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跟踪我相亲后和我告白了!》 第1章 第 1 章 “岑先生,方便问一下,您是0吧?” 偌大的餐厅内人声嘈杂,对面男人的话仍是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岑雪宁的耳朵里。 岑雪宁闻言知其意,礼貌性的微笑一收,汤勺脱手,在汤碗的边缘砸出清脆的声响。 男人没注意岑雪宁这边的情况,还在滔滔不绝地分享喜好:“是这样的,在床上呢,我喜欢在上位,如果您是下位的话就更好了。不过看您这个样子,怎么想都是下位更合适,应该对当下位很有经验吧。” 岑雪宁“呵呵”一笑,抄起汤碗,毫不犹豫地把吃剩的菜汤泼到男人脸上。 菜汤从男人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滴落到脸与西服上,像是在额头处造了个水帘洞。 下一刻,男人听见岑雪宁嘲讽的话语:“啧,短小。” 重燃的怒火烧干净了**,男人站起来,指着岑雪宁的鼻子问:“你什么意思?” “啊,你没听懂啊。我是说,就你这个长度,就算在大庭广众之下扒了裤子给别人看,也没人会认为你是1的。” 岑雪宁嘲完,玩味的眼神划过男人的裤子,双手抱胸:“当然,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证明自己,有伤风化。” 餐厅里的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过来,探究与暗笑的目光如同聚光灯一般照向男人。男人自诩体面的精英人士,如今被一碗汤和几句话弄得狼狈不堪,光是与旁边人对视都觉得尴尬,哪里还在餐厅里站得住脚,只是微低着脑袋,瞪向岑雪宁。 岑雪宁的眼底结冰,冷笑道:“快滚吧,别在这丢自己脸了。” “神经病来相什么亲?” 男人往桌上餐盘里淬了一口,拎起公文包和一身无处安放的火气,骂骂咧咧地出了餐厅。 等男人走远,服务员才保持职业微笑,上前询问:“先生,需要重新给您换一份吗?” 岑雪宁摇摇头,略带歉意地开口:“不用了,帮我结账吧,谢谢。抱歉,刚刚影响到你们工作和其他顾客就餐了。” 服务员领着岑雪宁到柜台结完账,岑雪宁返回刚刚的餐桌旁拿落下的手提袋,视线不小心越过玻璃隔板看到隔壁桌。 隔壁桌只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灰色卫衣和牛仔裤,乌发短而齐整,体格健壮,隐约可见衣服下的肌肉轮廓。 岑雪宁只觉得背影有些熟悉,凑近了一些,没想到刚好和男人不经意转过来的一双鹰目对上。 他的凤眼一凛,卫衣男的眼里情绪顿时一阵变幻,表情错愕。 呵。 岑雪宁快步走到隔壁桌,拉开卫衣男对面的椅子坐下,皮笑肉不笑地问:“说说吧,听到了多少,柏岩?” 最后两个字硬是被他念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柏岩拿起勺子搅了搅咖啡,没去看岑雪宁那张精致的脸,俊朗的五官故作镇定的神色:“大概是……全部。” “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十点半左右。” “我记得我出门的时候,许阿姨说你还在睡懒觉。怎么我前脚到了这,你后脚也来了?就差了十分钟哎,好巧。” “我……我也来相亲。” “和谁?空气吗?” “……和自己。” 柏岩如坐针毡,嘴黏在咖啡杯上不肯下来。一杯上了半天不见少的咖啡终于见底,岑雪宁的目光还跟针似的悬在头顶。 岑雪宁没等到下文,起身要走。柏岩忙拿着桌上的账单,追上岑雪宁,抓住岑雪宁的手腕:“我怕你会遇到坏人,所以才跟来的,对不起。” 岑雪宁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挣开柏岩的手,在柜台那等柏岩结完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餐厅。 柏岩小碎步跟着岑雪宁,与他的步调一致。见岑雪宁忽然停在路边,低头在手机上点点摁摁,柏岩小心翼翼地问:“你生气了吗?” “刚刚有点生气,现在气消了。” 岑雪宁说着,摁灭手机,对开往他们这的白色网约车招手。等车停下,他拉开车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后座:“回去么?” 柏岩欣喜地点头,壮硕的身体灵活地钻进后座内。 岑雪宁的唇角不自觉一弯,刚关上车门,落座在柏岩旁边,就听他说:“你放心,我一直都相信,你是1。” 岑雪宁面若死灰:“再提刚刚的事,我就把你扔下去。” 柏岩听话地在嘴上作拉链状,又比了个大拇指,示意会把这个事烂在嘴里。 窗外的街景在棕褐色的瞳孔里掠过,岑雪宁暗叹一声,后悔今天一时兴起过来相亲。 “回来这么早,相亲呢?” 岑雪宁的母亲岑琇听见开门声,从厨房那探出头来,瞄到岑雪宁身后的柏岩,又喊道:“柏岩,待会和你妈妈过来吃饭,阿姨晚上做糟粕醋火锅。” 柏岩从岑雪宁旁边的空隙里挤出一个脑袋:“好,谢谢阿姨,我去喊我妈妈。” 关上门,岑雪宁脱掉挤脚的皮鞋,视线快速扫过客厅里侧的黑白色人像,脚步往厕所走。路过厨房时,他才回答了岑琇的问题:“相亲黄了。” 岑琇把炉上的火调小,从厨房里走出来,杏眼里写满好奇:“怎么黄的?” 岑雪宁用挂满水珠的手卷起袖子,走进厨房,把洗碗池边上的菜洗净:“我拿汤泼的。” “那个男的骂你了?” “不算骂,但话很难听,我没忍。” “那就不忍这种嘴脏的玩意,当婚前排雷了。”岑琇说得豪迈,脑海里闪过走在岑雪宁身后的柏岩,多八卦了一句,“你去相亲,怎么和柏岩一起回来的?” “餐厅里碰见的。” “是碰巧遇见的?还是柏岩跟着你去的?” 眼看着岑琇的八卦之魂即将出窍,岑雪宁无奈地叹了口气:“妈,锅里的汤要溢出来了。” 岑琇放弃了打趣岑雪宁的心思,火速跑进厨房关火。 晚餐时,柏岩和母亲顾湘玲敲开了岑雪宁家的门,四人围坐在桌旁,在蒸腾的热气中享受美食。 饭桌之于话题,就像火锅之于食材,总有一种特别的包容。前两分钟岑琇与顾湘玲还在聊青春年华与初恋,下一秒话锋就转回到岑雪宁与柏岩的终身大事上。 岑雪宁相亲的事在两位女士间不是秘密,但顾湘玲还不知道结果,于是提起了这件事。 岑雪宁打着哈哈:“我慢慢找吧,还没遇上喜欢的。” 岑琇慈爱地看着埋头吃饭的柏岩,问:“小岩,有遇到喜欢的男生吗?” 柏岩咽下嘴里的饭,飞快地扫了一眼岑雪宁:“有。” 岑琇和顾湘玲异口同声地问:“是谁?” 柏岩的放在膝上的手绞在一起,神色却很坚定,目光如炬:“是岑雪宁。” “咳咳!” 岑雪宁本来没在意柏岩说什么,直到听见两位女士有指向性的问题后接了一个更具有指向性的回答,并且那个回答里还明明确确地掺了自己的名字,吓得他呛咳起来。 岑雪宁接过柏岩递来的水,暗自在桌底下踢了一下柏岩的脚,顺带丢过去一个眼刀。 这个柏岩是不是疯了? 本来他相亲碰到下头男就够可怜了,还拿他来开玩笑! 柏岩敛下眼里的情绪,只觉得心头发涩。他没去看岑雪宁,半个脑袋又埋进了碗里。 岑琇和顾湘玲还愣了一下,看对面两人是那样的反应,直觉这个时候还不是柏岩道明感情的好时机。她们对视一眼便会意,开始打圆场。 岑琇往柏岩碗里添菜:“嗐,小岩从小就喜欢和宁宁玩,喜欢宁宁也正常。” 顾湘玲把烫熟的牛肉倒进岑雪宁碗里:“就是,两个人一起长大,感情好也正常,朋友之间也是互相喜欢的嘛。” 岑雪宁和柏岩礼貌地道谢,时不时去接岑琇与顾湘玲抛出的话题,彼此之间却再没什么交流。 这顿晚餐在无形的沉默屏障中走向尾声。 饭后,岑琇拉着顾湘玲去客厅看电视,岑雪宁端着盘子到洗碗池,和柏岩一起洗碗。 水流迅猛,没能冲破凝滞的气氛,只流下潺潺水声。 