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公不可能是暴君皇帝!》 第1章 第 1 章 青牛车,紫箨盖。 贶雪晛端坐其间。 道路两旁万民跪拜,泣声不绝于途。他却目色澹澹。细幅素巾轻裹如墨鬓发,巾角随风拂动,宛若静水微澜。 少年卿相,更被誉为当朝第一谋士,力挽狂澜于乱世,匡扶社稷于倾危。如今国泰民安,他也可以挂印往竹林山水间。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装逼到家,尽善尽美。 青牛蹄声笃笃,迤逦远去,最后融入烟水苍茫之间,杳然不见形迹。 贶雪晛:“还不喊咔?” 系统:“亲,恭喜你,最后一个任务圆满完成,终于可以退休了!” 啊。 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今天,盼来盼去终于把梦实现。 从此翻身牛马把歌唱。 系统:“根据合同,荣退以后,你可以在过往穿越过的数十个平行世界中任意选择一个获得新生!如今你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想必就算白手起家从头再来,也会再续大佬传奇富贵无边!” 贶雪晛:“嗯……” 系统: “??说出你的想法!” 贶雪晛自进入快穿部大佬系统以后,从见到血就抱头鼠窜的菜鸟,到位极人臣的枭雄,做过羽扇纶巾的谋士,也当过一人一剑闯九重的刺客,刀山血海诡谲朝堂都闯过无数遍,如今他虽然学富五车,箭可穿杨,习文作武都能干出一番事业,但大佬的生活,他早已经过得厌烦疲倦! “我只想,做个普通人,过平淡生活。” 系统:“哈?你装逼上瘾了是不是?” 贶雪晛:“算了,你不懂。” 系统:“……” “给我安排到一个基本不会有人认识我的世界,让我在里头做个普通人吧!” “……”系统沉默半天,声音变得机械化,“根据退休员工要求筛选中……本系统为你择选……大周。” “有点印象。” “你穿越的第一个世界,曾以快穿部实习生的身份,在里头非常短暂地跑过龙套。” 好像是他刚接触系统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一年,模糊记得是一场“重头戏”,宫变还是什么,反正主角不是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一穿过去就看到蹿天的红火,没见过那么红的火海,像动漫里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火会那么红,当时还以为自己被送进了炼狱。 系统要他救人,他一边崩溃大哭一边和一堆宫人模样的实习生在火场里救人,最后竟然顺利通过考核。 系统:“你在这个世界呆的时间最短,也最默默无名,而且这个世界即将迎来大佬辈出的时代,很符合你的要求。” 他秉着对同事的无比信任,点点头:“那好,就它了。” 然后…… 卸磨杀驴啊。 狡兔死走狗烹啊。 打工人都是资本眼里的牛马啊! 他辛辛苦苦干了那么久,退休就给他这待遇? 系统你不做人! 贶雪晛穿过来以后才发现,他重生的大周朝在这个世界虽然属于中原最强大鼎盛的王朝,只可惜大周延续了快三百年的王气,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外戚专权,内斗不断。 尤其是现在,刚经历了血腥的“三龙夺位”事件,如今当政的皇帝是一位奢靡无度喜怒无常的暴君。 看起来已经离改朝换代不远了。 所谓的即将迎来大佬辈出的时代,是迎来类似五代十国那样群雄大逃杀的乱世吧?! 好在他刚结束大佬系统的生活,别的或许没有,但心态出奇的稳。趁着如今还算太平,他觉得更要抓紧时间享受这所剩无多的好时光。 他将整个汉文化圈的世界大致了解了一下。如今大周还是最发达强盛的王朝,其次便是北边刚建国的大越,算是胡汉融合的国家,还有就是阆国、阗国这样的藩邦小国。 他最后在大周的城市里,选择了双鸾城落脚。 这是前大雍朝的旧都,当年大周的成祖皇帝一统天下,双鸾城被收入大周版图之内。旧日京都的底子在,后面逐渐发成为大周第二大城市,被大周人称为西京。 和东边的京城建台城遥遥相对。 如今王朝的纷争死伤都在东都建台城内,至少双鸾城天高皇帝远,暂时还没有受到影响,依旧一副金粉王朝气象。百姓富足民风开放,正是最纸醉金迷的时候。 他在城中最繁华的金乌街上买了个小铺面。他技能很多,挑了个最安静省事的,开了个书店,专门卖自己编写的小话本,就连小话本的插图都是自己一手包办。 和正儿八经的古代人相比,他坐拥数千年知识储备,自然有碾压式优势。他的小话本很快就靠着独树一帜的风格风靡双鸾城,别看店面不大,却赚得盆满钵满,而且开门关门时间都由自己定,小日子过的不要太快活。 眼看着如今自己什么都有了。他就盘算着找个对象。 毕竟作为一个年轻人,基本的生理和心理需求还是有的。 既然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他感情上也不求轰轰烈烈,但求找个合得来的普通小帅哥,平平淡淡才是真。 他要求不高,找对象一开始也找得十分低调。 古代没什么交友软件,好在大周民风十分开放,男风更是盛行,双鸾城里男风欢场都有好几个。 可是找来找去,他发现一个问题。 他所谓不太高的要求,放到古代却属于相当苛刻了。 古代搞基和现代不一样,古代人搞基的很多都不是真同性恋。茫茫人海里,要想找个投缘的真同已经很难,找个愿意和一个男人正儿八经结婚在一块的更难。 他想要的男人在古代无异是个异类,既要真心喜欢男人,也要足够有魄力。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样的人要去哪里找。 总之光靠自己这样慢慢找肯定是不够的。 得让有这样意愿的人来找他才行。 思来想去,他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 抛绣球招亲。 