”听到这个自称,三太子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是什么身份,“原来是你。” 祁渡道:“本尊差点以为三太子眼拙。” 这是三太子今天第二次吃瘪,他内心纵有再多不满怒火,可求人办事,姿态总要放低些。三太子以往喜欢看别人对他俯首称臣,今日也算是风水轮流转。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一出口还是那副盛气凌人的口吻,“你要怎么做,才肯答应孤的请求。” 祁渡道:“本尊听闻东海底下生长着一种罕见的矿石,名海沙结核,本尊还未曾见过。” 在场的皆是人精,没有人会听不出他这话的意思,三太子也就直白地问道:“你要多少。” 祁渡伸出手指比了个八。 三太子面色有些不大好,“八石?你别太过分了。” 海沙结核是一种极为珍贵的矿石,用它来锻造仙器的成功率极高,并且打造出来的仙器在防御上也是独一档的高,更重要的是颜色也好看,流光溢彩的。 祁渡这才笑了一下,“错了,是要你供给八年,每年两石。” 三太子怒极起身,失礼的用手指着祁渡。人类果然是一群贪婪的疯子,“你非要做这么绝?” “都怪本尊,没想到龙族小气,既如此,”祁渡松了口,“那就每年供给两钧,可使得?” 三太子手上青筋暴起,手下的水晶桌裂了一条缝,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如此厚脸皮的人,但每年两钧矿石,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他咬咬牙就答应下来。 祁渡浅笑:“合作愉快。” 陈问叹道:恶人自有恶人磨。 三太子深呼吸几口气,“今日我就要见到女娲石碎片。” 祁渡:“好。” 深海下的海洞里。 海巫又嗅到了那股香甜的味道,太香了,世间竟有如此美味,香到她差点抵不住要爬出几百年未出的海洞。 没想到真的有人为了救爱人忍受了一千年的孤独—— 作者有话说:每次一写这个,作者就忘了情[害羞][害羞] 第49章 真假情深深几许 海水四面八方涌来挤压着人, 它们就像贴身衣物一样黏在陈问身上的各个角落。深海一如既往的阴暗和潮湿,只一点粗心就可能永远迷失在深海之下。 只有海洞周围散发着莹莹幽光,像是专门为他们指引迷途而燃的灯。 海巫早就知晓他们的到来, 迫不及待地问:“祁渡,你是来找我做交易的?” 祁渡道:“是的。” 海巫异常兴奋:“你要交易何物?” 祁渡寻着闪闪青光看向陈问的腰,那儿正佩着他的青玉佩, 道:“女娲石碎片。” 海巫:“你要用什么来交换?” 陈问捏了捏祁渡的手心,然后将昆仑镜递到他的手中,“昆仑镜也是神器,用这个交换。” “这是你的镜子。”祁渡特地提醒道, 因为他之前就将这面镜子送给了陈问。 陈问无所谓地摇摇头, 海水便荡起一阵碧波, “是我的,也是你的。” 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 我们不分你我。祁渡脑中瞬间浮起这一段话, 虽然陈问可能并不是这个意思,但不妨碍他固执的这么认为。 祁渡问:“昆仑镜可使得?” 昆仑镜是一个完整的神器, 海巫自然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世间现身的神器极少, 海巫不免好奇多嘴问了一句:“昆仑镜?你从哪得来的?” 祁渡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无边无际的黑暗陷入了回忆里,眼前渐渐浮现一抹白色,是希望又绝望的颜色。 那是一座即将孤寂且神圣的雪山。 经年落雪白山头,终岁古木割昏晓。 一人一神一孩童, 一弓一花一古钟。 泣声缕缕飘荡,细雪丝丝飘落,不过都会落到赤火里融化。赤火连着一条不清晰的丝线, 这条丝线又来自朱雀的心脉,火炽得纯净,燃得妖艳。就算朱雀此刻面色苍白,血色尽褪,红衣破损,她也是祁渡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 “这昆仑镜吾赠与你了。”她抱着一块冰说。 这时的祁渡还有着一头青丝,可眼底的沧桑却比那一头白发更显他的寂寥,就像那行将就木的枯树化身。他的眼神从未离开那块冰,“神君这是何意?” 朱雀将脸蹭了蹭那块冰,眼中含有一丝温情,道:“厉害的玩意罢了,有话问那么多,还不如收起来。” “哎呀海巫大人,知道这是厉害的玩意不就行了吗,问那么多干嘛,快快收入囊中吧。”陈问敷衍又健气的话语在耳边响起。 这一句将祁渡打回现实,他伤悲地轻笑,原来陈问的性子真的遗传他的娘亲。 祁渡轻答:“一位神君赠与罢。” 女娲石碎片与昆仑镜错身而过,海巫随口说:“是陵光神君吧,这千年来也就她一个神堕凡。” “交易完成。” 陈问有些疑惑,陵光神君已经陨落了一千多年,祁渡是怎么结识她的? 只有三种情况,要么陵光神君没陨落,要么她从一千年前穿越到了现在,还有最后一个可能,那就是祁渡穿越回了一千年前。 陈问觉得后两种情况的可能性最大,可要怎么能才穿越千年时空。 要怎么才能? 窒息中诞生的那一片光明,陈问一瞬之间想通,“昆仑镜!” “昆仑镜怎么了?要去换回来吗?”祁渡瞧着陈问眉心微拧,不由得担忧地问。 陈问难得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祁渡,如若真是这样,那应是祁渡穿越回了一千年前,那他的一头白发和疾病是不是就是由此而来?可他为什么要回到一千年前? 为什么你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有什么是值得你这么做的?宁愿残害自己的身子,也要完成的事情是什么? 你瞒了我好多事,我都快不了解你了。 陈问低眉垂眼满腹疑问,却还是选择不问出口,他相信自己总会有知道的那一天。 “怎么突然落寞了?不告诉我吗?”祁渡敏觉的发现陈问的情绪不对劲,双手捧起他的脸心疼地问。 祁渡的手心微凉,可陈问喜欢这样的温度,那是独属于祁渡的温度。他歪了一下头,用红润的鼻尖摩擦他的手心道:“我就要瞒着你,就像你瞒着我一般。” 祁渡精致的眉眼委屈地注视着陈问,那双清丽的眼眸满是可怜,他面色慌乱了一瞬,“你怪我吗?” 陈问侧了一下脸,在他的大拇指上轻留一个印,“怪你?我不怪你,因为你的手正捧着我的脸。” “它告诉我——你在乎我。我也不希望你因为在乎我而伤心,你一直都知道的,我也在乎你。”陈问眼神坚定不移地凝视着祁渡,他从来不吝啬说这些肉麻的话,明明也没有人教他,但这好像是他的天赋,他总能无师自通的将情感倾泻出来。 也不在乎这些话对眼前人会有多大冲击。 只要他注视着你,你就绝不会落下他眼中拥有的只给予你的爱怜。 他在他眼中真的很特别。 祁渡眼眶慢慢红了,眼角渐渐地氤氲出一些水汽,鼻头发酸,他情难自抑将陈问锁在怀里,似要把陈问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 再也不放开、不分开、不分离。 绝无可能。 三太子宫殿内的院子种满了参排的花树,现如今应是没到花期,树上只有绿没有其他颜色。陈问不禁叹道:这三太子还真是痴情,能让在陆地上生长的花树在海底下存活甚至开花,他想必也是花费了很大的功夫。 陈问略带兴趣地问三太子:“三太子殿下,您是怎么办到的?让树在海底开花生长。” 此刻虚白正在卧房里医救三太子妃,三太子这下急得要命,语气不太好道:“没见识的人类。” 陈问不知道羞耻为何物,“那有见识的龙能不能和我说说?” 祁渡凑近他的耳边说:“问我吧,我知道。” 陈问笑着回头,崇拜地说:“好厉害啊仙主大人,你比他识的字多。” 三太子:“……”这两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可被这两人一打岔,他紧张的心不免稍稍放松下来。 等到微微好了,她也会这样和他开着玩笑,也会这样对他笑。 “虚白怎么还不出来。对了,这是你的玉佩,要寄存在我这里多久呢。”他听到陈问这样说。 祁渡:“这块玉佩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一直带着吧,可不能弄丢,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找到你了。” 陈问:“哦,那我会好好帮你保管的。原来你刚刚让我戴着这个玉佩,就是怕我又丢了。” 我可以一直找到你。 这句话让三太子陷入了沉思,因为他曾对某人说过—— “只要有这个贝壳,你就能来龙宫找到我,随时随地奏效。” 只是后来他再也不出海,而他还靠居在海岸。 流光容易把人抛,曾经一起踩在沙滩上的脚印早已被大海冲刷,一起见过的星月早已月转星移,一起守着的三太子庙早已不如当初。 可是他还好吗? 三太子心底升起一股欲望,可还没来得及扩大就听到虚白的声音。 “三太子,三太子妃的蛊毒已解。”忙活了大半天,虚白终于将三太子妃救了回来。 三太子抬头,眼神愈发清明,微微才是他的现在,旧人也只是以前,他起身大步跨入卧房里。 他要去见他现在的爱人。 这场医治用了整整一天一夜,可虚白也只是额头起了些薄汗,面色也并无异样。 但陈问还是多关心了一句,“虚白你还好吧?忙活了一天会不会很累?” 虚白拿出手帕抹掉细汗,双眼直视着陈问,哂道:“多谢陈施主关心,小僧早已习惯了。” 陈问呼了一口气,“那就好,我看你一天一夜都没出来,我很担心你。我都想好再一天你还不出来我就冲进去了。” 虚白眼神温柔,“陈施主真是一个很好的人呢。” “虚白是这样觉得的吗?”陈问非常开心,眉眼都笑飞了,他上前握住虚白的双手,“我被天下最好的和尚认同了!” 炽热的掌心包着温凉的手背。 祁渡瞥了一眼,抬手掐下一片绿叶撕了起来。 当虚白离开去休息后,陈问回到祁渡身边看到的就是一地被撕成一条条的绿叶,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陈问有心逗他,便装作沮丧地说:“仙主大人你毁了三太子精心种植的花树,还弄了一地的碎叶,这可怎么办呢?不知这些贵不贵?说不定这可要我全部身家来赔。” 祁渡从腰间掏出一只钱袋,“这些够不够?” 陈问掂了掂重量,满意道:“够了够了。” “真的够了? “够了。” 祁渡牵起他的手,冷漠疏离的脸暖和起来,一向冷凉的眼睛荡漾出笑意,眉毛喜得飞扬,嘴角大幅度上翘,“那陈问就和我走吧。” 陈问疑道:“好啊,但怎么突然说这个?” 祁渡道:“你说你要全部身家来赔,我替你赔了,那你可归我了。” “你原是这样的盘算。”陈问微挑眉毛,“真是一场不划算的买卖。” 祁渡道:“再不划算也划算。” 另一边三太子凝着爱人熟睡得香甜的面庞,她的眼睛已经消肿得差不多,脸色也渐渐红润,可三太子的思绪却不受控制的飞向远方,心思根本不在爱人上。 不知这几日怎么了,是犯了魇?还是因为海巫?又或者是因为那两个人? 他这几日总是能想起他。 三太子懊恼地闭眼,他想,就一次,就这一次窥望那个人过得好不好,断了这些天的念想,以后就再也不了。 他轻声哼起一段歌谣,片刻后,他倏尔睁开眼,为什么善壳会在龙宫里! 第50章 二人一战祸事闯 “留步。” 三太子拦在陈问要离开龙宫的路上, 他感应到善壳就在这个人的身上,虽然不知道陈问是怎么拿到的,但不管如何, 他绝不允许善壳落入第三人手中。三太子面色微怒道:“把善壳交出来。” 陈问忍住了想探手去摸善壳的冲动,佯装什么听不懂道:“三太子此话何意啊?我不知道什么上壳下壳左右壳的。但我可以去岸上给你捡几枚,让你瞧瞧。” “孤不想再说一遍, 赶快交出来,否则别怪孤不客气。”三太子唤出长枪,长枪枪身修长,泛着一圈水汽, 枪尖呈柳叶状, 锋利如刃, 寒光乍现,枪尾处还装饰着一缕红缨,飘动起来如长在水中的火焰。 他将枪一横, 枪尖便对准陈问, 寒意迸发。 陈问上前一步,挡在祁渡面前, 面上还是吊儿郎当的, “三太子这枪真好看。” 三太子慢慢握紧枪杆,硬声说:“不想被打残就交出来。” 陈问双手一摊,表情无辜地看着祁渡道:“我真的没有,仙主大人你有吗?你有的话赶快给人家吧。” 祁渡道:“我知道。没有。” “希望你能在孤的手中接下三招。”伴随着尾音落下,三太子果断提起长枪朝陈问刺去。 “三太子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 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陈问动也不动,淡然的直面着朝他而来的寒光, 这一击迅猛凌厉,长枪宛若一只海蛇直冲他的胸腔咬去。 就在长枪只距离陈问一个手掌的位置时,他的身前霎时出现一圈红光,抵挡住了此次攻击。 长枪近在迟尺,与红光摩擦出光芒,陈问还看到长枪的枪身上还绑着一个草环。须臾,枪尖颤抖着退后了一瞬,但紧着就是爆发出了更强悍的灵力,势要打破这个防护罩。 可下一秒却是三太子连人带枪一起被反弹后退数步。 三太子错愕,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的银枪,这不可能,这太匪夷所思了,他修炼了快一千年的修为,不可能连一个普通的人类修士都打不过。 “你是谁?用了什么邪术?”三太子冷下脸,额头上幻化出两块龙角。 “邪术?”陈问嗤道:“如若三太子觉得我只习几十年的邪术,便能打败你几百年的正道,那你未免太小瞧你自己了,也太高看邪术了。” 三太子脸青一块红一块,“伶牙俐齿的小人,如若不是邪术,你又怎么可能抵得下孤这一击。” 陈问昂起下颌,嘴角噙笑,悦道:“那自然是因为我实力高强,还有它也很厉害。” 他朝前张开手掌,心口处就呈出一道红光,随后业火红莲飘了出来,它蹦蹦跳跳似的飞到他的手心,还亲昵地贴了贴。 祁渡见到业火红莲,双眸闪过一丝意外,陈问竟然找到它了。 业火红莲两片花瓣弯曲插着花身正对着三太子,一朵花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三太子就是觉得这朵花在嘲讽自己。 “这居然是神器。”三太子握着长枪的手震惊到一松。 陈问道:“三太子好见识。既然三太子想与我切磋,那我也不能辜负三太子。” “三太子擅枪,那我也耍枪,点到为止。”陈问食指轻点一下业火红莲,刹那间,业火红莲的花柄伸长为枪杆,花瓣闭合成枪头,枪身上不仅蜿蜒着花片纹路,还环绕着一圈缥缈的火焰。 陈问一个反手握住枪身,红枪斜斜地搭在他的背上,他的五指轻轻握住枪杆,那一圈火焰眷恋地缠绕在陈问周围。 这个人很强,不,应该说他那把神器很强,不容小觑,三太子目光一凝,五指紧握住银枪身。 “请赐教。” 陈问将七成灵力汇聚于红枪,枪身上慢慢流动着如草木般生机的光华,那是他这具身体自带的本源灵力。他脚下轻点,身影似风,身形瞬间化作淡影朝三太子疾冲而去。 陈问双眼如星,他的心跳在不断的加速,心脏在雀跃地跳动着,他从不会小瞧任何一名对手,越强劲的对手他越是兴奋。 “叮——!!!” 两把长枪相碰在一起,激起无数火花,陈问透过光幕与三太子对视,只见三太子的双眼闪过一丝金光。 陈问左脚借着三太子的银枪尾端一踢,便腾空退了几步。三太子果然不愧于“傲世银枪”的称号,他刚刚那如惊鸿掠影般的速度,三太子也能瞬间反应过来格挡,果然厉害。 许是业火红莲感受到主人的兴奋,它也跟着激动起来,枪身不断震动轰鸣,似在催促陈问再进攻。 “好。”陈问低眸安抚业火红莲。 再一抬眼,三太子就原地消失,陈问的心一惊,而后下意识地低身向后弯腰,就这一刹那,眼前瞬时出现一根银枪,只有几丝的距离就要插入他的眼球,可陈问还有心情观赏这把银枪,枪身上的波纹正如水般游动。 陈问稳住下盘,左手当机立断掐住银枪,同时,右手握着红枪向后刺去,可三太子应对也迅速,脚下一踩,借着力便想将银枪转个方向往下插去。 可陈问也有的是一腔蛮力,他硬是凭着力气撑住了银枪,两人就着这个动作僵持。 陈问心念一转改变策略,他右手一松,红枪便掉落在地,三太子没有支撑点,毫无防备的失去重心,酿跄了一下。 陈问向前一飞,再将红枪召回来,只听又是一阵“叮叮当当”声,红光与蓝光不断相撞交织,碰出数道火光。 两人你来我往,不知交手了多少次,两把枪又交错了多少次。 虽然两人看上去势均力敌,但红色光辉的气焰隐隐压过蓝色光辉。 陈问越打越往忘我,越打战意越足,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交战过了。但一直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想着再一击就收手。可当陈问再一次腾空出枪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空落落的,仿佛什么东西被落下了。 “砰——!” 眨眼之间,不知什么东西在空中爆炸,白粉末自天宛若细雪飘散一地。 陈问看着漫天白粉扬洒,不禁在原地愣神,他,闯祸了。 三太子下意识屏住呼吸,疑道:“这是何物?” 陈问木木地说:“如果我料想的不错,这应是三太子要找的善壳。” 四周喧嚣突然戛然而止,只留这一抹余音在寂静的空气中飘荡,显得格外突兀。 三太子身体猛得一震,惊愕到眼睛失神眼神凝固,“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陈问垂眸不语眉宇紧锁,他迅速运起灵力将粉末收集到一个袋子里。 看着手里沉重的粉末,陈问眼里流露一丝无助,他知道这善壳对单善很重要,可是他却把善壳弄碎了,还碎成了渣,单善看到了那会有多伤心。 他知道有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论价值不谈出处,是无法补偿的,因为它对于主人来说独一无二。 “怎么办啊。”陈问无措地看向祁渡。 这是祁渡第三次看到陈问那双坚韧的眼眸流露出彷徨。 祁渡的心揪了一下,道:“我和你一起承担,我会尽力把它复原。” “好。”虽然祁渡话这么说,但陈问并不想要祁渡替他承担,但只要祁渡还在他身边,陈问就觉得自己总有出路。 可陈问还没来得及缓一会,手中就一轻,原是袋子被三太子抢走了。 三太子看着手里的齑粉,他抓出一把揉着,揉着揉着迁怒道:“不可能,不可能,你刚刚不是说善壳不在你身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陈问气得太阳穴直跳,捏起拳头,痛斥道:“三太子真是好大的脸啊,上来就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人,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觉得天下所有都要围着你装?这件事我纵然有错,可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这善壳是你的东西吗?你有什么权利叫我给你?是谁把它打散的?你与它的主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桩桩一件件质问下来,三太子半句都反驳不了,他干站在原地气得面色铁青浑身颤抖。 陈问虽然气得脑袋发热,但还是留有一丝礼貌,木无表情道:“请三太子还给我,我要去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他将“真正的主人”这五个字咬重,如果三太子还是执意夺走善壳,那他连这一点好脸色也不会给了。 三太子满脸复杂地紧抓着袋子,他自知陈问说的有道理,这善壳并不是他的所有物,它的主人另有其人,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子,他明明只是想将善壳还给那个人而已。 只是想这样而已。 最终,他落魄的选择将袋子交还给陈问。 也没有选择上岸去。 还是那一座平凡的小屋,普普通通的屹立在大海旁、天地间。 陈问在门外踌躇好一会,还是没勇气敲门,他深呼吸后又深呼吸,可心跳还是没平复下来。他更希望单善给他甩脸色,大骂他,而不是只是笑笑,然后转身满脸落寞。 忽而,陈问感到自己的头顶暖暖的,他偏头看去,是祁渡在揉他的头。 “没事的,有我在。”他说。 陈问的心突然安宁下来,是啊,做错了事就要有勇气去承认,哪怕上天入地,移山易海,他也要给单善一个交代。 他坚定地去敲门。 “咚咚。” “咚咚咚咚——” 无人应答。 陈问蹙眉,这会正日午,单善怎么可能不在家,他往身后的海滩望去,现下一个人影也没见着,难道是去镇上了? “我们在门口等一会吧?”他脱下外衫展开铺到地上,然后坐到旁边拍了拍衣服示意祁渡坐下。 祁渡笑着摇摇头,随后从百臻囊里掏出了两张摇椅,“坐这。” 陈问惊喜道:“我还以为仙主大人的百臻囊里只存着珍贵宝物。” 祁渡道:“不错。” 两人的影子从短短一圈被拉到长长一片,可还是连单善的影子也没见着。 陈问霍地站起身,“不能等下去了,说不定单善出了什么事。” 他一下撞开房屋的大门,入目便是一地的小鱼干,这都要落日了,单善不可能不将小鱼干收回去,陈问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陈问来不及思虑太多,他闯进屋内,整座房子昏暗,只有暮光怜悯赠送的几缕光芒。 “喵——” 是小白!是从卧房里传出来的声音。 陈问焦急地打开房门,只见小白在床边弓起腰龇牙,猫毛如针般立起,瞳孔竖起指甲尖利张开警惕着他们。 小白见是陈问,警惕心才降下去一半。 陈问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病弱苍白的单善,他几个箭步冲到床边,急问:“他这是怎么了?” “喵喵。”我也不知道。 小白窝在单善的脸边,挎着个猫脸舔着单善的眼睛。 “喵喵。”快醒过来。 祁渡走近看了一眼,眉心微拧,“生命垂危。” “喵喵!”怎么可能!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0-60 第51章 一人命换一人命 陈问一手抓起小白的后脖子拎到空中, 他一下子失去重心,惊得直乱挥起爪子,他的爪子锋利, 不小心在陈问的手上挠了一道血淋淋伤口出来。 “单善什么时候病成这样的?得了什么病?”陈问无视伤口疼痛,直视着小白的双眼问。 “喵喵,喵喵!”我怎么知道, 快放开我! 小白吹胡子瞪眼不断挣扎,双腿不住踢蹬,瞳仁还因为惊恐愤怒竖着。 陈问用另一只手拖住小白的屁股,然后平静地说:“你不要给我喵喵叫, 我早就知道你是妖。” 他说得轻巧普通, 却给小白一个晴天霹雳, 连自己被摸了屁股都忘记计较,一只猫呆滞着表情,四爪僵硬地伸直, 连喵喵叫也忘了。 陈问把他扔到石椅上, 罕见的命令道:“给我变人形说话。” 小白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人,前爪下意识地扣着石椅, 他不想变成人形, 可不变成人形这木妖又听不懂他说话,他纠结着,硬是将石椅扣出几块碎石来。 陈问语气温和的补充道:“你相信我,他不是坏人。” 祁渡边仔细轻柔的给陈问上药,边赞同地点头。 最终, 小白看了眼单善,还是不情不愿的化出人形。 陈问看着眼前这个比他矮一头的美少年,长睫细眼, 唇不笑自勾,粉腮朱唇。他低头反手捂住嘴沉思,过会,他又抬起头来看,眼都不眨地盯着。 小白被他看得发毛,瞪大眼睛困惑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陈问似是终于确定什么,叹气遗憾道:“我看你的猫原型,还以为你的人形会是彪形大汉,再不济也是高大魁梧,没想到看起来这么小。”他拿手比划了下。 “你敢说!”小白急得反射性挥起手。 这就是小白不愿化为人形的理由之一,他不喜欢自己的人形,太没安全感了。他的原型壮硕强健,是猫中美人,可人形却太过纤细瘦弱,要是厮杀交战起来,他肯定会落于下风,输了的话下场一定很凄惨。 陈问快速变脸正经起来,“好了,小白你快说说单善怎么了?我才好来救他。” 小白惆怅地凝视着单善,平时健朗又朝气的一个人现如今憔悴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雪,眼窝深陷,唇干裂如旱地。日薄西山,房子被昏暗笼罩,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 他看着单善一半明一半灭的脸,心底就更加凄凉。 “忘记燃灯了。” 霎时,屋内灯火通明,视野通透明亮。 小白反射性眯了眯眼睛,有光了。片刻,他才缓缓道来:“我也不知道,是从两天前开始的。那一天我照样偷、哦不,是捡着小鱼干吃,可我吃了数十块,从正午到落日,我甚至大声的叫,他也没有出来阻止我。” “我觉着嘴里太咸,就想跑到屋里想喝口水,就正好撞见他倒在地上,不论我怎么喊他,他都不醒,找了大夫来看,大夫也看不出什么。”小白烦闷地咬着指甲。 两天前,陈问陷入了沉思,他还以为单善是今天早上出的意外。 祁渡问道:“这两天附近可有何异样?” 小白道:“没有。” 陈问:“真的没有?” 小白恼得背过身去,气得头上露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绝对没有!猫妖对危险的感知在妖族里是顶尖,你怎么能质疑我。” 陈问娴熟地哄人:“是是是,我当然知道猫妖在妖族里是数一数二的厉害,我只是想把所有不确定不可能都排除。” “那你找到什么原因了吗?”小白又转回身,头上两只耳朵尖尖地竖了起来。 陈问摇头:“我也不太能确定,得回一趟海里才知道。” 小白愤愤道:“是不是与那三太子有关?我就知道和他相关肯定没什么好事。” 他怒得耳朵抖三抖。 陈问若有所思:“三太子?” 小白的声音不自觉大了些:“对啊,肯定是三太子那个瘟神,他碰上善善肯定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当初要不是善善,他会有那么多的香火?” 听到这陈问也明了,看来单善就是三太子的第一位信徒,也怪不得他会让自己去看看三太子的近况。 小白继续愤愤不平:“当初善善一个凡人之躯为了救他……” “嘘——”陈问竖起一根食指放到嘴唇上,“小白,你说话太大声了,单善正卧病在床,最好还是小声一点。” 小白一下噤声,而后轻声询问:“善善病成这样了,还能听到我们说话?” 陈问认真道:“说不定呢,毕竟人快死了还能听到别人说话呢。” 小白瞪大眼睛,“那我不说了,不然善善醒了不给我小鱼干吃。” 陈问道:“那你留在这照顾善善,我去去就回。” 走出屋门前,陈问趁机摸了摸小白的头,果然是很毛茸茸的触感。他还落下最后一句话,“你的耳朵漏出来了。” “什么!!!” 日沉月升,月光照着大海,波光粼粼,就像是泪水洒在了海面上,整片海洋漫溢着宁静的悲伤。 “你是故意打断他的。”祁渡突然打破这片宁静。 陈问浅笑:“仙主大人一如既往。”了解我。 “为什么?” 咸咸的海盐味扑面而来,浓到好像连海风也沾上了些盐,吹起来黏黏糊糊的。祁渡跟在陈问身后,一步一步覆盖住他的脚印。 陈问道:“每一段故事都有自己的主人,或许主人并不想让我知道他的过往,尤其是孤立无援的情节。小白单纯不懂,单善愿意分享给他听,但未必想分享给我,我不想偷听别人的故事。” 他回过身望着祁渡,月光落到他的脸上,嘴角浮起一抹笑,眼里熠熠发光,“比如我的故事,除了你,我不想与其他人分享。” 毕竟,那是一段张扬明媚又悲戚落寞的时光。 陈问继续倒退着走,祁渡也没有停下。 风吹着陈问的衣角朝向祁渡。 “好。我愿意。” 这一次,他的脚步烙在陈问的脚印旁。 我不用说出口,从生至死,从昨日至明日,从山石青至天地合,你一直在我的故事里呼吸着。 明月何皎皎,我心非悄悄。 龙宫。 三太子敌视地看着陈问,他们刚刚才打过一架,闹得很是不愉快,不知这两人又返回龙宫做什么? 陈问斟酌着问:“三太子可知单善往日患有什么隐疾?” 三太子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陈问平淡地说:“就算是又怎样,难道三太子会上岸去?” 这句话将三太子堵得哑口无言,陈问天生共情能力强,只是几次照面,他就猜出单善对于三太子而言是不可说的禁区。 是他自己不能和自己提起的禁区。 两人之间的感情好比太阳,可念可望却不可及。 距离太远太炽热,不敢直视也不敢触碰。 三太子泄气道:“没有,至少据孤所知,没有。” 陈问蹙眉又确认了一遍,还是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果断转身拉起祁渡就走,来找三太子简直是浪费时间,他还不如去找虚白。 “等等。”三太子叫住他。 陈问停住脚步回头,“三太子有何要事?” 三太子迟疑道:“或许,你们可以去找海巫。” 陈问直勾勾地盯着他,“你不去吗?” 三太子敛下眼眸,看不清情绪,声音冷冷道:“孤日理万机,一介凡人罢,就不陪同你们去了。” “好。” 陈问第三次来到海洞。 “是你。”海巫的鼻子很灵,在两人离海洞还有些距离时,海巫又嗅到了那股香甜的气味,她兴奋道:“你又来与我做交易了。” 祁渡自然开口:“一个问题需要什么交换。” 海巫道:“那得看是什么问题。” 陈问道:“单善为什么会病危?” “单善?”海底寂静了一会,“我想起来了,是三太子的前爱人。” 前爱人,果然啊。 陈问:“没错。” “这个问题不需要交易。”海巫道:“因为三太子食言了,所以我单方面收回了我们的交易。” 陈问很快反应过来:“食言是指他变心了?” 或许正是因为三太子食言的缘故,海巫一提起他,语气就不大好,“哼,是的。” 陈问追问:“那我要怎么才能救他?或者我和你做个交易?” 海巫拒绝道:“世上哪有那么多逆天改命,起死回生的事情,除了神降下的恩赐。更何况,神都会有陨落的那一天。当初三太子可是耗费了整整一块心鳞的代价才将人救回来。” 世人只知龙族有逆鳞,却不知还有心鳞,一片心鳞五百年才可生成一片,损失一片那可就是耗损了五百年的修为,可谓弥足珍贵,三太子也是前几年才又生出一块回来。 陈问不死心:“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海巫:“当然不,除了神器,只余下一命换一命的办法罢。” 一命换一命。只是短短的五个字,就仿佛五个枷锁,一对拷住双手,一对囚住双脚,还有一个锁住脖颈。 它太狠毒了,它会将一个人的一生锁在悲伤的世界里,那个人要永远背负着另一个人的意志,不能抛弃、不能颓废、不能忘记。 永生永世不能挣脱。 如果是陈问,他不愿有人为了救他而付出自己的生命。 陈问面如死灰回到岸上。 他还未靠近小屋,就先看到了翘首以盼的小白。 “喂,你找到法子了吗?”小白眼尖等到他高声大喊。 陈问拖着沉重的双脚一步一步走到屋前。 小白见他不说话,有些急,“喂,你说话呀。” 死寂,片刻的死寂。 祁渡替他说出口,“只能一命换一命。” 小白沉静下来咬着指甲,沉默不语缄默不言。 “哗哗——”是浪花拍打的声音。 与此同时,小白的声音响起,“我可以吗?” 陈问瞳孔微缩,“什么?” 小白抬起头,眼里没有半分退缩,“我问,我可不可以。”——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入v啦,也就是星期日 会从24章开始倒v 超级超级感谢陪伴我和主角到这的读者们啊[抱抱] 第52章 天生万物不及你 绵长的呼吸搭着清泠的月光, 黯淡的灰影伴着冷凉的海水。 此刻,安谧装着微声,扰得人心烦意乱。 陈问涩着嗓子问:“你——没有说谎吗?” 小白认真地点头, “当然。我觉得很值。” “一命换一命,真的值得吗?”陈问喃喃自问。 恍惚之间,陈问察觉到有一双温柔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他不敢偏头去对上这道眼神, 怕自己的心思被看透。 不用想不用看不用说不用问,他也知道是谁。 如果是他?陈问想,那无疑是值得的。 如果是他,自己也不会有万般的犹豫。 如果是他!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不惜。 没有人会那么无私, 但世上总有比生命还要珍贵的事物, 只要有人还记得他, 即使牺牲也无所谓。 陈问知道在他死后,大多数人提起他应都是骂声一片,但比起那些默默无闻就死去的人, 他也算某种幸运了不是。 陈问又想起祁渡的心上人, 她死了之后每年都会有新的人给她祈福,每年的那一天, 所有人都会记挂着她, 这是他不可求也不可及的。 “唉。”陈问对这天重重叹了口气,“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准备好?” 小白心痛道:“现在,现在就可以。” 陈问愕然瞪大双眼,他不可置信伸出手去探小白的额头,却被小白一个后仰躲开。 小白警惕地问:“我的耳朵又跑出来了?” “你——”陈问眼眸泛起悲伤, “你不想再多看看这个世界吗?”毕竟以后就看不到了。 小白被陈问这一句话弄得满头雾水,他翻来覆去的冥思苦想,最后还是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只道:“以后又不是不能看。” 陈问迟疑问:“你,还有以后?” “啧,你这是什么话。”小白嘴角不满的往下撇,“我为什么没有以后?” 陈问慢吞吞地说:“难不成你有两条命?” 小白鄙夷地看他一眼,“那不然呢?我可是猫族中最厉害的九尾猫妖。” 陈问:“……”好尴尬,白悲伤了这不是。 祁渡轻笑了一声。 “九尾猫妖?”陈问细想觉得不对,“可是我感觉你的修为好像没有那么高。”至少没有到千年修为的地步。 小白涨红了脸,“我也是要修炼的好不好,修炼一条尾巴长出来要五百年呢!想要有九条尾巴,那得修炼四千年,我也才刚修出第二条尾巴。” 他张开五根手指凑到陈问眼前,“五百年,你知道多久吗!那可是整整五百年,孙大圣都忍不了五百年。” 听他这么一说,陈问松了口气,至少两人都能活着。他顿时觉着轻松许多,起了闲心与小白开起玩笑,“我还以为你是个刚出生的小猫崽。” 小白龇牙:“你再说!我年纪说不定比你太爷爷还大。” 翌日。 陈问以小木屋为圆心,全神贯注地画着法阵。不远处海鸥在叫,一声接着一声,偶尔会唤来几缕海风,吹得陈问发丝微乱。 这几日初冬逐渐蚕食深秋,日光早已不似前段时间那般灼热。陈问用了一天的时间布置阵法,也才出了点薄汗。 这道古老的阵法是陈问与海巫交易换来的,代价并不大,因为他也习得许多失传千年的上古阵法。 但画起来却非常耗费心力,它的细节太多,一笔一划甚至一点只要画错画偏,就可能导致整张阵法效果截然相反。 小白蹲到陈问旁边,“你累不累?” 陈问抓起一把软沙放在手心,不答反问:“你怕不怕?” 小白“呸”了一声,“我怕什么?我又不会死。” “好厉害。”陈问赞叹了一声。 小白做猫时话就多,化为人形话就更多了,“这有什么厉害的,我才不怕呢,我这是为了报答善善的救命之恩。” 陈问捧场地问下去:“救命之恩?” 小白道:“我们妖族一般要修炼个数十年就够成型了,但那是几千年以前,现在得修炼上个一两百年。” “然后呢?” 小白道:“那是在我化形的那一天,妖化人形一般都要遭个雷劈劈,当时我的毛啊啊啊啊,都被烧成碳了。” 陈问想了想那画面,不由得轻笑:“小白猫变成小黑猫了。” 小白往他的鞋上扬了一些沙子,不乐意地说:“小黑猫怎么了?那也是最帅气的小猫。” “那最帅气的小猫,接下来呢?” 小白从沙子里挖出一只被遗漏的贝壳,他发泄般狠狠地扔出去,“我拖着伤跑到了神庙里,我听镇上的人说这里是极好的,但谁曾想根本不是!可恶的三太子看见我身受重伤,不但不救我,竟然还阻挠善善救我。幸好善善心善,偷偷把我带回去了。” 陈问附和:“这么看来,三太子确实很可恶了。” 小白气得刨出一个沙坑,大声嚷嚷,“他岂止可恶,简直是可恨。后面他发现了我的存在,还一直想把我丢出去,我那时还只是个可怜无助的小猫。果然龙族就是冷血。” 陈问也义愤填膺:“冷血,太冷血了。” 小白哼唧两声,“后来,我被善善照顾得很好,他不仅给我好吃的,还因为蹭到了他身上的功德,还提早几年修炼出了第二条尾巴。” 陈问:“那他确实算的上你的救命之人。”偿还救命之恩,天经地义,看来也是天意。 从小白的话来看,他那时应当是伤得很严重,如果不被善善捡走,这中途会发生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严重点说不定会命丧于此,况且两人之间还不止救命之恩。 软沙从指缝中溜走,掌心还存在着那黏糊的触感,陈问站起来拍了拍手心,然后朝他伸出手,道:“时候不早了,该开始了。有我们在,不会出意外的,眼睛一闭一睁就会结束了。” 小白看着面前的大手出神,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一点抵触地握住陈问的手。这是一只炽热的大手,和善善抚摸他时的温度相同。 其实,他在害怕,但不是怕死,而是怕疼。 上次被雷劈的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想起他就感觉全身都在隐隐作痛。这次断尾之痛应该不会比上次好到哪去,对于他们猫妖来说,尾巴可是连着心尖的。 “我才不怕呢。”小白握紧了他的手,又重复了一遍,“没什么好怕的。” 小白走进屋里坐到床边,他看着善善瘦得像枯草般的面庞,变回了最熟悉的猫身,用自己的身体套住善善的头,尾巴眷恋的放在他的颈窝。 很快就能过去的。 陈问看着角落里的祁渡,对他颔首示意了一下,便启动了阵法。 霎时,阵法的符文从外围向中心逐层亮起,散发出淡淡白光。不多时,天色猛黑海面狂风呼起,潮水翻涌,海浪一浪高过一浪。 陈问早就料到这种天不容于世的阵法一旦启动,必定会引来一些麻烦,幸好他早有准备提防。 阵法的外围生出一根根透明的线,它们直穿云霄聚合在一起,整个阵法就像是鸟笼一般。 少顷,丝线从底部慢慢变红,它慢慢地蔓延到上方,陈问仔细地盯着,当这些丝线全部被染红后,他就得告诉小白可以断尾了。 除了身后的海浪在闹腾着,其他一切发展都在意料之中。 快了快了,陈问眼眨都不眨地盯着,耳后生出了些冷汗,再一炷香时间就好了。 “轰——”身后的海面爆发出巨大的响声,陈问抽空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风雨他只见半空中着漂浮什么,是什么东西出海了! 该死的,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那人说道:“你,在做什么。” 好陌生的声音,陈问警惕地问:“你是谁?” “孤乃东海龙王二太子。” 陈问只想把他打发走,“请问二太子有何贵干?” 二太子眼神掠过陈问直落到身后的阵法,自顾自道:“逆天改命是为天道不容,不许。” 陈问顿觉糟糕,这二太子一看就是既讲理又不讲理的那类人。果不其然,他话音一落,身影就迅速朝陈问奔来。 “铮——!”金属碰撞的声音。 二太子的修为比三太子还强些,但陈问前世有过太多被人偷袭的经验,反应迅速地抽出业火红莲抵挡。 “神器?”二太子有些惊讶,他移开剑问道:“你是何人?师从何处?” 陈问回答:“姓陈名问,一介普通修士罢。” 二太子道:“说谎。”一阵凌厉的青光剑气朝陈问袭来。 陈问将业火红莲化成剑迎上去,剑气如春天般将他的剑势包容化解,“二太子一定要插入别人的因果?” 二太子神色波澜不惊,“天道至公,不容得些许偏颇。” 青光剑气化作青龙,带着无尽的威压朝陈问咬去,陈问还要兼顾着红线的情况,难免分心。幸好此时,一支金箭射出打散青龙。 二太子这回更惊愕,“千年修为?只是一个普通人……” 此时正好过去一炷香的时间,陈问趁着他愣神的功夫,朝阵中心打出一道信号。 陈问冷声道:“二太子,容我说一句,你只是冷冰冰的天道秩序遵循者,不是它承认的维护者,你要是认为所谓的天道是正确的,只管好自家门前雪,莫问他人瓦上霜。” “我尊重你的意志,请你也尊重我的选择。” 二太子还没来得及反驳,只见风云狂变,小屋正上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漩涡,风卷残云般从下方吞噬着什么。 缓缓的,一抹金光从木屋里延伸出来。大阵已成,便不会再停止。 二太子将剑尖对准陈问冷漠道:“你是在害人。” 陈问:“你情我愿之事。” 二太子:“当出现第一件破坏秩序的事,之后便会有第二例。” 陈问嗤笑:“那又如何?如果这件事是错的,那我们必会承受应有的代价。如果是正确的,那说明这秩序早该被淘汰。” 二太子蹙眉:“那若是波及到无辜之人了呢?” 陈问没有任何迟疑:“那就说明是错误的选择。” 陈问回答得太过果断,以至于二太子猝不及防被这一番话噎住,他还以为这人会用一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反驳他。 “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二太子也没什么好话对他们说,这些人执迷不悟太深,无可救药。他说完便转身打算离去。 陈问却拦住他,“敢问二太子为何上岸来?” 二太子说:“是三弟注意到异样,请求孤上岸来。” “多谢。” 红线宛若失去生命般垂下来,金光抹去,狂风停歇乌云散开,露出藏在背后的明月,空气中弥漫着大海的咸味。 一切重归平静,是独属于夜晚的安宁。 陈问闪到屋里,只见小白了无生气地趴在单善的怀里,全身是血,浑身不断溢出灵气。本来身体健壮的小猫像破碎的抹布一样烂着。 单善不知是因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还是因为看见了小白的惨状,他两眼无神,神色迟缓,仿佛喜怒哀乐全离他远去,只有手在机械地抚摸着小白。 陈问朝单善伸出手,语气轻到怕打扰他,“单善,将小白给我,我能救活他。” 单善像是木偶没装好关节般僵硬地看向陈问,声音嘶哑道:“我的猫,没有死。” 陈问呼吸一滞,“嗯。没有死,我能救他。” “真的吗?” “真的。” 单善慢慢举起小白,留下两行空泪,“我的猫,给你。”—— 作者有话说:这个故事下一章应该就能结束了 第53章 离开也即是重生 当单善将小白安稳地交到陈问手中后, 就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陈问眼疾手快地抱住他,“单善?” 幸而祁渡及时赶到,将单善接过放回榻上, 他道:“因气血不足晕倒,没什么大碍。” 陈问这才松了口气。 初晨,缥缈的海雾渐渐散去, 露出崭新的小木屋,小屋上方升起袅袅炊烟。 “小白!”卧房内骤然响起一道哑声,紧着就是窸窸窣窣的下床声。 陈问着急忙慌地推门后,见到的就是单善跌坐在床边的模样, 可怜兮兮如搁浅在岸边的鲸鱼。 “你现在还不能下床。”陈问两步作一步上前扶起他。 单善只是扣紧他的手臂, 一个劲地问道:“小白呢?我的猫呢?” 手臂上隐隐传来痛感, 陈问先安抚他,“他正在阖眼休憩,你要去看看吗?” “休憩?”单善突然安静下来, “那我就不打扰小白了, 不打扰了。” 陈问问道:“那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祁渡煮了些粥。” 单善虚弱着朝他一笑, “麻烦了。” 一石桌、两碟小菜、三碗粥、四把木椅。 白粥是由石磨刚碾出的新米, 佐以清泉熬成的,就算盛放在粗陶碗里也能看出煮得晶莹剔透。两碟小菜也是祁渡亲手烧的,看着清淡却不寡淡,热气裹挟着姜蒜的辛香和葱花的鲜甜涌上眉梢。 陈问美滋滋地吃了一口,入口就是温润的甜, 米粒在齿间轻轻碾碎,化作一缕缕缠绵的暖意。祁渡鲜少下厨,他要慢慢品味才行。 祁渡见他眉眼飞扬, 嘴巴不停地嚼嚼嚼,就知道他吃得开心了,“喜欢?” 陈问只顾着埋头吃,嘴里含糊漏出两个字:“喜欢。” 单善却没有动筷,反而是好奇地打量着祁渡。除了三太子,他还没见过这么贵气的人,好似浑身上下都由金子打造而成。 陈问放下碗筷道:“忘和你介绍了,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叫祁渡。” “幸会。”单善朝祁渡点了一下头。 祁渡也回以一礼。 陈问摸了摸他的碗壁道:“是太烫了?” 单善摇头拿起调羹,“并非如此,温度刚刚好。” 他只是没有胃口罢,虽然躺了两天腹中早已空空,但是他完全没有心思吃东西。如今也只是为了应付陈问,不想浪费陈问的一片心意,勉强自己将这碗粥喝完,不过幸好这粥熬得很是鲜美,勾得他食欲开了不少。 只是一碗粥落肚,单善就吃得满头大汗。 “给。”陈问将白帕递给单善,他重生后就随身备着帕子,是以防祁渡突然咳血什么的,不曾想在此时有了用处。 陈问问道:“我等会要去给小白换药,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他?” 单善的眼睛一下亮起来,带着点脸色没有的精气神,“好。” 小白蜷缩在一个由貂皮制成的窝里,这貂皮是出自寒山上的雪貂,在晨光的照耀下晕出一道温润柔和的光泽,摸起来毛茸茸又暖和,这是陈问从祁渡那扒来的。 单善等陈问给小白换完药,希冀地请求道:“我能摸摸小白吗?” 陈问点头,叮嘱道:“自然,但切记不要碰到他的尾巴。” 单善的身子一僵,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半蹲下来,动作轻柔饱含怜意地爱抚。 少顷,他忽然道:“我早知道小白是妖怪。” 陈问道:“小白是妖怪?” 单善起身,却眼前一黑踉跄了一步,陈问赶忙扶他坐到椅子上,还顺手给他倒了一碗水。 单善喝了一口水缓缓,而后娓娓道来:“陈仙君也不必瞒着我,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一只猫被雷劈成那样,任谁一看就清楚了吧。” 说到这他笑了一下,似是想到了小白活蹦乱跳的日子,紧着笑容僵在脸上,又转变成了苦笑。 单善沉默了许久,久到陈问以为他失了心神,直到陈问的屁股坐得疼了,他才开口道:“陈仙君,不知如今你们还是否需要善壳?” 陈问浑身一直,脸憋得通红,几次张口却都发不出声音。 单善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出声询问:“陈仙君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了?” “呼——”陈问深呼吸鼓励自己,字正腔圆地道:“单善我很抱歉,你的善壳,被我弄碎了。” “轰隆——”外头劈过一道闪电,乌云慢慢地聚集在一块,明媚的早晨瞬间暗淡,好像要下雨了。 单善垂下头舒了一口气,“看来是天意,陈仙君也不用太自责。” 陈问心头还是难安,“可是善壳对你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针细般的雨点落到窗框上又弹进屋内,不仅带来凉意,还奏出密集而清脆的“噼啪”声,急促且有力。陈问起身将扇窗闭紧,透过雨雾望去,雨丝模糊了海与天的界限,天地白茫茫的一片,开始下暴雨了。 单善看着陈问的背影道:“重要但不是必要。” 陈问拉着扇窗的手一顿,“此话何讲?” 单善将目光移到小白身上,“过往对陈仙君来说重要吗?” 陈问不假思索道:“重要。” “可它已经过去了。”单善又将目光移向大海,“反正都是虚无的东西,我只要向前看就好了。” 是夜,雨还在下。 世间明明灭灭,夜空看不见星月,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海腥味,还夹杂泥土的芬芳。 我只要向前看就好了。 陈问坐在屋檐下思索着这句话,祁渡在他身旁陪着。 他百思不得其解唤了声:“仙主大人。” 祁渡:“什么事?” 陈问道:“你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有。” “可曾消失过?” “以前不见了,”祁渡顿了一下,“现在找回来了。” 陈问偏头看向他,不解道:“此话何意?”在就是在,不在就是不在。 祁渡将眼神从远处收回,落到陈问身上,眼底溢出笑意,“找回了就是找回了。” 陈问还是不懂,用着求知若渴的目光盯着祁渡。 “不见了就去找。”祁渡的手悄悄贴近陈问的手侧,“一直找,就能找回来。” 陈问偏要和他抬杠,“那要是到死都找不回来呢?” 祁渡慢慢地说:“那就一直找到死。” 陈问头皮发麻,他知道祁渡是认真的,“何必这么执着。” “事在人为,不付诸行动怎知结局?有了这一直寻找下去的信念,才能支撑我往前走,不然这只是一具被困在过去的行尸走肉。” 事在人为,莫问于天。 “轰——”天空一道雷劈下,照亮了陈问的脸,他这时才恍然自己错了,错得实在离谱, 这是陈问最相信的一句话,却在他重生归来后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地府说他不能投胎,他信了;说他影响了祁渡的飞升,他信了;于是他重回人间,只为寻找解题之法。 待解决完一切问题之后,他就要抛弃“陈问”这个身份进入新的轮回。 可是—— 他还没用“陈问”这个名字真正行走于世间,这个名字是临死前才取的。 他为什么一定要执着着去投胎?做错事的又不是他,他也已经死过一回,祁渡也没有厌恶和怪罪他。自由生命还有祁渡都很珍贵,他为什么要抛弃这些,为什么陈问不能顶着“陈问”这个名字活下去。 换句话说,他为什么要困在过去,明明大家都在往前走不是吗? 陈问霎时想通一切,他一把抱住祁渡,“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迷茫时,一直在我身边。 “不客气。”祁渡回抱他,不多说别的。 陈问替祁渡理好衣襟,道:“你先回房里等我嗷,我去找单善,再在外面吹风,我看你明日就要弱不胜衣了。” 祁渡乖乖点头,“那你早点回来。” 趁着夜色未晚,雨帘渐停,陈问提着装着善壳粉末的袋子去敲单善的房门。 “单善,你可歇下了?”陈问在门外轻声问道。 须臾,门从里头打开,单善弱不禁风地问:“陈仙君有何事?” 陈问用身子结实地挡住门口,拦住露天之下吹来的寒风,不好意思地说:“这是善壳,但准确来说是善壳的粉末。” 单善面无表情地接过,但眼底还是漫出悲伤,“多谢了。” 