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素月》 第1章 雪覆皇城梦碎时 先帝驾崩,国不可一日无主,太子择日便要登基 裴忆梦近来总觉着心慌,请了大夫来看,也只嘱咐她好好休息,想出去散散心,可正值国丧,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位于书案前,盯着府中的账本紧蹙眉头,“雪宁,殿下在何处?” 一旁名叫雪宁的丫鬟道:“殿下一早便备马出门,还没回来” 裴忆梦有些头疼,索性不看了,合上账本便往外走,一旁的丫鬟赶紧拿上披风跟出去 景朝的冬天从未像现在这样冷过,雪仿佛要把这座城吞掉 雪宁将披风披在裴忆梦肩上,替她理着颈口的绒毛,忧心道:“夫人,还是回屋吧,外面太冷了,您仔细着身子” 裴忆梦被冷气呛的一阵咳嗽,却还是摇摇头,她身体一向不好,反正不管怎样都要吃药,还不如出来清醒会儿 可老天似乎不太愿意看她闲下来,后院的小厮急匆匆跑来,身上的衣衫都被扯烂掉一些,他低着头行礼,道:“夫人,九姨娘和昨日入府姑娘打起来了!您快去瞧瞧吧!” 裴忆梦加快脚步往后院走,越是近,那些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便越是清晰 “你这个臭婊子,真当殿下喜欢你啊!” “你骂谁婊子……” 一旁的人也是想看热闹的,只是嘴上劝劝别打了,却没人上前将他们拉开 裴忆梦清清嗓子,强压下不适吼道:“都给我停下!” 一行人马上就规规矩矩站好,只有那年轻姑娘有些茫然的看着裴忆梦,旁边的女人扯她的衣袖,让她赶紧行礼,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就是三王妃 她把刚刚传唤的小厮叫过来,冷色问道:“给我仔仔细细的说清楚,发生了何事” “回夫人,九姨娘今日和那姑娘在院中碰见,原本好好聊着天,不知怎的就打起来了” 九姨娘马上梨花带雨哭起来,娇弱的抹着眼泪,道:“夫人!您可得替我做主啊!” 裴忆梦听着这些声音,头更痛了,道:“我不想听任何解释,你二人若是喜欢受皮肉之苦,那就在这雪地里跪上两个时辰” 说完便转身离开,这些年她将府中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十几房姨娘难免会有纠纷,平日里裴忆梦都是秉公处理,从未像今日这般直接处罚 最近她的脾性越来越怪了,好似回到了年少时,性子急的很,只想着赶紧解决,却不思考方法是否妥当 她不舒服的紧,这会儿回到房里就睡下了 几个时辰后,江铭进来把她摇醒,“夫人,快醒醒,我有事要跟你说” 裴忆梦强撑着坐起来,江铭身上的披风都没来得及卸下,他坐在床边,道:“我去找了右相” “你去找他作甚?太子登基在即,先帝在世时右相没少给他使绊子,若是让太子知道了,那该如何是好!” 江铭道:“你怕什么?你父亲左相一向不支持太子,你又是我的夫人,当年夺嫡之争何其激烈,你以为他登基后会放过我,放过两位丞相吗?” 江铭说的并无道理,太子江辞还是五皇子时尚且天真,他生母是先帝微服私访民间时结识的女子,先帝将她带回皇宫后即刻封妃,可谓是宠惯一时,可惜在江辞五岁时便去世,后来虽被追封为嘉宁皇贵妃,但因为民间的出身,江辞没少被人嘲笑 许是被欺负的多了,他的性子也越发古怪,变得暴虐无常,嗜杀成性,还加入了夺嫡之争,世人都道他痴心妄想,三皇子江铭乃皇后嫡出,这太子之位怎么说也轮不到他 奈何江辞屡次立功,皇帝本就对他有亏欠之心,这会儿便更喜欢他了,没过多久便入主东宫 裴忆梦扶额道:“那你待如何?” 江铭望着窗外大雪封山的模样,若有所思道:“而今,只有杀了江辞,不然我们难逃一死” 裴忆梦被他气的直咳嗽,失手打碎了身旁的香炉,怒道:“你疯了?!