话题性十足,足够引爆全城。这么大的城市总会有几个志同道合的人吧? 如果因此太出名,生活受到影响,也没事,他可以搬到其他地方去。古代信息这么闭塞,离了双鸾城,他一个小老百姓,谁还认识谁啊。 大概因为他已经穿越过太多次,别人看起来惊世骇俗的荒唐事,他也不觉得有什么。 于是他就立即开始实施。 果然如他所料,从来都是戏文里才有闺阁千金抛绣球招亲,如今竟然有个男人要抛绣球找男人,实在是天下第一新鲜事。 因此他要在双鸾城著名的如意楼抛绣球招亲的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城。 消息太劲爆,以至于把有贵人驾临双鸾城旧宫的消息都压了过去。 双鸾城旧宫在百年前的双龙之战里被焚,大半宫宇被烧,剩下的一小半后来成为皇室西巡住的行宫,取名凤鸾行宫。后来双鸾城往南扩展,城北的旧宫又成了皇家禁地,周围就渐渐荒凉下来。旧宫西门正对着西北的望凤门。望凤门不是主城门,很少开,御道上荒草丛生,平时少有人来。今日却是车马煊赫,以西京留守福王为首,并西京尹一干当地官员,并作两排,站的整整齐齐,齐聚在行宫西大门外。 此刻那赤红色的夕阳硕大如轮,低垂在天际,染红了荒烟蔓草,映得簇新仪仗更加煊赫鲜妍。苻氏金色的日月星家纹旗帜簇拥着皇帝御用的黑金华盖,华盖玄色缎面上金龙盘绕,鳞爪蛰伏于云纹之中,蟠踞之势仿若有吞天之威。前后宫人皆着锦袍,羽葆褷褷,流光溢彩,恍如天人仪仗。 赤红色的天空下,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从仪仗队上方飞过,玄翅染上金霞光,呱呱叫着落在旧宫城墙上。 仪仗浩大,可除了窸窣的步履声外一声咳嗽也不闻,寂静得近乎诡异。 众人齐齐跪下,也无人敢出声。那御辇上年轻的皇帝似乎睡着了,神情恹恹地歪在黑辇上,由十二人抬着,悠悠地从下跪的人群里穿行而过。 底下跪着的官员里,早有人出了一身冷汗。 圣驾是突然驾临双鸾城的。 陛下本来要去黄州看春梅。 为此黄州的官员年前就在准备接驾了,据说为了让圣上满意,还特意培育了漫山遍野的梅园。皇室的襄国公主如今就在黄州赏梅呢。 结果圣上突然改道来了双鸾城。 自从接到金甲卫的通知,整个双鸾城的官员都战战兢兢。 因为当今圣上出了名的难伺候,脾气又大,这两年尤其喜怒无常。听说他在邓州的时候,只因为几个官员说话太大声,他嫌吵,就把人罢了官。 其中的一个监州可是谢相爷的得意门生,就这都保不了头顶乌纱帽! 因此双鸾城的官员们愈发小心谨慎伺候,又听闻皇帝好奢华,这次巡游到处搜集金银财宝,于是不等皇帝要求,便成车的珍宝古玩往凤鸾宫送。 然后…… 不断有遍体鳞伤的官员被车子拉出来。 凤鸾宫外的空地上,十几个奉旨来“陪”皇帝射箭的官员瑟瑟发抖跪在地上,本该戴在头上的乌纱帽都被箭穿钉在他们身后的箭杆上。 地上还有被拖曳的血迹。 西京尹伏跪在殿外,还在叩头说:“臣等真的只是打听宫人们有没有伺候好陛下,绝无窥探监视之意啊!” 初春刚至,天色犹寒,凤鸾宫更是空旷寂寥,他的声音便在那廊下哀哀回荡。 不一会便有个白白胖胖的内官从里头出来。 西京尹一看,头嗑得更响了。 那内官走至他跟前,轻轻柔柔地说:“刘大人,陛下说,让您明日这个时辰也来陪陛下射箭。” 西京尹:“!!!” 西京尹的哭喊声霎时间就没有了。 脑海里浮现过皇帝那张年轻白皙的脸。 锦袍金冠玉面郎,其实就是条恶龙啊,吃人不眨眼的恶龙!! 凤鸾宫终于彻底安静下来了。 凤鸾宫主殿这两天刚装饰过,但宫殿年头久远,新旧交错间有一种腐朽的美艳。寝殿内有一扇巨大的黑金屏风,近两丈高,金龙穿梭于漆黑屏面上,蜿蜒盘踞,鎏金浮雕的龙身如连绵磅礴的山峦,龙首狰狞骇人,几乎要破屏而出。此刻窗口大开,晨光斜斜照在上面,更是金泠泠的一片。 皇帝身着一袭玄色缂丝缎袍,袍面上日月星辰之象缀以金银丝,行动间二色韡炜流转。 只是衣袍半开至胯,袒露着白皙精壮的胸腹,雪色中衣干净又凌乱,一副肆意之态。 皇帝在喂乌鸦。 凤鸾宫的乌鸦比建台皇城的还要多,飞进殿里,乌漆漆扑棱棱一片。 皇帝早膳也没怎么吃,面上有一种百无聊赖的倦怠。 那位胖胖的年轻内官走上前来,轻声说:“陛下要觉得行宫无聊,不如咱们去城里逛逛?奴刚听说了一件稀罕事,这西京的人真是可怕,竟然有男人在给自己抛绣球招夫婿!” 大概过于新奇,果然见皇帝好奇地抬眼看过来。 一张好看到带着好脾气假象的脸,只是瞳仁黑漆漆的,似乎比寻常人都要阴湿深邃。他身后几乎要破屏而出的巨大金龙,更像是他的真身。 内官小心翼翼地问:“奴……陪陛下去瞧瞧热闹?” 大家好久不见![撒花][三花猫头][比心][让我康康][哈哈大笑][亲亲] 大周系列第二本。本文依旧是古代架空世界,延续了上一本《冒牌王爷》世界设定,大概发生在《冒牌王爷》里苻氏两兄弟故事的一百多年后。服饰礼仪等依旧都是大杂烩,小儿科权谋,整体主打轻松小白狗血的“宫廷传奇小话本”风格。 皇帝苻燚携皇后贶雪晛,帝后陪你过秋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这已经是贶雪晛绣球招婿的第三日了。 如意楼下来应征的倒是很多,可一个能入眼的都没有。反而招惹了几个泼皮无赖,日日都在下头嬉笑叫嚣。 如意楼的老板殷勤地替他拉开隔门,不同于其他人要他不要太挑的言论,堆着笑道:“小郎君,莫着急,这来看的人越来越多了,慢慢挑,郎君这等形貌,还怕挑不到满意的?” 贶雪晛笑了笑,托了绣球到了栏杆旁。 他一出来,外头一下子安静了好多。 果然不管古今也不管男女,漂亮都是大杀器。 他是身穿过来的,纵然穿衣打扮和古人一模一样,但精神面貌看起来还是和真正的古人有些不同。配上他的特立独行,整个人都显得很独特。 这份特别不一定人人喜欢,但漂亮的脸蛋到哪个时代都是硬通货。 也怪不得如意楼的老板不想他把绣球抛出去,只见外头闤闠骈阗,毂击肩摩,只怕如意楼开业大酬宾的时候都没这么热闹。 其实第一日的时候人还没多到这个程度,那时候大多是附近的老百姓过来瞧个热闹。 第二日人就明显拥挤起来了。 毕竟他这么好看的很少见。 