陈问尴尬地抠着门框,刚想说——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就听见单善道:“陈仙君进来坐坐,喝杯温茶再走吧。” “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还是熟悉的茶香,陈问还记得这茶名叫流海茶。透过这茶,陈问才想起,单善交付他的事情,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单善,三太子他,一切都好。” 单善随意地笑笑,“我知道了。” “嗯。” 沉默在蔓延,空气中只剩茶香在飘荡,陈问不自觉地转动手中的茶杯,它与光滑的石桌面摩擦发出“沙沙”声。 “我小时候他救过我一命,长大后我便给他建了一座很是简朴的神庙。因为这个,我和他有了些交集。” 陈问只是诚挚地看着他点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故事。” 在这样的目光下,单善鬼使神差的继续往下讲:“我们成为了无话不说的至交……道侣,按你们修仙之人的话来说是这样吧。” 陈问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改了话口。 单善羞赧地笑了一下,“有一年,他在降服海妖之时,大意之下出了些意外,我情急之下替他挡了一遭。” “现在仔细想想,也真是太冲动了,就算我不挡那一下,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反倒还乱了他的节奏。” 单善说到这时停了一下,过了一会,他正要继续说,却突然听见陈问道:“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傻,但是却是那时你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不必过分苛责自己。” 他开玩笑似地说:“等到飞升成神的那一天,再来讨伐自己以前有没有给世人留下过多的笑料。” 单善嗫嚅着嘴巴,对自己说:“是啊,我只是个凡人。” “后来不出所料,我生命垂危,他神通广大,将我从死门关拉回来了。那时我大概昏睡了四个月,再醒来时——” 单善深呼吸一口气想将下一句话说出口,可第一个字挂到嘴边,心头就宛如被刀割一般,一使劲想不管不顾甩出口,心上就立即像被撒满了盐。 陈问也不催他,只是又喝了一口茶,说笑道:“再醒来后就看见了太阳。” “太阳?”单善皱紧眉头仔细回想,是啊,他苏醒的那一天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只是他遗忘了,不,应该说是他忽略了。 他活着见到了太阳。 单善心底生出些勇气和希冀将伤疤遮掩,“如陈仙君所说,醒来之后我第一眼先见到的是日光。那天之后——” “我们就平静的分道扬镳了。”他用着非常普通的语气说出口。 这回陈问怔住了,他还以为这两人分开闹得很是不愉快,不然怎么会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陈问不可置信地问道:“没有争吵?” 单善道:“没有。那天他只说了两句话,我也只说了两句话。” 陈问喃喃细语:“怎么会这样?” 救活了心爱的人,怎么结局会是平平淡淡的分开呢,难道不是会比以前爱得更加热烈吗? 单善似坦然道:“有些相爱并非细水长流,因此有些分开也并非轰轰烈烈。” 陈问似懂非懂:“可是这份爱居然抵不过四个月的时间?” 单善道:“我也是今天才领悟,其实爱与不爱只在一瞬,当纯粹的爱意里掺杂了别的东西,那就不再是爱了,到了一定的时候两方也就默契的离开。” 陈问听完只觉得怅然若失。 他们分开时没有争吵、没有质问、也没有纠缠,只是一方提了离开,另一方也就应承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对这段感情进行挽留,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早晨,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真的再也不见。 就这么修养了几天,小白终于清醒过来,在还不能落地跑时,“喵喵”声就传遍整座海滩。 单善佯装不知道他是妖,一如既往的温柔照料他。 小白窝在单善的怀里撒娇,轻舔着单善的虎口,他知道单善这几天为了照顾他耗了不少的心神,这傻瓜自己都还没好呢。 陈问看着这幅画面,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下来,他也是时候离开了,“单善,我要走了。” 单善抬头指了下角落里的石桌,道:“嗯,我给你准备了些流海茶的茶包,之前说好要给你备着的。” 陈问漾出一抹笑,“难为你还记得,那我就笑纳了。” …… 单善看着陈问和祁渡远去的背影,他低头对小白说:“小白,我们也走吧,离开东海,去外头看看。” 小白竖起耳朵,善善终于开窍了!他早就不想在这东海住了,小猫是最怕水的了,他迫不及待地“喵喵”两声,叫两声是代表同意的意思,这是他们之间的暗号。 “好。”他揉了揉小白头上的呆毛,“明天我们就走吧。” 他被困在这片海域够久的了。 希望那座神庙会有后人替他打理。 这一次,他要说—— 再见—— 作者有话说:或许明天还有一章,不出意外的话,不过得晚点 突然发现这个故事起的名字都好随意[害羞] 接下来要进主线了,嗯 第54章 千年难遇活神仙 在边陲小镇的一间客栈里, 微光跃动于一杯见底的流海茶茶底,一人挺直背端坐在窗边,一人不正经地靠卧在塌边。 陈问摆弄着业火红莲, 使唤它倒立喷火,一人一花闹得不亦乐乎,祁渡在一旁看着便随口问了句:“它叫什么名字?” 陈问没听清下意识问道:“什么?” 可下一刻, 业火红莲的花瓣花枝乱颤地浮现两个大字——什么。 陈问:“?” 他轻轻摩挲“什么”这两个字,在他的抚摸下业火红莲的花瓣更红了一些,甚至还在轻轻颤抖,他不解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祁渡忍俊不禁, “嗯, 我猜的不错的话, 应是它认为‘什么’是你给它取的名字。” “什么?!”陈问尖叫起来。 业火红莲以为他在叫自己,特地飞到他的脸颊蹭了蹭,花间的“什么”两个大字也愈发妖艳。 陈问痛苦地扶额, 这几日事情太多, 他也就忘了这茬。修士给自己的配器取名是常见的事,要么取得附庸风雅, 要么取得霸气侧漏, 陈问不识几个字,他本想让祁渡替他给业火红莲取个好听一点的名字。 没想到阴差阳错,给业火红莲取了个“什么”这莫名其妙的名字。 不过陈问看业火红莲适应良好,他也就无所谓了,反正叫这名的又不是他。 “什么, 过来。”他叫完就禁不住笑,太好笑了,怎么能这么好笑, “什么什么什么。” 陈问又淘气地连叫了几次,指唤业火红莲往祁渡飘去,然后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 “仙主大人,你看什么喜欢你啊哈哈哈。”陈问笑得四仰八叉。 祁渡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颊,轻启唇:“随便。” 业火红莲直弯花身,用另外两片花瓣擦着刚刚贴祁渡的地方,宛若人一般在擦嘴,要是它能说话,说不定还得“呸呸”两声。 陈问笑得差点说不出话,“哎呀,仙主大人,我错了,看来它很嫌弃你啊哈哈哈哈。” 祁渡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嘴脸,“甚好。” 陈问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赏心悦目的俊颜,道:“没关系的仙主大人,‘什么’不喜欢你,我喜欢你。” 祁渡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抽搐两下,“我知道。” “对了。”陈问忽的想起一件事来,“我不跟你回南陵了嗷。” 祁渡眼眸黯淡下来。 陈问说话大喘气:“我要去找落仙道人,去仔细地问问他关于‘什么’的用法。” 祁渡语出惊人:“嗯……或许你不用去了。道人他已经仙去了。” “什么?!”陈问震惊到站起身,“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业火红莲又荡回他的肩上。 祁渡想也不想道:“你暴露身份的第二天清晨。” 陈问摸摸肩上的业火红莲,垂眸悲哀道:“我们去祭拜他吧。” 业火红莲乖乖地点了下花瓣。 因为落仙道人活的年岁太过长久,各大仙家都不知道他出身何方,因此只能选择在尚清山给他举行葬礼。 尚清山没有落仙道人用灵力滋养后,树林的叶子不再嫩绿,上头挂满了白条,被风一吹,显得既萧条又寂寥,尚清山本就缥缈干净,现在更是白茫茫一片宛若雪山纯净。 陈问心头涌上一股默哀,他认识的旧人里又离去一个。怎么会如此突然,明明上一次见面,落仙道人还是生龙活虎的,还有心思抢他的兔肉吃。 人死后第七天才下葬,今日恰好是第六天,山上没什么修士,陈问可以大摇大摆在山上行走。陈问踏进尚清学宫的主殿,入目就是一个水晶棺,水晶棺上头一个大大的“奠”字,整座主殿被白色占领了一半。 这里安静得瘆人,与陈问记忆中的尚清学宫一点都不一样。 陈问脚步沉重地走到水晶棺旁,就算仙去,落仙道人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孩童模样,面庞平静得仿佛他只是睡了一觉。 看着落仙道人紧闭的双眼,陈问的手情不自禁地摸上水晶棺,而业火红莲也从他心口跳出来落到那棺上。 就在业火红莲与水晶棺接触的刹那,异变陡生,业火红莲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似是在唤醒什么,瞬息,水晶棺跟着迸射出刺眼的白光。 两道光辉就这么将陈问完全包裹进去。 陈问瞬间头痛欲裂,一大段记忆闯入他的脑袋,他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一时之间承受不住便晕了过去。 晕过去之前陈问见到祁渡冲到他身旁接住他,但他双眼太过模糊,没看清祁渡的表情,只觉得脸上有一丝潮湿。 好熟悉的场景。 再次醒来时,陈问顿感自己头晕目眩,身子咕噜噜不停地转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眼前旋转的世界就停了下来。 好痛,感觉全身被车轮碾过了一样,陈问看着眼前湛蓝的天空和陡峭的悬崖,须臾才反应过来他刚刚是从山崖上滚落下来的。 “这么小的小孩滚下来居然这么快。”陈问的视线里突然闯入一名女子,她笑容明媚,天上的太阳都不及她万分之一灿烂。 陈问一愣,她竟与自己长得极其相似,他仔细打量她的眉眼,难不成她就是落仙道人所说的陵光神君。 她伸出手在陈问的头上抚了下,陈问顿察身子没那么疼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这具身子突然说话吓了陈问一大跳,原来这不是他的身体,看来他又在与谁进行共灵了。 如果他猜得不错,这具身子的主人应是落仙道人。 可是落仙道人怎么就擅自把他拉入共灵了!有没有问过他想不想看啊! 女子回答道:“你就叫吾……我陵光好了。” 落仙道人磕磕绊绊地说:“陵光仙女。” 陵光神君一扬眉,“我可不是仙女。”或许是出于愧疚,她多问了些:“小孩你叫什么?要去何处?你的亲人呢?” 落仙道人老实回答:“我叫风意,我要去苍溪宗拜仙,我没有亲人。” “真是个小可怜。”陵光神君牵起他的手,懒洋洋道:“正好我也找不到人,我就大发慈悲带你去吧。” 风意看着两人相牵的手,下意识想握紧成拳,他的手有些脏。 苍溪宗,现在哪有这个宗门,陈问察觉到不对,多想了想发觉自己陷入了思维误区,这是在一千年前,那时候的修仙界还是以宗门修炼为主。 不得不说,神和人的差距就是一条深深的鸿沟,只是眨眼之间,陈问就见到了刻着苍溪宗三个大字的白玉碑。 四周古木参天,一条白石铺就的台阶蜿蜒而上,一眼望不到头,山风照面,松涛阵阵。弟子们不着统一服饰,他们或掠空而过,或闲庭信步,总而言之春风满面。 看来这苍溪宗是个顶好的门派,陈问饶有兴致地观察。 可风意此刻却萌生退意,期期艾艾道:“陵光仙女,我不想去了。” 风意向来胆小,他数日前测出了极好的根骨,于是听从好心人的指引来到这里,可如今看着苍溪宗的修士各个光鲜亮丽,容光焕发,他不免有些自卑起来。 陵光双手抱胸道:“那你要去哪?跟着我到处看人间?” 风意双眼一亮,“可以吗?” 从陵光仙女刚刚使的瞬移之术来看,他就能猜出来仙女肯定很厉害,毕竟这些修士还需要剑来飞,可仙女完全不需要,唰唰唰就到了,跟着她肯定能学到更多的东西。 陈问也认为他的想法非常正确。 陵光神君道:“那你可知古佛寺在哪?我下来时记错了地点,找不准了。” 风愿忽略了她话里的“下来”,一心只想着古佛寺是什么,他连古佛寺都不知道,又哪里知道它在哪,但风愿撒谎道:“我知道。” 陵光神君很是满意,“那你带我去找,找到了我就教你些厉害的法术。现如今虽有诸多枷锁,不如我鼎盛时期,但教你个小屁孩也是绰绰有余了。” 一人一神就这么跌跌撞撞的上路了。 历经了一山两城三河四镇,没钱迷路等九九八十一难后,两个“不谙世事”的人终于到了古佛寺的山脚。 古佛寺隐匿于绿水青山间,山间的石阶被风雨侵蚀得凹凸不平,两旁古柏参天,枝叶如翠绿华盖。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历经风霜雨雪,金漆已黯淡,但遒劲有力的“古佛寺”三个大字仍依稀可辨。 陵光神君随手拉住一个担水的小沙弥,“请问六清和尚在庙里吗?” 小沙弥耳根一红后退一步,担着的水溅出几滴,“还望施主不要拉拉扯扯贫僧。” 陵光神君嬉皮笑脸地松手,“那你就告诉我六清和尚去哪了?” 小沙弥道:“六清师叔刚下山去了。” “去哪了?”风意问。 “往东去了,应该还未走远。” 道完谢,两个人又马不停蹄的往东赶去。 陈问不懂落仙道人让他看这段记忆的意义在哪,特地把他拉进来共灵,就是为了让他看两个人的吃饭睡觉赶路和玩闹? 真是好有爱的师徒情。 两人一路往东走来到一座城镇,在满城的青丝白发中,有一光头极其显眼,甚至还在日光下反光。 陵光神君直接当众喊了出来:“六清和尚。” 街上众人哗啦啦地回头,当然,那位叫六清的和尚也是。 过路人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边停步看戏,一边称赞陵光神君的美丽,只有六清和尚毫无波澜的立在原地。 他眉目清朗,双眸如清水般透净,一袭旧僧袍在身,也被他穿得十分清秀。六清和尚双手合十,微微一礼,“敢问姑娘找贫僧有何要事?” 陵光神君秀气的眉蹙起,颇有些恼道:“你不记得我了?你数月前还说想见我。” 陈问一听,立马精神起来。 六清和尚微微一笑,“姑娘是不是认错了人?” “你这人怎么记性不好?明明就是说过想见我,难不成是在诓我?” 六清和尚还是坚持他的说辞:“可是贫僧真的未曾见过姑娘。” 陵光神君面容有些恼怒,但她眼珠一转,起了个坏主意道:“我是你小时候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啊,你怎么能忘记我。” 众人哇声一片,大声讨论道:“这和尚莫不是眼瞎,居然能放得下这美娇娘出家。” 六清和尚此时终于慌乱了些,整张脸红了起来,“姑娘莫要乱说,贫僧自小就在古佛寺里长大,根本没有娃娃亲这一说。” 陵光神君道:“自然有,你敢发誓你数月前没有说过我想见你这句话!” 在众人讨伐的目光下,六清和尚还真无法辩驳,因为他真的说过这句话,只是说的对象并不是这位姑娘—— 作者有话说:这故事不会细讲,用来引出后面的主线,下一章应该就能写完了[亲亲] 第55章 直教人生死相许 自那以后, 两人行就成了三人行,不过对于这段记忆,落仙道人明显是不多想回忆, 每次都只匆匆闪过几段画面。 连绵起伏的山峦衔着水面如玉的湖泊,真是一派好春景。 “六清,我想吃鱼了, 抓两条鱼给我吃呗。”陵光神君激动地指着澄澈的蓝湖道。 六清双手合十道:“出家人不可杀生。” 陵光笑道:“你念经文念傻了吧,捉鱼怎么会是杀生呢?况且我又不打算给你吃,烤鱼的事情交给风意来做就好了。” 六清只是阖下双眼念经诵佛起来,默认拒绝。 陈问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记忆立马切换到下一个场景。 火树银花里, 摊位沿街绵延不绝, 丝竹管弦之音袅袅传出,与人群喧嚣声交织在一起,人潮汹涌热意翻滚, 幸而夏风凉意入骨。 陵光神君指着香飘四溢的酒摊, 兴奋道:“六清,那是什么酒好香, 想吃。” 六清和尚多了些无奈和温柔道:“那是蒲春酒, 出家人不可饮酒。” 街上人多吵闹,陵光神君凑近他的耳边道:“我发现你这和尚真较劲,我又不叫你喝,只是叫你给我买,你不是我的信徒吗?买这点酒孝敬孝敬我怎么了。” 六清和尚慌乱往后仰头, 下半张脸红透了,他妥协了一半,“这有二两银子, 劳烦神君亲自去买了。” 接着画面又是一闪,如墨的黑夜,如火红的枫叶林。山林夜空之中,月光的清微比得过萤火虫的亮光,却比不过朱雀明亮的赤火。夜风拂过水中芦苇,发出沙沙声。 两人的影子靠在一起。 “六清,你的背伤得好严重,好丑陋。”陵光神君借着赤火的光芒给六清和尚上药。 他背上这伤是被魔物的魔气侵袭,血肉翻出,疤痕纵横,魔气无孔不入,短时间内很难彻底清除。 素日里六清和尚穿着僧袍,陈问还以为他的身材纤细瘦弱,没想到脱了衣裳,还挺漂亮的。 六清红里透白的脸此时只剩苍白,唇上血色全无,柔声弱气道:“恐脏了神君的眼睛。” 陵光神君自然地拍拍他的肩,“这有什么,你是我的信徒,那我自然是不会嫌弃你的。” 陈问一听是神明和信徒,心头就莫名升起不妙,大概是因为上一对的结局就不是什么好下场。 “嘶——”六清忍不住疼发出了气声。 陵光神君下意识凑近去吹,这是她来人间之后学会的。 六清和尚身子一僵,太近了,太轻了。 晚风带过一阵清香,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块。 陵光神君好像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六清,你的脸怎么红得像三秋熟透的苹果一样,好可爱啊。” 六清和尚快速地反驳:“贫僧没有,没有,没有。” 陵光神君开玩笑道:“小和尚,你莫非喜欢我?” 六清紧闭双眼,“出家人不可动情。” “这有什么,你还俗就好了。” 眼前的画面骤然破碎,陈问想,看来落仙道人特别讨厌这段记忆。 下一个画面,陈问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了无数道剑光刺来。不过好在有惊无险,这些剑光还没近身就被化解,是陈问最熟悉的屏障。 人与神还是不能相提并论,很快,陵光神君便彻底将修士甩在了身后。 陈问趁此机会观察,意外地发现六清和尚不见了。二人逃至一片密林里,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只有蝉鸣声在叫。 落仙道人生气地问:“神君为何不杀了他们,他们分明就想要我们的命。” 陵光神君摸摸他的头,道:“神是不能滥杀凡人的。” 落仙道人问道:“谁规定的?” 陵光神君回答:“没有谁规不规定,从古至今向来如此,如果神没有了约束,那天地不就乱了?换句话说,如果人没有了约束,那这世间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落仙道人此时还是个孩子,听不懂她的话,“我不懂。” 陵光神君给他举了个例子,“好比占据你家财产的叔叔,明明是属于你的东西,为什么他能理不直气壮的抢走?就是因为秩序约束不住他,才有了你这样的受害者,以后自然也不会少。” 落仙道人似懂非懂,他垂下脑袋,闷闷道:“我知道了神君。” “别不开心了。”落仙道人随手射下来两只鸟,“我们先来填饱肚子吧。” 这两只鸟长得很肥,落仙道人皱着脸处理鸟毛,明显还是不太高兴。 陵光神君倚在树上,衣角垂落随风荡起,道:“你们小孩子不是爱听故事?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落仙道人熟练地拔鸟毛,“好。” 陵光神君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一个族群被神诅咒的故事。” “远古时期,水神共工因不满瑞顼被少昊传得帝位,决意和瑞顼争夺帝位,从而与火神祝融在不周山决战,你猜后面谁赢了?”陵光神君卖了个关子。 这个故事落仙道人也与他们说过了,看来是师门传承。 这传说也算家喻户晓,落仙道人很快就答了出来,“我知道,是火神祝融。” 陵光神君道:“没错,水神共工战败,一头撞到不周山,从而酿下大祸,天被捅了一个窟窿,导致世间生灵涂炭。” 落仙道人抢答:“后面发生的我也知道,是女娲娘娘将天补上了。” “没错。”陵光神君晃着腿问:“那你还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被陵光神君一夸奖,落仙道人拔鸟毛都有劲起来,“后面?后面就是水神被处罚了?” 陈问也是这么想的,水神闯了大祸难道还想全身而退? 陵光神君看见落仙道人将鸟串起来,她自然地释放出一段火焰烧起柴火,“对了一半。只不过那惩罚更加严重了些。” “水神和火神位十二祖巫,而十二祖巫又是巫族的祖先,所以这惩罚也降临在了巫族人身上,以儆效尤。” 陈问心想:这惩罚也未免太过分了些,巫族人又做错了什么。 落仙道人却习以为常道:“这是不是跟朝臣犯罪,皇帝灭了他的九族一样。” 陵光神君道:“差不多吧,人都是如此,神也一样。虽然巫族人很无辜就是了。很可悲的一件事情,约莫一千年之后世上就没有巫族人了。” 故事说完,鸟也烤得正好,颜色金黄滋啦香,二人大饱一餐后,陵光神君道:“走吧,我们去古佛寺拯救六清。” 落仙道人撇起嘴角不情愿道:“神君为什么要救他,说不定他是自愿待在古佛寺的呢。” 此刻午时过半,日光正盛,可陵光仙君却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陵光神君罕见的落寞,她看着手中的签子,似幻视了六清纤长挺直的身影,“他不是那种人,他肯定在等着我救他,我要去救他。你不去的话,就在老地方等我。” 落仙道人暗自咬牙,他怎么可能不去。 怪不得不见六清和尚的踪影,陈问猜想六清大概是犯了什么罪,被古佛寺关了禁闭。 画面又是一转,陈问本以为会见到两人“劫狱”的场景,可他却只见到了雪,漫天的鹅毛大雪,他在一座雪山上。 雪山让人平静,此时视线一转,陈问不禁瞳孔骤缩,心弦断得彻底,嘴巴张大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是他,就是他! 祁渡果然如他猜想的一般回到了一千年前! 陈问祈祷落仙道人不要移走视线,他想多看看这样的祁渡,以往祁渡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世家公子。 现下他的眉眼间带着颓废的美感,面容苍白而清瘦,仿佛是被封存了几千的画卷,失了往昔的鲜妍明媚,却在那黯淡中多了一丝冷艳的美丽。 可祁渡的眼神自始至终都落在陵光神君的身上,准确说是在她的怀里,不曾给予他半分。 天不遂人愿,落仙道人还是将目光移走了。 陈问见到陵光神君便是一惊,她如今怎是这副模样,一脸憔悴,不复神光。但其实她与之前相比只消瘦了些,只是往日太过耀眼,两相对比之下才显得更加疲惫。 陈问还没缓过来,下一刻他就听见祁渡的声音,“神君,这昆仑镜是何意?” 陵光神君道:“你既救吾一命,吾便将这神器赠与你,送你了就收下,大男人不要扭扭捏捏的。” 祁渡道:“多谢神君。” 片刻,陵光神君转过身子,脸色沉重对落仙道人说:“你替我将他抚养长大,我怕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陈问又一惊,这是过了多久,久到陵光神君都生孩子了! 落仙道人嚎啕大哭,“我不要,我不要,我也还是个孩子啊,如何能照拂好他。”他哭得肝肠寸断,如杜鹃啼血般哀鸣。 陈问听着眼眶发酸,也想落泪。 陵光神君摸摸他的头,温柔地笑道:“他以后应该会长得和你一样可爱吧。” 这是陈问第一次见到陵光神君如此轻言细语的模样,像他想象中的娘亲。 此时,雪下得越发大了些,雪重到陈问的视野渐渐被白色覆盖,陈问恍惚以为切换到了下一段记忆。 “古佛寺改名了。” “改成什么了?” “钟山寺。” 这里是一间客栈,陈问使劲眨眨眼,没看错,原来上一段记忆真的结束了,他不免黯然神伤。 “哦?仁兄可知个中原因?” “嗐,还不是因为那六清和尚,竟做出了这等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本是下一任住持……” 此时,陈问手边的茶水倒翻。 看来这便是这故事的后续了,陈问细细思索着,不过片刻,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孩子呢?陵光神君的孩子为何不在落仙道人的身旁?!—— 作者有话说:这传说是我查找后稍加改编的[害羞] 钟山寺就是虚白的寺庙呀 第56章 我一问你便一答 眼前的景象还是白色, 陈问共灵结束后睁开眼有些愣神,片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看见的是祁渡垂到他枕边的白发。陈问小心翼翼地抚了上去,“仙主大人, 你这头发是怎么变白的?” 他脑中隐约闪过一道灵光,却怎么也抓不住。 祁渡原本紧闭着的眼、紧皱着的眉豁然开朗,不知是不是因为闭目的原因, 那琥珀般的眼睛带着点水雾,雾蒙蒙的让人看不真切。 “你醒了。”祁渡微微低下头。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头发也微有些乱了。 “我睡了多久?”陈问半起身观察四周,这是一间简洁的小屋, 房里的摆件和装饰都很陌生, 只有窗外的树让他觉得熟悉。 祁渡给他的背垫了一个软枕, 道:“你昏睡了两天一夜。” 陈问惊叹:“这次这么久?” 以往共灵一般只需要一盏茶的时间,最长也长不过半天,这次大概是因为时间跨度过大, 导致共灵时间延长了。 陈问捏捏额角, “怪不得我的头有些疼。” 祁渡起身给他揉揉太阳穴,“这样会不会好点?” “力度刚好。”陈问舒服地闭上眼睛, 语气无波地问:“所以, 仙主大人,你的头发是怎么变白的?” 陈问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实则今日一定要问出个说法来。 祁渡手上动作一顿,半真半假道:“顺其自然的结果。” “顺其自然?”陈问语调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说,别人用了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黑发变白发, 你只用十几年就够了?” 他生气了,祁渡想,于是他诚实地说:“是的, 但我隐瞒了一半。” 陈问道:“那另一半呢?” 祁渡:“我不说。” 陈问有些不开心,遂一把握住他的手,祁渡的手腕骨有些突出,但却不会给人过分清瘦的感觉,很有爆发力,他不自觉地摩挲,莫名其妙问出一句:“你会死吗?” “不会。”祁渡说完,似是觉得这句话太单薄,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我保证。” 陈问望向窗外,他这回看清了,是紫薇花树,只不过现在已经过了花期,枝上光秃秃的。 “第二个问题。” 祁渡诧异地问:“还有第二个?” 陈问不满地回头瞪他一眼,“我有说我只问一个吗?” 祁渡的眼睛里泛起笑意,“你要是想问第三第四个都行。” 陈问拍拍他的手,然后又拍拍榻边,示意他坐这,“过来。” ‘过来’,陈问很少会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对别人说话,可对祁渡却是非常受用,他眼角微弯地坐下。 他一坐下,陈问就开问:“你今日可抚琴了?” 祁渡怔住了,他已经做好了陈问会问出多惊天动地的问题,紧张到不住地扣着床,没想到只是问了个很平常的问题。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陈问颇为疑惑,“这个问题很难吗?” 祁渡试探性回答:“不曾。” “那可饭否?” “否。” “这几日可监督祁紫君练功?” “有。” 陈问又接连问了几个常见的,没有难度的问题,只要祁渡一回答完,他又快速的问下一个,因此祁渡也是逐渐卸下了防备,答得越来越快。 陈问语速极快地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你回到一千年前是为了救人?” “是。” 祁渡果断回答后才猛然回过神,原来陈问前面铺垫这么多,重头戏是在这儿。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祁渡不打算否认,既然陈问这么笃定地问了出来,就代表他一定有证据,并且他能判断自己有没有在撒谎。 陈问覆盖住他的手背,微微倾身,“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其实陈问也不知道祁渡回到一千年前的目的是什么,他只是大胆地猜测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真相。 “嗯。”祁渡略微思索就猜到了答案,“你与落仙道人共灵时看见我了。” 陈问眯着眼问:“你去救谁了?” 祁渡不敢看他,眼神落到窗外,只用沉默解释一切。 陈问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转向自己,“怎么不说?” “……” 陈问一个翻身,便将他压在自己身下,幸好这床够大,不至于让祁渡的脑袋撞到床头。 祁渡的白发散了一床,像个摄人心魄的雪妖,任是无情亦动人。 “不说我就亲你。” 祁渡双眸微闪,“说什么?” 陈问捏住他的鼻子,“少给我装蒜,你回去救谁?” 祁渡的吐息近在他的手心:“唔……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这一句将陈问的话堵死,但他是最能没话找话的了,他佯装恶狠狠道:“你不说,我就咬你,直到你愿意说为止。” “那,请君来吧。”祁渡摊开手,浅色眸子似笑非笑,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两人的姿势有些不雅,陈问此时正跨坐在他的腰上。为了震慑住祁渡,陈问只好硬着头皮俯下身去。 陈问的衣襟松松垮垮,大好春光要露不露,随着他的身子压低,祁渡的眼神也放得越来越低,越来越沉。 他的腰塌得越来越弯,两人的身子靠得也越来越近,呼吸也越来越炽热,视线也越来越暧昧。 陈问的目光从祁渡的眉毛落到鼻子,再到嘴唇,最后落到下巴,他感叹这人生得是真好,他都不想下嘴破坏这俊颜了。 可祁渡偏偏又来招惹他,十指修长的手慢慢摸上他的细腰,“不敢吗?” 陈问眉头一跳,“这有什么不敢的。” 于是他恶狠狠的在祁渡的下巴上咬了一口,留下了一圈牙印,随后又虚张声势道:“你说不说?” 祁渡叹了一口气,“这样怎么能行呢?我来教你,记得学会了。” 语毕,他便将陈问翻了个身,压在身子下,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了陈问的唇。 陈问瞪大了双眼,窗外一阵风拂过,摇动紫薇花树的枝头,他仿佛又看到当年紫薇花树盛开的景象——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插叙了 第57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1 粉色花瓣簌簌飘落, 似天上星星坠落纷飞,如今正是紫薇花花期盛开的季节,美得妙不可言。无数片花瓣描绘出一道清隽的人影, 粉嫩的花片踏着琴音点缀在琴声和妙人身上。 一曲毕,倏然,一大群紫薇花轰隆隆地垂直降下, 紧着就是调笑声。 “祁公子,弹得真是雅兴雅兴,这些赏花是我的心意。” 一道比盛花还要明媚的清声。 祁渡捻起一片碎花,眼眸悄无声息地漾开一圈极浅的波纹, 宛若风动春水。随后他抬起头, 对上一双墨色眼睛, 那里面满满映着他,祁渡的嘴角慢慢地翘起来。 而后他意识到什么,又抿起嘴角, “为何又跑到树上?” 六号轻盈地一跃而下, 将最完美的一朵紫薇花别在他的耳上,“琴音往高处走, 那我自然要到树上去仔细的听呢, 正好给你捧个场。” 祁渡温润如玉道:“既能讨六号欢心,也不枉我如此费心了。” “六号很是满意。”他接着话锋一转:“昨日崔长昼来找你做什么?” 祁渡瞅他一眼,说:“是找我说天棋争大试一事。” “你们两的关系是今非昔比了。”如今距离尚清学宫听学卒业已过一段时日,自第一次考核以后,崔长昼倒是和祁渡异常合得来。六号说不清道不明这是什么情绪, 只道是替他高兴,多识得一位好友。 六号轻拂去玉琴上的花朵,问道:“天棋争大试?那是什么?” 祁渡解释道:“通俗来讲, 天棋争大试是将各仙家子弟聚在一起比试。天表上天,而这其中的棋正是指我们这些仙家子弟,争则是意为与天争夺气运。夺得大试魁首者,其所在的家族可在下一次的群仙会中占有一席话语权之地。” 六号好奇地问:“那小家族可有夺得第一名的时候?” 祁渡道:“少之又少,微乎其微。” 六号了然,说白了,这天棋争大试只是四大家族在权利斗争中,为了争夺更多的话语权想出的一个合理的法子罢了。 角落里点着的香快要熄灭,祁渡起身道:“我得去找家主了,你先自己待会。” 他并未收起玉琴,六号便猜到他等会还会回来。 从紫薇花林到雪霁斋只需一盏茶的功夫。 祁渡踩着点踏进了雪霁斋的门槛,而祁唯齐早就在此等候了。 “父亲。”祁渡朝主座上的人行了一礼。 祁唯齐冷哼道:“每次都掐着时辰来,让父亲等你,成何体统,你的礼数呢?” 祁家主端坐于主座,主座的座基比地面高上几层台阶,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把紫檀戒尺。他浓眉细眼薄唇抿紧,全身一丝不苟,手轻敲着扶椅,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不怒自威。 片刻,他抬手挥挥,“罢了,唯齐,阿渡并未失期。” “等等——” 祁渡反射性屏气。 祁家主道:“外头紫薇花开得这么好?” “嗯?”祁渡下意识抚上耳边,摸到一片柔软的紫薇花瓣,眼里泛上一抹暖意,他未把它摘下,只道:“花期正好。” 祁家主道:“落座吧。” 祁渡敛眸,“多谢父亲。” 见他落座,祁家主开口道:“十天后便要前往封神山,你们姐弟两可做好准备了?” 二人异口同声地说:“自然。” 祁家主轻挑半边眉,“我要的是你们夺得魁首的准备。” 祁唯齐快速地撇了祁渡一眼,答道:“自是有的,女儿分析过,只有崔氏崔长昼和栗氏栗定沅二人能够称为对手,其他的不足为惧,此次祁氏的胜算很大。” “好。”祁家主肯定了一句,又将目光落向祁渡,“阿渡呢?” 祁渡道:“我相信阿姐能一举夺得魁首。” 祁唯齐先反应过来,斥责他:“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叮、叮、嗡——”祁家主敲了两下瓷茶杯,嘴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胡闹,真是不知深浅。” 这一句话只是轻飘飘的点到地上,却让祁渡生了寒颤。 祁家主发问:“你应该知道我马上就要择选少主了吧,这次天棋争大试我很看重,这将会是我做出决定的一次重大考量。” 在祁家主参与的那次天棋争大试中,祁氏屈居第二,而后四大家族清洗排名,祁氏位于末尾。几百年来,四大家族的排名并非固定不变,步河房氏虽为医修,势力最弱,但哪个家族都不愿意得罪房氏,因排名固定为第三。 而排名第一的家族则是看当下仙主之位坐着的是谁。排名越高,在各大仙家中的话语权也就越足。没有意外的话,这排名一般能维持快一百年,祁氏已经快两百年没有登上半仙界的首位了。 祁渡深呼一口气,“父亲做什么决策,我都相信自有您的道理。” “啪——”戒尺落到地上的声音。 祁家主脸色晦暗不明,“你真是和你母亲没有半分相似。” 祁渡笑着说:“是吗?我也没见过我母亲。” 祁唯齐呵斥他:“祁渡!” 笑起来就更像了,祁家主闭上眼,“罢了,你走吧,唯齐留下。” 祁渡六神无主的离开雪霁斋,父亲对他很失望吧,到时候他在这场与阿姐的争夺赛中输了,就要彻底离开独坐幽篁里,但其实他从小就做好了这个准备。 只是,六号会愿意和他走吗?祁渡不受控制的浮现出这个想法,本来他是打算孤身一人远行的。他知道,六号一开始来独坐幽篁里是为了一个人,能让六号小小年纪,千里迢迢跑到这来,想必那人于六号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会吗? 会吧? 不会? 心中的天秤来回转,我会比那个人还重要吗? 会吗? 会吧? 不会? 算了,他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铮——”像是谁把琴拿去锯树了,难听得不堪入耳,但正是这道琴音把祁渡悲伤的思绪切断了。 祁渡抬眸望去,六号正从容不迫地弹着琴,他似是失了听觉,不知道自己弹得有多难听,弹得津津有味,脸上兴致盎然。 “扑哧。”祁渡被他逗笑了。 六号察觉到有人在偷看,却没有停下手,坚持把曲子弹完。 “如何?”六号准确的找到他的位置。 祁渡道:“难听。” 六号早就知道他的答案,道:“那公子不给我一点掌声鼓励吗?” 祁渡“啪啪”两声,真挚道:“比上一次有进步,少弹错一个音。” 其实也就是十音全错和十音对九音的区别。 六号眼睛弯成月牙,灿烂地笑,眼眸盛满落英。他注意到祁渡眉上覆着一抹哀意,便招呼祁渡坐到他身边,关心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家主没有训你吧?” 花未免开得太过妖艳了,祁渡想,扰得他的眼睛和心有点缭乱,不知该看何处好。 “没有。”祁渡问道:“到时候天棋争大试,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六号轻松地说:“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祁渡拨着琴弦的手一顿,小心翼翼地询问:“那我要是……永远离开独坐幽篁里呢?” 六号问:“永远?你要去哪?再也不回来了么?” 祁渡笑道:“去浪迹天涯。” 六号掰过他的肩膀,郑重地说:“那你可一定要记得每天与我通信,我暂时还不能离开独坐幽篁里。” 他说不能离开,他不会离开。 祁渡的心如坠冰窟,微笑只能勉强维持,艰难吐出两个字:“好啊。” 十日后,祁家主只粗略交代了各项事宜,并未再多说什么。他们这些小辈先行往封神山,总共有十几名少年,领队的人还是祁唯齐。 六号只是远远地跟着他们,他没有资格参加天棋争大试,这次他能跟出来,还是祁渡给他开的后门。 封神山位于大陆的正中间,路程并不遥远,众人只用了三日就便到了。 他们不是最早到的,这儿零零散散聚了不少人,大大小小各大仙家,各色家服,各异配饰,六号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谁是谁家。 他最后将眼神落回祁渡身上,红衣随风摆动,墨发高高束起,一看就是个俊朗的好男儿,还是祁渡清新脱俗天生丽质,六号频频点头称赞。 六号看见崔长昼来找祁渡说话,但他听不清两人谈了什么。看见这副和谐的模样,六号惆怅起来,这几日祁渡好像都不大想理会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半炷香过后,前方响起号角沉重的声音,众弟子自觉找到自家位置排好。 左溪栗氏的弟子姗姗来迟,为首的还是栗无观,他照旧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做派,他左手边侍立着一名男人,样貌还算硬朗,身上佩着青授银印,应是左溪栗氏的客卿,更是监督此次天棋争大试的大考官。 考官有四名,除却大考官是仙主亲自挑选以外,剩下三名出自天下三大寺,这样看起来让人觉得公平公正。而各家家主只会在大试快结束的后三天赶来封神山,因此这几天大试的秩序和规则,大考官的话语权就占了一半。 大考官走到台上,台上不知何时稳坐着三名和尚,他高声说道:“我是你们此次大试的总考官,名栗木然。” 栗木然顿了顿,才说:“封神山上有一塔,塔下镇压了这几百年来猎的妖魔,最近底层塔封印不堪重负,有些小妖马上就要挣脱封印跑了出来。因此,此次大试的内容便是猎妖。” “一层塔妖,积一分;二层塔妖,积二分,以此类推,最高不过四层,请不要去往第五层塔,假使真的遇到四层以上的妖邪,不要逞强,你们不是对手。” “现在请各家弟子依次序来领捉妖袋和令牌。” 左溪栗氏是第一个上台领的,下台时栗无观深深地看了一眼南陵祁氏和仙颐崔氏。上次在学宫那两人居然敢与他作对,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收拾那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就算不小心死了,也与他无关—— 作者有话说:写这章的时候,把六号写成了陈问,阿问影响到我了呢[害羞] 第58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2 黑云密集一处, 一座青色巨塔自上而下贯穿云丛插入孤峰,青中带黑,黑中镶红。塔身斑驳不堪, 无数道锁链盘着绞着,粗如碗口,细如银针。风过时, 宛若能听到野兽低语,不知是咒骂还是求饶。 栗木然站在塔前,渺小得如沧海一粟,他正色凛然道:“时辰已到, 考核开始, 此次考核历经十日, 但一定有人的考核不足十日。” 他转身施法打开塔门,一道绿光逐渐从门缝里漏出来,亮光从幽幽到盈盈, 这塔门施了阵法, 只能进不能出。塔门未被打开时平平无奇,打开之后门框上缀着利刺, 像被削尖了的带血的牙齿。 六号也是成功混进了塔中。 塔内很空旷, 虽有光,却微弱如萤火,只照射塔内最中心的那一亩三分地,六号抬头望去,只看到一圈又一圈的阶梯, 望不到边,耳边还总有嗡嗡声。锁妖塔第一层妖不多但人还算多,各个面色警惕手拿配器, 六号大致数了数,有一半人之多,估计是想摸清这座塔妖里的利害。 少顷,大部分人陆陆续续往第二层走去,六号也往上爬,他要去找祁渡,他估摸祁渡应是在三或四层。 另一边的祁渡正和崔长昼兄弟并行着。 一进入塔内,祁唯齐便拉住他说:“我们两走一块。” 祁渡正想怎么拒绝,一道花枝招展的声音恰时从身后响起,“齐齐,我和你一齐同行如何?” 祁渡扬眉,阿姐的克星来了。 祁唯齐难得脸色大变,罕见的有小女孩脾气,“你为何还跟着我?” 莫尘随弯眉委屈,“齐齐实力这么强,追随强者不是默认的道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现如今除了自家人,其他的都是竞争对手。 祁唯齐冷漠拒绝:“你我是对手,我要夺得魁首。” 莫尘随嬉皮笑脸,“那巧了不是,我不看重名次,我来辅助齐齐如何?我的柳鞭刚好能捉住要逃走的妖邪。” 这番话要是被还恬莫氏的长辈听见怕是要吐出一口老血,莫家的赌注可全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不盼他能夺得前三,至少也要位列前八。 莫家不算大家族,甚至连中游都挤不上去,好不容易这么些年出了个有天赋的,就等着这次大试他能让莫家一鸣惊人,没想到竟胳膊肘往外拐。 祁唯齐拽住祁渡,催促道:“和我走。” 祁渡委婉地说:“阿姐,我有约了。” 祁唯齐眼神凌厉地刺过来,“和谁?什么约?” “和我。”一道飒然的声音。 昏暗的角落里缓缓显出两抹半见色,左边之人宛若初阳,温雅和煦。右边之人堪比烈日,顾盼神飞。 正是崔长水和崔长昼二人。 祁唯齐见此,也就随他去,“那你便顾好你自己。” 她说完转身就离开,独留莫尘随在身后叫唤,“齐齐,等等我呀,数月不见,你就没有想我吗?我可是日日夜夜思君不寐。” 祁渡看着她冷傲的背影,松了一口气,阿姐应是不讨厌莫尘随的,不然依她的性子早就一剑挥过去了。莫尘随跟在她身边会更好,毕竟他的柳鞭相当厉害,妖魔鬼怪见之遇之恨不得绕道走。 崔长昼抬起下巴,“虽然我与你合作,但不代表我会将额外的积分让给你,这第一我是拿定了。” 祁渡笑道:“我还是更相信我阿姐能拿第一。” 崔长昼握住霜星的剑柄,“走着瞧,先上第三层试试。” 他那么傲的一个人,祁渡当然知道他与自己合作并非为了双赢,而是为了他的哥哥崔长水,崔长水天赋一般,修为自然也远不如崔长昼。 而崔长昼心高气傲,必定会去锁妖塔第四层,崔长水又势必会跟着他,但第四层不是崔长水能应付的。因此崔长昼才会找上祁渡,有了祁渡的加入,就能让他哥哥少一点危险。作为交换,崔长昼得送祁渡十分。 只是这一切崔长水并不知情。 第一层平平无奇,就是一些刚化形不久的小妖,脑袋上还顶着兽耳,没什么危险性。踏上了第二层,温度瞬间阴冷下来,妖物开始显现些凶相,例如尖牙利齿红瞳长尾。等到了第三层,温度又稍显灼热,各类妖物杂聚,甚至半人半兽的都有,只是它们还不能完全控制住妖气,浓重且阴狠。 祁渡甫一站稳脚跟,一记狠辣又带着血腥气的掌风在他后背袭来。他反应极快挥剑,将这掌风打散。 是一只流着腥臭口水的虎妖,它身高两丈,身似大虫那么长,一只前爪就比一人还长,黑色爪缝里填满了血淋的碎骨,一条沟壑从左脸纵横到右脸,拳头般大的眼睛泛着绿光和欲望。 “滴答,滴答——”口水绵延不断从虎嘴里流到地上。 祁渡警惕地看着它。 虎妖也痴痴地盯住眼前这个人类,它好久没尝到人味了,这里还不知道多少妖觊觎这个人类。 它快忍不住了! 祁渡瞳孔骤然放大,虎妖俯冲上来了。 它一掌落下,虎掌上头还有些倒刺,躲不开的话大概会被扎成刺猬,祁渡右脚一蹬借力飞到空中,再一剑狠狠刺下,瞬间洞穿虎掌。 虎妖疼得直吼出来,惊出不少小妖乱蹿。 这一剑让祁渡明晰,他的实力在虎妖之上,不出两招,虎妖已然被他揍得奄奄一息,祁渡上前要把它捉到捉妖袋里头。 就在此刻,一抹剑光划过祁渡的眼睛,他下意识闭上双眼停住脚步,就这一息的误差,他再睁开眼时,原地已没有虎妖的踪迹。 只有几名左溪栗氏的子弟和两名房家人,那两位也是老熟人,房有情和房炽心。 栗无观喜滋滋地抛着袋子,栗定沅在他身后霜冷无情,将剑收回剑鞘。 祁渡脸色骤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栗无观装作才看到他一样,“我还以为这虎妖是自己把自己打成这样的,没想到是你啊。不过我拿都拿了,真是抱歉。” 不用说栗无观的演技拙劣,因为他根本就是演都不演。祁渡冷脸道:“既然你这么愧疚,那就将这三分还给我,以免你晚上寝、食、难、安。” 栗无观眼里划过一丝阴狠的笑意,“好啊,我真是觉得非常难过,所以我额外还你一分如何?” “就你?哼,能上第三层都是地下的祖宗保佑着的吧。”崔长昼嘲讽的声音适时响起,他最知道怎么打击栗无观了,“哦,不对,你应该拜你旁边这位活祖宗才是。” 栗无观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当着他的面说栗定沅比他强、比他好、比他优秀。她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有什么资格和他平起平坐,相提并论。 他瞬间沉下脸色,面容阴狠地瞪了栗定沅一眼,栗定沅倒是习以为常,不作任何反应。 栗无观阴森地说:“说了这么多,你们是不敢吗?” 祁渡与崔长昼相视一眼,虽不知道他要发什么疯,但他在眼皮子底下作妖总比在暗处使坏好。 崔长昼应下,“好啊,你记得在她背后躲好了。” “阿昼,不可意气用事。”崔长水蹙眉拉住他。 崔长昼安抚他:“兄长,你放宽心,我自有分寸。” 房炽心左顾右盼,然后咬了咬唇走到了崔长水的身边,相比于对她虎视眈眈的栗无观,她更相信在学宫帮助她的崔长水。 而栗无观看到这一幕,眼底划过一丝阴冷,“房姑娘,你这是见色忘友了?” 房炽心有一瞬的慌乱,她下意识看向崔长水,崔长水果然站出来替她解围:“炽心只是看我们缺少医修,怕我们出什么岔子罢。栗公子无须多想。” 栗无观冷笑:“看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行人警惕地迈上第四层塔。 第四层比下面三层更亮一点,或许是因为越来越靠近塔顶,可他们却看不见任何一只妖怪,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在塔里飘荡。 极度的幽静会让人心不安。 房炽心更加贴近崔长水,这细微的动作被崔长昼捕捉到,他皱了皱眉,哥哥在学宫替她解围之后她就缠上了哥哥。可栗无观对她有意思,甚至起了联姻的心思,但她却靠近自己的哥哥,明摆着后面要给崔长水找麻烦。 可哥哥好像也喜欢她,两人在学宫早已互生情愫,啧,真是麻烦。 祁渡回首看向栗无观,“请吧。” 栗定沅自觉站出来,召出自己的配器江上调玉琴。栗无浊凝视着白琴,心底不禁又生出怨恨,这小贱蹄子居然能得顶级仙器的认主,这本该是他的才对,只有他才能配得上。 “铮——”她只轻按下一音,众人便顿觉呼吸困难,四肢发软。 “铮铮——”她再按两个音,除了祁渡和崔长昼,剩下的人站都站不稳,晃得东倒西歪。 下一瞬,她利落地转变琴的方向,划出一道道琴声,无形的琴声化有形,将一名匿在空气中的妖怪打现形,凶厉的琴音将它死死钉在塔上。 栗定沅停下拨琴的动作,无波无澜道:“祁公子,请吧。” 好强的修为。 祁渡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后谨慎的向那名妖怪走去。 