你这是造反!” 江铭看上去有些兴奋,站起来甩甩袖子,道:“夫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啊!我与两位丞相相讨了一日,现下城外流寇满地,大雪封山,江辞根本调不出那么多人护卫皇宫” 裴忆梦这会也不想顾及着江铭的脸面,直接说道:“江铭,你是有多蠢,他能当太子而你不能,这就是差距,你斗不过他的” “那是因为父王偏袒于他!”,这话仿佛戳中了他的心窝子,他急切的解释道:“以我的能力,我根本就不输他!” 他近乎疯狂的捏着裴忆梦的肩,眼珠仿佛要瞪出来,“夫人,只要我们赢了,你就能当皇后了!我不会输的!” “登基定在什么时候?” “明日” ”明日?!你真是疯了,短短一夜,你不可能有足够的兵马造反” 江铭松开了她,略显得意道:“你当我是此等莽夫?几个月前听闻父王身子日况渐下,我就开始招兵买马了” 难怪府中日渐亏空,裴忆梦尽量缩短府中支出,甚至拿私银补贴,都填不上这窟窿,“俞儿呢?俞儿怎么办?” 江俞是裴忆梦膝下唯一的孩子,身为嫡子,江铭很是看重他,自幼便带在身边培养,对于她这个生母倒是有些生疏了 “俞儿当然是同我一道入宫,夫人,府外已经备好马车,你带着雪宁离开,事成之后再回来” 裴忆梦这会儿更急了,夫妻数十年她早已对江铭死心,可江俞是她的亲生骨肉,她的孩子不能冒险 “不行,要我走,那就让俞儿跟我一块儿走,俞儿不能出事” 门突然被闯开,江俞冲进来对着裴忆梦道:“不,我不会走的,我要跟父亲一起” 裴忆梦现下也管不了他偷听的事,怒道:“不行!万一失败了怎么办?你跟我走!”,说完便又是一阵猛烈咳嗽 江俞径直上前,一掌将她击晕,抱着裴忆梦往府外走 等她再次醒来,已经在马车上了,旁边还躺着同样昏迷的雪宁,她撩开帘子往外看,天色已晚,不过依稀能辨认出是去乡下义庄的路 裴忆梦把雪宁扶起来,用力拍拍她的脸,“雪宁,醒醒,快醒醒……” 雪宁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四周一片漆黑,道:“夫人,这是在哪?” “听着,江铭要造反,他把我们送出府了,应该是要去义庄,车夫不可信任” 雪宁立即明白裴忆梦的话,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接将车夫封喉,随后拉着马换了方向 雪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道:“那少爷呢?少爷怎么办?” 裴忆梦道:“是俞儿把我打晕的,江铭要带着他一块儿造反” 裴忆梦心里想着,江铭会利用自己,但她虽与江俞不太亲近,可总归不会害自己的生母,把她打晕想来也是为了保她性命,不过这路线是江铭安排的,保险起见她不能相信 马车上该备的东西都有,足够撑几天了 连续赶了两个时辰的路,天光渐亮,太子就要登基了,这也意味着,皇城将马上展开一场厮杀,果不其然,不久后京城传来号角声,烽烟四起,在一片雪景中尤为明显 裴忆梦心中愈发不安,她吩咐雪宁停下,下了马车,望着京城的方向 “夫人,不继续赶路吗?” 她摇摇头,不知为何,裴忆梦现下觉得再怎样也无济于事,没有任何依据,仅仅只是直觉,她转头看着雪宁,突然发现当年青涩的少女,如今鬓角竟有了白丝 裴忆梦抬手抚摸着那一缕白丝,道:“雪宁,你入裴府的时候多大?” “夫人您忘了,我和春悦出生便在裴府,自幼便服侍您左右” 