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的糊咖白月光》 第1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B市,第一人民医院。 顾长星坐在住院部的长椅上,指尖打字飞快。 「三天,我一定能把这个钱还上。」 「对,辛苦你帮我垫付一下。」 「谢谢了。」 最后一行字发送出去,他长吁口气,颓废地靠回椅背。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顾长星想。 三天前,他刚从选秀节目中淘汰,就得到了外婆病重住院的消息。 顾长星匆匆赶上最近的一趟高铁,直达B市后拖着行李,一路狂奔到医院。 他从医生口中得到了三十天内必完成手术的医嘱。 可怜那刚到5位数的存款,还没捂热几天,就被惨兮兮地全部交付出去。 但也只够住院费。 不得已,顾长星拨通了土豪堂弟的电话。 “我外婆住院了,借点钱。” 对面似乎沉默了一下:“要多少?” “18万。” “……” 堂弟挂断了电话。 就在顾长星以为借钱无望时,手机突然弹出一则短信。 【**银行】您尾数6785的卡号于08月26日13:06发生到账200000.00元。 顾长星划动手机的指尖一顿。 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说起来,他和这个堂弟间的关系,似乎总维持在某个诡异的平衡里。 谈不上亲厚,也不会关键时候找不到人。 顾长星自幼没了父母,寄养在叔婶家,堂弟那时年纪小,总以为他要抢去亲生父母的疼爱,于是常常使绊。 长大后堂弟懂事了,却在回顾起早年如何对待顾长星时,产生了说不上来的别扭。 这种别扭延续至今,约莫变成:前脚刚垫付完鸡零狗碎的人情费,后脚就给他发了一份白纸黑字的欠条。 顾长星轻笑一声,刚想给对方回上一个感谢的信息,就被弹出来的通话界面打断了操作。 他按下接听键,几秒后,一阵忙音响起,顾长星脸色发白,缓缓放下手机。 他被解约了。 — 22层的临江写字楼里,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刚经历了炎热炙烤的顾长星一走进办公室,就被强烈温差刺激得连打两个喷嚏。 “来了?” 一份文件被摔在了桌子上。 “签了吧!”坐在对面的经纪人说。 顾长星上去两步,快速扫过解约条款的内容,面无表情地拿起笔。 “三次!我把你送上头部选修节目整整三次!你好歹给我熬到第三轮公演啊!” 经纪人看到他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就来气:“你看看现在网上都是怎么骂你的!” 在龙飞凤舞的签名后落下习惯性的一点,顾长星敛去眸中苦涩,一言不发。 怎么骂? 回锅肉、花瓶、蹭影帝热度。 来来去去无非这几个罪名,还能怎么骂? 从第二次参加节目开始,就应该习惯了。 “我已签字。”顾长星将纸笔往前一推,也不接话。 言下之意就是。 解约赔偿金给我,从此一拍两散。 经纪人盯着他那张眉眼清绝的脸,认真感叹:“这么好的颜值,浪费了。” 顾长星闻言轻笑一声。 “浪费?” 他五指骤然握紧,关节泛白,问得直接。 “像邵时辉,是吧?” 经纪人一怔,紧接着唉声叹气:“你完全可以凭着这张脸打出话题热度的,怎么就不珍惜呢!” 顾长星嗤笑。 一个低仿,谈何珍惜? 他拿着那份解约合同离开写字楼,拖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江边吹风。 对面的生贺大屏花里胡哨很是晃眼,粉丝的爱意在这一刻伴随着雄厚的金钱喷薄而出。 邵时辉,7.27生日快乐! 那样热烈的应援色,伴着落日映照了整个江面。 邵时辉…… 顾长星低下头,看着手机上标题为《影帝邵时辉领衔主演权谋电影》的新闻,念了两声这个名字。 他猛地将口罩上拉挡住大半张脸,伸手拦下了一架出租车,说:“送我去禺山长途汽车站。” - 从B市到G市的距离并不算远,顾长星临时起意,落地后随便找了个小旅馆存放行李,转头熟练地奔走在各个剧组毛遂自荐。 G市坐拥着全国最大的影视基地,90%以上的电视剧取景都出自这个地方。 顾长星自从第一次在荧幕前抛头露面之后,就一直待在公司地下的窄小练习室里。人人都说他是个练习了3年但毫无进步的废物花瓶,但只有他知道,唱歌跳舞从来就不是自己的强项。 甚至从一开始,他都并非是当做男团选手来培养的。 而是演员。 十八岁背井离乡在G市影视城被星探发掘签下演员合同,培训半年后阴差阳错以男团选手的身份出现,并在二十一岁的这年经历解约,重新回到梦最开始的地方。 如今的自己,可谓是一夜回到解放前,除了一无所有之外,还失去了十八岁时的青春和冲劲。 他非常配合剧本要求地穿着宽大的古装,满脸死气地站在知名导演梁恒面前。 挨着骂。 “第一场戏就敢迟到,让这么多知名前辈坐在这里干等,这就是你的态度?” 现场众人全都默契地不吭声,似乎都在静静地欣赏着这场有资格预定热搜的笑话。 梁恒气得大呼几口气,挥舞着双臂的样子像极了某种殿堂级指挥家:“人家堂堂正正一个大影帝都提早候场,你一个回锅肉在这里装什么大牌?说话!” 顾长星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T恤衫和牛仔裤,背上的双肩包看着有些老旧,清越的眉目被湿发盖着,尽显狼狈。 他喘着气,态度诚恳地弯腰道歉说:“对不起导演,对不起各位前辈,是我没控制好时间,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梁恒两眼瞪得像铜铃,好像刚才那一番拍桌子的怒吼根本不解气:“怪不得连文鼎这样的大公司都宁愿主动跟你解约交付赔偿金。就你这样的工作态度?给我,我也不要!” 片场众人噤若寒蝉,鸦雀无声。 “导演。”顾长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努力平稳着声线,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太丢脸:“我昨天已经和武术老师对过戏,现在就可以上场,一定不会耽误大家的时间。” 梁恒孤疑地看向武术指导:“他说的是真的?” 对方没好气道:“对是对过,但他一个毫无演戏经验的人失踪一天,连训练的时间都没有,谁知道能不能演出来?” 梁恒怒拍桌子:“我是看你和邵时辉长得像才给你这个替身演员的机会,你就是这么不珍惜的?” 又是邵时辉…… 被推上选秀节目是因为他,被选中当替身也是因为他。 顾长星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眼前阵阵发黑,强撑道:“我会演好的。” “谁信你!”梁恒道:“你问问在场的所有专业演员,有哪个会信你说的话!” 现场一片寂静,谁也不敢触犯这位名导演的霉头。 就在梁恒深吸几口气准备酝酿新一轮的长篇大骂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份毋庸置的的肯定打断道。 “我信。” 众人回头,只见保姆车里走下了一位男青年。 长身玉立,气场全开,凌厉的眉峰破开细腻皮肤斜飞入鬓,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好似被大师精心勾勒,名品鼻梁以及完美唇形更是堪称内娱独一份的存在。 他笑语盈盈,重复道:“我信。” 梁恒在见到来人,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时辉,你好歹是个影帝,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 邵时辉的视线落在了拱肩缩背的青年身上,眼中划过一丝怜惜。 和……缱绻。 许是被那炽热的目光烫到,顾长星紧忙撤回了探究,低着头不说话。 只听邵时辉说:“梁导,我可以问他几句吗?” 顾长星忽然感受到了何谓不寒而栗。 他突然很后悔自己接了影帝替身这个活。 “顾长星?” 带着笑意的呼唤似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滚了几圈,在脊背处激起一连串密密麻麻的不适。 “什么原因让你迟到了?” 顾长星眼神有些恍惚。 十几年前的那句质问忽然在耳边响起。 当年也是这样的一道声音,带着浓烈的不甘和愤怒:“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能让你不顾一切地离开?” 他咬了一下舌尖,让疼痛把神智拉回,咽着唾沫说:“隔壁剧组灯光出了点问题,我们做群演的只能干等候场。” “群演?”头顶的邵时辉说话时带了一丝疑惑:“你还在隔壁剧组做群演?” “对。”顾长星深吸着气,全程不敢看邵时辉一眼,紧盯着鞋面轻声道:“是我耽误了大家,抱歉。” 邵时辉目光复杂,盯着他白皙的后颈看了半晌,忽然转身:“梁导,如果情况属实,顾长星作为一个群众演员也确实很难擅自抽身。” 梁恒气道:“给影帝当替身还满足不了你,一定要去隔壁当群演吗?来回几个剧组不跑死你?” 邵时辉笑着安抚:“说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会私底下跟他协调的。” 有了靠谱的影帝保证,梁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指着顾长星数落几声:“都怪你,把最佳时间都给耽误了!” 顾长星根本不敢辩驳,只能频频道歉。 许是认错态度过于良好,让梁恒感受到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顾长星一眼,自觉晦气地拿起对讲机:“现在光线不行了,大家先吃中午饭吧!” 妆造完成了一早上的演员们发出抱怨声,有的去了保姆车,有的去了化妆间吃饭。 唯有顾长星,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今天的饭好香啊!”那边有年轻的演员发出感叹:“居然还有鸡腿!大发慈悲!” “是呢!还有菜花和金针菇” “好久没有这么好的伙食了!” 发放午餐的工作人员也招呼着说:“来来来!见者有份。” 