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会训狗的亡灵法师》 第1章 第一章 毕业那年,我十八岁,拥有一段空闲散漫的日子,我把那段日子看做是过去学习的报酬,也看做是考完试后对成日泡在图书馆和魔法禁闭室的报复,因此我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索伦斯坦大学对于魔法的要求很高,近乎严苛,每年都至少有一百个学生因为无法通过魔法考级而延毕。 但学生怎么学魔法,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中。众所周知,建校人最出名的理念就是,会就行。至于怎么会的,无所谓。 拿到通过的证书后,我每天的生活就是睡觉、散步、晒太阳、吃饭。我放肆地使用魔法,用魔法关灯,用魔法把牙刷放进嘴里,用魔法做一切我本可以用手做的事。 我的室友对比感到愤怒,因为她没通过上半年的考试,意味着哪怕补考合格,也必须再推迟一年毕业。 “你能不能消停点!” 在我用魔法给自己盖被子时,她冲我大吼。 我并不想搭理她,但出于安全考虑——几年前,学校发生过寝室杀人案。那起案件就是有一个人没通过魔法考级而室友通过了魔法考级,出于怨恨、不平衡、不服等扭曲心理,在半夜,夜深人静时,把水果刀插进室友的心脏,第二天那个人去投案自首时,尸体都凉了——我还是把空气中凝结出的魔法波动散去,老老实实用手拉过被子,蒙住头, 后面几天,我的室友脾气越发暴躁,补考近在咫尺,她对于魔法的掌控反而大不如前。我怕她把我杀掉,更怕我没掌握好力度不小心杀了她,索性每天出去溜达,图书馆有为学生准备的临时住所,我把这当成自己的家,能不回去就不回去,尽量不碍她的眼。 一天晚上,我去距离学校附近的商城逛街,顺便挑一挑适合自己的魔法用具。 通过高等魔法考级后,就需要正式选择一门流派。过去我什么都会一点,指尖生火、手掌凝水、隔空取物,这些都会,但都只是初级的魔法。 我没想好到底要选择哪条路,火系威力大,可到了夏天超级热,和行走的火炉一样。空间系特别方便,厉害的大师能眨眼间传送至千里之外,还能制作储物空间,非常非常赚钱,然而空间系是出了名的难,光是隔空取物就练了我七天时间。 那几天我睁眼就是伸手,手指张开合拢,试图把放在桌上的校园卡抓进手心。 逛完一圈,导购员介绍的每一种魔法用具都很好,也都没那么对我胃口。 我谢过导购员的推荐,走出商城,来到室外,凉风吹过我的脸,雨点滴落在我头上,头顶猛地一凉,才意识到下雨了。 我连忙躲进站台,伸出手指。 我向杜祂神发誓,我什么也不想做,我没有想到这个举动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我只是在指尖凝聚一缕风,把它往上,以吹开落在我头顶的雨。 夜里太黑,何况是雨夜,积了水的地面反射路灯,像下面有另一个极深的空间般。指尖的风猛烈地划过空气,我身上的雨划出一道轨迹,如一道流淌在空中的小河,折射粼粼的光。 “哐当!” 然后是一阵紧急刹车声,雨猛烈浇在玻璃和铁皮上的声音。 一个人用最后的力气打开车门,踉踉跄跄地走下来,跌倒在我脚边。 血晕开,他死了。 杜祂神啊…… 我杀人了。 * 我的空间魔法从来没有用得这么好过。如果考试时我能把一具尸体毫发无损地收进空间,那么我的考试成绩一定会再上一个等级,到达绝无仅有的S。 我也不会再犹豫选什么,因为空间魔法师协会会主动向我发出邀请,诚邀我加入他们。 可惜没有如果。 我把男人的尸体装进去,坐车回到学校,没有去宿舍,直接到魔法禁闭室,开始翻看资料。 他死了。 死了? 死了!! 我没办法复活他。神也做不到!我不想因杀人的罪名坐牢,我还年轻,我天赋很高,我是今年索伦斯坦魔法学院三百个毕业生中唯一一个没有延毕的学生,我不应该坐牢。 我疯狂地翻书,刷卡去借了权限之内能借到的所有书。 治愈术,不行,那是治疗活人的。 火系专著,可以用来处理尸体,一把火烧掉。 空间?把尸体切成小块? 我翻了一整晚,地上堆满被我胡乱扔出去的书,还书那天我势必要赔偿一大笔书本损耗费,但我已经没办法了! 天边蒙蒙亮起之时,我瞥一眼远处霞光,窗户映出模糊的倒影,我眼睛的血丝却无比清晰。 最后一本书了…… 我绝望地幻想监狱里的生活,魔法师犯罪会受到比普通人犯罪更严厉的惩罚,尤其是二者对立达到顶峰的时候。近一年内,魔法师和普通人泾渭分明,双方互不干涉,彼此严防死守。 冷硬的书籍让我手指痉挛,我木然地把它抓过来。封面写着十个字:亡灵法师,从入门到死亡。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 炼制尸体需要七天,第一天让尸体动起来,第二天尸体会睁开眼,第三天恢复嗅觉,第四天听觉,第五天知觉,第六天心脏重新跳动,第七天,就可以召唤他的灵魂。 我花掉身上的全部积蓄买材料,那都是非常稀有的东西,最关键的一味材料外界不流通,买不到,我厚着脸皮去找我的导师,问她有没有渠道。 导师是一个年龄不详的女人,时而二十岁,时而四十岁。有几次课程中断,因为她回到了婴儿时期。据说这是一次失败实验造成的反噬。 我去找她问材料时,她看起来三十岁,年轻,精神奕奕。眼神锐利。我说出我的请求,她半天没说话,只微抬头,视线扫过我的全身。我顿时感觉昨天晚上到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被她看穿。 我莫名有些紧张,小声问:“老师?” 导师说:“你想好了吗?你确定要这个吗?” 我说:“我想好了。” 导师便进到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放在我手上。 我打开看,正是我缺的那支死亡草。 我谢过导师,告辞的话在我嘴里刚要念出来,导师就先截住话头。 “你未来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很久未提起的过去浮现在我脑海,不禁默然。 最后说:“我想做个好人。” 回到魔法禁闭室,我把尸体放出来,看一眼时间。 还好,现在才下午五点,他还没有死到二十四小时。 死亡草放进尸体嘴中,两只手塞满鼠鱼花,碾成粉末的痛渴石均匀洒在尸体上。以尸体为中心,地面绘制召唤和禁锢亡灵的阵法,材料有数十种富含魔力的矿石,以及我的血。 做好一切准备工作后,我闭上眼。 黑暗分子在我试着呼唤它的第一时间回应我,欣喜地跃动,依恋地在我身边围绕。我指挥它们如指臂使,阵法亮起,那些材料一点一点消融于空气。 做这个事对我来说太轻松了,尸体有很强的魔抗,但那点反抗阻拦不了我。魔力自我指尖宣泄,源源不断地涌进地上尸体。破碎的灵魂被无形的网罩住,强行塞进已经排斥它的体内,无法挣脱。 等所有材料消耗完,地面阵法也再不见一丝痕迹时,尸体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像关节是由石头组成的,动一下就摩擦一下。 他先是手撑地,十分僵硬地把上半身直直地挺起来,全身变成一个直角的形状,手和腿比学校的柱子还直,弯曲不了一点。 几分钟后,他的身体陡然放松,手肘微弯,手掌撑地,站了起来。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咯啦的声音了。 我摸了摸他的胳膊,再摸摸脸、胸膛、背、腿,直到全身都被我用手触碰一遍,确认身体皮肤富有弹性,触手微凉。 人死后,体温自然下降,我把他做成亡灵法师的傀儡,用最好的技术,也只能模仿活人,不能真正成为活人,他的温度比活人的要低一些,是用死尸伪装能达到的极限温度。 我在学校附近的酒店开了八天的房,把他扔进去,每天定时去看一遍,确保一切顺利进行,看他睁眼,看他恢复呼吸。 到第七天夜里,也就是灵魂归位之时,我提前来到房间。 把尸体做成傀儡的七天里,我和他朝夕相对,每天有一半的时间盯着他,但从来没注意过他的外貌。 直到刚才,破碎的灵魂正式融合,成为黑暗魔法的印记,这个人彻底脱离死亡状态,变成由我掌控的不死亡灵时,他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使得他的脸突然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宛如白瓷雕塑上了无与伦比的色彩。 他用这双沉静的黑色眼眸向我看来,注视我,久久不曾说话。 我知道,现在他的大脑里,无数记忆像刚被打捞起来的鱼一样,正不断跳动。 他会在短短的一分钟里看完自己死前的一生。或许上一秒在他眼前闪过的是青春时代,下一秒就长大成熟,再然后,呱呱坠地的婴儿掠过脑海。这会持续好一会,直到鱼一般的记忆跳进位置正确的水池。 几分钟后,他的睫毛缓缓颤动,我看见他眼睛中我的影子。 “我是谢以林。”他说,“你是谁?” “我是安珠。”我回答道,“你的主人。” [撒花][撒花] 突如其来的脑洞,很快完结的短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昨晚大雨过后,今日放晴,是大晴天,到了现在,天边还有一部分未散去的光,正由黄转红。 余光投进房间,使得室内一半红一半黑,谢以林站在光影交界处,脸部轮廓清晰,线条明显。他听见我的话,五官并未发生太大变化,但明显地沉了下来,脸上出现了被冒犯的不悦。 直到这时,我才发现他坐姿非常优雅,像我在食堂吃饭时看到过的贵族学生。哪怕只是一个动作,也显得和其他人很不一样。 他微微挑起眉,狭长的眼睛上下移动。我坦然地站着,任由他——我的第一个傀儡也是成为亡灵法师后的第一个作品——打量。 谢以林似乎是在验证我说话的真实性,最后他微微勾唇,挤出一个冷笑:“我没有主人。” 我心想,我也不想当你的主人。但因是我误杀了他,这一切由我造成,因而我只能尽量诚恳地说:“那你从现在开始,就有主人了。” 谢以林的眼睛里泛起怒气,是一种被人侮辱的愤怒,我猜想他过去的生活应该十分顺利,从未有过不好的经历,所以才会因为这一句话生气。 他冷冷地盯了我一会,突然暴起,向我袭来。 他身体匀称,肌肉线条流畅,这几天我都看过,加上极高的魔抗,他一定练过。 眨眼间,谢以林的手就放在我的脖子上,眼看五指合拢马上就要掐住我。 “停下。”我说。 谢以林的动作顿住,整个人一动不动了。 他显得不可思议。 我又说:“往后退。” 谢以林噔噔噔向后,直到撞在墙上。 “站好。” 谢以林的手放下来,挺胸收腹平视前方,他手指弯曲,咬着牙,艰难地和控制他的力量对抗。 他还真有点东西。 在他身体里面的魔力有部分被挤了出来,就像泡沫在空气里爆开。可我还是要说,这点抵抗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我轻轻抬起手,把更多魔力注入他的身体中。 啪得一声,谢以林两手放在□□,以一个非常标准的站姿站好。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道,“放开我。” 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说:“我也想放了你,但你现在离不开我。” 谢以林嘴角抽动,显然是在压抑愤怒,“为什么?” “因为你死了。”我问,“你忘了么?” * 傀儡和活人几乎没有区别。怎么会有区别?活人能动,傀儡亦能。活人有思想有灵魂,傀儡亦有。 谢以林定定地看我,竟勾唇一笑。 我肃然起敬。 听到自己死了还能笑,心态极佳,我应该向他学习。相比起来,我知道自己误杀了人时候快崩溃的心态,实在是太不稳定了。 谢以林声音柔和下来,眼神也跟着融化,突然间里面有了粼粼的水面似的光,“你叫安珠,是吧?” 我更正:“是的,但是你应该叫我主人。” 谢以林:“……” 他语塞,表情没能控制住,有些扭曲,再重新整理好,继续说:“安女士——” “叫主人。”我打断他。 “主人。”谢以林脱口而出。 刹那间,他的脸色看起来比死人还死人。 他很难接受这两个字从自己口中吐出,足足过了十分钟,僵硬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一些。期间,他一会皱眉,一会冷笑,一会苦涩地叹气,完全忽视了我,就像我是一个透明人。我很能理解傀儡刚诞生的心情,他在和自己内心的交战,在考虑到底怎么做。 最后他的某一部分胜利,重新把目光放在我身上,恢复刚才的笑容。 这种笑容我太熟悉了,每次有同学要借我作业时,露出来的就是和他现在一样的表情。 “你很强大,你很年轻,可体内的魔力堪比**师,前途不可限量。” 谢以林跳过称呼,夸赞起我。 我很谦虚地说:“一般一般。” 他又说:“你植入的记忆也十分真实,就像我真的死了一样。” 我:“……” 我开始怀疑我做傀儡的步骤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错? 怎么感觉他的脑子有点问题? 谢以林:“不论你受雇哪家势力,我都必须承认,你们目前占上风。我现在愿意配合你们。” 还是他本身就有妄想症啊? 我:“那不是植入的记忆,是真的。” “你不必执着于欺骗我。”谢以林微微一笑,“如果你们需要钱,或者需要其他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们放了我,我保证,你们想要的应有尽有。” 决定了,回去翻翻那本书,有没有写把人从尸体做成傀儡的不良反应。 谢以林还在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坚定认为我身后有个团队,是因为他无法面对现实吗? “闭嘴。”我说。 他的双唇不受控制地合拢,紧紧闭着。 世界清净。 我揉了揉耳朵,说:“你真的好吵。话好多。” 我无视了他想要把我杀死的视线,命令他今晚呆在这里。 酒店的房间明天才到期,我身上的钱太少了,决不能浪费。今晚让他在这住一晚,明天再给他找其他地方。 我给他下达详细的指令,从不能出房间到不能联系别人再到不能伤害自己等等等等,我说一条,他就明显思考一条,试图从中找出漏洞。 最后他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去,想来是失败了。 我一口气把我能想到的全部说出来,全方位杜绝他报警把我以谋杀罪抓起来的可能。做完这些,我让他在房间里睡觉,自己回到学校,准备收拾收拾上路走人。 * 室友这一门的补考在今天上午结束,我推门时颇有些小心翼翼,生怕她低气压不舒服。 她听到声音,冲过来抱住我,欢呼一声说:“顺利通过!明年我就能毕业了!” 我大松一口气,也露出笑容,“恭喜你!” 第二天早上,室友帮我收拾东西,我顺口问她一句,“你知道哪里有卖高级能源石的地方吗?” 我只在书里见过高级能源石,不仅内部有庞大魔力,还能吸收散落在空气中的魔力因子,长时间使用。 “帝都就有。”室友把衣服叠好放床上,“但是要去拍卖行才行,很贵很贵。你怎么问这个?” 我借口很好奇高级能源石蒙混过关,实际上想,这个石头或许能替代谢以林,成为他新的心脏。 收拾完,我把东西全部塞进储物空间,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奇异地有些伤感。 分别时刻,过去的矛盾烟消云散。 室友送了我一些纪念品,和我拍了照,把照片洗出来给我,搂着我的脖子说:“珠儿,我会想你的。” 这是第一个和我共住这么久还活着的人,我回抱她,说:“我也会想你的。” 然后与她挥手告别,离开学校,来到酒店。 谢以林坐在窗户边上,手搭在窗台上,正往外看,他的头发垂在脖颈处,柔软,整个人莫名有些忧郁。 “你来了。”他轻声说,没有回头。 “我来了。”我说。 谢以林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似游丝般微弱,“我终于等到你了。” 这话怎么怪怪的。 我的脚步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过去。 下一刻,谢以林手肘忽地垂下,宛如失去骨头,整个人向左倒去,一点挣扎也无。只听沉闷的一声咚,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大惊,连忙冲过去看他。 这可是花了我全身积蓄才做出来的作品! 绝对不能坏掉啊! 谢以林躺在地上,左手放在身下,右手横在胸前,两条腿一条伸直一条弯曲,脸颊贴着地毯,双目微睁。 我蹲在他身边,手在他的脑袋上按来按去。 他的头发是一种很柔软顺滑的材质,我这几天只用清洁术给他清理全身,摸上去也依旧感到干净。他的脑袋很圆,后脑勺饱满,我一点一点按过去,手指插在他的发间。 还好,没有摸到血,也没有摸到其他受伤的痕迹,于是大松一口气。 只要脑袋没坏就行,其他的部位坏了都能修。 我拍拍他的脸,抬着他的下巴迫使他用睁不开的眼睛对着我,问:“你怎么了?” 谢以林浑身颤抖,没说话。 他尽可能地贴近我,像溺水的人下意识寻找可支撑的浮木,双手慢慢地环住我的腰,把脸放在我的胳膊间。 他的呼吸打在皮肤上,和暴雨天从没关紧的窗户缝里吹进来的风一样,冰冷而急促。 “冷……” 他含糊不清地说,意识也不甚清醒,双手双腿死死地缠住我。 我突然明白了。 傀儡需要主人的魔力,依靠主人存活。一旦离开太长时间,他就会因为体内魔力的不断消减而疲惫,甚至进入接近死亡的状态。 谢以林因为身体自带魔抗属性,所以魔力的流逝速度会比平常傀儡更快,体内魔力早已消耗殆尽。另一方面,我的魔力太过霸道,并且昨天给他传输了许多,因此表面上,他还能坚持到现在。 在离开我这么久情况下能坚持到现在,而我一靠近,他就本能地向我寻求魔力,但身体到达极限,根本无法动弹,所以摔了下来。 我坐在地上,握住他的右手。 源源不断的魔力输送到他体内,他的身体不再僵硬,眉头舒展,整个人也不再颤抖。渐渐的,他呼吸平缓,身体温度回升,脱离冷得像冰的状态。 “谢以林。” 我把我体内一半的魔力一次性传输给他,尽管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短时间消耗这么多魔力,但我还能撑得住,就算再来十个谢以林也能打得过。 我叫他的名字,他动了动,把脸抬起来。 谢以林眼中的茫然散去,重新有了焦距,他眨眨眼,看着我的脸,似乎没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谢以林?”我疑惑地叫他。 他下意识点头,又突然摇头。 谢以林脸颊瞬时变得通红,手撑地想坐起来,结果因为刚一直缠着我,动作得比醒来第一天更僵硬,环在我腰上的手像打了结,手指半天解不开。 好不容易解开,他几乎是蹦起来,然后跳到角落,站得笔直,一副想看又不敢看我的模样。 “我……我……” 完蛋。 我的第一个作品不会就是残次品吧? 谢以林:“我我……我……” 我:“你想说什么?” “我……”他欲言又止,左手抓住右手,右手虚虚握成拳,放在腹间,“我……刚刚怎么了?” “你失去魔力,我给你补充了。” “就这样?” 不然还能怎么样? 我直接问出来,他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怔怔地看我,然后摇了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收拾散落在酒店房间里的东西,下楼退房,走到城外,谢以林一直魂不守舍,天人交战,并且一直在看我,踟蹰,视线飘忽,我看他,他就立刻挪开,假装自己直视前方目不转睛,等我移开,再偷摸地看我。 我问他,你到底想干嘛? 谢以林注视我,竭力用平缓的语调说:“我只是想说……你的衣服,皱了。”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索伦斯坦大学位于帝国西南部的一座名为柯林斯的城市里,四面环山。柯林斯城因有魔法大学,虽被归类于魔法师的一方,但普通人和魔法师并没有太大的冲突,有时候还会去工会下单,求助魔法师解决事情。 这七天,我每天都在努力接单,上到帮人拿房顶上的风筝,下到去河里捞不小心滚下去的乌龟,零零散散,攒了不少钱。 那些钱远远不够买一个高级能源石,正当我想着先去帝都再想办法赚钱时,告示栏上挂出一个大单。 上面说城外来了一波流寇,堵在人们的必经之路上,希望有魔法师出手解决,报酬有一百金币。 我昨天看到的时候就恨不得立刻接下这一单。 一百金币! 我要上多少次房顶才能攒到一百。 因此今天离开学校,带上谢以林后,我立刻来到魔法师工会大厅,把它撕下来。 身边顿时一片哗然,大家朝我围过来,纷纷劝我。 “别去!那地方危险。”一位睫毛结了霜的女士对我说,“在你之前,也有人去过,全都失败,受了重伤才回来的。” “是啊是啊。”还有人说,“你还年轻,肯定是打不过他们的。那群流寇人多势众,说不定过了几天就走了。” 我说:“我想试试,那可是一百金币啊……” 谢以林探究地投来一瞥。 睫毛结霜女士有些无奈地说:“一百金币有你的命更重要吗?” “没有,但是我打不过还可以跑嘛。”我对她笑笑,“我逃跑技术可好了。” 说完,我拨开人群,手里捏着单子,走了出去。 柯林斯城东边的山不高,植被茂密,地面长年不见光,是藏匿的好地方。我只在刚来索伦斯坦大学读书的时候在附近走过一次,后面便再没有去过。 今日仍是晴天。 谢以林死亡至今,每天太阳都准时上班,炙烤大地,路上被晒干了泥结成一颗一颗的颗粒,脚踩上去,就毫无阻力地碎裂,变成灰尘腾空而起。 离开大路,走进东边山林,被猎户踩出来的小路是深褐色的,潮湿的水汽从地里窜出来,茂密的树叶挡住它们,不让它们逃脱。 进入山林那刻,温度骤降,我摸摸突然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对谢以林说:“你上去。” 谢以林身体自动向前走,他竭力回头,姿势怪异,“我上去做什么?” “当诱饵啊。” “咚。” 谢以林因为看我没看路,一头撞在树上。 借此机会,他把自己卡在树边,虽然两条腿还在不停地动,显得很滑稽,但至少能安心说话了。 谢以林说:“其实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这群流寇,我不想当诱饵。” “不。”我诚实地说,“你太弱了。” 谢以林:“……” 他试图挣扎,“我不弱,我会用枪,精通枪法,百发百中。” 我:“可是现在没有枪。” 谢以林:“我体能也很好,赤手空拳能打十个。” 我:“可是里面可能有一百个人,你能打十个又有什么用呢?” 谢以林:“我学过追踪,能帮你找出流寇所在的位置,有人逃跑可以帮你找,杜绝漏网之鱼的出现。” 我放开了他。 谢以林双腿总算停下来。 他倚在树边,脸色反而更加苍白。我以为是他刚刚撞到头,上去摸他的额头。 谢以林一惊,偏头避开我的手:“你做什么?” 我说:“别动。” 他顿时停住,不得动弹。 我仔仔细细地看过他额头一遍,一寸一寸地按压。 确认他没撞伤,脑袋没有任何问题。我开始怀疑是我给他的魔力太少,再拉起他的手。 谢以林的手指在我掌心颤动,他想躲,但知道躲不开,躲了还会被我用命令定住,于是颤抖着没动,手指轻轻蜷缩起来。 我把魔力输送给他,却发现他体内的魔力几乎还是满的,完全能支撑他自由活动。 那他刚刚脸色那么白是什么意思? 那本亡灵课本我昨晚又研读一遍,倒背如流,上面没说傀儡会出现这种情况啊! 我松开他,竟发现他刚还苍白的脸颊,如今竟已通红。 摸摸他的脸,滚烫,远超傀儡应有的体温。 如果不是我能确定他没坏,我都想把他拆开检查一遍了。 “你……”谢以林说,“你看我做什么?”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你好奇怪。” 为什么他的脸更红了? 我们深入山中,越到里面,草就越深,路的痕迹也越浅,四周安静,黯淡,唯有偶尔穿越枝叶的阳光光斑像金子,闪闪发光。 很少有动物路过,这么阴暗潮湿的地方。蛇虫鼠蚁都很少,生命的气息十分稀少。 快走到山顶时,谢以林伸手挡在我身前,低声说:“停下。” 他指着地上,那长了花草。见我没反应,谢以林蹲下来,把草剥开,下面泥土的颜色比周围更深,最近才走人翻动过。 谢以林从一堆草丛中捻起一根,草叶细长,上面细丝分布,穿针引线地结成一张难以看清的网。 “是千丝网。”谢以林说,“隐蔽性强,触碰即会收网,极难逃脱。” 我感慨道:“好有钱啊。” 谢以林停顿半刻,从喉咙里冒出一个音节,“啊?” “千丝网可贵了,一百金币才能买一张,还是一次性用品。”我拉住谢以林飞起来,珍惜地从千丝网上飞过,“小心点,别碰到了。等下把流寇解决之后,把这个收起来,拿回城中卖掉。” 谢以林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也很烫。 落地后,我们正式进入流寇的范围。以千丝网为界限,外面安静、阴暗,里面却十分热闹,远远的都能听到有人说话,还能看见树上一点建筑的尖。 公告上的名字是流寇,可我们靠近后发现,里面的营帐扎得规整,行动有序,不仅不像散乱的流寇,还有点正规军的风范,甚至营帐前还有一面旗帜。 谢以林一看见旗帜,神色就沉了下来。 我注意到他的表情,在他耳边问:“你认识?” “是的。”谢以林弧度很小地点头,“如果我没猜错,他们是来找我的。” 我又问:“找你做什么?” 谢以林说:“为了杀我。” 我:“你已经死了。” 谢以林顿时无言以对,然后说:“为了把我再杀一次,让我死得更彻底。” 我:“这可不行。你现在可是我的人。没人能让你报废。” 这天下午,我们在树边蹲到太阳落山,外面人来人往,粗粗数了下,至少有四五十个人。 绝大多数是普通人,身强体壮,腰间配枪。另外,有两个人身上传来轻微的魔法波动。 一人身上的波动痕迹成线状,在空中延绵不断,并会缠绕在路过的每一个人身上。 另外那人则是几乎看不见波动痕迹,只有偶尔走动时,那点痕迹会在空中一闪而过。 我告诉谢以林我的发现,“那个人,主要会的是追踪,另一个人是隐匿,都是实用性魔法技能,初学者也能用。” 他却有些惊讶,“你们还能看出别人会的魔法?” “不是我们。”我纠正他,“是只有我。” 谢以林应了一声。 等到夕阳拉出长长的影子时,营地已经有一半沉在阴影里,炊烟飘在空中,饭菜的香味和人们吃饭发出来的动静混合,说话的人都少了些。他们坐在篝火边,端着碗,我看见那两个魔法师离人群很远,像帐篷外的两个摆件。 我悄无声息地上前,手指一弹,魔力涌出,化作两道无形的风刃,他们只来得及听见尖锐的风声,来不及说一句话,风刃就已经洞穿他们的脑袋。 冰自两人后背爬上来,冻住靠近帐篷的那一面,把这两个魔法师定在原地,远远看去,他们还站着,也活着。 另一边,谢以林已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另外两个人。 我必须承认,他比我以为的要强上许多,他拧断别人脖子的动作很娴熟,抽出他们腰间枪的行动迅捷,非常自然地检查一遍,再插进自己裤兜。 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回到营帐外,我们一直躲藏的地方,对我做了个放心的手势。 有枪傍身后,我对谢以林放心了许多,不再看他。 有的人吃完饭,与身边人闲聊,完全没注意到这边。有的人在向其他帐篷走,同样没发现那两个魔法师和其他两个人已经死亡。 我借着黯淡的天色,飞快地窜到一个又一个帐篷背后,有人就杀,没人就换地方。就这样,我连续杀了十个人。 然后,夜空划过一声尖利的哨音,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吼:“敌袭!!” 不好!被发现了! 我心中一惊,先去看谢以林的位置。那已和我有一段距离,漆黑一片,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我感受到傀儡的链接像一根绳索般粗壮,稍微放下心。 流寇慢慢向我围上来,双手举着枪,瞄准我所在的位置。 我不再犹豫,魔力倾泻而出。 轰! 刹那间地面震动,我刚才经过的地方,烈火骤起! 熊熊火焰燃烧,却几乎和背景融为一体,那不是红色的火,而是黑色的。 黑色火焰立刻吞噬向我而来的那些人,他们痛苦的惨叫回荡在林中,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记得开枪。 只听一连串的砰砰砰! 数颗子弹向我的方向飞驰而来,我下意识召唤风托起身体,离地数米,躲避子弹。 前面没有火的地方还站着十数人,我在空中简直是一个最好的靶子,他们全找好掩体,一枪一枪地冲我开。 我没办法,只得顶住子弹的攻势向前猛冲,噼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全是子弹打在我用风构建而成的防弹屏上的声音。 他们高声叫道:“投降不杀!” 谁信啊! 此言一出,我反而越冲越猛。 早点把这群人都杀完就能早点回去拿千丝网,再回城领赏金。早点攒到钱,我就能早点放过谢以林,到那时,我就自由了! 为了我的自由!! 我双手做了一个向上的手势,地面再次震动! 出现的不再是黑色火焰,泥土宛如产生神智,攀附那些人的腿,狠狠刺进他们的胸膛! 就在我把肉眼能看到的人都杀光了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句话。 四周火苗跳动,泥土蠕动着发出沉闷迟缓的动静,没死透的人还在惨叫,叫声越来越小。说话人声音不大,却穿过这些动静,清晰地传进我的耳朵。 “停下。” 这里居然还有一个魔法师! 刹那间,我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凝重且沉痛地转身回头。 果然,谢以林被他挟持,一把刀抵住他的喉咙。 “我知道你是谁。”那个魔法师说,“通缉榜上第十一名,永远在逃亡,但永远没人能抓住你。” “把手举过头顶,手指不许动。否则。”他把刀尖刺进谢以林的皮肤,红色一点一点渗开,“我就杀了他。”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我把手举过头顶,五指并拢,没有动弹。 “很好。”魔法师眯起眼睛,“我不想与你为敌,往后走,走出这座山的范围。” 我说:“你要对他做什么?” 谢以林在他手上,脖子处刀伤瞩目,正在不断流血,一盏挂在帐篷边上的灯站着他和魔法师,他的面庞在明亮的白色灯光下,一切清晰可见,瞳孔颜色比平时更浅,目光澄净,但我从中隐隐看出一些与自责和愧疚接近的情绪。 他一直在看我。 魔法师说:“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我知道没法打败你,但我能在你杀了我之前,把他杀掉。” 我没动。 他冷笑了一声,手掌发力,按住刀背,谢以林的血流出更多,“或者,你希望他死?” 我说:“你身为魔法师,为什么要和这群人为伍?” 魔法师冷道:“你也是魔法师,为什么又站在这个人的一边与我为敌?” “我和他的关系,同样不需要告诉你。”我手依旧举着,胳膊贴着我的耳朵,干脆利落地问,“我最后问一次,你要对他做什么?” 这句话出口,魔法师明显紧张许多,他握刀的手用力,手指关节像石头一样凸起,那把刀的刀尖完全插进了谢以林的喉咙。 红色在我视线中放大,那点颜色在夜幕中格外明亮。我做的傀儡与真人无异,谢以林一定会有痛觉。