只是祁渡看不见的是,在他背后栗无观正悄悄给一名持笛的男子使眼色 当他要把妖怪收入囊中时,身后猛然奏响一道曲子。 难听刺耳,比六号的琴声还要尖锐! 是乱魂序! 乱魂序不仅会导致鬼魂的狂乱,也能导致妖魔的暴动!人听到了也难免会产生躁郁,只有害而无一利! 祁渡还没反应过来,一股腐朽的气息就从他的侧边袭来钻入他的鼻端。 “小心!”是六号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这时期的阿渡是朵小白花(点头) 第59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3 “噌——!!”剑划过塔的尖锐摩擦声, 这粗声瞬间就将曲子的声音盖了过去。 不知哪来一道火光冲进祁渡眼底。 祁渡眼神瞬发清明,那道腐朽的气味已至侧脑后,千钧一发之际他直接回手掏过去, 摸到一手冰凉,黏腻中又带着点光滑,这只妖的身子像是由一根根木棍组成, 奇得很。 他发狠将其拽至身前,‘叮铃哐当’一声响,再定睛一看,原是只白骨精, 骨头上还带着些黑血, 两只空洞洞的眼睛正直视着他。 祁渡毫不留情地提起这只白骨精, 往塔墙凶戾地撞去。白骨精没有声带发不出声音,可白骨骨头却是越来越红,祁渡一直不停手, 直到这只白骨精被撞得七零八碎, 才撒开手。 暗处里被乱魂序激得失去理智的妖突清醒了过来,它们本妖性大开蠢蠢欲动想扑上来, 可见这人类凶残的模样又退了回去。第四层塔妖基本能维持一个人形, 也比下三层更通人性。 见祁渡安然无恙,六号掠过众人至他身旁,急切地检查起他的身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 六号的手在祁渡身上摸来摸去,祁渡颇有些不自在, 他一把攥住六号的手,“亦无大碍。” “那就好。”六号如释重负:“吓死我了,大小姐呢?你怎么没和大小姐一块?” 祁渡狠下心对他说了句从来不会说的话:“不用多问, 我有我的理由。” 六号察觉到他对自己有些冷淡,以为他是被暗算了心情不好,便活络气氛道:“公子自有你的理,那出去了可否许我两壶酒来交换?我也想听听嘛。” 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祁渡将它死死抵住唇边,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他冷冷地回复:“再说吧。” 六号落寞地垂下头,用脚画起圈圈。 身后众人也起了争执,周遭愈发嘈杂起来。 崔长昼长剑出鞘寒声质问:“栗无观,你这是找死?!没想到你心肠居然这么狠毒,胆敢做出这等暗箭伤人之事。” 栗无观这下更是装都不装,恶声恶气道:“那又如何?我能弄死他是我的本事,他活不下来是他无能,你弄不死我是你窝囊。” 他的相貌并不差,反而能称得上一个清秀,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会以为他是什么白面书生,但他说这话时满目狰狞,使得整个人看起来獐头鼠目。 房炽心害怕地躲到崔长水身侧,崔长水本能地挡在她身前。 崔长昼怒发冲冠就要提剑冲过去砍他,却被崔长水一把拉住,“阿昼,冷静一点。” 崔长昼怒道:“哥,你拦着我做什么,我今天非要把他那两只手打断不可。” “万万不可。”崔长水生拉硬拽住他理智分析道:“你这样做会得罪左溪栗氏得罪仙主,给崔家带来不少麻烦。更何况祁渡确实也没受什么伤,你一剑砍下去,我们有理也成无理了,别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崔长昼自然懂其中利弊,可他就是看不过去,“哥!” 栗无观旁观着,洋洋得意道:“瞧瞧,你哥多明事理,怪不得崔家主选他定为下一任家主,而你,不过是个有武力没有头脑的傻缺。” 崔长昼气得七窍生烟,怒火中烧,右手指死死地按住剑柄凸起的地方,霜星嗡嗡响,周身慢慢结起寒冰。 栗定沅不动声色地横放起白琴。 骂完了崔长昼,栗无观又奚落起了崔长水,他信手拈来地挑拨:“不过,崔长水你也别太得意,你也就这一优势罢了,要是你连这都比不上你弟弟,你还有什么用处?小心啊,位子还没坐稳就被人给拽了下去。到头来也只是给别人做了嫁妆,最后落得一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是一个比你弟弟更废的废物。 “不过,估计崔氏在你手里也就这样了,说不定几年后还会堕落到下面的小家族去,到那时说不定还真不如你弟弟来接手崔家。” “也不怪乎在崔家,你的身份地位永远屈居于崔长昼之下。” 与崔长昼将怒气摆放在面容上不同,崔长水微低着头,不搭话,双手默默握紧成拳,怨气在心中积攒。 房炽心揪住崔长水的衣角,小声地说:“才不是他说的这样,长水很好。” “找死。”听见他如此诋毁崔长水,崔长昼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朝栗无观劈出一道寒气。 栗无观面色大变,直呼道:“栗栗栗定沅!” “砰——”一声琴音和一抹剑气相撞,瞬间耀眼的炽光乍破黑暗,破出无数粒光尘。 一触即发,两人你一招我一式地交战。 崔长昼愤怒谴责:“栗无观的走狗。” 栗定沅淡定回怼:“蠢货。” 琴剑皆生白光,打得不知谁是谁,谁此刻又占据上风。 众人皆忙着躲避,六号却恍觉不对,塔内本是乌漆漆的一片,此时塔壁却慢慢地亮起红光,它们一双椭圆一双椭圆地亮起,中心还有一正圆圈,诡异至极。他快速上下扫了一眼,发觉它们是从塔尖往下亮起的。 他拔出佩剑,找准时机朝打斗中心扔过去,两人的反应极快,下一招都打在了银剑身上,剑霎时被击飞出去。 崔长昼和栗定沅出招动作皆是一顿,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把银剑,这把剑居然没碎,对灵力好强的掌控。 崔长昼冽声问:“是谁?!” 距离太远光线太暗,崔长昼没认出六号是谁,他瞧着只觉得眼熟。 六号为了混进塔中,随意找了件绿衣裳假装自己是某小家族的弟子,他们暂时认不出他是正常的。他放声说:“两位先别打了,你们瞧,塔壁上的是什么?” 众人抬头望去,果真如六号所说的一般有异样,一圈圈不规则排列的红圈诡谲地一闪一闪着,越往上就越少。 “这是什么?”有人惊恐地问。 一人骇然地说:“莫不是他们把塔打坏了?” 崔长昼暗骂了句两个白痴。 眼看红圈出现得越来越密集,闪得越来越快,引得众人提心吊胆,纷纷召出自己的武器。不消片刻,那无数道红圈又一双一双地熄灭,塔内又只剩原来的光圈。 栗无观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栗定沅漠然地道:“不知道。” 栗无观随心所欲骂道:“没用的东西。” 这一突发状况恰好打断了二人之间的争斗,但气氛也没有缓和下来,众人依旧剑拔弩张。 “诸位,这是在做什么?”祁唯齐和莫尘随从第三层上来。 栗定沅看见祁唯齐便将白琴收起,若无其事道:“没什么,起了点矛盾。” 既然栗定沅放下了琴,崔长昼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提着剑,他不情不愿将剑收回剑鞘。 祁唯齐扫视一圈,人人面色各异,事情绝不像栗定沅说得那么简单。她走至祁渡身旁,肃正命令道:“我要和你们一起同行。” 祁渡面容闪过一丝纠结:“阿姐,这……” “怎么,不行?”祁唯齐注意到一旁紧张的六号,要挟道:“这位是?瞧着好像我们家的……” 祁渡打断她,一口应下,“阿姐,可以的。” 祁唯齐斜了他一眼,回首道:“诸位抱歉,我们先行一步了,你们要打要杀随意,还望不要惊扰我们,否则后果自负。” 莫尘随在后面崇拜:“齐齐好飒。” 祁渡心惊胆战地跟着祁唯齐,他还以为阿姐会找机会来兴师问罪,但幸好,莫尘随一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她根本没空搭理他。 “齐齐,看我做什么?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爱?” “齐齐……” 此刻,无一人顾及到锁妖塔最上空,骤然亮起一双诡异的红圈,它贪婪地注视着这些人类。 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三日。 六号独自蹲在角落托着腮,这三日祁渡在躲着他,任凭他怎么撒泼打滚都不理睬。为什么呢?祁渡又在发什么脾气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难懂。 他看着崔长昼朝祁渡走去,两人说起了话。 三日前近距离地观察了六号后,崔长昼终于才认出来这是谁,他戏谑道:“你怎么不搭理你的小媳妇了?” “……”祁渡扭头瞪他,“谁不理他了。” 崔长昼取笑道:“你啊。怎么,这就厌倦了?想换一个小媳妇?” “……” 崔长昼继续没有眼色地说:“话说,他毁容了吧,整天缠着白带,这么丑,你也能容忍他在你身边蹦跶。” 祁渡忍无可忍:“不要再说了。” 崔长昼口无遮拦:“我说的不对?在学宫那段时日,我还以为你就喜欢丑的,不然怎么那么些好看的人,只要他一在,你就全都无视。” 祁渡瞬间感觉被冒犯到,气愤地说:“丑怎么了?你会因为一本上古剑法长得难看就不要它吗?” 崔长昼认为他很是不可理喻,“上古剑法?他也能和上古剑法相提并论?那可是上古剑法!他算什么?顶多是一个有修为的无用的丑八怪。” 两人怒视对方,愤怒皆到达一个顶点。 崔长昼昂首道:“怪我瞎了眼,前几日帮着你怼栗无观,还差点和他大打出手。” 祁渡回想起前几天的记忆,心里吐槽明明就是动手了好吧,这么想着,他又觉得自己亏欠崔长昼,于是递了个台阶,“抱歉,我这几日心情不大好。” 崔长昼翻了个白眼,“心情不好就找你小媳妇哄你睡觉,我小时候心情不好都是我哥抱着哄我……” 他三句里有两句离不开小媳妇,祁渡顿失与他交谈的欲望,目光身不由己地落到了六号身上。 只见他正与房炽心交谈甚欢。 祁渡心里有些不爽,他又开始用那种灿烂的笑对着别人。 第60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4 六号休憩的地本在祁渡右手侧, 当他捉了一个妖后,他选择就地坐在房炽心旁边,距离她足有一人之远。 两人沉默片刻, 还是六号先打破安静。 “炽心姑娘,你随身携带着药草囊?”六号嗅到从她身上传来的药香,随意找了一个话题打开话口, 丝毫不担心吓到人家。 房炽心正寻思怎么开口才会比较自然,没料到他会主动说话,心悸了一下,她怯生生地说:“嗯, 里头放的朱砂, 出门在外总要备着些, 这个是堂兄帮我制作的。” 她口中的堂兄正是房有情了。 六号好奇地问:“那炽心姑娘可有让人安神静心的香囊?能否赠我一只?” “有的。”房炽心找了一会拿出一只粉色香囊,上头还绣着房氏图腾,她递给六号, 关心地问道:“你身子可是不舒服?” 六号双手接过道:“在下身子健朗, 只是替我家公子求一个罢。” 房炽心干巴巴地回了个“哦”。 六号向来话多,只要有人愿意搭理他, 他就能一直来劲, “炽心姑娘真有意思,我很少见像你这样的女子。” 房炽心耳根微红,“此话怎讲?” 六号指了指自己脸上缠着的白带,“一般来说,女子见到我要么面露惊恐, 要么同情可怜,要么就是彻底无视。而姑娘你,明明面上胆小羞怯, 但和我交谈时却又可以做到视之无物。” 他这话一出,房炽心的面庞就更热,她期期艾艾地说:“虽然你的面容有损,但我见过更多身体残缺之人,因此这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与你闲聊,只是,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她前两日就有这种想法了,只是苦于羞怯,一直没有勇气。 六号眼眸里闪过一丝惊喜,他指了指自己,“我吗?真的是问我吗?” 房炽心眼神瞥向不远处正在给崔长昼擦拭剑的崔长水,道:“是的,我觉得这些人里只有你的能给出我想要的答案。” 六号顿觉自己肩负着重任,他一瞬正襟危坐,双手规矩放于膝前,面色肃然道:“姑娘请说,在下定会认真回答。” 这个问题实在有些难问出口,在选定六号之前,房炽心的第一选择是祁姐姐,但她瞧着莫尘随一直缠着祁姐姐。祁姐姐冷情冷性,她又觉得祁姐姐或许不能替她解答疑问,莫尘随看着倒合适,可让她去找莫尘随,又是万万不能的。 而崔长昼和祁渡两人,一个稚气又高傲,一个温和却疏离,完全不用考虑,至于崔长水,那就更不行了。经这几日的观察后,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位侍从最合适。 房炽心深呼吸几口气,才将早已组织好的语言问出:“你觉得我怎么样?” 六号琢磨了几下,不偏不倚地说:“样貌自然是好的,家世也好,虽然性子上有些胆怯,爱哭,总的来说,很好。” 房炽心两只手卷起手帕边边,紧张地问道:“那你认为长水如何?” 闻言,六号看向崔长水,他正闭眼假寐,明明五官长得艳丽,与崔长昼有七八分像,但是却丝毫不似崔长昼那般明艳,反倒宛若霁月清风。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如沐春风的气质,中和了面庞的这份绮丽,倒别有一番滋味。 “哪都挺好。”六号补充一句:“就是整天和崔长昼黏在一块。” 房炽心摊开皱巴巴的手帕,转瞬又揉起来,“那、那你……觉得怎么才能追到他?如果是我我这样的可以吗?” 六号眨眨眼,道:“你喜欢崔长水?那就大胆去试试。” 房炽心受惊恍若小鹿,她连忙来回晃动双手,“不是不是的,是我有一个朋友。”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声音几近听不见,“好吧,其实,就是我。” 六号单手支颐,“若是喜欢,便不要错过了。其实,你心里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吗?” 房炽心眉头紧锁,对上他真挚的眼神,不知不觉间就向他和盘托出,“但是我的父亲还有家主,打算让我和栗氏联姻。” 六号额角一跳,心思就转了几个来回,他循循善诱道:“联姻无非就是为了权利,下一次群仙会就要开始了吧。” “你的意思是?”房炽心心头猛烈一跳。 六号浅笑:“只要仙主之位易位,左溪栗氏排行垫底,这些问题不就可以解决了。” 房炽心也不是愚钝之人,自然知晓他话中之意。仙主之位易位,到时候四大仙家除了房氏,其他三个的排行肯定会有变化,而栗氏如若是垫底,那她的父亲和家主并不会再选择和栗氏联姻。 到那时,一个是美名远扬的崔氏家主崔长水,一个是声名狼藉的栗氏子弟栗无观,良禽且知择木而栖,人自然也是,选谁也就显而易见了。 可她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就凭我想对抗栗氏,那是不可能的,螳臂当车罢了。” 六号画了三个圈,“错了,不只有你,而是三个家族。祁氏早已经觊觎仙主之位已久,崔氏自然也有这个野心,而一个明事理的盟友难求,以后栗无观上位,房氏自会知晓该与谁结盟。” 房炽心被他的想法震撼,不由自主地接下去,“但,机会呢?” 六号在三个圆的中心重重一点,“就是现在。” 房炽心最后沉默地起身离开。 可六号确定她会答应自己的提议,他一开始就只看出房炽心喜欢崔长水,也知道她这些天都在观察自己,于是他给了房炽心一个机会。 爱和自由,愿得其一,就足够让人做出惊天动地的改变。 他捏紧香囊朝祁渡走去。 六号看着祁渡冷淡的面容,讨好地笑:“祁渡你看,这是我找房炽心……” 祁渡别过头去道:“我要休息了。” 六号愣了下,眼眶有些发酸,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祁渡对他很是冷淡,他也曾直白的问过,可祁渡只说自己最近有些累了。 六号心底不自觉发起了牢骚,可还是将香囊悄悄地放到了他的身上。 待六号走远后,祁渡偷偷摸上了那只还带有温度的香囊,他轻轻睁开眼睛偷看六号,发现六号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干嘛。 应该不会在悄悄抹眼泪吧,六号也不是爱哭的性子,可万一呢?祁渡纠结了一息就做了决定,可就在他要起身之时,他看见房炽心朝六号走了过去。 祁渡又歇了心思,罢了,罢了。 又过了五日,距离大试结束不过两日,但已经有四分之一的人被淘汰了。 一群人又重新回到了第四层,脚刚一踩实地,眼前就掠过一道红影。六号眼尖,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什么玩意,他大喊: “狐妖,这是狐妖!” 莫尘随第一个反应过来,甩出鞭子就要将狐妖捆住,速度之快如闪电,眼看就要缠上狐妖的尾巴,一抹剑光横空出世想要斩断柳鞭。 下一息,另一缕剑气半路杀出来,两相碰撞之下,都随之湮散。 崔长昼不满地扫了祁唯齐一眼。 祁唯齐道:“各凭本事。” 可最后莫尘随也没有抢到狐妖,祁渡射出了两箭,一箭射偏了他的鞭子,再一箭钉住狐妖的尾巴。 狐妖疼得直打滚,发出凄厉的惨叫。 六号一跃上去想捉起狐妖,就在此时,一道琴音朝他打来,又狠又快。他反射性地举起剑抵挡,却还是后退了几步。 真是冤家何处不相逢,他们又遇到了栗无观。 栗无观大声嚷嚷:“这是我的!我先看见的。” 崔长昼一见他心里就有气,“就算是你的又怎么样?这狐狸我今日是拿定了!” 栗无观还想继续骂,栗定沅却插嘴:“公平竞争。” “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狗吃了,这明明就是我的猎物!”栗无观的辱骂对象又换了人。 栗定沅罕见的出声嘲讽他,“我亲爱的兄长,既然不想公平竞争,那你便上去一对多,我只能应付得来一个。” 栗无观怒气无处发泄,却又意识到她说的是对的,就算栗定沅再怎么天赋异禀,可对面有的是更天才中的天才。 “好,我们来公平竞争。”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是趾高气昂的发号施令。 莫尘随戏谑道:“谁要跟你们公平竞争,我当然是要帮我家齐齐的了。” 此话一出,双方便混战起来,谁也不肯将这猎物拱手让人,毕竟大试期限将至,且一到四层的妖怪也已经所剩无几,可彼此之间的分差却拉得很近。 有一分就多一分的胜算。 房炽心紧张地望着六号,她前几日给了他软骨散,就等着这一刻。 只要,只要一切顺利,她就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六号找准时机加入混战之中,他腾到栗定沅身旁,朝她扬出一把软骨散,栗定沅的反应也很快,一拍琴弦,一道道利刃朝六号袭来。 六号纠结片刻没有闪身躲过。 两人同时从空中落下,六号不知道栗定沅怎么样,但他,被祁渡接住了。 有人接住了他。 太好了。 祁渡没忍住说:“你为什么要掺和进来?” 六号搂着他的脖子,语气颇似撒娇:“可是你不是接住我了你?” 祁渡与他对视,差点破功,只好冷着脸放下他,“你是故意的。” “你生气……”他话还没说完祁渡转身便走,只是怀里多了一个药瓶。 六号将药瓶贴近脸颊,叹了口气,他现在不能去追祁渡,还有事要办。他转身朝栗定沅走去,一把摘下她腰间的捉妖袋。 栗定沅身骨软成一团,只能软绵绵地骂道:“卑鄙。”千防万防,暗箭难防。 六号道:“抱歉。” 他又趁众人不注意,将栗无观的捉妖袋抢走,在远处观察一切的房炽心松了一口气,而后她又心虚地扫了扫四周,猛然发现房有情正盯着自己。 众人争夺得难舍难分,就在莫尘随一鞭子将狐狸卷住时,地下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柳鞭就这么脱了手。 “怎么回事?!” 塔摇晃得越来越厉害,众人这才发现是塔本身在晃! “吾,终于,突破,封印。” 之前那些一双双红圈又再次亮起,六号这才回过神来,这些红圈其实是一双双眼睛! “恭迎吾皇复苏。” 妖皇,居然是妖皇!众弟子脸色大变,心底生出一道道恐慌,他们怕不是今日要死在这!—— 作者有话说:最后一段美好的时日,虽然看起来并不怎么圆满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0-70 第61章 春花秋月何时了5 所有人警觉地退至塔的阴暗角落里, 六号不忘将栗定沅护在身后,全部人都屏息凝神,生怕妖皇注意到自己。 一记狂风打下来, 六号的脸色一沉,锁妖塔是密闭的,怎么会有风, 该不会是妖皇发现了他们吧。这股“风”还带着些热气与湿气,片刻,塔内又出现一阵吸力,六号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子。 此刻, 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妖皇在呼吸! 这下众人更是恨不得自己的心跳脉搏能暂停下来。 少顷, 锁妖塔彻底寂静下来,但六号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不知过了多久, 六号的双腿累得直发抖, 他竭力稳下来,不敢让面颊上的汗水滴落。 这个世界仿佛死亡了一般, 无神在意无人存活, 就在六号要松一口气时。 “啊——”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声音,六号心头被人紧紧攥住,大事不妙! “啊——!!!”下一刻,六号就听到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是吃人的咀嚼声! “美味。”妖皇空幽的声音道,“吾数一数, 这里进来了几个小杂碎。”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心悸,面前就出现一个巨大的血淋淋的满月,周围还有一些清晰可数的红丝线。 猩红中带着欲望, 浑浊中带着贪婪,这不是什么月亮,而是妖皇的眼球! 对着这个巨大的瞳孔,还可从里头看见自己惊恐的面庞,六号心跳骤停。 “一个一个或许不够吃啊。”他的眼珠转了转,吐出一口浊气,“干脆一口全吞了。” 六号嗅着恶臭的空气,差点将五脏六腑倒出来,他抓紧身后的剑,援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再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等下去,那才是死路一条。 此刻,外头的修士心急如焚,一道接着一道光束攻打着锁妖塔,妖皇布下了结界,他们必须得打破才能进去。一部分人合力将这结界打开一个缺口进去营救,剩下的人布置阵法以防里头的妖怪趁乱跑出来。这塔里可聚集了这一代的天才,他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整个半仙界的未来就要完了。 眼看马上就要击破,人群里却从小吵变成大吵。 “你们干什么吃的?还不打得快点。还有你这考官是怎么当的!这点异样都发现不了。”崔家主面色暴怒地指着栗木然吼道:“栗家主,这就是你找的人。” 这暴躁的脾气与崔长昼如出一辙。 栗家主脸色青红,不敢发一言,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这么窝囊,在他任职仙主期间出了这么大的事,下一任仙主选拔不上事小,这些小辈在这里头失了性命事大,到那时左溪栗氏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栗木然当众跪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是属下无能,请家主责罚。” 黑云卷在塔的上方,遮天蔽日,仿佛死神的大镰刀,一刀接着一刀就索去所有人的生命,世间灰暗得宛若乌鸦的翅膀。 栗家主忍住怒火道:“到时自会处罚你,你太令本尊失望了。” 崔家主拔出剑,显然是气昏了头,剑尖眼看就要刺下去,他怒目圆睁道:“你死不足惜。” 栗木然没有躲开,闭着眼打算赴死,心惊胆战一瞬,剑始终没有落下,睁眼一看,它被一名和尚拦下了。 和尚好言相劝:“栗施主纵然犯了错,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崔家主也要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如今结界还未破开,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崔家主说是不是?” 有人出声嘲道:“老秃驴说话这么轻松,敢情出事的不是那些小秃驴,这次出了这么大事,那三个小和尚也有不小的责任吧。” 老和尚的脸色变了一瞬,房家主这时出来充当好人,“若谷大师说得也是,等到救了人出来,再罚他也不迟。” “呵呵。” 这伪君子又来当假好人,也是够厉害,能装一辈子。 “嘶——!”锁妖塔剧烈摇晃起来。 诸修士皆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 “妖皇要跑出来了?!” “快打快打!” …… 六号死死用剑钉住妖皇的眼球,那血炽一般的双眼正流出金色的血液。 “小小蝼蚁,胆敢反抗。” 崔长昼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结着冰的霜星就这么狠狠插入另一只眼球。 这种伤害只是给妖皇挠痒痒罢,就像人被一只蚂蚁咬了,不算太疼但会让人十分恼怒。 妖皇怒意盛起,一掌从天而降,他随意拍向一个方位,那正好是崔长水的位置! 以崔长水的修为,他根本躲不开,这一掌劈下来,尸骨无存。 “哥!!!”崔长昼身形似影般飞过来。 崔长水被他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过神来,脑子一混乱,手就下意识将崔长昼推出去替他挡刀。 崔长昼借着崔长水的力将他推远,眼看掌心就要打下,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鞭子缠上崔长昼的腰,将他一把拉了出来。 就算如此,崔长昼还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整个人昏迷不醒。 掌下空无一物,妖皇更加恼怒,他本想一口一个好好享受美味,可现在他决定要慢慢折磨这些人类,把他们全放进油锅里炸,炸至酥脆,再架之火烤,听着他们美妙的惨叫。 “咻咻——”两支箭射出去正中妖皇的眉心,也打断了他的臆想。 软骨散药效已过,栗定沅立马坐直身子摆琴,琴音化刃,朝灰暗之中打去。与此同时,空气中划过一丝裂痕,那是莫尘随甩的柳鞭。 宁愿战死,也不愿被妖怪蚕食而亡,这是这些天之骄子的想法。 众人默契的打起配合。 一招一式皆往妖皇的弱点打去,但他们这些技能对妖皇造成的伤害只是杯水车薪,妖皇本想戏弄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一番,看着他们耗尽精力却对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很是愉悦,直到一把火蹿上了他的眼睫。 “嗬啊——”妖皇闭上双目惨叫起来,“这是什么?!朱雀之火?” 妖皇被彻底激怒,他用尾巴粗鲁的将这些人类全部卷起,并逐渐收力看着他们痛苦窒息的表情,脸色由青变紫,好不畅快。 “让吾瞧瞧,谁是——” 一道强烈的目光锁住他,六号顿觉不妙。 “哈哈哈哈,上天待吾不薄啊哈哈哈哈,果然是神兽。”妖皇注视着六号狂笑起来,“有了你的躯体,吾就能飞升成神。” 六号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奋力挣扎起来,可到头来只是无用功,尾巴将他越箍越紧,他只感觉自己整个人要被拦腰折断,腹部呼吸不上来。 六号身子渗出了血,宛若染上血红暮色的柳枝,他的意识也逐渐变得混沌。一双如深渊巨口般的眼眶移到他面前,他模糊地看见这双眼眸溢出疯狂的欣喜。 “你的身体归吾了。” 六号的眼皮轻轻颤动,整个人像是从火山口里爬出来,他已经撑不起清醒,却还是下意识的继续自救。 妖皇过于关注六号,就不可避免的忽略其他人,祁渡挣脱后滚身落地,不知死活地连射数发箭矢。 祁渡看得出来,妖皇对六号有所图谋,他不能也不会让六号命丧于此,哪怕是搭上自己的命! “不自量力。”妖皇轻轻动一根手指,祁渡便弹飞到塔壁上,呕出一大口鲜血,全身骨头碎裂,手指头动了动不了。 “阿渡!”祁唯齐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心脏宛如鼓槌,一下一下敲击着肋骨。 六号也没比祁渡好到哪去,他的脑子里宛若有数万根针同时扎下,他恨不得掏空大脑,也不愿这样生不如死。 妖皇痴迷地贴近这具身子,癫狂地说:“吾的,吾的,谁也不能抢。” 六号全身痛到清醒,更令他惊恐的还在后头,他发现他的手动不了了,腿也动不了,就连呼吸和心跳也控制不了,他不再属于他,□□上的疼痛怎么也敌不过精神上的摧残。 他正在被操控、被掠夺、被同化。 不要!不要!!不要!!! 他不要! 六号拼尽全力挣脱枷锁,睁开双目,黑色眼珠中间燃起一簇小火苗。只要有一团火星,他就能燃烧。 他就是他,谁也别想替代和吞噬,他的灵魂早已经被烈火霜雪千锤百炼,任天地毁灭世界消亡,也永不湮散。 一簇火从心底焚起,阻拦那缕外来的恶魂。 “砰——”妖皇布下的结界被打破,他吐出一口血沫。 内外受敌,饶是妖皇也应付不过来,反正他已经占据了这身子的一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就不信他连一个小孩子也争抢不过,先走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众修士望着妖皇远去的背影,恨上心头。 “妖皇跑了,快追!” “追什么追,先救人!” “可是……” “蠢货,我们这么点人都不够妖皇塞牙缝的!锁妖塔里还有无数妖等着重新镇压!” 现场救援乱作一团,各人受伤程度不同,只有寥寥几个人醒着。 崔长水痴傻地看着被父亲抱着的弟弟,他回不去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祁唯齐从废墟里搬出祁渡,双手颤抖地背起他,声音直哆嗦道:“别怕,阿姐在,别怕。” “……”祁渡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 清冷的月光阻隔视线,让悲伤无法从眼睛里溢出。祁唯齐稍稍侧头,“阿渡,我听不见。” “六号……” 祁唯齐偏回头,死咬住唇,幸好祁渡现在在昏迷,幸好现在天不亮,幸好明天天就能亮。 你的悲伤,你占全部还不够,还要将一半分享给我。 第62章 猜猜真假美猴王 昔年紫薇花开得盛, 到了如今,又换做另一种面貌重新绽放,竟也不比过往开得弱。 花前月下, 一轮月光在陈问眼前逐渐变得透明,他着一件里衣,细白的食指置在下唇, 轻轻敲打着,他在回味着唇上的触感,湿湿的,热热的, 像羊奶。 如果说上一次是因为渡气才亲的嘴, 那么这次呢?他羞怯地捂住脸, 刚刚居然被亲到缺氧,真丢人。 陈问在摇椅上左右翻转,想不通, 那就不想了, 他双手交叠在脑后,不过, 祁渡似乎比他还羞, 亲完就跑了。摇椅“吱呀吱呀”地晃悠起来,他轻轻眯了过去。 等他醒过来后,意识还有些模糊,没缓过来自己梦见了什么,恍惚之间叫起了那个称呼, “公子。” “嗯?睡醒了吗?给你煮了一碗桂花酒酿莲子羹。”一道轻柔的声音配着一碗甜羹,轻轻地放在他的耳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与白瓷盏相比竟还要像一块白玉。 陈问慢吞吞地接过来,自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指节。 白瓷盏内,羹汤浮光跃金,颗颗饱满的莲子沉浮,细碎的金桂旋成一圈,似伴月的金光。初闻只能闻到酒香,还带着米曲的微醺。陈问拿起调羹在中心挖了一勺,离鼻尖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桂香,不浓却长。 入口就是甜,再然后酒意就浸上了舌根。 相比于这碗甜羹的美味,陈问更震惊于祁渡的手艺,他是怎么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变成一个色香味俱全的厨子。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直到将这句话不知不觉地问出口,陈问才猛然意识到,他根本没真正的关心过祁渡,他默认祁渡这些年过得很好。 祁渡垂下眼眸,眼睫微微颤动,“不好。” 是陈问不想听到却又不怀疑的回答,他的心一颤,为什么会过得不好?祁渡坐在了半仙界最高的位置,享着至高的权利,为什么过得不开心? 祁渡故作坦然地说:“勾心斗角暗流涌动环在身侧,还有失去挚爱,所以,我过得不好。” 陈问不语,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了祁渡的白发上,他捻起一缕,“怎么不梳起来?” 祁渡目光落到胸前那只手上,久久地凝望着,“没人帮我。” 陈问一如既往笑得纯粹,“那我帮你吧,一直?” 以后、一直和永远,这三个词随便拎一个出来,就足以让祁渡的心安定下来,这代表着陈问在向他承诺未来,和他在一起的未来。 “好。” 少年离别前闹的那场别扭,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 陈问在这小筑住了几日,颇感无聊,整日不是晒太阳就是照月亮,偶尔祁渡想教他写字,但他因为自己字太丑拒绝了。祁紫君也不来看望他,真是凄凄惨惨戚戚。 终于在这天,祁渡忙完公务过来后,他忍不住开玩笑地问了句,“你不会是要把我永远的关在这吧?” 祁渡闻言眉头紧蹙,一派轻红泫然的模样,“不可以?” 这一幕,无人知陈问在想,祁渡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陈问分神地说:“当然不可以啦,要是哪一天你不来了,我不就在这孤独至死了。” 他只当祁渡是在开玩笑。 祁渡垂下眼睫,少顷,他从怀里拿出一封有些泛黄的信,“数月前,虚白托人给你送了封信,不过我今日才想起。” 陈问一喜,立马接过来拆开,虚白字如其人,干净利落,信上只有寥寥几行清隽的楷体字: 施主安好。 请容许小僧不能出面,只能由字向你问好,如若还有机会,小僧定当上门拜访。但在那之前,小僧想邀请施主前来钟山寺游玩。 想必那时,寺里菩提树上又多了几根褪色的红绳吧。 临颖依依,不尽欲白,暂书至此,不复一一。 陈问读完,将信放至祁渡眼前,问道:“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祁渡瞟了一眼,简短道:“纸太短,话太多,说不完。” “有学问。”陈问收起信,眉眼带笑地说:“祁渡,我们去钟山寺游玩吧。” 撂下了这句话,陈问哼着常挂在嘴边的歌谣就去收拾包袱,竟是默认祁渡会同意他的提议。 祁渡摇摇头,认命地收拾瓷盏。 钟山寺距离独坐幽篁里不远,翌日黄昏,陈问就已经到了山脚,眼前的山路不久前还历历在目,石阶斑驳不堪细雪覆着。旧的不去新的已来,新痕滋生在旧迹上,给那段故事添了一分名为历史的悲凉。 陈问又想起那段往事,心头不禁浮上淡淡的悲伤。 他一步一步爬上山去,祁渡闲庭信步走他前头,步伐比他游刃有余得多,陈问颇为不解道:“仙主大人,你不是身骨有病?怎么爬得比我还快。” 祁渡步子一停,脸颊浮起一抹红,气喘不上来道:“小病,疾步什么的不碍事咳咳……” 他骤然咳了两声,陈问跳上两条台阶扶住他,“好了好了,别说话了,要不要我背你上去?” 祁渡将身子一半的重量交付于他,“不必,这雪下得早,路滑,这样便好。” 两人的手交握,十指相扣,慢慢爬上了钟山寺。 钟山寺香火很是鼎盛,这一路上,一人下山就有两人上山,陈问甚至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山尖上缭绕着烟雾。 山顶有一颗巨大的菩提树,上头挂着数不清的红绳,绳上系着牌子,一种红颜,数份求愿。 小沙弥来来往往,陈问还没见过这么多光头和尚,他瞅准了拉住一个最清俊的,嬉笑道:“这位俊朗的小和尚请留步,你的法号是?” 小和尚双手合十道:“小僧若意,施主有何要事?” 陈问勾住他的肩,“那若意小和尚,敢问虚白和尚可在庙中?” 若意秀眉微拧,脸上浮现一抹为难,“虚白师叔,这……两位施主寻虚白师叔可有什么急事?” 陈问眨了两下眼,道:“虚白数月前寄了封书信给我,邀我前来钟山寺一览。” 若意的眉头拧得更紧,“小僧还是携两位施主前去拜见住持师傅吧。” 祁渡咳了一声,道:“有劳。” 陈问立马放下勾着若意肩膀的手来给他顺背,“劳烦若意小和尚打碗温水来。” 若意点头:“好,两位施主随小僧来。” 山静尘清,水参如是观。 住持的禅房在寺里的深处,掠过一片满是鲤鱼的池塘,水里还有些枯了的夏荷,抬头一望就能望到房屋的尖尖,再穿过一段竹林,伴随着零星的啼叫,就可见禅房的全貌,这儿很是清静,完全符合陈问对隐居的想象。 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 若意道:“这会正值晚诵,两位施主请先等一会。” 片刻,若意从房里走出来请他们进到屋内。 暮光从开了一尺的门斜溜进去,跃到了一榻、两几、三蒲团上,禅房里四壁萧然,榻上整洁,几上放着几本佛经,蒲团后的墙上挂着一个巨大的“禅”字。 住持静坐在蒲团上,他不仅胡须是白的,眉毛也是白的,妥妥的得道高僧。 “两位施主请坐。” 茶几上摆着一碗热茶和温水。 住持也是个爽快人,直接进入正题:“两位施主是因虚白而来?虚白的信可否给老衲过目?” 陈问拿出虚白的手写信递给住持,“是的。” 住持单手接过,仔细地阅读起来。 须臾,他将信还给陈问,“这确实是虚白的笔迹不错。” 见住持欲言又止,陈问忍不住问道:“这封信是有什么问题?” 住持不答反问:“这封信是施主最近收到的?” 陈问看向祁渡,祁渡回答:“不,约莫一年前。” 一年前,陈问心头涌上一丝不对劲,但他又说不出来。 住持面无波澜,“这封信确实是虚白亲笔所写,但……” 陈问直觉他接下来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住持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就说出了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施主可知寺里的每个和尚都有一盏命灯,而虚白的命灯在一年多前就灭了。” 陈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不可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呢,我前几日还与他一同前往了东海。” 住持眉心微锁:“这也是老衲所不解之处,命灯灭了之后,老衲并未找到虚白的尸身,并于几日后得知了虚白还行走于世间的消息。老衲便认为是有人冒充他,因此亲自去试探了一番,可那人体内的灵力确实与虚白为同源,再几日接触下来,那人的言语、字迹和吃行都与虚白如出一辙。” 陈问道:“那命灯可会出现问题?住持可有证据证明现在的虚白是假的?” “绝无可能。”住持笃定第一个问题回答,第二个问题却一顿,“或许有,在虚白命灯还亮之前的最后一次下山那天,他留给老衲一个盒子,不过那盒子有机关,是出自墨家后人之手,非‘钥匙’不能解。他嘱咐老衲到时候交给一个拿着信来寻他之人即可。” 陈问瞪大眼睛,看向手里拿着的信,“住持说的可是我?” 住持起身,借着摇摇晃晃的暮色,拿出一个木色的小盒子,“施主请试着解开吧。” 是夜,残雪入林路,陈问总觉得寺庙的星月光更白些,无云也无雷,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他决定在这住下几日,好研究研究这小盒子如何解。 可他又不是墨家后人,不会解机关,难道要他带着这盒子到处寻贺生微吗? 陈问拿起盒子就是一顿摇晃,甚至还想拿火烧,最后还是歇了这心思,“仙主大人,你可有法子解开?” 祁渡铺好床褥,道:“既然虚白认为你能解开,那就说明他肯定给你留下了线索。” 陈问思索着这一年来与虚白为数不多的相处,“难道与蛊毒有关?” “不对。”两人异口同声地说。 陈问与他对视一眼,道:“既然是一年前写的信,那线索必不是这一年内才出现的。” 毕竟未来的变故太大,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以虚白贴心周到的性子必不会这么做,况且虚白是个和尚,和尚禁赌。 那就只有那封信了—— 作者有话说:说一句,紫薇树的树枝不能支撑一个人,文里的稍稍改了一下,毕竟修仙ovo 决定了,写完正文要修一下前面的章节,有些地方总处理不好。 山静尘清,水参如是观出自《承德水月庵楹联》意思是群山寂静,尘埃不染,看山看水,印证梦幻泡影如是观。 住山不记年,看云即是仙出自张可久的《越调凭阑人众远楼上画》 残雪入林路出自皇甫曾《送普上人还阳羡》 第63章 红绳纷飞寄祈愿 陈问将信拿出来, 一个字一个字不漏地读,他反反复复翻了几遍,甚至还尝试拿水淹, 放火烤,却还是没看出来什么隐藏线索。 祁渡抚平他紧锁的眉头,道:“夜深了, 先睡吧。” 夜深露重,窗外又飘着雪,陈问忽觉有些冷,他将信压在盒子下头, 一个翻身就上了床, 被窝里还热乎乎的。 他滚到床里头, 贴着墙壁,将被褥打开一个口子,呼喊道:“仙主大人快上来, 小心着凉了。” 祁渡熄了灯, “嗯。” 今夜雪轻明月醉,使我与君共枕头。 祁渡圈着陈问劲瘦的腰一整晚, 还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陈问只以为他太冷。 翌日,祁渡本想再赖会床,可陈问要找线索的决心实在是太重,见叫不醒他,就往他耳边吹气, 还捏上他的胸。 出了事之后,祁渡才不情不愿起榻。 陈问带着祁渡在寺里闲逛,钟山寺很有活气, 白雾与晨雾纠缠分不清,和尚们起早贪黑,一个门前扫雪,两个井口担水,三个灶房烧火…… 陈问途经香积厨,替矮和尚劈了柴;路过池塘,替瘦和尚喂了鲤鱼;顺道过了后院,替胖和尚晾晒了衣服…… 好事做了个遍,收获了无数句“施主真是好人”,但线索是一点没打听到。 辰时已过,陈问逛着逛着就来到了菩提树下,看着漫天飞舞的红绳,他笑嘻嘻道:“仙主大人,你看这红绳还比你衣裳明媚呢。” 祁渡冷幽默道:“衣裳穿久了会褪色。” 陈问捉住他话里的漏洞,“狡辩,红绳这挂久了,风吹日晒的也会褪色呀。” 一位路过的小和尚骤然出声解释:“这倒是不会的,这些红绳是由特殊的材料制成,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褪色,永远鲜艳。” 陈问来了兴趣,“我还没见过不会褪色的东西。” 小和尚道:“这是真的,施主仔细看,有些红绳上的字迹已然看不清,但红绳还是鲜艳如初。” 陈问下意识说;“可是虚白说,红绳是会……” 他猛然停住,脑中浮现一句话: “想必那时,寺里菩提树上又多了几根褪色的红绳吧。” 这是虚白在信中所留之话,他昨天将那封信来来回回看了数十遍,任何一句话都不可能会记错。 难道是虚白糊涂了?不,不可能。 “我知道了。”陈问骤然抬头,要想将一棵树完全藏住,将树置于树林间是最好的办法,虚白不是犯糊涂写错了,而是他将线索藏在了这些红绳之中。 陈问佯装开玩笑道:“小和尚,我可以将这些红绳拆下来看看吗?” 小和尚严词拒绝:“自然不行,一根红绳代表着一份祝愿,许出去的愿望怎可收回,况且这些红绳都是寺里的信徒花重金绑上去的,摘下来是为大不敬。” 陈问重重点头:“好,我知道了。” 小和尚用狐疑的目光盯着陈问,竟不走了,站着诵经起来。 “……”他还真没缺德到把信徒的红绳给扯下来。 无法,陈问只能试着用肉眼去找,可在千万个红绳中找出最独特的那几根谈何容易,他眼都看花了还没找到。 陈问瞅着瞅着红绳,注意力就被木牌上写的话吸引去了。 “希望小生的父母身子健朗,长命百岁。” “望来年,桃花依旧笑春风。” “祝善善的小白永远有小鱼干。” 陈问一眼就看出来了最后一条是谁写的,他意外单善还带着小白来过钟山寺,他继续往下看去。 其中一条最吸引他的目光—— “一愿你之世间永无甘霖,二愿我之谋算天光不照,三愿他之眼眸不再黯淡。” 陈问情不自禁伸手去摸,透过这个木牌,他能感受到无穷无尽的悲伤,比那东海辽阔、浩荡和深沉。他轻轻摩挲着最后一句话,它与前两句实在不同,它的字迹被水晕开了。 它是希望,是美好的祝愿,而不是毁灭。 但陈问还感觉到另一种情感,是无能为力。 “施主,小心不要拽下来了。”小和尚时时刻刻盯着他。 陈问:“……” 他转头直勾勾地注视着小和尚,那火辣的目光看得小和尚直后退了一步。 陈问上前一步搭住小和尚的肩,“小和尚,你了解虚白吗?” 小和尚双目微闪,语气微扬,“虚白师叔是吾辈楷模。” 陈问认同他道:“我也这么认为,当初和虚白一同闯荡之时,他就对我颇为照拂,还给我干净的衣服穿。” 闯荡?祁渡含笑凝望着他,这乱用词的毛病还是没改。 小和尚信以为真,一下就卸下了心防,“虚白师叔最好了,当初我还是个小童,刚来到钟山寺削发为僧,第一天就因抢不到斋饭饿肚子哭了,正是虚白师叔心细,发现我不对劲给我煮了一碗素面。还有我不小心将水洒在榻上,也是虚白师叔我换了一床新的被褥。” 陈问抹了抹眼角,“虚白真是个好和尚。” 小和尚像找到了知己一般,滔滔不绝和陈问说起了虚白辉煌的事迹,陈问时不时夸张地附和他,说到最后,小和尚长吁一口气。 “虚白师叔哪都好,就有一点不好。” 陈问眉尾一动,那是有多不好,才让这位狂热粉丝都叹气,“此话怎讲?” 小和尚语出惊人道:“虚白师叔曾经有个小孩。” “什么?!”陈问大惊失色,“出家人怎么会有孩子?” 小和尚脸色一红,才知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是虚白师叔捡回来的孩子。” 陈问呼了一口气,“原是这样,那孩子怎么了?” 小和尚道:“我也不能称呼他为孩子,毕竟他年岁比我还大,只是虚白师叔总把他当小孩子看,不免影响到了我。” “那人长得俊,却每天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眉间的悲凉无处遁形,眼里的哀伤无可释放。寺里给他吃给他住,可他却对所有人都没有好脸色,虚白师叔也不是例外。他还经常会带着伤回来,佛祖是不能见血的,他就是故意屡次破戒,想让住持把他赶出去。” 最后一句带上了点不满。 “他怎么这样。”陈问先附和了他一句,接着好奇地问:“那后来呢,把他赶出去了吗?” 小和尚摇头气愤地说:“没有,虚白师叔替他担下了责罚。还有啊,他左脸颊上还印了个字,只有罪大恶极的囚犯才会在脸上印字,不知道虚白师叔为什么捡他回来,还总是要跟在他身后收拾烂摊子。” 左脸颊上印字,好像在哪里见过,陈问凝神苦思,却没在记忆中翻找到。 “啊——”小和尚惊呼一声,“现在午时已过了三刻,素面说不定快被抢光了,小僧就先行离开了。” 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转身疾步而行了。 陈问伸了个懒腰,朝小和尚的背影挥了挥手,他终于把人熬走了,幸好走了,不然再聊一会他就要将正事抛之脑后。 陈问用肩膀去撞祁渡,佯装可怜道:“我的嘴巴会不会说破了?” 祁渡把手覆上去仔细检查,陈问方才长时间说话,嘴唇有点干,但摸起来还是很软,他不由自主地按压了一下,“没有,只是有点干涩。” 在祁渡的手离去之后,陈问下意识吐出舌尖舔了一下,上头似乎还残留着祁渡指腹的温度,他丝毫不羞怯道:“这下湿润了?” 祁渡别开目光,“嗯。” 陈问闹够了,笑着走到菩提树下,菩提树不知活了几百个春秋,又高又壮,十几个人合抱树干也尤嫌不足,树尖上还顶着些雪,风一吹拂,天空翻滚着绿浪,红绳飞舞白雪飞扬。 陈问闭眼吹奏笛子,悠长的笛音唤来一缕冷风,浓密的睫毛、修长的指尖、清雅的竹笛皆被一抹吹雪落下一场轻吻,一根根红线拂过他的肩、腰、耳畔。 他在进行共灵,菩提树深受佛光的照耀已久,早就开了灵智,树叶随着悠扬的笛声簇簇舞动。片刻,三根稍显黯淡的红绳便轻飘飘地落下。 祁渡探手接下。 陈问探脑过来贴近祁渡的手心,“上面写什么了?” 祁渡摊开给他看,“是‘钥匙’。” 陈问火急火燎回到禅房,连午膳也顾不上,拿出盒子就是一顿操作,果不其然,盒子“咔嗒”一声就打开了。 里头放了一张地图,和三张纸。 奇怪的是这三张纸是空白的。 “这是什么意思?”陈问举给祁渡看。 祁渡浅笑:“你当我是书吗?什么都知道。” 陈问朝他皱了下鼻子,又拿出地图,这陈问倒是看懂了,是这片大陆的地图,上头还画了一个圆圈。 陈问试图理解:“这难道是要我去这个地方的意思。” 祁渡道:“或许。” 地图下还压着一小张纸条,上头还是那清隽的楷体字,写着: 施主抱歉,小僧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却还是没把所有事情告知于你,有些事情不方便直白讲出来,请施主一定要前往地图画圈之处,彼时,施主将会从那三张纸上得知所有的困惑。 寺里安宁,施主可住一段时日再走,说不定会对施主的修为有所提升。 陈问看完这封信,又将盒子翻了个底朝天,确定没了别的线索才放下来。 “虚白啊虚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陈问往后一躺,“这人要不是虚白,说不定我还真不去了。好麻烦,不过幸好有你陪我。” 祁渡将地图和纸都收拾好,“嗯,我陪你。” 这钟山寺确实是个修行的好去处,住几天后再走也不迟。 