岑雪宁率先受不了这个氛围,关掉水龙头:“刚才为什么要这么说?” 柏岩深呼一口气,放下盘子,认真地看向岑雪宁:“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追你。” “你疯了吗?别闹了。” “我没闹,我是说真的。”柏岩的眸光里倒映着岑雪宁的身影,没有一丝一毫的错位,嘴里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是真的想追你。” 灼灼目光逼人,岑雪宁偏过眼去,重新打开水龙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爱开玩笑。” “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们以后还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有的是机会向你证明。” 说完,柏岩就转过身接着擦去碗上水珠。 柏岩的话无异于平地掷惊雷,而岑雪宁又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两个字。 同事? 这下碗也洗不下去了。岑雪宁掰过柏岩的身体,让他正对自己:“说清楚,怎么我们又变成同事了?你不是要去健身房当教练?” “我教资早过了,上半年参加了菁华中学体育老师的招聘考试,最近才确定正式入职。明天跟你一样,要去菁华中学上班。”柏岩解释完,挣开岑雪宁的手,继续擦碗,嘴里还不忘嘟囔,“哼,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结果根本不关心我的近况。” 岑雪宁:“……” 算了,他还是先洗碗吧。 新文开坑,求支持[星星眼][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九月初,夏季余韵尚存。阳光洒在菁华中学的大道与操场上,烫得人直冒汗。 “老师们,同学们,大家上午好。作为菁华中学的一份子,我很高兴在阳光和煦的秋学期与大家重逢,和大家一起参加新学期的开学典礼。在此,我谨代表全校师生,欢迎新同学的加入。” 校长抑扬顿挫的致辞在接触不良的麦克风里断断续续。岑雪宁站在高二6班的后排,正被假期后遗症折磨得眼皮子打架,一句也没听清。他晃了晃脑袋,拿个薄本子扇风,到本班的队伍附近转悠。 “哎,我听说我们这次的体育课是新老师上。” “我也在老师办公室偷听到了,说是个大帅哥。” “有多帅?能有岑老师好看吗?” 叽叽喳喳的小动静在中间此起彼伏。岑雪宁凑过去,打断站在中间三个人的交头接耳:“要看帅哥下午体育课再看,现在不用讨论。” 三人瞬间捂着嘴噤声,规矩地站定。但还有一个人不死心,急于求证,大着胆子,掩嘴问岑雪宁:“岑老师,所以是真的有新的帅哥老师给我们上体育课?” 其余两个人也转过头,眼睛发亮地看着岑雪宁。 岑雪宁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你觉得老师像是会关注帅哥的样子吗?安心听校长讲话。” “哦。” 三人自觉得到了答案,笑着转回去站好。 说不关心帅哥是假的。但一想到柏岩也在体育部,岑雪宁的心顷刻间化作一滩死水。 帅哥对他的吸引力,还是不及现在的柏岩对他的杀伤力。 岑雪宁兀自摇摇头,又站回后排去了。 开学典礼在轮番的上台讲话中落下帷幕,而开学第一天的任务才刚刚开始。 由于原定的班主任吴春丽老师仍需在医院休养一段时间,岑雪宁在开学后的一个月内都要代任高二6班的班主任。他马不停蹄地领着学委和几名学生去教务处领完书,接着回班发书、重新安排座位和敲定临时班委,还得赶着去别的班上第一节语文课,一个上午忙得脚不沾地。 直到下午在自己班上完一节语文课,他才勉强得空,在办公室准备学生信息登记表。 “岑老师,下午放学要叫学生去旧宿舍楼底下领新的床上用品,高二应该是在5栋。” 邻座的老师晃了晃手机,好心提醒了一句。岑雪宁道过谢,打开备忘录记下。 他看了眼时间,现在是高二6班的最后一堂体育课,还有二十分钟左右下课。 合上笔记本电脑,岑雪宁拿起手机,匆匆跑去操场那把通知传达给班长。 操场上人烟稀少,只有两个班和零星几个训练的体育生站在夕阳的余晖下。 岑雪宁看见自己班学生前面站着的穿着运动装的高大背影,没多想就跑过去说:“老师您好,抱歉打扰您上课,我是高二6班的班主任岑雪宁,想向他们传达一下通知。” 那位体育老师偏过头,赫然是与柏岩一模一样的脸。 岑雪宁:“……” 前天学校只给了他部分任课老师的名单,体育老师的分配说要晚一点出,他也就没在意,没想到会炸出这个“惊喜”。 很好,这下他彻底对体育部的帅哥老师没有任何想法了。 柏岩表现得很惊喜,惊喜到岑雪宁觉得有点假:“岑老师您好,我是高二6班的体育老师柏岩。您有什么话就直接跟他们说,接下来是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 “好,谢谢柏老师。” ”不客气,岑老师。” 两人这份故作陌生人的假客套让岑雪宁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他撤去面对柏岩的假笑,认真地和全班学生传达完通知,最后还不忘叮嘱班长:“鸿昕,待会下课你就直接带要住宿的同学到旧宿舍楼5栋底下,我在那等你们。” 盛鸿昕点点头:“好的,岑老师。” 柏岩站在边上,将岑雪宁认真的神情尽收眼底。 岑雪宁早被边上投来的目光弄得如芒在背,交代完事情就巴不得赶紧离开这里,连眼神都不想分给柏岩。 “岑老师,”柏岩叫住岑雪宁,笑容灿烂,“回见。” 岑雪宁扯了扯嘴角:“回见,柏老师。” 话毕,像是生怕被人喊住似的,岑雪宁头也不回地离开操场,把柏岩的笑颜抛在身后。 是夜,浓墨泼天,星月隐踪。 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是岑雪宁的三节语文课。时间从学生的笔尖溜走,晚自习结束时已经是九点钟。 “这种信息登记表回去找时间填一下,班长明天下午放学前收上来给我。” 分发完信息登记表,岑雪宁不再拖堂。目送最后一个学生走出教室,他才关掉教室的灯,锁上门,在灯火通明的走廊里步入自己的下班时光。 夜色织出了名为静谧的网,笼罩在这座人去楼空的校园。 岑雪宁踩着路灯的光影,从教学楼朝学校门口走,没想到在临近菁华中学大门的碑石底座那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岑雪宁奇怪地问:“你怎么还不走?在这喂蚊子?” 柏岩拍拍沾灰的裤子:“猜到你要上晚自习,所以在这等你下班。” 岑雪宁有些无奈,快步往前走:“没必要好吧,我一个大人不会丢。” 柏岩大步流星地跟上:“有必要,我在追你,我不想看你一个人回家。” 岑雪宁不解:“不是,我俩从小到大,看对方的脸都快看腻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不是喜欢你什么,而是不想看你受伤。 这句话停在柏岩的喉咙处,藏在脚下的影子里,却始终没融入柏岩的话音。 他站在路灯下,任由白光照见他认真而坚定的神色:“我不知道喜欢你什么,但只要是你,我全都喜欢。” 岑雪宁停在前一个路灯下,回首便是柏岩那双黑亮的瞳孔,恍若跃入了沉静温柔的黑色海域,正在一点点下潜。 柏岩总是表现得这样真诚,而他永远无法当着这样真诚的脸说出任何反驳或伤人的话。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棕褐色的双瞳与柏岩错开视线,岑雪宁忽然又些烦躁。他没再提这件事,脚步略微放慢往前走:“回家吧,太晚了。” 