今日就是人山人海了,甚至有许多小商贩过来凑热闹。 他名声是彻底打出去了。 只可惜一眼望过去,还是昨日那些熟面孔。 在古代,大张旗鼓搞男风这件事基本被贵族阶级垄断了,要么就是那些个欢场里混的浪荡泼皮。 他有点失望。 不过他本身这绣球也不是一定要抛,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登相亲广告。日后有同道者找上门也行。 他笑盈盈看了一圈,正打算转身回去,忽然在楼下那群狂热的纨绔子弟里,瞧见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 那男子二十出头,站在人群边缘,一身缁色的窄袖圆领袍,衣袍上一丝花纹也无,通身无饰,却是鹤立鸡群的好看。 从头到脚都惊人得合他心意,以至于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冲着对方笑了一下。对方也不扭捏,直直地回视着他。 看他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应该也有些意思。 贶雪晛脑子一热,就将手里的绣球举起来。 人群里一阵骚动,他看对方目光依旧没有躲闪,这就有七八成的意思了。 于是手一扬,就将绣球抛了过去。 他抛得突然,人群里一阵惊呼,那人也似乎愣了一下,但依旧伸出手来,轻轻松松就将绣球接在手里,唇角勾起。 一时楼下人声鼎沸。有气急败坏的,有遗憾跺脚的,但更多的是那些看热闹的老百姓,见状全都欢呼起来。 “这绣球总算抛出去了!” “好俊的郎君,贶老板真是好眼光啊!” 如意楼的老板趴在栏杆上,声嘶力竭地指挥伙计们:“快把这位郎君请上来!” 贶雪晛此刻倒有些紧张了。 如今下面人群乱作一团,那俊俏的郎君被如意楼伙计簇拥着穿过人群。 老板将窗户合上,兴冲冲地出了包厢往楼梯处看,不一会就见伙计们引着两个人上楼来。 为首的是接了绣球的那位年轻郎君,他身后还跟着一个胖胖的男子,面白无须,笑眯眯的未语先笑,一看就是敦厚人,看样子像是那俏郎君的家仆。 贶雪晛这次细细打量了一下对方。 刚才在人群里看起来就很显高,如今近看,快比他高一头了。年轻白皙、秀骨清像的一张脸,却生了一双微挑的凤眼,这样的眼睛应该是有些潋滟威仪的,偏偏又被那黑沉沉的瞳仁压了下来。 那瞳仁极有特色,似乎比常人都黑一些,大一些。 鼻尖还有一颗小痣。 一个字,帅。 两个字,很帅。 还是很有特点的帅,搁现代收拾收拾能直接出道的程度。 虽然整体看起来有些温和,但平平淡淡才是真。他也不要太**,身体吃得消,精神上也吃不消。 总之就是越看越满意。 “郎君里面请!”老板笑眯眯地说,“两位慢慢聊,有事尽管唤我!” 说着自己就伸手将房门关上了,略一沉袖,悄悄靠上去偷听。 几个伙计见状也全都贴了上来。 “郎君请坐。”贶雪晛尽量表现得自然,“不知郎君如何称呼?” 对方停了一会:“章吉。”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 “我是京城来的。” “你知道这绣球是干嘛的吧?” 不知道怎么会来看热闹。 不过他还是要确定一下。 对方目光倒是直直地盯着他看:“知道。” 他的眸子很黑,瞳仁比眼白多,以至于看起来笑意都达不到眼底,但声音很极其温柔,问他,“你是专门抛给我的么?” “是啊。” 对方嘴角勾起,露出些许浅浅的笑褶。 牙齿真好看,洁白整齐,古代人少有这么好的牙口,这得是天生基因好才行。 贶雪晛都多久没感受过这样的兴奋了,原以为自己早已经是深潭寒冰,再不知兴奋为何物了。此刻竟然湿漉漉的一片,像是要消融一般。 既然是抛绣球闪婚,他直接把自己的条件罗列出来,姓谁名谁,家住何处,以何为生。他想着他们现在应该类似于在相亲,相亲除了长相,最重要就是物质条件了,因此特地讲了一下自己有房有铺这件事。 “我平时就在书铺做些小生意糊口。郎君是做什么的?” “一直在家里,也没做什么。” 他旁边那位胖胖的仆人似乎很不安:“老爷……” 贶雪晛一愣。 老爷? 对方似乎看出他的讶异,解释说:“家里双亲都过世了,我是一家之主。” 一家之主啊。 那更好了,他本来还想成婚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古代的长辈,应该很难同意子孙们找男人结婚。不被长辈祝福的婚姻,就算两情相悦也很麻烦。 他们进一步交流双方的个人情况,对方有问必答,说是自己二十岁年纪,他们主仆是从京城来双鸾城游玩的。他家虽是大姓,但也不是河东章氏那样的世家大族出身,只是建台本地人,家中经济是“尚可”,双亲都已经过世,也无妻妾婚约,孑然一身。 和他一样孤家寡人,不贫不富。 这真是……天赐良缘。 简直怀疑是系统为他量身定制! 他也没扭捏:“我对你很满意,你如果对我也很满意的话,我们后面就……进一步了解了解?” 他想古代大都是看中了就直接论婚嫁,少有培养感情这一说,他其实也可以直接就成亲,但他看这位郎君年纪轻轻,又生得无比周正,恐怕进程太快会吓到对方,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他这样荒唐大胆。 最后只补充说,“如果双方都很满意,我们就……成亲?”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下,目光却流连在他脸上,然后微微一笑,说:“好。” 看来对方应该对他很满意。 一直盯着他看呢。 不过他还有一点疑虑。 他看对方这样白皙俊俏的年轻帅哥,虽然个头比他高许多,但别和他撞号了吧?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说:“另外,我是……招夫,不是招妻。” 对方似乎没想到这个:“嗯?” 看来没听懂。 贶雪晛反而大方起来:“我是下面那个。” 对方问:“以前有过?” “这种事情,不用有,自己就知道吧?” 对方若有所思地点头。 贶雪晛又问:“你呢?” 对方笑:“我也没有过。” 那真是太好了。 