不过在离开之前,陈问打算去向住持打探一些消息—— 作者有话说:第二条红绳是贺生微的ovo 第64章 友人旧事再重提 陈问再次迈进那间幽静的禅房, 刚好撞见住持凝视着一个木鱼出神,只是一两天的时间不见,他似乎就苍老许多, 几条细微的皱纹爬上了眼角。 住持将小巧的木鱼放在几上,那木鱼看起来有些年岁了,看着倒像是给小孩子用的。他拿起汤瓶置在炉上烧水, 这水是寺里储了多年的雪水,拿来待客再合适不过了。 随后住持盘腿坐于蒲团上,问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今日来此有何贵干?” 陈问拿出已解开的盒子, 道:“这盒子我将它打开了, 只不过里面并没有证据能证明现如今这个虚白是假的。” 住持神色有些激动, “可否给老衲瞧瞧?” 陈问颔首将盒子推过去。 住持看到三张空白的纸也是面色一滞,再翻到地图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手在空盒子里无助地挠抓, 最后发现确实没别东西了, 身子慢慢佝偻下去。 陈问不禁感到担忧,“住持?” “无事。”住持轻轻摸上小木鱼, “老衲只希望虚白能平安, 现在这个是真的自然也好,只是命灯为何熄灭老衲还未想通。” 但陈问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道:“前两天我在寺里逛了会,无意间和寺里的僧人打听到,虚白在数年前捡了个小孩?” 住持白眉一皱, 似是回忆起了不太好的记忆,“是的,不知虚白从哪得到的孽缘, 那孩子身上的戾气太重,只能待在佛寺受佛祖的渡化,否则不出弱冠之年必会暴毙,但这也不是长久之法,那是连佛祖也化不开的怨。” “但我想,这就是虚白把他带回来的原因吧。”陈问道,“虚白只在乎能不能救人。” 虚白怀有大慈大悲之心,世间的灾祸只要他遇到的能帮的,他就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住持长吁一口气,“可是改变他人的命运和因果,是要付出代价的。虚白极有悟性,却是在这条路上执迷不悟。” 陈问反驳他:“但是这才是虚白啊,虚白不这么做,他就不会叫虚白了,可能会叫实白或者虚黑。” 祁渡抿起嘴角怕笑出来。 水沸了,住持拎起汤瓶泡了三杯茶,茶叶翻涌出水面,纯净的水逐渐被染绿。住持摸着滚烫的杯壁,他又何尝不知这道理,正是因为虚白有着一颗悯众生的心,才能体民生之疾苦,渡众生之孽缘。 住持苦涩地笑笑,“老衲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虚白是这一千年来,自那位后最有可能见性成佛的和尚,老衲只希望他不要步入前人后尘。” 陈问敏锐的抓住了其中两个字,他直觉住持嘴里的“那位”就是六清和尚,他问道:“那位和尚最后怎么了?” 住持道:“那是一千年之久的事情了,老衲也不大清楚,大概是死了吧。老衲只知他被削去了法号,还了俗名,钟山寺也是那之后改了名。” “俗名?”陈问不由自主地问:“那他的俗名叫什么?” 祁渡一直闭目凝神,听到这句话他缓缓睁开双眼,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住持摇头说:“这老衲也不知,只知他俗名姓陈。” 姓陈,陈问的心裂开一个口子,道不明说不清什么情绪涌出来,六清和尚居然和他是同一个姓。 住持道:“两位施主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一句话将陈问的思绪拉回,提醒了他还有一个问题要解答。 陈问紧张地问:“敢问住持,那小孩左面颊上印的字是何字?” “字?”住持捋了捋眉须,凝思片刻犹疑地说:“约莫是‘罚’字。” 是“罚”而不是“罪”,陈问心中蒙着的迷雾散开,果然是他想的那个人。 昨晚将睡未睡之际,陈问恍然回忆起了自己确实见过一个左脸颊上印字的人,不过那时他年纪太小,见到什么新奇奇怪的事物也不会过于深究,只觉有趣,况且他还不认字,久而久之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虽然陈问现在认的字也不算太多,但是“罚”和“罪”他还是懂的,也知晓人要是犯了什么重罪,身上刻的也应该是“罪”字,而不是“罚”字。 所以,不出意外,那个小孩应该就是他小时候见到的那个人。那个人当时出现在那座城是为了什么?难不成只是跟着虚白下山? 可是那个眼神,陈问不会忘记的,回想起来犹如一把梳齿刮破头皮,血珠滚滚滑落脸颊般的狠毒,让人头皮发麻。 他绝对不是个好人。 “嘶——”一记弹指落到陈问的额心。 祁渡面色平静到仿佛他不是主谋,“还在想那个人?” 陈问揉揉额心,眼睛一转就是一个鬼主意,他回捏祁渡耳垂,“疼不疼。” 耳垂上传来温热,祁渡轻笑,“不疼。” “这样呢。” “还是不疼。” “那这样?” “唔……不疼。” 陈问放下手,眼睛笑弯成了月牙:“不疼就对了,我根本没用力,怎么会疼呢?我可舍不得你疼。” 耳垂浮现一抹淡红,陈问有些讶异,“它怎么红了?我根本没用力啊。” 祁渡摸上耳朵,道:“冻的。” 陈问道:“仙主大人还会怕冻?你的白发不会冷到你吗?” 祁渡低头浅笑,发丝随着他的动作移到前头来,今日陈问给他扎了低马尾,整个人虽如冷淡的雪花,但这一笑,雪花却能撬动一山春色,宛若春阳照玉。 好美,陈问的手僵在空中,这一笑,陈问梦回当年霞姿月韵的公子。 祁渡抚上白发,眉眼柔似春水道:“不会,因为上面有你炽热的温度。” 陈问还没醒过神,指尖拭过他耳边的碎发,喃喃道:“公子。” 这语气不似以往喊他仙主那般的调侃,而是带着点眷恋缱绻。 “嗯?”祁渡捉住他的手腕,语气不明地问:“你更喜欢以前的我?” 陈问这时醒过神来,面对着祁渡质问的目光,他无师自通的知道自己该说出什么答案,“无论什么时候的你,我都喜欢。” 祁渡冷哼一声,“希望是。” 陈问担惊受怕了几天,见祁渡确实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放宽了心,于是和和美美的在寺里逛了起来,还顺便和寺里一大半的和尚都打好了关系。 离去的前一日,陈问闲来无事,在一个扫雪的小和尚旁堆雪人,那小和尚对他说:“施主可知寺里有一温泉?” “温泉?”陈问手也不停,分神问道:“我也可以泡?” 小和尚用扫帚支撑着身子,“自然,你是住持师父的贵客。” “那我今晚便去。”陈问直起身欣赏自己堆的雪人,“好不好看?像不像你?” 小和尚仔细看了两眼,委婉道:“施主堆雪人这方面真是十窍开了九窍。” 陈问一听,昂首哼着歌谣走了,半路遇上祁渡,还骄傲的提了这茬。 祁渡憋不住笑道:“他的意思是你一窍不通。” “气煞我也,真是气煞我也。”陈问夸张地捂住胸,“今晚得需要一壶温酒我才能忘记这伤痛了。” 祁渡道:“这里不能吃酒。” 陈问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地说:“我们悄悄喝。” 黄昏日落之时,陈问趁着天还未黑,悄悄溜去山下的小镇买了两小壶温酒,酒香很薄,闻起来就像是初春青草的芬芳,是这一带独有的酒。 一想到可以边泡温泉边喝小酒,美人还身旁在侧,陈问就快哉快哉。 泉边松枝低垂,热气将针叶熏成半透明的玉,一圈玄青岩被泉水煮成了赭红。水面咕嘟咕嘟,刚涌出来是鸦青色,一寸寸漾开就成了融化的琥珀。 水汽刚升上去,月亮就软缩了,细雪也变成水降下来了。 水雾氤氲如薄雾笼纱,映出一道脊背的剪影,他背身而立,肩骨宽阔,左肩点缀着一颗朱砂痣,线条自颈侧凌厉往下,雪白藏匿于湿发之下,水珠顺着脊沟滚落淹没泉中。 陈问拎着两壶小酒呆站在原地,他自诩不是见色忘事之人,可是此情此景,任谁也不敢来做一个不要看挑战。 反正陈问是失败了,他不仅看了,还直勾勾地看,更是当着人的面看,陈问落进那双玩味的眼眸里才缓过神来。 陈问移开视线,转移注意力道:“怎么不等我。” 祁渡将自己的白发全挑在一侧,道:“替你试水温。” 这下更是将温暖白皙的脊背全.裸出来。 陈问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裳跨入水中,选择背对祁渡,殊不知这个举动将自己送入豺狼虎豹的口中。 他的两瓣肩胛骨在雾汽中若隐若现,宛若蝴蝶轻轻翕动翅膀,脊骨隐在薄肌下,稍微一动显山又显水,墨发湿哒哒地贴在软腰上,臀部完全躲在水下,半分旖旎都看不见。 祁渡垂眼望向水面涟漪,叹了口气道:“陈问,你要吃独食?” 陈问一个旋转转身,护食道:“那仙主大人,请问我不够吃怎么办?” 祁渡道:“好办,全给我。” “想得美。”陈问气笑了,隔空扔给祁渡一壶,“醉了我可不负责。” 祁渡:“呵。” 酒不过三口,陈问就已经趴在祁渡的肩上说胡话了,“仙主大人怎么身上湿漉漉的,滑滑的,好好摸,这凸起是什么?” 祁渡喉结滚动了一下。 “原来是喉结。”陈问不知轻重地捏了下,接着手就要转下。 祁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我们回禅房。” “不回不回不回。”陈问双手乱挥,但反抗无效,祁渡替他擦干身子后将他公主抱回屋。 祁渡看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某人,心头涌起一种无力,他轻轻摩挲着陈问的嘴角,俯身喃喃自语:“所以我为什么比星星还重要呢?” 这是上一次陈问醉酒后不肯告诉他答案的问题,他本想趁着这次套出来的,可谁知陈问的酒量是越来越差了,上次还闹腾,这次竟直接睡过去了。 就在他要直起身时,陈问骤然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带着酒意道:“因为,星星不会随时出现在我的世界。” 下一句不必说出口,他已然知晓答案。 祁渡撩开陈问额头的碎发,轻轻在上头落下一吻。 天上月林中雪水里天,皆似眼前人。 翌日一大早,陈问支颐喝着粥,真是吃酒误事吃酒误事。 住持听说他们要走了,还特地来送他们一程,“陈施主,一路顺风。” 听到住持叫自己陈施主,陈问嘴比脑子快地问道:“虚白可有俗名?” 住持道:“是有的,不过对于出家人来说,那都是俗缘了,老衲也只能告诉施主虚白俗名姓庄。” 姓庄?陈问的心一动。 第65章 荒凉山村无人问 虚白重点画圈的地方名为序凭, 此地位于南方偏西一点,离南陵有点距离。 序凭属于年家的地界,那儿耸立着一座又一座的高山, 连绵不绝蜿蜒不断,翻过一片接着又是一片。 这儿的民风也很是淳朴,当晨光爬到牌坊的第三道横梁, 铁匠铺正开炉,炉火噼里啪啦作响。蒸笼的白气与雪气交融,将馒头的白面香传出十里。 陈问坐在茶棚下吃着绿豆糕,绿豆糕散发着清香的味道, 他注视着手上还剩半块的有牙印的绿豆糕, 猝然道:“这是我第二十次吃凡食了。” 祁渡不明所以:“嗯?” 陈问一口将那半块吞下, 绿豆香漫溢口腔,他含糊道:“我居然没有任何不良反应。” 祁渡没有什么反应,似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很好。” “噔噔——”陈问手敲木桌, “这不对才对,我的身子是由神木做的你不知道吧, 就是那什么不尽木。” 祁渡淡然地说:“我知道。” “诶?”陈问也没有多想, 说不定他在什么时候无意说给祁渡听了也说不准,“知道就好,那仙主大人,木头做的身子怎么能容得下糕点呢?平时喝喝茶吃吃酒什么的倒也还行。” 祁渡抿了一口淡茶,道:“不好吗?说明这木头身正逐渐转化成人的身子。” 陈问“啪”地置下木筷, 胡乱摸起自己身子检查起来,“不会吧,也没人……鬼告诉我还会这样啊。” 他咬牙切齿:“我难不成被鬼骗了?” “鬼会骗我, 虚白应该不会骗我吧。”陈问看着这荒凉的小山村思考。 风从山口灌进来,将最前头的小屋破败的门吹得直前后摇晃,本就不牢固的墙皮,更是簇簇掉成渣在墙角积成一片。 放眼望去,村道上的石板被杂草顶起,井口边更是被野丛占据,但左手边萧索的屋檐上还筑着一个鸟巢。 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像一个鬼村子。 陈问扯了下祁渡的袖口,“我们还是先下山去问问情况吧。” 祁渡挑眉,这可不符合陈问一贯的处事风格,一般来说,这人会直接杀进小村庄才对,他不免好奇地问:“为何?” 陈问道:“嗯,那个知什么知什么,百战什么什么,所以我们得做个万全的准备。” “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祁渡道:“你从哪听来的?” 陈问挺起胸膛,眼睛里藏不住的骄傲,“我刚刚路过一家学堂时听到的。” 祁渡唇角微勾,认真道:“看来你很有学习上的天赋,要不要送你去学堂上学?” 陈问往后退一步,双手在胸前比了个叉,“不要,我不去,你教我就好了。” 祁渡本还有些可惜,现在又不觉着了。 两人原路折返回去,才刚走到山脚,就遇到了一位身材强壮的樵夫,更要命的是,他身后还跟着两位娇生惯养的少爷,一位着红裳,一位穿黄衣。 “大叔,这山里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你不会是赚黑心钱吧?”中气十足的声音。 “嘿,这位爷,你去打听打听,我可是这附近出了名的老实。”樵夫叉着腰声音洪亮地说。 陈问:“……” 真是有缘分,在这荒山野岭也能碰见祁紫君和崔除恙。 祁紫君也看见了他,眉峰轻轻一提,眼尾悄悄弯下,意外地说:“舅舅,陈问!你怎么在这?” 崔除恙也甚是惊喜,“前辈,蘅祾主。” “我还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呢?你又带着除恙做什么坏事?”陈问心中闪过一丝不祥,这三人上山走的路就是他和祁渡的来时路,只希望他们去的不是同一个地方。 祁紫君一听立马板着个脸,一脚将路边一块石子踢飞,“你管得着吗?” “祁紫君。”祁渡神情寡淡,扯了扯嘴角不愉道:“怎么和长辈说话?” 似是想起了陈问的身份,祁紫君“哼”一声,三个字从嘴里扭扭捏捏漏出来,“我错了。” 旁观的樵夫咧着个嘴角止不住地笑,这一路上就属这位公子哥最难伺候,不是嫌弃这个,就是讽刺那个,但他钱给得多,自己还得陪着笑脸,憋屈了好一阵,这下有人镇得住他咯。 陈问问道:“你们两来这山做什么?” 祁紫君没说话,崔长昼就乖巧地回答:“前辈,我们是来这除祟的。” 陈问蹙眉:“怎么会轮到你们来除祟,这不是归年家管吗?” 按半仙界办事的规矩,没有意外的情况下,百姓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肯定是当地修行的仙家去解决。况且在人家的地盘上,其他修士也不能越俎代庖,不然会让当地的仙家觉得没有脸面。 祁紫君忍不住撇嘴道:“谁让年家是缩头乌龟。” 祁渡道:“好好说话。” 祁紫君终于正经地说:“他们家一听说是来这座山除祟,便吓得将大门紧闭了,怎么敲也敲不开,还提醒我们说不要来,这不是缩头乌龟是什么。” 序凭年家在半仙界门楣虽然说不上多么的鼎盛,但好歹祖上也出过两三个飞升的,不至于怕一个普通的邪祟怕成这样。 陈问不安地问:“这邪祟是在哪里?” 樵夫指了一个方向,“那儿,再往上走,走到半山腰,有一个荒废的村庄就是了。” 一阵风挂在山间野树上将落未落,惊起山鸟一鸣,陈问的心也跟着咯噔,果然是他们刚刚去过的小村子,可是那个村子他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陈问断然道:“这事你们不要管了,我和祁渡刚从那儿下来,我们会解决的。” 祁紫君面色不霁,“凭什么啊,你说不去我就不去,本少爷都走到这了,偏要去。” 陈问头疼地扶额,面对祁紫君他一点办法没有,“你知道那发生了什么吗?” “当然。”祁紫君骄矜地说:“我可是做了万全准备才来的。” “行,那我要跟着你们。”陈问琢磨片刻,与其强硬的让他们回去,倒不如将两个小辈绑在他身边,在他眼前也能更周到些。 祁紫君别扭道:“那我就勉为其难让你同行。” 樵夫不住地打量天色,他还想早点回去砍一些柴,眼见天色越来越浓,他终于忍不住出声催促道:“几位爷,我们还走吗?” 祁紫君摆手道:“不用了,你回去吧。” 樵夫面上一忧,“这怎么能行?这还没到地呢。” 这小少爷虽然人挑事多,可钱却是实打实给得够多,随手就可顶得上他一年的家用,这也是虽然这活危险,但他还是咬牙接下来了的缘故。 祁紫君不耐烦地摆手,“钱我不收回来。” “真的?”樵夫一愣,难不成这世上真有二傻子。 祁紫君语气凶狠的赶人道:“再不走,那我可就要回来了。” “谢谢贵人,谢谢贵人。”樵夫感恩戴德,可一转过身就暗骂,“娘的,有几个子而已,装什么。” “……”祁紫君脸气成猪肝色,他从未受过此等侮辱,就算有人再不满他,也不会当着他的面骂出声来,这还是头一次,不过他还不至于和一个凡人较真。 他拉着崔除恙雄昂昂地往山上走去。 陈问在身后喊:“你要去哪里?” 祁紫君道:“去除祟啊,还能去哪?” 陈问拽住崔除恙以拦住祁紫君的脚步,道:“你没发现天要黑了吗?谁家好人除祟是晚上去的?” 祁紫君鄙夷地看着陈问,道:“谁教你的歪道理,除祟自然是要趁着天黑去,天一亮,哪个妖魔鬼怪敢出来。” “可是夜晚指不定会发生什么意外。”陈问试图打动他。 祁紫君道:“反正我不怕?你怕了?” 两人相互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崔除恙在旁急得团团转,他向来没有主见,一个是好友一个是前辈,他觉得两个人说的都对。 “咻——”一道火光从山腰处亮起,山上全是杂草,火势极大,陈问瞳孔一缩,火燃起的地方正是那座小山村。 陈问这时也顾不上会发生什么意外危险,乘着风往山腰上奔去。 祁紫君在身后叫唤:“陈问!等等我。” 陈问一骑绝尘赶在前头,祁渡则是落在末尾,四人一前一后疾驰至小山村。 再次来到村门口,陈问比上一次更加谨慎,他下山的途中就没见人再上过山,况且第一次来到小山村,他丝毫没发现任何人的存在。 “陈——”祁紫君话才刚叫出口,陈问就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嘘。” 陈问召出“什么”,一步一步往烧焦的野草处走去,这火在他没到村口时就已熄灭,很明显那人也不希望别人发现他的行踪。 这是一间还算干净的小屋,干净到令人细思极恐,它非常的完整,门前的杂草少且矮,就连小凳也没有落满灰尘,甚至这个小凳能摆放在这里就足够惊吓。 灶台里还蹿着小火星,明显是有人在这里生火,却不小心点燃了杂草,但屋里却没有燃灯,冬日的太阳更加吝啬,屋里灰暗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吱呀——”安静的空气中突兀的出现一道开门声。 陈问骤然抬头,祁紫君下意识抓紧陈问的衣袖。 什么也没有,是风吹动门响,祁紫君松开衣角上前查看。 陈问才刚松一口气,一只手缓缓爬上他的肩,这只手苍白且极其冰凉,不带一丝血色,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陈施主。” 这句话比这只手给陈问的冲击还大,他听出来了这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虚白。 陈问慢慢回身,他看不清虚白的脸,虚白的脸淹没在太阳的影子下。 第66章 他题名为月光村 “陈施主。” 虚白又唤了一声, 语气中含着明显的担心。 灰烬的烧焦味争先恐后入鼻,山树的飞絮乱栖于身,两人交叠的影子逐渐变得透明, 陈问指尖泛凉,但“什么”的花瓣却并没有闭合,还维持着原状。 祁紫君听见动静转过身, 没有任何防备地走过来,“虚白大师,你怎么也在这?” 虚白的手从陈问的肩膀退下,语气轻柔道:“这儿是小僧幼时所居之地, 虽然已成废墟, 但小僧还是会每年回来一次。” 借着眼前的暮光和身后的月光, 陈问勉强看清了虚白的眼睛,不管是角度、大小还是温度都和以前如出一辙,照样是那一双悲天悯人的眼睛。 陈问猝然将手放到虚白的心口前, 虚白只是低头有些疑惑, 却没有提防他,任由陈问将最危险的手放到他最脆弱的心脏处。 一息一瞬。 “砰砰——”心脏有力地跳动。 陈问莫名松了口气, 道:“刚刚的大火是虚白放的?” 虚白漏出一个浅笑, 颇有些羞涩,“说来惭愧,方才小僧只是想烧火煮道面,可一个取面的功夫,火星竟蹿到了角落里的野草上, 冬日干燥,这就烧了起来。” 他的手上沾着些水,衣袖和衣尾还染上些黑尘, 似乎事实看起来就是他所说的那样。 祁紫君插话道:“啊,原来那场大火是虚白大师的手笔,陈问差点吓死在半路上。” 话语间他还不忘拿陈问做乐子。 陈问板着脸:“今天晚饭没有你的份。” 祁紫君踢了一下小凳子,“切”了一声,“我才不稀罕呢。” 祁渡和崔除恙姗姗来迟,崔除恙气喘吁吁跟上来,“前辈,你们抓到邪祟了吗?” 陈问解释说:“是个误会,不是邪祟,是虚白。” “虚白大师久仰。”相对于祁紫君,崔除恙面对虚白时明显局促许多。 虚白从怀里拿出一条绣帕递给他,“崔小施主擦擦汗。” 崔除恙受宠若惊接过,他没想到虚白居然会记得他是谁,“多谢虚白大师。” 陈问看了看锅里逐渐冷却下来的清水,往四周瞅了瞅道:“这儿哪有水?” “那儿。”虚白指一个方向,“那块是后山,后山有一条小河。” 陈问拉着祁紫君到灶前,笑嘻嘻地说:“祁小少爷,那就拜托你将火重新烧起来啦。” 祁紫君一把甩开他的手,挂脸道:“陈问,你疯了吧,你居然叫我烧火?” 陈问理所当然道:“对啊,你不愿意么?” 祁紫君一团怒气涌上喉头,话出口的那瞬间化作短促的笑声,“哈?鬼才愿意吧,而且你居然敢让我一个人干活。” “话也不是这么说。”陈问拍拍他的背安抚道:“我还给你找了帮手呢。” 崔除恙怕他气着自己,赶紧出声道:“紫君兄,我来帮你。” 祁紫君谁也不惯着:“崔除恙,你是不是缺心眼?” 陈问走到门口,指挥“什么”飘到祁渡头顶打光,非常隆重的介绍:“登登——还有这一位,长得像花一样好看,仙术超级高强,学识只在落仙道人之下,手艺堪比御厨的仙主大人,也就是你舅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祁渡纵容道:“好。” 看着自家舅舅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点头说好,祁紫君第一次产生了想自杀的念头。 虚白似是看出了祁紫君的心如死灰,善意的解围:“祁小施主,小僧……” 陈问笑着打断:“虚白,我们一起去山下吧,你看到了,我们这这么多人,这几天粮面肯定不够吃,我们去买一点回来吧,我一个人可拎不动。” 祁紫君无语地说:“你是有多馋,我们修士都哼哼。” 他突然哼哼两句将后面“辟谷”两个字憋回嘴里。 陈问撇了祁渡一眼笑道:“到时候你可别求着给我你吃。” 残阳收尽,月光被白雪隐藏,下山的小路并不好走,全靠着“什么”微弱的红光照耀着。 陈问道:“我都不知道这里是虚白的家乡,虚白还没告诉我这座村子叫什么名?” 一般来说,村名会刻在石碑上,陈问刚到村门口时试图去找过石碑,却没寻到什么踪迹,因此也就不知道村子的名字。 虚白愣了下,才道:“名月光村。” 陈问取笑地说:“怎么感觉像虚白现编的。” 虚白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柔声说:“说不定就是小僧现编的呢。” 县城近在眼前,褪色的灯笼羸弱地摇摆。 见虚白丝毫没有提起那封叫他来月光村的信的意思,陈问也选择闭口不提,只能不着痕迹试探,“那之前怎么不和我说月光村的事?” 这句话的之前指的是“信”。 虚白道:“因为还不到时候,现在陈施主不就知道了。” 陈问不置可否道:“这月光村可真难找。” 这话不是说笑的,陈问废了好大一功夫才找到这,序凭的山多又密,他不仅要从一片片群山中找到这一座山,还要在这座山找到这个被时间掩埋的村子。 虚白道:“是啊,有时候小僧也会迷路,这里的山都长得太像了,太像了,经常有人迷失在这一条条山脉里。” 县里的小贩基本都收了摊,只有卖糖葫芦的扛着个草把子在叫卖,街道上还开着的小店门可罗雀,倒是一大堆姑娘叫嗲的大堂人山人海。 陈问买了一些粮面之后,还额外买了三根糖葫芦。 天上的人类撒了一把盐在夜空,星子密得数不清,月下山路细得像根面条,蜿蜒着往黑里钻,暗中偶尔叫一声,分不清是风唤还鸟鸣。 “好难爬啊虚白,你信中怎么不提前告诉我这山路这么难爬呢?”陈问半遮半掩道。 这山不算太高,县城也就在山脚下不远处,只是这山路太过陡峭,但陈问不打算御剑飞行,并且虚白也想一步一步走上来。 虚白回答得滴水不漏,“是小僧思虑不周,还望施主海涵。” 陈问注视着前头开路的“什么”,它的花瓣在空中展开漂浮,他决定不再试探,选择相信虚白,“那虚白下次一定要记得啊。” 一首歌回荡在银白的山谷中,“钟山上有一古寺,寺有一好人和尚,好人名虚白,虚白不是神仙,但胜似神仙……” 曲子淌过河水,引得鱼儿破冰越出水面,穿过树间,惹得雪儿簌簌从枝头起舞,升入高空,勾得月儿在黑云中被唤醒。 陈问自编自唱完毕,目光熠熠地问:“虚白我这曲子如何?” “如听仙乐耳暂明。”虚白没有说谎,曲是好听的,就是词有点随便。 “知己,知己啊。”陈问听不懂这句诗大致意思,但识得仙乐二字,他怡然自得继续哼曲,这一次的曲调更加的美妙。 另一边祁紫君正灰头土脸地烧火,崔除恙看不下去,委婉道:“紫君兄,不如我来吧。” 祁紫君脸上沾了些灰,他狼狈地起身,羞怒道:“这什么,怎么那么难弄。” 他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崔除恙,“你会?” 崔除恙分心回答他,“会的,幼时小叔常常处理政务到深夜,因此他经常辟谷,可如今的半仙界灵气根本不足用,长时间辟谷是不行的,所以我就学着做一些汤汤水水给他吃,看在我的面子上,小叔总会喝的。” 祁紫君原地沉默片刻,说:“崔家主要饿死了自然会吃。” 崔除恙成功生起了火星,他小心翼翼的维护着火苗,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怕小叔饿肚子。” 祁紫君哼道:“他要是对你也这么好就好了。” “我也想小叔能再对我好一点。”崔除恙缓声道:“紫君兄,麻烦你帮我拿些调料过来。” 祁紫君找了一圈没发现调料在哪,不会是在屋里吧,他绝望的想,他不大想进屋,因为祁渡在屋里,但看着崔除恙忙碌的背影,他咬咬牙还是迈过了门槛。 或许是虚白提早来打扫过一遍的缘故,屋里不脏,甚至还有些干净,土墙的墙皮虽然剥落很多,但是角落一点灰都没有,一丝蛛网也不存在,外屋除了一桌两凳,再无长物。 不能说是干净,说空荡更加适合。 祁紫君瞧见自家舅舅从里屋走出来,明知这行为有些失礼,他却不敢提,只表明自己的来意,“舅舅,我来拿些调料。” 祁渡示意他,“在那架子上。” 他匆匆装进怀里就要出门,忽闻祁渡喊住他,“祁紫君,谁叫你来序凭?” 祁紫君老实回答:“我与崔除恙外出历练,路过这有人求救,便来了。” “嗯。” 见祁渡没有留自己的打算,祁紫君赶紧溜出屋门,就恰好撞见回来的陈问。 陈问直往祁紫君的怀里塞了两根冰糖葫芦,“你一根除恙一根。” 陈问就这么扔垃圾似的丢给祁紫君,他透过祁紫君的身影瞧见了祁渡,便提着剩下的一根往屋里走去。 祁紫君好奇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将冰糖葫芦塞进另一个的嘴巴里,另一个的眼里只有无奈。 可怕,太可怕了。 饱餐一顿过后,陈问就要歇下,他打算一早醒来后再做打算。 祁紫君却对他有些不满:“你不是说要来除祟?” 陈问:“祟呢?” 祁紫君:“去找。” 陈问:“去哪找?” “当然是村子里头啊。”祁紫君又生气了。 陈问懒懒地说:“那都有虚白了,我们便可以偷懒了。” 虚白在旁听许久,突然道:“小僧从不知这座村子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虚白不知?”陈问直起身来,“那你知不知道?” 祁紫君道:“我当然知道,那樵夫说每个晚上,这道山总是能听到人被煮熟的声音。” 这就有些骇然了,虚白面色凝重起来。 第67章 一朝一夕相处间 听山下樵夫说这怪事出现快有十几年了。 几十年之前, 县里的人是知道有人居住在这道山头的,却不知其中还隐藏着一座村子。只因这么些年来,他们只见过这山上一名朱颜翠发的少年下山来。 就连那些上山打猎或者砍柴的人, 除了野兽之外也不曾遇到过一个活人。 那少年清秀俊逸,鲜眉亮眼,看着很是稚嫩, 离弱冠还有些年岁,好看得不似人生的,人们常说他有佛祖之像,做的事也确是如此, 县上的百姓对他赞誉有加。 他每隔三个月下山时都带着一辆柴车, 那柴车很大, 有三头壮牛横排那么宽,回去之时,还满满当当装着粮油面衣等等生存必需品。 这一日, 布庄的庄主终于憋不住疑惑问道:“小庄, 你一个人住在山上,怎么每次都买这么多东西?” 小庄弯腰抱起一捆捆的粗布放到柴车上, 灰衣袖从白手肘处滑落, 他笑道:“买多点存起来,这样可以过好久。” 布庄主摇摇头,好心帮他把剩下的粗布抬到稻种草编袋上方,“我看这不像你一个人用的,更像是十几户人家一起用的。” 小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道了声谢:“多谢胡大哥,我就先回去了,再呆一会就赶不上趟了。” 零零散散的物什堆在柴车上, 约莫有一人之高,胡庄主担忧地瞧着,小庄拉着它走一步就晃两下,总觉得下一刻柴车就坍塌在地。很难想象小庄一个比衣服还单薄的少年,居然可以拉动这么重的车。 他不忍道:“小庄,我帮你找四五个壮汉给你拉上山吧。” 小庄红着脸说:“不用了胡大哥,我身上没几个钱可以雇人。” 胡庄主道:“不用你出,我来出,不会花我几个子的。” 小庄道:“胡大哥的心意小庄心领了,只是不想让胡大哥为我额外破费,胡大哥也要养家糊口。” 胡庄主:“你上次还帮我修屋顶,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那只是举手之劳罢,胡大哥平时就对我多有照拂,况且那一天您也有给我报酬。”小庄一边拉车,一边还要分神说话,手臂上青筋暴起。 两人拉扯了好几回,最后还是有顾客来买布才作罢,胡庄主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下回叫我庄里的伙计给你搬上山去。” 小庄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完全接受,只说:“下次若得阴雨天,那就拜托胡大哥了。 县里开店的东家大部分都与小庄熟识,他们对小庄的评价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 美、善、穷。 自己穷得响叮当,但遇到叫花子还是会分他一半馒头,当初县里林首富的女儿还想过纳他为入幕之宾,但被小庄严词拒绝,要不是找不到小庄的家在哪,说不定林小姐还会上门抢亲。 可谓是贫贱不能移。 这一日,县上有人大婚,是县里最有钱的米铺的大儿子娶亲。小庄也在邀请的宾客之列,米铺的当家人梁有谷很欣赏小庄,甚至还想过让他入赘梁家当个赘婿。 简而言之,虽然小庄穷,但却是大户人家间的香饽饽,原因嘛,还是那三个字——美善穷。不仅如此,小庄还是个可塑之才。对于这些心计颇深的老爷们来说,穷可不算什么缺点。 梁府三重朱门洞开,整条街道被灯彩照得宛如白昼,小庄在后院帮着干些杂活,时不时路过前院,八十张柏木八仙桌沿中庭回字摆开,每桌十六碟八碗,桌上大鱼大肉,满堂鲜香。 廊下有着十二名彩衣女伎,击筚篥、挝鼓吹《百鸟朝凤》;水阁里又有一班丝竹,低低奏着《凤求凰》。 小庄本是那些喜桌上的宾客之一,但他不是简单的来吃一顿,他和梁老爷说好了,他今日来帮忙,便可多装一些剩下的餐食回去。 “孔大哥,可以留个鸡腿给我吗?”小庄向掌勺的人问道,幸好孔大哥小庄也认识,不然他还真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孔大哥也是爽快的答应下来,“之前不见你爱吃鸡腿啊?” 小庄笑道:“给我弟弟吃的。” 孔大哥:“你什么时候还有弟弟?” 小庄笑容更深:“一直都有,很可爱。” 孔大哥不免有些心疼他,才这么小还要养一个弟弟,便给他多拿了一个鸡腿。 酒过三巡之后,筵席悉数散去,香醪罄尽,庖人撤席,小庄也心满意足的带着两大包剩餐回家。 看门的小厮看着他清瘦的背影,不禁议论起来,“这小庄人看着倒挺瘦的,没想到心这么脏,肚子这么大。” 另一个清扫庭院的婢女说:“不管有多少,那也是小庄应得的,干了几个时辰的苦工,也不喊一句苦累。你还得感谢一下小庄呢,没有他你还要多干一些活。” 小厮不服地嘲道:“谁叫他这人又蠢又犟,要是我早就跟了林小姐了,林小姐长得也是倾国倾城。” 婢女维护小庄:“那你也得有人家那副皮囊才行。” 总的来说,小庄是一个遭人羡慕,惹人嫉妒,令人叹服的前途无量的男子。 “这不对吧,你说了这么多小庄的事迹是在?”陈问一脸困惑的打断祁紫君,“和这次邪祟有什么关系?” 祁紫君不耐道:“你有没有礼貌,我这不是马上要讲到了。” 陈问吃着剩下的冰糖葫芦,“好吧,你快说。” 事变是在初春的第一天,那一天整天都没有出现太阳,乌云滚滚翻涌要落地,春风阵阵上涌要升空,天空一直在打响雷。 那一天,惊雷就是天地间唯一的光,世间被大雨翻转。 那一天,畜生都极度躁动不安,叫了一整夜。 那一天,所有父母抱着自己的孩儿唱着歌谣哄着安睡。 那一天过后,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但县上的人再也没见到小庄。 他们打算去山上找小庄,那一晚雷打得很凶,小庄被雷劈死在家中也说不定,还寻思着给他收收尸。 但那座山邪门得很,小庄还在的时候,在山脚处还好,可要走得更深一点就会一直打转,俗称鬼打墙,但小庄确实又是实打实的住在山上,也不是鬼。 于是县上的人也就自欺欺人,是山的地形太复杂,他们不熟悉,自然会迷路。 可这一次他们上山,遇见了更邪门的事,他们一路做着记号,可还是一直在原地打转,就这么一直绕啊一直绕,绕到黄昏之时,所有人胆战心惊,衣襟早就湿透了。 天色越来越暗淡,众人心里恐惧作祟,越看这天越像那一晚,他们掩耳盗铃低下头,绝望地喝水。 忽然,孔大哥道:“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众人屏气凝神,果然听到了杂音,是风呜呜吹的声音。 一人有些嗔怒,“孔大武,你就别在这时添乱了,你还嫌大家不够惨啊。” 孔大武皱眉道:“你们仔细听,像是咕嘟咕嘟的冒泡声。” “你还想耍我们?” “等等。”一位屠夫颤颤巍巍道:“真真真有声音。” “咕嘟——咕嘟——好痛、好烫……” 每个字都像是戏子唱出来的一般,不尖锐但凄凉,众人着里忙慌地聚到一起,“这,这是什么声音。” 屠夫犹疑道:“好像是水开的声音。” 这么说着,众人似乎闻到肉香,有人瘫软在地,哭得涕泗横流,“有鬼,鬼来吃我们了。” 全部人直接吓晕了过去。 等他们醒过来时,竟奇迹般的回到了家里,那一夜终究没出什么大事,只是这一个一个的壮汉都修养了半个月才缓过来。 他们也曾去找过年家来除祟,年家来来回回过好几次,终于在山腰处找到了一个村子,这座村子看起来是新建的,但一个人都没有,年家埋伏了好几天,除了夜晚的声音,再无其他东西,最终只好作罢。 后来,上山的人到山腰再也不会迷路,县上的人就这么担惊受怕的生活着,除了每晚听到的“水开”声,也没出什么人命。 久而久之,众人也就当做看不见,也就再也不曾见过小庄。 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年。 陈问看了一眼虚白,惋惜道:“我希望他活着。” 虚白似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低头敛眸,片刻才说:“会的。” 陈问打了个哈欠道:“那这邪祟又没害死人,祁紫君你这么急做什么?” 祁紫君说:“之前不害人,不代表以后不会,从这故事里就能听出这邪祟怨念极大,久而久之肯定会为祸一方。” “对了,虚白大师,你不是从小住在这村子里吗?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虚白沉默摇头,“只好等今晚看看情况了。” 陈问一手推着祁紫君,一手推着崔除恙进屋,道:“小孩先睡,今晚的夜我们大人来守。” 祁紫君嚷嚷:“凭什么?我也要守。” 陈问道:“那你和你舅舅守,我和虚白去睡觉。” “不行。”两人异口同声。 祁紫君拉起崔除恙扭头就走。 一小团篝火,一间破败的小屋,一颗残树,在硕大的月下苟延残喘。 陈问缓缓开口,“住持告诉我,你的俗名姓庄。” 虚白不看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手里盘起佛珠,道:“是啊。” 陈问直视着虚白,“小庄,是你吗?” “是啊。”虚白眼神移向他,眉眼弯弯笑道。 那笑如水轻,却又似花色浓,从这笑容里,陈问宛若看到了少年时的虚白,青涩又美好。 这故事有诸多漏洞,譬如虚白说他从小住在村子里,但县里的人却说只看见虚白一个人下山…… 但陈问没有多问,就像他说过的那样,别人不想分享的往事,他就不会多加打扰。 第68章 巫族人罪孽深重 这一晚是个无聊的平安夜。 无聊到陈问靠着枯树眯了后半夜, 日光还没在世间清晰,他就被祁紫君的大嗓门喊醒,迷糊之间睁眼, 发现自己搭着祁渡的肩膀,身上还盖着条毯子。 他歪着头靠在祁渡的肩上,手将毯子分一半给祁渡, 软声道:“仙主大人你不会冻了一整夜吧?” 祁渡道:“没有,我有灵力护体。” “崔除恙,你怎么不叫我起床。”祁紫君还在大声嚷嚷。 祁渡还来不及示意他闭嘴,陈问就先说了话, “祁紫君, 你是母鸡?喊得比公鸡还大声。” “哼。”祁紫君小声地吐槽:“狐假虎威。” 虚白搬出小木桌, 道:“小僧煮了些粥,诸位要不要吃点?” 陈问直身伸了个懒腰,帮着虚白固定桌腿, 道:“好啊好啊, 我还没尝过虚白的手艺。” 虚白给他提前打了心理准备,“不知你们可不可吃得惯淡粥。” 陈问:“能吃就行, 能吃就行。” 在村子里, 出了这间小屋就冷清得很。废弃的门窗随着风一下又一下地打着,废屋里的杂草有半人之高,时不时还发出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就算是在大白天,也还是有点渗人。 陈问和祁渡在村子东边和北边探查线索, 另外三个人在南边和西边探寻。 这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屋子,但陈问却在它的门前停下脚步,它真的很普通, 真正让陈问驻足的原因是院子。 院子有一个小石头,这小石头不奇怪,奇怪的是被它压着的一片叶子,叶子单看也不奇怪,奇怪的是它的形状。 陈问踏入院子,踩低野草,他扫开石子捡起那片叶子,让日光将它射穿,他揉搓叶子的“小手”,没错,这片叶子被人剪成了纸人的模样。 这是招魂术的一种,是巫族人才会使用的招魂术。 可是巫族人不是快要灭绝了吗?难道当初居住在这座村子的就是巫族人?那虚白也是巫族人? 陈问暂且将这个疑虑压在心底,况且就算虚白是巫族人也不能代表什么。 一圈调查下来,除了一开始的那片叶子,后来找到的线索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处。什么寥寥几张的烂布、半块腐朽的木板,还有一条发霉的红线。 烂布上画着乱七八糟的图案,看着像是阵法,木板上则是刻着一些类似古文字一样的文字,两样东西晦涩又难懂,陈问眼睛都要看瞎了还看不懂。 陈问实在没辙:“仙主大人,你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吗?” 祁渡仔细打量了两眼,说:“这应是随手画着玩的。” 陈问:“从何得出?” “这儿。”祁渡指了下木板最角落的地方,“这里有一只猫爪,像是哄小孩子的。” 祁渡将烂布翻了个面,在左上角处点了一下,道:“这里绣着一个被上面图案压着的花朵,在它旁边的颜色会更深一些,我料想不错的话,应该是污渍。所以我猜测是这里稀缺白纸,有人随手拿了一条布来画。” “好眼力。”陈问顺嘴夸了他之后,又察觉不对,“那这么说,这线索是一点用也没有了?” 他垂下头有些丧气,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有用的线索是一个没找到。 祁渡拍了两下他的头,道:“未必,这至少佐证了这个村子里的人正是巫族人,到时候除祟也容易找到症状了。” 这么一安慰,陈问又抬起头重重“嗯”了声。 祁渡:“要不要回去歇息一下?” 陈问拉住他,道:“不要不要,我们下山去玩会吧,这儿已经被我们搜了个遍,白天是肯定找不到什么线索了,等晚上再来看看吧。” 祁渡沉默,似在思考。 “好不好?”陈问双手捧住他的脸,大眼睁成圆眼与他对视,“行不行嘛仙主大人?” 他握住陈问的手腕并摩挲道:“好。” 祁渡的沉默并不是拒绝,而是在思考要不今夜就不回来算了。 直至晚来天欲雪,祁渡才步履稳健地扶着微醺的陈问回来,准确的说是陈问盘在他的身上。 嘴里还时不时说些胡话:“喜欢小狐狸,喜欢小鸡,喜欢小狗,喜欢老虎……” 崔除恙在院子里清扫夜雪,他听着陈问的胡言乱语,默默握紧腰间弯刀,深呼一口气壮起胆问:“蘅祾主,需不需要我帮忙?” 陈问循声望去双眸倏地亮起,他松开抓着祁渡臂膀的手,跌到崔除恙身上,“这么可爱的小娃娃是谁家的?喜欢小娃娃。” 崔除恙耳根红透,“前前辈,我给你煮碗醒酒汤吧。” “醒酒汤?”陈问揉搓着他的耳尖玩,“喜欢醒酒汤。” 绯红从崔除恙的耳朵延至全脸,“前前前辈,请先放开我。” 祁紫君听到动静从屋里头走出来,趁陈问不备拉住他的手脱离崔除恙,“陈问!你到底是不是来干正事的?” “唔……你是猪头,喜欢猪头。”说是喜欢,可陈问的手掌抵住祁紫君的肩,保持着一定距离。 祁紫君血气充至脖颈,“谁要你喜欢,你居然敢喜欢……不对不对,你说谁是猪头!” 祁渡揽住陈问的腰将他圈至怀里,眉尾轻撇,嘴角稍向下,手上不自觉地扣紧。 陈问抬眼直勾勾盯着祁渡,凝重地开口:“这是……谁家的姑娘?小生心仪姑娘。” “……” 陈问站得笔直如松,收敛微笑,十分严肃道:“猪头,拿我的竹笛来。” 祁紫君被他的流氓发言震惊,愣愣问道:“你要竹笛做什么?” 陈问做出捏着竹笛的手势放在嘴边,语出惊人道:“求偶。” 灶台里最后一丝火星“啪”的一声熄灭,轻轻雪落,安静压住炙热和热闹,万籁俱寂。 一支冰凉的竹笛悄悄塞入陈问的手心,带着点不为人知的喜悦。 陈问喜出望外地放至唇边,一缕悠扬的笛声自笛孔中飘出,音头一点颤,笛尾上刚栖息的细雪就被抖落,音尾一拖长,便带起竹节里沉睡的风,将空中的雪片吹远。 “砰——”一道粗糙的开门声插入这旋律的中间。 虚白瞪大眼睛看着月下披雪吹笛之人。 “咕嘟——咕嘟……”一道如雪轻的声音插进来。 祁渡耳朵一动,紧着眉心就蹙了起来。 “咕嘟——好疼……好疼……”这回就更重了一些。 祁紫君吓了一跳,厉声道:“什么声音。” 陈问不满地放下笛子,他还没吹完呢,要是姑娘对他这首曲子不满意怎么办,那他该如何向姑娘赔罪。 “咕嘟……咕嘟……”声音此起彼伏。 崔除恙回过神来,“这难道就是紫君兄说的邪祟?” 一有正事,陈问酒便醒了个大半,他拉住祁渡的手腕,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和祁渡去看看。” 祁紫君匆忙打断陈问,“不,我也要去。” 虚白这时也出来帮腔,“是啊,陈施主,要是出了事彼此都好照应一番。” 这话说得在理,陈问也就应下。 陈问小心翼翼地穿梭在村子里,这座村子仿佛被诅咒了般,灰得可怕,不是黑也不是暗,是死人灰,除了那道缠人的幽声,也静得瘆人。 声音仿佛是从月光村各个角落里滋生出来的一般,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不远不近。 “好痛……好痛。”它无时无刻不扰着人心。 祁紫君愈发恼怒,“这声音到底要怎样?” 崔除恙似乎也受到了些影响,说了一句暴虐的话,“好想把它撕碎。” 虚白递给他们两一串佛珠,道:“两位小施主,莫要让它扰了你们的心智,从而趁虚而入。” 两人这才稍稍缓过神来,庆幸中带着点羞恼,“多谢虚白大师。” 陈问停下脚步,将手边竹笛放至嘴边,这声音实在招人烦,他决定吹奏唤灵曲,这首曲子吹奏的难度非常之大,尤其是当唤来的灵魂是邪灵,失败可能会导致修为尽废,但只要他能镇住邪灵,便可一试。 此刻,一只手握住了竹笛,陈问目光延手背往上看去,是虚白。 虚白面庞包不住担忧,一双俊眉锁至极致,“施主真要这么做?代价太大了。” 陈问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虚白莫要担心,我有分寸。” “这……”虚白还是没放开手。 陈问温声道:“这不是有你们在,我相信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肯定可以解决的。” 犹豫片刻,虚白才面色重重松手。 笛声再次淡淡地奏起,苍凉的村子里现出一首冷涩的曲调。 笛音起——越过雪色缠住月色。 骤落——携着月光抱住月光村。 又起——背着风声漫过黄土。 终停——空山绝响。 陈问睁眼,十几个黑魂现在眼前。 “这些就是村里人的鬼魂?”祁紫君大惊失色,“他们的魂魄怎么会是黑的?” 极大部分人的魂魄会是略微透明的,有德之人会缠着金光,善德越多金光越重,同理,魂魄黑到极致,那就证明造了大罪孽。 细看之下,他们身上还缠着几道若有若无的锁链,不过这些邪灵好似还有理智,并没有攻击他们,而是在四周乱飘。 虚白的双拳在黑暗中握紧,细细颤抖。 一只黑色魂魄慢慢飘到陈问身边,从那缥缈的魂影来看,他还只是个小孩子,似在歪头观察陈问。 陈问轻轻触摸他的头,柔声问道:“你可愿与我进行共灵?” 黑灵没有点头,却是慢慢的慢慢的与陈问交叠在一起。 下一刻,陈问闭上了双眼,只听到一声喊:“小庄哥哥。” 第69章 岁岁平时与小庄 陈问睁不开眼, 甚至还觉着有些疼,眼前只有一道模糊的光圈。 一只温凉的手绢柔柔地贴在他的眼皮上,动作极轻, 轻如青云,柔如水雾。 “小时,你怎可拿沙子打岁岁, 这是不对的。”他的语调有些软,但却隐藏着些强硬,陈问听得出这是虚白的声音,还存着点青涩。 一道稚嫩的声音大声不服道:“谁让他故意在我面前晃悠的。” 听到小时死不悔改的话, 岁岁“哇”的一下哭起来, 哽咽道:“岁岁不是故意的, 岁岁只是想分享。” 陈问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推搡了一下,“你就是,你就是, 故意跑到我面前给我看小庄给你的糖人。” “小时, 道歉。”小庄声音愈发严肃。 陈问也觉脑壳痛,这小孩妥妥是个熊孩子, 是该被好好教训一番。 “做梦, 小庄偏心。”小时冷冷撂下这句话,一声“咚”的落水声跟着响起,再然后就是渐行渐远的疾步声。 小庄重重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加重了点,岁岁肩膀微耸了一下, 但总体还是轻柔的。陈问知道,虚白的心偏了,他在想跑掉的小时。 虽然心牵挂于小时, 但小庄还是一丝不苟的给他清理飞进眼中的沙子。 “岁岁的眼睛有没有觉得舒服点?”小庄的眉只扬了一半,又跌回原处,眉心挤出一个极浅的“八”字。 岁岁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眼睛眨啊眨,水雾带着一两道光圈浮现,片刻,世界逐渐清晰。 “好了,谢谢小庄哥哥。” 此时的少年小庄与今日的虚白没有半分不相似,只是眼里多了几丝单纯,少了几分怜悯,眉眼中更加温和,还附带着青涩的忧郁。 小庄拿出一只雕刻得漂亮的木船,道:“岁岁,你先自己在这玩会船,哥哥去找小时,然后就回来带你回家好不好?” 岁岁欢快地接过,高兴地举着船转了一圈,“好啊好啊。” 岁岁双手将木船放在水里,溪水潺潺,冲刷船身,可他的眼神却随着小庄的背影放远,逐渐与白山融在一起。 清澈的河水在他眼前汩汩流动,小鱼摆着尾巴穿过他的手间,岁岁心中犹豫半晌,还是捞起木船,小跑着跟上小庄的脚步。 怎么一个一个的都粘着虚白,陈问感叹他还真是有孩子缘。 遗世古木浮在眼前悬在崖边,黛影横斜,染青山碧色。一抹小小的身影独坐一隅,一双小短腿来回摇晃,一手摘绿叶,一手撕成片扬飞。 危险又潇洒。 陈问心道这小孩还挺有自己的脾气。 岁岁距离他们不近不远,刚好能听到谈话声。 小庄:“上面的风景好不好?” 小时冷淡道:“好。” 小庄道:“我知道一个风景更好的地方,你要不要下来和我一起去看看。” 小时拒绝:“不好。” 小庄:“为什么?” 虽然小时很生气,但他还是对小庄有问必答,“因为我讨厌你。” 山里风大,啊呜呜地吹着,吹得枝干摇动,吹得枝叶摇摆,吹得小童摇晃。 小庄心头一紧,尽可能温柔地哄他,“我哪里让人讨厌了?” 小时粗暴地扯下叶子扔在小庄身上,“哪里都让人讨厌。” “好吧。”小庄留住绿叶,道:“可是最让人讨厌的小庄最喜欢最可爱的小时了。” 小时握紧枝干,枝叶颤颤。 陈问想虚白哄孩子还是挺有一套的。 “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番模样。”话是这么不满,人却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一跳可让小庄吓得不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接住他。小时的跳姿很明显是老手,本能稳稳落地,可小庄这出人意料的动作,让小时慌乱了一瞬,重心变歪了,这下两人撞个满怀,跌倒在地。 “有没有摔到哪里?” “你没事吧?” 两人同时关心对方。 “我不疼。” “我才不需要你接。” 小庄看着小时气鼓鼓的面庞,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太可爱了,他的手也随着自己的心意去捏他还有肉的脸颊。 “不准捏我。”小时气呼呼地瞪着小庄。 看到两人重归于好,岁岁放心地松了口气,转头一颠一颠跑回了河边。