可此刻,鲜血宛如落在窗户上的雨水,蜿蜒着流进他的领口,他眼里一丝恐惧也无,只是沉默地望着我,宛如望着一块易碎的石头。 我放下手。 空气在此刻发出波动,魔法师和谢以林的身体都片刻不真实,黑色火焰以我们三人为中心,燃成一个圆,地面熊熊燃烧,火苗在我脚下跃动,转瞬把我们包裹其中。 火焰接触到魔法师身体的刹那,他惨叫出声,可眼睛还努力睁着,高声大叫:“我本不愿杀他!是你逼我!!” 话音落地,魔法师手用力一推,那把刀完完全全捅进谢以林脖颈,他用最后的力气把刀挥出。 谢以林的头颅腾空而起,在火焰上翻腾,火焰嘶吼嚎叫,猛地升高一米,包裹住他的头。 魔法师的惨叫还在回荡,他的身体已经被火烧成灰烬。 我向前走几步,伸出手臂,接住火焰中的头颅。 谢以林的表情依旧看不出任何痛苦,他的眼睛没有闭上,不再眨动,僵硬呆滞地注视前方,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 我把头安在谢以林直立的身体上,身体和头颅严丝合缝,可中间多出一条深色的线,像印记,刻下他刚才的遭遇。 我看着他,不禁悲从中来,心中大痛。 头身分家,这是大伤,光靠我的魔力修补不好他,需要额外买材料。 我还没到手的一百金币,又要飞走了。 * 营地里的流寇全部被我杀光,有几个见势不妙、一开始就逃跑了的人,我追上去,把他们都处理掉。 我把谢以林、千丝网和其他尸体收进空间——我发现我对空间的控制高了许多,不仅谢以林完好无损,那些尸体也是完整的——回到柯林斯城。 此刻已经是深夜,工会门前安静,里面的人寥寥无几。 负责检验任务是否完成的工作员正在前台打瞌睡,我过去轻轻叫了他两声。他头往下点了点,一下惊醒,揉揉眼睛,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把单子递给他:“完成了。” 他先是随意扫过单子,待看清上面的字之后,动作很大的抬头,惊道:“完成了?” 他态度严肃许多,站起来,带领我到工会大厅里面的会客厅,还给我倒了茶,语气中虽然还有些不信任,但相比几分钟前,已郑重许多。 “请问您所说的完成是指?” “我把那些流寇都杀了。”我手一挥,刚想放出那群人的尸体,突然停下,非常谨慎地询问,“弄脏地毯我要赔钱吗?” “不用。” 我挥手。地上出现尸体。 工作员骤然看到这么多死人,捂住嘴干呕了两声,转过头不去看那些尸体,“请收起来吧!” 我收起来。 空气中仍然有挥之不散的血腥味。 “好的,请在此耐心等待。”他说,“我需要一些时间来验证。” 他用对讲机说了几句话,不一会,会客厅里进来一个端着托盘的人,托盘上放着一个相机和显示屏。 这个相机是十年前的产物,那会魔法师和普通人的对立还不像现在这么严重,两边还会一起合作,发明许多可依靠魔法运转的机器。 她很客气地对我打招呼,操纵相机飞出去,显示屏上立刻出现相机拍摄到的画面。 相机飞了几十分钟,来到流寇营地上方。操纵员的动作小心许多,接着就发现,营地里空无一人。 再三比对尸体,确认我解决了流寇,操作员和接待员在单子上签下名字,取出一百金币交给我。 沉甸甸的袋子里,金币在晃动,我提在手上走路,金币碰撞,传来轻微而愉悦的震动。 叮当叮当。 清脆至极。 我太喜欢这个声音了。 有那么一秒,我甚至想别管谢以林,反正他都死好几天了,现在这样半死不死的,和死人差别不大。 况且现在需要花钱买材料修复他,后面买高级能源石还要花更多! 那么多的钱!我要接多少单子啊! 可转念一想,这么多年我一心想做一个好人。如果我选择金币,我的罪行不就爱妃坐实。 是我没控制好魔力,导致谢以林这个无辜的人死在我手下。 我不要背上罪名,不要东躲西藏。 想通之后,我坚定地走进工会边的魔法杂货铺。 再出来,千丝网已经卖了出去,一袋子金币也换成用于修补傀儡的材料。 我在城外随便找了个空地,布置好防御魔法,取出谢以林的头和身子,静下心来,把材料按照顺序碾成粉末,空气中凝结水气将其调成液体,抹在断口上,再把头颅放上去,粘合好。 做完这些,我将谢以林的双腿弯曲,摆成坐姿,我坐在他对面,靠近他,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我闭上眼,意识沉进他的脑海。 该唤醒谢以林了。 * 夜里,谢以林站在路中央。 雨丝斜飞,穿过他的身体。路面积水很深,像一条即将成型的河,水吞没他的脚背,还在不断上涨。 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他笔直得站,手腿都并拢,皮肤紧挨,衣服把全身遮挡,只露出了半截脖颈和头。 很冷。 我好冷。谢以林想。 我应该走? 对。 我要走。 念头一出,谢以林顿时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为什么会这样?我在…… 我在这里要做什么? 谢以林觉得他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抛去想走的念头,苦苦思索他忘记了什么。 路中的水极速增涨,涨到腰间,再到胸膛。放眼望去,世界仿佛变成一片汪洋,漆黑的水面吞噬了树木、建筑,所有东西全都沉在水底,唯有谢以林的头还漏在上面。 他想了很久,模模糊糊地,一个名字涌上心头。 直觉告诉谢以林,这个名字很重要。 他很熟悉,应该是近段时间经常听到或经常默念的程度。他试着张嘴,没来得及念出那个人的名字,水灌进嘴中,呛得他咕噜咕噜气泡直冒。 谢以林完全沉在水下,奇异的是,能睁眼,能呼吸,还能看见前方,有一辆车。 逐步逼近的车令谢以林下意识躲避,然而身体依旧一动不动,他有预感,即将发生很不好的事。 他眼睁睁注视这辆车缓慢地驶来。 五十米。 二十米。 十米。 在车即将碾压到他时,他忽然身体震动,那个名字浮出心头。 “安珠!” 喊出口的瞬间,愤怒和屈辱陡然冲破牢笼,裹挟不可阻挡的力量席卷全身。 安珠!! 谢以林无声呐喊。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想要什么?! 可安珠模糊的影子只是浮在附近,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静静地看着他。 渐渐的,全身一下子剧痛,心脏咚咚咚跳得极快,宛如会硬生生冲破胸膛的皮肉,跳到水里一般。 谢以林抬起手用力按住心脏,疼痛减缓了,可心脏跟着慢慢不跳了! 痛苦如潮水一般消退,留下潮湿的印子,他出了汗,尽管在水里,头发垂下来,黏在了皮肤上。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带来奇异的饱腹感。 似乎他喝了许多足以余生生活的养料,从现在起,再也不会因饥饿困扰。 过了好一会,谢以林缓过神来。 场景不知何时发生变化,身边的水消失了,那辆车早已开向远方,他也不再站在大路上。 尽管依旧是晚上,但四周的样子,谢以林看得一清二楚。 树林、帐篷、尸体。 还有熊熊燃烧的,黑色火焰。 清楚的脚步声传来。 谢以林朝声音方向望去。 只见一少女脚踏火焰,向他而来。所到之处,火焰剧烈跳动,外焰蹿升数十米,遮天蔽日,但不敢越过她一步。黑色火焰簇拥在她身后,如同最忠实的守卫。 谢以林看清她的模样。 皮肤白皙,尤其在这火焰的映衬下,第一眼看去,会令人不自觉想到雪地里的月光。 她的眉毛比常人要更弯一些,眼睛很圆,有些像猫眼,但极其冷酷漠然,要一直看着她,才能看出压抑在这背后的怒火。 她走得也快,额角散乱的头发有一缕横在鼻梁间,她不管不顾,大步向前,带着火焰直冲谢以林。 她走到谢以林面前,对他伸出双手。 谢以林视线倏地变矮,天旋地转之后,他在她手中仰视她。 安珠。 你是安珠。 [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谢以林看见安珠脸上的绒毛,看见她眼神中流露出来的冰冷和杀意,使得这张脸相较于平时的可爱,更显不可直视的凛然与肃杀。 安珠捧起头,放在身体上。 “你要救我吗?”谢以林听见自己说。 “我当然要救你。”安珠回答道,语气理所当然,她那双圆眼略微张大了些,蕴含一种你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不解。 “谢以林,该醒来了。” * 谢以林在次日深夜彻底恢复,恰好是天色最黑的时候,我竖起一根手指,光辉自指尖诞生,轻盈地浮在空中,照亮防御魔法存在的范围。 身边树叶凝结出细密的小水滴,看样子再过不久,就会变成一颗一颗的露珠。我坐在地上,手肘撑在腿上,扶着下巴,看着谢以林。 他僵滞的眼球出现微不可察的颤动,显然正经历从梦境上浮至现实的过程。 涣散的瞳孔慢慢聚焦,目光像落在虚空之中,再如一束逐渐收拢的光,定格在我脸上。 我说:“你醒了。” 谢以林停顿一分钟,他眼睛忽然间有些湿漉漉,像浸润在井里的星星。 “谢谢你。”他说,“可是……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沉默了。 因为我误杀了你为了逃脱法庭的审判所以我不得不救你。 虽然可以这么说,但望着谢以林期待的眼睛,我莫名说不出口。 沉思后,我郑重回答:“因为,我是个好人。” 谈话时,天边由黑转蓝,树林在雾蒙蒙的蓝色下,能看到一点边缘,树叶在晨风中簌簌抖动,落下一些露珠。 我解除防御,站了起来,伸手把谢以林也给拉了起来,让他走两步,再跳两下。 谢以林立刻绕着我走了两圈。 很好,脚步有力,身体维持住平衡,动作如常,没有格拉格拉的声音。 再停在我面前,原地跳跃。 谢以林跳得很高,落在地上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响声,头牢牢地固定在脖子上,半点摇晃也没有。 我再命令道:“转头。” 谢以林先顺时针转一圈,再逆时针转一圈。 自始至终,他的头都和脖子相连,那道痕迹已经看不见了。 我非常满意。 我修补傀儡的技术简直是完美无缺! 谢以林见我没说话,试探地问:“我还要做其他动作吗?” “不用了。”我笑着说,“已经测试完了。” “什么测试?” “检查你现在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傀儡。” 谢以林表情略带了些纠结地说:“其实我可以自己检查自己。” 我拒绝他:“不,只有我可以。” 我们俩迎着朝阳,走回柯林斯城。进城后,路边有早餐店,热气腾腾,我付钱买了一份,边走边吃。 我吃完,也差不多来到工会附近,找酒店开了一间钟点房。 前台打着哈欠问:“要标间还是大床房?” 我抬眼看了看价目表,果断地选择大床房。 前台把房卡给我。 谢以林欲言又止。 房间里,床放在正中,我用清洁术清理全身,顺便把谢以林给清理了一下,接着掀开被子脱鞋躺下一气呵成,安详地把被子拉在胸膛,指使谢以林去拉窗帘。 他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僵硬地拉上窗帘,室内霎时黯淡,正对床脚的小灯昏黄无比,倒增添几分睡眠的氛围。 “你要睡觉了吗?”谢以林站在另一侧床边问。 我:“嗯。” 谢以林:“……你睡觉,我做什么?” 我迷迷糊糊地说:“你也可以睡觉啊。” 困意和疲惫一起涌上来,我像一只正在漏气的气球,身体中魔力的亏空催促我赶紧休息以补充,谢以林好像还说了什么,我没听清他具体的话,隐隐约约好像有这不好吧之类的字,然后我就睡着了。 再醒来,我神清气爽。 全身的疲惫被抚平,我体内充满魔力。我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一个滚,摊开手脚,霸占整张床。 房间里静谧,被窝里温暖,我放空大脑,翘起腿,懒洋洋地把手伸出被子,控制力道,召唤风,打开灯的开关。 啪得一声,床头灯亮起来。 谢以林正靠在椅子上打盹,听到动静,问:“你休息得怎么样了?” 我精神奕奕地说:“完全恢复!” 距离退房还有几十分钟,我绝不房费,去浴室洗了个澡。清洁术是一瞬间的功夫,哪里有热水留在身上的感觉舒服。 还让谢以林也进去洗了澡。 他脸微红地进去,再满脸通红地带着一身水汽出来。 截止时间的前几分钟,我和他下楼退房。前台一脸看惯的模样,把房卡收走,告诉我们可以离开了。 我出酒店,扭头进工会。 告示栏上贴出了新的单子,不过都没有昨天那种能开出一百金币的大单,而且全都是要简单却花费时间的小单。我挑来挑去,挑出个帮别人找走失小狗的单子。 早知道昨天不杀那个追踪魔法师了。 希望小狗还没在外面蹭掉气味。 小狗的家在柯林斯城中另一边,离工会有不远的距离。我带上谢以林乘坐公交车,穿过半个城,找到那户人家,从小狗主人手里接过小狗平时最喜欢的玩偶。 “你一定要找她啊!我的东东胆子可小了!”小狗主人双眼红肿,满怀期待地握住我的手,“一定啊!” 我有些无法招架这么强烈的期盼,手足无措。 谢以林上前一步,轻轻把我的手抽出来,微笑说:“你放心,既然接下,我们就会完成,耐心等待,东东会回来的。” 我狠狠点头。 东东最喜欢的玩具是一只兔子,我小心地使用追踪术,提取出东东的气味。 撕拉。 最后关头用的魔力稍微多了些,玩偶兔子被撕裂了。 “……”我心虚地看着两半的兔子,“东东应该不会怪我吧。” 谢以林说:“不会的,能修。” 东东气味在空气中连绵成丝,自动散开,追踪气味源头。我跟随隐藏在空气中只有我能看见的线,东东家出发,左拐右拐直走很长一段路后再右拐,拐进一个小公园。 丝线向前延伸,公园里的设施上有东东气味,看来东东主人常带它来玩,我们走过滑滑梯、秋千等玩具,在公园尽头的墙边停下。 那有个被草堆遮住的小坑,我刨开草,发现那坑极深,差不多有两米,底下蜷缩着一只黑色的小狗。 我用风把东东托举上来,它在半路惊醒,颤抖地汪汪叫,有些嘶哑。 上来后,东东站在地面绕着我的腿转圈,使劲蹭我。 我摸摸小狗脑袋,它立刻吧嗒吧嗒地开始用舌头舔我。 温热的,湿漉漉的,痒痒的。 好像养只小狗……也不错? 东东主人开门瞬间发出尖叫,接过东东大哭:“你跑哪去了!你吓死妈妈了?!” 谢以林说:“你们俩附近的公园有个小洞,很深,他掉进去了。” “我刚才顺手把洞填上。”我补充,“以后不会再有小狗掉下去了。就是东东的兔子……” 东东主人把兔子扔进家里,千恩万谢,送我们上车回工会,还提前付了车费。 工会中我领到钱,开心地带上谢以林去吃过了中午的午饭,还点了他的一份。 谢以林问:“你很喜欢接单完成任务吗?” 我嚼两口把菜吞下去,“不喜欢。” “那你接任务的目的是?” “为了赚钱。” 谢以林完全没料到我的回答居然是这个,说话中都带了差异,“你很缺钱吗?” “非常非常缺。” 谢以林夹菜的速度都变慢了。 他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问:“你今天凌晨在树林边唤醒我是因为什么?” 我悲痛道:“因为我住不起一晚上的酒店。” 谢以林:“我还以为,你是觉得城市太多人了,要去树林边吸收魔力。” 然后我听到了谢以林口中能说出的最动听的话。 “你不用担心钱的事。我有钱。”他强调说,“我有很多钱。” 杜祂神啊! 你怎么不早说! “服务员!”我果断叫道,“加菜!” 从谢以林口中我得知,他家庭条件很好,不仅能轻松维持我的生活,一口气买十个高级能源石也不在话下。 我眼睛放光,夹起菜来都更有力。 平淡的日子在向我招手了!! “我还有问题想问你。”谢以林说。 我心情很好,允许他问。 谢以林:“你真的是通缉榜上的第十一名吗?” 我斩钉截铁:“不是!” “那个魔法师说的这么笃定,我差点以为你真是‘黑瞳人’……这个代号和你本人一点都不像,完全没关系。”谢以林松了口气,“果然他是骗人的。” 我干笑两声,没说话。 我没有骗他。 但如果他再多问一句,你在不在通缉榜上,我就会告诉他,我在。 只不过不是第十一名,而是第一名。 代号‘杜祂神眷者’。 * 柯林斯城最大的银行,招牌闪闪发光、一尘不染。我在这呆了四年都没进去过的地方,即将离开的时候,反而踏足其中。 俊美的侍者接待我们,为我们上茶。 谢以林报上名字,验证身份, 片刻,经理匆匆地来到我们面前。 那不是看到贵客的表情。 “谢先生。”经理带着歉意说,“您的卡……处于冻结期。” [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五章 第6章 第六章 谢以林十分平静,他良好地接受了卡被冻结,也接受了如今的他身无分文。经理把我们请出银行时,拍着胸脯承诺大门永远为他敞开。 “这只是一时的,”经理拉开门伸手,做出请的姿势,“想必要不了多久,您的卡就会解冻。” 谢以林对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走出银行。 这条路是柯林斯城最宽阔的路之一,能容纳四辆车并排通过,两边全是商铺,个个招牌华丽,还有一些我只在学校见过的贵族学生身上看见过的饰品,放在透明玻璃橱窗里,用一面墙大小的黑布展示只有手那么大的东西。 谢以林和我并排走在路边,眼神却躲着我,闷头向前。我知道他是因为卡被冻结的事而窘迫,或许还有信誓旦旦说有钱导致我加菜多花钱的歉疚。 过去谢以林身上的优雅和贵气突然少了一截,他走路的姿态还是很优雅,好像一个随时准备接受采访的明星,可头发耷拉下来,很柔顺地垂在脑后。 他不说话,我也就不主动搭理他,边走边数身上剩下的钱。 还行。 刚吃饭加的菜不是很贵,应该还够我再吃一顿饭,只是不够买两张从柯林斯出发到附近城镇的车票。 数完钱,我顺手把银币铜币塞进储物空间,耳边就出现谢以林的声音,比闷闷的。 “安珠……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他说。 “你叫我什么?”我不客气地说。 谢以林僵住了。 他应该记性很好啊,外表看起来也挺聪明的,怎么老是记不住我的身份? “主人。” 这两个字从他嗓子里挪出来,挪到空气中我只能听见即将消散的尾音,比银行的大门转动的窸窣声还要低。 我说:“重新叫。” “主人。” 身边一个路人脚步一顿,眼神诡异,从我们身上扫过。 谢以林伸手捂住了脸。 他拉住我,向前快走,比正常人更凉的体温通过五根手指搭住我的手腕,像多出一个手环。 一直走到这条街尽头,转进繁华之地旁边的狭窄小巷后,谢以林才放开我。 “以后我能不能……”他停顿一下,艰难地说,“不叫你主人?” 我问:“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谢以林坦率地说。 我刚要生气地把他教训一顿,谢以林就又开口说:“多谢你救我,如果我还有未来,我一定会报答你。可是报答和成为你的奴隶是两码事。我不会,也不愿意成为任何人的奴隶。” 刚把他灵魂唤醒那天出现过的光芒在他眼里闪动,他的脸出现令人无法忽视的神彩,还有明知说这种话会让我生气,可能会给他带来惩罚,却依旧要表达自我的坚定。 很多天以后,我已经把修补好谢以林的身体,让他自由。在新买的乡下院子里种地,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时,仍然会回想起这一日。 期间我遇见了很多人,女人、男人、小孩、老人,各式各样的人,她们性格各异,但都和谢以林毫不相同。 也都和我毫不相同。 谢以林把手撑着墙面,惊动墙上干透的粉屑,如灰白色的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裤子和鞋子上。 “你怎么不说话?”谢以林有些紧张地问。 我摇摇头,尽管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摇头。 我命令他转圈跑步跳跃,原地手舞足蹈,叫我一百声主人。 等他做完这一切,我心中的那股郁郁之气消散一些后,退让一步,告诉他,我允许你在外人面前不用叫我主人,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再叫。 但不论如何,你现在,以及未来一段时间里,都是我的傀儡。 谢以林看起来放松许多。 我站累了,蹲在地上,呆呆地捧着自己脸。 谢以林跟着蹲下来,问:“你怎么了?” 我还是摇头。 脑海思绪杂乱无章,我隐约察觉到自己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可既说不出来,现在也不想告诉谢以林,我正想随便说一句话敷衍过去,忽然想起他那句“安珠”背后,紧接着的是“抱歉”。 我便问:“你刚才为什么要说抱歉?” 谢以林说:“我的卡被冻结,没能取点钱。” 我大为不解:“又不是你把自己的卡冻结的,这和你没关系啊。该冻结你的卡的人对你说抱歉。” 谢以林默然。 “谁把你的卡冻结的?你知道吗?”我问。 “不清楚。或许是我的姐姐,也或许是我的弟弟。” 我没忍住,语气里带了点羡慕,“你还有姐姐和弟弟……她们为什么要冻结你的卡?” 谢以林点点头:“因为我的姐姐想得到我的全部资产。” “你姐姐怎么这样!你们可是有血缘关系啊!你弟弟呢?他为什么也可能冻结你的卡?” “我弟弟想杀我。”谢以林沉重道,“你昨天杀的流寇,就是我弟弟派出来杀我的人。” 我义愤填膺:“太坏了!怎么可以随便杀无辜的人!他在哪?我帮你杀回去!” 谢以林看起来很感动,然后拒绝了这个提议。 “杀了他解决不了任何事。况且,我不希望你受伤,我的弟弟也是魔法师,他很厉害。” 我心漏了一拍,随便挥挥手,掩藏这不受控制的瞬间,问:“你弟弟有多厉害?叫什么?” 基于我不可言说的身份,我对厉害的魔法师都有一些了解。 主要原因是他们绝大多数都追杀过我。 “我不太清楚魔法师的等级分类,只知道他曾经多次参与过围剿通缉榜上的人。”谢以林说,“他叫谢燃。” * 下午我们又去工会接单。 接待员都认识我了,还对我打招呼。 谢以林依靠我身上的魔力顺利通过魔法师初级测试,登记在柯林斯城的工会中,成为魔法师。在我的指挥下,他也接了一个。这样我一次就能完成两单,收两份钱! 太棒了! 第一单上写的是屋里有鬼。 屋主说她时不时会听见脚步声,可明明只有她自己住,没有其他人。东西还会在半夜离奇消失,或者位置发生变动。 到了一看,这间屋子干干净净,一点魔法的波动也没有,也没有亡灵的痕迹,别说鬼了,连个鬼影也没有。 再询问细节,我听完后,拍拍屋主的肩,告诉她:“不是有鬼,是你家进贼了。” “啊?”屋主哭丧着脸,“那还不如有鬼呢。” 我本想留下来,埋伏到晚上等着捉贼。但谢以林说不是鬼是人的话,他就可以对付,不需要我出手。 “我想出点力。”他这么说,“你很厉害,可是你也会累。” 于是我同意他的请求,让他留下来,自己独自去完成另一单。 这单上要求魔法师能操纵火。 到了地方,原来是一家人要给孩子拍照。孩子想要背景有火,他动起来的时候,魔法师就在后面用火摆出不同的形状。 我有点为难,因为我对魔力的掌控不算好,很容易伤到人。 那家人让我先试试,不行再换魔法师。 我让火离孩子远一些,在我能控制的范围操纵火焰。没想到她们很满意效果,我顺利地完成任务,拿着单子回去找谢以林。 我刚到,谢以林那边的贼也正好抓到。 我们和屋主一起把这个贼送到警察局,屋主作为当事人留下来,我和谢以林回工会领钱。 这笔钱完全能覆盖我买两张从柯林斯城出发去附近城镇的车票。 最近的一班车在次日七点,我们在城外草地上过一夜,霞光里,坐上摇摇晃晃的离开柯林斯的车。 * 柯林斯城与帝都相隔千里,中间隔了有十座城市,城与城之间都是山,蒸汽火车在铁轨上,像一只小虫,艰难地绕着山脚,从一端移动到另一端。 车上坐满了人,人声鼎沸,大家挤挤攘攘地挨在一起,好多人在吸烟,白雾缭绕,搞得包厢里像失了火一样,走路的人一直在说对不起,因为走一步踩别人一脚。 我在鼻子前面加上一个过滤术,麻木地忍耐,烦躁得想一把火把这些人统统杀掉,但他们还罪不至死,所以只给那些抽烟的一人上了一道诅咒,七天之内会发生倒霉事,有多倒霉取决那个人做不做好事,是不是一个好人。 哐当哐当颠簸四个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这座名为里波尔堡的城市。 刚停下,车门打开,乘客全争先恐后地挤成一团下车。四处都是大口呼吸新鲜的人,我阴沉地下楼梯,一心想着赶紧远离烟雾,连谢以林下没下车都忘了看。 直到我走进车站大厅,站在看不到烟雾的地方,才想起谢以林。 转头看,原来他一直跟在我后面。 他脸色也很不好,但见我看过来,还是轻轻向我一笑,“我们到了。” “是的。”我说,“下次我一定买单独的包厢,只有我们两个人。” 谢以林失笑道:“会很贵的。” 我恶狠狠地说:“那就把你抵押出去!你打工干活赚车费!” 谢以林看着我,还在微笑。 里波尔堡和柯林斯城截然相反,以普通人为主,日常活动依靠科学技术,是一座著名的科学之城。城内魔法师稀少,故而也不存在魔法工会,所幸因为毗邻魔法城市,当地居民也不至于对魔法师有太多负面感情。 谢以林问:“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在车上他也问过这个问题,但当时我忙着给那些抽烟的人一个一个下诅咒,没有搭理他。 我现在回答道:“因为我打算带你去帝都。这是必经之路。” 谢以林道:“帝都?” 他忽地又对我笑,笑容要灿烂许多,也更真诚。 好奇怪,明明是同一张脸,但就是一下子变好看了。 他突然高兴什么? “谢谢你。”谢以林说。 他又突然道谢什么? 不过这个人成为傀儡后,一直都很奇怪,我也就没问。 谢以林又问:“为什么我们不飞过去?” 我说:“我没有通过载人飞行测试。” 谢以林:“可我们在柯林斯城外的山上你不是带我飞了吗?” “那又不算。”我说,“那么短的距离。” “以你的实力,你也可以偷偷带我飞。”谢以林建议道,“这样还能省钱。” “不行!”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这样会违反空中治安条例!我不会做违法事情的!” 谢以林又问:“可是你这么厉害,怎么会通过不了?” 因为我一到空中就会下意识越飞越高,还没反应过来就超过规定高度。 对飞行的讨论中,我们离开车站,先去找找有没有什么能赚钱的工作。 里波尔堡火车站附近有个招聘市场,一到地方,墙上要招的都是什么数学高手、物理人才、化学勇士、生物大家等等等等,全在我的知识盲区。 我一个一个看过去,感觉自己走错了地方,我不像是在招聘市场,而是在非魔法大学的交流会上。 这面墙看完,我转到下一面墙。 招搬运工、服务员、卸货工等等等等,正常了,但我还是不行。 我不会体力劳动,只会魔法。 我开始认真思考把风放箱子底下假装是自己搬起来的可行性。 还好,谢以林及时过来告诉我,他发现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打算去试试。 我欣喜地问:“什么工作?” 他扬了扬手上的单子,上面写着诚招医药大师整理药材。 我:“?” 整理药材需要医药大师? “我有段时间学习过草药,有经验。”谢以林说,“走吧。” 按照单子上的地址,我们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药堂。 有三层,木制结构,早被草药苦苦的味道浸透。位置很好,旁边银行、酒店、商城一应俱全,人来人往,从药堂里出来的人几乎手上都提着东西。 我们进去,立刻有负责接待的人上来。询问要需要什么。谢以林把招聘单给他,他看了眼,便带领我们绕过各类柜子,来到药堂后面。 那有间屋子,一张桌子上放着一个框,里面摆满药材,接待人让谢以林把里面的药材分开,并在纸上写出名字和功效。 谢以林顺利通过面试。 就这样,他获得了一份短期工作。 他白天工作,晚上来找我补充魔力,和我一起找没人的空地休息过夜,慢慢攒钱买从里波尔堡出发的火车票。 有一天晚上他下了班,我在药堂门口等他出来。 他在里面呆得久了,身上也沾染了苦涩的气味,我不喜欢这种味道,每次见到他,都要第一时间用清洁术把他身上的苦味驱散。 谢以林自然地与我拉手,一起走路。 分开半天,他体内魔力所剩无几。 正在这时,谢以林的目光无意间看向对面,整个人身体突然僵住。 顺着他的视线,我看见街对面站着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男人。 那人先是看到谢以林,唇角勾起一抹笑,迈开步伐,优雅地向我们走来。 谢以林握着我的那只手明显收紧了。 那人再把眼神放在我身上。 他只是随意一瞥,可看清我的时候,居然也明显僵硬,脚步远不如刚才那般从容。 看的出来他在压抑自己的喜悦,但从眼睛里放射出的光芒无法掩藏,激动、高兴、兴奋,种种情感竟全是对着我产生的。 我认识他吗? 不对。 应该是,他认识我吗? [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第7章 第七章 那人走了过来。 他一开始放在谢以林身上的注意力全转移到我身上,凑到我跟前,那张酷似谢以林的脸在狂喜大笑,情绪外放激烈,和谢以林本人的内敛、克制、矜持大相径庭。 他上来就想拂开谢以林,拉我的手。 谢以林像生了根,纹丝不动,也没放手,还紧紧地握着我。 见没法让谢以林松开,那人又转到我另一侧。 我手有些痒,在他即将触碰到我的时候,果断地扇了他一巴掌。 “轰!” 一声震响,街上行人全都停下来,吃惊地看向我们对面那堵墙。 那人被我扇到对面,身体都快嵌进墙里面,他在墙上也笑,一下子跳到地上,墙和脸上留下个清晰的印子,再次向我们走来。 有点东西。 刚才我没手软,如果是普通人,会直接死掉。 “你好。”他对我微笑,还是我熟悉的同学想抄我作业时会露出的表情,只不过里面夹杂了些狂热,“我是谢燃,请问怎么称呼?” 谢以林不动声色地移了两步,挡在我身前:“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谢燃脸色沉下来,面对自己的哥哥,他的态度大变样,他身上的高高在上和对既定失败者的不耐烦在此刻尽数流露,轻蔑地说:“让开!我没和你这个废物说话!” “轰!” 我又一巴掌把他扇到了对面。 然后问谢以林:“你弟是不是脑袋有点问题?” 怎么会有人变脸的速度这么快? 对外人好,对亲人坏? 谢燃第二次被拍在墙上,我用的力度加大一些。他咳出了血,却不死心地下来,到我们面前。 这次,他的态度好了许多,甚至拖长调子叫了声:“哥。” 谢以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仿佛是为了恶心回去,他强忍不适,说:“弟。” 礼貌性打完招呼,谢燃继续对我微笑,眼睛扑闪:“这位女士,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谢燃假装委屈,“我和他——”指的谢以林,“是兄弟,哥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谢以林脸色忽然不妙。 我说:“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主人。” 谢以林身体轻轻震动,直视前方,双唇紧抿。 他在等待即将降临的羞辱。 “真的吗?!” 谢燃听了,不仅不似之前的路人面色诡异,反而两眼放光,很羡慕的模样。 我总算懂了。 谢以林这几天种种奇怪的行为,不是因为我做傀儡的技术手艺不行,而是这家人本身就有些问题。 怎么会有人听到自己哥哥有主人会出现这种表现啊! 我放弃了和不正常的人沟通,拉上谢以林转身就走。 谢燃不敢拦我,他要是再上来,我就会直接把他杀掉。他应该能从刚才的两次力度明白,我不会手软。 