顾长星眼见着保温箱里的盒饭被分派得一干二净,唯独自己领到了一地鸡毛。 外加好几顿嘲讽。 “怎么?眼巴巴地望着那边,还想吃饭啊?”路过的工作人员讽笑一声:“没扣你工资都很不错了!” 顾长星垂眼。 他无法反驳,只能独自倚靠着树干坐下,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冷硬的馒头。 这是晨起赶剧组时未来得及吃的早餐。 他一边啃着一边发愣,眼前仿佛有大片弹幕滚过。 “顾长星这个回锅肉,三次选秀都没挺过第二轮淘汰,花瓶都比他强吧?” “以为自己长得像几分影帝就可以出道了?别做梦了!” “碰瓷顶流的必糊穿地心!” 无不例外,骂声一片。 喉间微微泛起苦,顾长星紧忙憋回眼泪,在馒头上猛咬几口。 忽然,鼻尖飘来一阵热腾腾的菜香。 他双手维持着干啃馒头的姿势,缓缓抬起头,撞入了来人的一双笑眼。 第2章 你我之间,还需要客气吗? 沐光而来的邵时辉举着一盒干净分装好的饭菜递到他面前,温声道:“吃点吧!干啃馒头对胃不好。” 顾长星一怔,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纸巾将手擦拭干净,才小心翼翼接过了带着热度的保温盒。 “多谢。” 他说这话时,内心不可避免地泛起微苦的甜。 这是影帝邵时辉亲手递给他的饭菜。 距离上次,已经过了许多年。 “除了多谢,没有什么想说的了?”邵时辉眉眼弯弯,语调上扬,带着说不出来的欢喜。 为什么欢喜呢? 顾长星不敢猜。 他眼眶微微发酸,没舍得当面掀开盒盖。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嗯?” 许是声音太小,邵时辉像是没听清似的,发出象征疑问的声音。 “……没什么。” 顾长星收回了试探:“谢谢影帝。” 声音很轻,像小猫伸出的爪子,搭一下就收了回去。 邵时辉心尖微软,顿时乐了。 他蹲下身,与顾长星保持在同个高度,温和地说:“别叫我影帝,托大了,叫我时辉就好。” 时辉…… 顾长星心中苦涩。 他怎么敢? 这象征着无上荣光的名字,他怎配说出口? 斟酌良久后,顾长星选了个最不容易出错的称呼:“邵先生。” 邵时辉笑容顿住。 “多谢您的照顾。” 邵时辉身体微僵。 克己复礼但形同陌路的对话,让邵时辉感到挫败。 他不由看向身旁的人。 侧脸被微湿的刘海挡了大半,下颌线条很雅,透着温润。 但他的注意力,全然落在了残留嘴角的顽强。 眼中快速闪过名为遗憾的情绪,邵时辉站起身,带了几分明显的关心勾唇问道:“下午的戏很难,也很重要,你有信心吗?” 顾长星抬头,不经意间撞入了如烈阳般的双眸。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手指掐进馒头里的也浑然不觉。 “我可以。” 他听见自己轻声道。 “那就好。”邵时辉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长星一眼,说:“落水的戏有点危险,你保护好自己。” 顾长星向来敏锐,很快就听出来其中善意的提醒。 呼吸不由一滞,他看着邵时辉远去的背影,思绪混乱。 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叫保护好自己? 难道是…… 顾长星囫囵吞枣地扒拉了两口菜,匆忙拿起剧本,再次细细地检查起自己的戏份。 《覆雪庭》是一本古装权谋大戏,影帝邵时辉所出演的男主是身负血海深仇,卧薪尝胆的质子何封平。 由于身份的关系,这个角色在前期的剧情里没少忍辱负重,因此许多戏份在设计上都带了危险元素。导演为了保证演员的安全,才找上了与邵时辉有几分神似的顾长星。 这场戏,刚好讲到何封平被反派下人推入冰湖中险些溺亡的故事。 此时正值盛夏,按理说不该拍到这个戏份,但由于拍摄进程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最晚也熬不到冬天的来临。 顾长星也曾私下问过道具组有关于水温相关事宜,得来的答复却是无端的漠视和白眼。 他不由想起来邵时辉的那句话。 “你保护好自己。” 顾长星闭上眼,心中默念着:“会注意的。” “各就各位!第6集第11场,action!” 顾长星穿着戏服站在池边,他要做的,是配合好突然将他踹入水中的演员老师,完成质子落水的场面。 “三、二、一。” 对讲机里的倒数声传来,他按照约定好的节奏纵身一跃,看似惊惶无措地落入水中。 冷,很冷。 不是冬天刺骨的冰寒,却也超出了寻常水池该有的凉度。 顾长星被冻得瑟瑟发抖,刚想浮出水面擦一把脸,就听岸上的导演大喊道:“cut!” “怎么回事!”梁恒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说了喊到一的时候,你们两个群演要配合把替身推入水中,怎么就他自己跳进去了?” “对不起导演,是我走神了。”其中一位群演道歉说。 梁恒气笑了,招手道:“你们都过来,看看第三者的视角演的都是什么?” 炎热的天气并没有让水池在短时间内得到升温,顾长星牙关哆嗦着,也不敢从水里爬起,只能靠抖干等。 说实话,他挺好奇屏幕里拍出来的会是什么效果。 应该很滑稽吧? 和自己一样,荒唐又可怜。 等到那两个替身走到屏幕前时,梁恒才发现少了个人。 “顾长星呢?” 众人面面相觑。 梁恒猛地拿起对讲机:“顾长星还在水里吗?” 岸边的工作人员早已各自忙去,顾长星没有通讯设备,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他只能挣扎着游到岸边,厚重的衣服被水浸泡厚宛若千斤中,搭在身上湿湿嗒嗒地,寒气逼人。 忽然,肩上的沉重脱离身体,紧接着他被人一左一右搀扶起来。 “没事吧?怎么那么冷?” 温暖如和熙的关心引来顾长星抬眸。 “邵先生?” 他浑身一震,猛地退后两步。 又似乎感觉到这个行为有些无礼,于是强行将自己钉在了原地,哆嗦道:“多谢影帝关心。” 邵时辉皱着眉,似乎对顾长星的态度极为不满。 他抿着唇,将人拉去旁边递了套全新的衣裳,沉声说:“快去换下来,别着凉了。” 分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关心话,此时却像悬在天边的烈阳,将冰封的池水晒得融化。 顾长星心下一暖,身上的寒意在无形中被驱散了许多。 他匆匆换下湿衣,去化妆间借了把风筒吹干头套,才重新回到片场。 还没走至屏幕前,就听到有人严肃地说:“大热天的,池子里放怎么会是冰水?” 顾长星心中一动。 是邵时辉? 他怎么会问这个? 只见梁恒被问得愣在当场:“怎么可能?” 邵时辉将从顾长星身上脱下来的斗篷递给梁恒:“梁导摸一下就知道了。” 虽说距离上岸已过去半个小时,但顾长星明显看到,那厚重吸水的衣物在一抓一放间,仍然能挤出来些许寒凉。 梁恒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谁让你们往池子里放冰水的?”操碎心的大导演匆匆找到道具组,质问道。 道具组的工作人员露出了无辜表情:“导演,这么热的天,水温高达45℃度,别说池塘底下有鱼,就连演员也不适合入水啊!” “那也不该这么低温,演员要是生病了,耽误拍摄进度谁负责?”梁恒的一番话把对方问得答不上来。 工作人员连连保证:“是我们疏忽,这边马上调节水温,绝不会耽误拍摄进度。” 这一场戏可谓是磕磕绊绊,不是群演早踹腰子的节奏快了,就是半天不见人显得顾长星的独自落水像幽灵推背,更离谱的是中途还发生了运镜失误。顾长星前前后后落水十几次,拍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完美收工。 他从化妆间换好下一场替身的戏服出来,不断地揉着鼻子,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怪不得要用替身,顾长星想。 就冲这般毫无默契的配合,万一主演真有个头疼脑热的,岂不是耽误了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 就在这时,几句刻意压低了声音的谈话从墙角处传来。 “你说,那个回锅肉会不会发现我们在故意整他?” “管他呢!反正我们现在是群演的身份,配合不好很正常啊!他又没有证据。” “也是,这下总算让他吃到苦头了,那么冷的水泡十几次,人都会废了吧?” “哼!谁叫他总是蹭我们影帝的热度,活该......” 顾长星揉着被踹了几脚的后腰,忽然明白顾长星为何警告。 私生饭。 不顾一切入侵明星生活的另类“恐怖分子”。 他找了块无人的空地坐下,刚想去包里翻出矿泉水,就看到一碗冒着热气的汤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这是?”顾长星惊讶抬头,看向来人。 “喝点姜汤。”邵时辉的声音仍旧那般温和:“别着凉了。” “多谢。”顾长星双手接过,静默良久,闭上眼一饮而尽。 热气顺着喉咙流经肺腑,逐渐驱走了入骨寒凉。 顾长星汗津津地坐着,也不吹风,目光像是随便找了个地方搁置着,不知看着哪里发呆。 “怎么了?”看着人失焦的双眸,邵时辉忍不住问道。 顾长星反应过来,将视线收回钉在地面上,无声叹息。 “邵先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邵时辉被问得突然,有些不明所以,他看着失魂落魄的顾长星,道:“我知道什么?” “和我对戏的那两个群演,是你的私生饭。” 长久的一片沉默,透着两个人的心虚。 良久,邵时辉才说:“你知道了。” 顾长星:“嗯。” “怎么知道的?” “在化妆间无意听到的。” 邵时辉揉了揉发紧的眉心。 “那两位群演是投资人的亲戚,趁着暑假安排进来的。” 他无力地解释着说:“抱歉,让你受苦了。” 顾长星听懂了邵时辉的言下之意,不由沉默。 他没想到,连邵氏阆岳集团老总的独子,堂堂三金影帝,也逃脱不了被资本主宰的命运。 娱乐圈里总有那么几号叱咤风云的人物,今天能让你生龙活虎地出现在大众视野面前,明天就能让你穷困潦倒,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长星曾拒绝过某位人物的陪酒,而后硬生生刷下三次回锅肉的记录。 