他的面庞和身躯倒映在河里,陈问才惊觉岁岁只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一炷香后,小庄拉着小时回到河边,软声道:“和岁岁说对不起。” 小时目光看向别处,硬邦邦地说:“对不起。” 陈问看到他的脸,瞳孔骤缩,惊得失语。 小庄道:“看着岁岁说,有诚意一点。” 小时不情不愿直视岁岁,道:“对不起,我不该拿沙子打你。” 只这对视的一眼,明明对象也不是他,可陈问就是没来由的心慌,这种害怕是后知后觉的,那时他太小还不懂,直到后来午夜梦回,一次又一次的梦见这个眼神。 越长大越懂得恐惧。 岁岁也很是大度,“没关系小时哥哥。” 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握手言和。 只有陈问愣怔在原处,他的睫毛被无措压住止不住地颤栗,视线挤压在一处,只能落在小时的左脸颊上,更精确的讲,是落在他左脸颊的“罚”字。 小时就是虚白捡回来的小孩,就是他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人,那个眼睛如深渊的人。 陈问一直失魂落魄到第二场画面的跳转。 “明日我要下山了,你们想吃什么点心?”小庄一边编着粉花环,一边笑着问。 陈问回过神来,一眼就看见虚白的笑容,他的心也跟着抚平下来,虚白还真是爱笑啊。 岁岁趴在他的腿上,立马兴奋道:“岁岁想吃,上次的糖人。” 小时带着不屑道:“那糖人有什么好吃的,那么甜。” 岁岁也不生气,问:“那什么东西不甜还好吃?” “酸梅不甜。”小时道:“你要不要吃?” “吃。” 小庄轻轻拍了下小时的头,而后将粉花环戴在岁岁的头上,“别捉弄岁岁了,小孩子就是要吃甜的,明日我给你们带一些蜜枣。” 岁岁不管什么,只要有吃的就好,“好啊好啊。” 小庄将蓝花环戴在小时头上,小时别扭地默许。 小时嘟囔:“贪吃鬼。” 翌日,岁岁还没睡醒,只是翻了个身就看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不仅岁岁吓了一跳,陈问也吓了一跳。 “小时哥哥,你干嘛?”岁岁揉揉眼睛道。 小时一脸平静道:“我们偷偷跟小庄下山。” “什么?!”岁岁惊呼一声却被小时捂住嘴巴。 小时诱惑着说:“你不想下山看看?” 岁岁犹疑道:“可是大人们说不能下山。” 小时面不改色道:“他们骗你的,我们都下过山,你没下过山,便只知清俊的河山,却没见过繁华的街巷;只知清脆的鸟鸣,没听过美妙的乐声。” 岁岁被他说得心动,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下来。 “你们要去哪?”两人一同出了屋,正巧遇到一个人女人,约莫二十有余,她的脖子上印着“罚”。 岁岁有些慌张,反倒是小时面色平静,“去后山玩。” 女人不加怀疑,道:“小心一点,不要掉到河里了,还有千万不要下山。” 经过一天的时间,陈问也差不多摸清了这座村子的情况,这儿生活着数十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是年轻人,每个人的身体必有一处有个“罚”字。 岁岁没有父母,跟小时和小庄住在一间屋。 二人躲过整座村子的人,偷偷跟着小庄的踪迹下山去。下山途中,岁岁有些拘谨,而小时明显从容很多。 到了山脚,已经隐约能听见人群汹涌声,一辆马车碾过碎石掀起尘沙,带着“喀啦喀啦”的声响驰远,地上还残留着车轮印子。 岁岁临阵退缩道:“小时哥哥,我们还是回去吧。” 小时怒瞪他一眼,“胆小鬼,下次不带你玩了。” 小孩子是最怕这种话的了,岁岁真怕小时不带着他了,连忙抱住他的手臂道:“我去我去,小时哥哥别不和我玩。” 岁岁一开始还有怕生,但是街上的人都很友善,有一些姐姐还会送他们一些糖果,他也就不怕了,只有小时对他们都保持着敌意,一脸冷酷。 陈问面色凝重,这个小孩心智未免太成熟了,他在这个年纪还只知道傻笑。 小庄并不难找,反而很显眼,是存在于万紫千红的花朵中的那株单薄的小草,他面无波澜地拉着车。 岁岁瞪大眼睛就要跑出去,却被小时一把拉住警告,“不要出去。” 他有些不解,“为什么?车很重。” 小时目不转睛看着一步一步走的小庄,道:“我们是偷跑出来的,被小庄知道,会被赶出村子。” 这句话当然有夸大的成分,小庄顶多就是让他们在屋檐下罚站,只是这是吓唬岁岁最好的办法。 岁岁急得要哭出来,“可是,可是小庄哥哥他好可怜啊,但是岁岁不想被赶出村子呜呜……” 他只是个四岁的孩子,最终还是哭了,手背擦着眼睛,不停地哭。 小时没有安慰他,也没有嘲讽他,只说:“哭吧,这个年纪能做到的只有哭了。” 陈问听出了言外之意,他这个年纪能做到的只有心疼了。 第70章 命换命初见端倪 “岁岁。”岁岁拿着一小截树枝, 在河岸沙上写下这歪歪扭扭的两个大字,他邀功看向小庄,“岁岁会写了。” 小庄摸摸他的头, 夸道:“岁岁真棒。” 他会写“六号”的时候,祁渡也夸他了呢,陈问见景思情, 祁渡还连夸了两天来着。 小时在一旁建石房子玩,搭得还挺像样,大石头小石子交错搭建,竟也牢固, 还有小木枝充装窗子。 只有这时他才像个小孩子。 小庄道:“建得真好, 只是小时为什么不写自己的名字?是会了吗?” 小时在屋顶插上一朵花, 宣告建房子大业大功告成,他拍了拍手冷哼一声说:“我早就会了。” 过会,他又补充道:“我才不在地上写, 脏死了。” 小庄愣了一下, 他撇头看向岁岁沾满泥巴的手,岁岁倒是没怎么在意, 还在兴致盎然地划着。 有些笔画深些, 有些笔画浅些。 不出几日,小庄就买了些纸墨笔砚回来。 岁岁正在拿树枝逗小鸡,见小庄拎着一堆东西进门,他将手心空出来大跑到小庄跟前,“小庄哥哥, 我来帮你。” 小庄没有拒绝他的一番好意,挑了两支毛笔给他拿着,“那劳烦岁岁帮我拿这个进屋。” 岁岁大声应答:“好!” 屋子里极其简陋, 但却有许多的花花草草装饰,褪色的的窗框上钟着小花,瘸腿的矮桌上养着绿植、还有磨损土墙上挂着的花环。 虽然简朴但透着温馨。 岁岁拿着毛笔挥舞,好奇问道:“小庄哥哥,这是什么东西?” 小庄将纸墨拿出来摆好,道:“这是毛笔,用来写字的,还有白纸,用这两个写字会更简单方便。” “为什么要买这个?”小时手持大勺绷着脸站在门口,他刚刚在烧饭,小庄一回来他就察觉到了。 小庄夺过他手中的大勺,道:“白纸软,练字会更好看,也不会弄脏手。” 看着他虎口还未结痂的伤痕,小时心头涌起一股怒火,“小庄你哪来的钱?又做了几天的苦工?” 小庄避而不谈,只说:“小时,不能直呼我小庄。” 小时一把将大勺重重扔在地,大勺被反弹打中小庄的草鞋,“我就叫,小庄小庄小庄!谁让你自作主张买的,我根本就不喜欢写字。” 丢下这句话,小时又赌气地跑了出去。 陈问看着好是心累,和小时比起来,他竟觉得祁紫君也算是个好孩子了。 小庄弯腰默默捡起大勺,面对小时这个孩子,他竟显得有些无措。 岁岁拨着笔头的毫毛,一步一步挪到他身旁捏住他的小指,“小时哥哥不喜欢写字,岁岁喜欢,小庄哥哥不要伤心。” 小庄抱起他,轻轻将他置在木凳上,把纸在他面前摆正,迅速地将墨磨好,“好,那岁岁可一定要好好写,我等会回来检查,好吗?” “好!”岁岁握紧了毛笔,虽然姿势不太对,但小庄也没空纠正他。 小庄只来得及教他最基础的,“要是记不住的话,可以找隔壁的爷爷。” “岁岁知道了。”岁岁重重地点头,虽然他更想要小庄哥哥教他,但小庄哥哥现在心情不好,他不能再让小庄哥哥伤心了。 小庄疾步匆匆地出门,陈问知道他又去哄小时了。 岁岁五指握住笔身,蜻蜓点水般点了下墨,一笔一划小心地写着自己的名字,只是不得要领,不是蘸的墨少了,写一半就没了,就是墨多了,透了纸。 陈问忍不住说:“不是这样握笔,应该是拇指微擫食指轻押……” 但岁岁怎能听得见?他正看着桌上两张被写废的纸苦恼,眼泪不受控制在眼眶打转,滴答滴答打在衣角,他昨日还会呢,今日就不会了,小庄哥哥不会嫌他笨吧。 他一手捉起一张白纸,一手握着毛笔,一颠一颠地跑到隔壁。 隔壁住着一个老人,可以说他是这座村子年纪最大的人,一天的事就是坐在树下摇蒲扇。 一男人站在门口无奈地嘱咐:“五爷爷,饭一定要记得吃。” 五爷爷只是摇着蒲扇,没有搭理男人。 “爷爷。”岁岁在门外探头探脑好一会,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岁岁有些怕他,他不是岁岁的亲爷爷,并且他对村子里的人态度都不怎么样,但是也没有凶过岁岁。 出人意料的是,五爷爷竟然有了反应,他停下摇着蒲扇的手,冷漠地问:“什么事?” 岁岁捏紧手里的东西,谨小慎微地挪过去,“想让您教岁岁写字。” 五爷爷淡漠地说:“写字?你学那个干什么,学了也没什么用。” 岁岁弱弱地反驳:“有用,至少小庄哥哥会开心。” 五爷爷蒲扇“啪”地打在大腿上,冷声说:“你学这个就是想让别人开心?那我看也没有教你的必要。” 岁岁本就胆小,被这一翻严厉的言辞劈头盖脸的攻击后,不免有些委屈,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站在原地。 “罢了,你过来。”五爷爷不知为何软了心。 岁岁还是有些不敢过去。 五爷爷的脾气无常,恼道:“不过来就回家去。” 岁岁的眼眶留不住眼泪,他一边哭一边跑过去。零落的金光穿过细碎的叶缝,点在一老一幼的身上。 “你瞧瞧,这握笔的姿势都错了。” “怎么写得这么憋屈,个个都弯得像条蛇。” “就这字,小庄看了都要气昏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五爷爷骂得很难听,丝毫不因为岁岁是个小孩子便嘴下留情,陈问甚至怀疑他会直接动手。 岁岁这时没有哭,倒不是因为习惯了,而是泪水已经流干,哭也哭不出来,但他越挫越勇,“那我继续学。” 五爷爷看着他稚嫩的面庞,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学别的?” 岁岁不大想学,但是又怕直接拒绝惹他更不高兴,“学什么?” 五爷爷沉默了很久,直至乌云蔽日,才说“画画,我教你画画。” “画画?”岁岁仰起脸,兴奋地说:“我想先画小时哥哥,再然后是小庄哥哥。” 五爷爷气不打一处来,一团蒲扇打在岁岁的后脖颈,“我教你的画的阵法比那些都要厉害。” 岁岁挠挠脖子,“有多厉害?可以换糖人和蜜枣吃吗?”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五爷爷气到脸红脖子粗,“学会这个便可以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闻言岁岁双眸猛地亮起,这个世界那么好,清冽的河水没过脚踝,果香的山风溜过发间,处处都好,他要拯救这些。 五爷爷本想拿岁岁的纸张来教他画,奈何岁岁死活不肯,将纸死死护在怀里,他说那是他和小时哥哥用来写字的,不是用来画画的,气得五爷爷说不出话。 最后五爷爷无奈妥协,从屋里头拿出一条已经脏了的布。 从上头绣着的花纹和污渍,陈问认出来了,这是他和祁渡发现的那条。 陈问聚精会神地盯着,他倒要看看这画的是什么阵法。 一笔落下,一笔勾起,一笔弯钩,一笔直横,交错纵横,乱中有序。 小孩子的模仿能力很强,虽然画不出气韵,但好歹形身画出来了,不能说是一模一样,至少也有七八分像。 好熟悉,好熟悉,陈问死死看着这道阵法,眉头紧锁。 五爷爷给岁岁扇着蒲扇,心情不错地问:“你知道这阵法有何妙用?” 岁岁激昂道:“拯救世界。” 蒲扇这回落在岁岁的正脸上,他猝不及防被打了一下,身子便往后踉跄了一步。 五爷爷道:“这阵法叫改头换面,可以将一个人的身形容貌变个样。” “唔……为什么要变成别人的模样?岁岁的模样不好看吗?”岁岁捂着脸不解地问。 五爷爷被岁岁噎了一下,岁岁的童真打败了他的沧桑,片刻他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变成别人的模样当然不行,唯有改命,唯有换命。” 这番话对于岁岁来说,实在是晦涩难懂,他见五爷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再搭理他,便也觉得无趣,一溜烟就跑回家里。 意料之中,小时又被小庄哄好了,他蹲在院子里“咔嚓咔嚓”咬着糖人,见到岁岁突然闯入,大惊失色的把糖人全塞嘴里。 岁岁捏着纸和布站在小时面前,一脸凝重,“小时哥哥不是说不喜欢吃糖人吗?” 糖粒粘在小时的嘴边,他正思索怎么和岁岁解释,忽闻岁岁道:“很好吃吧,岁岁也喜欢吃。” 岁岁没有怪他吃独食,小时的食指与拇指被糖渍黏在一块,有些别扭,他居然被小自己几岁的小孩谅解了。 他的目光向下移,看到岁岁手里的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岁岁朝他小跑过去,将纸和布展开,说:“这是五爷爷教我的,这是字,这是画。” “这是什么画?”小时被布上面画的东西吸引。 “五爷爷说这是什么。”岁岁绞尽脑汁的回忆:“嗯,对,是改面换头法。” 小时不以为意,“是改头换面,哼,又不是……” 岁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小时又把后面说的话咽了回去,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他只是个小孩子。 当陈问的目光触及小时左脸颊的“罚”字时,他心头堵塞的心结自然而然的解开,他想起来了,这个阵法就是尚清学宫里换躯阵法的翻版。 那小时会和庄重一有关系吗?——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回忆就结束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0-80 第71章 天灾人祸一念间 眨眼之间, 初冬下的雪,在冬末渐渐融化,冰面上的冰也碎成一片片, 如雪中荷花。 岁岁自那以后,就常常跑到五爷爷家学画画,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五爷爷强扯着他去, 但不得不说,五爷爷确实见多识广,除了阵法,他的床底下还藏着些不宜见光的蛊毒配方。 岁岁曾拿出来看过, 但奈何他识的字不多, 看不懂, 陈问也是,只看懂了画的图像,比如鲛人、蜈蚣之类的。 小时盯着岁岁带回来的阵法图沉思, 他也突发兴趣想学, 可是五爷爷说什么也不同意,一开始只是不允许岁岁给他看, 后来甚至不让岁岁将画拿回去。 可是这并不能难倒小时, 他让岁岁默画给他,岁岁很听他的话,每次都将五爷爷的叮嘱抛之脑后。 小时将阵法画得滚瓜烂熟,倒着画也可以完美的画出来后,他就开始琢磨将这些阵法进行改编, 他不避着岁岁,也很有天赋,经过他的改造, 原阵法的作用一下子就变了。 陈问在一旁看得心惊,这孩子未免也太可怕了些,仅能根据一个阵法的画法走向,就能举一反三,延伸出好几道额外的阵法,这其中正有尚清学宫的换躯阵法,和仙颐的换命阵法。 虚白俗名姓庄,那么小时、虚白和庄重一他们三人之间又是什么关系?一团迷雾缭绕在陈问心头。 这一天,小庄怀抱这一堆草回来,脸和手都带着一些擦伤,衣角处湿了些雪水,还沾了些草絮。 今时不同往日,岁岁已能正确地把握纸笔,笔墨落在尺素上,字迹小巧工整,他将笔轻轻搁置在纸旁,而后从椅子上跳下来,朝小庄走过去张开手。 “小庄哥哥,我来拿。” 小庄摇头拒绝,“这些草的根上有刺,不小心就会被划伤。” 岁岁垂下手,黯淡地说:“好吧。” 如果他受伤了,小庄哥哥就要给他上药,那么药草就会减少,药草少了,小庄哥哥就要去山上重新采摘了,那会更危险。 小庄指挥岁岁从架子上拿杵臼和瓦罐给他,他弯腰将黄草轻置屋檐下,草上还带着些雪露,一碰到土地就化了。 岁岁蹲下来下意识地问:“这是用来治什么的?” 小庄道:“这不是用来治病的。” 岁岁这么问也无可厚非,在他的记忆里,小庄哥哥带回来的草药通常都带有治病的功效。他很有探究欲,“那这是什么草?做什么的?” 小庄将一部分草药放入石臼里,拿起杵捣起来,“我也说不清它叫什么,但我前几日发现它可以隐去纸上的笔墨,有了这个的话,以后写过的纸就可以循环使用了。” 陈问竖起耳朵,他还没忘了自己来到这个村子的真正目的,莫非那空白信纸上的字就是被这种草药给抹去了。 “好耶好耶。”岁岁欢呼,片刻他又担心起来,“那要是岁岁不小心把重要的东西消灭了怎么办?” 小庄将捣出来的黄汁倒入罐子里,道:“不用担心,我亦有解决之法。万物相生相克,这草根正是解药,草根里挤出来的绿汁可以中和黄汁,到时候字就会慢慢浮现回来。” 陈问死死盯住药草,这或许就是解开空白信纸的关键。他试图把它完全印在自己的脑海中,草叶有几片,草根有几条,一点细节也不漏。 “岁岁,你的生辰马上要到了,有想要的生辰礼吗?”小庄将罐子封好问道。 岁岁最爱的还是糖人,“糖人!” 小庄抱起他走进屋里,关上门阻挡冷风,笑问:“确定要糖人吗?这可是一年中最重要最好运的日子哦。” 岁岁伸出四个手指道:“那岁岁要四个糖人。” “为什么是四个糖人?”小庄颇为好奇。 岁岁道:“小时哥哥一个,小庄哥哥一个,岁岁两个。” 灶炉上还烧着些热水,小庄将还温热的水舀出来,打在盆里,将巾帕浸湿。他从水里掏出暖和的巾帕拧干,轻轻擦拭岁岁的脸庞。 他将岁岁的话接下,“怎么还有我和小时的份呀?” 热气轻抚过脸庞,冲散眉间的冷凉,岁岁闭着眼说:“小庄哥哥说那是最好运的一天,所以,岁岁想将好运分给你们。” 小庄将巾帕再度沾湿,轻轻濡在他的指尖,指缝间更是心细,道:“原是这样,岁岁有心了。有了岁岁的好运,来年春天我们肯定更加幸运。” 岁岁重重“嗯”了一声。 陈问暗自祈祷:希望村子覆灭的那个初春再远点,让岁岁过一个幸福的生辰吧。 初春的前一天,一抹青烟似的绿从枝条里生长出,一直伸展到水面上,太阳悬在东天,暖起东风,不再是那般割人的模样,解冻的泥土带着点草木的微腥。 不出意外,今年的春天会很温暖,村子里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小鸡仔的绒毛渐渐褪去,也学着大鸡叫唤,炊烟从瓦缝钻出取代雪雾,稻种也奇迹般的活过冬日,撒进早就耕好的软泥里。 岁岁在屋里温书,门外一片吵闹,全是村子里的人来给小庄哥哥道谢的,门槛说不定都要被踏破了。 “小庄啊,多亏你了,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偿还你的恩情。” “是啊,你和我们不同,本不该困在这里,都是为了我们。” 小庄道:“别这么说,当初多亏各位救我一命,我报恩也是应当的。” “不不不,我们的恩情你早就还完了,而你的我们怕是此生也还不完了。” “若有以后,小庄兄弟,你就离了村子吧……” 岁岁躲在门后偷听,握着门框的手指不住地颤抖,他虽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知道他们好像亏欠小庄哥哥很多,并且小庄哥哥还要离开村子,他不想与哥哥分开。 晚云收,残阳挂,紫电闪,夜风啸。 与早上的好光景天差地别。 小庄麻溜地收起晒着的衣裳,以防被突如其来的雨淋湿,岁岁蹲坐在小凳上注视着小庄的背影。 他的头突然被小时拍了一下,“吃饭。” 岁岁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庄,“我想等小庄哥哥一起吃。” 陈问知道岁岁在害怕,怕虚白不在他的视线里就会消失不见。 天空越来越黑,黑到一粒星月都瞧不见,屋里的蜡烛竟是这世间唯一的光亮。雨点像墨从天上泼下来,逐渐染黑大地。 雨越下越重,小小的屋檐在暴雨中摇摇欲坠。 陈问的心一寸寸沉下去,看来导致村子覆灭的灾难正是今年的初春。 狂风将暴雨疯甩到小窗、屋顶、和土墙上,岁岁有些害怕,窝在小庄的怀里。小庄眉头紧锁,这雨未免下得太大了些,他怕会把刚播种的稻种给冲刷走。小时倒是最稳定的那个,还在研究着那些阵法。 “小庄哥哥我好害怕。”岁岁抱着他的腰说。 小庄轻抚他的背安慰,“没事的,这雨明早就不下了。” 或许是因为恐惧的原因,岁岁越发抓紧小庄,问道:“小庄哥哥会离开村子吗?我也要和小庄哥哥一起。” 小时泼他冷水:“你注定只能待在村子里。” 岁岁泪眼汪汪地抬头,“不是这样的对不对,岁岁也能下山。” 小庄警觉道:“岁岁下过山?” 那次他们是偷偷跟着小庄下的山,小时暗道不妙,可却没来得及阻止。 “嗯,岁岁不是故意下山的,小庄哥哥别生气。”岁岁祈求道。 小庄神色僵硬,扭头看向小时,面如死灰地问:“小时,岁岁说的是真的?” 小时一直都知道不能出村,只是没有人告诉他为什么,他强行将心镇下来,道:“对不起,是我怂恿岁岁去的。” 雨还在下,重重砸在地上,而小庄的心乃至五脏六腑全都失重跌入深渊。他猛地起身就要出门,门才开了一个小缝,雨丝就似飞叶刮进来,刮得满脸是血。 岁岁扑过来,大哭地抱住他的腿,“哥哥,不要离开,不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院子里积了些水,已经漫延到屋檐下的台阶上,冷风闯进来灭了蜡烛,天地间最后一丝光被吞噬。 怪不得这雨下得大,怪不得天黑得像瞎了一样,原来是被发现了。 小庄满脸的雨水,但谁又说得准那里面没有混着泪水。 那一天,凡人束手无策,小庄只是抱着岁岁和小时,尽力在天亮之前哄他们入睡,尽量让他们轻松一些,不那么痛苦。 “睡吧,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雨滴轰隆轰隆,岁岁却还能慢慢阖上了双眼,临睡前,他听到很轻的一声,“岁岁生辰快乐,岁岁平安。” 那一晚过后,陈问终于明晓“咕嘟咕嘟”的声音是什么了,它并不是水烧开声音,而是人被淹死,发出的求救声,而肉香是人体被雷击中后熟透的味道。 所谓天灾,不过是天道暂时把“希望”二字轻飘飘抹去罢。 陈问湿着眼眶醒来,岁岁终究没度过他的生辰。 “你醒了!”一道风随之而来呼啸,“快来帮忙。” 陈问提起心神,四周黑影乱窜,阴风阵阵,他才惊觉这些灵魂已然变得狂躁黑化,陈问紧忙大喊:“千万别伤到他们。” 第72章 变故陡生一人伤 现场一阵暴动, 可怖程度堪比百鬼夜行。天上无月,但月光村似是平地起月光,借着这淡薄的光芒, 陈问依稀可见十几条厉魂蠕动地朝他们爬过来。 毫无人气的村子,此时竟是活了起来,河水逆流而上, 枯井里头涌出黑水,无论是草影还是房影都幽幽动了起来,丝毫不符合常理。 只有岁岁小小的一片魂茫然呆滞待在屏障内。 陈问看着啃食屏障的厉魂问:“这些鬼怎么突然生气了?” 祁渡在身后环着他道:“你昏过去之后,虚白给他们诵经超度, 便这样了。” 虚白开着屏护将众人笼罩住, 一人挡在最前面, 颇为歉疚地说:“是小僧的错。” 陈问靠着祁渡的手站起来,他跺了跺脚,脚感到实地后, 他快步走到虚白身旁, 语气坚定道:“不怪你,你没错。” 虚白的青丝在风中飘扬, 他的手往上抬起, 却又放下,他移过眼神凝视陈问,敛眸道:“谢谢你,陈问。” 他没像以往一样称呼陈问为施主。 祁紫君手握柳鞭,警惕着四周问:“那这些厉鬼怎么办?” 陈问道:“我试试能不能安抚他们。” 话音未落, 祁渡就已将竹笛抛了过来,一如既往的默契。 “谢谢。”陈问对他嫣然一笑,而后奏吹眠灵曲。 “不客气。” 一段珠圆玉润的笛音从笛孔荡出, 一声声曲调像将一个个饱满的珠子撒在玉盘里,伴着清脆的碰撞声,一圈一圈滚到中心,转音毫无折痕。 厉魂渐渐停下动作,不再啃食屏障,只是嘴巴还在反射性地嚼。祁紫君敲了敲离他最近的厉魂面前的屏障,那魂魄像是听傻了般,直愣愣地杵在那。 崔除恙随手捡了个小石子扔过去,全都毫无反应,他不禁松了口气,双眼亮晶晶道:“前辈果真厉害。”他俨然将陈问视为了偶像。 陈问转着竹笛厚着脸皮应下,“哈哈,应当的,这是我应当做的。” 他生前与妖皇同归于尽时,吞噬了妖皇大半生的修为,神魂得以巩固愈加强大,如今新身子又是神木做的,刚好能容纳生长在他灵魂里的火焰,因此,今生他的修为比前世那个与妖皇共存的六号还要强大。 虚白将屏障撤下,微步上前查看,怕再度惊扰了他们,许久不见故人,他的心底涌上一股不可名状的悲伤,再相见竟是无言。 崔除恙也小心上前,在一只佝偻的鬼魂面前伸手晃,他有反应但不多,只有脖子会跟着手心转动,眼睛却不动,诡异非常。 陈问随手将笛子别在腰间,轻声唤岁岁至他身前,“岁岁,过来。” 岁岁死前还没有五岁,他的灵魂是轻轻的薄薄的一小片,死了那么多年,稚嫩的脸庞只剩空洞。 “岁岁下辈子,一定要岁岁平安。”陈问的手虚放在岁岁的头上,再往下一点就直接会穿透岁岁的头。 岁岁似是听懂了,他缓缓仰头蹭了蹭陈问的手心,嘴唇无声翕张四下,他抬起双手本想环住陈问的手臂,却只能穿透。 陈问彻底卸下防备,沉浸于与岁岁重逢的悲伤中,他本就是至情至性之人,一想到岁岁最后被雷活活劈死,他就悲怆得不得了。 没过胸口的水捆住身体,再灌入口鼻扼住呼吸,空气成了村民难以奢求的米粮,水挤满了肺,好似血液也被大水稀释,一寸不留。 这些伤痛好似还留存在身上,这是生不如死的折磨,痛苦到最后惊雷劈下时都显得那么仁慈。 岁岁的死亡陈问也经历了一遍,他也就难免见人忆景,深陷愁绪中难以自拔。也正是如此,意外来得如此突然,陈问没有丝毫防备。 一双鬼手自陈问的后背突现,手被浓重的阴气缠绕看不出形状,其中的利害可想而知,他直冲着陈问的天灵盖而去。 “小心!”虚白面色一惧,此时他距离陈问最近,情急之下竟直接用手去擒住鬼手,那缭绕的黑雾顺着虚白的手掌蔓延而上。 鬼雾深深浅浅,似在蚕食虚白的手臂,还时不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陈问顿时反应过来,手心生出火焰,强行将鬼雾烧得剥落,厉鬼被灼烧得直喊,凄厉得令人骨缝生寒。 就算如此,手臂上还是被鬼雾附上了灰黑的印记,并且还在不断地往上爬,整只手黑得像块烧焦的炭。陈问只好握住虚白的手掌,往里头灌灵力以阻挡印记的蔓延。 陈问下意识看向祁渡的方向,发现他那边也同样被厉魂袭击,怪不得他没有第一时间来看自己。 就在刚刚,在陈问被偷袭的前一秒,祁紫君和崔除恙也遭遇了同样的的危险,祁渡第一时间注意到并打出两掌灵力,但这两掌起得急促,且不久前他为了保护陈问共灵不被打断后被反噬,损耗了不少灵力,身子难免有些吃不消。 祁紫君扶着祁渡顺背,陈问看到这一幕,免不了再次分神。 就这一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虚白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反握住陈问的手腕,一把将他往后扯,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面前。 陈问眼睁睁看着一只小手洞穿虚白的肚子,指尖的血嘀嗒嘀嗒滴落在地,指缝里还沾着些肉沫,更恐怖的是,那只手的五指闭合唰的一下又收回去。 那是岁岁的手。 陈问此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召出“什么”,使用业火强行将一切镇压下来,业火红莲本就可以焚烧一切罪业,诸邪不侵。 只是至今为止,陈问还是不忍心彻底将这些村民焚烧殆尽,毕竟他们生前就遇见足够多的苦难了。 况且他想,虚白对于岁岁伤了他这件事,也是没有万分怨言的。 确认了众人的安全,虚白朝陈问笑了一下,很勉强,他似乎知晓陈问洞悉他的想法,安心晕了过去。 虽然这伤很重,肚子上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但佛法却是对付厉鬼最有用的法子,虚白对这些更是了解非凡,中途他醒过几次,忍着疼指导陈问该如何医治他。 就这么忙碌了一天,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在天微微亮时,虚白伤口的血终于止住了,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像是死人。 陈问高高悬起的心落了一半,他捏了捏眉角,对陪着他一夜的祁渡道:“仙主大人,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不要。”祁渡将他的头轻轻贴在自己的腰上,好让他有个依靠,“你更累。” 陈问稍稍仰头,道:“可是你不去休息,我不仅会累还会疼。” 祁渡眉心微敛,似是想不通,“为何?” 都这时了,陈问还不忘挑逗他,“自然是心疼了,昨日你灵脉受损,又一日一夜不曾阖眼修固,在下甚是心痛啊。” 祁渡拿他没办法,只道:“那我醒来时一定要看见你。” “遵命,仙主大人。”陈问朝他作了一揖。 祁渡离去不久,祁紫君来送煎好的汤药,陈问嘱咐他去后山寻一药草,他将药草的全貌和细节和盘托出。 祁紫君纳闷:“你寻这个做什么?” 陈问:“我寻这个自有我的道理。” 祁紫君不跟他杠两句就不舒服,“那你自己怎么不去?” 陈问佯装无奈地说:“既然你不愿,那我就喊除恙帮我了。” “不行。”祁紫君面色微怒,“你们这群人天天就知道使唤除恙。” 陈问觉得有些好笑,叫他帮忙时他不乐意,叫别人帮忙了,又上赶着了,这就是挚友情吗?像他和祁渡一样。 祁紫君的动作很快,不过一个时辰,他就将那种药草摘了一箩筐回来,陈问也不磨叽,当即在虚白房外捣了起来。 向晚之时,陈问总算捣出了足足一碗的量,他算了算时间,暗道不妙,他捣得太过入神,竟错过了与祁渡约定的时间。 现在,祁渡可能已经醒了。 陈问匆匆忙忙跑去祁渡的房里,只祈求他能再多休憩一会,可天不遂人愿,祁渡正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他。 不知他看了多久,陈问一推门他就已是这个动作了。 陈问有些心虚,如果祁渡面露怒容,证明他还没那么生气,但祁渡要是面无表情,那才是他最难哄的时候。 他小心翼翼挪过去坐到祁渡身旁,明知故问:“生气了?” 祁渡:“嗯。” 他这么直白的承认,陈问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是我不对,消消气好不好?”陈问双手在他头上扇风。 “不好。”祁渡干脆拒绝,“你没有诚意。” 陈问加大力度扇风,“我可有了,你是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或者是脱光光去街上游行,我都会照做的。” 祁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果真?” 气息打在两人鼻尖,近无可近,绕无可绕。 陈问看着他亮如灿星的眼睛愣了神,呆呆地回答:“嗯。” 祁渡:“那你欠我一次。” “好。”陈问才不管他会指使自己做什么,反正祁渡不可能会害他。 祁渡还是很好哄的嘛,陈问沾沾自喜,他见人没有那么生气,便拿出了过滤过的汁液,道:“看我找到了什么,靠这个我们就能解开虚白的信纸之谜了。” “厉害。” 陈问傻笑了一下,便慢慢将汁液涂抹在信纸上,须臾,上头果然慢慢浮现出黑字—— 作者有话说:怕大家忘记了,虚白是带发修行哦 第73章 回忆里刀光剑影 第一张纸的内容很简单, 就是两幅画和一行字,那行字写的是—— 注意正月初六。 陈问的心一动,那不正是初春的时候。 而两幅画画的正是那两个阵法, 陈问也终于得知它们为何名,换躯阵法名为“移形”,换命阵法名为“违天”。 第二张纸倒不是画了, 是数十行工整干净的楷体字,非常之赏心悦目,但内容却是一份蛊毒的说略。 木偶蛊:中此蛊者(子蛊),人心会化为“木偶”心, 不得解便终生不可违抗木偶师(即母蛊)。 操纵方法:蛊师只需焚香暗祝, 中蛊者便神思恍惚, 对母蛊言听计从。 中蛊症状:“木偶”素日里与常人无异,但蛊毒一旦被催动,则夜卧犹如针芒刺背, 日行则脚背宛若泰山压顶, 四肢僵硬非常。而“木偶师”则会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幽香,似木似草。 如若想更进一步确证, 可嚼生黄豆, 若无豆腥,反觉甘香,则此人中蛊无疑。 解毒方法:可从“咒”与“嫁”两者之间选其一来解蛊。 咒是断其蛊师与蛊虫之间的“契”,子蛊与母蛊以血契相连,必得逼“木偶师”现身, 而后从以下两种方法择其一。 襄荷法:鲜襄荷叶垫席下睡一夜,“木偶”便会在梦中呼唤蛊主名姓,次日再令蛊主“回咒”, 子蛊自灭。 鼓皮法:烧鼓皮灰冲酒服,“木偶”亦会脱口叫主名,主名一出,蛊力减半。 但谨记,必须得得知“木偶师”之真名,否则会被反噬。 若找不到“木偶师”,嫁则是下下策,需得一命换一命,故,便不在此撰写。 陈问看完,蹙眉道:“仙主大人你说,虚白为何要告诉我木偶蛊的用处,还有解蛊方法?” 祁渡道:“他写自有他的道理。” 陈问觉着也是,便拿起第三张纸来看,他本以为这张纸可以解开他所有的困惑,但却让他更加迷茫了。 上面是这样写的—— 古人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但小僧还是想求施主能够让他有一个善终,小僧知道这个请求非常的为人所难,但施主就当作小僧不要脸吧。 虚白,在此磕头跪谢,愿以死谢罪。 最后一个字都没来得及看完,陈问就已经吓得立刻冲了出去,纸张还在空中飘着,他就已到了虚白门口,正巧撞见崔除恙推门出来。 崔除恙见到他一脸惊喜,“前辈,虚白大师已经醒了。” 陈问焦急地问:“他现在情况如何?” 崔除恙道:“伤情没有恶化,只是大师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在这里修养的话恐怕不大行。” 陈问想问的不是这个,但得到了这个回答,他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一点,虚白在他的人生中虽占的笔墨不多,但意义却非凡,可以说是他为数不多会交心之人。 虚白正倚靠着土墙喝着药,见到陈问便朝他扬起一抹虚弱的笑,那笑容似还带着苦涩的药味,“陈施主,这几日多亏你了。” 陈问坐到榻边,抓起他的手把脉,脉搏虽然微弱,但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跳动。陈问关切地说:“是我要谢谢虚白,要不是你替我挡了那一遭,现在该躺这的就是我了,我很担心你。” 虚白愣了下,目光落到陈问抓着他的手上,只说:“施主没事就好,小僧……” 他欲言又止,陈问怕他真如那纸上写的不想活了,试探地问:“虚白可还喜欢这世间?” 陈问问这个问题不是冒失,不是冲动,他是真的想知道虚白的答案,正如他对房有情说的那样,想死的人他不会拦着,因为对某些人而言,死亡是馈赠。 有些人总是会劝别人努力活下去,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幸福。但陈问不这么觉得,他认为人没必要为了未来镜花水月的快乐,而让现在的自己痛苦。 真正想死的人快死的时候是轻松的。要是那人真的命不该绝,那也是上苍该管的事,反正轮不到他来做主。 虚白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喜欢,世间万物,皆是造化钟神秀。” 脸上的温柔眷恋不似作假,见虚白真的没有想死之心,陈问松了口气,他虽话是那样说,但亲眼见一个重要的人死去还无动于衷,于他而言上,刀山下火海都比这简单得多。 陈问没有选择将纸上的内容问出来,既然虚白没有亲口和他说,那就代表虚白并不想当面提起这件事。 他只道:“虚白可要回钟山寺养病?” 虚白道:“也好,寺里清净。” 陈问心想:这里比钟山寺还要清净些才对吧。 提到钟山寺,陈问就不免想到住持,他鬼使神差地问:“虚白,你俗名叫什么?” 虚白道:“那些都是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陈问:“那虚白可认识庄重一?” 虚白反常的沉默,只是一个劲地喝药,直到药碗见底,避无可避才说:“抱歉,陈施主。” 这句话很明显的就是答案了,陈问也没有再多加追问。 翌日,陈问随便收拾收拾就要回钟山寺,其一是为了虚白,其二是为了这些怨魂,他想看看住持有没有超度他们的办法。 只是祁渡没有随陈问一起,他要回独坐幽篁里处理一些事务,陈问心底破天荒的生出些不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不对。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职务”,皇帝定天下,官员安社稷,农夫要种地,就连仙家众子弟也要好好修炼,只有他,无所事事的闲人一个。 傍晚,三人到了目的地,雪薄薄地铺在地上,原来才只过了半日,陈问魂不守舍的想。 虚白不愧是钟山寺第二德高望重之人,甚至说是第一也不为过,寺里的小和尚得知虚白身受重伤,一个个都马不停蹄来看望。 小和尚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既担心虚白的伤势,却又怕吵闹扰得虚白不能休息,一个个急得跟哑巴吃黄连似的——有苦说不出。 最后还是住持出现,将小和尚们全都轰走。 陈问看得瞠目结舌:“虚白,你真受欢迎。” 虚白谦虚道:“不敢当,小僧只是做好了自己分内之事罢。” 才聊了几句,虚白的额头酒渗出了些冷汗,陈问便不敢再打扰他,给他捻好被子,让他好好休息便退了出去。 祁紫君和崔除恙倒是对钟山寺有诸多好奇,两人在寺里逛了好一会,现正在那颗巨大的菩提树下。 陈问凑近去看,发现这两人正在木牌上写愿望。 祁紫君发现了他光明正大的偷看,一把挡住,生气地说:“你偷看什么呢?真是没礼貌。” 崔除恙倒是毫不遮掩地挂上去——祝崔除恙的小叔崔长昼永昼昭昭。 陈问逗他:“真小气,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除恙就大大方方的。” 祁紫君全方位遮挡,“我就是小气,不给你看。” “好吧好吧。”陈问闭上双眼,“这样如何?” 祁紫君道:“除恙,你去挡着他,他这人太狡诈,我不放心。” 陈问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除恙,你快监督我,不然他可要哭鼻子了。” 崔除恙这才说:“紫君兄,你写吧,我帮你看着呢。” “除恙。”陈问闭着眼也不闲着,与崔除恙闲谈,“你素日里都在做什么?” 崔除恙乖巧答道:“在筑瑶台里,一般都在练功,深夜时会下厨,偶尔会外出历练。” 陈问追问:“外出历练的话,那除恙的名气应该挺大的?” 如今的半仙界修仙人数只会少不会多,但邪祟事件频发,所以各仙家子弟都会频繁的外出历练,尤其是受家族内最重视的弟子,久而久之,这些弟子不说声名远播,至少在自己家门口也能做到小有名气。 崔除恙脸一红,打磕绊道:“还好还好,不如前辈。” 祁紫君插一嘴,“他?他是坏到人尽皆知,你可别和他学。” 陈问眼睫颤动了一下,笑道:“我这不是改邪归正了,但再怎么说,我的名字也是被众人记住了。” 祁紫君将木牌挂上去,说:“谁人不知六号的鼎鼎大名呢。” 陈问的神色有些僵,崔除恙赶忙转移话题道:“前辈,可以睁开眼了。” 但陈问还是闭着眼,眼睛里滋生的无数黑暗,正可以给他拼凑出过往,拼凑出祁渡少年时的模样。 他想起来了,也猜出来了,祁渡原是这样认出他的—— 作者有话说:下章开始最后的回忆篇,应该也不会太长 蛊毒是网上查找的改编了一下 第74章 水到绝处是风景1 昨日看花花灼灼, 今朝看花花欲落。 空中枫叶一片一片连成线,远看之下竟还有点像菩提树下的红线飘零。枫叶赤红如火,伤悲落叶生根。 冷清的酒楼里, 寥寥几个人聚在一起高声谈论大碗喝酒,只一玄衣人戴着帷帽独坐窗边一隅,格格不入。 “这群仙会就要举办了吧, 你们说,谁将会当上下一任仙主?” “我哪知道,反正不可能是左溪栗氏。” “那肯定的啊,这栗棕在位期间居然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依我之见, 往后几年栗家很难翻身了。” “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怎么落魄也比我们好了去。” 这些人话里行间全是落井下石和小人得意,左溪栗氏霸占仙主之位已久, 甚至隐隐约约有承袭制的想法, 各大仙家早已不满许久,但苦于实力不足, 而今抓到一个错处便不可能放过。 妖皇现世距离今日已有一月有余, 可这一月期间,妖皇并没有出来作什么妖,惹得众仙家提心吊胆。 “话说回来,那妖皇跑哪去了?不会是在憋什么坏事吧。” “我看啊,这妖皇也在怕吧, 躲藏了一个月不敢露面。” “这么说大话也不怕遭雷劈,千年前的大能也只是将妖皇封印,而今想杀死他你觉得有可能?” “唉, 你也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各派仙家开阵的开阵、配法宝的配法宝、炼丹的练丹……全都忙得不可开交。” 玄衣人摩挲着茶杯,怪不得往日热闹的酒楼变得如此萧条,原来各修士都在为了对付妖皇而备战。 “现在,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何必分得这么清。”玄衣人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道声音。 玄衣人也就是六号,他嫌恶地说:“谁和你是一个人,我就是我,六号就是六号,你到底什么时候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吾有名有姓,吾乃鲲鹏。”鲲鹏说:“千万年前,我们还是一家。” 鲲鹏悄悄往自己脸上贴金,妖皇再怎么说也是妖,而朱雀是神,两者根本没有可比性,但六号不懂,他只当鲲鹏是在挑衅他。 茶杯上生出几道隐隐约约的裂痕,六号顽强道:“我一定会把你从我的身子里赶出去。” 鲲鹏不以为意,甚至还真诚嘲讽的建议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本尊还没嫌弃你,你倒嫌弃起本尊了。名字还叫六号,难登大雅之堂,本尊的鲲鹏多好听,霸气侧漏,以后逢人就说你叫鲲鹏。” 六号被他气得半死,不甘示弱地回怼:“鲲鹏更难听,谁知道你长得鸟样还是鱼样。” 鲲鹏活了数千年,也不会被他这一番话激得生气:“小娃娃也就趁现在多耍耍嘴皮子,等到了时候,本尊完全控制了这身子,到时候你不想与本尊同流合污,那也是不能拒绝了。” 这一个月来,六号与鲲鹏都在争抢这具身子的使用权,这也是妖皇一直没有作妖的原因。虽然鲲鹏修为高深,实力强大,但到底来说,这是六号的身子,且他的神魂不是一般的强大。 饶是鲲鹏,短时间内也啃不下这个硬骨头。但六号也拿鲲鹏毫无办法,他甚至想过回独坐幽篁里自投罗网,但每当这时,鲲鹏就会操控他的身子杀人,走一步杀一人,六号也只能恨恨妥协。 于是一人一妖就这么“和平”的共处于一体内。 六号的眼神逐渐放远,落到街上卖花人篮子里的小花上,他神思游离,飘回独坐幽篁里,念起祁渡正在做什么。 是在想怎么捉他?还是会担心他? “又在想那个毛头小子,可笑,你与他的地位本就是天壤之别,他几年前年纪小不懂事当你是个玩伴侍从,但如今圆滑了不少,看他在塔里对你态度有多差。更别说你现在还是妖,他肯定会更厌恶你。” 他们共用一个身子,并且鲲鹏还差点夺舍成功,因此六号过往的记忆他全都知晓。 六号轻轻反驳:“才不是,在塔里他对我那般冷漠,肯定是受了什么委屈。” 鲲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那我们来赌赌好了,猜猜他以后见到你是放过你还是……杀了你。” 独坐幽篁里。 祁渡静坐于紫薇林间,忧郁沉入眉眼,他将一尘不染的玉琴弹了又弹,扫了又扫,琴音杂乱也不净。 他似有所感抬头看去,只见一人立于眼前树下,只是没有当初的紫薇花,人也不是当初那个人。 祁唯齐早已候在这许久,见祁渡一直弹琴,指尖都渗出了点血,都快魔怔,这才忍不住做出了点动静。 祁渡停下手道:“阿姐,此番前来找我有何要事?” 祁唯齐说:“各家主决定先发制人,打算过两日围剿妖皇鲲鹏,打他个措手不及。” 祁渡涩着嗓说:“会保证不伤到他吗?” 祁唯齐顿了下,才摇头道:“没有这样的讨论,最坏的结果就是死伤一半也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叮——”琴弦断掉了。 祁渡闭上双眼,双手颤抖于断弦上,不死心地问:“没有任何余地?” 祁唯齐答非所问:“阿渡,你是天棋争大试的魁首。” 祁渡心不在焉:“所以呢?” 祁唯齐蹙眉,天下便出鞘了一分,一道纯白的剑气打在琴身前的土地上,“你清醒一点,群仙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可知这代表着什么?” “那又如何?”祁渡还是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什么天棋争大试,什么魁首,什么群仙会,现在与他何干? 等等—— 祁渡猛然回过神,还真有点关系。 既然他赢得了天棋争大试的魁首,那就表明祁氏会在这次群仙会上有更多的话语权,而栗棕已自觉退位,但如今正是半仙界生乱之时,仙主之位不能空着。 更何况正是祁家的家仆在大试里挺身而出,才没让妖皇得逞,将塔里的小辈赶尽杀绝,根据以上种种,这仙主之位有极大的概率会落在祁氏的囊中。 而祁家主又说过,这次天棋争大试的最终结果会影响他择选少主的人选,只要他父亲能坐上仙主之位,只要他可以当上少主,只要六号能束手就擒,他就能保下六号的性命。 祁唯齐见他双眼忽的有神,就知道他悟出来了道理,“要在他作更多的恶,造更大的虐之前亲自抓到他。” “好。”祁渡收起琴,打算去找祁家主。 他起身见祁唯齐还没动步,不由得疑惑:“阿姐?” 祁唯齐罕见地勾起一抹笑:“阿渡,我决定要成亲了。” 祁渡擦拭指尖的手一顿,问:“是崔家还是房家?” 祁唯齐摇摇头,“是还恬莫氏。” 祁渡这才不可置信地抬头,“父亲会同意?” “同意了。”她道:“他会入赘,还有恭喜你。” 祁渡如鲠在喉,什么话也说不出,他知道祁唯齐这番话的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一向要强的阿姐会选择在这时成亲,可是正是如此,眼泪才会代替话语从眼睛里说出来。 他的嘴巴张张合合好几次,什么声音也发不出,祁唯齐温柔笑道:“你也恭喜我吧。” 那是祁渡第一次见她不一样的一面,他强掰开嗓子,硬挤出两个字,“恭喜。” 凉风习习,黄云积满天际,落叶堆满墓碑,孤单影子原地动也不动,风吹不走刮不落。祁渡蹲下身子,轻轻将它们扫去。 “明天我就要见到你了,乖乖跟我回家吧,我很想你。” 无人应答,无风回应。 一个月过去了,他们终于搜查到了妖皇的踪迹,是在南陵城内。众人纷纷猜测,是妖皇占据的身体还保留着点人性,不愿离开南陵。 各大仙家没想过也不会想到,六号能在妖皇手里活下来,毕竟那是鲲鹏,是最强大的妖兽之一。 南陵城内的百姓已全被疏散完毕,还布下了天罗地网,各家修士在各个角落里埋伏着,紧张的等着妖皇的出现。 “死在这怎么办?”有人闲聊起来。 “那你就祈祷不会死。” “说得轻巧。”不知谁笑了起来。 “先别说了,说不定他要来了。” 话音一落,城中就出现一道突兀又寂寥的人影,街上不似以往繁华,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是修士假扮,慌张全表在脸上,他像是傻的,看不出任何的不对劲。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的脚上,只要他一踩到阵眼,他们就立马冲出去。 那一脚准确无误地落下! 大地顿时爆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无数道光线从地下延伸而出捆绑住六号的腿和手。 “杀!” 各处埋伏的修士群起而攻之,而六号下意识地释放出火焰,将这些光线烧成灰烬,但又不想出手伤了他们,只好边抗边退,退至城外山林。 殊不知山林里才是重头戏,假使他们抵不过六号,也会将他引到那块去。 六号才踏入林间,就被佛法照了个满面,紧接着就是锁链缠身,似要把骨头绞碎,这还没完,头顶乌云密集,冷风呼啸,随时随地劈下一道紫雷,左右两边剑光泠泠,数不清看不明。 “你可束手就擒?”栗家主举着剑警惕地问。 六号没反抗,忍着疼道:“我要见祁渡。” 还未有人传话,祁渡便粗鲁地拨开一众人群,就要跑到六号跟前,还是祁唯齐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祁渡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眼睛不眨眼,温声道:“别反抗,和我回家,我保证不会伤到你。” 人群里有人不满,“这说的是什么话……” 鲲鹏知道他的心,急道:“他是在骗你,你一旦卸下心防,他们就会立马翻脸!” 其实六号根本没动用过灵力,他完全绝对的相信祁渡,不管祁渡说什么,他只会说:“好。” 祁渡松了一口气,六号也松了心。 可是,世事无常。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是很多人懂的道理,在大人们看来,这是妖皇在伪装在欺骗,为了降低他们的防备。只有祁渡这个小孩太好骗了。 “轰隆——”无数道雷劈下,闪光明明灭灭。 “铮——”无数道银剑飞出去,剑光火树银花。 “不要!!”祁渡目眦欲裂,体内灵力倒流,霎时呕出鲜血,整个人狼狈不堪摔倒在地。 原来,天底下竟有比刀刮在脸上,剜下一块肉还疼。六号落下一滴火泪,可是他还不想死,不想,不想…… 他还没,还没…… 感受到巨大的求生意识,刹那间,鲲鹏突破限制控制了他的身体,灵力从他的身子倾泻而出。 “不好!快撤!” 不过一刻,灵力轰然炸开,方圆百里,天地失声。 此刻,妖皇没了桎梏,大开杀戒—— 作者有话说: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朝看花花欲落出自鲍君徽《惜花吟》 将大会名称改了一下 第75章 水到绝处是风景2 “数位家主在围剿妖皇的大战中身受重伤, 或将身陨。” “妖皇全身而退,伤势不祥。” “各大家族伤亡惨重。”