谢燃追在后面说:“女士。我在济拉餐厅订了位置,等你赏光!” 那是里波尔堡中最大最豪华最贵的饭店。我这几天在城中闲逛,时不时会路过。 一栋单独的楼,处于城中心,里面却不觉吵闹,四周的建筑要比这栋楼矮,站在楼顶,能看到很远。 更重要的是,偶尔飘出来的味道,真的很香。 我们走远,彻底摆脱谢燃后,我停下来问谢以林:“他真的会订吗?” “他这么说,就一定订了。”谢以林说。 “万一他骗我们呢?” “他的卡没有被冻结。” 我两眼放光。 杜祂神啊! 是免费的饭! 我:“走!去!吃饭!” 谢以林迟疑了一下,但转瞬即逝,随即和我一样坚定地说:“好!我们去吃饭。” 我却不放过那丝犹豫,关爱自己傀儡身心健康是主人应尽的职责,问他:“你刚刚在犹豫什么?” “我在想,或许谢燃会有陷阱。十六岁后,我就再没和他单独吃过饭。会与他一起吃饭,都是在有很多人的陷阱上。” “你担心有陷阱,为什么还要说去吃饭?” 谢以林大为窘迫。 眼神飘忽,不敢看我,说话磕磕绊绊,前几个字我都没听清在说什么。 他深深吸气,然后慢慢地说:“是我的卡被冻结,导致你这几天都不能好好吃上一顿饭,还要买我的车票。我……我不能……是我不好。今天的机会,或许对我是陷阱,可你不会有危险,而且……而且……” 我望着他,他肉眼可见地红起来,连耳朵都像被烫了。 我摸他的脸。 谢以林想躲,但没躲成。 我再摸他的耳朵。 和之前脸红的温度差不多。 应该没坏。 我问:“他一般会对你设下什么陷阱?” “有其他人埋伏,试图杀我。” “放心。”我安慰道,“有我在,你不会死的。” 说完这句,我突然感觉不对劲。 几天前,柯林斯城外,我在,他也死了。 连忙更正,“就算你又死了,我也能把你救回来。你要相信我。” 谢以林轻轻地说:“我相信你。” 当晚七点,月亮升起时,我和谢以林到达会所。 柯林斯的晚上总是很冷清,魔法师大多不爱出门,少数热爱社交的也不会天天举办宴会。学校里,人们被索伦斯坦严格到苛刻的成绩要求搞得自顾不暇,要么扎堆在图书馆,要么在魔法禁闭室练习。 里波尔堡就完全不一样。 灯火通明,人流如织,到了半夜都有店铺开着,玩伴们高歌而行,勾肩搭背,堵成一排别人过不去的人墙。喝得醉醺醺的人撑着墙一步一步地挪,然后在路边摔跤。 济拉餐厅的客人全都离开后,前方悬挂的灯也会亮一整夜。那两盏灯像银白色的眼睛,注视每一个在门口路过的行人。 一楼只有侍者,没有其他顾客,我们报了谢燃的名字,侍者殷勤地带我们上楼。二楼同样冷冷清清,尽管灯都开着,却没有一个人影。 到达三楼,走出回廊,到达露台。 谢燃站在唯一一张桌前。 他本来就比谢以林瘦——因为魔法师都长期泡在实验室里,很少有时间锻炼——今晚换上深蓝色魔法袍后,就显得身形更加消瘦,脸色更加苍白。上面用银线绣了日月星辰,光下闪闪发光。领口很低,袖口宽大,下摆拖在地上,一看就是用于出席会议接受采访而非实战的衣服。 他向我灿烂地笑,浑身上下都在发光一样,比空中的月亮更吸引目光。 “你来了。”谢燃含情脉脉对我说。 “你也来了。”谢燃面无表情地对谢以林说。可能是怕我再打他,不情不愿地补上,“哥。” 我问:“这里面怎么就你一个顾客?” 谢燃用柔和的嗓音回答:“为了等你。我本来只想把三楼包下,可只包下一层楼,怎么对得起你的身份?所以我把会所包下来了。今晚,只有我们。” 他伸手,“请。” 谢以林像是在竭力忍耐往谢燃脸上打一拳的冲动。 长桌前共有三张椅子,桌上也只摆了三副餐具。两副放一起,另一副放得很远。 我非常自觉地坐在单出来的位置。 谢以林把椅子搬到我右边,再把餐具拿过来。 谢燃亦然。 筷子、叉子、勺子、餐刀,同时放在碗边,桌上空空荡荡,我拿叉子敲敲碗,声音清脆地荡开。 我郑重问出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什么时候能吃饭?” 很快,侍者开始上菜。 谢燃把济拉餐厅的招牌菜全点了一遍,什么菜式都有,蒸的煮的炖的炸的,一应俱全。 每上一道,负责制作的厨师还会来到三楼,为我们介绍菜的名字、主要用料、制作方法、花费的时间。 我耐着性子听,越听越觉得做饭和做魔药差不多。 以珍贵材料制作,工序繁杂,失误一次便可能失败,决不允许出错。什么大火收汁,顺时针搅三下,逆时针转一圈,听完感觉我自己都能做大厨了。 好不容易听完,吃上几口,又来! 谢以林察觉到我的烦躁,对侍者说:“等下不用介绍了。” 侍者应好,把剩下的菜上齐,退出露台。 谢燃问:“好吃吗?” 我看着我盘子和碗里的一堆菜,搞不懂他为何明知故问,但出于对付款人的敬意,说:“好吃。” “那就好。”谢燃语气轻快,“我之前担心这家店不符合你的口味。附近还有一家,味道也不错,明天可以去那里。” 我有些讶异:“明天你还要请我们吃饭?” “不止是明天,后天,未来的每一天,我都想与你一起吃饭。” “不行。”我吞下菜,说。 等给谢以林安装好高级能源石,我就去过平静的日子了。 谢以林微微一笑。 谢燃倒是不生气,说:“如今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告诉他:“我叫安珠。” 谢燃眼睛更亮了,“真是好名字。” 傍晚见到过的那种狂热又从他眼睛里浮现而出,并且更明显,加上一种认定了的、决不会出错的肯定。 野心、**翻滚,交织成一条绳索,蜿蜒盘旋,仿佛要把我吞噬进去。 我忍了忍,加快吃饭的速度。 谢以林主动吸引火力,对谢燃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都能在这里,为何我不能?”谢燃道,“我还以为你会死在柯林斯城。” “你是来找你的手下吧。”谢以林冷笑道,“是不信他们全都死了吗?非要去柯林斯城看一眼尸体才甘心。” “是吗?在说我之前,你不妨先想想,你手底下还有多少人。” 谢以林骤然停住,他停顿一会,恍然大悟:“你其实也不想来这里,离帝都太远了。是因为大姐把我的势力吞没太多,你不得不避其锋芒。否则,大姐会直接把你一起处理掉。” “错了。”谢燃冷冷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打落水狗。” 我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谢以林却在我动手前按住我的手,摇摇头。 如果不是谢以林拦住我,谢燃会连人带椅子飞到墙上。 怎么能把我的傀儡比做落水狗?! 这是对我技术的侮辱! 谢燃看到这一幕,反而更愤怒,“你以为你找到了靠山,就能比过我了?” 我和谢以林都沉默了,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迷茫和疑惑。 靠山? 不会说的是我吧? 这顿美味的饭匆匆吃完,我和谢以林打算去找地方过夜,谢燃再次拦住。 “你们去哪?晚上住哪?” “与你无关。”谢以林说。 谢燃:“是吗?我等你们的时候听到一个消息,有个长得很像我的人,在药堂工作。想到你已经落魄到了这种地步。但是,我比大姐心软,我可以为你们提供住处。” 我同意了。 就这样,我住进了里波尔堡最豪华的酒店。 当天晚上,十点的时候,我洗漱完毕,正坐在床上复习《亡灵法师:从入门到死亡》写本书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 不快不慢的三下。 我跳下床,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是谢燃。 他又换了身衣服,类似于睡衣。他关上门,走进房间,对我说:“我想与你聊一聊。” “聊什么?”我问。 “聊一聊你的过去。”谢燃说,“我需要你。‘杜祂神眷者’。” [小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七章 第8章 第八章 “他只是一个战士,身上还有魔抗,和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清楚你的价值。这世界上,哪里还有比你更加强大的魔法师?” 我没说话,心想这世界上比我厉害的魔法师可太多了。索伦斯坦大学里就有好多个。 会客厅萦绕着很低沉的嗡鸣声,魔法的痕迹满物乱飞,防止有人偷听。他的声音很轻,也很清晰。 我静静地注视他,等待下文。 “我是魔法师,我和你是一类人,我能理解你。”谢燃眼睛里的野心像火一样喷射出来,“我知道你出生以来的经历过的所有事,知道你为什么会沦落至此。 “你难道就不想复仇吗? 你甘心一辈子背上魔法师和普通人之间仇恨根源的骂名吗? “你难道要永远东躲西藏,永远被通缉,永远蒙面吗?” 说到后面,谢燃的语气逐渐激动,宛如他口中说的人不是我,而是他自己,好像是他代替我经历了我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涌露出的情绪比我更为激动,几乎想上手握住我的肩膀。 可能是看见我的目光,也可能是看见我横在胸前的手,谢燃冷静下来,后退一步,用充满诱惑力的语气说:“你愿意与谢以林合作,想必是对谢家有些了解,既然如此,为何不选择我?” 我还是不说话。 谢燃承诺:“只要你愿意帮助我,我会帮你进入魔法师协会,我会为你平反,你会成为所有魔法师羡慕的对象,重燃杜祂神的荣光。” 我沉默不语。 谢燃稳操胜券地坐着,还伸手按铃,吩咐让服务员送茶。 一方面,我不喜欢这种一副很了解我、知我所想的模样,另一方面,我又有些好奇谢燃刚说过的话。 等茶和点心一起送过来,我喝了口茶,吃了块小蛋糕,和谢燃一人坐一边。 思虑片刻后,我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大众眼前了。” 谢燃精神大震,告诉我:“帝都的魔法师协会有一个隐藏部门,里面有通缉榜上所有魔法师的信息。名字、画像、年纪、生平事迹,家族关系,只要是曾出现在世人眼前的,都被收录其中。虽然你很久没出现过,但你的画像和你本人很像,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你。” 我继续问:“那上面写了我的什么事?” “你八岁时的事。”谢燃说话显得小心翼翼,语速降下来,斟酌着用词,“你与你的家人在比乌市城郊的一座庄园度假,你的家人不幸去世,然后,你一怒之下,将庄园夷为平地。” “继续。”我面无表情地说。 “庄园逃出去的人,你一个也没放过,将那些人全部杀死。死者中,绝大多数都是德高望重的知名学者,都是不会魔法,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人。社会上群情激愤,要求将你处死,可当时的魔法师协会会长包庇你,致使你逃脱。那段时间,北方大旱,南方却雨水不断直至引发洪灾,魔法师全都无能为力。甚至有传言,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普通人中反对魔法师的浪潮越来越大。而你始终不知所踪。” 会客厅寂静无声,魔法导致的嗡鸣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谢燃完全往后靠,整个人像要马上滑下去,却又因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使得他维持着一种扭曲的姿势,把他死死压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请……请您不要动怒。”谢燃艰难地说。 话音刚落,我收回空气中暴动的魔力。 过了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而产生波动,可听到谢燃说出着个被层层包装的故事时,竟依旧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愤懑。 想发泄,想杀戮。 谢燃端起茶杯喝水,杯身与底座碰撞,咔哒咔哒地响。 他的手在抖。 我决定换个话题,不去想会令我生气的事,便问:“谢家现在什么情况?” 谢燃放缓呼吸,用强装出来的平静语调说:“大姐目前优势最大,她把二哥手上的势力全都接收了过去,还想逼迫二哥为她服务。但二哥有你的帮助,还不知道最后谁会胜出。” “你呢?” “我也不好……”谢燃垂眸道,“大姐太强大了,我本想派我手下的人找到二哥,我们合作对抗大姐。” 结果那些人全被我杀了。 我忍不住说:“要找人就找人,为什么要伪装成流寇啊?” 谢燃:“他们还没改过来习惯……” 我懂了。 不是伪装成流寇,而是本身就是流寇。 还好还好。 没杀错好人。 我问:“你姐姐叫什么名字?” 谢燃一愣,再回答:“谢明生。” 问完了这些,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对谢家的事也兴致缺缺。三个人争夺家族权利,我在索伦斯坦大学里读书的时候看过很多类似故事——当然,是在纸上。 谢燃见我不再提问,又说了一遍最开始的请求,问:“你觉得如何?要不要与我合作。” “不。”我果断拒绝。 谢燃很失望,“为何?我比谢以林更好。” 我说:“不是你们俩谁更好的问题,我就没想过参与你们家族之间的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我没和他在一起。” “你都是他的主人了!” “是他的主人怎么了?”我问,我有些渴了,端起茶杯。 “你是因为这个才选择他的吗?”谢燃突然问。他站了起来,面对我,他的脸色有些怪异,双颊浮现出红色,眼神也直勾勾的。 谢燃解开了衣带。 “我也可以!” 我喝的茶全喷了出来! 谢燃身上没穿衣服!!! 我刚想一巴掌扇过去,但有人比我更快! 哗啦!! 玻璃窗被人硬生生砸碎,一个人满身玻璃渣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楼外飞扑而入——这可是七楼!碎片落了满地,地毯上全是亮闪闪的光点。 他挡在我和谢燃中间,长臂一伸,抓起落在沙发上的睡衣,披在谢燃身上,粗暴地把绳子系好,遮住裸露在外的胸膛后,一拳朝着他的脸狠狠地砸了上去! “你越活越回去了!”谢以林怒道,“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她还小!!” 谢燃被一拳打翻在地。头发全挡住了脸,他发出一声闷哼,然后嘶嘶地吸气。 他抬起头,阴冷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一道火焰直冲谢以林脑门。 我还坐在沙发上,为谢以林拦下这道火焰。 谢燃往后退。 酒店太豪华也有坏处,会客厅太大,导致谢燃和谢以林打起架来完全没有任何顾虑。我坐在沙发上,像坐在观众席,时不时有碎片和魔力擦着我耳朵飞过。 我一会想站起来拦住他们,一会又觉得这是他们的家事,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红色火焰环绕谢燃周身,拦住谢以林挥舞出残影的剑。 不是? 这是从哪冒出来的剑啊? 谢燃嘲讽道:“你叫她主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的年纪?怎么不见你感到羞耻!” 谢以林被狠狠地噎住,脸上一片红一片白,最后说:“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那你凭什么来教训我!”谢燃周围火焰直冒,室内温度升高,差点点燃地毯。 我指尖凝结出水,浇熄小火苗。 “我只不过是做了和你一样的事罢了!”谢燃反问,“倒是你,你在外面偷听多久了?!怕是从我一进门就趴在窗户外面了吧!” 谢以林一剑刺过去,剑尖穿透火焰,在扭曲的空气中看起来像弯曲了一样。 他额头上出了很多的汗,大滴大滴的汗水连绵之下,胸膛上的衣服全湿透了,靠近谢燃的头发发出不堪重负的毕波声,一根发丝弹起来,再炸开。 “我和她之间没有你想的这么肮脏!”谢以林抽回剑,极速后退,大口呼吸空气,“你只是想利用她的力量,为你夺得爵位!” “我们又有什么两样!”谢燃从火里站起来,一滴血沸腾,蒸发在空气中,“你扪心自问,难道你就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吗!” 谢以林和谢燃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深切的厌恶。 正当兄弟即将进行生死决斗时,我站起来,左手按住谢以林,右手熄灭谢燃的火。 “嘘——”我说,“你们听,外面有动静。” [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八章 第9章 第九章 又有人在敲门。 我把他们都定在原地,过去打开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满脸写着疲惫和不耐烦的女人。 “大半夜能不能别吵了!”女人火气冲天,狠狠地瞪着我。当她看到后面站着的谢以林和谢燃时,愤怒中再加上了几分鄙夷和轻慢,“你们玩就玩,别吵吵!还要不要人睡觉了!!” 说完,砰的一声,她甩上了门。 室内像被抽了真空一样寂静。 我缓缓回头,看到谢燃脸上恨不得当场去世的表情,疑惑道:“我们玩什么了?” 谢以林用在葬礼上致辞的语气说:“……玩哥哥打弟弟的游戏了。” 谢燃看起来更想死了。 一场混战过后,房间里一片狼藉,大大小小的装饰全都有所损伤。地毯破洞,瓷器打碎,加上满地亮闪闪的窗户碎片。 站在中间的两个人也异常狼狈。 谢燃左脸肿起来,眼眶一片红,睡袍中间,腹部的位置有血渗出,刚才谢以林从那个位置刺了进去,胳膊和大腿上,也有深深的划痕。 谢以林头发烧焦了许多,身上各处都有烧伤,裂开的皮肤上全是深浅不一的红色,乍一看像是被打了一顿。 我解开他们身上的束缚,问:“你们还打吗?” 谢以林和谢燃一致同意不打了。 谢燃裹了裹睡袍,把全身严严实实地遮住,露个头在外面,一瘸一拐地走到门边,手握在门把手上,转头看着我,对我说:“我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欢迎你来找我。他能提供的,我也能。” 然后在谢以林说话前,打开门,走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我和谢以林两个人。他站在原地不动,手上还斜斜地提着那把剑,细细的,狭长的,银色的。血像珠子一样,成串地滑落,他站在一地碎片中,身姿颀长、挺拔,如同脚下散落一地红色的星星。 “你哪来的剑?”我走上前,给他处理伤口。 我非常不擅长对治疗一类的法术,因为已经很少有人能伤到我。但治疗傀儡我很有经验,毕竟他完全依靠我的魔力存活。 魔力涌进去,顺着他的身体环绕,他裂开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合拢、愈合,连他的头发都新长出来一些。 谢以林任由我拉着,说:“走廊上的。那有装饰性的盔甲,盔甲都配了剑,我随便拿了一把。” “你什么时候在窗户外面的?” 谢以林脸上羞愧之色更浓,“谢燃进来的时候。” “你一直在外面听?” 他先摇摇头,再点点头,“前面我什么都没听到,接着突然就听见你们说起谢家的事。” 我治好他,让他站出碎片,继续转圈跑步跳跃检验一套,“你躲在外面干嘛?” “我……” 他突然不说话了。 我开始吃剩下的点心。 刚才我给它们加了防护罩,它们是房间里唯一没有被波及到的东西。 谢以林思考好一会,似乎正在索肠刮肚,努力地在为他为什么半夜趴在我房间外面偷听我和谢燃说话这件事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清了清嗓子,很心虚地说:“因为我怕你被谢燃骗。他不是好人。我怕你受到伤害。” 我不禁笑起来:“你觉得我会受到伤害?他难道打得过我?” 谢以林语塞。 他眼珠轻微地闪动,有些不敢面对我。他很清楚,以我的实力,谢燃不可能是我的对手。 别说伤害了,我想杀谢燃的话,谢燃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谢以林说:“对不起。” 我惊讶地发出一声:“啊?” “我知道你很强大,你不会受到谢燃的伤害,可是……我发现谢燃进去后,下意识地就过来了。”他有点迷茫,“为什么趴你房间外,我也不知道。” * 次日上午,谢燃穿上很显眼的魔法师袍,带了个兜帽,足以把他从上到下全身遮住,脸都藏在阴影之下。 他付了房间的损耗费,立刻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清理会客厅,把坏掉的窗户拆下来,换上完好无损的玻璃。没过多久,一切重回原样,就像我刚住进来看到的。 谢燃过来找我,说他准备动身前往帝都。 我当即说我也要去,问能不能和他一起。 谢燃声音多了许多愉悦,“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我说:“和谢以林一起。” 谢燃:“……” 他在我的要求下,不情不愿地买下我们的票,我们坐一个包厢。 火车站和我们来的那天一样热闹,甚至更热闹。候车厅里,咣当咣当的声音仿佛永远不会停下,但人们谈话的声音完全盖过火车的动静。绝大多数人脸上喜气洋洋,看到人就问你听说了吗?然后对方就会露出激动的笑容,说听说了听说了。 正好有个人后退,撞我身上,她回头说不好意思,同时非常熟练地问:“你听说了吗?” “没听说。什么事啊?” “你居然不知道!”那个人吃惊,“这可是最新的八卦!” 我起了好奇心,“没人告诉我。你说说吧。” 她左右看看,凑近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昨天里波尔大酒店里,有人打起来啦!” 我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 “真的啊?” 旁边的谢以林和谢燃同时停下对彼此的嘲讽,安安静静地坐着。 “是啊是啊!”她激动地说,“据说是两个男的为一个女生打起来了!打得可激烈了!连玻璃都碎了!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看见一个人当场跳楼!” 我:“跳……楼……?” “我也觉得很假!毕竟楼下没有尸体,肯定没跳楼。但是——”她拖长调子,在我催促她赶紧说之后,才满足地说出下面的话,“有人受了伤。” 我有点失望:“打起来受伤很正常啊!” 她竖起手指摇了摇,“不不不,你不知道,普通受伤当然正常,但听说有个男的,蛋都被踢爆了!” 谢燃身上差点燃起来。 我眼疾手快制止他,虚心请教,“那究竟是哪个被踢爆了蛋?” “这我怎么知道!也可能两个都被踢爆了嘛!” 她绘声绘色地给我讲了她今天听到的所有传闻,包括但不限于争风吃醋说,上门捉奸说。听得我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这时,谢以林告诉我,该上车了。 我便依依不舍和她告别。 汽笛鸣叫后,火车在稳定的摇摆中向前驶去,很快离开高楼林立的里波尔堡,窗户外面的平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低起伏的山脉,绵延不绝,仿佛近在咫尺。 头等厢内空间宽大,座椅是包了软布的扶手椅,我打开窗户,清新的风立刻充盈这间包厢,带着树木的气息。 青草、野花、树木、云朵,纷纷经过我,我趴在窗台上,忽然跳出去,在山林中飞一圈。 群鸟振翅,惊起啾鸣阵阵。 谢以林和谢燃时不时相互骂几句,再时不时聊起大姐谢明生。每当这时,两个人就面对面叹一口气,也不再对骂,只剩下无法掩盖的愁苦。 谢燃负担了我和谢以林的食宿费和车票的费用。就这样,在谢以林和谢燃的争吵声中,我们一路北上,从里波尔堡到阿拉亚港口,再从阿拉亚港口乘坐游轮,抵达艾伦特港口,一共经过九座城市。 期间,我对谢以林的掌控日益增进,谢以林也一天比一天焦虑。谢燃身上的伤慢慢恢复,伤口完全愈合之时,我们乘坐的最后一趟火车鸣笛进入隧道,在无尽的黑暗中,前方出现一点光明,渐渐扩大,直到穿过这座山。 帝都和我记忆中的模样毫不相干,变化翻天覆地,就像我小时候来到的,只是一个有着帝都之名的普通城市一样。 火车如一条长虫,栽着我们进城,我看见前面的轨道由少变多,汇成无数条整齐排列的钢轨,白烟笼罩住整座车站,行走的人们只有双脚能看清,耳边全是寻找走散同伴的呼唤。 我们在滚滚浓烟中下车,走出这嘈杂的地方。 谢燃边走边说:“我安排了人来接我们——” 他说话的声音陡然挺住,脸色变得铁青。 谢以林看着那个方向,立刻,他也面色灰白。 第10章 第 10 章 不远处,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后有辆车。她脸上挂着完美无瑕的微笑,像带上了面具,她迎上谢燃的目光,表情丝毫未动,只微微欠身,原地不动,等待他们走过来。 “那是谁?” 谢以林回答我:“大姐的助手,叫梁奕。” 谢燃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来得真快啊。” 他昂着头,挺胸阔步地走了过去。 “谢先生。”梁奕为他拉开车门,“谢女士让我来接你们回家。” “我要是不回去呢?”谢燃挑衅道。 梁奕表情不变,仍然是完美的微笑,甚至笑意还加深了些,“当然,这是您的自由。不过谢女士让我转告您,您在西城区的那块地,或许有风险。” 谢燃脸都青了。 “这是威胁吗?” “如果您一定要这么理解。”梁奕彬彬有礼道。 两人对视片刻后,谢燃钻进了车里。 我:“你不过去吗?” 谢以林摇头:“没必要。我现在什么都没了,她没有什么能威胁到我。” 他的语气里藏着几分苦涩。 “不是啊。”我很认真地说,“你还有被冻结的银行卡,那里面的钱你不要了吗?” 谢以林哑口无言。 “但我还是不想回去。”他说,“我已经退出争夺,没必要再回去看人眼色。我在帝都有其他房子。我们可以去那里。” 我大惊:“你不要你的钱了?!” 谢以林说:“在这里,我不止银行卡里有钱。” 他向梁奕点点头,拉着我,转身离开。 到达谢以林家时,已是黄昏时分,他口中的房子是一栋别墅,在帝都骑士协会附近,位于帝都的南边。 以皇宫为中心,北边是魔法师汇聚的地方,其余地方则多见没有魔法的普通人。 十年前,上一任皇帝暴毙后,大公主继任,成为下一任皇帝。她上位做的第一件事,则是严格控制科学家和魔法师的接触,逐渐将科学家与魔法师隔绝。 科技与魔法共舞的盛况,此后再也不曾出现过。 有佣人来给我们开门,低头迎接我们进来。谢以林的房子十分干净,萦绕着一种长期无人居住的寂寥。空荡荡的,仅有生活必需品,书房里一本书都没有,衣柜中,衣服寥寥。 他解释说,这里他不常来,平时都在庄园里住。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问他现在有多少钱,够不够买一个高级能源石。 谢以林说:“你好像不喜欢这里。” 我说:“我不是不喜欢这里,是不喜欢帝都。” 谢以林没有问下去。 只要一想到我身处帝都,我就会抑制不了的烦躁、不安、焦虑。我没办法忘记一些事。我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成天都都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手中把玩着黑色火焰,每当脑袋里的思绪变得混乱,身体的魔力即将失控时,我就会默念杜祂神,向祂祈祷。 记忆里,杜祂神声音是空灵的,是温柔的女声,祂不会每天都对我说话,但只要开口,就能让我安静下来。 祂说你要哭。 你要流泪。 你要愤怒。 你要用愤怒在遮蔽双眼的仇恨中灼烧出一丝清明,你要维持这愤怒,直到一切结束。 祂称呼我为孩子,赐予我前所未有的魔力,让我足以承受来自外界的侵袭。我初次踏足帝都,便是在祂的陪伴下。 如今第二次来到这个地方,我是否还能从杜祂神那里,得到一些力量? 来到帝都的第五天,谢以林告诉我,最近一场拍卖会即将在七天后举行,他已经拿到了拍卖会的入场券。 这几天谢以林成为外界信息的唯一来源,我松开他微凉的手,满意又不满意地说了句嗯。 谢以林体内的魔力已经补满,他没走,坐在床边,用担忧的目光注视我。他每天都这么看我,我都快习惯了。 他一直没走。 窗户大开,外面的树在摇晃,有风灌进来,我的余光瞥见窗帘在如波浪那般荡开。 手上的那团火迎风而涨,兴奋地晃荡,我两只手并拢,把它限制在我手中。 我看得出来谢以林想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帝都,等着他提问。 但他踟蹰犹豫那么久,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妄图用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粉饰太平:“你为什么想要高级能源石?” 我用没有起伏的声音说:“为了给你安装心脏。” 既然你不问,那我就要问了。 “你当时为什么要去柯林斯城?” 谢以林说:“柯林斯城的索伦斯坦大学是全国最好的魔法大学,谢明生和谢燃都未曾涉足,我想赶在她们之前,得到一些魔法师的支持,好与她们竞争。” 我扯了扯嘴角。 “然后呢?你见到了谁?” 他说:“我与索伦斯坦大学的校长见了面,她拒绝了我,说不愿参与我们的斗争。” 紧接着,谢以林就在雨夜开车,被我失控的魔力误杀。 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我不说话,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走了。 谢以林居然还不动。 好烦。 我把他扔出窗户。 谁知谢以林居然爬了上来,两只胳膊攀在窗台边,露出一个头和半截脖颈,头发上还有草屑。 我莫名有点想笑。 就算是在里波尔堡和谢燃打架,也是优雅从容的。他现在在窗户外,担忧的表情挂在脸上。 我侧躺过去看他,突然发现他其实长得很好看,于是动动手指,又把他拉了上来。 “谢谢你。”谢以林说。 “不用谢。”我懒洋洋地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想说,我想知道你是谁,但是我不想通过问别人知道。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告诉我你的身份。” “为什么?” “既然你不愿意告诉我,想必一定有你自己的原因。你是一个好人。你最近已经很不开心了。我不想让你更不开心。” “……”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需要我,我都会立刻来到你面前。” 我嘴唇翕动。 谢以林没听清:“你在说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因为谢以林刚刚的一番话,我其他情绪都暂时沉到底端,我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像发现刚杀死谢以林的那晚。 我在这瞬间丧失语言表达能力,只能说:“杜祂神啊……” * 七天时间一晃而过,拍卖会那天,我起了床。 