柏岩轻“嗯”一声,配合着岑雪宁的步调。 明明他们之间靠得不近,拉长的影子却先纠缠在一起。 两人越往居住的小区走,行人愈少,沉默的氛围愈浓。 “砰!” 碎裂的绿色玻璃渣蹦到岑雪宁的脚边,随之从旁掀起的咒骂强行撕裂了他们之间不可言明的安静。他们相视停步,又齐齐望向一旁的烧烤摊。 “兔崽子!你爸欠老子钱,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谁欠你钱,你找谁去。我没钱!” “我管你有没有钱。你爸跑了,你今天穷死了也得把钱还了!不然,我就把这里给你砸了!” “你敢!” 身穿蓝白色校服的男生挡在烧烤摊前,寸步不让。领头的壮汉不再与他争论,带着四个男人就要往烧烤摊里冲。双方顿时推搡起来,争端一触即发。 岑雪宁眼尖地认出来那是菁华中学的校服,掏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他的余光中,一抹灰色的身影从身侧闪过,直奔烧烤摊的纷争中心,只扔下一句:“阿宁,你先报警,我去看着那个学生。” 岑雪宁强作冷静,快速把情况告诉电话对面的警察。挂了电话,他赶忙走进烧烤摊。 烧烤摊里乱作一团,顾客四散,店主忙着劝架。柏岩本来也想劝说,奈何几个男人都打红了眼,根本不听他们说话,巴掌大的地方顿时一地狼藉。 情急之下,柏岩只能一把抱起男生,用背挡去那些飞来的杂物和拳脚,试图撞破几人的包围圈往外跑。 后来的岑雪宁看见柏岩抱着男生被缠在原地,上前帮忙挡开那些壮汉,护着两人往开阔的地方跑。 也就是这会儿,趁着一低头的间隙,岑雪宁才认出这是他班里的周一仁。 五名壮汉见状,没再接着打砸烧烤摊,追了出去。 几人没跑多远,鸣笛的警车便迅速赶来,将一大帮身上挂彩的人全都叫到派出所去。 因着柏岩和岑雪宁是路过劝架,警察了解完情况后就放他们离去。 岑雪宁一边吹着手腕上的擦伤,一边走下派出所的台阶,碰巧撞见先他几步出来的柏岩。柏岩手里拎着一袋子药,咧开破皮的嘴角:“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两人坐在派出所外的石阶上,借着路灯给伤口上药。岑雪宁用完好的手撑着下巴,垂眼凝视着在他手腕上几道血痕那轻微晃动的毛茸茸的脑袋。 柏岩的动作格外小心,涂药的棉签不敢下狠劲,偶尔抬眼看一下岑雪宁的表情,涂完了还慢慢朝伤口那吹着小风。 温热的吐息挠得岑雪宁本来没什么感觉的伤口发痒。他抽回手,目光留在了柏岩给他擦药的那双受伤的手上:“好了,我这就破点皮,明天就好了。你这比我还严重,把药给我,我给你擦。” 柏岩没给,半边身子转过去:“不用,我自己可以。” 岑雪宁轻笑一声,双手扶着柏岩的手臂,把他的身体转过来,让他正对着自己。接着,他一把夺过柏岩手里的一系列上药工具:“你可以个屁。受伤了就歇着,我还不至于伤到不能给你上药。” 为了在岑雪宁眼里树立一个坚强形象,柏岩试图再争。沾了药水的棉签却先落到了他的手背上,让他避无可避,真切地感受着岑雪宁的气息和伤口处轻微的疼意。 柏岩没敢乱动,只有手背轻颤。 白皙的手指半握住麦色的手,岑雪宁停下动作,看着他:“疼不疼?” 柏岩摇摇头:“还好。” “我控制下力道,疼要跟我说。” “嗯。” 棉签的一端轻柔地碾过伤处,岑雪宁专心地寻找着柏岩外露的伤口,根本没察觉自己的指尖有好几次与柏岩的指尖相触。 灯光明亮又不明亮,明明见证了隐秘的心思在暗处活跃,却又不让另一个人发现。 擦完药,岑雪宁把剩下的药瓶盖好放入袋子,抬头就是柏岩笑得合不拢的嘴,深感怪异。 这人又搭错了哪根筋? 岑雪宁坐在原地,把药交给起身的柏岩:“你先回去吧,我等周一仁出来。” 柏岩刚抬起的腿又放下,一屁股坐回石阶上:“我陪你等。” 岑雪宁还想开口劝人,背后先传来一道急促的男声: “岑老师,柏老师!” 第3章 第 3 章 “两位老师,是这样的,我们刚刚问清楚了。冲突的起因是周同学的父亲向刚刚那五个男人借了钱,但到期一直没还,他们一气之下就和周同学起了争执。我们这边会给予他们相应的处罚,也会让他们赔偿相应的损失。” 男警说明情况后,接着往下说:“现在周同学的父亲的电话打不通。周同学也只说不知道他在哪,其他的不愿多说。我想问两位老师还有没有周同学其他亲属的联系方式?现在太晚了,他又是未成年人,有个亲属带回照顾比较好。” 岑雪宁已经滑开了手机屏幕:“稍等,我问问。” 岑雪宁向吴春丽发去消息并拨过电话。大概是时间较晚,都暂无回音。他记得之前看过周一仁的资料,上面提到周一仁是个单亲家庭,除了父亲的联系方式以外,他也没有填过别人的。 新的学生信息登记表还没收上来,他现在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周一仁别的亲属。 岑雪宁只得提议:“要不我们先把周一仁送回家?明天到校我再问问他,再晚我怕影响孩子休息。” 男警知道目前只有这个办法,同意了他的建议,让他们把周一仁领了回去。 周一仁被女警带着出来时正低垂着头,背部下弯,手指在裤缝处不安地搓着。从岑雪宁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身上那件遍布油渍的校服外套,以及有道浅疤的寸头。 到了岑雪宁和柏岩跟前,周一仁才略微抬起脑袋,眼睛却不敢抬,躲着二人目光:“岑老师,柏老师。” 告别警察,三人错着肩往外走,连成一条沉默的线。 岑雪宁慢了一步,问:“周一仁,你家住哪?我和柏老师送你回去。” “我……” “咕噜咕噜——” 周一仁刚出口一个字,肚子里的动静先抢答了岑雪宁的话。他顿时涨红了脸,手抓紧了裤缝,头几乎要埋到地里。 柏岩状似无意地揉着肚子开口:“岑老师,我晚上没吃多少,好像有点饿了,你怎么说?要不要去吃点?” 岑雪宁点点头:“那就走吧,前面还有家大排档开着。” 柏岩一手轻拍周一仁的肩,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一仁,可能得麻烦你陪老师吃点了。” 周一仁的心升起暖意,表情缓和,轻“嗯”了一声。 三人到大排档点了一些烤串和一份炒饭。岑雪宁和柏岩象征性地吃了一点烤串,剩下的时间全在看周一仁在大快朵颐。 周一仁像是饿得狠了,瘦削的脸被食物塞得鼓鼓囊囊,才能勉强看出一些圆润之态。 饭后,岑雪宁和柏岩在周一仁的指引下逐渐远离闹市街,穿过两条路灯忽明忽暗的羊肠小道,来到一处老旧的小区。小区外围是砖砌的石墙,挂在墙上的银色牌子掉漆又掉字,不够清晰的“春和小区”四个字在墙上摇摇欲坠。 小区内落地的全是摩肩接踵的握手楼,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线,一眼望得到头。 岑雪宁打开导航算了一下,这里去到菁华中学,坐车都得要十几分钟,步行还要再多个几分钟。 “岑老师,柏老师,今天谢谢你们送我回来,我先上去了。” 周一仁站在楼前的悬着的灯泡那向二人告辞,迅速步入昏暗的楼道。 柏岩的手抚在钱包上,本想叫住周一仁,没曾想周一仁刹那间就跑上了楼,没了踪影。 岑雪宁抬头,视线透过楼层中间镂空的花窗,随着周一仁跑动的身影不断向上,最后停在五楼。 视线掠过五楼右侧漆黑一片的房屋,岑雪宁转身迈开步子:“走吧。” 柏岩跟上去,边走边说:“让周一仁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他要上学,还得打工,这里离学校又远,持续下去他的身体会垮的。” “我知道。”岑雪宁长叹一口气,沉吟道,“但他很明显不想让我们知道这些情况,所以只能慢慢来。我想先看看能不能联系到他们家别的亲戚,至少得满足他的食住。” “说的也是。那我们先想办法联系到他的亲属再谈别的。” “等等,你在说什么?