裴忆梦愣了愣,春悦,真是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她道:“倒是我恍惚了,我有些想春悦了,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雪宁少见的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春悦和她从小就在裴忆梦身旁伺候,自幼学武,她们三是一块儿长大的,可惜在裴忆梦成亲后三年便离世,也是从那之后,裴忆梦便再也不相信江铭 远处传来马蹄声,雪宁马上拉紧裴忆梦,“夫人,此地不宜久留” 裴忆梦没什么反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该来的是躲不掉” 声音越来越近,乌泱泱的一片人很快将她们围住,领头的,是如今的圣上江辞,身后押着两位丞相和江铭江俞父子 裴忆梦看见江俞心里一紧,面上有些焦灼,江辞身边的侍卫将认罪书取出来,道:“三王妃,三皇子和世子都已经交代了,今日谋反是你的主意,你可知罪” 裴忆梦不可置信的看着江俞,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亲生骨肉会背叛自己,气急攻心,她扶着雪宁将压在心里的血一口吐出,根本说不出一句话 江辞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她,开口道:“嫂嫂,你没什么想说的吗?你的父亲,丈夫,儿子,已经全部背叛你了” 裴忆梦的喉咙仿佛被刀子卡住,只要一动便是钻心的痛,她说不出话,雪宁在一旁急红了眼,道:“陛下,您明鉴!他们造反跟夫人没有任何关系!怎么能凭他们一面之词定罪!” 江铭此时像个疯子一般吼道:“就是她,陛下!就是这个毒妇教唆我们造反!您说过,只要供出背后之人,就饶我一命的!” 江俞赶紧附和,“对!就是我母亲教唆的!我们只是被蛊惑了,陛下明鉴啊!” 雪宁看着这个白眼狼怒道:“住口!你不配叫夫人母亲!” 江辞大抵是觉得烦了,示意手下动手,即刻间江铭江俞二人便没了性命,他下马朝裴忆梦走来,看样子是并不打算放过她 那把附着银蝶的剑抵在裴忆梦脖子上,江辞问道:“嫂嫂,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裴忆梦面如死灰,她摇摇头,随后便被一剑封喉,鲜血落在雪地里,好生刺眼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她的父亲用此诗为她取名,如今看来,裴忆梦的人生,当真是大梦一场 可这梦,会有醒来的一日吗? 第2章 雪眸初醒旧庭春 “小姐……你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谁在说话?奇怪,人死了还能听到声音吗?裴忆梦有些难受,她快喘不过气了,心里想着她都死了还要受这些苦,真是折磨她 “小姐,我和雪宁这几天老是被夫人责罚,您快醒醒吧……” 春悦?裴忆梦听到春悦的声音,努力想睁开眼,但她的眼皮就像被人捏着一般,怎么也睁不开,猛的一下,她惊坐起来,眼前是早已离世的春悦,还有面容青涩的雪宁 “小姐!”春悦激动的大喊,“小姐你终于醒了!” 雪宁倒显得成熟许多,过来摸摸裴忆梦的头,道:“太好了,小姐烧也退了” 裴忆梦没想到在地府还能和她们团聚,她有些吃力的下床,像个孩子一样抱住春悦雪宁,眼泪直流,“太好了,能见到你们,就算是地府我也不怕了” 春悦一听这话,赶紧拉着裴忆梦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小姐,您怎么开始说胡了?是不是烧糊涂了?” 雪宁蹙眉,道:“你照顾好小姐,我去请大夫“ 这是怎么回事?裴忆梦伸手去拉雪宁的衣袖,却突然看到自己白皙娇嫩的手,不对,她成亲后日日操劳,手上甚至有冬天留下的冻疮印子,难道地府还有返老还童的功效? 