谢以林把这个房间的衣柜塞得满满当当,我随便挑出一套换上,刚好是我的尺码,舒适、轻便、易于行动。 我们坐车到达拍卖会会场。 好多人,就比火车站的人少一些。那些人有许多都认识谢以林,围上来给他打招呼,称赞他风采依旧。 还有夸我美丽的人,谢以林微笑地符合几句够,我才反应过来这个词是用来形容我的。 前方忽然喧闹起来。 人群被拨开,人们自动或被动地让开一条足以三人并肩行走的路,上面却只有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我在火车站见过,梁奕。 另一个女人我虽第一次看到,但马上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她长得和谢以林谢燃都很像,五官要比谢以林更柔美,身材比谢燃这个魔法师更强壮,裸露在外的肩颈和手臂有明显的锻炼过的线条,身上还有很轻微的魔力波动,应该能用一些简单的魔法。 谢明生大步向谢以林走来。 谢以林的身体绷紧,指尖发凉。 “以林。”谢明生站住,她比谢以林稍微矮一些,气场完全压倒他。她的声音很好听,轻柔婉转,然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暗含不满的质问,“为什么不回家?” 谢以林说:“我没有回家的必要。” 谢明生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顽皮的、不满十岁的小孩。 不管怎么样,我是知道谢以林不想回家的原因了。 “不可以。”谢明生说话的语气也像对小孩说话,“母亲快没多少时间了,今天拍卖会结束,你必须和我回去。没有商量的余地。” 谢以林沉默。 谢明生似乎很满意他的沉默,转头对着我伸出手:“安女士,很高兴认识你。” 她对我说话的语气又是正常的。 谢家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我和她握了手,也说:“很高兴认识你。” “今晚有看得上的吗?”谢明生笑着问,“我知道有几套即将拍卖的珠宝很不错,其中的一套蓝钻首饰,非常配你今天的衣服。” 我说:“我只想要高级能源石。” 谢明生称赞道:“不愧是魔法师。” 拍卖会会场里已做了许多人,谢明生的包厢在最上层,她邀请我们与她一起,我瞅瞅谢以林,谢绝了。 谢明生给我的感觉和谢燃很像,她的**比谢燃更强烈, 离开谢明生,谢以林周身气氛依旧低沉,我难得地体会到他看我躺着的时候的心情。 “你不高兴了。”我直接说,连包厢里放着的点心都没看一眼,“有没有办法能让你高兴起来?” 谢以林与我对视,然后他脸上绽开笑容,手上的温度也比刚才高一些,回到傀儡应有的正常体温。 “我已经高兴了。”他漆黑的眼睛凝视我,不含一丝杂质,里面一定有被叫做喜悦的光芒闪动。 谢以林重复一遍,“安珠……谢谢你,我很高兴。” [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我一向不喜欢傀儡直呼主人的名字。 谢以林很多时候都会跳过称呼以躲避,今天他却忘记了。 在我想好该怎么惩罚他之前,谢以林已经身体前倾,紧紧挨着我。 他今天确实挺好看的。 风琴褶上衣,长袖,窄领,上半身唯有指尖露在外面,扣子扣到最上层,遮住他的喉结。呼吸时,领口微微起伏。 他仿佛预料到我会提醒他该叫我什么,补上一句:“主人。” 今天怎么说的这么自然? 我狐疑地望着他,心想谢明生的威力有这么大吗?他情绪变化大以外,还接受了是我的傀儡的身份。 可他极其坦然地任由我的视线上下打量,眼睛里的喜悦,依旧是存在的。 我说,而非命令:“多叫几声。” 谢以林却坐回去,掩饰地端起杯子喝水。 我一把躲过他手中茶杯,放在茶几的另一端,询问道:“你之前不是说你不愿意做任何人的奴隶吗?” 谢以林说:“我现在同样不愿意做任何人的奴隶。” 我说:“你刚刚还叫我主人。” 谢以林很坦诚地说:“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叫,你也会逼迫我叫。” “只是因为这个?” 主持人开始说话,宣布拍卖会开始,介绍第一件拍卖品。他说话的声音在话筒加持下传遍整个会场,以至于轻而易举掩盖谢以林的声音。 不对,他嘴唇就没动。 我没心思看台上,紧紧顶着谢以林,问:“你怎么不说话?” 谢以林说:“我怕我说了,你会生气。” 我愤怒地一巴掌拍他到沙发中,威胁道:“你再不说,我就真的生气了。” 一道光穿透包厢缝隙,他坐起来,正好坐在光的下方,光照亮他的脸庞,他眼睛周围的皮肤看起来近乎透明。他依旧坦然、从容不迫,唇边笑意挥之不去。 漆黑的眼眸像深渊,要把我吸进去,再让我坠落那般,谢以林就这么看着我,眼底情绪繁复,宛如一滩打翻的颜料,斑驳陆离。 “你希望我说什么?”谢以林问,“你希望我刚刚叫你主人是因为什么?” 我…… 我希望什么? 问题问出来的刹那,我的心脏砰砰砰跳了起来。翻天覆地的惊慌翻涌上来,是我从未体会过的,一种和喜悦、快乐并存的惊慌,似乎身体即将不再受自己控制。它盖过长久以来占据全身的对帝都的厌恶,使我忘记我身处的地方,只看得见这个狭小的包厢,还有包厢里的人。 我搞不懂。 我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这么令我迷惑的事了。 谢以林问完这句话,等待几分钟,想从我口中得到回答。可是我正心如乱麻,正好高级能源石上场,他便先举牌,将其拍下。 不一会,包装好的高级能源石送到包厢。 我暂时转移注意力,拆开丝带。里面的石头深蓝色,流光溢彩,光芒明暗交替,如同在呼吸。 它表面温度比人的体温更高,握在手里,能感知到魔力的释放与吸收同时发生,使其石头内的魔力,始终维持平衡。 我一直握着它,反复回忆把它移植进傀儡体内的操作流程和注意事项。 确定我能完美地安装好之后,我说:“走吧,回去。” 谢以林:“拍卖会还没结束,我不想这么早回去。” 我一愣,再意识到他以为我要让他回谢家住宅。 “我又没说去那里!”我手指一勾,魔力从背后推谢以林到我身边,理所应当地说,“你现在是我的傀儡,怎么能听别人的话!这是对我的蔑视!” 谢以林从善如流:“我们回去吧。” 于是我们离开包厢,穿过精美的回廊,走出拍卖会的会场。 如今正是晚上,天边却有朦朦胧胧的昏黄色的光,就像地面的灯有一部分反射到天空一样,连云朵都透出点昏暗的亮。 原来是下雨了。 我一根手指向上,完美地控制魔力,一把透明雨伞挡在我们头上。 尽管谢以林的司机就在门口等我们,但我假装看不见,谢以林也没说。 司机默默地收起伞。 车上我一言不发,一开始头靠在车窗上,结果车开到一处路段不好的地方,开始抖抖抖,我也就跟着抖抖抖,就抬起来,撑在手上,直到回去。 我命令谢以林去洗澡,把自己洗干净点,然后来我房间。 这段时间,我趁机把小客厅搬空,东西堆到二楼走廊,布置魔法阵。 至少需要两个,一个用来减缓谢以林的疼痛,一个用来维持谢以林的基本生命体征。 我用魔力刺破手指,蹲在地上。阵法在我脑海里绘制过千百遍,血液干涸的速度都比不上我的画的速度,一气呵成,几分钟就画好一个。 画第二个时,谢以林推门而入。 “你在做什么?!”他声音惊讶。 我头也不抬,“画魔法阵,你先在旁边站一会,马上就好了。” “魔法阵不应该用魔法材料画吗?!为什么是血?你流了好多血!” 还好我命令他站着,不然从他激动的语气里,说不定他都会冲上来拦我。 “你不懂。”我耐心地说,“我的血比魔法材料更有效果。” 画完最后一笔,我站起来,扭头看谢以林。 他披着睡衣,头发擦得半干,吃惊与担忧并存,一身水汽。 我说:“把衣服脱了。” 谢以林手指僵硬地解开睡衣,试图挣扎:“……或许我可以不脱衣服,这不雅观。” “没有或许。”我冷酷地说,“我需要在这个过程中观察你的身体状况,防止腐烂。” 他视死如归地脱完全身衣服,只留下内裤。 “站进去,再躺下,头在这。”我给他指位置,“脚放在这里。小心点,别碰到阵法。” “碰到阵法会怎么样?”谢以林努力镇定自若,只是被胳膊上窜出来的鸡皮疙瘩背叛,四肢在此刻变成拼凑而成的木头,行动僵硬,汗毛都根根竖立。 “其实也没大事,我重画一遍。” 谢以林动作更僵硬了。 他总算躺在正确的位置,胳膊贴在身体两侧,手指按在腿上,不出意外的话,等下挪开后,那个位置会出现五个红印。 我激活阵法,大量魔力向其涌入。放在谢以林身旁的高级能源石兴奋地低鸣起来,闪烁更快。 “不会很痛的。” 鬼使神差的,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将魔力汇聚在指尖,缓慢地割开谢以林胸膛,我感受不到这具身体的阻力,就像割开的只是空气,他本该腐烂、融化的血肉散发介于生与死的气味,像过于浓稠的蜂蜜,甜腻得令人恶心。 心脏暴露在空气中,这么多天,它都一直依靠我的魔力存活,就算到了现在,上面一半的血管都被割断,仍然在有规律的跳动。 整个过程,谢以林都睁着眼。 我拿起高级能源石,靠近谢以林的心脏。 心脏跳动的速度加快一倍。 我两只手横向压住高级能源石,在维持不被破坏的情况下,尽力贴合谢以林的心脏。它被压扁,成为薄薄的很大一张纸,我先用它贴在谢以林心脏上端,接着缓缓抬起心脏,割开下端粘连的肉和血管,把高级能源石小心翼翼地塞进心脏下方。 魔力包裹住谢以林的心脏和高级能源石,调整高级能源石的形状。 谢以林在颤抖,额头上冒出冷汗。 “你感觉怎么?”我暂时停下。 “很奇怪……”他含混不清地说,“很冷,可是又很热。同一个地方……我没办法……” 我说:“马上就要结束了。” 高级能源石完美地贴合心脏,它完好无损,即将代替我的魔力为谢以林提供傀儡所需的能量,已经到达最后一步。 心脏放回谢以林胸腔,我释放魔力,想为他修补身体。 阵法在运转,魔力在涌入。 可是…… 为什么谢以林的伤口丝毫没有发生变化? 血淋淋的洞口并未合拢,还是能看见包裹住高级能源石的心脏,甚至原本在我的魔力下已经紧密相连的地方,还在不断扩大,出现肉眼可见的缝隙。 不对啊! 我能保证我没有出现一丝差错,不论是阵法还是过程,都绝对是正确的。 谢以林呼吸渐渐微弱,脸色白得不正常,失去焦距的眼睛努力地睁着,眼皮违背主人的意愿,耷拉闭合。 “谢以林?谢以林!” 他没有回应我。 一个恐怖的想法回荡在我脑海。 我想起一件事。 谢以林带有魔抗属性,这会让他免疫部分魔法伤害,同时也会让他的身体会自发地排斥与魔法相关的东西。 过去他能行动,是因为我给他输送魔力,我的魔力强大、霸道,能无视他体内的那点微小的抵抗。 但高级能源石不行。 刹那间,我的身体寸寸冰冷,血液凉透。 我在心中默念杜祂神,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动手拆除刚安装上去的高级能源石,我直接把它切碎,丢在一边,向杜祂神祈祷他不会出事。 高级能源石拆掉了。 心脏归于原位。 血肉蠕动。 合拢了。 愈合了。 谢以林停止呼吸。 我瘫坐在地板上,搂住谢以林,把他头放在我的膝盖上,疯狂地给他输送魔力。 那点魔力吊着谢以林残余的生命力,他死了,但是他早就死了!他是傀儡!傀儡是不会再死第二次的!!他属于我,没有任何人能夺走他!! 周围空气中的魔力被我吸收得一干二净,我把体内全部的魔力都注入他体内,自己虚弱得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我狠狠地咬了自己一口,维持清醒,割破手腕,塞进谢以林嘴中,余温尚存的嘴唇贴在我的手腕,血液流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谢以林浑身一颤,然后两只手抓住我的手腕,有温热的东西在舔舐手腕伤口,还在用力吮吸。 那个地方开始还有点痒,随即伤口处变得麻木,失去知觉。 “咳咳!” 谢以林咳嗽起来。 我一迭声地叫他的名字。 终于,在我紧张的注视下,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我怎么了……”声音微弱得我差点听不见。 他推开我的手腕,“你又怎么了!” “太好了。”我紧紧抱住他,语气居然有点哽咽,“你醒过来了。我没事,只是累了,睡觉吧。” 说完我不等他回答,拿地上的高级能源石补充了点魔力,带着他一起进入卧室躺下。 谢以林没力气挣扎,很快就睡着了。 我很疲惫,很累,却难以入眠。 谢以林自身的身体系统和高级能源石发生碰撞,本来能接受魔力的身体破了一个大洞,再也无法积蓄魔力。 我给他的魔力,原本能维持他正常生活好几天,这下只能维持几个小时。 他再也离不开我了。 [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这一整晚我都没睡着,眼睛干涩得像要爆开,谢以林的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等他状态稍微好些时,我闭上眼试图睡一会,刚闭上没多久,就在昏沉与清明的界限上惊醒。 窗外雨声淅沥,打在外墙和屋檐的雨滴轻重交错,潮湿的水汽钻进缝隙里。 半梦半醒间,我看见自己在奔跑。 街上空无一人,门窗紧闭,仿佛是死去的清晨。我拔足狂奔,风声和我的喘息混合,喉咙里血味浓厚,已经干裂开,但我不能停下,我要一直跑,直到到达目的地。 一座宫殿矗立在我前方,高大,华丽,金碧辉煌,张开血盆大口,等着我冲进无边黑暗。 我的眼泪流出来,迅速被我甩在身后,遗落在风里。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铺了砖石的道路、两边的房子,在泪水中晕成模糊灰暗的色块,唯有那座宫殿,依旧散发金光。 “……你哭了。” 早上睁开眼,谢以林对我说。 他仍然侧躺着,虚弱无力,双颊白里透青,嘴唇也是白的。我想起他成为傀儡苏醒的次日,动弹不得时,也是这种死一般的白。 我意识回笼,伸手摸摸脸颊,眼睛下面湿润的,黏黏的,有些沾手。 “我哭了?”我呆呆地问。 谢以林轻轻点头。 我说:“我为什么会哭?”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浑身酸痛,一晚过去,体内魔力只恢复一半,我摊开手,手腕上的伤疤结了痂,没有完全愈合。 从卧室门看出去,小客厅地板上的血还在,高级能源石的碎片有一块落在门缝里,正在闪光。 我突然悲从中来。 不只是因为离我远去的平静生活。 “你别伤心。”谢以林强撑着坐起来,搂住我的肩,我靠在他的肩膀上,泪水源源不断地流在他的皮肤上,他反过来安慰我,“我还没死。昨天是怎么了?我没什么印象了。” 我默默流泪,努力组织语言,哽咽了几次,才说:“你的身体排斥高级能源石。” “我记得你把高级能源石与我的心脏融合了。” “没……没有!高级能源石没办法压制你体内的魔抗,你……我把高级能源石取出来了。” “这么说。”谢以林故作轻松,“我和以前一样,没变化。” 沉默。 我不对劲。 谢以林只是我的傀儡,为什么我会这么在乎他的感受? 为什么我会因为他想到十年前的事,想到人生最绝望的那一天?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把他看得这么重要,以至于今天辗转反侧,迟迟不敢告诉他失败的代价? 我的沉默令谢以林的微笑略有收敛,他不安地问我:“你怎么不说话?” 我强迫自己看他,没擦干的泪水里,他紧张而关切的眼神如此清晰。 我必须告诉他。 * 这天早上,我起了床,把小客厅收拾一通,血迹擦干,家具放回原位,然后去一楼客厅坐着。 谢以林没起,睡在我的房间。 佣人告诉我早餐准备好了,要不要给谢先生送上去?我想了下,接过佣人手里的餐盘,去楼上。 谢以林面向窗户侧躺。 雨过天晴,窗户外面天蓝、云白、树绿,一切生机勃勃。 我进来没有压低脚步声,他也没睡觉。被子动了动,他没回头。 我问:“你要不要吃早饭?” 谢以林背对我,说:“不用了。” 我站在门口,脚下生根,难以挪动脚步。 我一直没有走,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我想说我担心你,你现在什么感觉,痛不痛,要不要魔力。 但刚才谢以林明确地给出反应。 “不了。” “不用。” “不需要。” 抗拒比岩石更坚硬,我想钻出一个孔,却只得到谢以林更加坚定的拒绝。 就在我苦苦思索,却始终没办法想出什么话时,一名佣人上楼,敲敲门。 我努力一把,“我把早餐放这里,看看外面有什么事,再回来看你。” 放下餐盘,我退出房间。 佣人告诉我,谢明生派了人来。 来的人是梁奕,手中捧着一个盒子,端庄笔直坐在沙发上,看到我下楼,立刻起身。 “谢以林有事,他回不去。”我边走边说。 “安女士。”梁奕站得也笔直,“我是来找您的。” 她打开盒子,双手捧到我眼前。 梁奕说:“这是谢女士特意拍下来送给您的。” 耳环、项链、手链、头饰,在盒子里闪闪发光。 是谢明生提到过的,和我昨天衣服很相配的蓝钻。 “谢以林呢?” “什么?”梁奕困惑地问。 “谢明生就没有话对谢以林说吗?”怒火翻腾,我尽力控制,以免魔力暴动,指尖都在颤抖。 我一字一顿地说:“她昨天还让谢以林回去。就没有然后了吗?” 梁奕说:“谢先生如今是您的人,他选择不听从谢女士的话,与您回去,情有可缘。” 从头到尾,梁奕都不曾主动提起谢以林。 她的任务只是把东西送到我手里,既然已经送到,她便向我告辞。 谢家人为什么是这样的? 我的脚步沉重,手扶在栏杆上,走一步,停一步。 视线里,那扇门出现,我的心中却产生近似近乡情怯的退缩。 越是接近,越是不敢上前。 走到倒数第二阶台阶,我的腿迟迟抬不起,我握着栏杆,木制的材料被我捏得温热。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谢以林,干脆在台阶上停下来,先想清楚。 真的能想清楚吗? 难道我要一直留在帝都,给谢以林提供魔力? 这样的话,他去哪都必须和我在一起,我也必须与他长时间绑定。 我清楚我做不到,可谢以林一旦离开我,体内魔力消耗完,就会陷入沉眠,呼吸停顿,心跳停止,回到尸体的状态。 或者,让谢以林和我一起离开帝都,和我过平静的生活。 他愿意吗?他会愿意吗? 更重要的是,我愿意在身边留一个外人,终日与自己做伴吗? 多天的目标一朝破碎,我迷茫地坐在楼梯上,忽然觉得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或许我应该选择投案自首,争取减少刑期,在监狱里度过几十年,等待刑满释放。 这个念头一出,我就狠狠摇头,把它扔出去。 杜祂神,你能告诉我该怎么做吗? 还有没有补救的机会? 我坐了一上午,疯狂抓头发,脚边散落一大堆。 我实在是想不出来,幸亏在我死活想不出解决方法的时间里,胆怯褪去几分,我踟蹰片刻,拉开门。 一进门,我奇异地平静下来。 “谢以林。” “嗯?” “你现在什么感觉?” 他的抗拒如同昨晚的雨水,同悲伤一起满溢。 我坐着,一副听不到就不走的模样。 谢以林问我,语气异常。 “你真的要听吗?” “我要听。” “哪怕不是你想听到的话?” “哪怕不是我想听到的话。”我坚定地说。 谢以林伸出一只手,扶住床,我触碰到,冷得打了个寒颤。 他行动迟缓,起了身,裸露胸膛上疤痕触目惊心,黑瞳里有火在烧, “安珠。”谢以林说,“我恨你。”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你杀了我,如果到这里结束,我就会直接死掉,不用经历后面的一切。可是你偏偏把我复活,我被迫成为你的傀儡,一举一动受你限制,不得不靠你的魔力维持生活。 “我好不容易快习惯这一切,你说你要给我安装高级能源石,你说你会让我像正常人一样,不用再依靠你。结果失败了,我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废人!” 上一次听到谢以林语调这么高时,他是在和谢燃打架,如今却是对着我。 我的心本就因为他的话而下沉,现在更像有人给它灌了一坨铅,我的身体都无法再承担心脏的重量,只能眼睁睁等它沉入地里。 “我的身体正慢慢虚弱,哪怕你刚给我补充魔力,下一秒,我就会疲惫、劳累,我变得想睡觉,我睁不开眼睛,我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我什么也做不到,你给我的枷锁收紧了,我连短暂地脱离你一天都不行!为什么?为什么我要经历这一切?” 他眼中怒火喷发,我仓惶后退,躲避他的视线。 “我没有想这样。我不想杀你,我也不想让你变成一个废人。” “别说了!” 谢以林做出抗拒的手势,“我现在不想听。” 我闭上嘴,咬紧牙关,两只手背在身后,指尖凝结针,狠狠扎进腰间。疼痛带给我勇气,我面色不改,准备好迎接他向我扔来的一切。 他说的都对,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谢以林看到我的小动作,一把拽开我的手,“别这样!” 这一下消耗了仅存的体力,他骤然倒在床上,胸膛剧烈起伏。 我想给他魔力。 他拂开我。 可是下一秒,他竟用痉挛的手指抓住我的右手,然后,拿我的手掌贴在他的胸膛。 皮肤比正常人的体温要低。 “安珠。” 凹凸不平的伤疤在我掌中下,随心脏的震动而震动。 “杀了我。” 我想抽回手。 谢以林都这样了,是他哪里陡然生出了力气,还是我倏地失去所有反抗能力,居然无法抽动。 “我想得到安眠。” [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十三章 “咔哒。” 我站在走廊上,摸了摸脸。我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 我满足了谢以林的愿望,让他陷入沉眠,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唤醒他。 这样,和死应该也差不多吧? 我木然地在这栋房子里游荡,像一个幽灵。里面的佣人很少,大多数时间都在一楼工作休息,只有打扫和听到铃声的时候才会上楼。因此我能没有约束地推开任何一扇门。 二楼除了卧室以外,还有书房、衣帽间、储存间。书房应该是东西最多的一个地方,占据一面墙的柜子,摆满了书,从左往右,依次是课本教材、笔记本、小说、功能性书籍,我对后面两类不感兴趣,从中随便抽出一本。 中学数学书,翻开封面,谢以林三个字跃入眼帘。这本书和我过去学的不一样,更厚、更沉,数字、字母占据全篇,全是看着眼熟到没法具体说出来是什么东西的符号。 光滑的书页上,谢以林写满了字,我想象比现在更小一些的谢以林,青春时期的谢以林,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我把书放回原位,再抽出一本笔记。剑术训练的总结,有文字,有图片,都是他手画的。 我在书房拼凑出谢以林的成长轨迹。上学,学习剑术、搏斗,与谢明生、谢燃明争暗斗,忍耐,潜伏,获得自己的势力,再被谢明生重创,来到柯林斯城,被我误杀。 书放回柜子里,我看不下去了。 我离开书房,来到三楼,那上面设置有洗衣间、武术室、酒吧,另一半空间是露台,谢以林雇了园丁栽花。 昨晚的雨水在阳光下蒸发殆尽,唯有泥土的深色和凋零的花瓣显示出风雨来过,红的、粉的、黄的,各种花朵,颜色深浅不一,静静立在天空下。 我抱着膝盖蹲下,把头埋进花丛中。 如果有时间魔法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回到那一天晚上,让雨把自己淋透,等到开往学校的车,回到宿舍。然后我顺利毕业,找一个小城市,用攒的钱买房子,买一片地,安稳、顺利、平平无奇地度过我的一生。 可惜,就连杜祂神也没办法改变时间。 腿蹲累了,我重新站直,小步小步挪到栏杆边,把全身重量倚在上面。附近的帝都骑士协会顶端有个类似剑的标志,剑尖闪闪发光。 一扇正对谢以林房子的窗户打开,一个人正往外看,并且对准的,是我的方向。 他发现我正在看他,慌慌张张地关上窗,拉上窗帘,躲起来。我皱起眉,正打算飞过去问问,忽然又看见底下也有一个正在看我的人。 谢燃在房子边的马路上,正仰头。他的目光毫无意外地放在我的身上,向我笑,笑容开朗、肆意,阳光照在他和谢以林一样的黑发上,显得很有光泽。 他一只手先指了指自己,接着斜伸指天台,再用两只手放在身边做出翅膀扇动的模样。 我点头。 谢燃飞上来,轻盈落下。 “好久不见。”他对我说,睫毛上下扑闪,“听说你昨晚去了拍卖会。” 我现在不想听到任何与拍卖会相关的事,没接话茬,问道:“你有飞行资格证吗?” “什么?”谢燃明显一愣,“你要这个?” “不。”我说,“如果你没有,你刚刚的行为就是无证飞行,要被罚款。” 谢燃哈哈干笑两声,“我当然有。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提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像你很遵纪守法一样。” 我默默盯着他。 “安女士。”谢燃连忙转移话题,“我是受帝都魔法协会的委托来找你的。” “你告诉他们我在这里的?” 谢燃冷汗都要下来了,肉眼可见被我毫不客气的几句话打乱节奏,他靠在栏杆上,连连摆手,“我向杜祂神发誓,我绝对没有做这种事。” 我:“那他们怎么知道的?” 谢燃说:“来到帝都,你没有隐藏容貌,昨天拍卖会中有不少魔法师,有几人见过你的画像,把你认了出来。他们一开始还不敢相信,但昨天这附近的魔力几乎被吸空,而且没有足以承受如此多魔力的大型阵法和魔器。魔法协会被惊动了,加上拍卖会上有人看到你。于是确定你在这里。毕竟除了你,还有谁能做到?”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谢燃的语气稍微认真些,诚挚道:“魔法协会不愿与你为敌,可你也知道,在他们心里,你终究是隐患,何况现在你还在帝都。” “他们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我听得烦躁。 “向你示好。”谢燃直截了当地说,“他们害怕你,怕你去魔法协会杀了他们。” 我冷笑。“这么怕我,还不把我的通缉令取消,让我从通缉榜上下来?” “你明知这件事不由他们做主。况且,你并没有受到通缉令的限制。”谢燃观察我的脸色,“他们一是想知道你会不会杀他们——” “如果会呢?”我插一句。 “……那他们就赶紧收拾行李跑。” 我终于笑了笑。 “如果不会杀他们,他们就想知道你来帝都的目的,为什么昨晚会吸空这片区域的魔力,你有什么想做的人,有没有想见的人。如果有的话,他们都会帮助你,好早日完成。” “这样我也可以早点走,免得他们担惊受怕。” 谢燃也笑了,轻松地说:“就是这样,那一群老头可惜命了。” 我托住下巴,若有所思,“还有吗?” “当然啦,要是你能前往魔法协会一起吃个饭,与年轻魔法师交流交流,指点一二,收个学生之类的,就再好不过了。” 我喃喃道:“好像也可以……” 谢燃喜出望外:“你真要收学生的话能不能收我?我天赋好、能干活、忍耐力强,长得好看身材好,绝对听你的吩咐,不管什么事,什么都能做!” 这句话脱口而出,谢燃突然做出防御姿势,左看右看。 “你在干什么?”我也向四周看,花花草草摇动,风平浪静。 “这里就我们吧?谢以……我哥不在吧?” 我的心一阵钝痛,像有生锈的刀子在割,赶紧猛眨几下眼,故作淡定地说:“他不在。” 谢燃松了口气:“我怕他又冲出来揍我一顿。” 他不会了。我在心里回答。 谢燃继续说:“我们还认识,你知道我的性格,是最好的学生人选。” “我说的可以,不是指收学生。” “那是什么?” “他们的帮助。” “真的吗?” “真的。” “我会把你的意思传达回去的。”谢燃承诺。 我补充道:“我不想被打扰,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我在这里。” 谢燃笑着说:“放心,没人敢来的,这会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你错了。”我让他看帝都骑士协会里的那扇窗户,“刚才里面就有个人在看我。我不知道是谁。” 谢燃立刻说:“我会去调查的。” 临走前,谢燃问我:“谢……我哥今天不在吗?” “他在。”我暗地里掐住自己。 “他居然没和你在一起……不应该啊。” “为什么?” “毕竟,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离开喜欢的人的。” 谢燃走了,去魔法协会传递我的意思,做传音筒。 我还是留在天台,没下楼。 喜欢的人? 我想起谢以林对我说的话。 不是喜欢,是恨。 * 两个小时左右,谢燃带来魔法协会的回复,说非常乐意与我见面,会竭尽所能帮助我做想做的事,提供能提供的资源。只要我愿意,今晚就能与大家相聚。 还告诉我,在骑士协会偷看我的人也是一个魔法师,是协会会长的弟子,对我十分好奇,没有恶意。 我同意了,在谢燃的带领下,坐车横跨半个帝都,前往北边的魔法协会。 临走前我来到谢以林床前看他,他维持着我早上走时候的模样,平躺,双手交叠放在腹部,被子盖在胸前,遮住身上由我亲手割出来的狰狞疤痕。 他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来曾那么痛苦。当我把手贴着他胸膛的那一刻,他的眼睛短暂地出现不可思议,像是诧异于我真的会这么做。可随即,释怀、沉静、替代了刚才的 就和我割开他皮肤的那几分钟一样,我让他缓缓进入休眠时,他注视我,瞳孔不肯移动分毫。 他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身体紧绷,如同在用全身力气克制自己,眼眸深暗,暗涌在表面的释怀和沉静下翻腾。 忽然之间,谢以林身体前倾,抱住了我。 我一头撞在他胸膛上,听见他发出了一声闷哼。他的两只手虚虚搭在腰间,缓慢收紧。 “谢以林?”我轻声说。 他没回答我。 谢以林的怀抱真冷啊,是不是雨水全劈头盖脸打在他身上,才会有这么让我透心凉的温度。 我等了好一会才离开他。 他眼睛闭着,进入安详无梦的睡眠。 车速降低,在一次震动后停下,我的回忆被打断,我回到现实。 “到了。”谢燃下车,为我拉开车门,“这里就是魔法协会。” 这是一栋风格极其强烈的建筑,能找到所有魔法元素的意向,比如前面那个飘起来的大理石窗帘,模仿的就是风的形状。 正前方,几个人在那等着迎接我。 我挺直脊背,向他们走过去,宛如走向战场。 我一定要修好谢以林。 [无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你好。”魔法协会会长傅伊对我伸出手。她本人头发全白,脸上挂着老花眼镜,眼睛却没有老年人常有的混浊,锐利无比,像能看透我的内心,就连与我的相握的手也光滑,手指纤长。 “你好,我是安珠。” 协会内部特意被清空,走在大厅,脚步声清脆,能分辨出是谁发出来的动静。陪同我的人,傅伊、谢燃,还有我不认识的那几个,全都在看我,我能感知到魔力在他们体内流动,魔力高强。 傅伊想和我到二楼会议室长谈,但是我现在没有这个心情,她的语气很客气,用词精准,避开所有可能会导致我生气的点。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我停下脚步,站在书架旁边,“谢燃下午告诉我,你们愿意竭尽全力帮助我。” “在不违反道德和法律的前提下。”傅伊说,“我们会竭尽全力帮助你。” 