什么我们?” “还能有哪个我们?不就我们两个?我们一起遇到的这个事,当然有我们俩一起解决。” 岑雪宁屈指轻弹了一下柏岩的额头:“我是他班主任,这事我来处理就行,你安心上你的班。” “不要。”柏岩拒绝完,捂着额头继续道,“我还是他体育老师呢。他也是我的学生,现在我们都知道出了问题,我们就要一起负责帮他。” 岑雪宁已经见识过柏岩的倔性,不再多劝:“算了,随你,但是要注意方式方法。” 柏岩开朗一笑:“放心,我知道。” ——— “岑老师,这是班里同学的信息登记表,全齐了。” 上午第三节课后的大课间,盛鸿昕已经把高二6班的信息登记表整整齐齐地交到岑雪宁的手里。 “好,辛苦了。” 岑雪宁拨弄了一大摞纸张,出言叫住了即将要走出办公室的盛鸿昕:“鸿昕,等一下,老师有点事想问问你。” 等盛鸿昕走近,岑雪宁温声问:“鸿昕,你对周一仁熟悉吗?知道他平常比较喜欢跟谁玩吗?” “不是很熟,我平常跟他讲话的次数不多。”盛鸿昕摇摇头,思忖了一会后再答,“高一的时候我还经常看他和男生们一起玩,最近似乎独来独往的时间比较多。” 看来,症结还在周一仁的父亲身上。 岑雪宁微微一笑:“嗯,我知道了。鸿昕,今天谢谢你,你先回去上课吧。” 盛鸿昕走后,岑雪宁一张张地翻看起学生信息登记表。 眸光捕捉到姓名那一栏的“周一仁”三字,他的动作放缓。从上往下看过去,唯有家庭关系那一栏呈现大面积的空白。寥寥一行字,只填了父亲的姓名“周威”和一串拨不通的电话号码。 上课前五分钟的闹钟弹出手机屏幕,岑雪宁抽出周一仁的信息登记表夹在书里,抱上教材和讲义,往高二6班的教室赶。 “一仁,你这个信息登记表填得不全,父亲的身份证号没写上。” 下课后,岑雪宁避开人群,把周一仁喊到人少的走廊,拿出那张信息登记表,指着家庭关系那一栏开口。 像是被“周威”的名字刺到,周一仁只看一眼就敛下眉目,语气平淡:“岑老师,我不知道我爸的身份证号,他走的时候把身份证拿走了。” “这样,那就下次再填吧。” 岑雪宁收回那张纸,瞟见周一仁身上的校服外套,似乎还是昨天那件,只是翻了个面穿,领口还有油渍。 他换了个话题:“最近还有钱吃饭吗?” 周一仁愣了一下:“有。” “嗯。那陪我去趟食堂,走吧。” “哦,好。” 周一仁亦步亦趋地缀在岑雪宁身后,一起往食堂走。 这会离第四节课下课已经过了好一会,走廊里被清空,食堂里也不算拥挤。 岑雪宁让周一仁先点好菜端过去,自己跟在后面多打了一点,顺带把钱一起付了。 “正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 动筷前,岑雪宁把盘子里的几块大肉和一个鸡腿都夹进周一仁盘子里。 岑雪宁无措一瞬,真诚地向岑雪宁道谢。 盘子里的食物很快被一扫而空,岑雪宁把话和纸巾一齐递了过去:“我们也是一起吃两顿饭的交情了,现在方便和我说说昨晚没讲完的话吗?你家里还有没有其他可以照顾你的亲属?” 周一仁将擦完嘴的纸攥在手里,保持沉默。 岑雪宁双手支着下巴,与周一仁平视,一言不发,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周一仁磕磕绊绊地打破这份沉默:“没……” 一句话只有一个字,却被周一仁说得格外艰难,仿佛这个字的一笔一画都很脆弱,咬字重一点就会散架。 岑雪宁的眼睛正对着周一仁,不因周一仁的话而动摇分毫,似乎仍在固执地等着一句真话。 触及对面平静的眸光,周一仁错开眼神,那个“没”字被吞下腹,再难脱口。 “岑老师,我……我还有一个舅舅。” 周一仁的声音依旧磕磕巴巴,但好在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岑雪宁追问:“这个舅舅跟你关系好吗?” “还可以吧。之前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来找过我,还给了我钱。但我爸不想跟我妈那边的人来往,我也怕麻烦舅舅,后面就没怎么联系了。” “他叫什么?你还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我记得,他叫……叫宋思贤。联系方式的话,我得回去找一下。” 宋思贤?怎么感觉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忽略这股莫名的熟悉感,岑雪宁从口袋中掏出笔和小型记事本,在上面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笔尖一停,他想起了那张真诚坚定的脸,又继续写下了两串数字。 他把纸扯下来交到周一仁手里:“那就先这样,你回去如果找到你舅舅的联系方式,你可以选择自己和他说明情况,或者找我也行。这上面是我和柏老师的电话与微信,你有手机吗?” “有。” “你之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们。如果联系上你舅舅,也跟我说一下。” “好。” 心结半解,岑雪宁收拾好餐盘起身,不忘强调道:“一仁,你是一个遇到困难的孩子,想找大人帮忙这很正常,不用觉得麻烦。我曾经也是这样。” 周一仁的动作一顿,鼻尖一酸,慢慢点头:“嗯,谢谢老师。”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周一仁能顺利联系上他舅舅,这位舅舅也愿意暂时接济周一仁的话,说不定周一仁目前的生活能得到一定的改善。” 下午放学下班,岑雪宁和早已等候在校门外的柏岩分享了这个情况。 柏岩为这个好消息感到高兴,爽朗一笑:“这么看来,周一仁对你敞开心扉了?” “算是吧,但我总感觉他还有事瞒着我。” “嗐,慢慢来吧,我们给他点时间。” 两人经过红绿灯路口,一起站在斑马线外。头顶红灯闪烁,岑雪宁随口提到:“对了,还有件事很奇怪,我听到周一仁舅舅的名字时,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但又想不起来。” “他叫什么?你说出来,万一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人。” “说的也是。他叫宋思贤,名字听上去挺好听的。” “砰!” 岑雪宁刚说完,耳边炸开东西落地的声响。他侧头望去,柏岩正呆滞地站在原地,掌心空落落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地上。 岑雪宁捡起手机,轻拍柏岩的背:“你怎么了?” 红灯倒数的声音和岑雪宁的喊声逐渐远去,柏岩站在原地,眼前是倒带的大学青春。儒雅的男青年与俊美的男青年走在林荫道里,言笑晏晏,岁月静好。 宋思贤……应该只是碰巧同音吧? 应该不可能是同一个人吧? “柏岩!” 近耳的呼唤叫柏岩的思绪回笼,他神情不自然地对上岑雪宁关切的脸。 岑雪宁把手机塞回到柏岩手里:“你怎么了?绿灯了。” “哦,好。”柏岩接过手机抓在手里,换上笑脸,“我刚刚想过了,这个人我们应该不认识。” 岑雪宁走上斑马线,满不在乎地开口:“嗯,那就是我记错了吧。” 记录一下更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开学第一周的周六,难得出现了阴天。黑云积压在城市上空,却没掉下半滴眼泪。 床头的闹钟响起,岑雪宁迷迷糊糊间听见卧室外的动静,快速起床换上黑色的暗色的衬衫。他推开卧室门,着黑白色长裙的岑琇正在往脚上套高跟鞋。彩色的果篮摆在桌上,成为整个空间里一抹亮色。 岑琇瞥见来到客厅的岑雪宁,有些意外:“你要一起去吗?” “嗯,去看看。” 岑雪宁点了三柱香,朝黑白色的人像那拜了三拜,随后把香插在香炉中。烟雾缭绕,朦胧了照片中的人像,似乎连记忆中的人像也一并模糊了。 “走吧。记得拿伞。” “好。” 岑琇挽着岑雪宁没提果篮的那只手,进了一处花店,抱走了事先预定好的粉蓝色绣球花。 路上,岑雪宁好奇地看向岑琇怀中水嫩的绣球花束:“我以为会拿白色的花。” “你爸说花就应该五颜六色的,白色的太单调。他之前还没见过绣球花呢,我带过去给他瞧瞧。” 岑琇的笑容恬淡,比岑雪宁瘦了一圈的手臂小心地护着怀里的花。 岑雪宁夸道:“妈的眼光一直都很好,爸一定会喜欢。” 岑琇的动作一滞,眉眼弯弯,藏起了眼角的细纹:“嗯,我也这么觉得。” 过了近半小时,两人抵达了郊外的墓园。 自从父亲魏德清在十岁那年意外去世后,岑雪宁就很少涉足这个灰石林立的静谧之所。 登上石阶,走过一段灰色的小道,他们停在了一处堆满花束的墓碑前。 岑雪宁的手抚过魏德清灰色的笑脸,抚过“爱人魏德清之墓”的金字,抚过光滑冰冷的碑石,指腹一尘不染。 “应该是你爸以前的学生又来过了。他们每年都来送花和打扫,没有一次落下。” 岑琇一边说着,一边将送来的白菊花摆放整齐,再拿出两个鲜红的苹果放在碑前,最后摆上那束绣球花。粉蓝色陷入一片白茫茫中,夺目亮丽非常。 做好这一切,岑琇闭眼双手合十,不知默念了什么。她睁开眼后,拍了拍岑雪宁的肩,便抬步往外走:“你和你爸好好说说话,我在外面等你。” 岑雪宁留在原地,半蹲下身,眼睛与墓碑上的照片齐平。就这么对视良久,他似乎才找到自己想说什么。 “爸,当年你拿命去救要坠楼的学生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 “直到现在,我好像才有一点理解你当时的想法,大概是因为我也碰到了一个需要帮助的学生吧。” 凉风呼啸而过,岑雪宁的手扫去吹到墓碑上的落叶,转身离去。 “岑老师您好,我是周一仁。我联系到我舅舅了。” 回去途中,周一仁的电话拨了过来,岑雪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提起一口气:“你有把你的情况告诉你舅舅吗?他怎么说?” 周一仁声音听上去多了一丝欣喜:“我说了。舅舅说他一个人住,让我先搬去他家住一段时间,剩下的等高考后再说。” 心中大石落地,岑雪宁替周一仁高兴:“那就好,你什么时候搬过去?” “舅舅说明天下午来接我,我明天上午收拾东西。” 岑雪宁等了一会,手机界面仍显示在通话中,对面却没有下文。他有些担心地出声唤道:“一仁?” “岑老师,”周一仁卡壳了一下,才接着开口,“谢谢您,还有柏老师,谢谢你们。” “没事,你好好的就行。” 挂了电话,岑雪宁又和柏岩发过去消息,询问明天要不要去帮周一仁搬行李。 柏岩那边应该得了空,回复得很迅速,答应下来的同时还甩了个“小狗跳舞”的表情包。 岑雪宁的唇角不自觉一勾,保存了那个可爱的表情。 关了手机再抬头,走得稍前几步的岑琇正回头看着他,面含欣慰的笑。 “妈,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你也成为一个好老师了。”岑琇转过身,高跟鞋踩出有力的节奏,“回家吧,中午你做饭,岑老师。” 岑雪宁笑了笑,追上身前如风的身影。 周日一早,岑雪宁和柏岩来到了周一仁家楼下。 柏岩啃完手里剩的一小段油条,拿湿巾擦了擦手:“你和周一仁说过我们要来帮忙了吗?” “说过了,我昨天晚上和他打了电话说要九点到这。”岑雪宁挂断了耳边一直显示无人接听的电话,看了眼时间,心里没来由地一紧,“我们先上去吧,九点了。” 两人沿着窄小的旋转楼道一路向上,头顶时不时传来沉闷的重响,一下一下压在岑雪宁的心头。 到了五楼,岑雪宁按着记忆,敲响了501的房门,但房内迟迟没有回音。 柏岩疑惑:“不在?” 正当岑雪宁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门后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夺去二人的注意力。 不等他们贴门去听,声声咒骂便犹如炸弹一般,紧接着在门后炸开。 “周一仁!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开门!” 岑雪宁不停地拍门,但房内的动静远盖过门上的声响。这些动静格外嘈杂,让他几乎无法分辨其中有没有周一仁的声音。 “阿宁,让开。” 岑雪宁闻言退开,身旁健壮的身躯用力撞向木门,震得这具年迈的躯壳一抖,惹得周围的邻居探头出门外。 如此往复几次,经不起折腾的木门已然有松动的痕迹。 最后一下,岑雪宁与柏岩合力撞上木门,终于破门而入,踉跄着走进一地狼藉中。 佝偻着背的男人站在客厅那,对着躺在地上抱头的周一仁拳打脚踢,嘴里除了脏话就是“钱”字,丝毫不在意地上受他摧残的生命。 两人不敢耽搁。柏岩一个箭步冲上去,结实的手臂勒住男人瘦削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岑雪宁赶紧上去扶起周一仁,察看他的情况。 岑雪宁满脸关切:“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难受?” 周一仁意识尚算清醒,身体还能行动,就是眼前有点重影。他摇了摇头:“我没事的,岑老师。” 岑雪宁刚刚一时着急,拉高了周一仁的校服袖子想知道他有没有受伤。 霎时间,那些藏在蓝白色布料下的陈年旧疤暴露人前。手腕、大腿、小腿……黝黑的皮肤仿佛是伤痕的温床,竟找不到一处完全没一点伤疤的地方。 当时他还奇怪,为什么这么热的天,周一仁要一直穿着校服外套,还把拉链拉到最高。 他真是个笨蛋! 他低估了周威,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岑雪宁指着身后还在挣扎的人,最后确认一遍:“他是你爸爸吗?” 周一仁轻声答:“是。” “那些伤,是他打的吗?” “是。” 岑雪宁猛地站起身,二话不说冲上去,一拳挥在周威脸上。 柏岩看清岑雪宁眼里的寒意,侧过身拦住又要挥拳向下的岑雪宁:“阿宁,够了!” 岑雪宁没松手,气红了眼,想突破柏岩的阻拦将裹着怒火的拳头砸在周威脸上。 “岑老师!”柏岩大喊一声,掰过岑雪宁的脸,一字一句地说,“冷静点,现在不是找周威算账的时候。” 柏岩的眼睛转向周一仁。岑雪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周一仁顶着一身伤,无措地坐在原地。 岑雪宁闭了闭眼,压下怒火:“先报警,然后我们带周一仁去医院。” 周威捂着脸躺在地上,嗷嗷叫道:“警察来了老子也要拿钱!那个婆娘剩的嫁妆也有老子一份,老子早晚要找这个小兔崽子讨回来!” 岑雪宁早在周威喊出第一句话后就捂住了周一仁的耳朵,阻断了那些不堪入耳的碎语。 柏岩打完报警电话,对岑雪宁提议:“阿宁,你先送一仁去医院。我在这看着他,等警察来。” “好,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你们快去吧。” 岑雪宁叫好车,抱着周一仁狂奔下楼,一颗心一直提到医院。等医生确定没出什么大毛病后,岑雪宁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松下来的余地。 吊上水后,周一仁一直在全身的衣服口袋里翻来翻去。岑雪宁去倒了杯水放一边的桌上,问:“怎么了?” “岑老师,我手机好像落在家里了。我想给舅舅打个电话,告诉他晚一点来接我。” “用我的。”岑雪宁把手机递过去,特别嘱咐了一句,“让他现在过来。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他。” 周一仁纠结了一下,还是拨通电话,听话地把情况告诉宋思贤。 