他这人洁癖还蛮重的,想找个和他一样的处男。 他之前一直咒骂系统对他不好,把他投到这乱世里重生。如今想命运待他不薄! 旁边那位胖胖的男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老爷,这是不是太仓促了?家里……我们尚借住在……别人家,是不是也要先准备个院子?” 这么年轻的郎君被一口一个老爷称呼着,也着实是有些古怪。 对方看了奴仆一眼,然后看向他,说:“入赘也可以吧?” “啊?!”那仆从似乎傻眼了。 贶雪晛笑了笑:“可以的,我有个小院,还算宽敞。你如果愿意,随时都可以搬过来,正好也方便我们进一步了解,就当试住了。” 这样对双方都更稳妥。 对方点头:“我回去收拾一下,你把地址告诉我,改日我登门拜访。还有,刚才那个绣球,能送给我么?” 贶雪晛愣了一下,看对方淡淡地笑着,真是温柔死了。 他将绣球给了对方,又将自家地址告之。等将对方送走,犹有一种做梦的感觉,好像总觉得有哪里不太真实。 大概是对方实在是满足了他对伴侣的一切幻想。 长相,性格,乃至于家庭背景。 有钱人家出身,自然会识文断字,有一定的文化水平很重要,后来家里没落,也很符合他对普通人的要求。长相尤其是他的菜,那张脸俊俏又不至于太美,性格温和而不至于阴柔,真是越看越满意。 他真的满意到可以闪婚,今日就入洞房。 这是可以的吧?古代人应该也没有什么谈恋爱的观念,何况两个成年男人。 这结果出人意料得叫他满意,贶雪晛接受了如意楼老板的恭贺,从楼里出来的时候,依旧有些云里雾里,轻飘飘的。 这如意楼离他的书店有些距离。他今日心情很好,回去的时候还买了一壶松醪春。 他从酒肆出来,选择沿河而行。双鸾城因凤凰起舞而得名,传闻前朝大雍的开国皇帝曾在此地见两只七色彩鸾舞于天际,以之为祥瑞之兆,因此在此地建都,命名为双鸾城。双鸾城几乎都以凤凰为题,东边有凤凰山,城中遍植梧桐。这时节梧桐还是一片萧条静谧,显得这街上更静。 谁知刚走了没多远,他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他一眼就认出那几个泼皮无赖了。 这几日他们日日都在如意楼下叫嚣,污言戏语不断。 此刻几个人笑嘻嘻地看着他,道:“小郎君,你选的那个一看就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啊。要不要考虑考虑哥哥们?” 贶雪晛微微一笑,也不理睬,侧身继续往前走。 那几个人却伸手拦住他的去路,头一歪道:“还买了酒啊,哥几个正好也喜欢喝酒,不如咱们一块喝了酒乐一乐?” 贶雪晛立在树下,细细高高一个郎君,巴掌大的脸,皮肉贴合,一身青袍更衬得皮肤洁白无瑕。 真是青竹作骨花作貌,越看越动人。 他此刻扭头朝身后看了一眼,似乎是害怕了,要寻经过的路人来救他。这动作叫他看起来愈发柔弱秀美,只看得人心里酥痒再也耐不住了,上前拉扯道:“别看了,没人。有人也不敢上来救你呀。” “识相点,就乖乖跟哥几个走。不然在这里就办了你。你也不想在这大街上被人看到吧?” 贶雪晛收敛了脸上笑意,将袖子扎起,道:“是不想被人看到。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哎呀,一起上?小郎君口味还挺……” 话没说完,只瞥见青袍蹁跹,人就被一脚踢飞出去。 “操,兄弟们,上!” 余下三人见状立即一起围攻上来,贶雪晛微一偏头,躲过为首者打过来的拳头,手腕顺势搭上对方胳膊,紧跟着一收一推,那人便被他甩撞在墙上,而他则借力一旋,青袍翻转,足尖踢上为首者喉头,又借回旋之势以左膝撞向第二人胸腹,轻巧巧如行云流水。 青影起落间,三人已接连哀嚎倒地。 他敛衣落地,连气息都未曾变一下,垂眼理了理袖口。 这里紧挨着街市,后面就是贯穿全城的北斗河,水声略急,哗哗潺潺,但这些都没能遮住男子痛苦的呻吟声。 巷口卖包子的老板听到动静,好奇往里头看,就见一个青袍郎君从巷子里出来。 真是好齐整的一个郎君,发丝都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很柔顺的样子,冲着他微微一笑,温温和和地去了。 老板还能听到那呻吟声,再往里看,只看到几个男人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细看正是经常骚扰他们这些小生意人的泼皮。 刚才那位青袍小郎君,应该……只是路过吧? 周史记载:【天福六年,初春。帝于西京金乌街如意楼见后。】 贶(kuang)雪晛(xian),苻(fu)燚(yi)。 贶雪晛像雪天的光,很柔和的光明,带一点清冷,正好和苻燚的烈火融合,彼此都得到最具有春意的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贶雪晛回到家里,立即就把他的小院重新收拾了一番。 他这院子在城西,因为不在闹市区,距离双鸾城两大商业区,不夜城和金乌大街,都有些距离。缺点是有些偏,优点是环境安静,房价也便宜。他花十几金买了一个小三合院,西厢房已经被他用来做了仓库,他就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了。 其实也只是做做样子,都抛绣球招亲了,他也做好了像古代人一样盲婚盲嫁的准备。 收拾好以后,太阳也落了山。再想起白日经历的这些,更觉得像做梦一样,也不知道那叫章吉的俏郎君会不会如约前来,何时来。又想万一对方心怀歹意人品堪忧又该如何,想了半天,想着是对方到自己地盘里,不是自己到对方家里去,怎么想该忧虑的都是对方。 该不会忧虑到后悔了吧? 他正想着,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叩门。 他忙去开了门,却看见白日里看到的那个跟在章吉身边的胖胖的年轻仆从。 “郎君好。”对方笑眯眯地作揖。 贶雪晛十分意外,也有些惊喜,往他身后看,却只看到一车的东西。 “我家老爷今日要去料理一些私事,遣奴先将聘礼并一些日常用的东西送来。” 