谢燃很紧张地在我和傅伊之间小范围的来回看。 我不去管他,继续说:“我想要开启十年前的魔法阵。” 陪同的人中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傅伊面色不改,如同我说的只是吃一顿饭一样,“你说的是十年前曾用在你身上的阵法吗?” 不知不觉,那些人全部站在傅伊背后,与我相对而战。 “是的。”我回答道,“就是那个阵法。” “我们已经十年没有开启过了。” “但它一定还在,你们不可能将其销毁。” 傅伊眼睛眯了眯,“你说得对。” 后面有人向前走了一步,又退回原位,眼睛瞪大,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傅伊。 “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说。”我懒得看她们在后面打哑迷,对那个人说。 那人有些被吓到。 “等等……”我突然觉得他很眼熟,“你就是今天下午在骑士协会看我的那个,是不是?” 他求助地看傅伊,傅伊弧度微小地点头。 “是我。”他强装镇定,“对不起。我只是好奇。” “没关系。”我无所谓地说,把目光放在傅伊上,“不能开启阵法吗?” 傅伊问:“安女士,你为什么想开启这个阵法?” 我说:“我想救人。” 傅伊说:“救完之后?” 我说:“我会离开帝都。” 傅伊不说话。 我看得出来,她在权衡。 是否开启阵法,是真的利用阵法救人还是有其他目的,会不会离开帝都。不仅是她,其他人想必也都在思考这些问题。 时间停滞在这一刻,她们的表情不再是刻意装出来的轻松愉快,全部严肃,眉毛拧紧,嘴角拉成一条线。 我的耐心正在消减。 傅伊在我即将暴躁前,及时开口,告诉我:“安女士,这件事我做不了主。” “你不是魔法协会的会长吗?”我冷冷地说,“你做不了主,还有谁能做主。” “皇帝有命令,未经她的同意,不允许任何人开启阵法。” “那你就去见她,征得她的同意。” 傅伊摇头说:“我做不到。皇帝不会同意的。” 我转身就走。 我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我对自己说,再过一百年,魔法协会都会是这种畏手畏脚的模样,不会有任何改变,我怎么能傻到对这些人抱有期待。 背后有呼唤声。我无视那些声音,原路返回,原路返回,不到一分钟就离开协会,来到室外。谢燃的车还在原位,我不想上车,径直绕过它,走出停车场。 不一会,谢燃追上来叫住我:“等等!” 他微微喘气,“你走得好快啊,会长后面还有话,你都没听到。” 我看也不看他,数着路边冒出来的细草。“因为我没有听的必要。我听完了,她就会启动阵法了?” “不会。”谢燃老老实实地说,“但是会长说,愿意为皇帝引荐你。她知道自己没法说服皇帝。说不定你可以。” 于是一个小时后,我站在了皇宫门口。 过去我以为我终生不会再踏足此地,没想到这么快,仅仅十年,我就再次来到这个地方。 傅伊和她的学生傅真——在骑士协会看我的男人,陪伴我进入皇宫。 她带着我穿过层层叠叠的门,四周全是金灿灿的,和我梦中的场景一致。一进去,明显的压制如巨石压住我的肩,这里面全部换了禁魔材料,能有效防止魔法师的袭击。 越往里走,那股压制越强,傅伊脸色已经苍白起来。 令我吃惊的是,傅真居然和我一样。没有变化,他额头上没有流汗,行动轻松自如,宛如没有受到禁魔压制。 但我是因为太强大,禁魔材料只能压制我一部分,没办法全部限制我。 他究竟是什么人? 我们到达书房。天暗下来,里面点着灯,窗户上一片亮堂堂,却看不见一点影子。 傅伊停住脚步,傅真跟着停下。 “皇帝就在里面。”傅伊说,“我们就不陪你进去了。” “好。”说话间,我已经走上台阶,推开了门。 金光四射,书房亮如白昼,这是我见过的最精致华丽的屋子,就连地毯都柔软得不可思议,绒毛簇拥我的鞋,摇晃在鞋面上。 正中间的书桌前,皇帝就坐在那里,她平视前方,与我的眼神相接。 这张脸太熟悉了,坚毅的眼睛,浓密的眉毛,残忍的薄唇,组合成一张不容反驳的脸,曾经连续几天,我每天都会看见这张脸。 她高高在上地俯视我,眼神不含一丝情感,有如看的只是一块石头。 那一瞬间,我的脑袋轰的一声,以为时间倒流。 右手不由自主抬起来,指尖瞄准皇帝头颅,魔力极速积蓄,伴随穿梭在我手指的类似闪电的细光,爆出轻微的噼啪声。 “看来。”皇帝冷静地说,她的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当初你就是用这一招杀死了我的母亲。” 这句话唤醒我的神智,我从恍惚中惊醒,想到谢以林。 皇帝和她母亲很像,可仔细看,又有些分别。 她比她母亲更年轻,皱纹更少,那丝残忍还没有完全刻进她眼角的纹路,没有被时间加固,是可以被隐藏和抹去的痕迹。 我垂下手。 “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皇帝微微一笑,“自我继位后,就再也没听到过这种话。” 书桌前有椅子,我自顾自过去拉开坐下,直入正题,“我想开启魔法阵。” 皇帝挑了挑眉:“她们告诉我了。我以为你会非常厌恶它。” “我为什么要厌恶一个阵法?”我反问,“阵法是由人画出来的,又不是它想主动害我,是操纵它的人想害我。” “你说得对。”皇帝说,“可是人们往往分不开,会怪罪于与之相关的人和事。” “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刚才你就死了。”我说 “因为你还年轻。”皇帝宽容地说,“年轻气盛,愿意爱一切,恨一切。” 我的心又是一阵疼痛。 我现在没法听“恨”这个字。 皇帝说:“你想开启魔法阵。你说你是为了救人。你想救谁?” 我说:“我不想告诉你。” 皇帝说:“未得知事情全貌,我不会同意你的请求。” 我冷冷地说:“你在威胁我?” “不。”皇帝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有一个人需要你救,并且用阵法救,不管这个人过去是谁,从阵法里活着出来的那一刻,他就不再是一个普通人。” 我难过地想,谢以林不会从阵法里活着出来的,他早就死了。 皇帝说:“你说你救了那个人后,就会离开帝都,可你没有说那个人会不会。我不希望帝都增加一个潜在的罪犯。” 我说:“你可以放心,他是一个好人。” “离开阵法前或许是。” “我会命令他,不让他做坏事。” “你能百分百控制他?” “我能。” 皇帝停顿几分钟,在心里评估。 等待的时间里,我不经意往窗外看,傅伊已经走了,傅真还站在外面。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大脑。 “傅真是不是就是从这个阵法里出来的人?” 皇帝说:“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想救的人是谁。” 我同意了。 “是。你说得没错,十年前,在你之后,魔法协会还做过一个实验。”皇帝回答我,“这一次成功了。” “你们怎么能这样!”我大怒,闪身来到皇帝身边,掐住她的脖子,“难道他就不是你的子民吗?!” 皇帝从容地看着我:“所以我后面终止了实验,并且限制魔法协会的一切行动。” 等我放开他之后,皇帝问:“那个人是谁?” “谢以林。”我说,“我要救的人是他。” [化了]才发现有几章标题被我打成了数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15章 第 15 章 “我知道他。”皇帝笑起来,“是谢明生的弟弟,你们是什么关系?” 她的笑容里有好奇,也有促狭,看起来和我是通过正常渠道认识的朋友,中间没有隔着她母亲对我的迫害和我对她的杀母之仇。 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这个人讨论我和谢以林。 “我们是……”我想了想,把傀儡和主人这几个字抛出脑海,“朋友?应该吧。” “哦?”皇帝尾音上扬,饶有兴味地说,“你不相信你们是朋友,你对这份关系不自信。” 我心想,要你来说。谢以林都亲口说恨我了,我们怎么可能还会是朋友。 皇帝问:“你想和他做朋友吗?” 我摇头。 “我希望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我。” 皇帝更好奇了。 “他现在怎么样了?” “死了。”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要用阵法复活他?” “复活不了的。”我说,“连杜祂神都做不到。” 皇帝盯着我,神情比刚才多几分严肃:“那你要做什么?” 一时半会我很难解释清楚发生在谢以林身上的事和阵法的作用,于是跳过这个话题,直说道:“你不是魔法师,说这个太花时间了。我现在很急。你问了这么多,到底同不同意开启阵法?” 她静静地思考了一会。 窗户外面,傅真的影子依旧在那里。 “可以。”皇帝说,“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 离开书房后,傅真陪着我走出皇宫,全程一言不发,沉默寡言。 他很年轻,看起来和谢以林差不多,二十多岁的样子。表情清澈,脸上有一无所知的人才会出现的天真的茫然。 傅真一直在偷偷看我。我沉浸在心事中,随他看。 谢燃的车出现在道路尽头,我走到面前,随意地对傅真说了声再见,拉住车门。 这时袖子忽地一紧,我扭头一看,傅真拉住我,眼睛睁得大大的,浅色瞳孔能反光一样,亮亮的。 “你真的是杜祂神眷者吗?”傅真问。 “我是。”我心平气和地说,“你想干什么?” 傅真左右张望,唇角紧张到颤抖,“会有人听到我们说话吗?” 我撑起一个屏蔽空间。“现在不会了。” “你……”傅真凑近我,头微微往下低,在我耳边小声问,“你能不能带我走?” “我可以带你走,但是你想去哪?” “去哪都行!我不想再留在这里了。他们都要害我。我不喜欢这里,我讨厌他们!” 我试探地问:“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傅真惊慌得像被陷阱困住的小动物,“他们逼我用光魔力,用针扎我,用什么东西电我。我流了好多血。他们还让我去威胁别人,让我去杀人。我不想这样……” “把你的手伸出来,释放一点魔力。”我命令道。 傅真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地在指尖凝结出一团魔力,荧蓝色的光芒闪烁,浮在空气中。 我用手指戳了戳,魔力团散开,汇入我的体内,里面有我熟悉的气息,源自杜祂神。 看来在我之后没过多久,傅真就被迫接受了改造。 正好我现在需要一个帮手。 我把傅真带回谢以林的房子,随便找了个空房间给他住。他很紧张,说这是自己第一次离开傅伊。 “那你后面会有很多次了。”我安慰道,“不要乱跑,就算是傅伊来找你,你也不许走,否则我不会带你离开。” 傅真猛烈点头。 安顿好傅真,我去看谢以林,他没有变化,我离开时看到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 一阵揪心的痛苦流经我的身体,化作刀子割我。他的呼吸越是平稳,我的痛苦就越是强烈。 那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疼痛。哪怕我过去被放置在魔法阵中心,远超我能承受的魔力汹涌地灌进身体,我像气球一样鼓起来,每一寸皮肤开裂,血流如注,心脏跳得快要爆开,也不曾这样过。 我匆匆离开,不敢再看他。 这一天发生太多事,我在本该是谢以林的房间躺下,想起昨日拿到高级能源石的欣喜雀跃,又想到我和谢以林急转直下的关系,只觉恍若隔世。 但是没关系,明天就能把谢以林救回来。 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 “你眼睛好肿。”傅真一边说,一边为我拉开椅子。 “嗯。”我用叉子叉起一片肉塞进嘴里。今天起床的时候我就看到了,不仅眼睛肿,眼眶底下也很黑,脸颊都微微凹陷,疲惫不堪,“这是正常的。” “这应该不正常吧?”傅真说。 我:“闭嘴。” 过来送我们到魔法协会的谢燃看见我,也说:“你看起来好憔悴,要不要等几天,等你休息好了再去。” 傅真说:“这是正常的。” 谢燃:“?” 我在车上打哈欠。 谢燃:“你真的不休息会吗?” 我:“你也闭嘴。” 下车的时候我听到谢燃在问傅真为什么是“也”? 魔法协会最里面的位置,有一块被封起来的石板,上面填充泥土,杂草丛生,乍一看,像普通的地面。 但把泥土杂草铲开,拉开石板,就会看到下面透出微光的通道。 傅伊提前让人准备好,我们到达之时,石板已清理得干干净净,连通道最上面的几层也被打扫过。 我拒绝傅伊想跟我一起下去的建议,只允许傅真陪伴我。 通道内的空气沉闷,积了十年的灰尘走一步扬一步,两边的灯黯淡,散发聊胜于无的光源。 走到半途,傅真捂着心口,眉头紧皱说:“我感觉……我感觉很不舒服。地下有什么……” “下面是阵法。”我停下脚步,“你十年前,应该进去过那里。” 傅真低低地叫出声。 “除了不舒服以外,你还有什么感觉?” 思考片刻,傅真说:“有东西在排斥我。让我难受,它不想让我靠近。” “我和你不一样。”我凝重地说,“它在呼唤我。” “呼唤?!” “没错。你还能走吗?如果走不下去了,留在这里等我。” “我应该可以……”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门,我们推开门,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极为宽广的空间,比魔法协会的大厅还要大,可以容纳几百人同时站在上面。 地面的魔法阵是迄今为止最强大的魔法阵之一,由十个魔法师联手画成。极其复杂,花纹密密麻麻地缠绕,看一眼就禁不住头昏目眩。 就算已经过去十年,这个魔法阵也和刚画出来的一样,丝毫未有褪色,每一道纹路都像是在呼吸,发出幽幽的光。 “我……我受不了了……”傅真到达阵法边缘,跌倒坐在地上,很艰难地呼吸,“它不喜欢我!”他的声音骤然尖利,“它要我走!它不喜欢我!我是失败的产品!” 我飞过花纹,落到正中间,随口安慰傅真,“你不是,你是人,你不由魔法阵评判。你要相信自己。” 纹路的光更亮了。 脚下地面传来吸力,想把我永远留在这里,我先放出谢以林的身体,让他平躺在恰当的位置,等我肉眼看不出差错后,对抗吸力,飞出阵法。 “你现在要不要出去?”我拍拍傅真的肩,他蜷缩在门边,一副快要失去意识的感觉。 傅真眼皮抬了抬,“好……” 扶傅真到门外,我关上门,这个空间中只剩下我、谢以林,还有魔法阵了。 孤独突如其来,快将我吞没,我知道是阵法在起作用。它要留下我,想和我融为一体,希望我永远在地下,知道这里成为我的坟墓。 “不!” 我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我坚定地说:“绝不!!” 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我一定会看见自己脸上明显的厌恶。 我讨厌它,哪怕…… 它是因我而诞生的。 十年前,我和家人正在比乌市度假,一天晚上,我梦到一个美丽无比的图案。 它是标准的圆形,花纹如藤蔓,自然随意地生长,看到它的第一眼,我会想到森林。可它又不是比森林更规律,圆圈、线条,有序地排布在圆内,汇聚在圆心,刚好交汇出又一个小圆。 整场梦境,我一直在看它,牢牢记在心里,醒来后立刻找了纸和笔画下来。 度假山庄中当时有许多魔法师和学者,我的画引起其他魔法师的注意,其中一个看出它的威力。 然后,他叫来了更多人,在度假山庄的空地把这个图案画出来。并说我身为图案的创造者,理应最先体验。 那个时候,它看起来特别无害,我与它有种天然的联系,也能感知到它没有恶意。身边站了很多早已成名的大魔法师,承诺会保护我。我便走到中心。 它确实是非常有用的阵法,我一进去,立刻感觉魔力疯狂涌入我的体内,还没多久,就远远超过我能承受的极限。 我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我的家人死了,身边还有许多魔法师的尸体。 我被关在笼子里,活着的魔法师要带我去帝都。 他们说这个阵法的威力非常强大,一定要让这个阵法改变世界。 魔法协会地下开辟一个隐秘空间,专门用于画这个阵法。 我蹲下,右手贴着地面,释放魔力,注入阵法中。离我指尖最近的纹路霎时光芒大作,这缕光迅速蔓延,如同水填满河道那般,流淌到阵法的每一个细微角落。 没过多久,魔法阵就完完全全亮起来,中心的谢以林漂浮在半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胆怯的犹豫不断徘徊,提醒我再次失败会造成的后果。 但这一次,绝对不会失败。 [摊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 15 章 第16章 第 16 章 魔法阵彻底激活,华光绽放,地下空间亮如白昼,每一条纹路上都有规律的流淌着魔力,像透明粘稠的胶水,循环往复。 谢以林身下,几条魔力线延伸而出,支撑起他的身体,宛如透明的触手,还在左右摇摆。 我沉下心,一眨不眨地盯着魔力,静静等待。它不断起伏,每上下波动一次,纹路就变粗一圈。它先填满魔法阵,再在魔法阵里横冲直撞,纹路成为承载魔力的河道,等待决堤的那一刻。 几分钟过去,魔力逐步变得狂暴,马上要突破阵法的限制。 终于!! 我手猛地往前一按,用力压在魔法阵上,手一下子被吞噬进魔法阵中,像伸进一片过于明亮的水域,转眼便不见五指。 体内魔力正在极速流逝,全部填进这无底洞,我立刻变得虚弱,身体摇晃,一下跪倒,但咬着牙,强迫自己凝神,和魔法阵中的魔力对抗! 给我回来! 身体内部传来水烧干的声音,我的血液都在沸腾,我虽然看不见自己,也知道自己一定脸颊红透。 灼热自魔法阵猛烈扑来,室内温度猛然升高,想把我放在火上烤。 这怎么可能! 被挑衅的愤怒陡然席卷,我在心中大骂阵法。也不想想我的绝招是什么! 轰! 黑色火焰腾空而起,爪牙舞张地扑向阵法,覆盖纹路上所有的魔力。原本透明的魔力在黑火的攻击下变成白色,显出实体,一黑一白交织,随着滋啦滋啦的巨响,雾气腾腾,转瞬充斥整个空间。 我艰难地控制黑色火焰,魔法阵看穿我的意图,白色魔力正四处逃窜,想跑到离我最远的地方。 我凝结魔力刃,给自己大腿来上一刀。 剧痛和鲜血一同到来,我反而有力气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进魔法阵。 魔法阵的呼唤更清晰了。 别走……我们本是一体……留下来!! 我一边大骂“滚!”,一边东倒西歪地向前走! 视线被白光淹没,眼前一片茫然,我什么也看不清,就连谢以林的身体也消失,只能凭借对魔力的感知确定现在站在接近中心的地方。 身后的区域应该全部被黑色覆盖,我每走一步,魔法阵的抵抗就更强烈,它在反抗我,它要留下我,甚至—— 我脸色大变! 魔法阵的魔力开始倒灌! 它放弃正面抵挡,因为知道绝对不是我的对手,干脆用两败俱伤的方法,妄图迫使我停下! 体内魔力瞬间补充满,我的身体因为承载过量的魔力而肿胀,我再一次体会到皮肤快爆开的疼痛,可我也知道,这远远不是魔法阵能传送给我的极限。 记忆跟随熟悉的痛苦挤进脑海,恍惚间,我回到十年前。 我蜷缩在阵法中间。 好多魔法师在墙边看我。 窃窃私语。 “已经远超过记载能承受的魔力上限了!” “还好在她梦到的基础上进行了修改加固,不然地都会塌了!”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你们猜,她会不会成为新的神?” “嘘——” 我在哭嚎,我在流泪,我在大叫。 全身痉挛,指甲抓开皮肤,皮开肉绽。 突然间,我撞到一个柔软的东西。 过去切换回现实,我意识到刚才我还在依靠本能向前走。我伸手去摸,摸到了光滑的面料,包裹着温热的身体,还摸到了边上粗糙扎手的线条,是谢以林的头发。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我摸索着绕开谢以林,双腿疯狂颤抖,无法抑制地尖叫道,“我会拯救他的!我答应了她!我会毁掉你的!!” 撕拉—— 皮肤终于爆开了! 眼睛流出血泪,视线从茫然的白变成刺目的红! 好痛……我承受不住这么多魔力了……我要死了! 我发出长长的尖叫,可是我不能停下!我快走到尽头了!我即将胜利!我才是一切的掌控者!我是魔法阵的主人!! 剧痛产生的刹那,世界安静,有什么液体流下,流到我脖颈的两侧。 我散落成微小的粒子。 我飘散在空气中。 杜祂神啊……我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了。 幼小的心脏,稚嫩的面孔,还没发育完全的八岁的身体,在魔力的冲击下散做烟花。 我是本世纪以来,魔法天赋最好的人。 我诞生即拥有高强魔力,我能完美控制魔力,用出许多魔法师一辈子都学不会的魔法,我甚至梦中都能梦到威力强大的魔法阵。 然后,我被关住。 我被当成试验品。 我好痛,我快死了…… 突然间,我感受不到痛苦了,我好像浸泡在温水中,我蜷缩起来,像还未出生时蜷缩在母亲的子宫。暖洋洋的,舒适的。 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可是我却睁开眼。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视角。 我看见我躺在血泊中,脸庞扭曲,四肢弯曲出不正常的弧度。看见魔法阵的每一处细节,看见在这空间里四处逃窜的魔法师,看见正躺在四柱雕花床上休息的皇帝——她很老了,大公主等待她的死亡等了有十年。还看见帝都的土地与行走在其上的人民。 魔法阵的魔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强行终止,身体下如瓶子打翻的血液,逆流回到我的体内,魔法师一个接一个倒下,身上没有伤口,却停止了呼吸。 最后一个魔法师在地面抽搐时,涣散的瞳孔倏地亮起一霎,然后她喃喃道:“是杜……” 是杜祂神啊…… 世界的最高神明,本在沉眠的创世神祇,在我即将被魔力冲破全身死亡的一瞬,听到了我的哭喊,回应了我最绝望的请求。 世界诞生的千万年之后,杜祂神第一次降世了。 * 我走到魔法阵尽头,杜祂神赐予我的炼狱火焰完完全全盖过魔力,□□的痛苦褪去后,我随之于回忆中清醒。 门被推开一条缝,傅真一只眼睛露在外面,想进来但不敢进来的模样。 “你过来。”我往回走,来到谢以林身边,“阵法现在不排斥你了吧?” “不排斥了。”傅真崇敬地说,“你太厉害了!不愧是杜祂神眷者!” “你站在边上,先别动。”我给他指了一个位置,待傅真走过去站好,用魔力捆绑住他。 “为什么要绑住我?”傅真没有挣扎,老老实实站着,不解道。 我垂眸望着谢以林,说:“因为我不想你打扰到我。” “我不会的!” “别说话。”我把傅真的嘴也堵上。 炼狱火焰跳动得更快,它本来均匀地分布在魔法阵上,现在我控制它,使它向中间汇拢,边缘仅留下堪堪能覆盖纹路的火焰。 火焰簇拥我,我指尖在谢以林身体上空虚虚一点,火焰便猛然窜高,完全吞没谢以林。 他的身体在火中颤动,眼皮也在抖,努力要睁开眼睛般。 “谢以林。”我的手放在他眼睛上,感受到眼珠无意识下的转动,那股酸涩重现,“谢以林。你现在不能醒。” 火焰钻进他的体内,先在四肢游走,修补好身体上的伤口。在阵法的加持下,谢以林身体上的魔抗像消融在阳光下的薄雪,不仅没能造成任何有用的反抗,连痕迹都没留下,更别说反过来对谢以林造成伤害。 阵法主要的作用是汇聚魔力,一旦启动,位于魔法阵中心的生命就会被迫接受魔法阵传递而来的魔力,而这魔力能够改造□□。 火焰替谢以林挡下大量魔力,只有传递给他少部分。在我的控制下,魔力顺着我的心意改造谢以林。 谢以林身上除心脏周伟的魔抗全被我清除,往后,他也能使用魔法了。 稍微休息几分钟,我开始改造谢以林的心脏。 一天前还鲜红的心脏已透出暗红色,还有些发紫,我轻轻按了按,紫色的部分加深,回弹的速度很缓慢。 炼狱火每闪动一次,包裹在其中的心脏就跟着跳动一下。 心脏曾被我割开,严重受创,我非常小心,绝不冒进,一寸一寸地推进魔力,我好似听到水落进火焰中蒸发的声音,于是更加谨慎。 处理身体只花了十多分钟,心脏足足用掉我一个小时。 暗红和紫色一点点褪去,恢复正常的红色。 谢以林还是尸体,算不得活人,但他现在和刚死的时候差不多。 我还没有停手。 让谢以林恢复到被高级能源石破坏前的状态不是我的目标,我要让他和活人毫无区别,就算没有我给他魔力,他也能独立活下去。 火焰与心脏紧挨,我压缩魔法阵的魔力,片状,成块,最终形成一个满是空洞的心形。 它与谢以林心脏完美融合,魔力如血管缠满心脏,跟随心脏的起伏,缓缓隐形。 成功了! 我大喜,差点跳起来!可又想到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又发生类似高级能源石之类的事,连忙继续观察。 就这么一分钟的时间,我已经能感知到谢以林胸膛里有魔力自发产生。 我要控制自己。 冷静。 淡定。 我冷静不了了!! 我一把把傅真拉过来,让他和我一起坐着,解开他嘴上的束缚。 “我成功了!”我原地蹦起来,“我太厉害了!!” 傅真:“你太厉害了!!” 我:“再等一个小时!” 傅真:“好!” 我们俩在火焰里呆了一个小时。 傅真问我等下去哪里?我说去哪里都可以。他问这个人和我是什么关系?我心想你的问题怎么和皇帝问出来的一样,嘴上回答说是朋友。 我们就这样一边闲聊,一边消磨时间。 谢以林的状态稳定,与一个小时前刚融合的时候相同。他是真的完完全全好起来了。 我笑着收回谢以林身上的火焰,挪他到门口,说:“还剩下一件事。把这个阵法毁掉。” 太轻松了。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回忆这天时,都记不清是怎么毁掉的,反正我已经掌控它。 傅真劈出纹路缺口,我抹去地面上的痕迹,魔法阵或许试图反抗,但被炼狱火控制住的事物,不会有任何能够挣扎的机会。 这个存在了十年的,有史以来最复杂的阵法,在今日,彻底消亡。 我带上依旧昏迷的谢以林,和傅真一起走到地面上。 太阳高悬,阳光灿烂地洒向人间,头刚探出地板洞,因长时间在地下,我的眼神渗出生理性的眼泪。 我闭上眼,缓了缓,才重新张开。 天空湛蓝清澈,云朵洁白如雪,草丛青绿,放纵地生长在可以生长的地方,中间黄色白色的小花是绿毯上的点缀,慢悠悠地随风摇晃。 傅伊、谢燃,以及我见过但不知道名字的魔法师们,远远地带着疑惑望过来,想必他们感受到地下的动静。 我将谢以林放在地上,解除他的沉眠。 “走吧。”我对傅真说。 该离开帝都了。 我最后看一眼谢以林,我知道他即将离开那场宛如死亡的睡眠,他会苏醒,而后会发现身体的变化。 我应该不会再和他见面了。 希望他能喜欢我带给他的变化。 第17章 番外[番外] 谢以林脸上一疼。 他的手还虚虚握在空中,但杯子已经变成地上散落的碎片,他便抬手摸疼痛的位置,拉出一道红痕。 谢以林的血比平常活人的血更粘稠,也更冷,流出来会给他带来小虫子在脸上爬的错觉。站在浴室镜前,谢以林看到刚被玻璃划伤的伤痕现在只剩下浅浅的一条线,下一秒,这条线也消失了。 安珠。 谢以林在心里默念。 他回到床边仰面躺倒,任由玻璃碎片散落在桌边。他把右手盖在眼睛上,上面沾染的血腥味缭绕鼻尖。他闭上眼,黑暗中,一个朦胧的轮廓浮现而出,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 在谢以林的注视下,轮廓逐渐清晰。她靠近他,像被一阵风吹过来的纱,拢住谢以林。 谢以林说:“安珠。” 安珠没有开口。 她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捧住他的脸,低头与他对视。她的圆瞳颜色很深,是足以把人吸进去的黑,脸上的表情平静。两人朝夕相伴时,她呈现出来的最多的就是这样的神态,仿佛什么事发生在她眼前都不会引起她的惊讶。 谢以林搂住她的腰,她微微一笑,俯下身吻住他。 这是安珠离开的第一年。 * 谢以林时常梦见安珠,一半梦境是他们在火车上,摇摇晃晃地穿过隧道,绕着山脉湖泊前进。火车上只有他们两个人,背景声是一成不变的哐当哐当。安珠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望向窗外,行进的风吹起她的头发,阳光照在脸上,额头光洁白皙。 她会在梦里对谢以林说话,但每当谢以林清醒,都记不清那些话的内容。只会感觉由梦境传递而来的平静像被针戳爆的气球,骤然消失,梦里的幸福和满足转瞬成空,变成无边无际的空虚。 另一半的梦里,他总是平躺在魔法协会的石板边,看见一个背对他的人,逐渐远去。 那个人全身红色,背影透露出极度的坚定,走路的速度十分快,宛如怕自己折返回来一样。谢以林睁眼到清醒的短短几秒钟,视线中就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后面谢燃告诉他,那个人是安珠。她从地下出来的时候,全身鲜血,身上遍布细小的割痕,远远看去,就是红色的。 谢燃还说,安珠很高兴,很兴奋,她一心想走,若不是傅伊要拦住傅真,她会一句话都不说的离开魔法协会。 “可是,她为什么要和傅真一起离开?”谢以林问。 “我不知道。”谢燃说。 谢以林觉得他的视线隐含同情。 后面谢以林频繁地做这个梦,他提前醒过来,在安珠转身刹那拉住她的手,叫住她。 安珠停住了,可没有回头。 莫名的惆怅环绕着她,她满身的血融合成艳丽的大红色,谢以林刚要开口,喉咙却突然哽住,越想说话,越是无法说出口。于是安珠拂开他,走向梦的尽头。 谢以林曾以为自己会很快适应没有安珠的生活。 毕竟,满打满算,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就两个月,这段时间里,他先死掉,再以傀儡的身份活过来。 完全由他人掌控的滋味不好受,遑论体内魔力会逐渐流逝,尽管安珠一次性会给他补充足以生存五天的魔力,但他依旧会感受到死亡逼近带来的天然恐慌。 更别说安珠对他的态度。 谢以林看得出来,她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路边一块石头,无关紧要,他对她而言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个死掉的受她控制的傀儡,她对他的态度,和对待一个工具没什么两样。 这一度让他很难容忍,尤其安珠要求他必须称呼她为主人。 当主人二字违背意愿叫出口时,谢以林恨不得当场消失。 屈辱、不甘占据内心,为什么杜祂神要他经历这些,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样的侮辱!就算他和谢明生、谢燃的竞争中失败,也不该是这个下场! 若非违背安珠的下场可能是死亡,以及他根本无力反抗,谢以林会选择当场与安珠同归于尽。 他难以忍受这样的生活,无时无刻不想离开安珠,回到帝都。 可为何后面,他竟然习惯了和安珠在一起的日子? 是在安珠捧着他的头,按在断开的脖颈上,叫他醒来时? 是发现安珠对世界天然带着一视同仁的漠然,不止是把他一个人当做物件? 是安珠对他说你是我的人,不要听谢明生的话时? 安珠给他补充魔力,谢以林心底会出现无法抑制的欣喜。