处理完周威的事已经是将近傍晚,柏岩买了三份晚饭,一刻不停地赶往医院。 派出所的民警早已得到周一仁住院的消息,先一步到达医院,在病房里询问周一仁相关的问题。 柏岩的手虚握着门把手,没有使劲,身体乖乖地等在门外,眼睛早已隔着门上的玻璃,寻找岑雪宁的身影。 眼里的焦点落在岑雪宁身上,跳动的心似乎也找到了落点。他一直望着岑雪宁的眼、岑雪宁说话的唇,不肯挪动半分。 直到坐在床边的警察起身,露出候在床边的宋思贤的全貌,柏岩心一惊,连忙撤回视线,靠在门外的墙壁上。 只消一眼,他就认出宋思贤的模样。 岁月当真没有在那张清俊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宋思贤几乎与大学时期别无二致,只是褪去了休闲装,换上了熨烫整齐的衬衣西裤。 柏岩又悄悄从玻璃上往里瞄,只觉得被宋思贤抛给岑雪宁的笑脸闪了眼,不敢再看。提着饭盒的手渐紧,握着门把手的手却渐松,柏岩提着饭盒,暂且离开了这个人来人往的走廊。 和宋思贤说完话的岑雪宁侧目望向病房的门,门上的玻璃外是经过的医生、护士与病患,唯独没有柏岩的身影。 第5章 第 5 章 民警走后,岑雪宁低头点开与柏岩的聊天记录,最后显示的消息是半个小时前柏岩发的“我马上到”。 「岑雪宁:你到了吗?」 「岑雪宁:是不是路上出什么事了?」 岑雪宁连发两条消息出去,眼睛专心地盯着屏幕,手指不停地上下滑动,刷新界面。 “雪宁,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重逢,看来我们真的很有缘。” 没等到柏岩的回信,宋思贤的话语先到了耳边。岑雪宁心里怪异,不明白宋思贤怎么突然一副故友的样子,但面上仍旧挂着礼貌性的微笑:“宋先生,我们是在哪里见过吗?” 这下换宋思贤奇怪:“你不记得了吗?我和你之前在大一的时候和你同班过,学号和你就差一位。” 完蛋,他好像真的不记得。 岑雪宁眨眨眼,努力根据宋思贤提供的线索在五年前的记忆里翻了半天,勉强把宋思贤和回忆里的一个模糊的轮廓对上号。 岑雪宁尴尬一笑:“抱歉,我最近记性不太好。好久不见。” “我后来转了专业,跟你不同班,也没有再联系过,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会是以学生家长和老师的身份重逢。哎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学校的林荫道……” 宋思贤像是有些慨叹,追忆起往昔,时不时向岑雪宁抛来话题。岑雪宁表面应和,实际上脑子里一片空白,能想起来的所有事都让他走不进宋思贤的回忆。 他偶尔瞟一眼没有消息提示的手机,既担心起迟迟未到的柏岩,又祈祷他赶紧来到病房,打破他的僵局。 “抱歉,我来晚了。” 就在岑雪宁在病床边上如坐针毡时,福音推门而入。他两眼放光地看着柏岩,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仿佛看到了天降的救星。 岑雪宁起身上前,接过柏岩手里的袋子,站在柏岩身侧,向宋思贤介绍:“宋先生,这是一仁的体育老师,柏岩。” 称呼的变换让宋思贤止住话头。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与柏岩握手:“柏老师你好,我是周一仁的舅舅,宋思贤。” “你好,宋先生。” 柏岩的手只是与宋思贤简单交握了一下就很快抽离,忙着去把饭盒打开放到床上支起的桌子上。 宋思贤淡笑道:“我记得柏岩以前也是和我们一个班的?” 柏岩打开饭盒的手指顿时一用力,在指腹上留下红痕。 岑雪宁答:“对,我和他一直都是一个班的。” 把饭盒摆在周一仁面前,柏岩岔开话题:“对了,我刚刚跟着去派出所,从民警那得知周威长期赌博,欠了一大堆债,身上没钱,不得已才跑回来。而且据他们了解,这个情况不是第一次了。” “嗯,警察刚刚来也说过这个问题。”岑雪宁说完,拿了个干净的筷子,往周一仁碗里添菜,“但好在这个事现在能有警察管着,一仁的住所也有了着落,可以安心学习和生活。” 周一仁夹着菜,晃动的袖口还是会时常露出旧伤,让看的人心生不忍。 房内骤然静默。 周一仁把袖口挽起来,唇角上扬,看着这些关心他的大人:“岑老师,柏老师,舅舅,我没事的。你们也说我现在有了新生活,那我就知足了。我想向前看,不想总回头想我爸、想这些伤。” 三人对视一眼,没再露出悲伤的神色,陪周一仁吃完了这顿晚饭。 到了晚上,有宋思贤在医院看着,岑雪宁和柏岩也没有久留,起身告辞。 临走前,岑雪宁摸了摸周一仁的头:“以后需要帮忙,记得找老师,知道吗?” 周一仁用力地点点头,一双黑瞳明亮。 岑雪宁一笑,与柏岩一起出了病房。 “岑老师,柏老师!” 走廊上,岑雪宁正和柏岩一起盯着屏幕,探讨着要不要试试新口味的奶茶,忽然被宋思贤的声音打断了交流。 他们齐齐回头,望着离他们几步远的宋思贤。 宋思贤问:“你们会不会不顺路?要不要我送你们回去?” 柏岩张了张嘴,耳畔已然响起岑雪宁的声音:“不用了,宋先生。我们两家就住对门,可以一起走回去。您留在医院陪一仁吧,谢谢啦。” 宋思贤一愣,看了看二人几乎相贴的距离,释然一笑:“好。那,路上小心。” 二人笑着点点头,相近的身影渐远。 回去途中,岑雪宁总能感身旁偷偷看过来的目光,像羽毛似的,轻擦一下又收回。岑雪宁“啧”了一声,侧头看着柏岩:“有话快说。” 柏岩抿了抿嘴,接着往前走:“没事。” 岑雪宁抓住柏岩的手:“和宋思贤有关?你从医院回来就不对劲。” 柏岩深呼吸了一下,直截了当地问:“你还喜欢他吗?” “啊?” “啊什么啊,我是问你还喜欢宋思贤吗?” “不是,为什么是‘我还喜欢宋思贤’?这个‘还’字又从哪里说起?” “你是不是糊涂了?你大学时候喜欢过他,你忘了?” 岑雪宁一想,他还真忘了。 但他很确定,自己连宋思贤这个人都不记得,又怎么可能喜欢他? 岑雪宁一脸莫名其妙:“你在放什么屁?我没喜欢过他。以前没有,现在更不可能有。” 柏岩半信半疑:“真的?” “假的。”岑雪宁给柏岩的头上来了一记爆栗,往奶茶店那走,“行了,别在那脑补什么破镜重圆、追回旧爱的戏码,赶紧拿完奶茶回家。” 柏岩吐了吐舌头,嘴角微弯,跟着进了奶茶店。 两人昨晚喝着奶茶又去路过的烧烤摊上吃了烤串,折腾了一晚上,一到周一早上上班就开始哈欠连天。 直到下午的体育课,柏岩还是总想打哈欠。他不得不绷紧脸皮,在课前又猛灌了几口咖啡,这才稍微提起点精神。 领着高二6班的学生做完热身,柏岩让体委去体育器材室借了一些运动器材,让他们自由运动。 他不敢坐下,生怕困意上涌,不停地在学生周围走来走去,回应着他们的问题,看着他们不要受伤。 “这里手要伸直,靠身体向上去垫球。” “啊!” 柏岩刚帮一个学生纠正完姿势,后面忽然响起一阵惊呼。他赶忙回过身,只见盛鸿昕已经跌坐在地上。她那只擦伤的手正捂着脚踝,疼得面容扭曲。 柏岩心里一惊,跑上前去,蹲下身问:“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女生回答:“班长刚刚在接我的球,腿不小心被那个石墩子绊了一下。” 盛鸿昕的五官皱在一起,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柏岩不敢耽搁,嘱咐体委暂时看着班里同学后,赶紧抱起盛鸿昕往医务室跑。 岑雪宁接到柏岩的电话赶到医务室时,盛鸿昕正靠在床上,医务室的老师在给她的腿涂药油。 “她的脚扭伤了一下,但不算严重,每天擦点药油,不要剧烈运动,过几天就能慢慢恢复。” 擦完药,医务室老师对着柏岩和岑雪宁说完情况,就坐回了办公桌前。 岑雪宁走近问:“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疼?” 