他扬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企图宽慰道:“我懂,在这个圈子里的人,谁不是身不由己。” 邵时辉的目光变得绵长且复杂。 “对不起,我会想办法处理的。” 解释在此刻尽显苍白。 顾长星淡淡地笑了声,没有接话。 只说了句:“他们知道水很冷。” 邵时辉停顿许久,才说:“刚才的事,梁导去问道具组了。” “问什么?” “关于水温的事。”邵时辉耐心地解释着:“现在天气炎热,池塘里的水温高达45℃。道具组为了避免拍摄效果不佳,所以扔了些冰块下去降温。” “是么?”顾长星心不在焉地捧着碗,敷衍道:“是梁导叫你来跟我说这些的?” “没有,是我主动想告诉你。” 顾长星有些诧异。 论理,邵时辉身为影帝,此时应当坚守在工作岗位上和同组演员对戏。而不是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偷偷摸摸地找他这个糊穿地心的替身聊天。 “你是怕我找导演的麻烦?” 顾长星在邵时辉惊愕的目光下长吁一口气,微笑着说:“没关系,我都能理解。” 毕竟,看在日薪过千的份上。 “对不起,早知你会遭这么多罪,我说什么都会拒绝用替身。” 邵时辉郑重叹道:“让你经历这些,我良心不安。” 顾长星呼吸停了半晌。 他不是没听出来邵时辉话中的愧疚与心疼。 可是……如今的他以什么身份来获取影帝的心疼呢? “邵先生这话严重了。”他轻声道:“拿什么钱就卖什么命,只要这场戏能过就好。” 淡墨疏离的话也不知怎地,突然激起了邵时辉的冲动。他再也忍不住附身向前,将那张俊逸的脸直愣愣地怼到了那双美丽清澈的眼前。 “顾长星,看着我。” 那向来温暖的声音里像在压抑着某种刺骨的冰寒。 “你我之间,还需要这么客气吗?” 第3章 喜提热搜 潜藏的潮涌随着平地惊雷忽地炸开,渐渐濡湿了心底。 顾长星忽地意识到,这次见面后,二人怕是再也躲不开了。 缠在心头十数年的藤蔓骤然紧缩,令顾长星在一瞬间气力全无。他身陷囹圄,总想说些什么,却始终给不出半分回应。 他和邵时辉之间,相隔的何止天堑鸿沟? 本不该相认的,不是么? 顾长星偏过头,装出听不懂的样子:“邵先生,你我之间好像还没有那么熟。” 磨牙声在头顶响起,伴着沉寂,将顾长星的心虚衬托得尤为显眼。 良久,邵时辉才说:“没有那么熟,就不能关心一下了?” 顾长星不答,起身去了卫生间。 他走一步,邵时辉便跟一步。 顾长星无奈转头:“影帝大人,您就一定要跟着我去厕所吗?” 邵时辉眉眼弯弯,看向顾长星拿在手上的物件:“我怎么不知你有拿碗上厕所的癖好?” 顾长星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觉尴尬。 他轻咳一声,折返回去打开水龙头,将洗干净的碗一把塞进邵时辉的怀里。 “多谢影帝关心。” 说罢,便消失在隔间尽头。 太可怕了。 顾长星靠着门,大口喘气。 再晚一步,他就要招架不住全盘托出了。 一个影帝,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对逢场作戏的替身有着过多关心。 更何况,还是一个蹭自己热度上位的糊咖。 但邵时辉偏偏不懂事,非要冒着被狗仔偷拍的风险找上来,一脚踹开挂在心门的层层枷锁。 那种恨不得昭告天下的作风,让本就处于风口浪尖的顾长星更觉心惊胆战。 是时候找人谈谈了。 他将翻涌的思绪按下,刚打开门,就看见了门神一样杵在外面的邵时辉。 顾长星:“......” 邵时辉:“......” 顾长星长叹口气:“你怎么还赖着不走?” 邵时辉笑着说:“怕你不认得路。” 一个能在横平竖直的大马路上把自己弄丢的人,故意在人形GPS面前说要带路,很难不怀疑他藏了什么别样的心思。 顾长星扯了扯嘴角,拿起手机按下三个数字:“我怎么不知,邵影帝有跟踪他人的嗜好?” 邵时辉看着屏幕上显眼至极的报警电话,笑得轻松:“顾小爱豆,你舍得?” 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顾长星面无表情:“我与邵影帝萍水相逢,素无交情,怎会不舍得?” “哦~” 邵时辉扬起手上被洗得噌亮的碗:“可惜了,我从不会亲自把姜汤煮给外人喝。” 他把“亲自”两个字咬得死重。 顾长星气得噎嗓子。 油盐不进! —— 剧组里需要替身的戏份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难得的是,顾长星所替的每一场戏,几乎都会遇上故意不配合的群众演员,为此他没少挨梁恒的骂。 每逢此时,邵时辉就顺水推舟地扮演起知心暖男,捧着各种饭菜宵夜小甜点,理由都懒得编一个,直接找上顾长星谈心。 “我真觉得导演冤枉你了。” 邵时辉将装了二十多串关东煮的杯碗放到顾长星面前,并拿出保温瓶倒出两杯薏米茶,开了个新话题。 顾长星抬头,刻意忽略鼻尖飘过的香气,问:“梁导知道你在背后一边撸串一边谈论他吗?” “知道又怎样?分明不是你的错。”邵时辉诚恳说。 顾长星轻笑了声,拿起一串魔芋结,风卷残云般吸入。 “谁在意呢?”他含糊道:“没过就是没过,谁的责任并不重要。” 娱乐圈里混久了的人大抵都是这样的,无论经历了多么暗潮汹涌的事,当事人都能毫无负担地“随口”说出来。 邵时辉将包心肉丸捞出来剪成小块,装在一次性碗里递给顾长星,提醒道:“最后一场戏了,滚落楼梯很危险,你要小心。” 顾长星心知肚明地点点头,孤疑地问:“你吃个关东煮还这么讲究?” 邵时辉笑了,指着身上的衣服说:“戏服很贵的,弄脏了赔不起。” 顾长星根本不信堂堂影帝赔不起戏服的鬼话。 自己没钱赔反倒是真的。 看在对方体贴的份上,他还是忍不住道了声谢:“辛苦了。” 这一句话,成功让邵时辉笑得找不到眼。 顾长星无声地叹了口气,劝道:“别这样。” 不然他又要陪这位顶流再登头条。 这段时间里,顾长星上了几次小热搜。 起因无一例外,都源于邵时辉。 身为万众瞩目的影帝,每天故意绕开整个剧组,偷鸡摸狗地与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相谈甚欢,是个人都能察觉出来其中潜藏的爆火新闻素材。 不得不说,邵时辉还是很会找角度的,至少狗仔泄露的照片里完全看不清顾长星的面容,只能透过他的背影,捕捉到邵时辉脸上不值钱的笑。 网友们纷纷揣测,影帝谈了。 谈了个小男朋友。 有人说,那个黑乎乎的背影极有可能是饰演反派的新锐演员,男三号曾霄。 曾霄是戏曲演员出身,身材修长,眉目浓艳,与邵时辉站在一起时可谓是才貌双全。 顶流就是顶流,随便和什么人接触都能掀起一阵风。 而顾长星能做的,就是悄悄把自己藏在这份保护色里,任由风在鬓边吹过,保持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 他随手刷了几下狗仔的评论区,匆匆告别过夜宵和邵时辉,快速就位在大殿前。 台阶有99级,从上往下看,不免令人胆寒。 前面的场次已由质子本人完成,轮到顾长星时,只需配合好男二滚落楼梯,就算成功。 他曾听邵时辉提起过,这场戏的对手演员是武行出身,在剧中饰演亦敌亦友的将军男二。 顾长星深吸几口气,紧锣密鼓地将武术老师指导的保护动作回忆了个遍。 只听那边导演大喊道:“三、二、一!” 顾长星还未调整好姿势,后背就挨了一股强烈的狠劲儿。 紧接着,他听见身体自由落地的声音。 很重,很疼。 台阶的棱角像压车轮般滚过每一寸肌肤,顾长星被砸得眼冒金星,所学的保护措施在滚动中完全施展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撞在了空地上。 撕裂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他眼前一黑,还未来的及呼出声来,便听到了导演喊停的声音。 “可以可以,这个滚落极其自然,看不出来演戏的痕迹,一条过,辛苦了!” 仓促的脚步从脸边蜂拥蹭过,顾长星隐约认出,那几双鞋属于男二号的助理。 风扇在不远处启动,给到其他演员的夸赞声从不吝啬,将趴在台阶下一动不动的顾长星架在了虚无中。 不能就这么趴着。 顾长星弓着背想要爬起,却在下一秒愕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连一丝力气都聚不起来。 挣扎在此刻,显得如同蚍蜉撼树。 疼,钻骨的疼...... 顾长星的眼前泛起黑雾,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有人在慌张地问着什么。 “顾长星怎么还不起来?” 听上去,似乎是邵时辉的声音。 耳边的嘈杂声逐渐变得朦胧,手臂被人猛地抓起,用力晃了几晃。 “顾长星!你还好吗?顾长星!” 他想张嘴说句还好,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身躯在温暖的掌心下微微抖动,如垂死的蝶翼在颤。 陷入昏迷前,顾长星听到了一声从未有过的惊惶大喊。 “快!叫救护车!” —— 【惊!邵时辉惊现G市医院。】 【爆!影帝邵时辉神秘男友曝光!】 【覆雪庭剧组工伤!】 短短一个小时,接连几道热搜被冲上了榜首。 路透的配图模糊不清,依稀可见躺在担架上的是位男性。吃瓜网友纷纷揣测,究竟是谁获得了影帝陪同就医的机会。 网上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评论区瞬间爆满。有吃瓜的,有搅浑水的,有当网络侦探的,其中还混进了一部分曾霄的粉丝,迫切关心着自家哥哥的安全问题。 然而,当事人对此一无所知。 “大夫,他怎么样?”邵时辉站在病床前,满脸紧张地看着前来查床的主任医师。 医生用手指按了按顾长星受伤的几处,果不其然换来吃疼的吸气声。 “多处软组织损伤,骨关节错位,需要好好休养,短期内禁止一切剧烈运动。” 顾长星此时已经醒来,抬起打着石膏的手问:“我需要维持这个姿势多久?” 医生扶了一下眼镜:“三周后就可以拆了,期间禁食辛辣,禁烟酒。” 顾长星沉默着,靠在病床上不说话。 “怎么了?”察觉到对方心情低落,邵时辉忍不住关心道。 “没什么。”顾长星的眉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我本以为这场戏过后,就能转去别的剧组继续打工了。” 一句话把邵时辉的记忆拉回二人初见时。 “我一直好奇,你当初为什么要辗转多个剧组当群演?”