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些消息在半仙界不胫而走,如野火燎原之势。 为了这次绞杀,半仙界上上下下做足了准备, 不仅各大仙家家主亲自领队,就连挑选埋伏作战的弟子也是家族里的精锐,佩器和法宝也是一等一的好。 只是结局不尽人意,甚至可以说悲戚, 修士伤残无数, 死伤大半, 但还是让妖皇跑了,此时,如果妖皇乘胜追击, 半仙界很难有招架之力。 祁渡醒来时, 只觉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下半身的骨头像是被无数根钉子渗入, 一丝缝隙不留, 密密麻麻的钝疼,无处不在。 “你醒了。”祁唯齐恰时端着药进来。 祁渡缓缓转动眼珠,他没有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伤情,而是沙哑着嗓子问道:“那天情况如何?” 祁唯齐将他扶起,在他的腰后垫了张靠枕, 凝重道:“不好。崔家主危在旦夕,栗家主已身亡,一半的修士横死当场, 这其中包括大大小小仙家家主。” 她顿了顿又说:“那时他抬手正要杀你,但整个人却突然癫狂起来,左手制住右手,自个好一番挣扎了一会,而后就跑了。正是如此,剩下的人才活了下来。” 祁渡一口气将苦药闷完,比那黄连还苦,苦到舌根似是发涩发麻,动也动不了,尝不出一点甜味辣味。 药碗在小几上咕噜地转了一下,片刻,他干着嗓问:“那父亲呢?独坐幽篁里的情况又如何?” 祁唯齐道:“身负重伤,至今昏迷,但好在没有什么生命威胁。你今日醒来正好,明日正是大战后的第七天,正是头七,死的修士太多,落仙道人拨了一座尚留山给他们埋身,你得出面。” 祁渡不解:“为何是我?阿姐不能去?” 他没有功夫再去想这些事了,脑子里只有他决绝离开的背影。 祁唯齐毫无波澜地说:“因为你是南陵祁家的少主,如今父亲病重,你就是唯一做主的人,所以这追悼会你不得不去。” 祁渡猛地抬头,尾音破了个调:“这是何时定下来的事情?” 祁唯齐:“七日前,这是父亲昏迷之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祁渡倒吸一口凉气,压得胸口生疼,他竟不知这回事,戚然地问:“那阿姐呢?” “等到祁家安定下来后,择日我便离开。”祁唯齐收起碗起身,“你好好休息。” 望着她婀娜清瘦的背影,祁渡喉间胃里的苦涩漫上心头,虽然他与阿姐一年到头来说不上几句话,在旁人看来他们更是关系紧张,只有他知道这些都是表面,在他心中,阿姐是比父亲还要最亲的亲人。 他原本是不想争这家主位,只做一个闲云野鹤的散修也不错。只是世事无常,事又不由人,他与阿姐想要的,所得到的竟是交换了。 翌日,祁渡的腿脚还是不大好,疼麻有余,只好乘着素舆去尚留山。秋日之空金黄,但这儿却被白茫茫的一片遮住了去处,日光洒下,倒有些白光映雪的模样。 亡故的修士统一埋在山腰,但却在山峰给他们建了个庙立了碑。还未近至山峰,祁渡便见一人魂不守舍下山去。 是崔长昼,他脚步虚浮神色忧愁,但见祁渡姐弟愣了愣神,还是不忘颔首问好。 他的背影独自远去,祁渡才方觉不对,崔长水并没有随他一起在他身旁,问:“崔长水何在?可是也伤得重?” 祁唯齐道:“并非,崔长水与崔长昼决裂,他发誓再与筑瑶台毫无干系。” 原来锁妖坍塌那日之后,崔长昼身负重伤昏迷不醒,虽然无人知晓是他的缘故,但是栗家主和夫人认为是他没有保护好亲弟弟,便罚他三鞭,还叫他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 崔长水心中本有愧,只是虽然是他的错,但见自家爹娘问都不问,便认定是他做的不周全,决议这崔家少主之位还有待商酌。崔长水心中的愧疚便按了下去,起了些愤愤不平之意。 自古以来就是如此,无人将他放在首位。 只是他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不知道有一人始终想着他念着他,看的比自己还重要。 几天后崔长昼悠悠转醒,第一句话问的便是:“兄长在哪?” 崔长水自知无言面他,心中不仅有愧还有恨,而今见他更是没有丝毫怪罪自己之意,再也忍不住将委屈和质问发泄出来。 “为什么你不怪我不骂我不打我?我竟不知你有这等良心,这等宽宏大量,我不需要你的假惺惺。” 崔长昼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些许茫然和虚弱,“什么?兄长这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兄弟啊。” 崔长水最恨的就是他这番天真无邪的模样,明明一同长大,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在一块,无论做什么两人都是一份,可崔长昼却是什么都不懂。无论他做得再好怎样,他都得不到一句夸赞,崔长昼再怎么闯祸,也不会被责骂一句。 只是因为他崔长昼是天纵奇才,修为在一众弟子中一骑绝尘,明明他们是双生子,模样根基什么的都一样,唯在这一块上却是不同,上天真是好不公,他再也承受不了了。 他本想揪住崔长昼的衣领,但见他脸上血色渐无,手转了个方向将药碗打翻,“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不恨我?那日在锁妖塔是我故意为之,故意将你推出去,就是想让你在那里毙命!你知不知道?” 崔长昼被他吼得面色更白了些,人似是将死未死之间,他喃喃道:“我知道……” “你知道?”崔长水忍不住打断他,“所以你为何不怒不怨不恨?因我根本算不得什么?比那路间蝼蚁还不入你法眼?还是你故意为之,想看我好戏让我心存愧疚?” 他早已气盛是非不分,理智被愤怒烧得全无,口中胡言乱语,道理逻辑早已抛到九霄之外,什么伤人的话都抖落出来。 崔长昼脾性本就被宠得无法无天,崔长水更是不曾对他说过一句重话,黑过一次脸,而今他回过神来,又觉着委屈,自己分明是为了兄长好,最后却被倒打一耙。 他竟气得血色上涌,脖子与脸红成一片,骂道:“我素日待兄长最好,日盼着你好,夜想着你的修为,自认没有嫌隙,不曾想你竟然这般想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就与爹娘说,你可满意了?” 崔长水喝道:“你尽管去告状好了!让我认清你。” 他说完便跑了出去,崔长昼胸口气得闷疼,体内灵力隐隐有断流之势,但他顾不得这些,也跟着哥哥跑出去,只是他体内有伤,才跨出房门就倒地晕得不省人事。 后来,崔家主和崔夫人闻声赶来,得知崔长昼再次晕过去的前因后果,大怒,又将崔长水打上二十鞭,叫他这次跪上五日。 只是这次他领完二十鞭,还强撑着挺直背,他的后背衣衫零碎,血肉翻横,面色却是坚毅。 “我没有错。” 崔长昼的脾气正是遗传崔家主,他抬起手掌,道:“你害了长昼两次,如今还死不悔改,你到底知错了没有?” 崔长水眼前模糊,可还是不肯低头,“没错。” 崔家主的手又近了一分,还是崔夫人拦着不让落下,“哪怕是死?” 哪怕命悬一线,崔长水仍咬着牙不肯承认,“哪怕是死。” 崔家主一掌拍向崔长水腿边,碎石飞扬擦过他的脸颊,划出一丝血痕。 “好好好。”崔家主第一次见崔长水显露这般不屈的模样,以往他都是能避则避,不与任何人起冲突,“那我便没有你这个儿子。” 崔长水霍然抬头,这对他来说比死还难受,只是他现在已然没有回头之路,良久,他闭上双目,仍道:“我没错。” 崔夫人泣不成声,“夫君不可不可,他是我们的孩子啊。” 崔家主说一不二,满目严肃,“从今开始,你出了筑瑶台的门,便不要以崔氏子弟的身份回来了。” “孩儿不孝。”崔长水摇摇晃晃朝爹娘磕了三个头,“来生再侍奉爹娘。” 至此,崔长水与崔长昼此生再不复相见。 祁渡叹了口气,没想到当初形影不离的兄弟,竟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忽而又想到自己与祁唯齐或者也是这样的结果,更加伤悲春秋。 此事在妖皇出世这一大事中还能传得沸沸扬扬,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房家那个小丫头跟着他一块跑了。 可谓是惊世骇俗。 半月过后,祁家主还未苏醒,祁渡只好临危受命接任家主之位稳住祁家,他自是还想去找六号,只是一直没得空,祁氏正是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可能离开。 妖皇出世,连带着释放些小妖的恶性,各处灾祸频发,半仙界萎靡,无法全部顾暇,因此不少人丧命。 但妖皇的踪迹始终难以捉捕,三年内,祁渡不曾见过他一面。 再次得知消息,竟是祁唯齐殒命于他之手。 第76章 水到绝处是风景3 闻此消息, 祁渡神思深受重创,脑中空空一片,待他到出事的地方, 衣裳发丝早已凌乱不堪,衣尾也染上脏污。 他一口气憋在心里,都已做好了连人带尸也见不着的准备, 可当他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人坐于树下,当即觉得天地都空白了。 祁渡痴痴地看着他背影,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越走越近,六号不知在做什么, 竟如此没有防备, 他已至他的距离不剩几步。 六号自是察觉到有人在他身后, 只是他同样感受到这人对他没有恶意,况且他现在正在救人,手头上的灵力中断不得, 因此就没有选择回头。 “你在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颤抖, 太熟悉了,熟悉到六号不会忘记, 再次与这道声音重逢时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六号瞪大眼睛, 手上的灵力没把握住,兀自断开来。 六号自认无颜见他,脚上一用力便跳到离他数里之远石头上,远远的,便看不清。 他一离去, 祁渡便看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看清是谁后,他的瞳孔皱缩, 是祁唯齐。 她的面色苍白,破碎的衣裙上沾着血污,佩剑天下断成两截,脸庞倒是干干净净的,像是被人擦拭过一样。祁渡紧着去探她的鼻息,非常微弱,弱到好似下一秒就要停歇。 祁渡现在也管不得别的,救人最要紧,只能匆匆抱起祁唯齐返回独坐幽篁里,只是离去前向六号望了一眼。 但见六号嘴唇翕张,双手在胸前无助地摇个不停,太远了,祁渡看不清,也没时间在这继续逗留,他一咬牙转身走了。 六号见他远去,双手不自觉地垂落,只剩嘴唇还在张张合合,透过唇,依稀可认他说的是:“不是我杀的大小姐。” 祁唯齐确实是命不久矣,任玉皇大帝来了也无济于事,这几个时辰能苟活下来,全靠着六号渡着生气给她。 或许是因为回光返照,这一晚,祁唯齐不仅睁开了眼,也能勉强开口说话。 祁渡看着她依旧流光溢彩的双眸,竟不知道说什么,骗她说她能活下来的话他说不出口,他不会骗她也不能骗她。 祁唯齐似是明白他在想什么,强撑着扬起一抹微笑,一口气两个字艰难地道:“我还、没、告诉、阿渡,你、有、一个、外甥。” 祁渡心头一震:“他在哪?” “不知。”祁唯齐摇摇头,“当时、情况、紧急,他被他、父亲、带走了。”她的气息越来越弱。 祁渡差不多能料想到当时的情况,当初半个修仙界合力围剿六号,却还是能让他给跑了。如今只剩两人,还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硬来只会是十死无生。 莫尘随实力不比祁唯齐,为了留住孩子的性命,只能是她以命来断后,让莫尘随带着孩子逃跑,换取孩子的一线生机。 “不是、他杀。”祁唯齐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但祁渡能懂她的意思。 不是六号杀的她。 祁渡眼眶发酸,视野渐渐模糊,五指发软,“别说了阿姐,你再等等,等等房有情,我一定能救活你,一定能的。” 祁唯齐摇摇头,她与祁渡不同,她是最信人各有命的,她现在要死,那就是她的命,深信不疑。 她从怀里拿出一枚青玉佩,塞到他的手里,说话声越来越小,“这是、母亲的、玉佩,现在、我留给、你。” “愿它保佑你。”这是她唯一能一口气说完的话,也是留给祁渡的最后一句话。 愿它保佑你,祁渡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假的,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如果它真的能佑人,那为何他连母亲一面都没见过?为何阿姐会早亡?这玉佩是假的,会骗人! 祁渡夺过玉佩就要摔下去,可右手高高举起颤抖着,始终没勇气砸下去,他紧握青玉佩,握到它发热,握到它发烫。 “叮——”青玉佩从他的手心滑落,落到地上,不受任何破损。 紧接一滴泪落到青玉佩的纹路里,它虽不祥,可这是他的亲人留给他的唯一一个有温度的东西了。 看着祁唯齐安详的脸,祁渡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出来,他才刚取了字,还未与她说,他在这世上又失去一个亲人。 你我情长,但恨情薄。 翌日,祁渡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他将祁唯齐的名字刻在了祁氏祠堂里,纵然所有人都阻止他不理解他,他也绝不改变。 天地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六号无声行走于世间,尘世嚣嚣,白鸟遥遥竟无他容身之所。 “就是你杀了她,你即是吾,吾就是你。”鲲鹏听到他刚刚说的话甚是不满。 六号却反常的沉默,而后无情地说:“是我杀了她。” “孺子可教也。”鲲鹏很是满意,三年,他用了整整三年,终于快叫这小顽童与他同化,他们都是妖,本就该在同一阵线上。 “小顽头快看,是刚刚跑掉的那两个人。”妖皇兴奋的要控制他的身子,“快杀了他们!” 六号脚步一软,怎么会,怎么能遇到他们,明明他走的是相反的方向。那两人自是莫尘随和祁紫君,鲲鹏趁其不备夺了身子的使用权。 莫尘随也看到了他,立马甩出鞭子,一脸警惕的把孩子护在身后,心里却有些绝望,见鲲鹏无事,便知祁唯齐已凶多吉少,而今,他们一家三口怕是要在地府团聚了。 不,不行,哪怕他粉身碎骨,也要留住孩子的性命,哪怕魂飞魄散。 莫尘随先发制人甩出一鞭,鲲鹏随手一抓,手心便刮出来一道口子,他颇有些新奇,这鞭子居然能伤到他,“这个归吾了。” 鲲鹏用力一扯,可莫尘随岂能如他愿,武器一放就再也没有逃走的机会,便死抓着不放手,最终导致柳鞭断成两截。鲲鹏自是站在原地不动,莫尘随倒是后退几步。 “吾生气了。”鲲鹏面露怒容朝莫尘随走过去。 今日是注定要死人了,六号闭上双眼,默声说了句对不起,道:“鲲鹏,你想报复他吗?” 鲲鹏兴致缺缺道:“吾要杀了他,吃了那个小孩。” 六号说:“我有一个法子,可比单纯的打打杀杀好玩多了。” 鲲鹏来了兴致,“什么法子?你快说。” 六号道:“那小孩是他的孩子,你叫他杀了那个小孩,再喂给鹰吃,就放过他。如果他同意了,你就两个都吃了,如果他不同意,你就把他给吃了。” 鲲鹏觉着有些不对,骂道:“你这顽头,莫不是在坑骗吾,虎毒不食子,他肯定同意。” 六号镇定地反问:“你不是一直认为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你这话可不相悖?” 鲲鹏这么一想也是,这样也有趣些,便答应下来。六号松了一口气,相处几年下来,他摸清了鲲鹏的脾性,这鲲鹏约莫是被关久了,神智有点疯。 鲲鹏扔给莫尘随一把钝刀,“你和这孩子只能活一个,你选吧。” “你去死。”莫尘随拿起刀放在身前自卫。 鲲鹏有些生气,“你这死人类别不识好歹。” 六号趁鲲鹏情绪激烈不备,抢夺过身子说:“莫大哥,选一个吧,好歹能活一个。” “你、你——”莫尘随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他知晓眼前人是谁了。他握紧手中的钝刀,只要孩子能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也甘愿。 可是他不放心,莫尘随再次望向六号,察觉到那双眼眸里溢出的悲伤,或许他能赌一把。 莫尘随左手捂住祁紫君的眼睛,转瞬即逝,一把钝刀就这么直插进他的心脏,祁紫君似是察觉到什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爹爹,爹爹,我要娘亲。”一张小脸哭得可怜兮兮,涕泗横流,“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莫尘随嘴角吐出鲜血,“不哭,睡一觉就能看见娘亲了。” 他缓缓倒下,左手却还是不忘捂住,辽阔的天空里,一丝一丝的白云飘着,他竟然真的看见了爱人的模样,由云朵勾勒出来。 如往常一般冷脸,只是偶尔会笑一笑。 “我看见了。” 鲲鹏看得目瞪口呆,此时也回过神来自己被骗了,“小顽头,你还是人,你还保留着人的同情心!”鲲鹏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 六号落下一滴泪,他当然是人,不是妖也不是神。 祁紫君哭晕了过去,六号将莫尘随随地葬下,捡起柳鞭抱起祁紫君,他一定会护得这个孩子的周全,这是他欠莫尘随的。 鲲鹏还在六号的脑子里大喊大叫,认为六号欺骗他就是背叛了他。 六号冷冷道:“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吗?将我一步一步驯化成野兽。” 鲲鹏愣了下,寻思确实如此,如果六号是软柿子一颗,他还真没兴趣。 “鲲鹏,你想不想报仇?”六号突然问了一句。 鲲鹏嚷嚷:“废话,要不是你拦着,吾早就把他们都给灭了。” 六号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道:“我这次就给你一个机会,我们去向他们下战书,让你杀个痛快。” 鲲鹏听了自是喜不胜收,别的事都抛在了脑后,六号轻抚着小孩的脸颊,心想此事也是该做个了断了。 他身上驮着的虐太多太重了。 第77章 水到绝处是风景4 几日后, 妖皇给各大仙家下战书的消息闹得人心惶惶。才过了三年,半仙界的元气才恢复了一半,谈何应战, 下场怕不是比三年前更惨。 次日清晨,几百名修士聚到独坐幽篁里的观仙台商讨大事,上一辈的家主和修士不是死了大半, 就是伤了残了,因此仙主这名头只能落于这一辈人头上,而在这一众年轻小辈里头,南陵祁渡竟有夺过风头之势。 仙颐崔长昼整治手段太过残忍, 步河房有情修为又平平无奇, 左溪栗定沅更不必多说, 她虽然各方面都可与之竞争,但上一辈犯的错,就足以叫众人难以服众, 只有祁渡, 手段、心智、修为无不最佳,只是还缺一个让众修士信服的功绩。 “距约战的日子已经不足三日, 这可怎么办?”一房氏修士问道。 崔长昼左耳上的昙花耳坠极其鲜艳, 不屑道:“来就来,怕什么,要么死要么活,还有什么好说的。”自从崔长水不在他身边之后,他的脾气愈发无常。 一名栗氏修士不大赞同, “这话倒不对了,死一人和死几个人还是有区别的。” 崔长昼嗤笑一声,道:“像你这样的多死几个又有何分别?” “你——!”那修士一怒, 却被旁人拦下,“好了好了,你也知他的性子,何苦与一个小孩子计较。” 别的修士对于崔长昼都是能避则避,其一是他失去了双亲,小小年纪就要撑起崔氏,无端可怜,其二便是惹恼了他,他真的会出剑,以往还有个崔长水拦着他,现如今也不知踪影。 一白衣修士道:“那妖皇虽出手狠辣至极,但心思却是单纯至极,依鄙人之见,战前给他下个蛊或毒,破了他的根。” 祁氏修士反驳,“寻常的蛊和毒又怎可对妖皇奏效?” 那人又说:“这诸位不必担心,鄙人曾听闻巫族有一蛊,可叫人死心塌地,如同木偶一般听话,两天内,鄙人自可拿到。” 有办法总比没办法好,众人的心一动,但谁去下、如何下、什么时候下又是一大难事,从日出之时讨论到日暮之刻也没得出个结果来,只能悻悻而散。 谁曾想第二日,祁渡卧房们前竟有一张用木枝钉着一张纸条,上头写到——闻南陵祁渡箭术无双,望两日后能前来应战。 诸修士见了皆大惊失色,妖皇竟然能在这来无影去无踪,他们还没有察觉,可见其实力远胜他们几倍。 可祁渡只是眉心微敛,盯着这战书一眼都不眨,六号不识字,这封战书断不可能是他写的。他的箭术虽说在同辈中确实无人能及,但还未到举世无双的地步。 所以,这定是六号的主意。祁渡收起战书,不露声色,两日后,无论如何他都要去一趟。 但其他人却是万分阻拦,虽然祁渡的实力相较于同辈已是上上乘,可又如何打得过那妖皇,去了也只不过是白白送命罢了。 可祁渡却是心意已决,“诸位前辈莫要再阻挠,我去了,拼死也要把他的弱点带回来,半仙界还能有一线生机,不去,到时候惹怒他他打上来,只不过又多添几条人命罢。” 这话说的在理,只是众人还是不忍心他去送死罢。 可叫祁渡来说,这未必是送命。 一人从人群里出来,递给他一个白瓷瓶道:“祁家主,到时可找机会将这蛊下在妖皇身上。” 祁渡本想拒绝,但众目睽睽之下只好接过,不过他不打算用就是了。 日出很快过了两轮,祁渡应邀而去封神山,这是一切的开始,终究也要在这里结束。 六号一夜未眠,倒不是因为这一战,而是因为祁紫君闹腾。 前一日,鲲鹏吓唬祁紫君说要吃了他,还将他绑在树上说要用火烤,吓得他整夜瞪大眼睛哇哇大哭,将山间野鸟吓飞不少,呜呀唔呀的叫。 六号本就心烦意乱,他这么哭着吵着,就更加睡不着了。 “你别哭了,好难听。”六号本想将祁紫君从树上放下来,只是他一靠近祁紫君就哭得厉害,他只能轻甩着鞭子点在他的腿上。 祁紫君这下哭得更加大声,声如洪钟,“我要娘亲我要爹爹呜呜呜呜……大坏蛋呜呜呜……” 六号一听心下黯然神伤,他从袖里掏出一根竹笛,然后轻轻吹起来。 听了一会,祁紫君的抽噎声渐渐小了下来,眼皮也开始垂下,这曲调是他自创的,这三年来,哪一夜都睡不安宁,因此他便创了这首曲子哄自己入睡。 见他闭目安睡,六号停下吹笛,将他从树上解下来,一手亲拍哄慰抱至山洞,用衣裳当作棉被给他盖好,看着他熟睡的脸,六号愣了良久,他的眉眼间有点像祁渡。 他甩了甩头,不能再看了。 一圈金乌从山下爬起,将上黑下白的景色染上金光。望着眼前的风景,清清淡雪,袅袅微风,喁喁细语,终究是他一辈子不可得之物。 “刚刚的笛音是你吹的吗?”六号身后一人站定问道。 单听声音六号也知道是谁,他不回头道:“是,好听吗?” 其实祁渡根本没听全,只是听见了最后几个音,便也诚实地道:“你再吹给我听。” 六号摇头拒绝,“不了。” 祁渡第一次被他拒绝,竟有些不知所措,胡言乱语道:“我取了字,我还没告诉你。” 六号刚想高兴问道“你的字是什么”?但鲲鹏突然在他脑子里插嘴问:“你和他废什么话?你们是旧友?” 见他起了疑心,说是旧友今日祁渡恐怕会危难万分,六号心念一转,道:“算是,我从前是他的下属,他待我极差,总是在我面前炫耀各种好东西,还打压我做这做那的,我讨厌他。” 鲲鹏还是有些不信,“我见他对你的话语中颇有些眷恋的意味。” 六号道:“他的身份比我高,使唤我也是得心应手,如今失去了一个跑腿的,他自然觉得不好了,想让我回去。” “那赶快杀了他,莫手下留情。”鲲鹏一开始被镇压在锁妖塔时,年岁还小,而后的岁月也是一直待在塔里,除了对人类的恨,剩下的全是单纯好骗。 六号道:“那你千万不要插手,我要亲手了结他。” 鲲鹏迟疑了一瞬,但转念一想可以看到故友相残,也算一件趣事,便答应了下来。 祁渡见他不答,又问了一下。 六号只能忍痛道:“我不想知道,我们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语毕,他的剑即刻出鞘,他现在用的这把剑倒是极好,但不过是鲲鹏从人家手里抢来的。六号出剑甚是凌厉,看不出留一点旧情,反倒是祁渡处处留情,左抵右挡,甚是狼狈。 无人知祁渡内心的酸楚,他只是想与六号好好说一下话,如往常一样并肩坐着,晚风拂过,伴着琴音。 鲲鹏不解:“他怎么不打你?” 六号顺着他说:“他哪是不打我,而是打不过我。” 鲲鹏很容易就被糊弄了过去,骄傲自满地说:“说的也是,他哪打得过吾。” 祁渡被打得频频后退,并不是他接不住打不过,而是六号并不是他想要战胜的对手。 眼见祁渡落于下风,躲在半山腰和山底的修士心头不禁一紧。虽然妖皇只邀约了祁渡一人,但他们还是偷偷跟着来,只要妖皇露出破绽,他们就偷袭。 六号停下剑招,但并未将长剑放下,“使出你的箭。” 无可奈何之下,祁渡只好将灭日弓幻化出来,连射两发箭矢。 这两发箭矢威力不容小觑,途径过的雪地烧成灰烬,就连鲲鹏也忍不住叫好。 六号两剑挑飞箭矢,再发一箭,再发一箭,他祈求。 就在此刻,六号背后竟有几名修士出现,他们眼睛无神,像是被谁控制了一般,一同劈出几道凌厉的剑光,祁渡脸色一变,迅速举起弓蓄力拉满射出一发金箭,这一发箭飞到半途中又分裂出几条来。 六号眼睛一亮,看准机会迎上去,鲲鹏顿察不对,“你想做什么?”他试图争夺身子。 六号又岂会如他愿,两人争夺不休,心口疼得厉害,六号当即跪下来,就这么一失误,将背后的剑光躲了过去。 躲在暗处的修士恍然一觉,机会来了,当即全都默契地冲了上去。 他们全都使出看家本领,有剑的使剑,用刀的挥刀,持枪的挥枪…… 众人见他只是一味地闪躲,并不出招,信心倍增,“妖皇,你作恶多端,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终于能让我杀父报仇了。” “今日我便要叫你碎尸万段。” 六号背后深受一掌,鼻尖嗅到一股草木香,他吐掉一口血沫,听他们谩骂自己,心中不觉有些委屈,自己好好的人生,与祁渡好好的过着,全是由鲲鹏给毁了。 可谁叫鲲鹏又住在自己的身体里,赶也赶不走,人不是他杀的,但他的手确实沾了血,很多人的鲜血,有小的有老的有高的有矮的。 层层人群隔着再也望不见祁渡,他要死也只要死在他的手里。 那边见到人群蜂拥而至的祁渡更是一惊,他没想过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不是这样的,他只是要把妖皇抓起来杀掉,不是要杀六号。 祁渡想越过人群,想去抱他,奈何人影重重终不散。他茫然又绝望地举起弓,往中心处射了一箭,他只是想叫众人散去,让他一条路罢。 他只是想要一条去抱他的路而已。 箭影离弦,万物噤声。 他的箭正中六号的心脏。 不对,不对!这不对!祁渡泪眼朦胧扔下弓箭,双手高举想接住他。但见六号拔出剑来,鲜血从胸口喷涌,他将箭掷回来,祁渡愣在当场,躲也不躲。 那把箭差一丝就要射穿他的眼睛,终究还是歪了一瞬,从他的脸颊旁擦过,是崔长昼将箭打偏了。 曾几何时,六号也会将要伤他的箭撤回,然后就会自得的笑笑,让他夸自己,那时是个下雪天,如今,如今也下雪了。 而今才初秋,怎么会下雪? 祁渡再抬头望去,哪里还有六号的身影,封神山上,除了他哪还有别人的身影,他跌跌撞撞地起身,跟在众人尾巴后头。 六号捂着血忍着伤痛逃跑,单是这样,还不能将鲲鹏完全杀死,他需得烧灭他的神魂,此刻受伤正是良机! 他逃回祁紫君藏身的山洞,却发现里面坐着一人,但六号却莫名的信赖他,甚至还走近了一步,低声问:“谁?是你吗?” 那人起身,借着光,露出一头白发和一双充满爱怜的眼睛,他轻环住六号,“是我。” 六号眼里蓄满泪水,将头靠在他的臂膀,“真的是你,我找了你好久,你不守约。” 那人只道:“抱歉,我再也不会失约了。” 六号本想抱住他,看自己手上沾满鲜血,不忍弄脏他的衣服,只好将双手放在背后,“可是我要死啦。” 那人松开手,背过身去,“你还没有名字,我给你取个名字怎么样?” 六号笑了,临死前还能有自己的名字,这天底下还有这般好的事,“好啊。” 那人说:“陈字极好,有张扬和诉说之意,单字一个问,问字有馈赠之意,可好?” “那我从今以后便叫陈问了。” 从今往后,六号便死了,死在了死水枯木般的过去。 陈问便活了,活在了阳春白雪般的未来。 血越流越多,陈问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好立马用生在身体里的火燃烧自己的神魂,鲲鹏的神魂与他融了一半,他疼得直叫,却也无处可逃,可是他疼,陈问又哪不疼? 甚至比他还疼上千倍万倍。 在他意识灼烧得模模糊糊间,竟感到一阵冰凉,似是有人护住了他。 不知烧了多久,鲲鹏终于叫他给烧成一颗内丹,而他自己也命不久矣,视线朦朦胧胧间,他仿佛又见到了祁渡。 真好啊,临死前还能见你一面。 下次再见到我时,记住了,不要叫我六号啦,叫我陈问。 第78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 “陈问。”有人叫他的名字。 “喂, 你哭什么?”祁紫君皱眉着往他跟前凑,崔除恙忙拿出一条帕子递给他。 陈问的手抚上脸颊,原来他竟已无知无觉泪流满面, 他接过帕子擦干泪水,“没什么。” 崔除恙有些担心,“前辈, 真的没事吗?” 陈问扬眉大笑,“那是当然,我站这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他只是现在好思念祁渡, 这思念竟迟到了十六年, 这其中不仅包括了他们阴阳相隔的这十五年, 还要再加上这形影不离的一年。 那一场大火真是把他脑子烧坏了,把记忆烧化了,一袭红衣满头白发, 除了祁渡还能有谁, 他小时候偷偷记在心里的人,像红蝴蝶一样明媚的人, 明明就一直在他身边啊。 以前认不出来情有可原, 但重生回来第一眼就应该认出来的,快一年过去了,还是这么没心没肺,祁渡应该很伤心吧,陈问打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一声响。 祁紫君见他突然给自己来了一巴掌, 怕他发什么疯,吓得拉着崔除恙走远了,崔除恙倒是走三步回头望一眼。 “唉。” 回忆起往事之后, 他竟觉得分离一天都有点难捱。陈问独自呆着,感到颇为孤寂,他见到祁紫君就想到祁渡的冷脸、见到菩提树上的红绳就想到他的红衣、见到漫天飘扬的大雪想到他的白发。 真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闲来无事,思着与祁渡最后相见的时光,他脑中组织着下一次见到祁渡要说的话,十五年前的种种遗憾,这次他一定要补回来,不仅是弥补自己,更是弥补祁渡。 这么回忆着往事,陈问还真想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起来,他细细回想着那一场大战,在他还未受伤之前,偷袭他的那几名修士,神色和动作有点像中了木偶蛊的症状。 再加上后面的混战,他还隐隐约约闻到了草木香,如果他察觉的这些不对劲是真的,那岂不是说十五年前就有人在半仙界里投木偶蛊? 十五年前尚有人在不知不觉中中了木偶蛊,那十五年后呢?会不会更多?陈问心头一跳,想立马动身回独坐幽篁里。 可是他的目的是什么?虚白又怎料事如神? 这么疑惑的过了几日,陈问是越来越耐不住,坐不稳站不动睡不安,他对祁渡的思念已经镶刻进骨子里。谁能想到,数月前,他还着急着离开人间去投胎,这一生就这样与祁渡分别,永不再见。 可现在,他只想待在祁渡身边,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陈问一溜烟跑到祁紫君的禅房,“祁紫君,你要不要我吹笛给你听呀?” 祁紫君正在床上打坐,闻言心生警惕,“你要做什么?” 陈问指尖旋转竹笛,“你连我吹的曲子都能记住,记忆这么好,和我说说你是怎么被你舅舅捡回去的呗。” 祁紫君眯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问厚着脸皮:“所以,作为交换,我吹笛子给你听啊,嘀嗒嘀嗒嘀……” 听到熟悉的旋律,祁紫君怔愣了一瞬,其实这首曲子对他意义非常,不然他也不会从三岁那年一直记到现在。 那是他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感到的唯一一丝温暖和善意。 祁紫君嘴硬心软:“好吧。” 陈问竖起耳朵,“你快讲。” 祁紫君道:“我醒来的时候就被他捡回独坐幽篁里。” “……” 陈问瞪大眼睛,“没了?” 祁紫君不解,“对啊,不然呢?” 陈问拍桌而起,“我不信。” 祁紫君微微不耐烦,“我闲得无聊骗你做什么?我和我舅舅的相遇就是这样,他捡了我待我好,我就跟他走陪在他身边。” 跟他走陪在他的身边,陈问微微有些苦涩,祁渡这一路走来,友情消失、亲情淡薄,那是该有多孤单寂寞。 就连祁紫君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刻与他渐行渐远,如果没有自己,他要怎么走下去呢? 是夜,陈问吹着曲子哄祁紫君入睡后,便悄然回到禅房。 “扣扣——”才刚要换下外衣,门便被敲响,“施主可在房中?” 陈问打开门,是一名小和尚,他笑问:“这位小和尚找我做什么啦,是到了吃夜食的时候吗?” 和尚的斋饭虽然素,但陈问却意外的喜欢,不过吃多了他莫名有些愧疚,他总想是不是因为自己是木头的原因。 小和尚道:“啊,那倒不是,是住持师父找施主呢。” 陈问大概了然住持寻他所为何事,应是为那些黑魂之事。之前陈问将他们带出了那座山,但他们并没有去投胎,所以他想看看住持能不能超度他们。 穿过那片竹林踏入禅房,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大大的“禅”字。“禅”字前面的案几上置着两杯热茶,主一杯,客一杯,案几后头的蒲团上住持静坐着。 住持:“施主,请坐。” 陈问开门见山地问:“住持师傅此番找我,可是超度那群鬼魂时出了差错?” 住持捋了捋花白的眉须,摇头颇有歉疚道:“正是,老衲惭愧学艺不精,未能帮到施主。” 陈问喝了一口茶道:“是那些锁链的缘故?” 住持点头,叹了一口气,“施主所想不错,那些锁链太重太深,以老衲的修为实在是不足以化解。” 陈问:“那住持可有办法?” “有倒是有。”住持说,“不过那都是传闻了,老衲也不确定。” 陈问追问:“是何传闻?” 住持道:“这锁链上有很浓的怨气,而朱雀之火可以灼烧世间一切污秽,但锁链里头又有些别的东西,好似在……加固它,不过老衲修为浅,看不出来是什么。但这样一来,只有朱雀之火焚烧倒是不行了。” 一杯茶已见底,陈问还意犹未尽,茶中他最爱的便是住持煮的茶了,不仅茶叶好水质好火候也是恰到好处。 住持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陈问却能隐隐约约猜出来,如果他猜得不错,那大约是神降下的惩罚。 陈问遗憾道:“那住持的意思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住持道:“约莫是有的,净火能焚燎世间一切污浊,只要能一直烧,没什么是烧不化的。但无论是什么,都会有用尽的一天,所以无解。” 陈问长吁一口气,“别说找到朱雀之火了,就连朱雀神君早在一千年前都陨落。” 住持笑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生生不息,施主怎知下一位朱雀神君没有被天地重新孕育出来呢?” 陈问一想也是,连他都能重生,说不定朱雀神君早就涅槃重生回天上去了,想想他的心里就觉安慰。 既然事情已经全部办完,那再待在这也毫无意义,陈问和祁紫君一拍即合打算回南陵。 崔除恙不打算和他们一起,他这次外出历练的时间有点久,他怕崔长昼会担心,所以得回一趟仙颐。 两人只用了半日的时间便赶回了南陵,虽然陈问思君心切,但他匆匆掠过城内时,还是发现了一丝不对劲。 “诶,祁紫君,你有没有发现城里的修士少了许多。”陈问低声和祁紫君说,这比他重生回来的那一日还要少,几乎看不见修士的影子。 祁紫君听他这么一说,心下在城中打量起来,发现事实确实如陈问所说的那般,“这确实有些奇怪,南陵城内向来热闹,怎会如此?” 陈问突然意识到祁渡这么些天没有一点讯息,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过的,祁渡不可能会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祁渡会不会出事了?” “独坐幽篁里会不会出意外了?”两人同时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往山上赶去,越近就越心惊,一般情况来说,山门前都会有几名弟子在闲聊把守,可如今他们都走到了门跟前,却连一个弟子的人影都没见着。 安静得可怕。 就好像独坐幽篁里是一座枯山。 第79章 故人与故人相似 山门前的雪积了有好一些, 覆盖山阶,细看还会发现几只小雀的脚印,一脚踩下去能淹没鞋底, 看起来有好几天没人清扫了。 陈问一路小心翼翼的探入独坐幽篁里,各个房屋里的东西倒是摆得整整齐齐的,但诡异之处就在此, 一点人气都找不到,越是深入,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想要在几天内让一个仙家悄无声息的覆灭,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更何况还是祁氏这样庞大的氏族, 如今的半仙界不可能有这样的大能能做到。 除非是神, 但神无权干预人界,甚至降临人间也会有一定的限制,朱雀就是很好的例子。 能在短时间内让这么大的一个仙家神不知鬼不觉“消失”,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瘟疫蔓延要么就是蛊。 陈问比较倾向于是蛊,因为世上没哪个瘟疫的伊始发作到死亡的时间是短短几天, 并且也不会有人特地来处理得了瘟疫的尸体, 这么算下来,就只有蛊了。 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之力,只是需要时间。 难道是木偶蛊?这是陈问的第一想法。但这一切真是太巧了,十五年前人群里的草木香,虚白纸上木偶蛊的详解, 再到如今祁氏子弟全部“隐匿”,这桩桩件件都有联系,就好像有一把手在背后无形的操控着。 陈问走到内院, 就眼尖的发现有一名弟子倒地,身旁还有些已经干了的血迹,他疾步过去探那名弟子的脉搏。 祁紫君紧张地问:“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陈问摇摇头,“救不活了,已经死去几个时辰了。” “我定要叫杀人凶手付出代价。”祁紫君咬牙恨恨道,然后右手自额头上往下帮死去的人闭上眼眸,“不知其他人现在安危如何。” 这句话刚一撂下,陈问就感到一阵阴风从身后袭来,他反应极快地拎起祁紫君的后脖子跃到一旁,堪堪躲过这次掌风。 这一掌拍下去就算不丢了命,也要半个身子落得残疾,陈问撩起额前刘海,连人脸也没看清,念道:“庄重一。” 庄重一佯装惊讶,捂住嘴笑眼角明显弯曲,笑意盈盈道:“我居然让小陈仙师记住了,可喜可贺。” 陈问哪知道幕后黑手是谁,只是胡乱说了个名字罢,对了就显得他神通广大,错了就错了,就当做叫错名字了。 他故作轻松道:“你小时候天赋异禀,长大了果真就有一番大作为,你说是吧,小时。” 庄重一的狐狸眼微微睁大,“哎呀呀,被小陈仙师识破了,真没办法。” 陈问的心一坠,他并不在乎自己的过往被他人所知,不知道祁渡现在怎么样,如果庄重一真的是用蛊控制了祁氏子弟,那么为了这些人的性命,祁渡才会乖乖就范。 “祁渡在哪?”陈问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对付这种人,来弯的他反而更兴奋。 庄重一细长的眼眸眯起来,似有不满,“小陈仙师,不再与我多叙会旧吗?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也过了很久吧。” 祁紫君甩出鞭子,一脸不高兴地说:“快告诉我我舅舅在哪,还有其他人的安危,再说别的我抽烂你的嘴。” 庄重一冷哼一声,贼兮兮道:“再说别的我抽烂你的嘴。” “你——”祁紫君脸气成猪肝色,左手挥出软鞭朝庄重一打去。 庄重一没有躲,而是任凭软鞭卷上自己的手腕,而后被其甩到树上,但他却借着这股力反弹回来后直奔着祁紫君而去。 他的软鞭来不及收回,陈问看得眼一哆嗦,刚想出招,却瞥到祁紫君的右手暗暗用力,在庄重一距离不足一丈之时,他快速地刺出硬鞭,打庄重一一个措手不及。 鞭子马上就要刺穿庄重一的小腹,他的大腿只好收力,狼狈地退后数步,扬起一片砂石。 看祁紫君甩出这一招,最惊喜的是陈问,“不错嘛,你这双鞭使得有进步。” 世人皆说练功要一心一意,但陈问不这么觉得,不同的武器和不同的人当然有不同的修炼办法,譬如双鞭,要是能专心的一心二用,打起来自然能发挥更大的威力。 “我还用你说。”祁紫君一手挥一手打,配合得默契非常,两只手丝毫不受另一只手的干扰,鞭子在空中挥舞的颇有章法。虽然他话是这么说,但心底还是感谢陈问,要是没有陈问,他还真想不到鞭子可以这么用。 不过庄重一在两条鞭子的围剿下,还是非常的游刃有余,陈问看得出来,这分明是老叟戏顽童,祁紫君不是他的对手。 “祁紫君,别再和他动手了,他是在拖延时间。”陈问突然福至心灵地说。 庄重一含笑地看向陈问,“要不是道不同,我与小陈仙师定能成知己,要是还能共饮一杯就好了。” “告诉我祁渡到底在哪?”陈问心急,但面上却不显。 庄重一道:“蘅祾主吗?他当然不会有事,我打不过他,你应该担心我有没有被他打伤。” 陈问压下烦躁:“好啊,你伤在哪里?” 庄重一揉揉肚子,哭诉道:“他一箭射穿我的小腹上,疼得要命。” 陈问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却又抓不住,只道:“你用蛊控制了他们。” 庄重一得意地笑笑,“是,我还控制了崔氏和房氏,可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呢。” “你从十五年前就布局了。”陈问心中的不安越来越重,他丝毫不知道庄重一这么干原因是什么,他问道,“那栗氏呢?” 没道理四大仙家中,栗氏能独善其身,除非…… 庄重一歪了下头,“鄙人与栗家主道同,她自然是背叛你们了。” 祁紫君咒骂,“愚蠢的叛徒。” 陈问还欲再说,庄重一却有些不耐,“小陈仙师是自己乖乖就范呢,还是……” 他话未说完,陈问就已经提着花打了上来,管他什么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陈问专挑他的腹部袭去,打蛇打七寸,那打人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两人缠打了一会。 庄重一本就不是陈问的对手,只是出招多变诡谲,陈问难以预料到他的下一招会打在哪,还是不是要提防他出暗器或者放蛊偷袭,因此出手多有顾忌。 陈问用“什么”的花尖往庄重一的眉心刺去,只是距离一指之时,视线偶然向下移,撇到了腹部那块的衣裳染上了血。 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了虚白的伤口,两人出血的位置大差不差,让他不自觉的心软下来,出手的动作便一滞。 “我的小腹是真的受伤了哦。” 也是迟了这一瞬,花尖便让庄重一打偏了半个圈,他的脚点着陈问的手背借着力往后退。他耸肩道:“也罢,请君侧耳倾听。” 陈问脚步一停,耳边还真听到些兵器相撞的乒铃乓啷声和哭声,他的心一颤,“什么意思?” “鄙人自是知小陈仙师天下无双,没一点筹码在手怎么行。”庄重一狭长的狐狸眼眯起,似是胸有成竹,“刚刚小陈仙师听到的便是被蛊控制住的修士在自相残杀的声音。” “鄙人也不知他们残杀的会不会是蘅祾主。”庄重一暗含杀意的邀请,“小陈仙师,一起走吗?” 陈问:“呵。” 祁紫君拉住陈问,蹙眉地问:“你真要和他走?” 陈问朝祁紫君一笑,而后拉起他的手臂快速地腾空飞走,去了就是自投罗网,他又不是傻子。 “后会有期。” 庄重一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咬牙,而后又憋不住气笑了,“后会有期。” 落至山脚,祁紫君庆幸地说:“你还不傻嘛,我还以为你失智就要跟他走了。” 陈问拍拍拍手,“祁渡落到了他的手里,我再和他走,单凭你,如何就救你舅舅。” 祁紫君面瘫:“你看不起我?” 陈问道:“自然不是,只是两个人在一块才能商量对策。” 祁紫君一想觉得有道理,问:“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陈问道:“走吧,去左溪看看,那里说不定会有突破口。” “左溪?”祁紫君一脸不赞同,“左溪栗氏是叛徒,去找他们做什么。” 这也是陈问想不通的点,左溪栗氏为什么要与庄重一一同流合污,他既有这么大的野心,控制住三大仙家,那他许给栗氏的好处肯定也不少,才敢让栗定沅与虎谋皮,那到底是多天大的好处? 思及此,陈问不得不佩服这位栗家主,她能做出如此之举,男子未尚且有她这样的魄力,成了便流芳百世,输了便遗臭万年。 陈问道:“正是因为是叛徒,嘴才会不牢靠啊。” 祁紫君还是有点担心:“那现在不去救我舅舅,他们会没事的吧。” 陈问道:“这你倒不用担心,庄重一既然能潜伏十几年只为下蛊,那说明他暂时并不想要这些人的性命。” 左溪很是热闹,街上的栗氏修士不少。 陈祁二人乔装打扮坐在酒摊上,陈问郁闷地说:“这要怎么潜入长离殿,或者将栗定沅引出来也好。” 左溪栗氏的仙府坐落在一座小岛上,形似凤凰展翅高飞,长离是凤凰的别称,因此得名长离殿。但也正是因为四面环水,守卫也无比森严。 祁紫君道:“这还不简单,直接把栗无观捉住就好了。” 陈问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祁紫君道:“前几年,栗无观娶了梅山王氏的女子为妻,那女子泼辣狠毒,栗无观有苦难言,因此在长离殿外头寻了几名红颜知己,每月月圆之日,便是他幽会之时。” 三日后,便是月圆之夜。 第80章 使明计引蛇出洞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夜晚的左溪不似南陵那般热闹,各户人家早早就关门闭户,冷风呜呜吹动门窗, 檐下无数盏小灯透出的零星灯光照亮了青石板路。 陈问蹲伏在屋檐上,蒙着黑巾,整张脸只露出一双比夜还漆黑的眼睛。 “他怎么还不来?”陈问打了个哈欠。他本来没有困意, 只是被夜风刮着眼皮,又见不到亮光,等着等着就有了睡意。 祁紫君道:“这个时辰还早。” “嗯?”陈问看着光熄了一大半的左溪,询问,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亥时?” 祁紫君:“才刚至戌时。” 陈问:“?”这个时间点在南陵, 小贩才刚摆起夜宵小吃摊。 他还欲再说什么, 只听祁紫君“嘘”的一声,“有人来了。” 一身穿斗篷的黑衣人鬼鬼祟祟行至此处,头戴兜帽, 看不清脸, 他先敲了三下门,停了一会, 又敲了两下。 片刻, 门便从里面被打开。 陈问盯着黑衣人,这人的修为很强,强到不像是栗无观,他疑惑道:“栗无观这么些年修为进步这么快?” 祁紫君比他还要困惑,“你说栗无观?他简直是草包一个, 这么多年了修为不长进不说,甚至还倒退,比祁氏最低等的弟子还不如。” 陈问沉默片刻, “那刚刚那人是谁?” 祁紫君不假思索:“栗无观啊,那还能是谁?” 说完,两人失语对视良久,下一刻,都默契地迅速翻身进屋。 陈问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一把剑直冲他的面门而来,很明显屋里人早就发现了他们的存在。他的余光看到床上躺着一位被五花大绑的女子,她的嘴里还胡乱塞着一块布。 剑来得又急又厉,陈问只好拆卸窗框格挡,但也只能撑住一息,很快木头就变成碎屑扬洒在屋里。 恰逢此时,陈问认出了这把剑,也认出了这把剑的主人,只是祁紫君的鞭子已至那人的身后,陈问立马大喊,“住手!” 他不是担心鞭子伤到这人,而是祁紫君不是他的对手。 但为时已晚,鞭子已收不回去,那人不转身,单靠感觉就将剑缠上了乱玉,紧接着剑柄一甩,将祁紫君连人带鞭丢了出去。 陈问身形一闪,用业火红莲的花尾勾住乱玉的鞭尾,然后一用力扯回来,祁紫君这才安然无恙地掉进他的怀里。 那人还欲进攻,陈问皱眉提起花枪回防,兵器相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趁机抢过祁紫君的右鞭,往他的脸上刺去。 陈问此举并未想要这人的性命,黑衣人很轻松的就躲了过去,只是这一闪,右鞭便将他头上的兜帽摘了下来。 “崔长昼。”这黑衣人正是崔长昼。 祁紫君惊讶:“青令君,你怎么在这?” 崔长昼黑脸,颇觉丢了面子,反问:“你们鬼鬼祟祟埋伏在屋顶,又是想做什么?” 陈问上下扫他一眼:“你没被蛊控制?” 崔长昼脸色更沉,“你怎么知道这件事?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平时,崔长昼只吃辟谷丹饱腹,偶尔进食崔除恙做的羹饭,蛊虫根本没有机会近他身。又恰逢生乱那天,崔长昼不在筑瑶台,等再回来之时为时已晚。 陈问不答反说:“你也是想来通过栗无观去见栗定沅。” “你们也是?”崔长昼左右看了一眼,问,“祁渡呢?” 陈问娴熟的撒谎:“他追那贼人去了。”他才不会傻到把祁渡深入敌营的消息告诉旁人。 崔长昼狐疑,“他会做这种事,呵。” “呜呜——”床上的美人惊恐地挣扎,美目蓄满害怕的泪水。 陈问走到她旁边,轻声安慰,“别怕别喊,我们不会伤害你。” 那美人在灯下看清了他的脸,情绪也就逐渐镇定下来,倒不是因为陈问有多和善,而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她缓缓点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能和这么俏丽的小郎君风流一晚,这一辈子也值了。 陈问扶起她,将她手上的麻绳松了些,还顺便在她背后垫了个靠垫,而后就要把她嘴里的布团拿下。 