她离他离得是那么近,他能看清她白皙脸上的绒毛,柔软地伏于她的面颊。 谢以林想,虽然安珠会强迫他叫她主人,可他已经发现,主人这两个字对安珠而言,只是称呼,和其他在大众心中正常的称呼没有两样。 她既不高高在上,也不控制谢以林做事,谢以林越看越觉得她可爱。 不仅可爱,而且率真,明媚,善良,纯真,哪里都好。 ……我不应该这样。 夜深时分,谢以林睁着眼睛,如此想。 应该是因为他现在依靠安珠生活,她的魔力支撑他生活,如果没有安珠,他就会立刻死掉。与其说他喜欢的是安珠,不如说喜欢的是安珠带给他的活着的生命。 他就这么安慰自己,也这么劝自己。 看到安珠就心脏狂跳是因为她的魔力,与安珠对视容易脸红是傀儡的本能反应,脑袋里不知不觉全是安珠同样都是魔法的作用。 一切都是因为魔法。 谢以林的视线会不自觉追随安珠,见到她就忍不住微笑,谢明生和谢燃再也无法掀起心底半分波澜。 安珠说,等高级能源石放进体内,他就会和正常人一样,无需她的魔力也能存活。 谢以林听她讲话,胸膛如有个气球涨起来,浑身轻盈,连连点头。他本以为是因即将恢复正常的喜悦,拿到高级能源石那刻才发现,他在计划成为正常人后向安珠表白。 她会喜欢他吗? 会吧? 她看他的眼神和过去不一样了,明显多了温度,她对谢燃就没这么耐心。 并且,她应该已经习惯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了吧?她不喜欢帝都的话,她想去的任何地方,他都可以陪着她。 我喜欢你,你会不会也喜欢我? 他在浴室洗澡,水雾蒸腾,镜子模糊,仅能看到人影。 谢以林用手指在镜子上写她的名字,连名字都这么好听。他把镜子写满,再用手抹去,光滑镜面映出他的身体,谢以林弯曲手臂,挺胸收腹,肌肉明显,流畅光滑,他却忽然紧张。 安珠是魔法师,魔法师很少有运动的,她会不会不喜欢这种身材? 没救了。 实验开始,安珠割开他的胸膛。那夜的开始并不痛,高级能源石一放进去,谢以林身体疼痛很快超过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他咬紧嘴唇,忍耐着,没多久,痛苦很快就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地盖在身上。 连他也轻飘飘了。 再次醒来,全身剧痛,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呼吸痛,眨眼痛,活着,就会带来痛苦。 接着谢以林发现,身体表面是温热的,里面的心脏宛如结了冰一般,跳动速度缓慢,和停止跳动没什么两样。 安珠躺在枕侧,睡梦中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线,疲惫不堪。谢以林想为她抚平,费劲全力都抬不起手。 谢以林不愿吵醒她,静静地注视她。 过了一会,安珠流出眼泪。 谢以林心想,你为什么会哭? 安珠醒过来。 安珠靠在他肩膀哭泣。 安珠告诉谢以林昨晚实验的结果。 这一瞬间拉得无限长,谢以林听见表白计划轰然倒塌的声音,他呆呆地望着安珠,总算明白身体的疼痛从何而来。 他以后就一直这样了? 不对,应该说,他没有以后了。 安珠的魔力再也无法支撑他短暂的如正常人的生活,他将永远与疼痛做伴,无法起身,这个床,以后就是他最常生活的地方了。 不知是源自身体还是灵魂,剧烈的疼痛爆炸,他难以呼吸,用尽全力让安珠离开,任由痛苦吞噬自己,坠入深渊。 在无休止痛苦的压迫下,谢以林听觉灵敏异常,能听见安珠在门口踟蹰的脚步声,听见她如同叹息般的呼吸。 他该做什么?变成了废人,要一辈子依靠安珠吗? 现在安珠心中对他还有愧疚,他是不是该利用这份愧疚绑住她? 然后在长年累月的拖累中,消磨掉安珠的耐心,耗尽她对他的喜欢,最终眼中产生厌恶? 不! 绝不! 想到这个可能,谢以林呼吸骤然急促,可如果不依赖安珠,他也只有一个下场。 与其要么被安珠厌倦,要么被安珠抛弃,不如趁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发生的现在,自己做出选择。 谢以林下定决心。 他本来计划平静地告诉安珠,自己选择死亡。 但安珠走进来,脚步声,就足以勾起他心中最深切的痛楚。他以为能控制自己,可安珠在他身边坐下,他就禁不住头昏目眩。 痛苦和爱恋混杂,绝望与渴望并存,他喜欢她,他也想毁掉她,他想坐起来拥抱安珠,亲吻她,也想拿刀把安珠杀死,再用这把沾了安珠鲜血的刀捅进自己心脏。 最后安珠的手无意间碰到他,他凭空产生力气,强撑着坐起来,对安珠说:“我恨你。” …… 谢以林放下捂在眼睛的手。 尽管心口像破了个大洞,空荡荡的,冷风呼呼地吹,但他现在已经能平静地回忆过去了。 这些天,他去了柯林斯城,沿着他们当时走过的路线走了一遍。去了安珠的出生地,奥江。那里的人们依靠江水生存,傍晚许多人在江边游泳。 谢以林想,安珠也会游泳吗? 也去了安珠人生发生巨变的城市,比乌市。他刚到,停留一天就离开。 直觉告诉谢以林,安珠不会喜欢这里。 他翻出地图,在上面的一处做了标记, 收拾好行囊,再次踏上寻找安珠的旅途。 [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番外 第18章 第 18 章 “你听说了吗?”傅真认真地说,“附近在闹鬼。” “哐当!”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震响,屋子里的灯熄灭,室内霎时暗淡。 “怎么了?!”傅真紧张叫出来,阴影盖住他整张脸,“是鬼来了吗!” 蜡烛自动向我飞来,我徒手点燃,把蜡烛立在桌子上。 看着后怕的傅真,我忍不住说:“你是魔法师啊!难道你还怕鬼吗?” 傅真理直气壮:“魔法师为什么不能怕鬼!” 我边往外走边说:“鬼来了你把鬼打跑就行了啊!” 院子里,一个架子倒在地上,压着一根电线。这个架子之前只是随意靠在墙边,现在风大,一吹就倒,还压住了电线。 我手随意一指,架子自动立起来,挪到墙边。 带傅真离开帝都至今,已经过去五年。我随便找了个顺眼的乡下定居,傅真周游世界,偶尔会回来看我。 傅真的头跟着我的动作而转动,他面孔的线条比初次见到他的时候更明显,神奇的是,在外面呆了这么久,他身上小动物的气质还在。 “哪里在闹鬼?” “那里。” 顺着傅真指的方向,我看向窗外。 一道闪电劈下,惨白的光照亮天空,下面,一座黑漆漆的山静静伫立。 傅真适当压低声音,像一缕随时会断掉的丝线,混合在惊雷中,我差点没听清。 “就是那座山在闹鬼。”他说,“我来的时候听见别人在说,里面有很可怕的幽灵。” “幽灵?” “是的。”傅真猛烈点头,“他们说可怕极了,浑身是血,特别高大,跟巨人一样,声音像狼在叫,走起路来地动山摇。” 我后悔了。 我不该让傅真离开帝都就去周游世界,应该先让他去索伦斯坦大学读几年书,不然,身为一个魔法师,就不至于犯这种普通人才会犯的错。 “还有,他一口吃一个人!抓起人就塞进嘴里,嚼两下就吞下去了。三个头,八只眼睛!全身都是毛!” 我举手提问:“你刚才说他全身是血,现在怎么变成全身是毛了?” “这不冲突!”傅真思索道,“全身是毛,毛上全是血。” “那个幽灵一般什么时候会出现?尸体又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我问。 傅真说:“我也不清楚,我是在来的路上,听火车上的其他人说的。他们都说是幽灵。他吃了人,还会吐骨头,最近路上多了很多人的尸体。那座山附近有铁轨,你知道的——” 我点头。 “——就今天,我来的时候,还看见好多骨头,有头,有身子,有腿。” “是才死的吗?” “是的。”傅真说,“都是很新鲜的尸体。” 我表情严肃起来。 幽灵是透明的,不长毛,也不会吃人。是什么东西借着闹鬼的掩盖杀人? 因为近几日下雨,我没有出门,竟然错过这么大的事。 不论是什么东西,都不能肆意杀害无辜之人。 “又来一个魔法师?”面对我的自我介绍,警长疲惫地摇摇头,摘下帽子,“女士,我现在没功夫接待魔法师。” 什么叫又? 在我之前,还有哪个魔法师来到这里吗?但这不是重点。 “魔法师怎么了!”我一拍桌子,怒道,“魔法师能解决谣传中的幽灵,也能解决真正的凶手。我是来帮忙的!” 傅真附和:“是的!” 警长扶住额头,眼睛半眯半睁,手放在卷宗上,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我和傅真这两个看起来是来捣乱的家伙赶出去。 “那个东西不是幽灵,非常危险。我不想再多一名受害者。”他再次劝说。 “我不会死的。你放心。”我坚定道,“我的目的是救人。我来这里只是想知道幽灵的具体位置,早点解决它。傅真,你上。” 傅真愣了一下,指着自己,“我怎么上?”又指着警长,“杀了他?” “拿你的身份牌!”我拍傅真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几年是回帝都了吗!” 身为傅伊的学生,曾进入过魔法协会魔法阵的人,傅真拥有一个高等级的魔法师身份牌,能证明他的实力。只要是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这个牌子的意义。 警长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分钟,眼中怀疑更甚。 傅真往里面注入魔力。 牌子亮起来,傅真两个字浮现在空中,这是身份牌的标志,做不得假。 “我相信你了。”警长还给傅真,讲起幽灵的事。 五天前,一个猎人口中首次传出幽灵的存在。他说他看见了幽灵。那个时候幽灵还只是在山上游荡,猎人一箭射中一只狐狸,过去捡走它时,望见林间有一个透明的、白色的东西飘走。 接着第二天,就又有人看到了幽灵,依旧是透明白色的,但多了细节。它十分高大,长手长腿,身子也长,比人要高很多。 第三天,幽灵的细节更丰满了,与此同时,镇上有几个人失踪。 “失踪?”我问,“后面的尸体就是那些人的吗?” “是的。”警长语气沉痛,“家人都来认尸了。” 到了第四天,更多的人失踪了,有人看见幽灵全身毛发,完全覆盖身体,一点也不透明了,浑身滴血,可怖至极。 第五天,铁轨边出现失踪的人的尸体。 “所以幽灵吃人是谣传吗?”傅真问。 “是的。”警长回答,“幽灵只出现在山上,目前仅有三个目击者,三个人都在山边看见。” “确定幽灵在那座山里?”我说。 警长说:“确定。但是幽灵和失踪死亡的人有没有关系,还不确定。” “那三个目击者你没抓起来问一问?” “问了,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噱头。” “现在还有人敢靠近那座山吗?” “几乎没人。” “你们没派人去探查吗?” 警长长长地叹气:“去了,里面有东西阻拦我们,连枪都打不穿。” “魔法师的防护罩,提前布置下来,依靠魔力就可以抵御。”我听完,“我知道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直言道:“冲进那个冒充幽灵的家伙老巢,杀了他,救出其他人。” 警长:“……太冒失了,不仅会打草惊蛇,甚至你自己都可能受伤。” 我认真地反驳他,“那是因为其他人都不够厉害。” 至少,在魔法这个行业,只要我愿意借助杜祂神的力量,就没人能比我更强。 山脚泥坑遍地,近日接连被无数人踩过,小水洼呈现肮脏的昏黄色,永远不会清澈似的,上面便是警长口中的阻拦他们进入的东西。 我把手贴在上面,微微发力,一个小洞裂开,我和傅真走进去后,我再把防护罩修复,避免被发现。 一走进去,我立刻厌恶地皱起眉。 这座山弥漫着魔法的痕迹,邪恶、混乱、癫狂,我很少有遇到这么让我感到恶心的气息,会令我想到碎尸、骸骨,还有腐烂的□□。 可奇怪的是,我走几步,习惯这些痕迹的存在后,隐约感受到一股我十分熟悉的气息。 这气息的主人曾与我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我记得他,他也一定记得我。 想到此处,我心脏莫名漏跳一拍。 我轻轻捂住左胸口。 “你怎么了?”傅真问。 “没什么。” 我们沿着痕迹,从山脚走到半山腰,半山腰以后,再到达山顶。半山腰到山顶这一段的魔力痕迹都很明显,强度大小差不多,可眼看要到达山顶,痕迹突然断开了。 “咦?” 我和傅真面面相觑。 我检查一遍,没出错,到这就没了。可是距离这个位置一步的地方,那股邪恶的魔力存在感强烈,我烦躁得直用手扇风。 “奇怪……”我转着圈暴躁地说,“总不能把山炸开吧。” 要是真炸开,一定会打草惊蛇的。 我是想冲进去救人,不是把人害死。 我和傅真把这座山仔仔细细搜查,尤其是断开的地方和痕迹变强烈的位置。 山顶处一圈,痕迹断得平平整整,一个完美的缺口。半山腰的地方,魔力痕迹是缓慢增强的。 我们先在山顶绕了一圈,再在半山腰绕了一圈。 走着走着,我突然一拍脑袋! 我怎么把这个忘了! 魔力痕迹的陡然消失,只有一种可能,有魔法师用魔法道具阻拦了魔力!魔力上不去,就不会存在痕迹了啊! 既然如此,山里面肯定有东西。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傅真,一起在半山腰处搜查。 半山腰的植被都要比其他地方更茂盛,我们想着不能惊动里面的人,我和傅真兵分两路,手动扒开草丛。 连续扒了半个小时,忽然傅真魔力过来敲我。 “在这!” 我急急忙忙跑过去,傅真扒开的地方,杂草丛生,泥土严严实实,结成一个整块,他抬起来,里面果然有一个隐蔽的洞穴。 没了山体遮拦,溢散而出的已经不是痕迹,而是里面的人外泄的魔力,暴动地冲进山体外。 有古怪。 “我一个人进去。你在外面等我。” 说着,我跳了下去。 这洞口狭窄,我刚好擦着石头落下去,要是我再胖一点,说不定会卡在半空。 山体像是被挖空了,空间极大,耳边有水滴落的声音,好多地方都在渗水。 泥地上遍布红色,因连日的雨睡,血迹被稀释开,连带它们组合成的一个未完成图案的边缘也晕开。 那个图案尤其邪恶,普通阵法边缘晕开只会减少它的威力。这个反而意味着覆盖范围光,将这份邪恶扩大了! 傅真说有断肢散落在火车铁轨边的,还有一些找不到,应该就都埋在了这里吧。 我隐藏着自己,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越过这些线,走进正前面的洞口中。 刚走过一个拐角,我整个人就愣在原地,迈不开脚步。 心脏咚咚咚地跳起来,我仰头,忽然不知道身在何方。 依旧是狭窄的通道,但是上下极高,顶上均匀且规律排布,吊了五个人。 最前面,最靠近我的地方,吊着一个男人,眉眼比之过去多了凌厉,也更加硬朗,尽管头朝下,神色依旧淡然。 就连看见我,他的脸上也只是有一点讶异之色闪过,随即便被压在心间。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他,“谢以林。” [吃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谢以林盯着我。 五年过去,他变了许多。 瘦了,也更英俊了,双颊微微向里凹陷,眼睛里,几缕红血丝分布,显出一种阴郁消沉的气质。他看我的眼神里,惊讶被平静取代,如同只是面对一个很久不见的普通朋友。 谢以林说:“我来这里救人。” 我说:“警长说的在我之前的魔法师是你?” “或许吧。”他声音极轻,语气很平淡,眼睛对准我,目不转睛,“毕竟因为你,我现在也算是魔法师。” 我心脏陡然有些酸痛。 那阵酸痛如潮水,冲刷着我,不至于将我冲进海中,却让我无法安稳站立。我停了一会,谢以林没说话后,我才压下没有缘由的酸痛,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会被吊起来?” “这条路上有陷阱,踩进去就会被吊起来。” “需要我把你放下来吗?” “不,你要踩上去。” “为什么?” 哒哒哒。 通道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马上要有东西来了。”谢以林脸色一变,眼神多出几分焦急,“隐藏你的魔力,快上来!” 地上表面平整,那层泥土下,密密麻麻的全是陷阱。 “快!”谢以林催促我。 我不明所以,但听了谢以林的话,一脚踩进去。 唰! 有绳子像蛇一样窜出来,缠住我的脚踝,随即脚踝处有外界的力量传来。我控制自己不抵抗,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再回过神,已经头朝下脚朝上,和谢以林吊在一起了。 我和谢以林大眼瞪小眼,他的头发盖住额头,遮住他一半的眼睛。 我问:“干嘛一定要被吊起来?” 谢以林压低声音说:“为了找到被抓过来的人的位置。” 话音刚落,脚步声骤然清晰,我们赶紧闭上嘴,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不肯移开目光,尽管不知道为什么,越看我心中越涌出无法言喻的情感,有点欢喜,又莫名窘迫,我强迫自己不移开眼睛。 渐渐的,谢以林脸由白转红,一开始薄薄的粉,转变为透红。他的眼神开始游移不定,瞳孔闪动,随时要躲避我的注视一般,但也和我一样,强迫自己面对。 哒。 后面的拐角转出来一个“人”。 这个东西动作僵硬,走路板正,每一步间隔相同,脸是青色的,上面还有尸斑。 “一、二、三、四……”它走到下方,仰起头,嘎嘣一声,头路和脖子分开,摇摇晃晃由皮肉连在一起。 “五、六、七……” 除了我和谢以林以外,全都是昏迷的人,我们俩在它走过来时闭上眼。 “八、九……” 它停住了。 “多出一个。” 它离我很近,我的呼吸几乎要扑在它脸上。 “咳咳!” 谢以林发出咳嗽。 这个亡灵的注意力放到谢以林身上,头也转向他那边。 “主人抓了九个人?八个人?九个人?”亡灵挠挠脑袋,“问问?不问?问问?不问?” 它这么重复几遍,埋下头,脑袋和脖子粘在一起,脸上出现与思考类似的表情。 我皱起眉毛。 从外形看,这是低等级的亡灵,行动僵硬、思维僵化,仅有的思考能力还比不上一些聪明的动物。新手亡灵法师才会做出这种东西,可新手亡灵法师是没法用人的尸体做傀儡的。 “不问!不问!”它开口说几遍,下定决心,“把他们运下去!” 挂在脚上的绳子陡然断裂,身子一轻,我直愣愣地往下栽,魔力在我指尖凝结,但谢以林没动,我也就没动,和他一起插进土里。 我的脑袋落进一片柔软的东西里,眼前顿时漆黑一片,触感有些像棉花,还能呼吸。 哒。哒。哒。 亡灵拖着我们走路,我的身体开始抖抖抖,我感觉自己正向上前进,土腥味也更浓雾。我猜,我们正在往这座山的中心位置前进。 抖了大概有十分钟,我们被平放在地上。亡灵走路的哒哒哒声远去。旁边有人跳起来,属于谢以林的魔力在边上动弹几下。 我便解开头上蒙着的那层东西,站起来拍拍灰,转眼看见谢以林在我面前,手伸着,想把我拉起来。 正当我犹豫该不该伸出手,这一停顿,谢以林的手已慢慢收回,手指蜷缩握成拳,垂在腿侧。 “也是。”他发出自嘲地苦笑,声音特别特别低,“你怎么会需要我?” 谢以林身上的忧郁加重,宛如头上笼罩了一朵阴云,在淅淅沥沥的下雨。 总感觉现在的谢以林怪怪的,或者说,在这里遇到他以后,他就不像个正常人。 我们现在在一个狭小的洞里,和普通房间差不多大,光线昏暗。除了刚刚的七个人以外,地上还有十几个人,一部分还是健全的。另一部分,已经断手断脚,变成残疾人。我过去把手放在身上血最多人的鼻下,呼吸微弱,离死仅一步之遥。 “这里面是全部被抓的人吗?” “没错。活着的都在这里。” “死的呢?” “都扔出去了。”谢以林沉重地说,“外面的尸体都来自这里。” 怒火在我心中翻腾,我闭上眼,静静感受那股邪恶魔力的来源,源头已和我们很接近,魔力在空气中翻腾、涌动,极不稳定,随时会炸开一样。 “我找到他的位置了。”我锁定一个位置,“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那个人自称是——”谢以林看着我说,“杜祂神眷者。” 我大怒。 冒充我都无所谓,毕竟这么多年里,我时不时就会听到有关杜祂神眷者的各种流言,早就习惯。 但杜祂神是世界之神,是最好的神明,怎么有人胆敢以祂为名,做这种杀人的恶事!我绝对不能容忍! 兴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愤怒,谢以林主动靠近我,一只手搭在我手上,他的手很凉,比傀儡正常温度还要凉。 “我知道你会很生气。”谢以林说,“但先把这些人救出去要紧。” 我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愤怒,用力点头。 我对治疗术略懂一二,能处理些外伤,为地上的人们止血。谢以林也差不多。我们俩分工合作,很快把外伤治好,不再流血。 洞穴中的血腥味挥之不去,有一些地方的颜色更深,透露出暗红色,要多少血才能浸成这个样子。 “我带了担架,可以把他们运上去。”谢以林说着,取出一个小方块,按一下,充起气,鼓成担架,“不过只有一个。” 我说:“不用这么麻烦。” 我一挥手,地上的人消失。 再挥手,他们重新出现,位置和刚才不差分毫。 “空间魔法。”我解释说,“装上就行。” 谢以林默默收好担架。 出去要比进来容易很多,顺着空气中属于我的魔力痕迹,先走过弯弯绕绕如迷宫的路,一路向下,走回把我们吊起来的那个通道,再从我进来的地方出去。 “你怎么知道有人被关在里面的?” “我追踪这个人很久了。”谢以林走在我身边,与我并肩经过通道,“他用杜祂神眷者的名号坑蒙拐骗,甚至在活人身上练习魔法。我想把他抓住,不让他再害人。他很谨慎,藏人的地方有很多个。我只能假装自己被他抓住。” “这样啊。”我感慨道,“你真是个好人。” 前方露出一点亮光,再走几步,我们就能离开这里。这段时间里,谢以林一直没说话。 来到洞口,谢以林说:“我一方面是为了救人,另一方面,我不愿意他用你的——” “你出来了!” 傅真惊异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谢以林的话。 甫一钻到山外,清新的空气立刻进入我的肺,我第一次感觉来到天空下是这么令人开心的事。里面污浊的空气令我恶心,我下意识干呕两声,然后回头问谢以林:“你刚刚想说什么?没听清。” 傅真向我走来,一只手轻轻拍在我背上,另一只手扶住了我。 接着,傅真的动作突然停住。 我直起身子,看向傅真看的地方。谢以林盯着他放在我背后的手,眼神很不友好。 傅真迟疑地问:“后面这位是……” “我是谢以林。”谢以林介绍自己,“你就是……”他的视线在傅真身上打量,“傅真吧。” 傅真茫然地朝我看来,再看回谢以林,说:“我是傅真。” 是我的错觉吗? 怎么感觉谢以林对傅真有很大的敌意。他们俩以前有过节? 谢以林面无平静,瞳孔深邃,似笑非笑。傅真脸上略带不解,注视着我。 我看不出异常。 何况,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其他事后面再说。 我对傅真简单说了山里面的情况,问他的空间魔法学的怎么样。得知他通过空间魔法的高级测验,我放心地把受害者们交到他手里,他先带着这些受害者回镇上,接受治疗。 傅真听从我的吩咐,把受害者装进他的空间中,转身就走。 “他就这么走了?”谢以林问,“我还以为他会留下来,和你一起。” “和我一起做什么?”我反问。 他垂下眼,眼睫盖住眼中情绪,“和你一起共抗这个冒牌货。” 我拉谢以林重新钻进去,迫不及待想杀掉里面的魔法师。“我一个人就能对付他啊!不需要别人帮忙。” 无辜的人被救走之后,我再也不需要顾忌,魔力外放,锁定那个邪恶魔法师。 邪恶的魔力牢牢压在底下,魔法师试图反抗,他的魔力和我比起来,就像一块小石头和大山,他的猛烈攻击,不过是落在山上的石子。 “你是什么人?” 魔法师一看见我就大叫,表情凶狠,威胁说,“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杜祂神眷者!你敢对付我,就不怕杜祂神降临杀你吗!” 我冷笑着说:“你以为杜祂神会为了你降世?” “祂已经为我降临过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本来还想听这个魔法师废话几句,可他翻来覆去都是这些没用的话,还敢提杜祂神,我的耐心耗尽。 轰! 炼狱火自我身后而起,填满山洞,黑色火焰熊熊燃烧,在这瞬间,空气变得灼热,那个魔法师骤然张大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怎么会不知道杜祂神降临?” 我踏着火焰,逼近魔法师。 他的身体瑟缩,浑身发抖,像是见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 “你!”他尖叫道,“你是杜祂神眷者!” 谢以林站在我的余光里,我心里倏地慌乱。 炼狱火缠住他全身,严严实实地包裹笼罩住他。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我靠近时,邪恶魔法师两眼一翻,昏过去,像一摊打翻在地上的烂泥。 “他死了吗?”谢以林在我背后问。 炼狱火缠住他,他脑袋都被火覆盖,只露出一双眼睛。我心中命令炼狱火,火焰向上窜,把谢以林眼睛也蒙上。他从上到下全关在炼狱火中,没有地方漏在外面了。 心中莫名其妙的慌乱消失,我心情一下子轻快起来,踢了地上的邪恶魔法师两脚。他软绵绵的,像个死掉的虫子,竟然不是装的,真吓晕了。 胆子这么小,也敢冒充我。 我把他收进空间关住,说:“没死。活着。” 一团火焰靠近我,走起路来小心翼翼。“你不杀他吗?” 我疑惑地问:“我杀他干嘛?” “他冒充你,用你的名号做坏事。” “冒充我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不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决定直面谢以林,不管他是什么反应,一把收走他脸上的炼狱火。 他整张脸露在外面,表情居然没什么变化,和知道我身份前的神态差不多。 我刚刚都做好面对谢以林露出害怕恐惧的准备了! “他该送到监狱里接受审判,在受害者家属的注视下被杀死。”我捏住谢以林的脸,怎么能这么平静! 这显得我刚才的慌张很没必要! 谢以林十分顺从地被我捏着,脸颊很快红出一片,手指触碰到的温度跟着升高。 皮肤柔软有弹性,我能拉开他的嘴唇,也能把他的鼻子揉来揉去,还能按住他眼角的皮肤,把他狭长的眼睛往里推,推成椭圆形。 等我玩的差不多了收手,谢以林已经通红,连耳朵脖子这些我没碰到的地方也变红。 “你刚刚是在做什么?”他气息略微不稳。 “看你有没有戴面具。” “我?”谢以林微微一愣,身上的炼狱火跟着停止跳动,和他一起愣神,“我为什么要戴面具?” “你知道我的身份,都不吃惊的吗!”我又想上去捏他的脸了,“你太平静了!一点都不惊讶!” 谢以林忽地笑了。 我心脏咚咚咚地震动。 似乎、或许、应该,他真的比五年前更好看了。 这是我们重逢后,谢以林第一次真心的笑。他笑着,身上的阴郁如雾气一般尽数消散,眼睛微微弯着,闪动快乐的亮光,他的眼里全是我,也只有我。 “安珠。”谢以林呼唤我的名字,喜悦、欢欣等种种情绪竟通过两个字传达至我心底。 “你有没有想过,我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我陡然静止,炼狱火也静止。 慢慢的,它脱离谢以林身体,像一簇簇空中飞下的烟火余烬,盘旋着如黑色的蝴蝶收翅落在地上,接着冒出呲啦呲啦的燃烧声音,熄灭了。 不对不对,炼狱火是不会随便发出声音的,今天怎么回事? 等等?! 所以在救人出去的时候他说我生气是应该的,是因为他知道我被冒充? 他知道我是谁,还像过去那样和我说话。他不怕我吗? 傅真会和我交流沟通,是因为他同样进入过阵法,脑子不正常。可谢以林是正常人啊,正常人不应该马上逃跑,离开我吗? 我一直不擅长人和人情感的交流,想半天想不出结果,脑袋想得有点乱。 谢以林还在对我笑,笑容真切,做不得假。 他再对我笑,我也要脸红了! 我努力想板起脸,尽管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不过我没成功,脸上做出个滑稽的抽搐,然后控制不住地笑。我即想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想说先出去把邪恶魔法师送进监狱,还想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笑? 三种念头在我脑袋里打架,中间的率先落败,剩下一前一后两种不相上下,我嘴里蹦出一句:“你什么时候醒要对我笑?” 杜祂神啊!我在说什么啊! 可谢以林听懂了我的意思。 “我醒过来的第二天就知道了。”他说,“没人告诉我。但是能动用这个阵法,能说动魔法协会甚至皇帝,还这么强大,坐只有神明做到的事,除了杜祂神眷者,没有第二个人。” 至于后面的半句,谢以林用低沉有磁性的声音说:“看到你,我很高兴,所以我想对你笑。” 我晕乎乎地,浑身飘飘然,怎么走出山洞的都记不得。就记得我和谢以林肩并肩,胳膊贴着胳膊,我们没说话,笑容自始至终挂在脸上,时不时对视一眼。 “安珠!” 到达警局门口,傅真伴随呼唤向我奔来。我下意识看谢以林,他的笑容在傅真出现的瞬间收敛。 “你回来了!你没事吧?抓到幽灵没有?” 跟在后面的警长满怀期待:“抓到了吧?” 他们的出现推我回到现实,不知不觉,我也收起笑容。 “抓到了。”邪恶魔法师出现在地上,我指着他,“就是这个人。” 后续工作结束,傍晚时分,我们三个人离开警察局。 昨夜的雨淋透这条土路,走一脚,陷一脚。我和傅真有魔力,让自己身轻如燕,走在上面不留下任何痕迹。 谢以林要比我们狼狈一些,但还好,他会发力技巧,只有鞋子的后跟沾了些泥。 “你看我做什么?”谢以林突然问我。 “我……”我慌慌张张地收回目光,刚放在路上,转念一想我怎么不能看你了!你都是我的傀儡! 于是理直气壮看过去,“看你就看你。” 傅真往外走几步,离我和谢以林远了一些。 路上不停地吹晚风,泥土和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夏天的夜间总是湿热,像裹了层永远不会干的衣服。 往常我会烦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凝结出冰,凉快房间,现在我却很开心,无缘无故的开心。 我的小院子散发着朦胧的光芒,隔了老远都能看见。 “看!”我兴高采烈地说,“那就是我现在的家。” 房子是我找工人修的,白墙棕瓦,花了我好多钱。里面的家具是我自己运回来的,有魔力就是好。门口的院子是我没钱了,用魔力把土铺平后,买红砖一块一块叠上去的,两边留了土种花。 我非常骄傲带领谢以林地走过去。 里面有为傅真准备的房间,他对我张了张嘴,发现我似乎现在不太想和他说话,于是说了句我先回房间,就进去,还拉上了窗帘。 谢以林站在门口,篱笆像他的扶手一样,夜色之下,阴影笼罩,他的脸晦暗不明:“傅真在你家,有一个房间?” 我自豪地昂起头:“我家很大啊!” 谢以林:“……” 我催促他,为他点燃一盏灯,塞他手里,“快去参观我家,看完记得说感想。” 谢以林便提着灯,在我家逛了一圈。他走的很慢,院子的每个地方都细细地看过。 我突然后悔没有在出门前把压倒电线的架子放进屋子。 