他坐在床边,递了颗提子到顾长星嘴边:“拍完一部再去下一部,难道不好吗?” 接连几次行动受阻,让顾长星慢慢接受了来自邵时辉的照顾。 他看着自己动也不能的手脚,只能用牙尖轻轻衔过,耳垂泛起薄红。 “为了挣钱。” 似乎没有想到是如此朴实无华的理由,邵时辉不由愣住。 “只是为了钱?” 顾长星的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不然还能为什么?” 邵时辉当然说不出什么为名为红的话来。 毕竟顾长星也并非完全没有热度的小透明,若真是为了名声,以他自带话题的体质,走黑红路线再合适不过。 但很明显,顾长星不愿意这么做。 邵时辉想不通,直接问:“你不是拿了一笔解约赔偿金吗?怎么还会缺钱?” 顾长星目光一瞬,敛了眉。 半晌,才说道:“家里人出了点事,借钱要还。” 短短几个字,道尽艰辛苦楚。 “拍完戏后,你打算回去吗?”邵时辉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 顾长星摇摇头,说:“不够钱,等挣够了再回去。” “那你住哪?” “住医院啊!”顾长星难得开了个玩笑,说:“可惜了,行李都放在旅馆,钱还要继续交。” 邵时辉心中一动,问道:“你住的旅馆叫什么,几号房?” 顾长星愣愣地,也不知怎么地,竟然老实巴交地报上了房间号。 邵时辉打字速度像个老年人,好不容易把信息磨蹭出来,还没发出去就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 顾长星忽然睁大双眼。 那不是......第一次登台公演的曲目吗? 截取片段还是自己的part。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邵时辉,只见对方朝自己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按下了接听键。 “我的祖宗!”经纪人崩溃的大吼从对面传来:“我就吃了个饭,你怎么接连上了好几个热搜啊?” “热搜?”邵时辉和顾长星对视一眼,齐齐愕然。 “对啊!网上都说你陪着那个绯闻男友进医院了。”经纪人的哀嚎不绝于耳:“我的祖宗,你到底谈没谈?” 邵时辉背过身去,偷偷瞟了顾长星一眼,小声道:“没有,都是谣传。” 他说着,把输入好的一连串文字发送过去,吩咐道:“将这个人的行李全部送去我房间,另外,在套房里加上他的入住信息。” “什么!”经纪人天都塌了:“老板算我求你!你说句实话,那个人的是不是你的绯闻男友!” “不是。”邵时辉淡定解释道:“是同事受了工伤没人照顾,去我那里休养方便。” 经纪人哭丧着脸卑躬屈膝:“老板,既然没有绯闻男友,咱发个澄清帖好不好!就当照顾我们这些公关人员的身心健康了!” “知道了,现在就发。” 邵时辉平静地挂断电话,久违地登上社交平台,手写了几个毫无文采的字。 “没谈,同事工伤,刚好顺路。” 他顺手按下了发送键,紧接着,放在病床床头的手机里发出“叮铃”一声。 那是...... 特别关注的提示音?! 第4章 你不觉得有些暧昧吗? “咦?这么巧?”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顾长星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顾不上左手还绑着厚重的石膏,风卷残云般把手机抢回被子里。 邵时辉站在一旁,全程目睹这番身残志坚的操作,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顾小爱豆一直在偷偷关注我?” 十分暧昧的话让顾长星烧红了耳朵。 他结结巴巴地说:“跟你没关系。” 此地无银三百两。 邵时辉也不揭穿他,只作出半含酸的模样调侃道:“难道是女朋友来查岗?” 不知为什么,顾长星听到这话时心下一慌。 他紧忙辩解说:“我没有女朋友。” “那就是男朋友?” 听上去好像更酸了。 “胡说八道什么?” 顾长星忽然埋怨起用力过猛的男二来。 此刻的他如同一只被煮熟的虾,脊背弓起努力埋头,试图借助石膏挡住飞满红霞的脸。 如此笨拙的模样看得邵时辉满心怜爱。 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眼中装着温柔的光:“好了,不闹你。” 顾长星拧过头不去看他,声若蚊吟转了话题:“邵大影帝刚才说,要安排我入住您的房间?” 邵时辉扬起笑:“是的。” 顾长星提醒:“这不太好吧?毕竟我们的关系......” 邵时辉打断:“你不乐意?” 顾长星顿时怂了。 “也不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但我应该没有给过您相关的证件和身份信息。” 邵时辉“哦”了一声,了然笑笑:“无妨,不用那个。” 顾长星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把挡脸的事情尽皆抛于脑后,震惊回头:“不用身份证就能办理入住?您该不会是个法制咖吧!” 邵时辉眼神一变,很是耐人寻味。 “顾小爱豆。”他笑出了一种心累的氛围感:“你好像忘记了我家是做什么的。” 这套下得不算精明,却让顾长星险些着了道。 他一咬舌尖,吞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开酒店的”,牙龈发酸。 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呢? 若是运用一些文采,大可以将自己的脑子形容成一台生了锈的机器,须得加点润滑油进去才能发出笨拙且刺耳的运转声。 若是通俗些,他宁愿自称一句:白痴。 “邵影帝说笑了。”顾长星的声线又凉又静,如夜色中纹丝不动的水:“我又没有打探他人**的习惯,怎会知道您的家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连邵时辉这个人精都挑不出破绽来。 只见对方暗地里咬了咬牙:“是么?” 笑里藏刀莫过于此。 顾长星暗自庆幸,面对这样的老狐狸,果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难道不是吗?”他换上了一副懵懂的眼神,将邵时辉无辜凝望:“我们认识不过三个月,何时聊过彼此的家宅旧事了?” 邵时辉定睛看了半晌,忽地笑了,笑得顾长星心里发毛。 “……笑什么?”他不着痕迹地躲了躲。 “没什么。”对方收起吃人的獠牙。 那双沉如星夜的眼落在顾长星脸上,带了一些玩味在里头:“我才发现,有人竟比我更适合当这个影帝。” 三个月下来,顾长星在邵时辉不断的挖坑训练里,早已练就了如何不留把柄地绕圈子说话。此时他熟练地避开对方的视线,淡淡蹦出一句:“我没文化。” 无厘头的回答让邵时辉表情一顿。 “什么?” 顾长星继续进行主观陈述:“所以我听不懂你的表达。” “......” 邵时辉稳住心神,又揭开了一个塑料盒:“无妨。” 他用牙签挑起一块红心火龙果,往对方的伶牙俐齿中送:“既然没聊过,今天不如敞开心扉,彼此了解一下?” 嘴里的水果忽然不甜了。 “能不聊吗?”顾长星艰难地咽下来自影帝的特殊照顾,涩声道。 “不能。”邵时辉皮笑肉不笑:“否则你该报警了。” 还记着昨天厕所里的事呢? 顾长星没想到对方如此记仇,不禁叹了一口命苦的气:“你说。” “邵氏集团的酒店遍布全国。”对方上来就自报家门,投喂的手法一刻不停:“我们向来遵纪守法,从不偷税漏税。” 顾长星舔了舔发干的唇。 “所以?” “所以,只要我去任何地方工作,当地的员工都会特意留一间高级总统套房。” “哦。”顾长星干巴巴地回应着。 “这也是为什么你不用给我身份证的原因。” 邵时辉的眼神如拔丝地瓜般黏在了顾长星唇边。 几乎在一瞬间,顾长星读懂了邵时辉未说完的话。 即便给,员工也不敢要。 他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抓紧了被子,低声说:“原来影帝还有这样的一层身份,是我孤陋寡闻了。” “没事,我能自证清白就好。” 邵时辉顷身,抹去对方残留嘴角的花青素。 “扑通,扑通——” 心跳声逐渐覆盖了整个耳膜。 顾长星浑身在抖,眼神像鬼一样漫无目的地乱飘着。 邵大影帝。 热搜和澄清都还挂着呢! 您不觉得有些暧昧了吗? 他躲开擦上来的纸巾,将心头那份紧张刻意地压下去:“这部戏杀青了,你不用去下一个地方工作吗?” “工作?” 不知怎地,邵时辉的声音里忽然带了几分明显的嘚瑟:“我的工作就是拍戏,如果戏拍完且没有好剧本的情况下,会选择居家办公。” “居家办公?”顾长星皱了皱眉:“演员怎么居家办公?” 邵时辉理所当然地说:“演员不用居家办公,但副总裁要。” 顾长星第三次咬上了自己的舌尖。 大意了,居然忘了总裁也要上班。 他干笑两声:“那您天天往医院跑,岂不是很耽误?” 邵时辉往椅背上一靠,刷起了火爆热烈的评论区:“还好,就当出差了。” 顾长星看了他半天,忽然感慨:“堂堂影帝照顾我这个糊咖,怪不好意思的。” 邵时辉也不客气,抬起笑眼:“那怎么办?要不公子以身相许吧?” 顾长星眼疾手快卷起了舌尖。 “邵大影帝真会说笑。”他扯出一个礼仪满分的笑容。 “彼此彼此,顾小爱豆。” 邵时辉打完嘴仗,便开始一个个回复占据满屏的红点消息。 “老板!你真的要包养小情人了?”不靠谱的法务部发来语音消息:“需要我给你做个公关吗?” 邵时辉瞥了一眼装听不见的顾长星,哼笑回复:“别瞎猜,不然扣工资。” 紧接着,一道女声从手机里传来:“邵哥,你真和我弟谈了?” 邵时辉脸上露出刀人的笑:“三栖影后,你问我不如问曾黎靠谱。” 又一通电话打了过来:“臭小子!谈恋爱了也不告诉我一声?什么时候带回家看看?” 邵时辉无奈:“妈,我求你了,看一看澄清。” 接二连三的问候让顾长星慢慢变了脸色。 “看来,曾黎还挺受大众欢迎。” 邵时辉慢悠悠打字的手一抖,有些惊讶地抬眼望去。 “如果我没听错,你这是在吃醋?” 顾长星赌气合眼:“我又不是曾黎,吃什么醋?” 邵时辉笑了,笑得顾长星心里发颤。 三个星期后,他被接到了邵氏集团名下的五星级酒店。 邵时辉知道顾长星忌讳狗仔偷拍,于是给人安排了全套的黑衣黑帽黑口罩,并让员工推着轮椅将人送进自己的套房。 “邵时辉,我能走。”