崔长昼握住他的手腕,动怒道:别犯蠢了,她长着嘴,会喊人。” 陈问眨眨眼:“我有手,我的手会比她的嘴更快,她一喊我就堵住。” 此话虽有理,但崔长昼对他有偏见,绝不承认他这话是对的,因此抓着陈问的手不放,瞪着眼睛盯着他。 可惜陈问还有另一只手,他速度极快的将美人嘴里的纸团扯了出来。 “你——”崔长昼火冒三丈。 美人泪眼朦胧,但也守信没喊出声,不为别的,主要还是这里偏僻,喊了也没什么人来救她。其实她以前身边是有人守着的,只是最近栗氏出了什么事,栗无观将人从她身边调走了,还承诺说以后会调回来,谁知刚调走她就被人绑了。 陈问:“这位姑娘叫什么?” “各位爷叫妾身小蝶就好,三位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妾身这只有钱没有别的了。”小蝶哭得梨花带雨,她这幅模样一般男子都抵不住。 陈问半真半假道:“最近长离殿出了点麻烦,我们找不到栗无观,这才前来拜访姑娘。” 小蝶很是谨慎,“三位爷如此厉害,都找不到栗郎,那小蝶就更不知了。” 虽然栗无观喜怒无常,她也不喜欢他总是在床上玩些新花样,但除了这些,他对她出手大方,衣食住行每天可花上几两黄金。 陈问笑嘻嘻地说:“我们几个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比不上小蝶姑娘在他心里的地位。今日得见,才知小蝶姑娘为何天天被他挂在嘴边念叨,原是天仙下凡的美人一个。” 小蝶听了这夸赞,止不住的心花怒放,倒不是因为栗无观有多么喜欢她,而是被陈问这样光鲜亮丽的仙君肯定了她的美貌。 “小郎君的嘴也忒甜了。”小蝶瞬间忘记自己还被人绑着,与陈问娇嗔的互相逢场作戏起来。 小蝶也逐渐放下戒备,无心透露出了栗无观何时会来。眼看时间差不多,陈问给祁紫君使了个眼色,祁紫君非常上道,他出其不意地点了小蝶的穴。 她也没料到两人聊得好好的,他突然就出了这一招,于是不甘的幽怨地瞪着陈问。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便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蝶娘,是我,开门。” 崔长昼长剑出鞘抵在小蝶的脖子上,丝毫不怜香惜玉的低声威胁道:“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否则尸首分离。” 小蝶惊恐地狂点头,生怕晚几秒这人就不高兴了,以她混迹红尘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人是真的会动手。 陈问解了小蝶的穴道,身子还不能动弹但是可以说话,小蝶小心翼翼地说:“栗郎,妾身正在更衣有点不方便,门未锁,请独身进来。” 栗无观察觉不对,但转念一想,蝶娘子肯定是在穿他之前送的素纱襌衣,这才不好意思见人,他色迷心智,没有防备的喜滋滋地推门而入。 纱幔半垂,烛光摇曳暧昧,将她的影子凝在纱帐上,灯火葳蕤,影子轻轻一抖,仿佛无声的勾引。 栗无观犹如饿狼扑食一般,直接扑到床边撩开纱幔,只是手还未放下,脖子上就忽然搭着把剑,剑在烛光下泛着闪光。 而床上的小蝶双手被反剪,全身缚得像个肉粽一样,双眸蒙泪地凝视他。 栗无观双腿止不住地颤抖,撑着床沿才能勉强站着,他惊慌道:“各位好汉,我们有事好好说,好好商量。” 崔长昼:“栗无观,敢有什么动作,本君就杀了你。” 他刻意改变了声音,栗无观听不出来,只好唯唯诺诺地说:“仙君,只要不是要我的命,要钱要珠宝我都可以给你们。” 崔长昼冷声问:“栗定沅在哪?” 栗无观心底愤恨,原是这小贱蹄子引来的仇敌,这些天神神叨叨的,长离殿莫名其妙的戒备起来不说,还将自己身边的侍从调走了大半,如今她的仇敌还找上他,真是该死。 他愤恨道:“你要是想找那贱蹄子的麻烦,我可以帮你。” 没想到十几年过去,栗无观对栗定沅的怨气更重了,陈问假意道:“栗仙师真是深明大义。” 栗无观讨好地说:“那是自然,我可是帮理不帮亲。” “呵。”崔长昼冷哼一声,当即捏开他的嘴,喂下他一颗丹药。 栗无观右手捂着脖子咳嗽,左手探进喉咙里想要挖出来,奈何这丹药入口即化,吐也吐不出来了,“你给我吃了什么?!” 崔长昼冷道:“三日之内,你得把栗定沅引到海边最大的礁石那,否则毒发身亡。” “你你你——”栗无观呕吐得更加厉害,势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直到一丝唾沫也吐不出,他这才虚弱地说,“好汉,我答应便是。” 他嘴上好言好语答应着,暗地却满腹怨恨,想着待毒解了之后,定要叫这人五马分尸。 三日时间不长,但叫陈崔祁三人等得心焦,时间拖得越晚,变数就越大。 三人藏在礁石的后头,祁紫君先耐不住,“你说他不会放我们鸽子吧。” 崔长昼笃定道:“不会,那毒只有本君才有解药。” 三人又耐心的等了一会,终于听到栗无观的声音,“你一定要给我找回场子,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哥,你不能放任着我的性命不管!” 陈问与祁紫君对视一眼,人来了。 栗定沅淡淡道:“最近多生事端,本君都叫你莫要外出。” 栗无观趁机贬低她:“哼,你这家主是怎么当的?左溪安安稳稳几十年,你一上任就是这出问题,那有隐患,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栗定沅似是习惯了他的作风,也不生气,只环顾四周,海滩上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底下的波涛汹涌,“你说的人,在哪?” “在这。”话音未落,栗定沅的身后猛然袭来一道剑气,是崔长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0-89 第81章 两个人各有所图 在一呼吸之间, 栗定沅就镇定地横摆好琴,琴弦一动,凌厉的琴音化刃, 犹如千军万马般朝崔长昼攻去。 而崔长昼不躲不避,剑身幻化出无数个剑影便迎了上去。琴剑交替,打得海水止不住地翻涌, 滚滚浪涛拍打在海岸,攻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刀剑不长眼,有好几次剑波打在栗无观的脚下,他吓得血色尽褪, 连忙找个礁石后头躲着, 生怕波及到自己。 两人交战良久, 小礁石直接碎成石块落进海中,大礁石则是多出几条灼热的裂痕。沙尘飞扬,围着两人的身影, 看不清, 抓不住。 直到日融金海,一抹人影才降至海边, 准确的说是败在海边, 沙雾褪去,桃粉色才逐渐露出来,是栗定沅。 她的琴弦软趴趴地伏在琴身上,竟是被全部切断了! “青令君的剑法又厉害了。”栗定沅抚着琴淡然说。 其实崔长昼也没好到哪去,霜星的身上有十几处微小的裂痕, 只是剑还未断,就还能再挥起,但琴弦一断, 就难有还手之力,因此,这一战栗定沅输了。 崔长昼并未将剑放下,而是剑尖直只向她,“如今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本君不会让你离开半步。” 栗定沅道:“青令君要本君说什么?” 崔长昼怒视:“为何与贼人勾结?” 栗定沅皱眉,这庄重一真是不靠谱,做事不做绝,还给她留下了后患,要不是许的好处多又实,她断不可能答应这样的交易。 “没有为何。”栗定沅冷冷道。 崔长昼怒极:“好,那今日本君就将你斩于剑下。” 栗定沅冷哼:“青令君,当真以为本君看不出栗无观那反常的模样吗?今日是你别想走出左溪。” 霎时,崔长昼被一群群桃粉色的弟子围住,不知是何时埋伏的。 栗定沅下令,“各弟子,摆镜花水月阵。” 顿时,栗氏弟子有规划地行至各个方位,每个弟子都手持水镜,一袭袭粉色衣尾绕着栗崔二人旋转。 “铮—— ”栗定沅不知何时又将琴弦续上了,缓缓按起琴音。 栗氏弟子随着琴音鼓动的指示,慢慢变化着脚步。崔长昼时刻警惕着阵法,房家善医、崔家善剑、而祁家则是以休雅闻名于天下,那么栗家最擅长的便是阵了。 不多时,背后的水镜射出数道水波,带着一股咸味,崔长昼反应极快的挥剑砍出,可是下一刻左右两边水波紧接着袭来,他一招横扫便破掉了这招。 崔长昼尝试破解阵法,可是那些弟子就像提前预知了他的行动走向一般,提前躲开了他的攻击,崔长昼反复尝试,皆无果。 他又试着去攻击栗定沅,只是这阵法诡异不绝,栗定沅总是在弟子的庇护下移形换影,崔长昼总是扑了个空。 崔长昼终于忍不住发脾气,“两个缩头乌龟,你们是蹲死了吗?” 栗定沅一听心中一凛,左手不自觉弹错一个音,恰逢此时,背后突感灼烧,只能匆忙改变阵法的走势,挡住背后的袭击。 可下一秒,她瞪大眼睛,脑后猛地一震,她的阵不仅被破了,而且此时,一招掌气直指她的天灵盖,只要一动,它可能会立马降下! “栗家主,可收手了?”正是陈问的声音。 想破阵最常见的方法便是找阵眼,找到阵眼,无论多厉害的阵也废了大半,但还有一种方法,那便是实力。 实力大于一切。虽然火怕水,但真正的火是可以焚烧世间万物的。 栗定沅稳住心神,“陈问。” 陈问道:“是我。” 栗定沅道:“你们想做什么?” 陈问道:“不是我们想做什么,而是你们想做什么。叫他们退后,快点。” 栗定沅闷声,陈问只好将灵力一步步逼近她的脑门,当手心轻触头发表面,发尾渐渐烧焦。但陈问并不想要她的性命,就在他要把手收回来之时,栗定沅妥协了。 “退下。” 众弟子依言服从命令退下,就在此时,栗无观跳出来,慷慨激昂道:“都不许退!栗定沅身为家主,不以身作则击退敌人,反而带头降敌,是为不耻!作为栗氏弟子,宁死也要把敌人的头颅斩于剑下。” 俗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栗定沅额角青筋暴起,这蠢货,为了夺权,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说白了,他就是怕这些人真的放过了她,这登上家主之位的机会就难寻了。况且用脑子想想就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会放虎归山。 栗定沅只能再次下令,“本君说退下!” 众弟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服从了栗定沅的命令,不仅因为她是家主,更因为栗无观平时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不堪入目。 栗无观气得直跳脚,“你们干什么?!快摆阵!” 一弟子斗胆说:“镜花水月阵的核心是明空君,单凭我们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栗无观气得横眉倒竖,“废物,废物,全是废物!” 就在他发脾气的功夫,陈祁崔三人已经带着栗定沅逃之夭夭,他们的主要目标就是栗定沅,既然得手了那就不必在这再浪费时间。 栗无观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眼珠一转又是一个主意,“如今栗定沅被人掳走,那么就由我暂任家主之位。” …… 三人携栗定沅至一处密林,见四下无人,崔长昼使出剑打算威逼,“说,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祁紫君站在陈问的身后,看他燃起火堆,火影明明灭灭,他还不忘烤起了刚刚逃路过程中抓的兔子。栗定沅被绑在火堆的斜前方,一半身子在明一半身子在暗。 栗定沅却一反常态,并不抗拒地说:“你们现在知道也为时已晚。” 崔长昼道:“你这话何意?” 祁紫君抢着说:“除了栗氏,祁氏和房氏也被控制住了。” “什么?!”崔长昼大吃一惊,怪不得她这么有恃无恐。 栗定沅却和盘托出,“不错,三天后本君就要重开一次群仙会。” 祁紫君不信:“明空君哪有什么资格号令半仙界?” 栗定沅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本君是没有资格,但总有人有。” 陈问明了,“是祁渡。” 崔长昼的眼神锐利地射向陈问,“什么意思?祁渡和他们也是一伙的?” 陈问叹了一口气,道:“我实话和你说了吧,祁渡在他们手里。” “呵。”崔长昼冷嘲热讽,“废物一个。” 祁紫君立马站出来,“青令君说谁废物呢?你不也连家没守住吗?半斤八两的两个人罢了。” 陈问严肃道:“说谁废物呢?吃东西就不准废话了。”他将烤熟的兔子递给祁紫君。 “我才不吃呢。”他伸手接了过去。 崔长昼问道:“你要召开群仙会作甚?又这么简单的告诉我们,有和目的?” “本君说与不说,你们迟早会知道的,何不告诉你们。”栗定沅忽略了第一个问题。 召开群仙会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出一个时辰便会传得人尽皆知。 陈问敏锐地问:“你告诉我们,是打算让我们带你回去参加群仙会?” 栗定沅:“是又如何?” 陈问一针见血的试探:“你想当选仙主。” 栗定沅:“……” 冷风呼啸而过,栗定沅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也没想到不过三句话,陈问就已经知晓她想做什么。 猜到了结果,陈问不给她喘气的机会,继续说道:“你想登上仙主之位,必要赢人心,赢人心就要赢功绩,可你哪来的功绩?” 祁紫君此时也明白过来,“所以明空君与庄重一达成的交易就在这里?他制造麻烦,然后明空君出手解决。” 崔长昼:“真是好算盘。” 陈问右手摸上下巴,问:“可我还有个不解,庄重一能与你达成合谋,肯定是有所图图谋,只是他图的到底是什么?” 栗定沅沉默不语。 陈问自说自话:“他与虚白关系极好,虚白又将木偶蛊的解蛊方法给了我,他就不怕我解了这些蛊吗?到时候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说他不知情虚白讲这件事告知于我。” 祁紫君打断他,“你在叽里咕噜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他是巫族人……”陈问忽然大惊失色,一下抓住祁紫君的肩膀说:“我们必须得立马回一趟钟山寺找虚白。” 崔长昼不乐意,“你现在不想想三天后的群仙会怎么办,而是要去什么钟山寺?不明事理。” 陈问颇有些不耐,“那青令君请自便好了,不过明空君要随我们一块去。” 崔长昼恼怒:“凭什么?” 栗定沅适时插嘴,“本君也不想和你身处一处。” 陈问微微一笑,“就凭我们二打一,就凭明空君的这一句话,就凭,你打不过我。” 栗定沅巴不得他们内讧,“言之有理。” 崔长昼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后将剑收回剑鞘,“好啊,去就去。” 陈问不知他为何改变了主意,不过这样是好的,现在的情况不宜分开。 次日清晨,四人到了钟山寺,寺门半掩在冬雾里,细雪从檐角滑落,石阶被霜雪洗得发白,不仔细一点,一步下去怕是会滑空。 一名小和尚正在清扫石阶,陈问认得他,便喊:“慧珠小和尚,近日怎么样?” 慧珠惊喜地抬起头,扫帚夹在腋下,双手合十说:“陈施主,慧珠近来安好,只是有一事想不通。” 陈问见他满脸愁容,“何事扰你烦忧?” 慧珠叹了口气道:“虚白师伯不见了,他的伤可还没好。” “你说什么?”陈问的身子僵住,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顿住,久久不肯散去—— 作者有话说:最近在实习,更新可能会慢点 第82章 十五年重生真相 虚白身上还有伤, 怎会无缘无故的离开寺里,他是主动离去还是被人胁迫的?瞧慧珠和尚这么镇定,那虚白肯定是自己离开的钟山寺。 祁紫君推搡了陈问一把, 疑惑道:“陈问,你在想什么?发什么呆啊。” 陈问问道:“慧珠,虚白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有啊。”慧珠不忘自己今日的任务, 边扫雪边说,“虚白师伯留了一张纸条,告知小僧们别担心。” “啧。”陈问的头有些痛,对事物的反应有些慢, 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被事情绕的。 崔长昼还不忘落井下石, 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某人有多大的本事呢, 白跑一趟。” 祁紫君不满他的态度,于是出声反驳,“腿长青令君身上, 我们可没有绑着您来。况且您也长了张嘴吧, 现在不也白说话。” “没教养的东西,祁渡就是这么教你的?” “彼此彼此, 青令君是有爹娘的人, 没想到竟和我这被舅舅养大的孩子一样。” …… 两人同样的尖酸刻薄,牙尖嘴利,崔长昼骂他以下犯上,祁紫君怼他倚老卖老,谁也不让着谁, 慧珠在一旁干巴巴的劝架。 “两位施主,这里是佛门重地,请不要吐露如此污言秽语, 嘴下积德。” 两人本就不是受世俗规矩约束的人,如今吵得面红耳赤,更是直接将慧珠和尚的话当耳旁风。 还是一直沉默的栗定沅突然说了句话,“本君知道庄重一可能在哪。”这一句直接让两人寂静下来。 崔长昼质疑:“你凭什么认为本君会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 栗定沅淡淡道:“青令君也可以选择不相信。” 她有自己的考量,她和庄重一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真找着了庄重一,他不可能不救她。再退后一步说,他们也能给庄重的制造一点麻烦,谁让他办事这么不靠谱。 此时,慧珠和尚眼睛一亮,颇为激动地打岔道:“这位女施主,你知道虚白师伯在哪?” 此话一出,陈问瞪大眼睛,衣尾簌簌摆动,唇上的细雪被温软,糊住了他的嘴巴,一时竟说不出话。 祁紫君张大嘴巴说道:“这位和尚,你是不是搞错了,明空君口中的庄重一不是虚白大师。” 慧珠不明所以,紧着恍然大悟道:“抱歉,按理说,诸位施主也确实不得知虚白师伯的俗名才对,小僧早该想到是同名同姓之人。” 可是这句话落下,陈问的身子就更冷了,明明冷风也已经停了,暖融融的晨光照着他的脸,但他却只感到了唇上的雪化的冰凉,整张脸被冻得雪落在脸上都看不见。 祁紫君怀疑地戳戳陈问,“真的只是同名同姓?” 陈问也不能确定,或者说他不敢相信,他现在更担忧的是另一件事,虚白名庄重一,那就说明“庄重一”可能并不是“庄重一”的真名,而想要破除木偶蛊必须得得知下蛊人的真名。 怪不得“庄重一”根本不惧他得知木偶蛊的破除方法,因为根本无人得知他的名姓,就连共灵,也只知道他叫小时。 此外,陈问还有个疑问,那便是虚白知晓“庄重一”此刻做的事情吗?如果他知道,为什么不阻止?这不符合虚白大爱的性格。 陈问叹了口气,虚白啊虚白,你就对他这么纵容,饶是他以你的名头在世间祸害,也无动于衷。 “你确定虚白的俗名叫庄重一?”陈问仍旧不死心。 慧珠:“那是当然,是好几年前虚白师伯亲口告诉我们的。” 得到答案,陈问也不再纠缠,他深思熟虑后,打算让栗定沅带他们去找庄重一。陈问等人向慧珠告别,“下次再会。” 就算这真的是是陷阱,也能找到“庄重一”,否则到了群仙会召开的那一天,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处春暖花开的地方,很难想象在隆冬还会有这样的地方绽开着。 石阶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霜雪,非白是银,像一条银蛇蜿蜒进山谷。一大片轻轻的清雾不含冷意,花色匿在其中,树色暗在花间。 此处太容易让人放下戒备,反而会让人戒备,祁紫君警惕道:“明空君如何得知那人会在这儿?” 栗定沅淡笑,“青令君可看到眼前的樱花了?” 原来那些藏在山谷里的粉色是樱花。 祁紫君:“有何关联?” “自然。”栗定沅解释,“我们上次见面,他的衣袖里就带着樱花,而樱花是不会在冬日开花的,除了……这。” 崔长昼不可置信,“你就仅凭这个推断?” 栗定沅睨他一眼,“这还不够吗?” 陈问道:“是龙潭还是虎穴,也要进去看看才知道。” 这块是好地方,但也很隐蔽,要不是栗定沅带路,陈问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地方,“明空君是如何知晓此处的?” 栗定沅闲庭信步走在前头,“本君也是意外得知,很久以前,本君想折枝樱花送人,但那是个冬日,何来樱花?恰逢虚白大师路过,得知本君烦忧,便跋山涉水,逢天保佑,真叫大师寻一枝回来。” 这是一座山谷,路口仅容两人可过,迈入谷中,可见流水潺潺,日夜无休至上而下地流去,河畔一排数十株樱花树,花瓣似云霞一样映粉。 祁紫君颇为八卦,“那樱花明空君是想送给谁?” 栗定沅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祁紫君的脸好一会,盯得他头皮发麻,忍不住问:“明空君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无事。”栗定沅转回身子继续走,说:“她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此话一出,祁紫君便知道戳到了她的痛处,只能磕磕绊绊的安慰:“他的生命里有一朵你送的花。” 栗定沅轻笑一声,叹息在风中转了又转,最后只变成两个字,“谢谢。” 行至谷底,清雾漫漫散去,天空亮得发蓝。若是此刻这儿立着一座成形的木屋,再弄些篱笆围着养些牲畜,种点小菜,那定是极好的隐居去处。 可惜,这确实有一座崭新的小木屋,只是没有篱笆,没有鸡仔,没有白菜,更没有人,只有一座墓碑,墓前置着一本书籍和一个木鱼。 远远的,陈问就看到了墓碑上刻的人名——庄重一之墓。 其实石碑上不单单只刻着这五个字,只是陈问眼里只容得下这五个字。他抹了一把眼睛,在石碑上描摹起名字,是真真切切“庄重一”这三个字没错。 祁紫君不可置信地道:“庄重一死了,那现在那个是谁?” 崔长昼蹙眉,“怎么出现了三个庄重一?” 死了,庄重一死了,也就是虚白死了? ——卒于南贤三十年二月二十日。 陈问半蹲于地,这个日子,是他还在地府的时候。 那他重生回来遇见的第一个人是谁?这一路与他谈笑风生的人是谁?舍身救他的人又是谁?那个心怀大义的虚白是谁? 陈问在脑海里苦苦寻找与虚白有关的记忆,第一次对视,说的第一句话,第一次吃茶……回忆到这,他突然想起,也是在那一天,他听到了虚白身亡的消息。 而后“虚白”才会同他一起去独坐幽篁,去那里找凶手,所以涟漪使就是杀死虚白的凶手。 栗定沅折了两枝花,一枝递给祁紫君,而她手里的那枝放在了碑前,祁紫君不明所以,但学着她将花放在了她那朵的旁边。 一朵樱花落到陈问的手背,他想起了与虚白在初见的那三天里看的紫薇花。远处河水叮咚,他又回忆了两人在东海边捡的贝壳。山风拂过,吹动书页,他的眼前浮现了在钟山寺,虚白教他解读佛文的情景…… 陈问的眼眶发酸,一滴泪不声不响落于风中,轻风稍重,带去泪痕,花片满空,扑入袖、点于睫、沾于书页,他缓缓将花片拂去,露出一句话来。 不要为我的死亡哭泣,我葬于春日,便长于花中,在下一个春天,我永远等着你向我奔来。 陈问终是再也憋不住,胸腔似是被后知后觉给砸了几下,两行清泪散于风中,世间真的再无虚白。 陈问终于意识到,他与虚白并不是至交好友,只是一个通过书信的陌生人。他们并未在真正的时间,真正的见过一次面。 怪不得在那封信上,虚白并未叫他陈施主,因为那时的虚白,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姓,陈问的心里空落落的,像是某一块被挖走了。 “谁允许你们来这的!”身后传来一道怒不可遏的声音。 陈问呆着没回头,反而是崔长昼的反应最快,拔出剑道:“好啊庄重一,原来你真的在这,受死吧。” 庄重一咬牙切齿,“我要把你们碎尸万段,扔到东海里喂鱼。” 陈问回过身拦住崔长昼,道:“一直是你,对吧。” 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除了庄重一,其他人都没听懂。 庄重一目眦欲裂,“是我,怎么,你不满意吗?” 陈问摇头,“是你,那便是你。” 可庄重一却突然发起疯,一掌拍断几棵樱花树,“是我,是我,可是你却真的是你!凭什么我是我,我不是他……” 祁栗崔三人一头雾水,只有陈问知道他在说什么,“天命罢了。” “天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庄重一仰头大笑,“天命?你以为你活了是天命吗?你以为我那天是偶然去的度朔之山吗?你以为地府里那块神木是谁给的?你应该感谢我!祁渡也应该感谢我和他合作!” 陈问脑子轰的炸开,没想到这件事还牵扯到祁渡,他急道:“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为什么?你给我说清楚!” 庄重一此时又不发疯了,冷冷看着几人,“待一日后,我再来取你们的性命。” 下一刻,地动山摇,巨山竟缓缓移动起来,将山谷唯一的出口缓缓封闭。几人反应很快,朝山口奔去,只是那座山移动的速度太快,还未至山口边,出口已经完全封住。 四人完全被困于这山谷之中—— 作者有话说:╭(╯ε╰)╮忘记剧情的话可以去前三章看看哦,前三章有埋了一些伏笔 第83章 千年等待一人归 山谷里很安静, 这一闭似乎让四人与世隔绝。 崔长昼朝原来的出口挥出几剑,可并没有什么用,山壁上只留下几道冒着寒气的深痕, 他走投无路之下,竟拿陈问撒起气来。 “看你干的好事,这下所有人都被困在这里, 你满意了?你开心了?” 祁紫君颇为不满,“都这时候了,青令君不是想办法,而是先来指责人吗?” 崔长昼冷道:“你倒是镇定, 谁知道祁渡与他达成了什么交易, 两人同流合污狼狈为奸, 你自然不怕。” 陈问也想不通,祁渡到底与小时达成了什么合作?又拿什么条件做了交换?原来自己的重生都是在他们俩的一切计划之中。 祁紫君气红了脸,大声反驳:“我舅舅才不是那样的人!”说到这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除恙呢?你有没有见到他?” “除恙?”崔长昼冷哼一声, “这与你何干?本君警告你,不要再与他来往。” 崔长昼一向不喜崔除恙与祁紫君来往, 不仅是因为祁渡的原因, 还有他对祁紫君性子的厌恶,很像曾经的自己。 只是教训了很多次,崔除恙还是屡教不改,每次都背着他偷偷摸摸和祁紫君来往。 祁紫君脸色一变,“他几日前说要回仙颐, 青令君没看见他吗?” 崔长昼血色褪去,十指发凉握紧剑柄,“你说什么?!” 他前几日根本不在仙颐, 假使崔除恙真的回了筑瑶台,那简直是自投罗网,思及此,他愈发的烦躁起来,不停地踱步,“蠢货,还不快想办法出去。” 祁紫君此时也没空再跟他对骂,他摇着陈问的手臂道:“快想想办法,我可不要困在这里一辈子。” 刚刚为了逃出去,他和明空君上天入地的法子全试了一遍,都失败了,这里似乎有什么阵法拦着他们。 陈问勉强自己静下心来,现在还有最重要的的事情等着他。他盯着眼前潺潺的河水,猛地起身靠近河岸,良久,脑子里划过一丝闪光,他知道怎么出去了。 ** 一处僻静的厢房内,纸窗竹帘,斜月碎银般射入,照见里面一几一榻,长几上摆着古琴一张,琴书横乱,炉火微红,茶温尚在。 一只修长的手指拾起茶盏递到嘴边,轻抿了一口,热气缭绕着他的脸庞。 与他正对坐着的白衣人,长着一双上挑的狐狸眼,阴阳怪气道:“蘅祾主真是好兴致,被关着也能这么气定神闲。” 祁渡敛眸不回话。 小时冷笑,“我见到陈问了。” 祁渡眼睫轻颤了一下,而后缓缓掀起眼皮瞪他。 小时以此为乐趣:“你很想他?我真是万般后悔,早知道不与你合作了,他回来只会搞砸我的一切计划。” 茶杯被玉手放下,转而抚起琴,琴音回荡于红纱灯中,祁渡左挑眉,“你没有选择。” 小时握紧拳头,是的,他没有选择,只要有祁渡在,他就不能杀了涟漪使,也就不能报仇,但是他怎么能不报仇呢,那人活在世上一刻,他都寝食难安,哪怕是搭上性命,也要将那人碎尸万段,就算是死了,也要叫涟漪使死得不得安宁。 小时挖苦地说:“陈问要是知道这一切是你的谋划,他会有什么反应?蘅祾主不妨猜一猜,我有没有将这一切告诉他。” 祁渡只是轻飘飘地问:“你的女娲石集齐了?” 小时的脸一白,包上贺生微那一块,他现在还差一块,贺生微在他的眼皮底子下监视者,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也找不到翟桃花,因为翟桃花自始至终都被他囚禁着。 而东海那一块也在他的手里,他根本没拿来救三太子妃,因为那蛊毒就是他下的,他自有解药救人。 十五年前,虚白被涟漪使打成重伤,命不久矣,他只能给他续命,可治标不治本,他咽不下这口气,但涟漪使聪明,寻得祁渡庇佑,他奈何不了。 于是小时只能另辟蹊径,以一命抵一命的报酬与祁渡提出交易,他用陈问的命换涟漪使的命,不出所料,祁渡根本拒绝不了这场合作,只是谁曾想,这交易竟长达十五年才完成。 当陈问复活那天起,他十五年的仇恨才有了落处,深仇血恨才终于得报。 小时寒声道:“蘅祾主还是早点歇息吧,明日的群仙会切记不要缺席,否则你祁氏子弟的性命我可不保证。” 人走茶凉,祁渡拾起几下的书籍,不管陈问怎么想他,他从来不后悔做了这个决定。 十五年前。 那时祁渡刚登上仙主之位不久,就有人来求见,说有贵重东西要交给他。 是怀送齐氏的人,祁渡对这个氏族有所耳闻,齐家是一个很神秘的家族,家族史有一千年之渊博,只是甘愿安居一隅,不然四大仙家恐要变五大仙家。 只是祁渡没想到的是,来拜见的是齐氏现世上最尊贵的道祖——生息道人。相传他已经活了几百年。 生息道人身着金白衣裳,身材高大,脊背挺得笔直,一对白眉垂肩,瞳孔深处,是浑厚的沧桑,还带着些敬重。 他见到祁渡脚步停了一下,而后向祁渡行了个大礼,“见过仙主大人。” 祁渡紧忙起身扶起他,这他可受不得,又朝生息道人作揖,“生息道人请起,是晚辈要向您行礼才是。” 生息道人摇摇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然后从袖里掏出一面镜子双手递给他,“这是昆仑镜,我还给您。” 祁渡睁大眼睛看着他手里的镜子,“这是神器昆仑镜?!这不是晚辈之物。” 生息道人说:“仙主大人可信前世今生?” 祁渡点点头,前世今生,因果报应,命运是早已就注定好的了。 “那我便给您讲一个往事。”生息道人便娓娓道来。 那是在千年前,怀送齐氏的先祖只是一个猎户,但却是一个想修仙的猎户,冬日的某一天,他上山打猎。 那年的冬日异常寒冷,大雪下不停,天地上下一白,山里人一粒,厚厚的雪花不仅眯住了双眼,还拦住了下山的路。 齐氏先祖被困于山中几日,囊里的干粮也早已吃完,眼看马上就要冻死山中,这时他的余光中出现了一道人影,一抹红色的人影。 那不是血的颜色,而是希望。 那人救了齐氏先祖,并传授于他招式与修炼功法,前提是要他办成两件事,先祖视那人为神明,自是感恩戴德的应下。 第一件事便是保护好这镜子,直到千年后交给南陵祁氏祁渡。 祁渡蹙眉思索,他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人,不知这人有什么目的,他疑惑道:“那第二件事是?” 生息道人微微一笑,“是个孩童,是一个被冰裹住的孩童。” 祁渡的心一紧,脑子还没缓过来,嘴已经先问道:“那孩童是谁?” 生息道人却忽地跪下,“是齐氏无能,那孩童被冻了一千年,却在十八年前失踪了。” 一千年前。 齐氏先祖看着恩人手里的孩童,心里一阵忐忑,他被大雪围住,可怀里的孩子却可爱的睡着,只是瞧着便让人觉得安宁。他道:“恩公,为何您不亲自照顾他?” 那人只看着怀里的孩子,“我不能在这久待,所以得找个人帮我守着。” 齐氏先祖也知不多嘴的道理,问道:“那您几时回来一次?” 他头也不抬,“半年,不,或许一个月。” 齐氏先祖愣愣看着他,他却只在乎怀里的孩子,眼里的怜惜、爱恋、不舍还有想念都溢在脸上。 恩公是在透过孩子怀念亡妻吗? 后来,齐氏先祖将自己的姓氏改为齐以纪念恩公,是的,他原本的姓氏不是齐。他一边兢兢业业完成恩公的交代的事情,一边将家族发扬。 只是要守护好神器,就不能锋芒毕露,齐氏先祖便选择低调行事,与世无争,也顺利将家族延续了千年。 恩公有时一月来一次,有时半年,有时甚至是半月,他看着他一头青丝慢慢变成半白半黑,只是面庞丝毫未变。 直到齐氏先祖寿终正寝的那一日,他还是如年轻时候的模样,只是那头黑发已经不留余地的褪成了全白。 而那孩子也一如既往被困在冰里。 真是可怜啊,两个人,一个人的生命与世界被封在冰里头,另一个也是。 听完往事,祁渡的心空了一块,他双手接过昆仑镜,虽然他并不知道所谓的恩公是谁,“多谢道人。” 生息道人回礼,“仙主大人不必言谢,没有恩公,便没有怀送齐氏,也没有我。” 祁渡对这恩公起了些好奇心,身着红衣,很可能是祁家人,道:“道人可知那恩公是何模样?” 生息道人浅笑,“仙主大人不久后就会知晓的。” 除了这面镜子被传承下来,还有一物也被保存完好,那就是先祖亲手画的恩公画像。 那画中人正是眼前人。 生息道人第一眼见到祁渡时便呆住了,而后立马就反应过来,祁渡便是恩公。 至此轮回闭合—— 作者有话说:就没看那一眼,老婆就不见了(ㄒoㄒ) 第84章 观仙台重选仙主 观仙台。 金乌半挂空中, 日光斜斜地落到密林上,惊得枝头的雪融化成水合于厚土中。 这里聚集着半仙界大大小小的仙家,红绿蓝白的家服穿插着, 除了以怀送齐氏为首的七个与世无争的仙家之外,剩下的无一缺席。 各个仙家以方阵式集合着,站位说讲究也不讲究, 住居在东边的便在观仙台的东方向站着,西边的便在东对面等着,只是从前往后的家族势力越来越小。 今年的群仙会与以往稍加不同,历届各仙家只会出席三到四人, 一般是家主带着两三个核心弟子, 但这次群仙会却要求出席十人, 而召开群仙会的大英殿最多只能容纳几百人,这样一来,地点只能从大英殿换成观仙台。 但这也正是小时的意图。 众人窃窃私语, 一名着绿色家服的修士低声不满道:“这时间都过了三炷香了, 为何还不见蘅祾主的身影。” 他旁边的青色人影摇头皱眉道:“不知。这位道兄,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气氛很诡异?” 绿衣修士环顾四周, 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劲, 直到目光望向前排,细细观察之下才终于发现了一丝异常。 他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为何祁崔房三家的弟子都跟丢了魂似的?” 这数十个人双眼无神,神色苍白呆滞,躯体僵直地站在原地, 宛若木偶人一般一动不动,诡异非常。 青衣修士道:“何止,栗家主和崔家主也并未出席。” 不止他们发现了这个异常, 越来越多的修士也察觉出这个诡异的情况,嘈杂声渐渐变大。 “这是怎么回事?” “蘅祾主莫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难不成要放我们鸽子?” “仙主大人何在?”终于有人忍不住大声问了出来。 等了这么久,在场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心存怨念,这一句便是情绪的突破口,质问声、怒骂声、吐槽声、安抚声此起彼伏。 但人群的这抹暴动很快在一道红色人影的出现中渐歇,金色的腰带随着雪白的头发摇摆,他的衣袂先一步掠地,足尖才跟着点地,不紧不慢地进入众人的眼中。 祁渡。 他只身挺于天地间,立于苍生里,仿佛位于世间最高的那座山峰的悬崖边的红梅,孤傲至极,众人见之不自觉屏息。 祁渡扫了一圈,而后缓缓启唇:“本尊来迟,累诸君久候,还望诸位海涵。” 某位家主喜笑颜开道:“不晚不晚,蘅祾主来得正是时候。只是这群仙会提前召开,可是那妖皇又惹出什么祸了?” “我看定是。”底下有人附和道,“我就知道他一回来准没好事。” 他们这番猜测也不是没有缘由,最近天下太平得很,除了妖皇这灾祸,众人着实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可值得蘅祾主如此大张旗鼓。 祁渡的眉微不可察锁了一下,“他很好,没惹出什么祸来,只是本尊要说的不是这件事。本尊深受心魔烦忧已久,今日,本尊要谢去这仙主之位,这是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 此话轻轻一落,却震得众人耳廓嗡嗡发响,群峰鸦默雀静,在前的人很快的反应道:“这万万不可,蘅祾主还是再三思才好。” “是啊,在场之人有谁敢说能比蘅祾主你做得更好?” “鄙人想,也没人敢接下这担子。” 仙主之位是个香饽饽,自然有人想坐,只是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不能。如若小家族的人想登上这位置,第一个不同意的不是四大仙家,而是其余的小家族。其次,这个人要得到几乎全部人的认同才可。 简单来说,也就是只有大贤大德,修为高强之人才能胜任。众人苦口婆心的劝阻,只是他们心里都清楚,蘅祾主这是通知而不是商量,只因心魔是人最难战胜的敌人。 但此时却有道声音高响:“宁某自荐。” 众人循声探头探脑望去,都想知道这么大胆的人是谁。 月白色长衫,圆眼翘鼻,手拿折扇腰间佩着香囊,是恭泉宁氏宁人愿。 因为尚清山那次围剿妖皇,在场的许多人都认识他。有人认真道:“宁家主,你就别这时候出来开玩笑了。” 宁人愿不快:“阁下这是什么意思?宁某从不开玩笑。” 众人见他神情认真,便道:“宁家主,不是我等看不起你,而是你还不够格坐上这仙主之位。” 宁人愿冷笑,摇开扇子道:“够不够格,岂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既然你觉得宁某不够格,那你且问问蘅祾主,他心中值得当仙主的人选又是谁?” 说来说去,半仙界现在的的主心骨还是祁渡,不管是击杀妖皇,还是这十五年来的治理功绩,这些事情过后,祁渡在这些修士的心中犹如定海神针。 橙衣修士看向一直不出声的祁渡,问:“敢问蘅祾主,你既要辞谢仙主之位,那何人能当此重任?” 祁渡气定神闲道:“当然是能者任之,在场诸位都知根知底的,那么今日就先以‘强’为选定仙主人选的资格,如何?” 众修士见他心意已决,便只能勉强认下。 祁渡在观仙台中心扫出一块干净的位置,道:“擂台赛,连赢十把者即为下一任仙主。” 直到至今,还是有人存疑,垂死挣扎道:“仙主大人稍等,崔家主和栗家主还未到场,再加上蔓荆子还未表态,不知他们是否赞同这个做法。” 话音一落,栗无观急说:“我是代理家主,我同意了。” 栗无观的想法很简单,他才不管这些人有什么阴谋诡计,只知道祁渡脑子被驴踢了,居然想把仙主之位让出来,他只想坐上这半仙界最高的位置。 崔氏最前头的弟子上前一步,双手僵硬垂直在侧,黑瞳一动不动,鼻翼有规律的一张一翕,机械地道:“家主被私事耽搁,未能及时前来,只教弟子遵从蘅祾主之命。” 房有情深深地看了一眼祁渡,最终还是咬牙切齿地说:“本君同意。” 这下提出这个问题的人也无可奈何,很快,台上就跃上两个人,一抹梨花一抹夕阳各占一方,两人朝对方行了个礼便开打。 不过两个时辰,台上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没有人能做到连胜十局。奇怪的是,一开始叫得最欢的宁人愿反倒不急了,现如今才缓缓踏上台去。 宁人愿伸手,扇子探出一截,“请。” 当宁人愿只用五招打败对方时,众人还不以为意,直到他一穿二,一穿三,一穿七,一穿八,众人目瞪口呆地直在原地,原来他的实力这么强。 宁人愿嘴角斜笑,一脸得意,“还有人上台么?” “我来。”栗无观沾沾自喜的上台,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等前面的人把宁人愿的灵力消耗完了,他再坐收渔翁之利。 他的算盘打得极好,只是唯二漏算的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还有不了解宁人愿这个人。 宁人愿冷笑,草包一个,也敢来与他争。 宁人愿这下连礼也不行,腕骨一沉,扇面便迅速闭拢,那声音轻似蜻蜓点水,但眨眼之间就已直指栗无观的面庞。 栗无观虽然骄横自大,但总有一点硬实力在身,他即刻拔剑挡住扇尖,宁人愿小瞧了他,这一缕扇风很快就被剑气碾碎消散于风中。 这一击却让栗无观信心倍增,忙着提起武器打出第二剑,可是他太急,又认为宁人愿此时没什么灵力傍身,全身不免漏出几个破绽。 宁人愿找准时机,果断出扇,扇面幻化出几道虚影,一道点向眉心,一道掠于喉结,一道挑去心窝,招招狠辣。 栗无观分不清这三个哪个是真的扇子,不由得自乱阵脚,眼见三道扇风逼近,情急之下他向心窝那出的抵去。 可是,他赌错了,真正的白扇正抵在他的喉结,宁人愿本打算下手再重一点,只是今日这场比试,必须要点到为止才行,要是真的伤了人,对于他日后的风评可不太好。 宁人愿收回武器,“你输了。” 栗无观不想认,但他好面子,不想让众人鄙视他,只能愤愤离台。 连赢九场,宁人愿更加得意忘形,眉毛飞扬,“可还有能者?” 在场修士面面相觑,谁也不想上台当最后一个手下败将,给他人当成功路上的垫脚石。 宁人愿见此愈发傲慢非常,背过身面对祁渡道:“蘅祾主如今可宣布下一任仙主是谁了。”高傲到这是命令而不是询问。 祁渡淡淡道:“再等一盏茶的时间。” 宁人愿数着拍子等着,只差一弹指的时间时,他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说:“蘅祾主,可以宣布了。” “既如此……”祁渡才说了三个字,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人长得丑,想得到挺美,仙主之位怎轮得到你。” 宁人愿脸色大变,他今日怎会出现在此。 有人认出来人是谁,惊喜喊道:“青令君,是青令君。” 此人正是逃出生天的崔长昼。 第85章 天下大乱已至此 那抹半见色身影浮在半空中, 昙花耳坠在风中摇摇欲坠,手上还抓着根绳子,绳子的另一端绑着栗定沅, 崔长昼一脸怒容地瞪着祁渡。 人群一阵骚乱。 “是青令君和明空君,只是这两人……” “就算这仙主之位蘅祾主辞之,那理应也是由青令君上台才是。” “只不过为何这崔氏弟子见到自家家主一丝反应也没有?” 诚如众人说的那样, 崔氏的子弟非常安静,甚至可以说脸上的表情是空白,他们的站姿自始至终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像颗树一样直愣愣地站在那。 这些碎语自是飘到了崔长昼的耳朵里, 他撇了一眼自家小辈, 怒不可遏拔剑, 剑身寒光一闪,高声道:“诸位,半仙界里出现了一个叛徒, 我崔氏弟子都已经下蛊被控制了。” 这一番话将本就不平静的湖水搅得更是翻涌起来。 “此话何意?” “叛徒是谁?莫不是蘅祾主?” “那这么说, 南陵祁氏的弟子和步河房氏的弟子也是如此了,怪不得我见他们四肢行走僵硬。” 众人盯着那些弟子观察, 这一看可不得了, 个个神色无魂,已然是没有自主的心神。每一个修士开始不自觉和旁人拉开距离,手握配器警惕的防着旁人,除了自己,谁都不能确定身边人有没有被控制。 崔长昼话只说一半, 惹得人心痒痒,有人憋不住出声问道:“青令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叛徒又到底是谁?” 崔长昼手腕一动, 长剑便指向一人,众人随着霜星剑的剑尖望去——蘅祾主祁渡。 在场的修士面色皆是大惊,这不可能,那可是仙主,还没等众人从震惊里回过神,只听崔长昼冷声说:“身为仙主,失职该当何罪?” 祁渡淡淡道:“视情况而定,本尊应当身受三根销魂钉,再退下仙主之位。” 崔长昼追问:“那敢问仙主,你可做到了?” 祁渡摇头说:“本尊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仙主了,此次群仙会结束之后,本尊自会打上三根销魂钉。” “好。”崔长昼冷笑一声,随后将剑偏移指向左溪栗氏,“栗家叛变,又该当何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人的目光狐疑又震惊地投向左溪栗氏,半信半疑。 栗无观怒指崔长昼,“呸,崔长昼,你别空口无凭的污蔑人,你有什么证据。” 崔长昼缠着绳子的手腕向里一拉,栗定沅便酿跄几步,“你说为什么?这就是为什么。” 站在栗无观后头的一名核心弟子抽剑,粉色衣裳纷飞,他肃然道:“青令君,请不要对明空君无礼,请解开明空君。” 栗无观虽然喜欢和栗定沅抬杠,但是在绝对的大是大非的事情上绝不含糊,尤其是家族荣耀上,“仅凭你一面之词如何服众,说不准你才是那个叛徒。喂,栗定沅,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就算被崔长昼等人拆穿了,栗定沅也丝毫不惧,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只要她打死不认,他们又能怎么样。栗定沅道:“本君自然不是,或许你们应该问问蘅祾主,他与下蛊之人又是何关系。” 栗定沅很聪明,她知道自己要是将此事嫁祸给崔长昼,那绝对是下下策,倒不如祸水东引到祁渡身上,她自是知道庄重一与祁渡之间的交易。 霎时,全场人的注意力都放到观仙台中心的那个人身上,白发尾轻浮在日光下,划过几丝光泽。 祁渡坦坦荡荡地说:“我与他之间是有交易,可未涉及旁人。” 此话一出,人心惶惶。 “我们如何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诸位别激动,蘅祾主这么多年的为人处世我们都看在眼里,他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事。” “是啊,看情况祁氏也被下蛊了,他总不能如此狠心吧。” “谁知道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躲在角落不吭声的宁人愿此时似是接到什么指示般,出来说道:“诸位,既然蘅祾主已承认失职,这仙主之位也已被罢免,但还有三根销魂钉,不如就现在一并办了吧。” “这……”众人迟疑。 崔长昼道:“阁下是何人?” 宁人愿道:“恭泉宁氏家主宁人愿。” 崔长昼嗤道:“原来只是一个小小的家主,本君还以为有多大官呢。” 宁人愿握紧拳头,面上闪过一丝狰狞,“虽然鄙人只是一个小小的家主,但也心系这半仙界,所说所做无愧,如今蘅祾主犯错,受罚是应当,只是不知青令君阻挡何意。” “冠冕堂皇。”崔长昼利落地抛出一道剑气打在他的手臂上,这一变故让在场众人反应不及。 鲜血嘀嗒嘀嗒落到白玉般的地上,汇聚成一个小圈,并且还有逐渐扩大的趋势,宁人愿慢半拍反应过来,神色痛苦地捂住右手臂。 “啊——!!!”他痛苦地吼叫,伤口冒出阵阵寒气。 有人看不下去,“青令君有话好好说,何苦伤人。” 崔长昼难得理智地说:“如今半仙界大乱,他却要在这时候出来添乱,心里藏着什么祸心可想而知。” 宁人愿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地辩解:“那只能说明鄙人思虑不周,何来什么恶意歹念。” 一旦动了手,那事情的性质也就变了,有理也成了无理,更不用说崔长昼无凭无据,再加上他在仙家里的名声可谓是狼豺虎豹一般的存在,众人心中的天平在慢慢倾斜。 祁渡听得头疼,几日不见陈问,他的心本就烦躁,以往十五年,千年他都熬过来,可是在重逢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再也忍受不了陈问离开他一时一刻。 庄重一要是此时出来搞事还好,可又偏偏什么都不做,就这么耗着他的心神,就愈加加重了他的烦闷,也就没什么心思主持大局。 场面逐渐混乱起来。 “铮——”不知是谁拔了剑。很快,观仙台上便爆发了一场恶战。 兵器乒铃乓啷的交缠,一大半人是被迫拿出武器,一头雾水的开始交战。交手片刻,许多修士也发现了不对劲,与他们交锋之人全是面色无神,就算受了伤也丝毫不顾及。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些人全都中了蛊?” 放眼望去,观仙台上至少有一半的人都中了蛊,这太可怕了,究竟是何人才能操控这么多蛊虫,不敢想象他会有多么庞大的灵力。 崔长昼反应过来,想加入混战,却被不知何时挣开绳索的栗定沅拦住,她横摆起琴,“你的对手是我。” 两人再次过招,一黄一粉在半空中来来回回碰撞,速度快得看不清。 祁渡很想出手镇压,只是小时防着他,给他喂了禁药,只要一动灵力全身筋脉就要逆转,要是强心催动灵力,就会爆体而亡。 栗氏弟子茫然地站在原地,这批人全是家族里的核心弟子,自然知道栗定沅的盘算,只是现在拿不定主意怎么做。 栗定沅看穿他们的彷徨,她现在想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这观仙台上的人全部杀绝,这样事成之后,就没人知道她的背叛,半仙界也可以完完全全掌握在她的手中,栗氏也就再也不受限。 于是她决绝的下命令:“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栗氏子弟不由分说加入乱斗,有了他们的加持,勉强平衡的形势一下被碾压,原本人数就不占优势,这下实力上更不占上风。 越来越多人负伤,只是被蛊毒操控之人根本不畏惧伤口,他们逐渐将正常修士逼到一起,形成一个包围圈。 此时,太阳升到天穹的最高空,日光直射人间,仿佛光明就在此刻,午时已到。 “这是什么?” “这是太阳?”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一圈光芒将他们笼罩在内,这道光芒与日光何其相似。 “滋啦——”有人试图闯出去,却被反弹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阵放肆的笑声盘旋在空中,久散不去,“诸位午安啊。” 