盛鸿昕这会额上还有些虚汗,气色已经好了很多。她笑了笑回应:“就是刚才有点疼,现在好很多了,一会我就能回班上课。” 柏岩站在边上,有些自责。盛鸿昕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事,他心里总梗着根刺。他俯下身来,和盛鸿昕说:“鸿昕,要不待会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 盛鸿昕连忙摆手:“不用的,柏老师。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下,过几天就好了。” 见盛鸿昕目前不太方便下地走路,岑雪宁想着今晚是自己的晚修,便做主让盛鸿昕请假回家休息。柏岩心里过意不去,主动帮忙把盛鸿昕送回了家。 “还在想今天的事?” 晚上下班时,岑雪宁看柏岩闷闷不乐地坐在校门口,坐在他身边问道。 柏岩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发闷:“我快吓死了。我想着,我都在学生周围走,看着他们运动,看着他们不要受伤。结果……结果还是有学生受伤,我还一点没注意到……” 柏岩越说越急,声音抽颤起来。岑雪宁抓握住柏岩的手放下,再用双手揉着他神色失落的脸,抚平他皱起的眉头。 “只是一次意外。鸿昕也没有想到,你也没有想到。”岑雪宁与他肩膀齐平,掌心握了握柏岩的肩,“万幸鸿昕这次伤得不严重,这对我们来说是好消息。下次课上运动前多进行些安全教育,看着他们不要在容易摔跌的区域运动,这是我们的吸取的经验。自责耗神耗力,有这时间去做点我们能做的。” 柏岩的神色好转,眼里又恢复光芒,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站起来:“你说的没错,做点我们能做的。阿宁,谢谢你。” 岑雪宁放松一笑:“回家吧,太晚了。” 二人的身影融入夜色,消失在校门前。 “岑老师,有位学生家长在办公室等你。” 周二清晨,岑雪宁刚上到办公楼二楼,就从经过的同办公室的一位老师那得到消息。 岑雪宁道过谢,快步往办公室赶。 这个时候时间尚早,办公室里还没有其他老师。他推开门,就看见一位戴着眼镜、大腹便便的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他办公桌的一侧。 岑雪宁舒了口气,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外表,然后带笑走上前去:“这位家长您好,请问您找我什么事?” 男人闻声转过头来,岑雪宁的眼中出现了一张意想不到的脸。 五官中依稀可辨故人的影子,他握紧了手机,半响才开口:“柏叔叔。” 柏河站起来,露出一个疏离的笑:“雪宁,好久不见。” 似乎是不打算做任何寒暄和叙旧,柏河直截了当地问:“岑老师,请问盛鸿昕的体育老师是哪位?我是盛鸿昕的家长,我找他有点事。” 岑雪宁的心下一沉,从柏河和盛鸿昕的关系中猜到柏河找柏岩的缘由。手中的手机一下子变得滚烫,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和柏岩去讲。 第6章 第 6 章 柏岩接到岑雪宁的电话赶到时,看见了在岑雪宁办公室里站着的柏河。 柏河的脸那年离开家门的模样,只是身材较之前圆润,皱纹爬上他的眼角。 柏岩出现在办公室门口时,柏河的眼神才稍微松动。他的神色惊讶,未曾想过女儿的体育老师是自己前妻的儿子,也未曾想过经年再见儿子是以另一个孩子家长的身份。 相距数载,相顾无言。 良久,柏岩才控制好表情,走过来低声问柏河:“柏先生,你应该是只找我吧?” 柏河找回神志:“……对。” “那我们出去说吧,别影响岑老师工作。” “好。” 柏岩领着柏河出去,经过岑雪宁时留下一个安抚的笑脸。岑雪宁投过去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们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等到岑雪宁抱着教材要去上课,走廊的拐角处只剩下寥寥几个学生的身影。 与此同时,他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柏岩:晚上想去你家喝酒。」 等到了教室,岑雪宁将教材放到讲台上,才腾出手回了个“好”字。 晚上,岑雪宁拎着一袋啤酒,拧开了自己家的门,带着柏岩一起进来。 岑琇和顾湘玲相约出去泡温泉,两天后才能回来。没有人音的室内配上二人之间的静默,更显得安静非常。 直到拉开啤酒罐的拉环,微苦的酒水入喉,柏岩干笑两声开口。 “那位柏先生,也就是我爸,今天在走廊上就跟我说了两句话。” 柏岩咂巴了一下嘴里啤酒的苦味,掰着指头往下说。 “第一句,问我最近过得好不好。” “第二句,叫我不要针对盛鸿昕,不要把对他的怨气撒在孩子身上。” 说着说着,柏岩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不由得皱着脸笑出声来。他的眼眶周围泛着泪花,双瞳却不自信地看向岑雪宁,像是在求证:“阿宁,我这个老师是不是当得很失败?失败到一个不称职的父亲都觉得我在违背职业操守去针对一个无辜的学生。” 柏岩很少哭。至少在和柏岩一起长大成人的这段时间里,岑雪宁看见柏岩哭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见柏岩为失败哭过,为顾阿姨哭过……曾经每一次见到柏岩流泪,他都劝柏岩哭出来就好了。 但唯独这一次,岑雪宁觉得柏岩的泪流得不值得。 所以,岑雪宁抬手拭去了那滴泪,捧着柏岩的脸,珍重道:“不要为了他怀疑你的职业信仰。你或许不是最好的那个老师,但你正在努力成为一名好老师。这就够了。” 柏岩低着头,使劲去抹断了线的泪珠,带着哭腔:“我要让他等着,等着看我当好一名老师。” 岑雪宁听出柏岩的情绪好了一点,笑着摸摸柏岩的脑袋。 他本以为说开了之后,柏岩就打算结束今天的酒局,没想到柏岩执意要喝完买回来的六罐啤酒,说是怕浪费钱。 岑雪宁跟着陪了一罐,柏岩却跟不要命似的,连灌两罐下肚。酒气冲脑又上脸,柏岩晕晕乎乎地倚在沙发边上,抱着易拉罐,嘴里嘟嘟囔囔。 岑雪宁叹了口气,对这个高估自己酒量的人摇了摇头,打算把人弄回来到空房间休息。 就在他把柏岩的手揽到自己肩上,把人搀扶着站起来的下一秒,柏岩忽然半梦半醒地把岑雪宁压回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蹲在沙发下的地毯上翻找什么。 岑雪宁被柏岩搅出的丁零当啷的动静吵得头疼,他俯下身,手拍了拍柏岩的背:“你在找什么?” 柏岩却像是因为岑雪宁的动作而触发了什么开关似的,猛地转过身来,又把岑雪宁按回去,严肃道:“不许动!” 岑雪宁瞧着柏岩顶着个大红脸在那发号施令就觉得想笑。他咧着嘴把人转回去:“好好好,我不动,你接着找吧。” 确认岑雪宁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柏岩继续在空掉的易拉罐里翻来翻去。指尖触碰到易拉罐的拉环,柏岩露出满意的神色。他眯着眼,慢慢地把易拉罐的拉环扯下来握在手心,身子一转,正对着岑雪宁。 岑雪宁面带笑容,看着柏岩与他对视后举起掌心的拉环,把笑颜与拉环一齐递到他的面前:“岑雪宁,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唇角的弧度微收,岑雪宁愣住了。 他想像之前那样拒绝他,但拒绝的语言无论如何都组织不起来,总是怕话重了会刺耳。 