顾长星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直呼其名,并控诉对方的罪行。 邵大影帝坐在靠着落地窗的沙发上,面前摆了一份纸质文件。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说:“你现在能走能跳的,稍不留神就会被人扒出身份,这不是为了掩盖你的行踪么?” 虽然合理,但不合情。 顾长星随意“嗯”了一声,以表领取好意。 他走到沙发对面的椅子前落了座,问:“你真的为了我这个病号不用去上班?” “先不说这些。”邵时辉将文件朝顾长星面前一推:“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顾长星拿起那沓纸,疑惑地看了邵时辉一眼:“这是什么?” “签约合同。”邵时辉笑得和蔼可亲。 顾长星翻着页的手一抖。 他用看败家玩意儿的眼神钉在邵大少爷身上:“我的上家是文鼎。” 邵时辉点头:“我知道。” 顾长星神色复杂:“连文鼎都捧不红我。” 邵时辉淡定喝了一口茶:“这不是给我机会呢?” 顾长星飞速看完,叹了一口气:“邵影帝,你签我,纯属白花钱。” 邵时辉说:“你怎么就能笃定我白花钱?” “我是蹭你热度上位的糊咖万人嫌。”顾长星放下合同,沉声讲述:“你有钱没地花签我做什么?不怕塌房吗?” “塌房?” 邵时辉嗤笑以示不屑:“签一个不红的艺人就叫塌房,那泡妞出轨、进局子踩缝纫机的那些算什么?” 这话说得,好像确实有几分道理。 但...... “我没有商业价值,你这是亏本买卖。”顾长星拼尽余力,好言相劝道。 邵时辉扯了话来挡:“你不是说我有钱没地方使么?就当我富二代败家投资好了。” “大影帝,行行好。”顾长星很是心累:“你这么浪费钱,邵总知道吗?” “邵总没有反对。” 顾长星不想回应这些车轱辘话。 “你这条件,确实比文鼎优厚。”他客观地点评一句。 邵时辉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份希冀的光随着睫毛的抬起落下,将最纯粹的期盼肆意发散着。 此时的大影帝就像小孩子央求父母买玩具那般,浑身上下都透着“签吧!签吧!”的渴望。 顾长星被缠得无奈。 “影帝大人,我如果答应了,就没法继续当群演了,对吗?” 邵时辉的期盼遇见了一座大山。 他噎住,小心翼翼地试探:“是我开的工资还不够高?” 顾长星犹豫着,不说话。 邵时辉有些急迫:“难道是不够还手术钱?” 顾长星略微迟疑:“那本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邵时辉闻言摊手:“那签在我名下有何不好?你去影视城当群演,再怎么连轴转也不可能拿到比这还高的报酬。” “不是钱的问题……” “如果是时间紧迫,要不我先帮你把钱还上?”邵时辉打着商量:“等你日后挣到了报酬,再慢慢给我不迟。” “怎么还得起呢?”顾长星无不叹息地说:“那边还钱速度再慢,但他毕竟是我弟,早一年晚一年也不好说什么。可是你这边......” “我不差钱!”邵时辉急忙道:“你什么时候还都行。” 顾长星思量许久,拿过合同婉拒道:“算了吧!这钱还是我自己还比较合适。” “那这个工资?”邵时辉的征求中带了一份小心翼翼。 “如你所言,我去影视城当群演,确实挣不来这个钱。”顾长星拿起笔,唰唰签下几个大字:“但事先说好,我没有商业价值,你如果亏本要解约,相当于我又得了一笔可以躺平的巨额赔偿金。” 邵时辉收起合同,眉开眼笑:“好说,好说。” 半晌。 顾长星发现自己又特么中了套。 “邵,时,辉。”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的心眼子怎么那么多!” 第5章 伤疤仍旧记得 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顾长星自从出院之后一直蜗居在豪华总统套房的床上,每天像个全职太太那般等着丈夫载着荣耀风光归来。 当然,这鬼一样的形容出自恬不知耻的邵大影帝之口。 顾长星对这个形容十分不满,奈何他现在承着人家的恩情,也不好信誓旦旦地辩驳一番,只能吞苍蝇似地咽回了蜂拥而过的吐槽,暗地里自我消化。 这一日,大影帝带着忧心忡忡的模样回到了酒店。 “怎么了?”察觉到邵时辉的情绪异常,“全职太太”顾长星忍不住开口问道。 邵时辉将大衣往架子上一挂,揉了揉发紧的眉心,说:“郑青云被查了。” 顾长星身形顿住。 郑青云?这名字听上去好像有点耳熟。 见人皱脸思索得辛苦,邵时辉好心地提醒道:“不记得了?就是那个一脚把你踹进总统套房的男二。” 顾长星:“……”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后腰就密密麻麻地扯着疼。 他牵木偶般提起僵硬的嘴角:“谢谢你啊!本来都不想记得的。” 邵时辉歉意笑笑,说:“你就不好奇他为什么被查了吗?” 娱乐圈的演员明星被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顾长星本想理所当然地分析一番,但顾忌到自己和邵时辉的身份,便从心地将看破红尘的话收回肚子里。 身陷泥潭的人,纵使再干净,也很难置身事外。 邵时辉那宛如村口大妈分享欲爆棚的眼神在旁边闪烁着,让顾长星实在无法狠下心来忽略不见,只能无奈配合问道:“他犯什么事被查了?” 得到理想回应的邵时辉终于提起了一些精气神,语气中带了大仇得报的畅快:“他家暴女友导致对方粉碎性骨折,现在已经被立案了。” “家暴?”顾长星蓦地睁大眼,掏出手机看了下热搜,果不其然【郑青云家暴】和【郑青云女友曝光监控视频】的两大词条空降到了热搜榜前五名。 顺带连【郑青云霸凌同剧组演员至工伤入院】的消息被都罗列其中。 当事人顾长星迅速扒拉着博文,将瓜吃了个透彻,震惊道:“我以为他只是看不惯我才搞霸凌这一套,没想到居然是……” “暴力倾向。”邵时辉沉重点头:“按照证据提供的时间线来看,应该不止一两年。只不过之前他借着拍武打戏施展拳脚发泄,所以才没人看出端倪。” 顾长星耳边嗡地一声,半天才缓过神来:“那你们的对手戏岂不是白拍了?” “何止是我,所有和他同框过的演员都得重拍。”邵时辉重重地靠在沙发上,疲惫闭眼。 顾长星脸色发白:“怎么会这样?明明都快要杀青了才出这档事。” “这还不算什么。”邵时辉叹息:“现在重新补拍,连季节都对不上,剧本估计得大改。” 顾长星摇头:“那还不如AI换脸。” 邵时辉笑一声:“梁恒那个处女座,怎么可能忍受得了AI换脸。” “可是现在补拍的话,片酬、场地、道具、灯光和群演的费用,几乎都要翻倍了。”顾长星一边说着,一边贴心地给邵时辉冲了杯花茶:“喝点,暖暖胃。” 邵时辉接过饮了几口,道:“郑青云那边应该会有违约赔偿,但至于给多少,就看法院如何判决了。” 顾长星讶异:“合同上不是写了赔偿比例吗?怎么还要告上法庭。” “哦,忘了和你说,他还是个老赖。” “???” 顾长星无不担忧地看着邵时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部影片有一半是你投资的吧?” 邵时辉揉了揉眉心:“是,当初和程家合作时签订的条约,没想到会摊上这么多糟心事。” “没做背调吗?而且你们都合作了,那边怎么还敢塞私生进来?” 邵时辉无奈道:“你以为商业合作有那么容易?程家可是影视城的大股东,我们邵氏想在这边做生意,就得借他的资源开拓市场。郑青云本来就是程家旗下的艺人,就算预先做了背调也没办法阻拦他带资进组。更何况,如果邵氏拒绝这次合作,怕是连盖酒店大楼的地皮都拿不下来,更枉论让明星头部前来长住了。” 顾长星低眉沉吟:“对方野心那么大,应该不止签订了这一部电影。” 邵时辉哂笑:“是不止,但我绝不会被他们轻易拿捏。” 顾长星听出了其中潜藏的暗潮,识趣地不再讨论。 有些事情如同深海断崖,黑漆漆地横在眼前就是为了让不属于这里的人知难而退。若是有不听劝的强行潜入,伺机而待的只会是吞噬人心的漩涡。 他站起身,给自己冲了杯咖啡,走到落地窗前。 三个月了,他总算喝到了冬季里的第一口热水以外的饮品。 邵氏集团的酒店设施安装得十分人性化,南方的冬日说不上太冷,但也绝对不暖和。好在酒店内有自动恒温抽湿系统,到让顾长星的身体得到了一定的安养。 他穿着一件薄款高领白毛衣,在冬日暖阳的映照下愈显得肌肤莹白,细细金光打在脸上,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沉静,优雅,洁白。几个形容词组合在一起,叫人无端联想起落雪时的精灵。 邵时辉偶然一瞥,不由屏了呼吸。 顾长星就这么安静地看着窗外萧条,旁人窥不见的心底被遮天蔽日的灰色悄然笼罩,逐渐融入了城市的冬。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声问:“如果戏份要全部重拍的话,我这个替身是不是也得回剧组?” 邵时辉喉间一滚,将“是”字咽下了下去,话锋一转:“我会去协调的。” 没有承认,也没有反对。似乎是毫无办法的妥协,却让顾长星浑身寒凉。 资本,从来如此。 他没有朝邵时辉任性地发火,也没有泪眼朦胧地控诉着身体的不适。只是安静地将咖啡喝完,洗了杯子倒扣在餐盘上。 “我睡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道了晚安。 邵时辉看着窗外还残存着落日余晖,心中一动,道:“这么早,不出去逛逛?” “和你?”顾长星投来的目光里含了几分自嘲:“我算什么东西?哪敢和你出门被人偷拍。” 邵时辉怅然的叹气从背后传来:“长星,补拍事宜我会亲自找梁恒商量,实在不行,我亲自上阵。” 顾长星眼中闪过黯然,爬上床,熄了灯。 许久,他才闷闷地说上句:“哪能呢!万一磕了碰了,影响整个剧组的拍摄进度,我赔不起。” 不多时,被里塞进了一团温暖, “顾长星,别这样。” 邵时辉的气息涌在身旁,带着沐浴后草本植物的浅淡香气,让顾长星浑身紧绷。 明明是自己邀请来的,不是吗? 刚住进豪华套房的那段时间里,邵时辉以照顾病号为由让出了房间内唯一的大床,自己则蜷缩在沙发上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一米**的大高个在窄短的囹圄之地睡得肩酸背痛,让顾长星实在过意不去。 他也曾推让过几次,都被邵时辉婉言拒绝了。 “你还伤着呢!