在夜风中摇动的树木舒展枝叶,房檐下的光自枝叶间漏下去,洒在地上矮矮的小花上。谢以林在树和花前面停留的时间比其他地方都要长,我不禁回忆起他在帝都的别墅顶楼,有个小花园。 要是他敢说我的花不好就死定了! “怎么样?” “特别好。我特别喜欢。”暖灯下,谢以林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他注视我,用赞叹的语气重复一遍,“我特别喜欢。” 我也特别喜欢。 晚上谢以林住在我的卧室隔壁,我本想把他安排在另一个更大的房间,但他以傅真都住我隔壁为由,不由分说占了另一个隔壁。那个房间现在是衣帽间,我还临时给他搬了张沙发。 不过傅真住我隔壁和他也住我隔壁有什么联系吗? 临睡前,谢以林过来敲门。 他洗了澡,头发湿着,冒着热气垂在头上,披着有扣子但没有扣的睡衣,胸膛大开,看得见训练程度刚刚好的肌肉和…… 心脏上的那道疤痕。 宛如被火烫到,我收回目光,放到他脸上,他的脸微红,视线也不似平常清白,略有躲闪。 我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觉得热?”我问他,手上凝结出冰,让冰绕着他飞,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然后扣上他胸前的扣子。 “我……我?”谢以林像泄了气,明明什么都没变,看起来就是没刚才挺拔,“我其实不热……” “不用和我客气。”我飞快地给他扣好扣子,遮住伤疤,真诚道,“夏天热也很正常,你平时用魔法吗?” “用吧……” “那你用过冰系的没有?夏天很好用的。” “没有……” 我一拍门框,“怪不得你会热,你看傅真就从来不在半夜找我。” 谢以林勾了勾唇,体内的气突然回来。“我不会用冰系魔法,你可以教教我吗?” “当然可以!”我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教会你!” 就这样,我教了谢以林半个小时的魔法技巧。虽然魔法天赋离我还差很远,但在大众中,他还是算聪明,一学就会。 谢以林以主人的姿态在我的房子住下,他会修剪花枝,会打扫卫生,还会做饭,做的很好吃。 傅真住了两天,告诉我他准备继续旅行。 旁听的谢以林挽留他:“真的吗?我还说明天和你切磋一下?你是现在就走吗?” 傅真有些不知所措:“呃……也可以现在走。” “太遗憾了。你房间里还有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都放在空间里了。” 谢以林笑容满脸,带他到门口,“下次再见,记得常来玩啊。” 一边说,谢以林一边把傅真推出院子。 傅真一脸茫然地离开了。 “再见!”我对傅真说。 这天剩下的时间,谢以林心情都很好,我走到哪,他跟到哪,与我形影不离。 我喜欢和谢以林待在一起。可他有家人,他的家在帝都,不在这个小镇上。 于是吃过晚饭,我在院子里浇花,顺口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谢以林好半天不说话。 他宛如被我刚刚那句话定身,化作雕塑。 我在谢以林眼睛面前试探地挥挥手,“你怎么了?” 这句话也不是咒语啊? 唰的一下,谢以林陡然抓住我的手,我感受到他手上练剑练出来的茧子,粗粝地压在我指间。 “你想我走吗?”谢以林目光沉沉。 “不想。”我说。 “那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我疑惑,“你打算在我这里呆一辈子吗?” 你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事情。 我只想在这里过平淡的日子,没有任何波澜。我不想再去帝都。 既然注定要分开,为什么不能问一问分开的日子,给自己留一点缓冲和接受的时间? “如果我说。”谢以林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我不想走呢?” 我心头大震,猛然抬头。 谢以林祈求般地说:“我能不能不走?” [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我喉咙堵塞,如同里面有一团吸饱水的棉花。 过去你亲口告诉我,你恨我,现在你说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谢以林,你是想报复我吗? 夕阳穿透他的皮肤,照出一种朦胧昳丽的光泽,脸上的绒毛近乎透明,他的身体向我倾倒,宛如一座倒向大海的山。 “可以吗?”他问我,直勾勾地望我。 我没法拒绝他。 我用尽全身力气压下突如其来的眼泪,再装作淡定的模样,眨眨眼睛,抖落眼皮上即将凝出泪水。 “当然可以。你想留多久都行。” 真希望他能满意这个回答。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问出这句话。 在客厅里玩炼狱火,把它缠在我手上,当成绳子拉扯时,我在叹气。谢以林靠近我,身侧沙发往下陷,他刻意压低的呼吸清晰地响在我耳边,如同梦里那样。 他坐的笔直,两只手交叠,指甲刺进手心。 我偷摸瞥他一眼,谁知炼狱火立刻分出一小部分,蝴蝶一样落在谢以林手背上,热情地贴住他。 我赶紧拎回来。 这个过程中,我无法避免地碰到谢以林,他突然翻转手腕,勾了勾我的手心。 “你——”我手抖了下,谢以林触碰到的位置痒痒的,挥之不去。 “我怎么——” 谢以林的话说到一半,炼狱火燃烧更加剧烈,熊熊火焰裹住他全身。 我望着火焰人:“你干嘛要勾我手心。” 炼狱火中传出声音,“因为我想碰一下你。” 我不是很高兴地说:“想碰我有很多种方法,你知不知道这样很痒?” “对不起。现在知道了。”谢以林老老实实地说。 我轻轻哼了一声,收回炼狱火,放他出来。 他贴着我说:“你刚刚为什么叹气?” 我说:“因为不高兴。” 谢以林不语。 刚才他提升些的情绪又下降,过了一会,他问:“傅真走了,你就那么难过吗?” 啊? 关傅真什么事? 我这么想,也这么问了出来。 谢以林说:“你不是因为傅真走了所以不高兴吗?” “不是。” “那你是因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你。”我说。 谢以林僵住了。 他嘴唇微微颤抖,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情绪。 “为什么是因为我?” 我只是看着他,没回答。 难道要我直接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报复我吗? 说出口之后,我们努力维持的平静就会被打破,连现在这种岌岌可危的表面和谐也不会有了。 谢以林不看我,我正好能光明正大地看他。他的眼睫剧烈震动,仿佛陷在一场诡谲怪异的梦里。 剩下的时间里谢以林没有再动,我们俩靠在一起,静静度过这个晚上。 * 我必须承认,我想过用魔法留住谢以林。 他要报复就报复,反正他杀不了我,也没法对我造成身体上的伤害,最多最多,就是让我心痛得想流泪。 可流泪算得了什么呢? 我过去流过好多泪,在魔力灌进我身体里时,我把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出来了,不还是过去了吗? 我不怕流泪,不怕受到伤害,甚至——我在最深的夜里,疲倦和困顿折磨我的大脑那刻对自己说——我连杜祂神的教诲都可以放在一边。 杜祂神要我做个好人,要我遵守法纪,要我维持内心的安稳,要我不主动动用这份祂赐予我的远超世间的力量。 谢以林都已经是我的傀儡了,我留下他,应该不算太违反杜祂神的教诲吧? 无需动用杜祂神赐予我的力量,仅用我自身的魔力,我就可以强迫他把口中的恨改成爱。 只要我愿意,不管谢以林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我都能让他表现得特别爱我。 如果谢以林说出来的、做出来的都是爱我,那我就可以当做他确实爱我,不顾他的内心,这么过下去。 杜祂神,如果你现在降临,看到我变成这样?会不会很失望? 你要我在仇恨中保持清明。 我做到了。 我只杀了该杀的人,尽管我很痛苦,想毁灭看到的一切,但我克制住自己,没有波及其他。我路过了许多无辜者的居所,他们都好好活着,没有受到迁怒。 可是我该怎么在爱中保持清明? 次日我和谢以林都萎靡不振,他在厨房切菜切到自己,我尝出早餐里有谢以林血的味道。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叮铃——” 正在此时,门铃响起。 我逃一般地出去开门。 谢以林跟在我身后。 很少会有人来我这里,何况我前几天和邻居吵架,我们愤怒地互相用热水泼对方种的花,早就不再说话。 站在外面的居然是警长。 他摘下帽子,疲惫地拿在手心,血丝在眼睛里,肿得像要爆开一样。 “安女士。”他严肃地对我说,“你还记得三天前你抓到的魔法师吧?” “怎么了?” 他说出口前迟疑了一下,眼睛在我和谢以林身上打转,评估我们能否承受冲击。 我:“有话直说。” 警长:“有人要来杀你。” 我请他到房子里坐下,把事情详细地说清楚。 谢以林自觉地端来三杯茶。 “你抓到的魔法师背后有一个庞大的邪恶组织。”警长用茶沾了沾嘴唇,礼貌地喝了一口,“他抓人做实验,也是听从组织的吩咐。” 我问:“做什么实验?” “在马上说出来的时候,被人杀死了。”警长愤怒地锤拳,“就是今天早晨发生的事!” 囚犯好不容易松口,透露背后的组织,还提醒说让我小心,然后在他即将说出实验的目的时,空气中突然出现一道冰棱,割开他的喉咙。 “冰系魔法。”我说,“如果你们当中有魔法师,就能感知到冰棱凝结时候的波动,提前预防。” 警长问:“难还是简单?” 谢以林说:“简单。一学就会。” 警长抓了抓头发,颓然说:“囚犯一死我就赶过来了,安女士,我建议你暂时搬去警局里住” “谢谢,不过不用。”我诚挚地道谢,“正好我心情不好,找不到人发泄。” “……这不是开玩笑的。”警长用指节敲了敲桌面,“那个魔法师已经死了,杀了他的人随时会来杀你。如果你不想搬家,我也可以申请警员前来这里保护你。” 谢以林赶在我说话前回复警长:“多谢,但不需要。我们一定会小心的。你们也要小心。” 我说:“你放心,来谁我就杀谁。” 警长有点绝望地看着我俩:“那个组织的头,据说是杜祂神眷者。” 怎么又是杜祂神眷者?! 这个组织是逮着我一个人的称号吓人吗! “你放心!”我整理语言,调整表情,重新保证,“我一定会把那个组织的人全部杀了的!” 警长离开时的表情比来的时候还要焦虑,看我的目光如同看一个死人。 “杜祂神眷者不是闹着玩的,你年纪小可能没印象了,她杀了无数魔法师,连当时魔法协会会长和——”警长捂住嘴,压低声音说,“皇帝陛下,都死在她手里就!你知道当时的警卫有多少吗?陛下出动了一个军队来保护自己,但依旧没能挡住杜祂神眷者!” 我连连点头:“我知道!我非常熟悉,没人能比我更清楚当时的情况。” “当然我不是说杜祂神眷者会亲自来杀你,这样的话谁保护你都没用。这个杀手是杜祂神眷者手下的人,一定很厉害,多个人保护你,也是多个帮手啊!” 他苦口婆心地劝了我很久,我想方设法证明我很强,谢以林也告诉警长我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就算其他魔法师全死了我也不会死。 然而警长的眉头依旧紧锁。见实在是说不动我,他拉住谢以林,在他耳边说了句:“过来一下。” 就带着他神神秘秘地走到附近。 他们谈话的位置离我的房子有一段距离,我动动手指,命令风送来他们的话。 “谢先生,你能不能劝劝安女士?”警长语气低沉,“既不愿意让警员保护,也不搬去警局,至少找个更安全的住处。要是死在这里,十天半个月才会发现尸体。” 谢以林郑重说:“我刚刚说的都是真话,安珠没那么容易死。没有魔法师能打得过她。” “你们怎么都这么自信!”警长一拳锤在树上,愤怒地说,“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杀手随时会来!要是她真的死了怎么办!” “她不会死。”谢以林面向我所在的方向,“如果她死了,我就陪她一起死。” 我瞪大眼睛,捂住嘴。 警长更绝望了。 * 在家里等待可能前来的杀手,我坐不住,在沙发上躺一会,觉得全身都不舒服,没有一个地方有支撑力。换到木头椅子上,屁股底下又硬邦邦的,肩膀那被硌得慌。 我左动右动,东看西看,目光不经意间第一百次掠过谢以林。 他好端端地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从我书房里拿出来的书,内容是魔法师与普通人无望的爱情。 不知是真的看入了迷还是装出来的,谢以林对我的小动作熟视无睹。 当我第一百五十次看向他时,我终于坐不住,上去一把抽掉谢以林手中的书,凶巴巴地问:“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说的哪句话?”谢以林故作迷惑,“我刚刚说了很多句话。” 你居然明知故问! 谢以林顿时浑身一僵,全身动不了,嘴唇开合道:“是真的。” 我回过头,强忍流泪的冲动。 谢以林就这么恨我,不惜想赶在别人杀我前和我同归于尽吗? 接近十二点,日光灿烂至极,影子在脚下缩小成一个点,满眼都是耀眼到刺目的金色,院子里的花摇曳,色彩明艳,宛如油画。 突然间,一朵云飘过,遮住太阳。四周由亮转暗,短短几秒,就伸手不见五指。 “谢以林!”我打燃一团火,命令道,“过来!” 等谢以林来到我身边,我握住他,放下心,对他说了句呆在我身边,散开魔力,铺满整个小院。 右下角的树下有一块凸起的阴影。 抓住你了! 我像一头豹子扑出去。 魔力捕捉到杀手的踪迹,捆住杀手,放倒在地。 太简单了,这个杀手一点都不专业,还不如上一任皇帝派来杀我的。 我得意地走到杀手身边。 那是个女性,身高体型与我差不多,一身黑色衣服,头朝下,脸贴着泥土。 我翻她过来,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个人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奶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你醒醒!” 我抓住她的肩,猛烈摇晃。 她全身软软的,头诡异地上下摆动,像没有脊柱一样。 突然间,莹白色光点从我触碰到的地方冒出来,挡住我的视线,如萤火虫漫天飞舞,我和这个人陷进光芒,我感知到手里的骨头变成沙子,流出指缝。 我连忙去捞,魔力摊成一块布,想要接住这些流沙。可这些沙子转瞬化作空气,仅仅几秒钟,我不仅抓不住她,连这个人的重量也感受不到,耳边只听得到沙子流下的声音。 唰! 我抬起手,撕碎上方遮住太阳的人造云。阳光倾泻,刺得我眯了眯眼睛。 莹白色光芒闪烁几下,与天空融为一体。 我回望谢以林:“你看见了吧?” 他脸上震惊未褪:“看见了。” “他们是故意的。”我冷冷地说,“他们知道我是谁,说不定连我抓到的那个魔法师都是为了引起我的注意。” 在我杀了害我的的人,报完仇之后,我一直遵循杜祂神的教诲,练习控制魔力,在学校读书,学习魔法。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杜祂神眷者会慢慢被人遗忘,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人敢来挑衅我。 怒火腾起,在我心中熊熊燃烧。 恨不得当场飞到邪恶组织老巢,用炼狱火把那些人全烧了。可我同样知道,这件事不能冲动。 我的脸因为愤怒而通红,大脑反而极其冷静。 敌人在暗地里,我不知道里面究竟有多少人,想做什么,有什么谋划,有没有特意针对我的东西。 虽然我在魔法上无人能敌,但现在比十五年前我杀上任皇帝的时候,科学家研发的武器不知高级多少。 要是我被堵在角落,敌人拿着炸弹炸我十天半个月的,我再怎么强大,都会因魔力耗尽而亡。 思虑片刻,我带上谢以林,来到警局。 警长见到我,以为我改变主意,愿意接受他们提供的保护,矜持地咳嗽两声,扶了扶帽子。 “那个组织的根据地在哪里?!”我两手撑在办公桌上,问。 “这……”他一愣,“我们也不知道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杀人。”我严肃地说,“这个组织是冲着我来的。” 警长跟着严肃起来,“杀手来了吗?” 我说:“来了。已经死了。魔法师的尸体你们扔了吗?现在在哪里?” “在停尸间。”警长狐疑道,“你想做什么?” “我要找到那个组织的老巢。然后杀人。” 警长鼻翼颤动,出了两口气。他脸上显露出探究和警惕,但不是对我。他凝视我了有一分钟,如同在判断我说的话是否是真话那般,最后他下了结论。 “你要杀谁?” “当然是杀坏人。”我不理解这么简单的问题有什么问的必要,“杀邪恶组织里的人。” 警长往后一退,推开椅子,“走吧。” 他带领我们走到另一栋办公楼,有一个通往地下的楼梯。警长提着灯,解释说:“停尸间在地下。路比较暗,小心脚下。对了,杀手的尸体呢?在你家院子里吗?” “没,她灰飞烟灭了。” 噌得一声,我手心燃起一团红色的普通火,扔到谢以林头上,给他照明。 走到黑暗环境,他一直没说话,傀儡比正常人更难以看清黑暗。 警长脚步停顿了一下,再说话,语气中都多了几分敬畏。“你这么厉害……” 我没吭声。 既然他误会了,那就误会下去吧,我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你怎么用尸体找那个组织?”警长继续问,“尸体上有线索?我们检查过,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 “我是魔法师啊!魔法师可以让尸体开口说话。” “他都死了……”谢以林迟疑道:“你不会要把他做成傀儡吧?” “没那么麻烦。” 有你一个傀儡就够了。 楼梯尽头出现一道门,我越过警长?率先推开停尸间的门,空气不流通的灰尘味道迎面而来。等眼睛适应昏暗光线,我遮住鼻子,走到摆放在正中的尸体前。 魔法师表情惊恐,喉咙的伤口十分狰狞,皮肉绽开,翻出深浅相异的红。 我有点恶心,但想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如果魔法师不配合,可能会更恶心。 “出去一下。” “你在对我说话吗?”警长不确定地问。 “还是我?”谢以林问。 “我在对你们两个人说话。”我说,“我要用魔法了。” 警长被我推出去,谢以林反抗了下还是被我关在门外,我没忘记把那团火一起扔出去。 停尸间寂静下来,变得阴冷,给我一种被人窥探的不适感。 魔法师刚死,尸体还是新鲜的,他的灵魂脱离身体,昏昏沉沉地漂浮在附近,等待逐渐消散。 我集中注意力,空气中灵魂的波动像烟花那样明显,我伸进空气中的缝隙中,手立刻看不见了,就像手腕的位置整齐断掉。 他居然有点意识,尖叫四处逃窜,把灵魂尽力压缩,躲在交界线的里面,躲我的手。 莫非你以为你能躲得掉? 如果灵魂不愿意说,大脑中还残留有过去的痕迹。 我整根胳膊都伸进去,在生与死的交界线,捏住魔法师没能完全逃掉的一部分灵魂,慢慢往外拽,拽到现实里。 “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想害你不是我害的你啊!”灵魂瑟瑟发抖,嚎啕大哭。 我把他揉成一团小球,单手握在手心,确保他跑不掉,认真地说:“你已经死了。” 灵魂小球哭声戛然而止,下一秒,更大的哭声爆出来。 “我都死了,你能不能放过我!” 我无情地说:“不可以。你杀死别人的想过也有人来杀你吗?你们组织的老大在哪里?” “在奥江!”灵魂小球没有一点犹豫,把知道的一切全盘托出,“都在奥江!江边的山里!他是杜祂神眷者!他们要给一个人重塑身体!他们要合适的胳膊!腿!身体!头!把人身体的部位拼在一起,他们只要最好的部分!我只是听命行事!我不是主谋,求求你放过我!我再也不敢了!” “你见过杜祂神眷者吗?”我问。 小球在颤抖:“见……见过。” “什么样子?” “我隔得很远……没看清具体的样子,只知道是个女人。她身边有黑色的……黑色的火……” 我反复地问魔法师,他翻来覆去都是这么几句话,再也吐不出新东西。 灵魂小球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我,我得到组织所在的位置,就放过了他,把他塞回生与死的交界线,也不用再剖开他的大脑。 “我问出来了。”我走出停尸间。 谢以林和警长在对峙,齐齐回头。 谢以林的目光里有担心。 是在担心我吗?是吧。 警长脸上也很担心,但怎么看,都是一副生怕我折磨尸体还会顺手分尸了的表情。 我告诉他们,“这个组织在奥江。” “奥江?!”谢以林惊讶说,“那不是你——” 我点点头。 我的出生地。 八岁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 “一间房。” 我对酒店前台说,手戳戳谢以林,示意他付钱。 “这……这……”谢以林靠近我耳边,小声说,“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打量他,突然顿悟,“你不会卡又被冻结了吧?” “……”谢以林拍银行卡在柜台上,挤出两个字,“没有!” 我很满意,昂首阔步上楼。 这是奥江城里最大的酒店。我们住在高层,能望见横穿的城市而过的江水,夏季丰水期,波涛汹涌,水波拍岸。 谢以林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宛如去陌生人家中做客,“我现在有钱,可以分开住。” 我搞不懂他现在在害羞什么,和我同处一室就那么令他不舒服吗?! 我有点凶巴巴地回答:“我们俩之前又不是没住过,要是分开住,你被人抓走怎么办?” “我没有那么弱。”谢以林哭笑不得。 “你就是有这么弱。”我举例子,“要是我们打起来,不出三秒你就会死。万一对面把你抓走,然后拿你来威胁我,我到时候还打不打架,杀不杀人了?” 听完,谢以林思索片刻,认同地点头。 “你说得对。不过,我没想到,别人能拿我威胁你。”他的口吻漫不经心,手放在身侧握成拳,“我还以为,我对你来说无关紧要。” “怎么会!”我反驳道,“你很重要啊!” 像有人给谢以林脸上来了一拳,他一下子脸红,抬手放嘴边,发出虚假的咳嗽音。 我也莫名其妙跟着脸颊有些发烫,奔到窗边,打开窗户吹风。 江边风大,水流无时无刻不在涌动,高楼之下,那弯弯曲曲的江水不停流淌。 问出组织在奥江的当天下午,我和谢以林就沿着飞行航线在城外落地。 考了五年的飞行载人资格证第一次派上用场。 时隔多年,故地重游,除了江水以外,没有一处地方熟悉。 我忘记我的家在哪里,不记得小时候牵着妈妈的手走过哪条街,遗忘与爸爸在游乐园玩的时光。 对于奥江,连谢以林都比我熟悉。问起他,他说他前几年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 我们略作休整,第二天上午,装作游客,晃晃悠悠地在奥江城外被居民叫做纳维丝山附近闲逛。为了逼真些,我手上挎了个篮子,假装摘花。 纳维丝山表面上与正常的山没有区别,植被茂密、动物丰富,猎人还能进山。 一上午,好几个猎人肩上扛着野猪进城。他们满载而归,但我什么也没观察出来。 在风中挥舞的野花,夏天了还会簌簌掉叶子的树,时不时从山里飞出来的鸟儿,它们展翅,划出一道曲线,扑棱扑棱地飞远了。 一切那么平静、那么无害,单从外面看,看不出任何端倪。 山里面会有什么呢? [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山里走出第八个猎人后,我把装满花的篮子甩到谢以林怀中,“你呆在这等我,小心些。” “你去哪?”他拉住我,“我和你一起。” 我拂开他的手,望向纳维丝山,“去里面看看。危险,你别去。” 谢以林:“我和你一起去!” 被他拉住的那只手热起来,我对他笑笑:“我只是去看看,不会和里面的人打起来的,我很快就回来。” 谢以林没有能阻止我的能力。在我的命令下,谢以林转身,向奥江城中走去。 纳维丝山的内部看起来与外部一样温和无害,树荫蔽天,但很亮,细碎的阳光穿过空隙,地上全是亮亮的光斑。 一条被人踩出来的路蜿蜒延伸,倒伏在地的草和泥土融为一体,我把风附着在腿上,快步走了好一会,什么都没感受到。 奇怪。 那个魔法师的灵魂在骗我? 我往里深入,又走了半个小时。人留下来的痕迹逐渐变淡,那条路几乎看不见形状,我走在茂盛的草丛里,心里正想着先探索到这里,下次说不定可以和谢以林来时,忽觉有什么地方发生变化。 咔嚓。 一声清脆的树枝断裂声从我脚下传来。 我呼吸都放缓许多,警惕地环视四周。 眼中见到的景物和刚才没有差异,但氛围完全不一样。如果是前面我走在阳光下,温暖明亮,那么现在就完全是相反的,太阳不知不觉躲进厚厚云层。 潮湿的冷意顺着我的大腿爬到脊背,我脑海中警铃大作,疯狂催促我离开,让我赶紧走! 嚓……嚓…… 我猛然回头! 魔力倾泻,面前的树木灰飞烟灭。 可是什么都没有。 不,不可能是我的幻觉。 就在几秒钟之前,我的背后,一定有什么东西。 自从进入这里,我就打起十二分精神,全神贯注,以防有什么东西偷袭。刚才的东西能靠近我,还能发出声音后才被我发现,要么实力强过我。 这个猜想我直接排除掉,除非杜祂神再次降世,否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比更我强大。 要么是我非常熟悉的东西,只有我非常熟悉,曾经朝夕相伴过,才不会引起我的注意。 在原地思考片刻,确定我不会死在里面,能直接逃跑掉,我继续向前走。 越往里走,阴冷感越是浓重,我的手脚发冷,我很小心,一步一步挪动。 这里面太诡异了,我看不到一个人,周围还是那样,没有非自然痕迹。 没有建筑、没有魔法师、没有幽灵,也没有魔法师口中的用于重塑身体的断肢。 我在山中绕来绕去,树木、草丛、小河、积水小池塘,能看到的东西全部翻个遍,蹲在地上扒拉开草,手掌沾上草液。 既然外面什么都没有,那就只能是里面有异样。杀人的魔法师不就是这样做的吗?他把山挖空,在里面做坏事。 在我坚持不懈地寻找下,最后一块大石头下面,发现了我想找的东西。 搬开它的一瞬间,熟悉的魔力缠绕我全身。 猛烈、汹涌,厚重得像岩石。 这是——! 在触碰到的刹那,我面孔扭曲,无法抑制内心震惊,不由自主往后退几步,直到被绊倒,一屁股摔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它不是早在五年前就毁了吗! 怎么还会出现?! 是谁干的!! “你怎么了?” “啊?”我恍惚地抬头。 谢以林坐我对面,眉头微皱,十分担忧地问我,“你从山里回来就不对劲。都没吃多少。” 我拿叉子在碗里叉来叉去,一个都叉不起来,索性放下叉子,用手撑着头,努力伪装成自然的模样,说:“没怎么啊。” “不。”谢以林也放下叉子,站起身,从桌对面绕到我身边坐下,“你就是不对劲。有什么话是不能和我说的吗?” “对你说?” 沉默几秒,谢以林说:“我是你的傀儡,我不会泄露你任何秘密。” 我更正他的错误:“虽然在魔法层面,你还是我的傀儡,但是你早就不需要我的魔力生活了。我现在一直把你当成一个人来看。” 谢以林眼睛唰地亮起。 他忽然间容光焕发,像是有一道光直直照在他脸上,目光在短短一瞬变化急速,欣喜、胆怯、小心翼翼轮番出现,最后定格为含蓄的希冀。 “那我们?”他欲言又止。 “我们?”我迷惑不解。 “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是不是可以……”他顿住,鼓起勇气那般说,“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我——” “我累了。回酒店睡觉吧。” 我站起来,打断谢以林的话。他有些愕然,嘴唇微动,我不想听他嘴里说出要复仇之类的话,自顾自走出包间。 * “不可以。” “可以。” “不行!” “行。” “我不!”谢以林恼羞成怒,脸上通红地盯着我,“你到底想干嘛!” 我与他面对面:“刚才说的很清楚了啊。睡午觉啊。” “睡午觉……”谢以林咀嚼这两个字,腰部用力,整个人像鱼一样弹一下,上半身直挺挺地坐起来,掀开被子,“睡午觉为什么要找我一起!” 我撑着枕头,头歪着。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日光隔绝在外,连带好天气都看不见。床头的香薰清淡,是一种混杂了花香的味道,闻起来格外令人舒缓。床垫柔软,被子严丝合缝贴住我的身体。 多么适合睡觉啊! 谢以林却身体僵硬,头都不肯偏一下,对着墙壁,墙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睡午觉不能找你一起?”我理直气壮地说,“你过去不睡午觉吗?” “我要睡。” “那你在不行什么?” 谢以林:“可是我过去都是一个人睡的啊!我们,我们……”他艰难地说,像是内心在做斗争一样,“我们还没确定关系,不应该睡在一起。” 确定什么关系?仇人吗?那不是更不能一起在一张床睡觉了。 我本就低沉的心情更低沉。谢以林深吸口气,还想说什么,我不想听他说会让我不高兴的话,封住他的嘴,压他躺下,他的反抗全部无效。 好烦。 我注视他的侧脸。 既然谢以林不愿意抱我,我就抱他,反正结果是一样的。我抱住他一只胳膊,像抱住一个玩偶那样,说了句你话好多,意识就迷迷糊糊了。 你就不能像之前需要我给你补充魔力时候的那样直接抱着我吗? 如果现在不多抱你一会,未来,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第二天,我去当地的魔法协会,外表破破烂烂,内部也差不多,干什么都要先交钱。 谢以林付钱后,我询问前台:“这几年奥江有没有召开过魔法师集会?” 前台查询片刻,肯定地回答我:“没有。” 我料到这个结果,并不失望,继续问:“那有没有几个高等级魔法师同时前来奥江做课题报告?” “没有。” 一连问好几个问题,得到的都是没有这两个字,我想了想,让谢以林继续付钱,去资料室。 我们翻遍近五年的报告新闻。 奥江只是一座小城市,魔法协会破破烂烂,平时不办活动不做研究,报告少得可怜。我们轻而易举翻完所有的报告,连魔法师都鲜少出现。我可能是五年里来到奥江的唯一一个高级魔法师。 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从魔法协会出来,我去电报局发了一封电报。 第三天我和谢以林在奥江闲逛。 白天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我们慢悠悠在街道上走,漫无目的,走到哪算哪。 我们两个人手牵手,就像只是来旅游的,我不提我的身份和遇到的事,谢以林知道问了会被我堵住嘴,理智地选择不问。 第三天的晚上,我们吃过晚饭,下台阶来到水边,坐在台阶上听水声。 灯光映在江里,摇曳成朦胧模糊的光片,粼粼闪烁。附近的人在阴影里私语,所有字词都在风中含糊。桥上的声音离我们远去,我抱着膝盖,头放在两腿间,呆愣愣地盯着江水。 这个时候,已经两天没有多言的谢以林问我:“你到底怎么了?” 语气里满是不解。 可能是到了晚上,也可能我想倾诉,更可能是因为问这个问题的人是谢以林。 我眼眶一热,嘴里吐出几个字:“我可能要死了。” “谁能杀死你?!”