祁渡抬眸望去,人终于来了,事情也终于要了结了。 小时慢慢从山下走上来,闲庭信步宛若他的宅子一般,他看见崔长昼,眼里浮起一抹恶毒,“居然叫你们逃了出来,陈问呢?他又在哪。” 崔长昼愤然,“除恙在哪?” “崔除恙?是那个患有疫鬼的孩子。”小时歪头,饱含恶意地笑道:“他还没过十六岁生辰吧。” 崔长昼心慌,“你如何得知这件事。” 小时坦然承认道:“很简单啊,是我做的。” 他说这一出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崔长昼心乱。 “你找死!”崔长昼彻底被激怒。 小时动也不动,只因他的剑招出到一半,便被栗定沅拦下,她退后数步,嘴角渗血,这一招差点接不住,她擦掉血渍道:“你的对手是我。” 他缓步至阵法面前,眸子里流露出马上就要得偿所愿的疯狂,“今日,诸君的性命就留在这里吧。” “你们可是我亲手筛选出来的,最好的祭品,死在我的手里,不枉此生。” 他癫狂得哈哈大笑,顿觉身后一掌灵气,迅速反应过来回身格挡,见到来人,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陈问。” “我等你很久了。” 第86章 隐姓埋名好多年 空中乌云滚滚, 没有形状的变化着,陈问执枪于身前,目光却透过小时看向祁渡。 祁渡紧握成拳头的手慢慢松开, 紧绷着的身子缓缓软下来,就是这样,只要陈问在他就安心, 只要陈问的目光还看向他,他就幸福。 陈问上上下下地扫视祁渡,见他一毛一毫都没有受伤,心满意足地收回目光, 调侃道:“你下次聪明点, 如果你把祁渡一并关进去, 说不定我就不出来了,直接在里面隐居。” 那日,他们被困于谷中, 四面削壁千丈, 猿猱也难攀爬,加之谷中上方又布了阵法, 御空无门, 山谷中除了樱花树之外,只余下一条澄净的河。 陈问与河水浅浅共灵,便得知河的源头有一条白练似的瀑布,瀑下有一条暗河,暗河通向百里外, 那儿有一湖,或许就是出路。 陈问将这个发现告知其余三人,祁紫君自然信他, 崔长昼也难得没有质疑,也不管他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听完一个闪身直接走了,比陈问还着急。 一行四人沿河行至瀑布前,瀑水轰隆隆的砸下,陈问抬头望瀑布,白水像云一样从天上落下来,甚是壮观,而后他的目光看向瀑底那终年不散的漩涡。 崔长昼运起灵力,率先纵身跃下水里,紧接着就是陈问和祁紫君,最后是栗定沅。 瀑流万钧,从四周打来,陈问立马双耳失聪,两目皆白,胸腔起伏困难,可好在有灵气护体,不多时,陈问便适应了水下。 河底下只有一条路,陈问朝之游去,良久,光芒越来越黯淡,直至被河水黑暗彻底吞噬,伸手难以辨十指。 陈问任湍流撕扯自己,脊背时不时擦过几颗石棱,再加上河水划过,火辣辣的疼,偶尔暗藻水草缠上脚踝,越挣越紧,无奈之下只能一并拔起。不知游了多久,久到陈问自觉身子麻木,才终于见到一丝光。 那束光暗淡却刺眼,陈问将剩下的灵力集中起来,全力朝光芒飞去,“啵——”的一声,他整个人被暗流抛起。 再次睁眼时,已然到了陆地上,头顶水幕如银,一线月光从一小洞口投下,原已至夜幕,陈问抹去脸上的水珠,四处查看。 只见栗定沅快速起身朝一狭小洞口奔去,那是这唯一的出口,陈问即刻反应过来,“不好,她要逃走!” 祁紫君手比脑快,立马出鞭,崔长昼的剑也马上出鞘,本来众人的灵气也消耗得差不多,栗定沅的体力犹不及他们,两相阻挡之下,栗定沅很快就被抓住。 崔长昼以防她再有什么别的动作,掏出了捆仙索将她严严实实地捆住。 四人沿石缝而出,一炷香后,豁口扩成两人肩宽,外头夜凉如洗,月光满世间泻下,陈问的胸腔再也不压抑,大口大口呼吸起来。 休整片刻就要离开,陈问回首望那汹涌的暗河,轻喃了句,“谢谢。” ** 小时看着言笑晏晏的陈问,眉头经不住抽搐,这人是在地府待久了变鬼人了?和鬼一样阴魂不散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强颜欢笑道:“来得正好,我的至交好友。” 陈问没有反驳,虽然这一路上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假扮成虚白的小时,但不管这个人是虚白也好,是小时也罢,他就是他,他就是自己承认的好朋友。 小时了解他的过去,他亦是如此,小时拯救过他的性命,他慰藉过小时贫瘠的心,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一句两句便解释得清楚的。 至少那是一段两人都开怀大笑的时光。 但这并不能让陈问选择将武器放下,“你到底要做什么?” 小时敞开双手,眉目间净是得意,道:“这么久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他并不遮遮掩掩,陈问蹙眉,弹指之间,以往的回忆如夜晚的潮水般涌来。巫族人的灭绝、皇宫的命格转换、不周山百姓的性格改变、月光村的黑魂以及现场被困的诸多修士…… 这些信息凑在一起,就算是再迟钝也该反应过来了,陈问立马就推出来一个结果,他不可置信道:“你想将你族人复活,然后将他们的命格和躯干与这些修士交换。” 小时高兴地昂起头,“正是如此,如今大阵已成,再也没有阻止的可能性。” 转瞬之间,朗朗白昼成暗无天日,黑云似浓烟般覆盖天空,云丛里时不时闪出数道紫电,冷风遮云蔽日,携着寒雪打向地面。 事情的真相简直骇人惊闻,众人人心惶惶。陈问眉头锁得更深,怪不得虚白让他留小时一命,他竟是这般天理不容的打算。 陈问心生不忍,“你这么做是逆天而行,会受到天道反噬。” 小时冷眼相对:“我不在乎,我就是要与它对着干,凭什么它轻飘飘的一句‘罚’,我的族人就生不如死,我偏要驳他、忤逆他!” 陈问道:“我不会让你如愿。” 小时轻嗤说:“你不愿又如何?你根本阻止不了我。你还不知道吧,祁渡被我喂了禁药,只要你和祁渡能隐归山林,我就放你们一命。” 闻言,陈问心疼地望向祁渡,随后坚定地摇头:“他,我要保住,他们,我也要保。” 陈问不仅很难打发,还很难对付,不管于公还是于私,小时都不愿与他为敌,只能试图说服他,“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听到了、感同身受到了我族的惨状,为何不能给他们一条生路,还他们一个新生!” 陈问:“我看到了,听到了,感受到了,但是我不赞同你,你现在停手,我可以陪你一起去找更好的解决办法。” 小时冷笑:“马后炮,现在已经迟了,既然你如此不近人情,别怪我不顾往日情分。” 他召出自己的配器,霎时,一把紫色的大镰刀出现在他的左手,这还是陈问第一次见到他的法器。 大镰刀上流光溢彩,透着五彩斑斓的紫,刀长三尺有余,背厚两指,通体上只佩着一朵小白花,月亮斜倾,但刀身映不出一点光辉。 他持着大镰刀向陈问砍去,划出一道反弦,半月被缝成满月,一股极强的威压贴着地扫向陈问的膝盖。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不容小觑,陈问凝神提起枪格挡,红枪瞬即幻化出几支小枪,朝小时刺去。 小时左手一挥,便将小红枪从中一一切断,它们全都失力掉落在地。一息之内,陈问借着石壁的力,回身反握住枪声,将枪尾砸向他的天灵盖,刚猛至极。 小时的双眼抬也不抬,耳尖一动,他不架起镰刀格挡,也不躲开,左手托脱柄,五指虚握,大镰刀瞬间涌起黑雾化为一面软盾,枪尾落入影中,如泥菩萨过江,化得干干净净。 黑雾沿着枪身蔓延至枪头,陈问面上不急,左手运出火焰,火焰又借着黑雾烧回去,小时不得不将镰刀往地上一打,刹那间,黑雾里衍生出百鬼。 雾中鬼将火焰吞噬,而它们也在火焰的焚烧中魂飞魄散,可以说是用永世不得超生的代价来抵抗业火。 两人再度贴身,镰刀横喉,枪尖锁肩,寒光交错,打得不可开交。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两人之间还是没有分出胜负,陈问迟迟不能下死手,正是这样的迟疑,让事情迎来了爆发。 天空中的乌云突然散开,灰扑扑的日空竟反常的显露出一丝光芒来,它似是缓慢地铺出一条白路到人间,但众人并没有感觉到温暖,而是寒冷,那是骨头里渗出来的冰寒。 “哈,哈哈,哈哈哈……”小时狂笑起来,“我不和你打了,你就绝望地看着他们等死吧。” 阵内没受蛊毒控制的修士,拼命的从里头进攻阵法,试图从里面击破逃出去。只是小时又怎会如他们所愿,控制着中木偶蛊的人攻击他们,众修士不得不回挡,实在是分身乏术。 那束光马上就要降临,陈问没法,只能飞身于阵上空以灵力抵挡。 小时冷眼相待,“别做无用功了,再这样下去呢只会灵气耗尽而亡。” 陈问咬牙说:“不试试怎么不知道。” 须臾之间,祁渡踏着飞步移至陈问的影子上,他注视着陈问的身影高喊:“想要破阵,最好是里应外合。” 陈问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想里应外合,首先得将那些中蛊之人的蛊解了去才行,可是解蛊之法又得要下蛊之人的真名实姓,但他并不知小时的真名姓,真真是难办。 祁渡知他所忧虑,道:“不管什么东西,只要存在于世间,必能在某个地方找到关于它的蛛丝马迹。” 陈问越想越急,越急越想不出来,焦躁得胸口仿佛积攒着一团气,呼不出散不开,脑里的思绪乱成一团线,剪不断理还乱。 “陈问,别急,别急,陈问……”祁渡连出声抚慰,温柔的声音似沁泉缓缓流入陈问的心中,他烦闷的心慢慢静下来。 陈问闭上双眼,从与小时初遇的那一天开始回忆,电光石火之间,一道细节如白驹过隙般掠过,但陈问抓住了,虽然不能确定这个名字是不是小时的真实姓名,但他现在只能赌一把。 “阴平时。” 陈问:“你的真实姓名不叫庄重一,而是阴平时对吧。” 阴平时的表情僵住,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作者有话说:阴平时这个名字在三章出现过哦,是那个“死去”的大巫 第87章 毁灭即是再重生 陈问见他神情呆滞, 便知自己猜对了答案,心里悬着的重石终于落下,他立马依据虚白给他的解蛊方法, 替众人解了蛊。 待阴平时反应过来,他已经吐出一大口血,原是法阵内的众人已经不再受他的蛊虫控制, 这上千蛊虫全是以他的血养成,这么一费,他得耗损不少修为。 天穹上似乎存着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一拉, 细小的缝隙迅速扩大成一个洞, 附近的云轰然散去。 那里头不仅倒出纯白的光芒, 紧着传出骨节拖着铁链的脆响,声声近,声声脆, 猝然, 从里头伸出一双双枯瘦的黑手,乌黑的指抓扒在白洞的边缘, 渐渐的, 他们的头和身子也探出来。 发如败絮,面似皱纸,魂如虚火,身环八字,飘飘渺渺地挤在一起。 阵法内的众人全被这邪恶的景象镇在原地,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的厉鬼,心被无名状的恐惧捏着,惊惧得双腿发软。 陈问耗着自身的灵力, 延缓厉鬼降落的步伐,见众人如孩童般呆滞,他不禁面红耳赤梗着脖子喊道:“一群呆子,快破阵啊,愣着等死吗?我可不想死啊。” 阵中的祁氏子弟率先回过神来,逆着罡风刮脸嘶喊:“前辈,敢问此阵法如何破?” 这些人几乎全是半仙界的年轻的黄金一代,弱冠逾几,阅历不多不深,常年在外用武力降妖除魔,遇到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不知所措,不懂如何解阵也情有可原。 这阵法不仅古老,更是将“移形”和“违天”两个阵法合二为一,可以算得上一个新阵法,对于他们来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自然不知如何破了。 可惜,天意难料,世事无常,阴平时的计划绕不开陈问,而陈问天资过人,领教过的招式、阵法、仙器,不出三日之内便能想到破解之法。 一个阵法最重要的便是阵眼,而阵眼基本是在阵的核心之中,一般来说,在阵内破阵眼自然要比阵外好对付。 而此阵的阵眼无比显眼,在这除了人以外空荡荡的台上,一只柔弱的纸人悬于三尺虚空之上。 那是由一枚极其老旧的灯笼纸折成,被年岁漂成了灰白色,薄如蝉翼,却身如死灰。它将“未时”尘封,一天十二时辰里,未时的阳气最盛,因此,阵开之时,周遭天色保留在日往西倾,却并无温度的缝隙里。 它锁阳气,聚阴气,将那些迷魂指引到这些生人体内,同时将生魂与肉身剥离,从而实现逆天改命。 “真是的,平时你们长辈是怎么教你们的,看见那个纸人没有,攻击它,用全部灵力攻击它。”陈问给了指引。 阵中小辈顿时有了主心骨,握弓的射箭、持剑的挥刃、背琴的甩弦、枪出如龙,笔走龙蛇,各家绝学交辉相应,好不壮观。 无数道不同颜色的灵力,从四面八方朝纸人袭去,纸人摇摇欲坠,释放出的浊气越来越多,众人无所察觉,只沉醉在战斗的热血中。 “它的手断了!”这一句的出现,让众人的信心倍增,更加卖力地挥霍灵力。 但陈问没有沉浸在这种喜悦里,他敏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的身子越来越重了,灵力消耗得也越来越多,这不符合常理,况且阴平时即将大功一篑,却没有任何动静,这很反常。 陈问眼神极快地瞥了一眼阴平时,就这一瞬,他捕捉到阴平时嘴角的一抹笑,那抹笑极轻,却带着得意的胜利。 不对,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陈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那个纸人,它的身躯已然破损,碎屑点点洒落,但浊气却在不断被释放。 陈问瞳孔皱缩,这浊气才是指引迷魂的关键,当纸人收到的伤害越多,纸身破损得也就越厉害,里面被封存的阴气就会溢散出来,从而加快阵法的完成。 不得不说,阴平时真是天才,陈问惊叹,自古以来,只要破坏了阵眼,那么无论多厉害的阵都会在那一刹那失去作用。 从古至今无一例外,而阴平时是第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人,破坏了阵眼却让阵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让人艳羡嗟叹的同时还怀有一分悲惜。 用文人的话来说便是玉石俱焚,不破阵他们会死,破阵了便会死得更快,但陈问心念一转,便有了解决之法。既然一切的源头是纸人的阴气,那他便将这些阴气全都销毁。 陈问召出“什么”,以它的器身为载体,将源源不断溢出的浊气引到自己身上。 “不要!” “该死。” 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一声急,一声慌,陈问强忍住自己回头的欲望,就算那个人是祁渡,但此时,只要分神一时,一切可能都来不及了。 眼看陈问马上要触碰到纸人,霎时,阴平时腾空而起挥起镰刀向陈问头顶砍去。 陈问腾不出手格挡,只能暂时向后退去,可谁知,阴平时的目标并不是他,而是那个纸人!他这么一退,大镰刀完完全全将纸人碾成了碎末。 顷刻间,足以毁灭世界的庞大浊气决堤而出,而阴平时首当其冲,被这泱漭的阴气震得五脏六腑皆碎,身上多处凹陷,竟是连骨肉都化了。 阴平时吐出一大口黑血,双目竟是异常的亮,他勉强勾笑,“谁也不能阻止我,哪怕是神。” 说完,阴平时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直愣愣地往下坠,九重天之上,他的鲜血顺着裂开的胸膛喷薄,被阴气携带的罡风撕成火烧云般的血雾,宛若逆行的雪雾。 他的大镰刀寸寸崩碎,点点湮灭,迷魂在耳边高歌,雷水渗入骨骼,烧得经脉发出琉璃碎裂的脆响。 阴平时笑了,这是属于他的胜利。 长发泼墨似的飘散,迷魂沿着他的发尾不断啃食,吃吧吃吧,快点吃吧,他要作为他族人的养料,化身成他们的根,滋养他们的新生。 世间渐渐透明,都说人死的时候最后丧失的是听觉,他的意识渐渐消散之时,耳边似乎传来温柔的诵经声,是他常念的那一句,是他只会念的那一句,是他最熟悉的那一句。 是哥哥,是庄重一哥哥,是独属于他的庄重一,而不是世人的虚白。阴平时费力地睁开被血雾黏住的双眼,只是他的眼球早已爆裂,将眼皮撕破后望见到的也是一片黑暗。 “哥哥,我来找你了。”阴平时喃喃自语,“想念你时,我很快乐,可总不及见到你的。” 虚白彻底圆寂那天,他强压下身子的苦痛,看起来只是一位常年卧病在床的普通人,他微笑着擦掉阴平时的眼泪,平静地说:“难过时,就回头看看我,想念我。” 那一夜被杀死的不是虚白,而是阴平时。 模糊的黑暗中,纯白的光点一粒一粒的描绘出一道人影,那道清柔的人影向他轻柔地伸出手,“我们回到月光村,回去躲起来。” 阴平时毫无保留地奉出自己的双臂,“好,回去藏起来,任谁也找不着我们。” 他阴平时遗臭万年,但虚白流芳百世,所有人都会记得他们,提起他们一句唾骂一句赞赏,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还要相配了。 另一边,陈问愕然呆住,他想不到,阴平时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竟甘愿以自己的生命和灵魂来换取阵法的绝对成功,承受着被迷魂啃食和阴气吞噬的永世之痛,最终魂飞魄散。 但陈问只默哀了一瞬,现在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没了限制之后,万鬼从那个窟窿倾巢而出,与此随之而来的是,半边天轰然塌陷,苍穹裂开巨壑,天河之水倾泻而下,江河倒灌,洪水滔天,洪流从地心喷涌而出,瞬间吞没一切。 不仅如此,陨石与流火砸向黄土,烈焰肆意的在大地上蔓延,山林燃起烈火,火舌卷空,火与水交织成一片赤红与浊黑的炼狱。 竟是复刻了当时不周山倒塌的惨状。 众生哀嚎,尸横遍野,陈问此时也是有心无力,他的身子正承载着滔天的浊气,并且还要制衡迷魂的步伐,一旦它们与那些弟子接触,就会彻底吞噬代替他们。 陈问的体内自生着一簇火焰,那抹火焰可以焚烧世间邪恶万物,他将这些浊气引入自己的身体里,然后再纵火烧了它们,只是浊气数量太多,他有点顾不过来。 体内的烈焰渐渐溢出体外,皮肤表象上泛起红光,那是陈问控制不住业火的征兆。但没有人顾及到他,众多修士都在抵挡洪流烈火。 除了祁渡。 阴平时死后,他所下的那些蛊就已经跟着他死亡,众人也就不再受他的控制,而祁渡体内的禁药也缓缓失去药性。 他将一块石头交给祁紫君,匆忙交代:“这是女娲石,用它即可补上苍穹的窟窿。” 见他要走,祁紫君慌忙抓住他,“舅舅,你要去哪?” 祁渡摸摸他的头,罕见的温柔,“去陪他。” 祁紫君下意识捉住祁渡的衣尾,只是那红衣却从他的手心里滑过。 陈问感到身后有一阵清凉包裹住了自己,熟悉的拥抱,他心底一慌尝试挣脱,任何人都会被他的火焰烧伤,包括他。 “快放开我。” 可祁渡却是愈加抱紧了他,双手牢牢拥住他的胸口,头轻轻抵在他的脖颈,“我不放。” 陈问头一次对他发怒,“放开!你不要命了吗?!” 祁渡只是眷恋地说:“我跟随你。” 陈问沉默,祁渡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他刚刚确实存了必死之心,想要净化这么汹涌的浊气,绝对不是那么简单之事,如只是用他的性命就能够解决,这都算得上万幸。 陈问双手回抱他,颤抖地问:“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还有亲人和家族。” 祁渡诀别地说:“以后会有千千万万个我撑起祁氏,但我只有你。”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死。” 陈问耗尽全身灵力,将浊气全部聚集在自己的筋脉里,他的皮肤被撑到由白变紫,脸上也出现奇奇怪怪的纹路,眼球爆裂,身体各处像蚕蛹破蝶般鼓动。 他使着业火红莲,将万鬼聚到他的身边。 “嗬……啊……”万鬼不受控制的朝陈问奔来。 可祁渡却丝毫不怕这些,只是亲吻他的脸。 陈问身子的温度也越来越高,烫到祁渡的衣服被烧焦,皮肤也被灼得剥落。 真好,这一次他终于不会再寂寞了。 “祁渡。”陈问忽然喊了他一声。 祁渡抚摸着他黑红的手臂,“嗯?” 陈问在他的怀里转过身,将丑陋不堪的脸埋进他的胸膛,“我喜欢你。” 他突如其来的告白,让祁渡僵直了身子,紧而便是不请自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 “嘘——”陈问突然贴上了祁渡的唇,他的嘴唇早就如碳一般,一点都不软,硬邦邦的,“我是骗你的,我根本不愿让你去死,哪怕你愿意。” 祁渡瞪大眼睛,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的身子骤然与陈问分开,有一道光芒护着他落地,那股炽热的拥抱随之消散。 “不要!!!”撕心裂肺的一声,“我求求你,我求你了,陈问!” 只有祁渡是陈问的例外,就算祁渡愿意陪他下地狱,但他也不愿。 祁渡看着在九霄之上被烈焰吞噬的那个人,整片天空赤焰翻滚,可与窟窿的陨石流火相娉美,甚至有净化世间万物的趋势。 不可能会有人在里面活着。 不可能。 第88章 女娲石补天渡劫 整片天空被烈焰占据, 赤焰翻滚,烧得让人提不起一丝灵力,仿佛筋脉被堵住了一般, 下一秒就要自燃成灰烬。 “你干什么呢?”崔长昼一把拉起呆坐在地上的祁渡,恨铁不成钢地说:“还不快来帮忙,你要想死我不拦着, 但你别挡着我们自救。” 祁渡恍过神来,看向天上的那个大窟窿,周围还旋转着几只迷魂,它们挣扎着不被火焰中心吸附而去。 祁渡的手指微动, 这说明陈问还没死, 他还有机会。他跌跌撞撞站起来, 疾驰到正研究着女娲石的祁紫君旁。 “舅舅!”祁紫君如蒙大赦,眼里泛起泪光,眼巴巴地盯着祁渡, 他还以为再也见不到舅舅了。 祁渡道:“把女娲石给我。” 祁紫君迅速递给他, 他刚刚试图运起灵力催动女娲石,可它却没有万分动静, 甚至还尝试过水淹火烤, 但无论如何,它都像一颗普通的石子一样毫无反应。 可是它在祁渡的手上,不出一刻便焕发出了七彩的光芒,它慢慢膨胀,散发的光芒也越来越耀眼。 其实最后一颗女娲石碎片一直在祁渡手里, 他活了千年,自然也想过用女娲石来复活陈问,但寻了快百年才找到一块碎片, 但女娲石碎片只能续命,不能复活死去的人,后来的几百年,他再也没找到其它的碎片,这颗女娲石碎片也就在他手中毫无用处。 祁渡的额头沁出冷汗,打湿了他的白发,渐渐的,白发竟然显现出红色,那股红色顺着发丝蔓延到发尖,而后滴落飘散于空中。 那是血,是从祁渡身上渗出来的血,只不过因为他身着红衣,衣服上看不出来。 这一次祁紫君抓住了他的衣角,恳求道:“舅舅快停下,再这样下去,你可能会爆体而亡的。” 祁渡摇摇头,道:“你去别处帮忙。” 祁紫君急了:“那你呢?” 祁渡道:“不用管我,我要去补那个窟窿。” 祁紫君流着泪嘶喊:“不可以,舅舅你会死的。” “紫君。”祁渡难得温和地喊他名字,摸摸他的头说:“人总会死的,你应该为你舅舅感到高兴,至少我是轰轰烈烈的仙陨。” 眼泪消散于烈焰洪流,呐喊归于人间寂灭,坠落与咆哮的动静响彻天地,人的声音太过渺小,祁紫君撕心裂肺只求得一点点回应。 “我才不要高兴!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啊,难道我不是你唯一的亲人吗?为什么我总是得不到你的关注。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舅舅今天弃我而去,我是不会给你立墓碑的!”他胡乱捶着祁渡的衣衫。 祁紫君说完抹着眼睛转身就跑,他才不要在祁渡面前落泪,他忍着抽噎,他再也不是小孩子了,火红的衣裳渐渐没入焰火。 祁渡盯着祁紫君的背影,久久的久久的,这是他养大的孩子,他又怎么会没有一丝感情,从牙牙学语,到笨拙学剑,一把屎一把尿亲自拉扯长大。 这是他的姐姐留给他的唯二的遗物,他又怎会不心疼。祁渡的眼眶发酸,他似乎从祁紫君的身影里看到了多年前阿姐的影子。 祁渡的嘴角溢出血,他才恍回神来,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要在灵力耗尽前把天上的窟窿堵住。 祁渡飞身上天,立于苍生之上,女娲石如今已有他一人那么大,五色光晕被他的血温得滚烫。他撕开自己的胸口,取出最纯净的那根骨头。 那是他的仙骨,他与生俱来的仙骨。莹白如玉,脉络里还流淌着赤金色的光芒,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这么一根骨头,还是陵光神君帮他唤醒了一半的血脉。 祁渡将这根骨头嵌入女娲石之中,石与骨相接的一瞬,天地褪色,下一息,他抬臂将那一团炽热的光辉掷向窟窿。 没有巨响,只有光,先是极细的一缕白光,继而铺陈成海,将窟窿边缘的漆黑一点点抚平、愈合。 但天愈合,祁渡的身子愈裂。肌肤下生长出蛛网般的裂缝,从指尖蔓延到脊背,所过之处血肉化水。 祁渡咬紧牙关,果然依靠他一个人的力量修补窟窿,还是太悬殊了,他的手和脚都要被烈火的灼热晒化了,可女娲石才补了一半还要再少一点。 厚土之上,陨石流火下降的速度和数量减缓,洪流也较之前不那么汹涌,奋力抵抗天灾的众修士压力也逐渐减小。 “你怎么样?” “我这还好,伤得不重,只怕师姐那边。” “师弟,你没受伤吧?” 众人现如今才能喘一口气,关心一下同门的安危,也是现在才察觉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你们快看,那天上的是什么?” “是一个大石头,还有一个……人?” “那是蘅祾主!他在补天!” 话音刚落,那女娲石骤然下降少许,但就这少许,却让地动山摇,山脉再次喷发,众修士慌忙稳住自己,才不足以掉落地间缝隙。 “这可如何是好,蘅祾主好像要撑不住了。” “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栗定沅定定地看着那道红色人影,眷恋地抚琴,而后干脆利落一掌切断江上调玉琴,让琴灵化作银丝,缝补裂缝边缘。 崔长昼镇定地主持大局,用灵力将声音传达全场:“医修在后方治病救人,御守修士上前防住洪流烈焰,攻伐修士居中,援助祁渡补上巨石。” “我就不上了吧,我的灵力已经耗尽了。” “我不行,我学艺不精。” 天灾人祸面前,有人奋不顾身,自然也有人胆小惜命。祁紫君瞪了这些人一眼,骂了一句,“胆小鬼。”随后一个劲的往前冲挥舞鞭子。 钟山寺的方丈盘膝,周身金光,混着晨钟暮鼓的残音,流向天穹,给祁渡塑起一圈金身。 避世散修喝下最后一口清酒,拍碎丹田,元婴化火,赤焰冲霄,牢牢托举住女娲石的底部,让它不再往下坠。 各仙家见状,纷纷祭出自己的灵力,剑修使着本命佩剑冲上云霄,以剑为桥梁,将灵力过渡给祁渡。 符修修士以血为墨,以天地为纸,在虚空中连写数千道补字符,每写一笔,血色便淡一分,仿佛整个人也成了一张单薄的符纸。 众人毫不懈怠,合力将女娲石又嵌进三分。 一阵浪花拍过,将不少人卷入洪水之中,前线防御立马薄弱了不少。 “快补上人。”房有情刚从阎王爷手下夺回几人性命,见此景忙不迭向后头招呼人上来。 可只有寥寥几人奔上前来,房有情常年沉稳的脸,此时也不由得难看起来,此刻,又是一记浪潮打过来,给本就力不从心的众人雪上加霜。 房有情握紧拳头,抽出扇子就要上前格挡,就在此时,一撮撮藤蔓穿过他,在下一个浪花打过来之前,织好了一道绿墙,它将洪流死死的挡住。 不仅如此,越来越多的植物从地里涌现,建造好一道又一道城墙。 是妖,是快一百年不见的植物精。有了这些植物妖力量的加持,前线不仅终于可以缓口气,也有越来越多的修士加入进来。 天上的女娲石只差一点点便可以完全堵住大窟窿,但是这差么一点,却停步不前,众人再没有多余的灵力贡献。 祁渡成了一个血淋淋的血人,他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束着的头发早已散乱,他望向那还在染着的烈焰,他使劲地睁大眼睛去看,却看不清一丝人影。 祁渡摸上自己的心口,那里只有跳动,再无其它,他缓缓勾起嘴角,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他腾出一只手,将那烈焰引过来,火舌缠上他的衣角,将他整个人焚烧起来。 栗无观大惊失色:“完了完了,祁渡自焚了。” 崔长昼抬头望去,面色一惊,“不,他这是以焚烧神魂为代价获取力量。” 在场修士皆是骇然失色,焚烧神魂的后果轻则失智,重则万劫不复,永世不能轮回。 众人心中皆有不忍,却无一人出声阻止,人间的希望全在祁渡的身上,只有“献祭”祁渡,他们才有一线生机。 灵力源源不断汇聚到祁渡的身上,数以万计的灵光汇成一条嶙峋的“人梯”,从焦黑大地一直架到天裂中央。 女娲石底部燃起金火,它被这所有一寸寸推向最后的缺口,每推一寸,便有一人晕厥。众人的色彩,斑斓、驳杂、却滚烫得如奔流的长江,逐渐为那缺失一块的天穹涂上颜色。 当女娲石终于合入缺口,一丝缝隙也看不见时,天地之间出现了一条彩虹般展开的书卷。 那道书卷里,有着无数道颜色,依稀可见执剑、画符、耍枪等等身影,他们都定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姿势,被书写进了史书里。 将人这个字,印在了苍天之上。 雨停了,火熄了,大地只剩一片寂静,呜呜风声响起,不,那不是风声,那是啜泣声,活着的人低头,为苍生默哀。 “快看!那是什么?”一道惊喜的声音打破沉默。 众人忙抬头望去,只见一片金光从天边长出来,慢慢铺成一道阶梯,所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轰然一声,金光爆发,天穹之上显现出一道金光熠熠的大门。 此刻,天降甘霖,灵气复苏,祥云瑞光占据青天,万鸟朝拜。 在那阶梯之上,一人立在上头,仔细看去,那竟是早应该神魂俱灭的祁渡。 栗定沅屏息,片刻,眼里流露出惊羡,道:“他飞升了。” “什么?!”众人惊惧,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祁渡以性命拯救了人间,飞升也不奇怪。 “千年了,千年,终于有人飞升成神了。”有人羡慕、有人嫉妒、有人悔恨、还有人燃起了希望。 可是祁渡却在阶梯之上久久没有动静,就在所有人还在猜测他的动机时,他竟然挥断了桥梁,拒绝了飞升! “他是疯了吗?!” “舅舅!你干什么!那可是飞升!”祁紫君本来还在为自家舅舅骄傲得意,但见祁渡此举,气得吼了出来。 祁渡不应,只是摸摸自己的心口,那里不仅在跳动,还存着一丝微妙的感应。 这世上只有他知道,陈问也被他蒙在鼓里,他在那青玉佩中下了咒,只要持有人还活着,他就能感应到,当初,他怕陈问一声不吭的离开,才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在补天那时,他与玉佩的感应断了,但此刻却又活了。 这说明,陈问死而复生了,还活在人间,既然陈问在这里,那他也不要到天上当神仙,他要在这世间寻找陈问,哪怕又是一个千年。 第89章 浴火重生是朱雀 “啪——!”醒木一落, 四座无声。 说书人打开折扇,“今日我们继续来讲讲,蘅祾神君拒绝飞升后的故事。” 南陵的春天是从独坐幽篁里的山门开始的, 晨雾中飘落的花瓣,沾着露水落到归来的燕子的窝中。 树丛花草间,一个白蛋在绿草上摇摇晃晃, 壳上头还有些细碎的纹路。它一会儿左滚滚,一会右跳跳,似是有什么东西想从里面钻出来。 不一会,白净的壳上便出现一条裂缝, “咔嗒”一声, 那块碎壳被里面的生物顶起。 先露出的是红红的喙尖, 像火焰,紧着又“咔嗒”声细碎连响,裂缝迅速蔓延, 像是有人拿着刀撬开了一般, 壳片掉落,一团湿漉漉的毛球滚了出来。 全身只有短短的羽毛, 像是早产儿, 半睁的眼眸印着天光,似两粒被晨露洗得发亮的黑玉。它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脑袋左右摇摆,懵懂地看着花草树木,仿佛不明白自己是在哪。 它抖了抖身子, 绒毛瞬间铺展开,蓬松成金色的小云,还混杂这一些红黑色, 甚是奇异,骨节里泛着微粉,它见到个红影,就一蹦一跳地飞过去。 一行人走着,根本没注意脚下有一只小团啾,直到祁渡突地停下脚步,后头的弟子差点撞上他的脊背,惶恐问道:“蘅祾主?” 祁渡没应答,那名弟子顺着祁渡的视线向下看去,发现有一只小胖鸟正在祁渡的鞋子上,啄着他的小腿。 “!”弟子大惊失色,慌忙说:“不知哪里来的野鸟,弟子这就把它带走。” 他弯下身子,双手就要去抓那小肥啾,但小肥啾身子一扭,翅膀张开,速度极快地爬到了祁渡的肩膀上,还在干净的衣服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这位弟子更是面如死灰,“蘅祾主这……” 祁渡摇了摇手,而后将戳着他的耳垂的小肥啾捧在手心,“你先走吧,这里本尊再来处理。” 弟子如蒙大赦,快步离开了。 “啾啾……”小肥啾啄着他如玉的指尖,玩得不亦乐乎,不痛但带着些痒。 祁渡一只手拎起小肥啾的翅膀,惊得它啾啾直叫,好不可怜。观察了一会,他将它放回掌心,并温柔地顺毛。 “没有妖气,不是妖。”祁渡眉头轻拧,“从未有记载刚出生的小鸟崽会自带灵力。” 小鸟歪了下头,好似不明白这人在说什么,但明白他在谈论自己,于是扑棱个翅膀,“啾啾。” 祁渡摸摸它的头,打算暂时将它留在身边。 有了这只鸟,他寂静烦躁的生活也变得有趣一点起来。 如今距离那场天灾已经过去足足一月有余,各仙家昨日堪堪将仙府等等基础房屋修缮完毕,今日才有空前来独坐幽篁里商量处罚栗氏的事宜。 “依老夫看,将左溪栗氏逐出四大仙家之名,栗家主罪过深重,是以废去她的修为。” 房有情蹙眉道:“虽然栗定沅有罪,但也有功,废去修为还是太过了吧。” 一白须老者道:“房家主医者仁心,但栗定沅其心必异,不斩草除根在座都不安心啊。” 崔长昼正因这一个月找不到崔除恙而心烦意乱,听到这话当即嗔道:“那你最好把左溪栗氏全杀了,不然留下一个,那绝对是后患无穷。”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询问祁渡的意见,“蘅祾主,你怎么看?” “啾啾。” “??”哪里来的鸟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祁渡正笑着逗一只小胖鸟。那只鸟似是不满祁渡的手指戳他的肚子,一下一下尝试跳到祁渡头上去。 “……”崔长昼不耐烦地说:“祁渡,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一连眉老者呵斥:“不许对蘅祾主无礼。” 虽然他们仍旧称呼祁渡为蘅祾主,但心底自觉和祁渡早就不是一个身份地位的了。 祁渡咳了一声,将小肥啾的头压下去,道:“左溪栗氏叛入邪门,逐出四大仙家之位,往后五百年不许参与竞选仙主之位。而栗定沅,手脚加以镣铐,生生世世受以枷锁,如何?” 他这话一锤定音,再无人敢反驳。 回到雪霁斋,祁渡坐在秋千上,愁眉不展,这是陈问回来第一晚,坐着睡着的秋千,想到这,他不禁莞尔一笑,陈问坐着也能睡着。 “啾?”小肥啾坐在他的腿上,不知道他笑什么,于是疑惑地歪头,整只鸟往前蹦,就踩了不该踩的东西。 祁渡脸色一僵,手上下意识一挥将小肥啾扫落在地,小胖鸟重重摔在地,它滚了一圈,羽毛上沾满泥土,小胖鸟迷茫地站起来,不懂这个人怎么忽然打它。 小胖鸟反应过来,张开翅膀冲上来报复地啄他的腿,只是这次,还真将祁渡的衣裳咬破,还留了一丝血。 祁渡轻轻一踢,冷脸说:“是我太惯着你了,你走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肥啾很是生气,转过小小的身子,矮矮的飞走了,祁渡也没有挽留。 是夜,夜空突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细碎的雨滴打在枝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祁渡又梦见了那一天,陈问再次消失的那一天。 他的噩梦又复发了,不过是将十六年前的那一天换成了一月前的那一天。那噩梦如那天的窟窿那般恐怖,追着他撕咬,怎么也甩不掉,持续了整整一个月,颇有成为心魔的趋势。 逃跑间,忽他的手忽地被人握住,他转头看去,是陈问在牵着他的手带着他奔跑,“别怕。” 祁渡用力握紧:“我不怕。” 梦中阴暗可怖的画面瞬间春暖花开,这一夜祁渡难得好眠。 祁渡再次醒来时是自然醒,窗外日光柔柔地照在被褥上,他很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他掀开被子直起腰。 只听到“啪”的一声。 “啾啾。”一声软绵绵的叫声。 一只火红的胖鸟睡在榻上,很明显它刚刚应该是睡在祁渡的胸口,祁渡一起身,它便从胸口滚落,幸好榻软,都这样了还能安然入睡。 祁渡看着小胖鸟四仰八叉的睡姿,久久地盯着,半个时辰过后,他双手捧起小胖鸟,给它轻轻盖上被子,便从雪霁斋离去了。 小胖鸟是在一阵茶香中醒过来的, 它用翅膀揉揉还未睁开的圆眼,迷糊过后眼前渐渐清晰,一红衣坐在长几前,身旁燃着木香,看着公务。 小胖鸟支楞地飞过去落到他头上,还蹦跶了几下,见人不搭理他,于是跳到桌上,光明正大地喝他的茶。 祁渡还是不理它。 小胖鸟更加肆无忌惮,挤进祁渡两手之间,挡住公文,吵闹的“啾啾”着,似是在诉说祁渡昨天做错了。 “好吵。” “啾啾啾!” “好像陈问。”祁渡笑了。 “啾?” 昨夜的事一人一鸟就这么忽略了,祁渡点点小胖鸟的鸟头,“我明日要去山脚下找人,你要不要去?” “啾啾。” “你能别带着你那只鸟了吗?吵死了。”崔长昼嫌恶地看着小胖鸟。 小胖鸟有点生气,张开翅膀回头看祁渡,告状:“啾啾。” 祁渡将它放在自己的肩上,护犊子道:“一个人还吵不过一只鸟,笑话。” “啾。”小胖鸟赞同。 崔长昼:“有病吧你们,谁会和一只鸟吵架。” 祁渡:“你不就和一只鸟计较了。” 崔长昼:“……” 他们现在身处于独坐幽篁里的地洞中,洞里昏暗,洞壁还在渗水,沿青苔滴到洞底,声音湿得发黏。 不过五步便可见耗子、蜥蜴、蛇……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腐臭的味道。洞深处似有风,引导着微薄的日光。 两人一鸟小心往深处走去,他们今日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找崔除恙。自与陈问祁紫君分离之后,崔除恙就不见了踪影,加上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崔长昼分身乏术,拖了整整一个月竟然还没找到。 崔长昼走投无路之下,只能低头向祁渡求助,祁渡没有拒绝,他打开神识寻人,居然感应到崔除恙在这座山底下。 “吱呀”一声,祁渡好像踩到什么东西,下一息,一股阴冷顺着祁渡的脚踝爬上来。 祁渡微微蹙眉,脚轻轻一扯,那道阴冷便断开了,这里居然还残留浊气,好生奇怪,世间的污秽都在那天被陈问净化了,就算要重新滋生出来,也没那么快才对。 “小心。”祁渡提醒了一句,将小胖鸟从肩上拿下来,怀揣在胸口处。 “啾?”小胖鸟尝试露出鸟头,却被祁渡按了回去。 二人行至洞口深处,这里头已经暗到肉眼凡胎是看不清楚的,但神识却能清清楚楚的感知到这里的一沙一石。 这里的深处吊着一个人。 是崔除恙。 “除恙!”崔长昼剑还未抽出来,腿就已经先迈上去,只是还未靠近,一抹浓稠的浊气便从背后冲上来。 崔长昼救人心切,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祁渡抬手捻住了那道浊气。 崔除恙的情况非常不好,脸颊青黑,身子薄如白纸,衣衫褴褛,像没缝补过的人偶。胸口起伏,鼻腔有息,只是灵气枯无,仿佛一具空壳。 “怎么回事?”崔长昼手足无措地抱着他。 祁渡撑开他的眼睛,将灵力探入他的经脉,却感受不到一丝活气。祁渡愣了下,说:“他的神魂,不见了。” “你说什么?”崔长昼脸色犹如恶鬼,“你说什么?!祁渡你他娘的别咒他!” 祁渡还没来得及辩解,崔除恙的身子底下猛然涌起一大股浊气向三人袭来,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阵火红的金光乍现,将这黑沉的浊气驱散开来,那是从祁渡怀里涌现的。 祁渡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抓出小胖鸟,死死地盯着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第90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完】 第90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双豆豆眼对着一双丹凤眼, 一人一鸟就这么对视了一会,什么事也没发生。祁渡被自己蠢笑了,他居然怀疑陈问变成了一只鸟。 祁渡重新将鸟塞回怀里, 不顾小胖鸟的哀嚎。他释放灵力去感知周遭的环境,这地底下竟然生着浓稠的浊气,再仔细一看, 地面上还残留着一些阵法线条。 这些天一直萦绕在祁渡心头的疑惑终于被解开,想要启动阵法要有一定的能量,能量可以是灵力、仙器、甚至是神魂。 而如此逆天的阵法,必须要有庞大的能量来启动它, 单单靠灵力是不可能的。崔氏的后代中流着花神的血脉, 虽然到如今已经非常稀薄, 但总归存在。 阴平时应该是用崔除恙的神魂充当开启阵法的能量了,半仙界里,只有崔氏与房氏有神的血脉, 但房氏是神农氏的旁支, 血脉不纯,不足以支撑阵法的完整运行。 可祁渡实在说不出口这结果, 看着崔长昼隐隐有疯魔的姿态,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两人谁也不比谁好,祁紫君是祁渡捡回来的,崔除恙也是被崔长昼捡回来的。 那是一个深秋。 崔长昼坐上家主之位已有三年,这三年里,他以雷霆的手段整治了家族里反对他的人, 靠着凶残的手腕,成功坐稳了家主之位。 那也是他与崔长水分道扬镳的第三年。 妖皇死了不久,他的妖气蔓延在大陆上, 导致魔物妖怪肆虐。崔长昼刻意不让自己去打听崔长水的近况,只是偶尔会从别人的口中,不小心知道崔长水去了哪里,在哪个小镇治病,或在哪座城救济扶贫。 听说今年他做了叔叔,只是没有人告诉他,没有人恭喜他,知晓这个消息,全靠那些百姓口口相传。 深秋将尽,天气渐渐转冷。 崔长昼亲自来到一座小城除妖,听说昨日崔长水才从这里离去。他冷冷的想,幸好没有碰巧遇到,不然崔长水不挨几剑,他是不会放他们走的,不然把小孩抢过来玩几天也行。 这块地方前段时间出现了一只三眼妖怪,它这几天在城里无恶不作,肆虐抢夺,害了好几条人命,有百年多的修为,实力不容小觑。 为了避免更多人丧命,崔长昼不得不亲自出马斩杀它。 这三眼妖怪确实很难对付,身如一家客栈那么大,崔长昼与它交战了五天五夜,才终于将它的头颅斩于剑下。他半跪于地,剑身流着黑血插入地里,右手颤颤悠悠地抓着剑。 就地休整一会,崔长昼拔出剑,一步一步朝那没有头颅的尸体走去,他要它的内丹。他剖开他的尸体,却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一枚剑穗,是海棠花剑穗,是他以前时时刻刻佩戴着的,更是他还给崔长水的,是砸着还给他的。 崔长昼从一堆血污里扒出那枚剑穗,上面的结早已解不开,一滴泪落到海棠花瓣上,一颗又一颗,慢慢将上面的脏污洗去。 那几日,崔长昼疯疯癫癫将方圆几里的山头翻了个遍,终于在雪落之前寻到了一个婴孩,他第一眼见到的便是那婴孩如墨般的眼珠。 婴童安静地吮吸着手指看着崔长昼,仿佛在等他的到来。 见到崔长昼,他忽地绽放出一个笑容,咿咿呀呀地笑着,眉心的红痣也红得耀眼。 他的身旁还有着一具尸体,是他的娘亲。 他朝崔长昼伸出双手,好似想要抱抱。 他长得与崔长昼有几分像,崔长昼茫然地抱起他,迷迷糊糊往外走去,下雪了,落到了婴童的脸上,他不哭反笑。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但我是你的叔叔,我便保你一生安然无恙。 你便叫除恙吧。 但长昼啊长昼,你总归不是太阳,靠着亲近之人才能燃灯续昼。 雪已经不再下了,所以,又要到哪里去寻那额间的一抹红色。 祁渡带着小胖鸟回到雪霁斋。 小胖鸟不知到这人为什么突然悲哀,急得只会“啾啾”叫,见人还是没有搭理他,于是哼哧哼哧扇着翅膀,用嘴去啄他的嘴。 唇上有点痛还有点热,祁渡被它吸引了注意,只见它小小的尖嘴上生着一簇火焰,那火焰缥缈,似是随时要消失。 祁渡眼一眯,两只手指便捏住了它的嘴,丝毫不怕火会烧他,那抹火焰虽然趋近于透明,但威力竟是不容小觑,要知道,他虽然拒绝了飞升,但□□差不多是神明之躯。 既然这火焰伤到了他,只有一种可能,这火拥有媲美神明的力量。 “鸟?”祁渡喃喃自语,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你是什么鸟?朱雀吗?” 语气中带着他都没发觉到的希望,祁渡目光慢慢温柔下来,轻轻托举起小胖鸟,给它柔柔地顺毛。 自那之后,祁渡对小胖鸟看得更严了,以前只要求它夕落之时飞回来,现在却是要一根毛不准掉的飞回来。 这不,今日辰时,小胖鸟无聊的飞到后山,见到一群祁氏弟子围在一块,还有两三个在放哨。 “这不是蘅祾主养的那只灵鸟吗?”一名抱着剑的弟子说道,虽然没见识过这只鸟的厉害,但只要是祁渡养的,肯定是什么上古灵兽。 小胖鸟很好认,全身火红火红的,毛长出来后还带着点绿,胖嘟嘟也能看出来漂亮极了,可爱极了,再加上祁渡去哪都带着他,久而久之就传开了。 一个带着梨花簪的师妹蹲下来,笑眯眯地说:“鸟儿;鸟儿,你千万别告诉蘅祾主啊。” “啾?”小胖鸟歪头,一股烤肉香飘到了它的鼻子里,它一跳一跳地穿到人群中间去。 原是这些弟子在烤肉,只是现在火灭了。 “奇怪,这火怎么生不起来了。”绑着麻花辫的师姐奇怪地说,而后试了几次还是徒劳无功。 小胖鸟看着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好心地吐出一缕火丝帮他们重新点燃柴火。 众弟子很是高兴,鹿肉烤熟之后,还分了些喂给它吃,喂得肚皮圆滚滚的,飞都飞不起来。最后还是麻花辫师姐悄悄把它放到了雪霁斋门外,才勉强回家,只是那时已是夜幕之时。 院子里的灯全都燃着,祁渡守在门外,不知等了多久。 小胖鸟高兴地飞过去,兴奋的“啾啾”着,诉说今日的兴事,在夜晚里格外的吵。 祁渡抱起它,摸了摸它已经消下去的肚子,拭去羽毛上沾到的黑灰,“弄得黑乎乎的,又要帮你清洗身子。” 话是吐槽,但语气里却带着宠溺。 说是清洗,其实是带着小胖鸟一起沐浴,小胖鸟趴在他胸口,享受着按摩,不知祁渡摸到了哪里,小胖鸟的爪子在他胸口上抓了一下。 “还是只小公鸟。” “啾!”不要乱摸。 “以后再和他们玩,这么晚才回来,我就要亲自去抓你了。” 小胖鸟装死窝在他的锁骨上。 春去冬来,寒来暑往,五年过去了,小胖鸟还是小胖鸟,祁渡也还是祁渡。 只是,天上惟一月,山里等一人。一袭红衣坐在屋檐下,凝视着不远处穿着精心制作小衣裳的胖鸟,它越来越大了,依旧喜欢踩雪,但也没变成人。 祁渡凝神一会抬起头,却不曾想,一阵风吹进他的眼眶,将他眼角将出未出的泪水刮去。 “啾啾?”小胖鸟不知何时飞到了他身边,将头轻轻搁置在他的膝盖上,似是在安慰他。 祁渡捧起它,放到额前,虔诚地说:“陈问,陈问,我好想你,我想见你变成人的样子。” 眼泪打湿了它的绒毛,小胖鸟不知有没有听懂这些话,它只是用翅膀抱住祁渡的脸。 这一夜雪下得重了些,院子里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或许是太冷了的缘故,小胖鸟这一晚非要和祁渡挤在一块睡。 小胖鸟脱光光窝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圆头和一双豆豆眼,眼睛湿漉漉地盯着祁渡,祁渡的心一下软了。 他看着小胖鸟的肉嘟嘟的脸颊,哄道:“快睡吧。” 小胖鸟眼皮撩啊撩,就睡过去了。 晨初,白雪等了一夜的暖阳,悄然爬上树梢,山水渐渐被融出一抹金光,金光照耀草木山河。 祁渡是被热醒的,好似天上的太阳掉落进了他的被窝。他朦胧地半睁眼,还未清醒,只感觉自己的手臂似乎被什么抱住。 是谁?! 他猛地瞪大双眼,抬起手就要运起灵力朝那人打去,只是心的反应比他的脑还要快一步,手心连白光都没冒出,他就看清了床上人的脸。 是他朝思暮想又魂牵梦绕的脸,他的手在颤抖,泪比眼睛先反应过来。祁渡手比眼快接下那滴泪,就算是梦,他也不想任何东西打搅陈问。 陈问已经很久没入梦来了。 祁渡小心翼翼地躺下,而后轻轻的将他搂进自己的怀里,他没有穿衣服,睡得很安稳。祁渡悄悄将耳朵放到他的胸口上,那里砰砰砰地跳着。 是活的。 祁渡的心跳慢慢从狂风骤雨下平稳下来,嗯,是活的。 他不知看了多久,一遍又一遍在脑中描募陈问的五官,如果他是凡人,说不定已经一寸一寸忘记陈问的模样了。 他再沉溺一刻钟,就一刻钟,他就清醒。 午时,雪逐渐消融,他的眼眸带着湿润睁开。 祁渡的心一下就静了,什么理智什么清醒全被他抛在脑后。他的手颤颤巍巍抚上陈问的脸颊,温的滑的,似是真的活生生的人。 陈问下意识在他的炽热的手心里蹭一蹭,慢慢地说:“早上好啊,仙主大人。” 祁渡哑着嗓子,“早上好。” “啪——”醒木一落,说书人道:“自此,蘅祾神君便找回了他的道侣。” 梳着童子辫的小女孩问道:“那后来呢先生?他们回天上去了吗?” 说书人微微一笑,卖关子说: “欲知后事如何,听我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说:正文到这里差不多就完了,应该有些甜甜的番外,因为还没写 一开始是不想刀崔除恙的 写着写着就刀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