我睡觉不老实,万一不小心踢到你,又得跑医院。” 其实顾长星很想戳破这个比泡沫还脆弱的谎言,毕竟邵时辉在睡着时,安静极了。 入冬之后天气转寒,沙发靠着落地窗并不算温暖,那时顾长星的肢体也逐步恢复了活动,于是在他的再三强求下,邵大影帝才小心翼翼地开启了这段同床共枕的时日。 心跳在枕席**鸣,他们曾拥有过最契合的灵魂。 顾长星在黑暗中睁开眼,他打开手机,看着屏保上将深夜一分为二的银河,怔怔出神。 横躺在他和邵时辉之间的那条缝隙,何尝不是另一种遥望? 顾长星横竖睡不着,听着身后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才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光脚走到门边,穿上久未触碰的鞋。 五星级酒店的楼下是设施完善的绿化带,他静静地漫步在小径上,仰望漫天繁星。 城市的天空,似乎很久没出现过这般灿烂的景象了。 顾长星选了处长凳坐在上面,裹紧了羽绒服,心中不可避免地涌上愁绪。 许多年前,他也曾和邵时辉共享校园长椅,一同望过这片星空。 年少时的天真烂漫如同夏日聒噪的蝉鸣,在岁月的长河里稍纵即逝,留下来叽叽喳喳的回忆印在灵魂深处,无论过去多久都不可磨灭。 那时的自己,还是个爱笑的人。 “邵时辉,你说天上繁星那么多,会不会有一天也能冠上我们两个的名字?” 犹记得那双狭长优雅的眼睛里笑意盈满:“会的!等我继承了家业,就给咱俩都买上一颗,到时候两封证书摆在床头,比结婚证更早见证我们的爱情。” “好贵的,我不要你送。”顾长星偏头,下颌指天,带着矜持的傲气:“我要努力读书,争取财富自由之后给你挑颗最亮的。” 邵时辉嘴上很不情愿:“多费劲啊!还要拼搏厮杀。” 顾长星回眸:“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和你比肩同行,无论天上人间。” 青春期立下的誓言总是透着股少年英杰的豪情,那时谁也不曾想到,命运多舛会在让彼此在数年后经历一场漫长的分别。 再见时,二人身份早已错位。 那番雄心壮志下在世事磨砺下埋葬在云泥之别中。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八年前的争吵,似乎这件事从未在彼此的人生里留下印记。 只要没有发生,他们就只是久别重逢,而非造化弄人。 顾长星看着沉落的夜幕,轻声道:“邵时辉,要是我们都失忆了,该有多好。” 风中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良久,一声叹息从背后响起,带着干茶般的苦涩。 “可惜,就算我们都忘了,烙在心上的伤疤仍旧记得。” 第6章 你们认得? 顾长星深吸一口气,回眸望向那双藏了无数心事的眼。 他听到了。 这是顾长星脑中唯一的想法。 邵时辉静静地看着自己,眼中有挣扎有痛苦,最后在无数次翻涌中安抚了思绪,换上如月色平静的湖面。 他将自己的围巾摘下,套在对方的脖子上,叹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吹什么风。” 顾长星吸了吸鼻子,低头看向鞋面,上面落了一滴寒露。 “邵大影帝真是敬业,大半夜的还要找出来找我对台词。” 邵时辉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剧本中与女主剖白的名言。 但顾长星知道,那句话,是邵时辉读剧本时擅自加上去,借此对自己说的。 邵时辉眼中划过一丝隐约的光,像流星,稍纵即逝在黑不见底的眸。 他回道:“横竖睡不着,见你下来了,便对个词。” 顾长星笑了笑,没接话。 哪里是想对个词呢! 分明就是想将他的伪装扒了,露出内里遮盖得拙劣的伤口,将最不堪的记忆全部翻找出来扯个稀碎,或许还会撒上一撮盐巴。 他不该把邵时辉想得这般坏。 可眼前的这位,着实恶劣了些。 “回去,别在这里吹风了。” 恶劣的影帝将他抄起,一路半架着直到扔进淋浴间。他就站在磨砂门外,督促着不许用凉水。 顾长星浑浑噩噩地想:邵时辉的八块腹肌中,可能分别藏了八桶坏水。 坏得不尽相同,但都指向同一个结局。 邵时辉一直想给顾长星挖个深渊巨坑,诱哄着他往里跳,最后再用这八桶坏水将他里里外外洗个干净。 夜过去了大半,一番折腾下来,顾长星早已睡意全无。他裹了厚重衣裳,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椅上,捧着邵时辉亲手煮的姜汤小口地抿。 “我从不给外人亲手做姜汤。”邵时辉将冒着热气的杯子递给他时,不忘又重复性地说了这句话。 三个月前,顾长星还不觉得有什么特别。而今在这套房中进出时间久了,相处下来才能品出来其中的滋味儿。 若将其中的词句替换一下,大可以理解成:“我从不给外人亲手做羹汤。” 顾长星想起热搜上密密麻麻的字眼,忍不住叹了一句:“你怎么不做给曾黎喝?” 邵时辉明亮眼睛里盛着比顾长星还要清醒的光,他哑然失笑:“你就这么醋着他?” “怎么会?”顾长星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姜汤已被喝去一半:“毕竟在热搜新闻里,他才是你的绯闻男友,不是吗?” 那眼神意味深长,能将人盯着不自在。 可邵时辉是什么人,见过大风大浪的船长,才不会为一点波动而乱了阵脚。 他往沙发大靠背上一躺,笑出声:“是就要承认了?” 邵时辉盯着顾长星的眸,似要将他钉在原地,接受迎面扑来的坦荡炽热:“你分明知道那个背影是谁。” 顾长星眸光微动,半晌才凉声道:“邵影帝还真是敬业,几次三番暗示下来,我竟拒绝不得了。” 邵时辉眼中一闪,像灯芯“啪”地炸出亮光。他喉结滑动,说:“你知道我在暗示什么。” 顾长星拿起剧本,道:“对剧本么。这些台词戏里都有,我晓得的。” 邵时辉盯着眼前的人不说话,半晌才敛去面上微不可查的抢夺神色,牙尖一擦:“你还真是聪慧过人。” “彼此彼此。”顾长星蛮客气地说:“邵大影帝下次想对戏,也可省了这番拐弯抹角。我既然承了你的恩惠,合同一签也算半个下属了,老板吩咐员工做事,不用不好意思的。” 邵时辉险些要被气笑了,他咬着腮帮子,品到一丝咸腥后才蓦地松开,敲了敲还剩半杯的姜汤,说:“夜深露重,喝完我们再对戏。” “晚些不可以吗?”顾长星面上略过一丝细微的遗憾:“虽然味道不错,但我才洗了热水澡,再被这口姜烫着,身上出汗,粘腻在这毯子一样的睡袍里,很是不舒服。” 邵时辉笑:“那就换一件,多大点事儿?” 顾长星翻了一页剧本,声音颇响:“您老有钱没处使,可别往我身上浪费。有这闲工夫不如换个咖啡的牌子,这蓝色包装喝着苦,容易睡不着觉。” 他将失眠的缘由全赖在了咖啡上,竟是半分不舍得往邵时辉身上套。 邵时辉再大的气,也在这一句不舍得里尽皆消了。 二人对戏上了头,一吵便是一宿。第二日邵时辉顶着个黑眼圈走出门时,便被住在隔壁的新演员逮个正着。 “哟!邵爷这是打哪儿来的鸡血浇头?慷慨陈词了半宿没睡?” 邵时辉懒着抬眼:“贺映秋,你一个二少爷跑出来闯荡娱乐圈,不怕被家里抓回去?” “嘿!我家那老头子不看娱乐圈。”贺映秋一把搂上邵时辉的脖子,低声道:“我跟你说,昨晚又有狗仔拍你了。” 邵时辉毫不意外:“正常,他们也要吃饭不是?” 贺映秋神色古怪地看了邵时辉半晌:“你还真是......扶贫老干部啊?” 邵时辉“嗯”了一声。 “小道消息,现在有大V博主要买你的通稿,真不提防着点儿?”贺映秋严肃道:“要知道,之前那几张照片可是没脸的。” 邵时辉登时抓住关键:“他们拍到正脸了?” 贺映秋愣了愣:“那个机位很难拍不到吧?而且你们不是分开下楼的吗?那么大的绿化带又没有遮挡,那张脸可谓是360度无死角全方位展示啊!” 这番话听上去夸张,却也说的是事实。 邵时辉哑声道:“哪家狗仔拍的?有渠道吗?” 贺映秋掏出手机,打开某个界面递给邵时辉:“诺!你自己看。” 邵时辉仔细翻着威胁短信里的每一个字,眉心不展。 “也就我的电话号码跟你差了一位数,对方粗心大意没检查,才发到我这里来了。” 贺映秋翘着手,懒洋洋说:“万一对面是个帕金森,再手滑输错两个数字发给别人,有你好受的。” 邵时辉不动声色地将电话号码拍了下来,直接发给了法务:“老袁,把照片买下来,准备一下刑事诉讼。” 过了一会儿,老袁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老板,对方出价1000万。” 下一条语音:“他们有病吧?想钱想疯了?” 面对如此精准而犀利的评价,邵时辉只手写了几个字:“给。” 老袁的声音顿时鬼哭狼嚎,连老板都不叫了:“别啊少爷!老爷要是知道你千万金买照片,真的会剁了我的!” 邵时辉轻笑一声:“没事,你官司上赢回来就行。” 二人一唱一和,把坐在对面喝咖啡吃早餐的贺映秋看得一愣一愣。 他放下茶杯,低声道:“不是吧邵爷,你是真的打算老干部人设一条走到黑啊?” 邵时辉抬眼,发出无声疑惑。 贺映秋说:“你手写,你家法务的语音恨不得在手机里按个大喇叭,就不能学一下9键或全拼?” 邵时辉淡淡“哦”了一声:“习惯了。” 贺映秋一呆。 邵时辉追加一句:“懒得换。” 贺映秋:“......” 许是邵时辉太过摆烂,时髦到没边的贺映秋终于忍不住从裤带子里掏出一个蓝牙耳机,在邵时辉面前晃了晃:“知道这是什么吗?” 邵时辉:“我只是慢,又不是傻。” “蓝牙耳机,知道不?”贺映秋一边打开手机界面一边操作:“你看,打开蓝牙,搜索设备,匹配型号......” “你教我这些做什么?”邵时辉打断道。 贺映秋嘴角一抽:“你不知道你的洋鬼子手机漏音吗?” 邵时辉:“......” “呵。”他冷笑一声。 还真不知道。 今天的早饭不知怎么地,像是厨子没睡醒一样,发挥极其不稳定。邵时辉吃得乏味,便随便挑了几分,叫工作人员打包好,自己拎回总统套房。 贺映秋瞪着眼,满脸不解:“你没吃够就多盛点呗!怎么还连吃带拿的。” 邵时辉含蓄笑笑:“自家不必这么讲究。” 他刷了卡,按下电梯键。 “不过说真的,昨天那张图虽然露了脸,但看着也不算很清晰嘛!你没必要那么紧张。”贺映秋满手是汗喋喋不休地说。 邵时辉瞥了贺映秋一眼:“究竟谁在紧张?” 贺映秋:“啊?” “叮”,电梯声响,邵时辉阔步走出电梯。 “拍得不够清晰,证明狗仔的设备不行。” 邵时辉嗤笑:“那边给的工资才这么低吗?连个长枪大炮都买不起,学什么贩卖花边新闻。” 贺映秋“啧”了一声:“邵爷,论起不知人间疾苦,你是这个。” 