他震惊道,转而说,“我会保护你的!” 我摇摇头,双手捂住脸,江面上的光在手指的缝隙里起伏荡漾。 “不是人,是阵法。” “阵法?” “你应该知道我的事吧?”我从余光看见谢以林点头,“我八岁那年梦到了一个阵法,五年前为了救你,我和皇帝达成交易。她同意我再次开启阵法,但用完之后,我必须毁灭它。明明我和傅真一起把它毁灭了,可是,我在纳维丝山里看见了它。” “有人把它重新画出来了?” “我当时梦到的是一个完整的阵法,但那些魔法师先把它画出来,再在这个的基础上进行增改,它变得很牢固,能承载更多魔力。”我解释说,“纳维丝山里是完整版,如果要画的话,至少要十个高级魔法师花一周的时间才能画完。不能中断。” 谢以林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们昨天查了奥江的魔法师活动,从来没有这么多高级魔法师同时出现过。” “他们也不可能隐藏自己的踪迹,因为画这个魔法阵,一定会泄露出强大的魔力。” “那这个阵法是怎么出现的?总不能它自己跑过来,把自己画出来的吧” 我沉重地点头:“你说对了。” 修复谢以林的身体时,我发现它产生了自我意识。 它排斥傅真,但无比渴望我。 因我而诞生,曾存在于我的大脑里的阵法,迫切地想与我再次融为一体。 现在回忆,我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是怎么毁掉的它。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阵法迷惑我,成功逃跑。 阵法已经在纳维丝山里恢复完整形态,如果放任它发展,到那时,我会成为它的养料,直到它无边无际。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阻止它。 身边静悄悄的,附近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晚风直吹,凉到心底。 谢以林问:“你打算怎么办?” “我昨天给傅伊拍了电报,让她赶紧带点人过来遏制阵法,通知傅真也过来看守。等傅伊来了,我就回柯林斯找我的导师,咨询一些事,再过来对付阵法。” “没有其他方法吗?” “有。我可以躲,不管它,可是我做不到。” 傅伊她们控制不了阵法,它长大的过程中,会杀害更多人。我不想因为自己,导致更多无辜的人遇害。 我要面对它,就像五年前,就像十五年前。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第24章 第 24 章 凌晨三点,我睁开眼睛,推推躺在我身边的谢以林,告诉他:“有人来了。” 谢以林睁开眼,他转头凝视我,漆黑的眼神清明一片。 他没睡着,我清楚,他的呼吸一直都很轻,是怕打扰到我睡觉,刻意放缓的轻。 咚咚咚。 敲门声紧接着我的话响起。 “谁会在半夜敲门?魔法阵?”谢以林惊讶,“它有这么厉害?” “不是魔法阵。”尽管我很疲惫,但我还是忍不住笑出声,谢以林身体放松些,信任地等待我的后半句。“是傅伊。她到了。” 门外的魔力波动平缓沉稳,与它的主人一样。 我在电报里告诉傅伊我现在的地址,希望傅伊在收到我的电报后能第一时间赶到奥江。 从外表上看,傅伊没什么变化,头发全白,在黑夜中闪动着光泽,极其柔顺。依旧架着眼镜,眼神锐利得看透内心。 她十分淡定地走进来,完全不在意我和谢以林身上穿的睡衣,坐在沙发上。 谢燃在她身后,看我们的表情非常微妙。 他盯着谢以林。 谢以林盯着他。 “你们在一起了?”谢燃低声问。 谢以林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把魔法阵的事给傅伊详细地讲述一遍,越听她神色越凝重。 听到魔法阵产生自我意识,不仅会吞噬活人,还会生长扩散时,向来平静的她也稍微变了脸色。 要知道我之前对她说重启阵法,她都没皱一下眉毛。 傅伊透过眼镜看我,斩钉截铁道:“我想现在去看看。” 于是凌晨三点半,我们来到纳维丝山。 半夜凉飕飕的,纳维丝山里比外面温度还要低,一进去,我就打了个寒战。 我燃起一团普通的火,既是取暖,也是照明。在火光的照耀下,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山中,慢慢向上爬。 刚来到半山腰,傅伊就停下来。 “我已经感受到了。”她说,“阵法是不是就在这里?” “是的。” 阴冷、潮湿,如骨附疽,就连火也无法驱散。 我问傅伊:“你还要深入吗?” 傅伊说:“要。如果不面对面接触,我无法判断它的实力,就无法决定该带多少人来。” 那块大石头被我做了记号,我带领她们三个人来到那里,让最弱的谢以林和谢燃后退,离远点,搬开了它。 轰! 一声震天巨响! 阵法魔力宣泄而出,要把纳维丝山毁灭那样,凶猛地冲出那个小洞。 “退!!” 我大叫,自己往前一步站在傅伊前面,魔力罩自动凝结出来,挡住那份魔力,狠狠将它压回洞穴! 前天我来的时候它还没有这么疯狂,今天怎么突然像疯了一样要冲出去! “这么厉害!”傅伊嘴上说着,看向洞内,变幻出复杂手势。 另一股庞大的魔力汇入我的防护罩里,减轻我的压力。 我和傅伊联手,阵法魔力一点一点被压回山洞。 眼看即将完全压下阵法,我即将搬大石头堵上,背后突然传来谢燃一声惊恐的呼喊。 “谢以林!” 我心脏都停止跳动一瞬,回头一看,顿时管不上傅伊,向他冲过去! 黑色火焰宛如绳索,缠绕谢以林,他的脖子、胸膛、大腿全都被灼烧着,令人心惊的黑烟冒出来,噼里啪啦的声音落在我耳边,世界好像突然静止,除了被焚烧的谢以林发出的动静,我什么也听不到。 炼狱火无声无息地布满空气,与谢以林身上的黑色火焰碰撞! 砰! 宛如烟花炸开,火星散落,飞到上空,经过的地方霎时漆黑,远超夜色。 我冲到谢以林身前,不顾他身上残余的黑色火焰,一把搂住他,凶狠地说:“滚!!” 火焰灼痛了我,我感觉到我的左手胳膊和腿上有皮肉在开裂,阵法嗅到我的血的味道,愈加兴奋,舔舐到伤口的火焰猛地高上一层,把我和谢以林吞噬其中。 “安珠!”谢燃在外面叫道,“我们怎么样才能帮到你!” 傅伊也问:“怎么熄灭这火!” 我搂着谢以林坐在地上,把他抱在怀中,高声回答她们二人:“你们照顾好自己,把石头放回去堵上!” 魔法阵主要的攻击对象是他,不是我。 它今天会这么疯狂,也是因为想杀谢以林。 火焰只是围绕着我,渴望我的鲜血,但想方设法地要杀死谢以林。 谢以林皮肤滚烫,全是都是烧糊的痕迹,脸也一片白一片黑,晕厥过去。要不是因为他是傀儡,也受过阵法的强化,早在黑色火焰缠上他的那一刻就会死。 炼狱火自我身上腾起,转瞬将阵法的火焰扑灭,咆哮怒号,向残余的黑色火焰发起冲锋! 空气热度增加,我的额头上汗珠大滴大滴落下,头发散乱地覆盖在我脸上,我分不出心思去抹一把脸,全神贯注看着谢以林,等待他的心脏处供给到足够他醒来的魔力。 黑色火焰溃散,一点一点消亡于空气中。 傅伊和谢燃站在洞口前,两个人头发都有少许地方被烧焦,火星燎到衣服上,烧出几个洞。 “结束了。”我用魔力托着谢以林,站起来,看向她们,“回去吧。” * 酒店房间。 傅伊在客厅写信,谢燃在洗澡。回来的路上,傅伊用治疗术治好了她和谢燃的伤,还问我需不需要。我谢绝她,愈合了我和谢以林身上的伤口,用了个清洁术,给他换上睡衣,只需要等待他醒来。 他平躺在床上,表情安详。 就像过去,他被我切开胸膛、陷入沉眠的那几天。 傅伊写完信,吹吹墨水,折起来放进信封,用胶水粘好。 “事关紧要,她们必须要看到我的字迹才能行动。”傅伊对我解释。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你以前见过类似情况没?” “从未。”傅伊答道。 她用手扶了一下眼镜,反射出一道白光。 “但是在你身上,发生过太多从未发生过的事。” 我无言以对。 我和傅伊相对无话期间,谢燃洗完澡,换了衣服,擦着头发出来打开浴室门出来。 看到我和傅伊沉默,他手上动作一停,“我是不是不该出来?” 我摇头。 傅伊把信交给他,嘱咐他早上邮局开门就去寄信,走最快的渠道。 “刚才的信里,我不仅让魔法协会的魔法师前来协助。”傅伊说,“还向皇帝寻求帮助,希望她能派出军队前来。” “军队对魔法阵有用?”我不解。 “不是对魔法阵。是保护奥江城。”傅伊的语气无端有些冷酷,“如果魔法阵扩散开,奥江城就是它的第一个攻击对象。危难当前,人和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 早上七点,谢以林醒来。 那会我还在睡觉,房间里应该是静悄悄的。 傅伊和谢燃去楼下各开一间房,也离开这里休息。她们先赶路后直面魔法阵,早已精疲力尽,谢燃用火烘干头发时眼神都迷蒙了,还要去邮局订寄信的闹钟。 据谢以林所说,他看到我在睡觉,知道我很累,所以没有叫醒我。 我一觉睡到中午,饿得肚子狂叫,睡醒看见谢以林在离我几厘米的地方对我笑,都来不及说一句你身体怎么样,手撑在床上坐起来,跳下床,就要去吃饭。 起来时,因为谢以林离我太近,我的嘴唇擦过谢以林脸颊。 他愣了一下,接着脸颊爆红。 下楼谢以林明显心不在焉,他在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上,但是手情不自禁地轻触在我刚刚嘴唇碰到的位置,一边碰,一边瞄我。 吃饭也是,我大口地吃饭,完全顾不上谢以林。 谢以林身为傀儡不需要吃饭,叉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面,大多数时间在看我,偶尔才吃一口。 我连吃三份,谢以林才吃半碗。 吃饱喝足,我往后靠在椅子上,有了关心谢以林的心情。 “你现在还疼吗?” “不疼。”谢以林说,“我感觉我现在特别健康。” 吃完饭,我去敲傅伊的门。 傅伊已经醒了,在房间里翻书。谢燃因为中途去寄信,还在睡。 按照原计划,我要去柯林斯城找我的导师。 索伦斯坦大学是最好的魔法大学,底蕴深厚,魔法协会的藏书也比不上。 我的导师博古通今,万一知道解决的方法呢? 于是和傅伊告别,她留下来观察阵法,安抚奥江城内的魔法协会,我带上谢以林,一路飞回柯林斯城。 柯林斯是我住过最久的城市,八岁到十八岁,十年间,我都呆在那里。 学习控制魔力,再学习魔力并非只有杀戮这一个功效,学习运用魔力在生活中,整整用了十年。 还好柯林斯城魔法师多,爆炸、巨响、异动,都是周围人司空见惯的事。要是哪个魔法师的家没有发出这些声音,那才是奇怪。 在我学会控制魔力后,就报名参加了索伦斯坦大学的入学考试,顺利通过,顺利毕业。 我的导师在实验室里,还是那个实验室,她今天看起来只有十多岁。 “老师。”我叫她。 小女孩尖叫一声,扑过来抱住我的腰,抬起头,用尖细的嗓音说:“珠儿!你回来啦!在外面过得怎么了?有没有被人欺负!这个人是谁啊?” “没有没有。”我摆摆手,“我挺好的,但是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问题。这个人叫做谢以林,是我的傀儡。” “什么问题?我一定知无不言!尽力为你解答!” 我讲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问有没有解决方法? 导师想了一会,去图书馆查书查了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里,我忧心忡忡,满怀期待,得到一个回答。 “除了把魔法阵再次毁灭以外,没有别的方法。” 希望落空,我十分失望,打起精神,问下一个问题。 问之前,没忘记先让谢以林出去。 “老师。”我和她在图书馆用于讨论的隔间里,我忐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我会遇到今天的事?” [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 24 章 第25章 第 25 章 导师悲伤地看着我:“你为什么要问一个你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固执地说:“因为我想听到你的回答,不管我猜的对不对。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导师的嘴唇轻微颤动。 我看得出来,她在犹豫,犹豫要不要说,说什么,是告诉我真相,还是骗我。 最后她做出决定,用坚定的无可反驳的口吻说:“是。但是我无法告诉你。” 我定定地看着她,心里的忐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为什么不能说?”我问道,“如果你告诉我,魔法阵就不会跑出去,也不会造成这么多伤亡。” “你以为我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导师的脸上浮现苦涩,“珠儿,一旦我说出来,就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为什么有空间魔法,但是没有时间魔法?” 导师告诉我,很多年前,她在空间魔法的实验中窥见时间魔法的一角,想说出去的时候,遭到反噬,自身陷入时间漩涡,至今无法脱出。 她预见了许多未来,曾经尝试改变。 之前的一个学生会因为一场魔法事故受伤,可她提醒之后,那个学生直接死在事故中。 “珠儿。”泪水挂在导师睫毛,她抱着我,哽咽道,“我什么都不能说。时间在诅咒我。” 我紧紧回抱导师,也莫名地流下泪来。 * 索伦斯坦大学和过去没什么变化,学生抱着书,步伐散漫。到傍晚,图书馆的灯就会一格一格地亮起来,然后终夜不灭。 我和导师从图书馆出来,共同走了一段,在岔路口分开时,她掏出自己的藏品,各式各样的法杖、防护器,一股脑塞进我怀里,完全忘记我们是魔法师,能装进空间里的这回事。我抱不下,还塞了一堆给谢以林,让他先帮我拿着。 “这是给我的陪葬品吗?”我试图轻松气氛,非常不熟练地开玩笑。 身体的年龄影响了导师的情绪,她的情绪波动比过去大了许多。这句话刚说完,她扁着嘴,又要哭了。“不是,你不要说这种话!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死。你身上有杜祂神赐予你的魔力,我看不到你的结局。珠儿,我不想你死。” 导师走了之后,谢以林说:“我也是。我希望你能活着。” 我心头一震,抬眼望去。 谢以林十分郑重,脸上只有对我的担心,我仔细地看他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点对于我会死这件事的高兴,可是没有。他的眼睛是漆黑的、湿润的,仿佛是由牵挂凝结而成的。 一个猜测浮现在我脑海。 谢以林这些天的种种表现,他想说却被我打断而没能说出来的话,会不会不是我以为的意思? 我想着这个问题,走得慢,谢以林在我身边,保持与我步伐一致。一茬接一茬的离开图书馆的学生路过我们,往寝室楼的方向走。 那些欢声笑语在风中飘散,破碎的词句隐约钻进我的耳朵。我突然怀念起我在这里读书的日子,我极少怀念过去,但是今天,现在,我希望我是那些学生中的一员。 天黑了,几颗星星挂在上面。我们慢慢走到操场边,里面热闹非凡,锻炼的、发呆的、坐着玩的,种种不一而同,还有一些情侣手拉着手散步。 走过操场没几步路,就到校门口,我找到学校附近的酒店,就是做傀儡期间,谢以林曾经呆过的地方。 “今晚不去奥江了。”我对他说,“我有点累,先在这住一晚。” 谢以林说:“好。” 依旧是他付的钱,我们上楼,打开房门,酒店房间的布置没变,和过去一模一样,时间好像回到了那个雨夜。我走到窗边,把窗户往两边推,外面居然下起了小雨。 我伸手出去,接住冰凉的雨丝,然后转过身问谢以林:“你过去想对我说什么?” “什么?”他不解。 “就是我一个人去纳维丝山,再一个人出来那次。我出来后找到你,一起去吃饭,吃饭的时候,你想说的话被我打断了。现在你可以说了。”我为了不让自己反悔,一鼓作气说完,“那天你想说什么?你没忘吧?” 谢以林站在桌子边,手上还拿着酒店放在上面的书,他的问题被我解答,可是他的嘴微微张开,比刚才还要困惑。 他眨眨眼,像眼睛抽了筋,看我的目光有点歪,像在看我,也像在看地毯。后面他告诉我,他在掩饰自己因我这句话而加了速的心跳。 “我没忘。但是,但是你为什么今天提起来?”谢以林说话有点磕绊,说话时他努力地注视我,“我以为你不想听。” 我说:“我现在想听了。” 他说:“听了后,你会把我赶走吗?你还会允许我继续呆在你身边吗?” 我愣了几秒钟,脑海中的那个猜想轰然倒塌。 我心如刀割:“不会。” “安珠。”谢以林叫我的名字,宛如审判落下前的忏悔。 我:“嗯。我在听。” 谢以林攥紧手指,他凝视我的双眼,忽然之间,他眼睛不抽筋了,不眨眼,瞳孔不动,直直放在正中,专注地看我。 “我喜欢你。” 房间安静了。 世界也安静了。 周围的声音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吸走,连我的心跳都一起听不见,谢以林说出来的四个字在我耳边重复循环播放。 我喜欢你。 是我喜欢你,不是我恨你。 寂静中,风斜斜地吹过来,雨丝轻盈地落在我的发间,凉飕飕的,我的神智一下子特别清明,盯着谢以林说:“再说一遍。” 谢以林露出了微笑,温柔要从他眼睛里溢出来,简直柔和得在散发圣光,说:“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我好像要飘起来了。 身体软绵绵的,坚硬的大理石成为支柱,我靠在窗台上,一瞬间,我跨越杜祂神给我的忠告。 既然他都这么说,不论他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我都会让这句话变成真的。 我笑了,晕乎乎的,像喝醉酒的人,向谢以林招招手。 谢以林走到我身边。 他今天穿一件短袖衬衣,我揪住他的衣领,逼问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你胆敢骗我?” 谢以林顺从地被我揪着,他轻声说:“我没有骗你。你有方法识别我说的是不是真话。你忘了吗?你是谁?你是我的主人。我是你的傀儡。” 我恍然大悟,下命令道:“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是。”谢以林毫不犹豫。 傀儡的链接像一道温暖的线,在我和谢以林之间。我感受到了,他说的是真话。 我继续命令:“你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不错,绝对没错,是真心的。 喜悦流动在我心间,我的心砰砰砰地狂跳,脸颊发烫,烫得像发烧,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在我体内涌动。 我放下揪着他衣领的手,很大声地质问谢以林:“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也喜欢你啊!” 不等他说我打断他的话不让他开口强制让他闭嘴等类似的话,我扑上去抱住他,吻住他。 现实层面,不用魔法,堵住他的嘴。 谢以林的嘴唇好软。 我搂住他的脖子,他搂住我的腰,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如同天生就应该融为一体,我背后被雨打湿的地方在他的手掌中逐渐变得温暖。 我们都闭上了眼,在黑暗中尽情感知对方的一切,他抱紧我,在我耳边反反复复地说我喜欢你。我反反复复地回应他,我也喜欢你。 幸福喷薄而出,身体内不断流经如电流般快乐的战栗,在这一刻,我们什么都忘了,眼中只有彼此。 杜祂神啊,你会祝福我的,对吗? * 次日一早,我在谢以林怀中醒来。他跟着睡醒,我们对视一眼,莫名其妙对着对方傻笑起来。 我问:“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很久了。”谢以林说,“五年前就应该喜欢你了。” “五年前?!”我吃惊地说,“不对吧!那个时候你还在说我恨你!” 谢以林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他头发好似都耷拉下来,把额头贴在我的头上,声音闷闷的,“你还记得。” 我理所当然地说:“我当然记得。就是因为这句话,我才打断你,不让你说完。” “为什么?” “我怕你说你要报复我。又对我说一遍我恨你。” “不会的!”谢以林说,“那个时候我也不恨你。是因为……我太痛了。太痛了,我以为以后我再也站不起来,只能做一个废人,是你造成了这一切,我一时接受不了,才对你说了这句话。对不起。” 我心疼地仰头亲了他一下。“本来就是我做的。你不用道歉。我也是因为你这句话,都不敢再面对你,把你修复好,我就赶紧走了。” 谢以林:“我以为是你抛弃我,不想再要我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醒过来时,只看到你的背影。你头也不回地就走了,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又亲他。 “所幸结局是好的。”谢以林喃喃道,“哪怕我们五年没见,但心意不改分毫。” 我们俩在床上滚作一团,打闹一会,谢以林看眼时间,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我欣然同意,洗漱片刻,兴致勃勃地带谢以林去我最常去的那个食堂,借了一个路过学生的卡。 谢以林吃饭的表情怪怪的。我问他,是不好吃吗?不喜欢的话等下可以去外面吃。 他摇摇头,说:“感觉像参与了你的大学时光一样。要是我能不在那种情况下遇到你就好了。” 我心虚地挪开眼。 我也不想。 吃完早饭,我带谢以林快速地逛校园。每到一个地方,我就告诉他我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事。 这是我上课的教学楼,那是我通过考试的教室。这是我经常发呆的天台,那栋楼里有我住过的寝室,现在我们进不去。 我还去魔法禁闭室,找谢以林呆过的那间,告诉他这就是我把他做成傀儡的地方。 他饶有兴味地在里面走了一圈,我给他描绘出一个大概形状,当时他就躺在那里。现在什么都看不出来,我早就把血迹和阵法的痕迹处理干净,没留下一点破绽。 我们牵着手,十指相扣,走在人行道上,经过一片片摇曳的树叶。大片云朵漂浮,洁白柔软,蓝天绿树,草地如茵,上面躺着几个用书遮住脸的学生,正在晒太阳。 多希望时间停止在这一刻,我能和谢以林永远走下去。 可是不行,我已经在这里做完所有我想做的事,昨天就全部结束。不论如何,都该回奥江了。 我们飞回去,沿着航道,在城外规定的魔法师飞行降落点停下。 刚一落地,四面八方突然传来束缚的法术,牢牢捆住我和谢以林。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我微微释放魔力,我和谢以林的束缚立刻破裂,原路返回到刚刚问话人的身上。 她一句话不说,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我转身,面向她。 那是一个极其高挑的人,身穿一身盔甲,从头到脚包裹起来,严严实实,只看得见一双与她声音一样冰冷的眼睛。腰间别着一把细剑,手放在剑柄上,因为我的压制,没能拔出来。 我问:“你是谁?为什么要绑着我们。” 看清我的脸的瞬间,她浑身的冰冷消融,语气透出几分惊讶:“你是杜祂神眷者!” 说话间,她艰难地把手移开剑柄,两只手抬起,表示自己没有恶意。 “刚才的冒犯实属无心之事,抱歉。”她对我低下头,盔甲碰撞,发出哐当的动静,“我叫纪文思,陛下派我前来接管奥江,严禁外人进入。当然,你们可以。” 我对她的冒犯不以为意,感慨着说:“傅伊昨天早上才寄信出去。你来的好快。” 纪文思的面容隐藏在头盔下,她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 “实际上,三天前,陛下就已收到傅会长发来的消息。” 三天前,我刚给傅伊拍了电报的日子。 她真是谨慎,收到电报就立刻给皇帝汇报。 谢以林察觉到我轻微的不爽,安抚地加重手中力道,握紧我的手。 我早就知道她的性格,现在再次认清,也没有太惊讶,但心像吸了水的海绵,沉甸甸的,压在其他器官之上。 我明明一直都在做一个好人,除了谢以林,我没有误杀过一个人,杀的都是该杀之人。可是绝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我,听到我的称号便会逃跑。 除非隐姓埋名,否则我永远融不进正常人的生活。 这世界上只有谢以林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还用过去的方式对待我,不改分毫。 我甩了甩头,抛开这些突如其来的思绪,问纪文思:“魔法阵有什么变化吗?” 纪文思说:“我不是魔法师,不了解,但今天早上,魔法阵试图抓人进入纳维丝山,若非傅会长及时发现,那个人就会当场死亡。” “这么严重?”我心里有些不妙。 难道是魔法阵发现我离开了,觉得没有桎梏,所以想赶紧杀几个人吸收力量壮大自己? “我去看看。” 纳维丝山的山脚被高墙围起来,仅有一扇门用于进出。几个魔法师站在墙边,在测量这堵墙,手里还拿着纸和笔。 我的到来引起她们的注意,我不认识她们,但是她们看我的表情紧张又有点兴奋,应该都认识我。 “这个墙是拿来做什么的?”我问道。“挡阵法?” “不不不——不是!”其中一个魔法师激动地回答我,“是为了防止普通人误入纳维丝山。” “里面怎么样了?” “魔法阵十分愤怒。” “愤怒?”谢以林疑惑说,“魔法阵也会有情绪吗?” 那个魔法师说:“我们本来也以为没有,但是昨晚傅会长在城中排查,找到那些被它做成傀儡的人,全部清除后,纳维丝山突然爆发一阵强烈的魔力波动。这应该就是愤怒。紧接着,它伸出魔法触须,想抓人进去。” 我问:“它抓到了吗?” 魔法师答道:“没有。它没有将触须伸太远,只敢在纳维丝山边缘试探,抓了个猎人,傅会长救了他。” 我站在墙边思考片刻,说:“我进去一会。”对谢以林,“你在这里等我出来。” 谢以林说:“好。” “危险!” 身旁的魔法师下意识劝阻。 我对她微微一笑。 她忽然想起我是谁那般停顿,再上去为我打开门。 刚一进去,阴冷潮湿立刻笼罩我,像是有层布盖在纳维丝山上空,明明外面还是发晴天。 绿树已经茂盛,草木生机勃勃,水汽缭绕在叶子尖端,透明的水珠滚动。但动物的痕迹在一夜之间消失,里面只有我走路的脚步声,衣服穿过草丛的窸窣声,还有无休止的风声。除此之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响声。 魔法阵把纳维丝山的动物全部杀了吗?想到这种可能性,我心里就感到愤怒。 在即将走到半山腰时,我听见了一些类似于沙沙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尤为明显。 我停下脚步,静静等待。果然,树的背后,出来一个人。 她长得和我一样,浑身乳白色,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双脚离地面几厘米,像浮在泥土上面的羽毛。她的双眸平静,没有感情地凝视我,瞳孔不动,眼皮不眨。 她还想向我飘来,可我已经抬平手臂,做出一个掐脖子的动作。 她的头顿时歪成正常人无法做到的角度,几乎和脖子形成九十度。 我再把手指合拢,瞬间,她的身体在脖子的位置处破裂,点点荧光从中飘散而出,溢散于空中。 “你想干嘛?”我问魔法阵。 寂静。 树的后面又飘出来一个乳白色的我。 这次它没有动,远远地与我相对,嘴唇一张一合。 它没有发出声音,也许它根本就发不出声音。谢以林发现有魔法师打着杜祂神眷者的旗号做坏事,打断了它的进展,它的身体没能成功塑造,它现在仅有的,只是一个幽灵的外壳。 它也发现自己说不出话,闭上嘴。我等了一会。它重复缓慢地掌嘴。我盯紧它的嘴唇,通过口型判断它说的话。 “我……要……你……留……下来?” 我跟着念出。 它点头。 “不可能。”我一口回绝。 它继续说。 “后……面……会……” 我说:“不会的。我会把你毁掉。” 它眼睛里流出愤懑,比刚才的模样看起来像活人许多。 “你……要……与……我……同……归于尽?” 我识别出这几个字,反而笑了。 “为什么不可以?”我说的很从容,心里却在想谢以林,“死就死,人早晚会死。” 它呆呆的,好一会没继续说话。 “你还有其他想说的吗?” 它只是看我。 既然它不说,那我问。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那么想杀谢以林?” “都……怪……他……” 得到回答,我又一次隔空捏碎它,向前搬开那块大石头。 来这里的前两次,第一次因为震惊,第二个因为保护谢以林,我都没有仔细看过山洞内部。 里面挖空了,却不黑,充斥着乳白色的光,照得每一寸土地都亮堂堂。 地面上的阵法光华流转,一亮一暗,正在呼吸。庞大的魔力缠住我全身,想把我拉进山洞,我身体纹丝不动,右手搭在石头边缘,仔细地将阵法一一看过。 越看,我的心情越沉重。 五年的时间已足够它完全成型,那些精美的纹路和帝都魔法协会地下室的一模一样,排列规律,所有圆圈对称地画在大圆上,藤蔓般缠绕,树叶般重叠。 看完这些,我做出决断,搬大石头堵上,下山离开。 谢以林站在原位等待我。 那群魔法师中,多了一个我熟悉的人。 “傅真?!”我惊喜地对他打招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傅真有点局促,先瞄了眼谢以林,再对我说:“刚来的。老师让我来纳维丝山,问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我突发奇想:“你还没进去过吧?要不要进去试试,看魔法阵还会不会排斥你。” 傅真像听傅伊的话一样听我的话,毫不迟疑地走进山中。 围着我们的魔法师散开,继续观察这堵墙。 我原地坐下来,草地干燥柔软,和纳维丝山内部天壤之别。 谢以林表情隐忍,问:“魔法阵变强了?” “没有。”我靠在他肩膀,懒洋洋地说,“我问了它一些问题。” “比如?” “比如它为什么那么想杀你。” “……为什么?” “它觉得它被我毁掉都是因为你。其实没说错。我是为了救你才打开的阵法,用完,就打算把它毁掉。你还打断了它的计划。” “我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他挨着我,感慨道,“这几天发生了太多事,就像过去好几年。” 我歪头看他,也想到一个过去想问但一直忘了问的问题。 “你是怎么发现它在害人的?” “因为它自称为杜祂神眷者。”谢以林说完,沉默了一会。他脸上的血色随着他的沉默一点一点消失,如同滑下地平线的夕阳。他用手指勾住我的一缕头发,牢牢攥再手心,低声对我说,“我一直在找你。从柯林斯城找到里波尔堡,找过周边的许多城市。可是我找不到你。我以为我永远都找不到你了。”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第 2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