贶雪晛:“……” 他竟然没想到对方居然还送这个。 果然是个很讲究也很传统的君子。 聘礼多少还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郑重其事的心意。 连日常用的东西都一并送来,看起来更为诚挚。 诚挚到他都有些羞愧。 “您里面请。”贶雪晛打开大门。 “郎君客气了,以后只唤奴黎青就行。”黎青说着便吩咐车夫将车上的东西一一都卸下来。 对方显然是把全部身家都搬过来了。有睡觉用的被褥枕席,有饮食用的杯盘盆盏,一捆一捆一箱一箱,把东厢房都快塞满了。 黎青笑呵呵地说:“我家老爷别的没有,唯独在这些日常用的东西上颇有些挑剔,郎君别见怪。” 贶雪晛想这倒是很合理,毕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如今虽然没落了,可生活习惯一时也难以改变。何况他如今既然要搬过来,自然家私都会一并搬来,想来这也是他大部分家当了。 他看那些东西看起来也都很寻常,并无特别珍贵的物件。譬如那几件被褥,被面还是丝绵混纺布,他读《西京府志》,说中户人家冬日被多是三绸七棉,还不如他用的那两床蚕丝被好。 再看对方带来的衣服,衣料虽好,但几乎都没什么绣图,而大周有钱人穿衣讲究“衣华其表”,以纹饰繁复为美,对纹饰的看重远胜过衣料本身。他曾去城中首富陈家送货的时候,见到过陈家的七郎,穿着缂丝盘金绣的春袍,垂金缀玉,日光下通身光亮,望之如仙。 不过那时候的他已经当腻了大佬了,只是觉得光鲜亮丽。要说震撼,那还真是他第一次穿越的时候,他作为系统实习生,没见过什么世面,当时大火通天,他救的那些珠履璀璨的宫女暂且不说,最让他惊艳的是一件襁褓裹衣,火光下金银丝盘游生辉,光华流转如云霞,给他一个现代的只在博物馆见过古代衣袍的牛马超大震撼。 而这位章郎君日常用品看起来都贵而不奢,很符合他以前尚算富裕,如今已经没落的情况。 黎青将东西卸完,又将这院子打量了一番,便道:“那奴就先回去了。明日傍晚我家老爷就会来。” 贶雪晛说:“不过初相识,难得你家老爷如此信任我。” 黎青笑眯眯地说:“我家老爷一向随性,郎君不也是随性之人,才会抛绣球招亲么?何况郎君家就在这里,还能跑了不成?” 那倒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黎青又说:“今日老爷遣奴将些家私送来,也是要叫郎君安心,毕竟我们是外地来的,不清底细,怕郎君多忧。” 他果然找了一个和他一样的异类,一时心下不但不怕,反而亢奋起来。 异类就该找个异类。 直觉告诉他,大概就是这个人了! 贶雪晛送黎青出门,等马车都不见了,这才关上门回来。走到东厢房,看着地上摆着的那些物件,心下才有了实感,觉得招婿如此荒唐的行径,竟然能有这样的结果,真是意外之喜。 对方将这些送来,打消了他最后的疑虑,再看看那几样聘礼,虽然不是十分贵重,但花茶果物等该有的样样齐全,还有一钉金元宝,一柄玉如意。 这是大周聘礼必备的两样,寓意“一定如意”。寻常百姓人家多送不起这么贵重的聘礼,因此会用元宝和如意样式的糕点来代替。 这章吉能送真的金元宝和玉如意,那真是非常非常郑重了。 因为本来没有那么高的期待,以至于此刻有些“受宠若惊”,又想这章郎君看起来就斯斯文文,没想到性格也像个没有城府的读书人。 暮云遮日,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这里虽然是比较密集的民居,但不在闹市,何况春日天气犹寒,暮色一降便一片冷寂。 黎青乘坐马车小心翼翼折回来,往贶雪晛家里看了一眼,见他家大门紧闭,这才偷偷摸摸敲响了邻居家的大门。 邻居家住的是一对新婚夫妻,也是行商的,见天色近黑还有人敲门,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黎青笑盈盈地说明来意:“真是叨扰了,是这样,我家主人看中了您家的房子,不知您是否能够出售?” 对方当他发神经:“不卖不卖!” 黎青一挥手,便见一个年轻小仆捧着个木盘上来:“一百金。” 对方:“……” 一百金,金乌街或者不夜城买个酒楼也绰绰有余了。 黎青笑盈盈的介绍身后人:“这位是专负责城北庄宅租售的张行人。如果愿意,我们即刻便可以署契画押。” 贶雪晛吃了晚饭,又将浴房收拾了一遍。 他最喜欢古代的便是这份安静,尤其是天冷的时候,一入夜就不会再有人上门打扰。 他早早洗漱完躺到被窝里看书,今日心情太好,连书也没能看进去,脑子里浮现出来的,都是章吉那张脸。 天快亮的时候,一排锦袍内官匆匆进去了左边邻居家。 一堆黑甲卫列队进了后面和右边的人家。 衣袍窸窣,铠甲铿锵,在夜色的笼罩下潜入进来,构成了一个恶龙的新巢。 俄而天色渐亮,云彩是浓厚的蓝黑色,从行宫那边涌过来,乍一看像一条磅礴起伏的龙,压城而来,云形诡谲,有一股近乎妖异的壮美。 黎青打着哈欠,将这左右又都巡查了一遍。忙活了一夜,此刻都安静下来了。 这里真是僻静,远远地甚至能看到凤鸾宫坍塌的殿宇和外头那个断了根翅膀的凤凰雕像。天色将明未明,十分寒冽凄冷。他想或许他们也没有必要这样小心防范,因为说出来可能都没有人相信,荒唐也有个限度,但他们的陛下如今不知道是打什么主意,竟然要来这里和一个男子同居,只是因为“有意思”。 “有意思”是他们前天第一次去如意楼看热闹的时候,陛下对这位贶氏郎君的评价。 那时候他们站在对面的酒楼上,隔着窗户看的,房间里还有婴齐他们几个陛下的亲卫。那时候他也觉得这位招婿的贶雪晛很有意思,原以为他是那种好男风好到哗众取宠的风流浪荡子,没想到本人竟然清清冷冷的长得这样雪白标致。 当然了,抛绣球招亲这个行为也称得上有意思。 只是在皇帝第二日又要去的时候,他就应该察觉陛下心里的“意思”,可能远不止“有点了。 陛下也没有什么表情,就那样隔着人群幽幽地看着。大概在看到那个绣球朝他抛过来的瞬间,陛下就注定要进入到贶雪晛家那个小院里去了。 他是因为他哥哥的缘故才被调到陛下身边伺候的。