邵时辉的余光带到竖起的大拇指,淡然道:“过奖,我真的是在嘲讽。” 说罢,也不顾贺映秋吃了苍蝇般难看的表情,刷开了房门。 “回来了?”里头传来一个声音,紧接着轻缓的脚步声响起,露出一张似雪如玉的脸。 贺映秋余光匆匆带过,脚步一顿,撤回了前进的动作。 “顾长星?你怎么在这儿?”他惊叫一声。 顾长星分明也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还算熟悉的脸,极为惊诧:“贺少,好久不见,你怎么也来了?” 邵时辉左看看右看看,将早餐往桌面上一放:“你们认识?” 顾长星霎时浑身僵住,随后心虚地别开眼。 贺映秋浑然不觉,极为认真地描述道:“当然认识!当年他来这里当群演,接的第一部戏还是我介绍的呢!” 邵时辉忽地沉了脸:“接戏?群演?” 贺映秋道:“对啊!那时候他刚来,什么都不懂。我正好认识一个玩得开的导演,就把他塞进去了。” 好,很好。 感情出国留学都是假的,背着自己跑来演艺圈才是真的。 邵时辉气得笑不出声,字都懒得打了,当即发了一段语音甩给法务部:“那照片别买了,对方爱发就发,我巴不得!” 第7章 我真的担心你 贺映秋只觉这个早上的见闻之广,不亚于去整形医院开了个眼角。 “你跟邵爷认识?”他看着顾长星道。 顾长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纨绔贺少解释清楚自己跟邵时辉的关系。 主演与替身?上司与下属?正品和翻版? 亦或是...... 没死的前任。 他动了动嘴角,半晌才憋出来两个字:“巧合。” “什么巧合?”贺映秋脑子不够用,转了好久才惊呼一声,直愣愣地看着顾长星问:“我靠你现在这么有钱!居然住得起总统套房了?还选在影帝隔壁?” 顾长星嗓子有点干。 他怎么没想到贺映秋是这样的思维模式? 邵时辉在一旁冷眼掂着,眼中阴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狂风暴雨。 “聊够了吗?” 贺家二傻子这才看到倚在门上居高临下的邵时辉。 “不是,你不回自己房间,堵在人家门口干嘛?” 邵时辉笑了几声,眉间划过无奈,两只手指夹着房卡亮在瞎子眼前:“看清楚门牌号,这是我的套房。” 贺映秋仔细地看了几眼房卡上的数字,再退了两步看了看门口的挂牌,说了个不太文雅的草字。 “你,你你你!”他手指的抖比不上瞳孔巨震的频率:“你他妈的真有绯闻男友啊?” 当事人张了张嘴,辩解道:“我不是。” 贺映秋转头,神色悲悯,重重点头:“我懂,我都懂。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悲苦,我深能体悟。” 不,你不懂。 顾长星神色复杂地看着金玉温养出来的富家哥儿,叹息道:“可我真的没有。” 贺家二少爷掌心一挡,郑重承诺:“放心,我嘴很严,绝对不往外说” 顾长星根本不放心,他几次三番想说清楚,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舆论不会平地起,人们只会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 贺映秋这种混惯上流圈子的人见了太多腌臜事,他宁愿相信邵时辉只是一时兴起包养了个漂亮情人,也不会认为有资本家为了照顾下属,将礼贤下士这四个字搬到现代进行实操演绎。 只见贺少神色复杂地说:“邵爷,我没想到你的口味如此独特,居然喜欢搞水仙?” 没等邵时辉皱着眉问出“水仙何意”,他又大言不怕死接了一句:“原来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顾长星啊?” “什么照片?”顾长星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突然问。 邵时辉忽然冷下脸,大门“砰”地一声:“与你无关。” 这话也不知道对谁说的。 顾长星被响声里的愤怒镇住了,他低着眸,站在门边,一言不发。 这副沉默不语的模样,把邵时辉刚浇上水泥的心又给踩得一塌糊涂。 “过来。”他按住心底的咆哮,沉声道。 顾长星动也不动,头依旧垂着,将微微颤抖的手背在身后,用墙压紧。 “过来。”邵时辉无奈,再次重复。 顾长星依旧没有回应。 “......” 邵时辉实在没招儿了,走上前去一把将人扯了过来,按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 “吃早餐。” 顾长星眸光微颤,愣是半个字没听进去。 邵时辉见状,一把将装着蒸饺的盒子撕开,夹起一个就往人嘴里塞。 那粗暴蛮横的模样,恨不得把顾长星噎死。 顾长星被堵得呛咳,紧忙抓住了邵时辉的手,狼狈地边咽边说:“我吃。” 怕人不信,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服软道:“我真的吃。” 邵时辉这才安静下来。 他盯着顾长星慢吞吞的动作,怒气堵在心口,发泄不去。 脾气是死倔的,往事是如烟的,脑子是一等一清醒的。邵时辉费尽心思,就是为了绑住这条好不容易抓到的鱼,好叫对方无法再潜逃回藏身的泥潭里。 他想算笔旧账,却始终不敢贸然行事。毕竟面前这个人,说什么都是一副死不承认的模样。 邵时辉咬牙咬得腮帮子发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去。 顾长星速度极慢,那几块填不饱的蒸饺凉透了也还剩一块,他缓缓放下筷子,一言不发。 阳光穿过身后的落地窗落在他背面,在发丝处打出浅浅光晕。 配上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像极了等待教廷审判的圣子。 邵时辉心底的水泥路又呼啦啦地裂了一半。 “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他问。 顾长星猜不透这话的含义,轻易不敢回,只能中规中矩地顺着话说:“不是。” “你这副模样,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邵时辉冷哼道。 顾长星眸中一动,轻声道:“影帝多虑了,我只是在想照片的事。” 这话分明藏了试探,如履薄冰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只要邵时辉不提当年旧事,捂住伤口的创可贴就还在。只要二人默契地避而不谈,伤疤就可以视而不见。 “既然如此。”邵时辉沉吟:“那你且说说,担心什么?” 顾长星终于抬起那死气沉沉的眼:“听贺少的意思,我被狗仔拍到正脸了,对吗?” “嗯。”邵时辉难得顺着他的话。 在邵大影帝眼里,顾长星就像个被粘土糊上裂缝的瓷人,外表看着完整精美,实则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捏成拼不起来的碎片。 他不能用蛮力,但也决不允许顾长星使用手段把模糊不清的篇章揭过去。 他只能拿起铲子不断地挖坑。 初时只是浅,叫顾长星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轻易避开。也只有这样,他才能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在顾长星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越挖越大,直到足够深时,一把将人拉入坑底,让他避无可避。 他可不想让顾长星跑,再留自己独守空房。 见人不说话,邵时辉问:“你又在想什么。” “你有照片。”顾长星说。 不是询问,不是猜测,而是重如铁锚的肯定,邵时辉想瞒也找不到话。 更何况,他也不想瞒着。 邵时辉轻笑一声,抬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懒懒将顾长星望着:“照片还在狗仔那里,这会子估计已经发出去了。” 顾长星陡然捏紧了拳头。 他抬起眼,目光在抖:“为什么这么做?” 邵时辉挑眉,装作没听清:“什么?” “邵时辉,为什么这么做!”顾长星抑制住喉间的颤:“你是顶流,风吹草动都能火上一阵,为什么次次都要把我捎上?你明知我这张脸和你同框会带来什么舆论,但昨晚仍旧没有半点遮掩就选择下楼找我,你是想我红?想我火?还是想借狗仔的营销炒作把我捧出来,顺势走一条黑红路线?” 他越说越激动,胸口不断起伏着:“你是我老板,我确实说不得什么,但我求你,请不要把一个人带到不属于他的位置!” “邵时辉,我担不起......” 邵时辉有些意外,他似乎没想到一张照片会引起顾长星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其实细想下来,顾长星这番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他不是没动过借狗仔爆料顺水推舟官宣顾长星签约一事,但...... 他徐徐叹了一口气:“顾长星,我不会这么对你,从来不会。” 邵时辉的语气难得没了调笑或狡猾,带着独给顾长星的温柔缱绻:“我下楼,是因为真的担心你。” 影帝眸中的深情沉甸甸的,看得顾长星心跳漏了一拍。 他听见邵时辉继续说:“我不舍得叫你走黑红路线,也不会借人之手来捧红你。顾长星,你本是天上最亮的启明星,不该沦落到这个地步。” 如果当初,没有不告而别的话。 顾长星呼吸很重,满腔淤堵愤怒如同烂泥一般糊在了嗓子眼里,叫空气进不来,出不去。 他盯着邵时辉,恨不得把人钉进沙发中。影帝说的情话比台词还溜,看在三金的份上,半个字都信不得。 邵时辉头一回体验到什么叫荣耀困身,他无奈拨开手机屏幕,将老袁的聊天框打开,推到顾长星面前,按下语音条。 老袁的尖叫顿时像扩音器一样滋滋作响:“老板,你能不能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我照片都拿到手存档了你才跟我说不买?1000万!那是整整1000万啊!” 顾长星眼睛死死盯着语音条,脸色比纸还白。 “1000万。”他的声音早已沙哑得听不清了:“把我全家卖了都不值这个钱。” 邵时辉关掉手机,说:“我花得起这个钱,你就值得。” 