棕色的瞳孔里倒映着柏岩满含期待的笑脸,岑雪宁的脑海里却不停地闪回柏岩之前看着他笑的模样、柏岩神色坚定的模样、柏岩刚刚难过的模样。奇怪的是,柏岩露出这些表情时五官的走向,他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就像刻进了脑子里似的。 似乎是因为太久没等到岑雪宁的回应,柏岩慢慢站起来,靠得更近。等岑雪宁回神时,一片阴影从头顶投下,他的脸颊贴上柔软的块垒,震响从耳畔传来。 “你听,我的心跳声没有骗你,它有一半属于你。” 像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柏岩搂着岑雪宁的脸,将他与自己的胸腔贴得更近。 岑雪宁几乎要陷进柏岩的胸膛,那颗仅一墙之隔的心脏也仿佛是从他的耳朵里长出来的一样,让他除了心跳,什么也听不到。 一下又一下,宛若惑人的鼓点,诱惑着岑雪宁心里情愫的种子,教它生根发芽。 岑雪宁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扪心自问,醉酒的人的话能信吗? 可万一,那就是真心话呢? 岑雪宁仰着头,凝视柏岩迷蒙的双眼,问:“柏岩,再说一遍,你喜欢谁?” 柏岩乖乖复述:“阿宁。” “再说一遍,完整地说一遍。” “我喜欢,岑雪宁。” 疯长的情愫化作绳索,控制着岑雪宁的一举一动。他半跪在沙发上,仅留一只脚撑地,上半身伸直,吻上了面前水润的唇瓣。 唇瓣相贴了几秒就不舍地分开,犹如蜻蜓点水。岑雪宁与柏岩额头相抵,郑重地开口:“柏岩,我们在一起吧。” 还未等到柏岩的反应,岑雪宁就看他头一歪,携一身酒气倒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安心地睡了过去。 岑雪宁戳了戳柏岩正对着他的侧脸,哭笑不得地把人抱进了自己的卧室。 翌日,柏岩在闹钟的响铃声中猛地一睁眼从床上弹起来,忍着头疼回忆昨晚的事,以及那个触感清晰的唇。余光瞥见躺在自己身边的岑雪宁的后脑勺,柏岩生怕脑子里那些是自己的幻觉,俯身呼唤着岑雪宁。 岑雪宁被唤醒时还没看清眼前的景象,先听见耳边跟念咒似的声音,一遍遍询问他昨晚是不是真的。 岑雪宁摸着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还有一点时间,他又把困意未消的脑袋拱到柏岩腿边:“真的,真的,全是真的。” 柏岩喜上眉梢,躺下来用头贴着岑雪宁的头,像只兴奋的大狗狗似的:“那你再跟我说一次,昨晚的我没听到。” “不说,没听到就不作数了。” 柏岩搂着岑雪宁的腰,枕着岑雪宁的肩:“你再说一次吧,就一次。” 岑雪宁被他磨得受不了,把脸颊凑过去:“那你亲我一下。” 柏岩说动就动,在岑雪宁的整张脸都亲了个遍,亲完就急着索要回报:“我都亲了好几下,你要跟我说好几次。” 岑雪宁笑了一下,坐起来俯下身,脑袋埋在柏岩的颈内侧,温热的吐息撒在他耳垂的软肉上,重复了好几遍“我喜欢你”,随后抬起头,向下一低,落在柏岩的唇上。 柏岩的心狂跳不止,眼睛水亮,手放在凌乱的床单上,问:“所以,我们昨晚……” 岑雪宁弹了弹柏岩的额头,赶走他满脑子的废料:“你想的还挺多。没有的事,上班去吧。” 柏岩略显失落地“哦”了一声,被岑雪宁拉起来带到门关处:“快回去洗漱,待会我在楼下等你,给你买早餐。” “好吧。” 看着柏岩进到对门的背影,岑雪宁无奈地笑了笑,去厕所洗漱了。 二人在一起的消息瞒过了学校,却瞒不过家里两位女士的火眼金睛。 起因是某天四人一起吃饭时,岑雪宁一反常态地给柏岩夹菜剥虾,柏岩也会往岑雪宁的碗里夹他喜欢吃的,偶尔还趁两位女士转身拿个东西的工夫互相投喂。 岑琇和顾湘玲全都看在眼里,饭后便开始盘问柏岩和岑雪宁。 岑琇:“你们两个在一起了?” 岑雪宁挽着柏岩的手,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对,我现在正式成为了柏岩的男朋友。” 顾湘玲一拍柏岩的背:“可以啊,告白成功了这次。” 柏岩红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边玩着岑雪宁的手指,一边傻笑。 岑琇与顾湘玲对视,四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转眼间高二的第一学期即将过去,寒假已经探出了脑袋。 岑雪宁在期末考试结束后回班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出门刚好碰见交完答题卡来找他的柏岩,快步上前说:“我回办公室拿个东西,你在这等我。” 柏岩笑着点点头。 走廊里人来人往,路过的学生送来一句“再见”,柏岩也回一句“假期快乐”。 收拾好书包的盛鸿昕和周一仁一起出了教室,嘴里和他聊着今晚的活动项目,眼睛瞧见了站在走廊上的柏岩,挥手道:“柏老师。” 周一仁也跟着打招呼:“柏老师好。” 柏岩点点头,看见两人一起走,随口问:“你们一起回家?” “对,我们都住天河小区,之前碰到了就一起走了。”盛鸿昕答完,又期待地问,“柏老师,你今晚要来我家参加生日会吗?周一仁还有其他几个同学都来,会很热闹。” 周一仁同样期待地看着柏岩。 柏岩温和地笑着,婉拒道:“不了,老师晚上还有事,你们玩就好。鸿昕,先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他又从包里翻了翻,找出了之前在网上买的某个景点的文创——一只放在礼盒里的钢笔和本子,笔身和本子上画了景点的风貌。他今天刚拿到快递,还没拆封,包装得很完整。 柏岩把礼盒交到盛鸿昕手里:“抱歉,没来得及好好准备生日礼物。这是我之前在网上买的某个景点的文创,今天快递刚到,还没拆封,就送给你当礼物了。” 盛鸿昕摆摆手:“柏老师,这太贵重了。” “不会。礼物有人收了,那才算贵重。收下吧。” “那,谢谢柏老师。” 盛鸿昕收下东西,稳稳地拿在手心里,好奇地低头翻看起来。 “你们快回家吧,路上小心。” “柏老师再见。” 目送着少男少女并肩的身影离开走廊,柏岩也等到了跑过来找他的岑雪宁。 走到校门外学生稀少的路上,岑雪宁一手与柏岩十指相扣,一手掏出手机,搜索起周围高分的新店铺:“晚上我们出去吃吧。” “好,你看看想吃什么?” “不知道哎,你挑一个。”岑雪宁把手机递过去给柏岩,谈起假期的安排,“放假你想去干嘛?” “现在还确定不了吧,万一有培训呢?” “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但我们一定得去看一次电影。” “为什么?最近有什么好看的吗?” “感受一下情侣厅的氛围。” “这个在家里也能感受吧。” 柏岩说完,脑子里灵光一闪。他坏笑一下,以手掩面,贴近岑雪宁的耳畔:“而且在家能干的事更多,比如……” 唇掠过耳际,柏岩话没说完,咧着嘴退开。 岑雪宁耳际一红,想知道柏岩的下文:“比如什么?” 柏岩往前走了两步,扔下一句“追到我我就告诉你”之后,拔腿就跑。 岑雪宁唇角一勾,长腿一迈,追了上去。 冷风中的两具躯壳滚烫,迎着霞光,一齐奔入落日下的大道。 —全文完— 在绿江的第一本小短文正式完结!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宝子! 作为我的第一本文,这篇的剧情、设定和文笔都有所欠缺,往后我会继续努力去写好下一个故事。 期待和宝子们在下一本文再见。 带带自己的预收:《喜欢上残疾竹马的追求者后》,是白切黑的残腿美攻 X 心思阴暗的帅受,预计11月开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