他哥哥黎白曾是陛下身边的大伴,当年圜龙堂之变时,陛下身边宫人几乎都没活成。后陛下登基,他被从皇陵调到宫里作内侍省都知。陛下虽然对他十分信任,但也不会和他推心置腹,陛下如何想的,他既无从得知,也无力劝谏,如今也只有唯命是从。 皇帝出行巡游都要有万全准备,不管去哪里基本都是要提前几天排查一遍。何况如今陛下要住在这鱼龙混杂的民巷里。 他们要考虑的,可不只是皇帝的安危。 不夸张地说,附近的鸡犬都被他们清掉了。 因为皇帝睡觉需要特别特别安静。 吵到他的话,后果很严重。 翌日清晨,贶雪晛早早就起来了,去了一趟金乌大街,把客人前些时日预订的话本送了。 他招亲的事不说人人都知道,起码他店铺周围的老板伙计都知道了,见了他就打趣说:“贶老板什么时候把新郎官带来给我们看看?” “不发个喜糖给我们吃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贶雪晛还真买了包桂花糖回来发了一下。因为人今日就要进门了,他下午早早就歇了业,又去大饭馆买了点酒菜。这对方来家里的第一顿,他很重视,力求丰盛可口。 回到家,他又简单烧了个汤,便等着对方上门。自己在院子里徘徊,想他以前做将军被敌军包围的时候,也没有现在紧张。 他一直等到天色都黑下来的时候,才听到叩门声。 “来了!”他忙跑过去开门,门一开,看到外头停了一辆黑漆漆的马车。 古代一到了晚上那真是满世界都是黑漆漆一片,这种黑是远超过现代人想象的黑,不只是没有光这么简单,就连声音都像是被黑夜吞没了,万籁俱寂,光景皆灭,杳冥漭漭无边际。天上只有细细一弯月,黎青手里挑着一盏纸灯笼,也不过三步远的微光,冷风里摇曳一下,倒更像是一豆鬼火。章吉站在他旁边,又高又瘦,眸子漆黑,在这夜里看,俊美得有些瘆人。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飞过来的乌鸦,这时候竟然呱呱地叫了两声,盘旋着落在他家门檐上。 对方笑着说:“我来了。” 苻氏祖传男鬼气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贶雪晛把灯笼微微上提,光晕照亮了那张脸。 清晰柔和的下颌线,鼻尖痣,漂亮得近乎锋锐的凤眼,还有那双标志性的黑漆漆的眼珠子。 看清了这张脸,他的心这才一下亮堂了起来。 眼前的章吉,如春江花月。 他回过神来,忙道:“请进请进。”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月白色的新袍,袍上却依旧是青色的竹叶纹。夜晚风冷,灯色缈缈一照,他立在门口侧身,愈发显得清冷窄薄。手里那盏金黄的纸灯笼上贴着红色的剪纸花,估计是特意贴上去的,透着一股小巧喜庆的暖意。 苻燚盯着那灯笼进了院门,风里有淡淡的香气,很是清新,却不知道是什么香,但确定是从贶雪晛身上散发出来的,视线从灯笼往上看,便看到贶雪晛纤长洁白的脖颈。 院子不大,但收拾的异常干净。庭院里除了贴墙的一排青竹,便只有一棵结香花树。这季节无花无叶,只有冒着花蕾的枝桠,如今上面也挂了一盏小巧的灯笼。贶雪晛可能不太好意思挂那种贴喜字的红灯笼,但又想搞点喜庆气氛,所以在那小灯笼上贴了花开并蒂的剪纸。 待进到正房,便看到满满一桌子饭菜。 “没想到你们来这么晚,有些饭菜我怕太凉,都放厨房温着呢。”贶雪晛道,“你们先坐。” 黎青忙放下手里的包袱:“奴来帮您。” 他们两人便去了正房右边的耳房。苻燚站在房中打量,房内和院中一样简洁干净,家具也很少,只有最基本的几大件,但正厅的桌案上,花觚里括着两枝含苞待放的红梅。 不一会黎青端着温热的饭菜回来,见苻燚在看那正厅上挂着的画。 那画不知是何人所作,鲤鱼戏着竹影,透着恬然之气。画法略和时下流行有些不同,但看得出画技一流,不知是哪位名家的手笔,上面既无署名也无落款。左右各有一联,写道:【疏疏绿玉君,喋喋水梭花。】 黎青却没心思赏画,他偷偷朝外瞅了一眼,忙从怀中取出一个绢包来。摊开以后,露出一根辟毒针。 他立即把桌上的饭菜都用辟毒针试了一遍。 皇帝一饮一食都要特别注意,毕竟是生人家,他可没有陛下胆子那么大。 饭菜都没有问题。 他刚将银针收了,便见贶雪晛端着热菜进来了。 他则奉上热热的巾帕给苻燚。苻燚接了,一边擦手一边问:“这是哪位大家的作品?” 贶雪晛:“啊?哦……不是什么大家啦。” 黎青这才仔细看墙上的字画。他在宫中几年,自然什么大家的作品都看过,此刻看那墙上的字画,不由有些惊奇,那画先不说,就那字实在是极特别,非常具有美感。他想要看得更仔细些,却听贶雪晛道:“别看了,先吃饭吧,一会又凉了。” 黎青便忙过来布菜,见贶雪晛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便道:“我家吃饭,都习惯奴来伺候。请郎君一定不要阻止。” 贶雪晛看向苻燚。 苻燚自顾坐下,笑着说:“你要不喜欢,以后让他改了。” “没有没有。”才刚来,贶雪晛也不欲要人家什么都随他习惯来,只岔开话题说,“这都是你们昨日送来的碗筷。” 苻燚笑:“有心了,我是喜欢用惯了的东西。” 今日的酒菜都是贶雪晛从双鸾城有名的酒楼买的,自然差不了。菜是好菜,酒更是名酒。 只可惜对方不喝酒。 黎青道:“我家老爷从来不喝酒的。” 好乖啊。 他看向对方,对方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喝你的,我给你倒。” 对方说着就拿起酒壶,给他斟上。 今天是好日子,贶雪晛连喝了好几杯。 他酒量尚可,只是喝酒容易上脸,没两杯便脸色通红了。身上一热,仅有的那点紧张也都随着酒热消融不见了,再看眼前的苻燚,愈发觉得觉得他男色撩人,实在合心合意。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这世上好看的人可能很多,但能击中心脏的绝对是极少数。他喜欢比较周正的长相,就是那种一看小时候就是好学生好孩子,长大是好男人的长相。 