屋内不热,却烘得顾长星额间滑下一滴水珠。 他嗤笑,眼中只有对自己的不屑:“邵影帝,好手段。” 邵时辉挑眉:“我不懂。” 顾长星目光悲凉:“买下照片,我就欠了你1000万,只能满打满算把20年合约走完,不然一辈子都还不起这个钱。” “至于不买照片么......”他嘴角扯出一丝嘲讽:“你在逼我。” 至于逼他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顾长星就这么平静地将邵时辉凝望着,而与此同时,邵时辉也在凝望顾长星。 他们像斗兽场里的两头困牛,互不相让,僵持不下,死命地抵着对方,就看谁先低头。 邵时辉不退,是因为不甘。而顾长星的倔强,是因为不能。 不甘,是因为圈套已下,收齐覆水的代价不小。而不能,往往是因为身后万丈深渊,无人托底,退无可退。 不能比不甘,往往更可悲。 最终,邵时辉败下在了名为不舍的情绪中,他万般无奈,迁就着顾长星选择了迂回战术。 反正这个合同一签就是二十年,照片拿在手里,他有的是时间。 第8章 撇清关系 邵时辉补拍这场戏,前后花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而顾长星也借着这个机会把身体养好了不少。 那日刚好立春,顾长星坐在保姆车内,远远看着拍摄现场。 邵时辉先下的车,转头伸出手,却见对方一动不动。 “怎么了?”他问道。 顾长星看着远方人头涌动,一片欢声笑语,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份喜悦与自己格格不入。 他没伸手,只是拥着毛毯,安静地看着对方说:“我不去,身体乏,在车里等你好了。” 邵时辉好不容易把人带了来,自然不愿意让他在车里闷着,当下哄道:“有一些拍摄事宜在交待,可能聊得欢了,不影响我们过去听。” 顾长星还是一动不动,懒懒合上眼皮:“邵大影帝,我就不过去凑热闹了,请您带话。” 邵时辉看着那冷淡的神情就知道,顾长星又灵巧地避开了一个坑。 这人怎么就生了副好脑子! 他刚想描述得真切一些,忽然有人凑上前来,打断了对话。 “杀青快乐啊邵影帝!终于和你同拍一部戏了。”贺映秋自来熟地掺和进对话里。 顾长星早已猜到今天会有什么重要日子,唯独没往杀青上面想。此时被贺映秋这个大漏勺一舀,才明白邵时辉带他来的目的。 他不动声色,拉动车门。 贺映秋听得声响忽地探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哟!嫂子也在?” “嫂子”这个称谓喊得顾长星尤为尴尬。 他关车门的手一停:“贺少,我不是。” 神色淡淡,很礼貌地挑明了立场。 我不是绯闻男友,我不做内娱嫂子,我没有地下恋情,别给我戴高帽。 邵时辉一把拦下准备上前寒暄的贺家二傻,用身体挡住了顾长星,说:“导演找你。” “啊?”贺映秋有些迷茫:“杀青了他还找我,干嘛?” 邵时辉双手插兜,目眺远方探出来的一枝新芽:“单人合照还没拍,梁导向来有这个习惯。” 贺映秋不疑有他。 梁恒身为业界名导,多少人挤破了头想参与到他制作的电影,不惜跑个龙套,只为了影片末尾能滚动上自己的名字,说出去都倍儿有脸。 更不用说只有主要角色能单人合影的照片了。 “先前那位,杀青的时候也留影了吧?”顾长星说这话时,揉了揉发疼的鼻子。 春才刚来,柳絮也没扬起,不知道是不是大病一场的缘故,最近这段时间鼻炎复发,引得喷嚏不断,涕泪横流。 顾长星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有什么新的过敏源,只能一手姜茶一手感冒灵,管饱。 邵时辉转过头,看着已经被擤破皮的鼻子,有些心疼。于是从保温壶里倒了一杯暖茶,递给顾长星说:“留影了,男二是个重要的角儿,没理由糊弄过去。” 顾长星喝不下,接过来只当暖手宝。朝晖打下来让他睁眼有些费力,漂亮的眸子眯起一束光,像极了昂贵的猫。 “那张照片怕不是成了梁导的人生污点。” “早删了。”邵时辉盯着顾长星,目不转睛说:“梁导连AI换脸都不用,宁愿塞贺映秋这种二愣子顶替。他要发社媒的,不可能留一张用不上的照片。” 顾长星思考了一下,问:“贺少怎么会来娱乐圈?” “玩呗!”邵时辉道:“贺父有钱,他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他家有大哥顶风前行,二少爷只要不闯祸不犯法,做什么都成。” 顾长星没忍住,轻笑出声。 春日扶桑照在他鸦翅般纤长的睫毛上,随着动作扫出一片柔光。 不管是融入夏日蝉鸣的青春洋溢,还是离乡别井后再见时的沉静柔顺,无论过去多少年,顾长星这张脸始终看不腻。 邵时辉闭上眼,往昔记忆逐帧滑过,他站在空无一人的电影院里,看着荧幕,置身事外。 在名为《顾长星》这部电影中,不知何时,主角变成了买票的看客。 邵时辉花了钱,不甘心只是看。年轻的影帝既然登得上这个位置,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这个故事里,作为主角,将未播完的后半段用自己的身影填上。 片场那边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邵时辉睁开眼,不经意间对上了笑盈盈却不达眼底的眸。 “去吧!他们叫你。” 邵时辉沉默片刻,忽然从后备箱里捧出一扎花束。 蓝与黑交错在盛大的奢华里,中间缀了两瓣深紫色的彩掌花。 “顾长星,杀青快乐。” —— 贺映秋对顾长星的身份尤为好奇,杀青之后久久不肯离去,非要拉着邵时辉详谈。 邵时辉打心底里不想外人对顾长星有过多的窥探,他知道这是久别重逢后占有欲在作祟,但他确实醋了。 而这股醋意,在顾长星答应参加烧烤后变得更为浓烈。 “你连杀青都不去,却肯参加烧烤?”邵时辉盯着顾长星,嘴角耷拉出明显的弧度。 顾长星很是奇怪地看了邵大影帝一眼:“烧烤不过几个人,我以贺少朋友的身份去参加,有什么问题?” “但是你不参加杀青。”邵时辉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 顾长星解着围巾的手一顿,说:“你骗我。” 邵时辉瞬间哑然。 最开始,他的确是想弥补顾长星第一次杀青时未到场的遗憾。 然而顾长星是什么人?聪明又机警,刚进组就察觉到了太多异样的目光,因此从来形单影只,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一律不与人来往。想要让他融入杀青片场的星光灿烂里,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大影帝才发挥出浑身演技,千哄万骗把人带上了车。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他叹气,解释道。 “惊喜还是惊吓?”顾长星语气淡淡,面部表情管理得实在好,挑不出半点不爽。 邵时辉只觉得头疼,他拉上顾长星给他泡茶的手,说:“能不去吗?” 顾长星看了眼握上来的力道,仿佛对方用点力,自己这手腕又可以去医院挂号了。 “答应了的事情怎么能反悔。”顾长星给邵时辉递了一杯茶,自己握上咖啡棒胡乱搅动,说:“老板实在不放心,可以在一旁看着,如果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公关还来得及。” 他把邵时辉叫老板,界限划分得很清楚。 既然我不方便去,那就以下属的身份陪老板喝酒,很合理。 但邵时辉根本没这个意思。 “要陪着也该卫乐人陪。” 卫乐人,邵时辉的助理,人如其名,完全的乐子人。 顾长星只觉得今天的咖啡尤其苦,还带了说不上来的酸涩,话听在耳边,也变成了一样的味道。 他捏着咖啡杯的手倏地发白,血色全无。 良久,才说了一句:“那你把他也带上吧。” —— 来参加聚会的人不多,彼此都是旧相识。贺映秋一见来人,顿时招呼开:“来来,坐这边,特地给你留了最好的观景位置。” 顾长星道了声谢,拢紧厚衣服,眺了一眼。 贺映秋在G市有房,观湖大别墅,顶层最适合用来赏风。离城区稍微远一点,不算太偏,四处无遮挡,可以窥见那边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想不到你还是贺少的朋友啊!”旁边的年轻男生笑着说。 顾长星望去,对方眉眼姝丽,唇红齿白,最适合演古风小生,那宽袍大袖一披,更衬得身段水灵。 网友的评论变成几个大字从眼前划过。 他礼貌点头,语气带了明显的客套和疏离:“想不到曾先生也与贺少熟。” 曾黎晃了晃手,像是没看到顾长星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喜,道:“他跟我姐熟,我是沾了光才来的。” 顾长星抬眼望向了坐在正对面大大咧咧卷着生菜的明媚女星。 三栖影后,曾怡。 在他住院期间出现在邵时辉语音列表里,喊他“邵哥”的那位女子。 曾怡似乎喊惯了,见到邵时辉嚼吧嚼吧生菜,含糊说:“邵哥来得正好,生蚝翻个面。” 卫乐人抬手道:“我们老板烤生蚝不入流,我来就行。” 曾怡哈哈大笑:“邵哥,你助理挺不留情面。” 邵时辉牵起温文有礼的笑:“习惯就好。” 顾长星瞥着二人的互动,对传闻愈发疑惑。 明明曾怡和邵时辉看起来更熟,一个影帝,一个影后,郎才女貌好不般配。 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有他们的CP水花,反倒和曾黎闹出了绯闻? “影后是不是前几天才在S市开完演唱会?”顾长星在脑海中搜索了一下此女子的相关信息,疑惑道。 曾黎“嗯”了一声,目不转睛盯着手上的墨鱼:“她闲着没事儿干,来探班。” 探班? 探谁的班? 顾长星皱着眉,不说话,旁边的曾黎也有些尴尬。 “那个,吃羊肉串吗?”年轻人笨拙地问。 顾长星回头,接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 “没事。”曾黎把墨鱼啃出狰狞的表情,话不分明道:“我就是喜欢吃烧烤才来的。” 这话什么意思?撇清立场? 顾长星把羊肉串拿在手里转了一圈,似乎更迷茫了。 “长星,你最喜欢的茄子。”邵时辉那边烤好了一盘,仔细吹了吹,递给顾长星,还不忘嘱咐:“小心烫。” 这话一出,引来好几道诡异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