如今他眼前这张脸就是极乖极正的帅哥长相,只是眼珠子漆黑,笑意难达眼底,不笑的时候似乎有些冷,但他温柔爱笑,展眉一笑温润如玉,再加上天然含情的一双眼,配上鼻尖痣,真是他的天菜! 只是对方如此乖正,又叫他心生怜爱,想着这样规矩正派的郎君,自己更要珍惜爱重。 人真是缺什么想要什么,他惊涛骇浪的日子过久了,便想过普通人的平淡生活。自己因为快穿过太多世界,历尽千帆,反倒对这样的小白花素人帅哥上了头。 对方吃饭也十分文雅,小口小口的,食量很小的样子。 不能再看了,再看就想把这么清纯的帅哥一口吃掉了。 吃完饭以后,他将他们引到东厢房:“南北两间都可以睡人,就是还得劳烦黎青再收拾一下。” 结果那位清纯俏郎君道:“我也睡这里?” 贶雪晛:“啊?” 黎青:“老爷!” 贶雪晛的脸带着酒色,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一时竟然被撩到了,说:“……看你。” 对方那黑漆漆的眸子掠过他的脸。 黎青忙说:“老爷,还是先和贶郎君互相了解了解,终身大事,岂可草率。” 说着看向贶雪晛道:“贶郎君要结百年之好,如寻常男女,做正经夫妻,也想要成了亲再睡一起吧?!” 贶雪晛看着黎青那诚挚得近乎着急的眼睛,实在做不成好色之徒:“是,日子长着呢,不急在一时。” 啊。 他竟然想要在这对主仆跟前,树立一个君子形象。 “洗漱都在东耳房,西耳房是厨房,西厢房如今作了仓库,如果有暂时用不到的东西,又嫌占空,可以挪到西厢房去……大概就是这些了。如果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他不好擅自动他们的东西,因此东厢房亟待收拾。他说完就回自己正房去了。 自己在房内来回踱步,差点就又要把对方叫到正房来。 他今日多少有些兴奋,就到书桌前写他下个月就要出的新话本,这才稍稍平静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他才从正房出来。往东厢房看一眼,见窗户上盈着淡淡的暖光。 古代的夜很黑,没月亮的时候仿佛满世界都找不到一点光,他习惯了这院子黑漆漆的样子,如今看到东厢房亮着的窗户,感觉很奇妙。 他自顾朝浴房走去,准备洗漱一下就去睡觉。 谁知道才推开浴房的门,便看到里头一盏油灯照着,黎青躬着腰,手里捧着巾帕,而一旁的苻燚,正在穿衣。 主仆俩听见门响,都朝他看过来。 贶雪晛忙退回去:“抱歉。” 不一会黎青开门出来。 贶雪晛再次道歉说:“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在里头。” 他真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 “我也洗完了。”苻燚从里头出来,他只穿了一件薄袍,袒露着半个胸膛。他个头高,又穿了木屐,头都要抵到门框了。他身上有潮气,内里什么都没穿,外头冷风一吹,那宽大的罗袍几乎贴着身体。 好完美的一个郎君! 肩宽胯窄腰细腿长,罗袍贴出紧实的薄肌,清晰的人鱼线,最后往下隐约凸显出一截峰脉般的宏伟轮廓。 好…… 果然人不可貌相。 找男朋友要找瘦的! 他有个朋友,就因为婚前没验货,新婚夜一摸老公透心凉,再三跟他强调说,婚前可以不发生关系,但该验得货一定要在婚前验一下。 他只冲着脸去了。如今他想他朋友那话真是金玉良言。 他没听,如今可能要担心一下自己了! 贶雪晛就庆幸自己今日君子了一把。 不然都洞房了,突然说你太大了我可能得缓一缓,好像也很煞风景。 黎青又进来收拾了一下浴房,这才抱着换下来的衣袍出来:“郎君可要奴帮忙?” “不用不用。”贶雪晛忙关上了门,这才察觉浴房里一丝水雾也没有。 桶里热水也是满的。 该不会是用的冷水吧?? 想想这样的天气,应该不至于会有人用冷水洗漱。 黎青在外头问:“郎君真不要奴服侍么?” “不用!” 黎青又站了一会,才回到东厢房来。 床他已经铺好了,被褥帐幔都是他们叫人连夜赶出来的,又要好材质,又要不起眼。毕竟九五之尊,自然用的什么都是最好的,何况苻燚又是个极挑剔的人。 想着昨日还在银烛炜煌的行宫里,今日却在如此简陋的厢房里睡,一盏青白瓷的油灯,用的是菜籽油,一灯如豆,冒着细丝青烟。有钱人家如今都用蜂蜡或者虫白蜡了,亮度比这个高,气味也更淡。 这也难怪,蜡烛价抵数日粮,也只有高门大户或者寺庙才会用。没用那种有夹层的省油灯就不错了。他小时候家贫,家里都用省油灯,瓷盏有夹层,加了水降低油温,火焰比这个更暗。 “这里实在有些过于简朴。”他道,“只怕陛下睡不习惯。” 苻燚一条腿蜷起来,歪在榻上,环顾四周说:“好久没住过这样的房子了,有意思。” 看来陛下是上瘾了。 算了,就当陛下是过家家了。 不过他有个疑问:“陛下……要是这贶雪晛要和陛下同榻而眠,陛下要怎么办啊?” 玩归玩,闹归闹。难道还真要和男人一起睡? 苻燚听他这样问,似乎想了一下某些场景,然后取了丸药吃了,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他的话总是叫人猜不透真实意图,神情是懒的,眸子黑漆漆的亮。黎青搞不懂皇帝究竟是怎么想的,也不敢细问,又想着如果太皇太后和谢相知道了,不知道又会怎么样,心里又发起愁来。 天家贵主,居然跑来给一个平头百姓当赘婿! 苻燚服的药丸有镇静的作用,吃了药以后就躺在那里发呆。黎青就默默在旁边守着,不一会苻燚忽然又起身,穿了木屐,就又去了正房。 贶雪晛刚洗漱完回来,换上亵衣,正准备睡觉,见他来了,忙站起来:“还没睡啊?” 他还穿着那身薄袍,贶雪晛也不知道是要避嫌还是怎么,眼神从他身上掠过去,就尽量往上抬了。苻燚唇角勾着笑,说:“还不困。你要睡了?” 贶雪晛说:“明日一早就要去书铺。” 这倒是真的,他每日作息都很固定。 苻燚看他的床,普通的罗汉床,没什么雕饰,碧青色的被子叠得方正,上面的竹叶纹很是素雅。床头也很是与众不同,上面居然做了个书架,摆了好几层书。 “那给我本书打发时间吧。”苻燚道。 贶雪晛问:“你想看什么样的?” 苻燚就走近了,察觉贶雪晛明显僵硬了一点,然后微微错开。 苻燚视线扫过床头的书架。那上面的书倒叫他意外,五花八门,有当今大儒赵松因的《淞隐录》、刘德望先生的《经学通义》等等,也有桓王苻晔的《长兴医典全编》等这类枯燥乏味的医学名作,也有金石学大作《国史金石萃选》,还有天文方面的《大周天文志》等等。 但最多的还是各种志怪传奇,杂录异闻,以及成排的地方志。 他一本一本看过去,却也不急着挑哪一本。两人的衣袍几乎相接,他又闻到了贶雪晛身上的香气,比之前闻到的更浓,带着体温的暖意,于是拿了一本封面看起来有些骇人的《蜃楼怪谈》,问:“你熏的什么香?” 他一低头,几乎要吻着贶雪晛的耳朵,那白嫩的耳朵很明显地浮上了一层艳色,叫他生出了想要咬一口的**。 他第一次看到贶雪晛,就觉得他有一种很特别的洁净,一种普通人身上很少见的清爽的生机。 这样清爽的男子,看起来秀美洁净,却又能干出抛绣球招婿的事,真是奇妙。 贶雪晛说:“我自己调的香。” 苻燚道:“我房间怎么没有?” “啊?”贶雪晛扭头,“你要么?” 苻燚没有回答,那双眼真特别,眼皮漂亮得近乎勾人,眼珠子却乌漆漆的像是没有感情。 贶雪晛起身说:“我去给你拿。” 苻燚垂眼翻了一下那本《蜃楼怪谈》,很老的书了,不知道他从哪里淘来的,纸面都已经泛黄。 贶雪晛拿了一束线香给他。 苻燚接过来,笑盈盈地看着贶雪晛。 贶雪晛明显看得出不太自在,说:“这书有点吓人,最好不要睡前看。” 苻燚说:“没事,要是太害怕,就过来找你。” 贶雪晛一愣,苻燚已经拿着书和香往外走了。 春夜寂寂,贶雪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脑海里浮现出苻燚松松垮垮穿着薄袍的模样,在回忆里,他愈发显得温文尔雅,君子如玉。 他刚才觉得对方在故意撩拨自己,想来都是他色心作祟,心猿意马,才会会错意。 他长吁一口气,想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不算是铁树开花。 果然他这样的人,不怕妖魔鬼怪,唯独怕这种温柔的正经人。 因为满脑子都在想这些,都没意识到今夜似乎格外寂静。 连打更声都变得极遥远,整个世界都像是被黑暗吞没掉了。 夜已经深了,黎青把线香点上,用手扇了一下细闻,这香奇特,犹如置身花草之间,和贶郎君一样清爽。 “这位贶郎君还真是有点奇怪。看着极正经爽利,又能干出大张旗鼓地招婿这种事。奴看他墙上的字画,用的线香,都不是俗物,不像寻常门户,想必祖上也是阔过的。” 贶雪晛的确很奇特。 包藏祸心的人更喜欢伪装成平凡心肠,以此来降低他人的防备心。而贶雪晛就清清楚楚站在那儿,初相识就先让你知道,他本就与众不同。 大概太奇特,在他跟前,反倒有一种安全感。 苻燚在灯光下歪着翻看《蜃楼怪谈》,那漆漆的瞳仁映着颤抖飘忽的火光,似乎更深更黑,像被邪气附了身。 他第一次看这种杂书,是奇闻怪事集,开篇讲的是画皮鬼。 一个可怕的骷髅鬼,披上人皮,扮作清纯佳人,去诱惑年轻单纯的书生。 阴湿的鬼,吃人的魔,在夜深人静的烛火下,一笔一笔细细描摹自己的画皮。 黎青坐在蒲团上守夜,没事干,就把手腕上的佛珠取了,盘着腿在那捻珠子。 他每日睡前都会念几遍《阿弥陀经》。 念完以后,抬头看苻燚,见苻燚披散着头发,微微垂头,似乎看书入了迷。 大概在皇帝身边奢侈惯了,已经不习惯这样一灯如豆的晦暗,只感觉油灯摇曳飘忽,将苻燚也笼进夜色里。白日里温文尔雅的皇帝似乎褪去了身上的画皮,露出他艳沉又锋利的本相。 这叫他想起几年前他刚被调到清泰宫的时候,夜里值守,突然听到乌鸦呱呱叫。他忙掀开帐幔往御殿里瞧。 清泰宫华美异常,白日里看金碧辉煌,到了夜晚被黑色笼罩,那过于金碧辉煌的宫殿反倒显出几分地宫般的诡丽阴森,黑洞洞的华丽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他隐约看到微光中的金箔屏风下,两只黑漆漆的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到地上,正在啄地上蔓延的黑红色的血。 他大吃一惊,忙闯进来,却看到十几岁的皇帝正用脚翻动着地上新鲜的尸体查看,玄袍逶迤与黑夜融为一体,察觉到他的窥探,缓缓扭头看过来,他的凤眼尾梢都被鲜血溅红,可那漆黑的瞳仁里却没太多情绪,恹恹地说:“叫人来收拾干净。 ” 他抬手抹去颊边血珠,雪白指尖垂着一点红,像胭脂。 大家都称那一夜叫“壬戌宫变”。 那是宫里几个忠于代宗皇帝的宫人在夜半发动的刺杀。 他们试图在皇帝熟睡之际将皇帝勒死,却不知少年皇帝自幼睡觉的时候就会在枕头下面压一把鸾刀。 那段时间宫里大清洗,死了好多人,每日宫里都要成桶成桶的水泼地上的血迹,血腥味令人犯呕,和宫里和尚们那些嗡嗡的诵经声混杂在一起,更叫人眩晕。但皇帝却似乎很喜欢,经常把他养的乌鸦唤过来吃食。鸟食洒在血地上,对乌鸦们来说似乎格外美味。 他因此认识了皇帝养的那两只乌鸦。 一个叫大喜子。一个叫小喜子。 宫人们说都是皇帝从朔草岛带进宫的爱宠,很灵,是乌鸦们的头领。大家很小心地照顾它们,只是乌鸦总是到处飞,大家常说:“双喜到哪儿去了?” 对他这个从皇陵调过来的内官来说,乌鸦是再常见不过的动物了,皇陵最多的便是这种鸟。只是这种生物未免叫人害怕,因为特别容易让人想到死亡。陛下把乌鸦当宠物养,还取喜字为名,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如今他伺候皇帝几年,自然对皇帝的任何非常规行为都习惯了。 床榻外立着一面半旧的铜镜,铜镜里映着皇帝阴阴然的脸。 他只能替那位好像没什么防人之心又过于大胆的贶郎君祈祷。 他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怎样一条吃人的恶龙。 固定下更新时间吧,明日起每天中午十二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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