她赶忙跑到铜镜前,眼前的自己竟是如此年轻,细腻的皮肤和稚嫩的脸庞,分明是她少时的模样! 她回头,看着眼前的二人,春悦雪宁担忧的看着她,也是少时模样,而这房间,是她在裴府时居住的地方! 仔细想想她们刚刚的话,也透着诡异,裴忆梦试探着开口,“我脑子有些晕,这是怎么了?” 春悦一听她头晕,连忙扶着她坐下,雪宁则解释道:“您前几日同二少爷游湖,不慎落入水中,一直发烧,还说了好些胡话,昏迷了好几日,现在才醒来” 胡话?裴忆梦问道:“我说了些什么胡话?” “只依稀听见了什么造反之类的话” 春悦赶紧上前捂住雪宁的嘴,“你可别说了,这要是让外人听见,可是要掉脑袋的!” 裴忆梦记得这事,她同父异母的弟弟裴忆安不满京中的百姓说他不如长姐,便设计想让她淹死,但最终这件事被裴忆安的母亲林秀隐瞒下去,裴忆梦不想生事端,也就没有结果了 但这是在她及笄前发生的事,裴忆梦问道:“现在是什么年份?” 雪宁:“景朝新历二十三年” 先帝走的早,如今的圣上年仅二十就登基,改了旧历,到现在已经在皇位坐了二十三年 从前的经历难道是梦吗?不,不会是梦,裴忆梦能清楚的感知到痛苦,如果是梦,不会那么真实,是上天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能重来一世 她吩咐春悦雪宁退下,独自坐在铜镜前,看着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孔,陷入沉思 她父亲裴齐乃当朝左相,生母孟氏是当朝大将军的妹妹,母亲在幼时离世,府中二姨娘林秀是六品文官庶女,因膝下有一子便一步登天成了当家主母 裴忆梦回想起死前看到的画面,裴齐为了活命随江铭江俞一道诬陷她是造反元凶,现在想想她的父亲何时在意过她,那一纸婚约,不过是皇帝随口一提,毕竟他也知道江铭是什么德行,皇帝早已说过不愿便罢,裴齐却将宝押在江铭身上,将刚及笄的女儿嫁给了京城有名的纨绔 上辈子林秀日日想着怎么给裴忆梦使绊子,没少给她下马威和罪受,裴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裴忆梦不想给父亲惹麻烦,夜半时分常常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将委屈全部咽下,一到白天,又继续做高门贵女,活的好生累 当今圣上十六岁被封为太子,同年与安国和亲公主成婚,第二年便诞下了如今的长公主江月,登基三年后,先皇后薨于寝宫,皇帝自此一蹶不振,直到四年后昭贵妃怀孕,诞下龙凤胎,也就是三皇子江铭和四公主江玲,被封为皇后 接着皇帝便去了民间微服私巡,遇见一位女子,将她带回皇宫封为宁妃,五皇子江辞就此出生,五年后因误食有毒的菌菇殁世,皇帝痛心疾首,后官荒废,于是江辞便成了他膝下最后一个孩子 上辈子裴忆梦只道皇家关系狗血,但当她真正踏进去时,才知道一切没那么简单,每个人都心怀鬼胎,暗自较量,没点眼力见想活下去都是难事 裴忆梦越想越觉得江铭当真是蠢,长得倒是与皇后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这智谋却没继承到二人哪怕一分,若不是皇后管着,再有裴忆梦一路扶持,江铭恐怕连夺嫡的资格都没有 裴忆梦想报仇,可她的力量太单薄了,站在她眼前的是当朝首辅,是天家皇子,想要搬倒他们,只能借助皇权,她清楚的知道皇宫里的水有多深,再次踏进去,该如何才能不被吞没? 她想的入神,却突然听见有人唤她的小名,“清清,在想什么?”,这个声音裴忆梦无比熟悉,正是她的好父亲裴齐 她回过头,雪地里裴齐的脸仿佛与眼前的人重合,裴忆梦眼眶通红的咬着下唇,手死死抓着衣摆,不让自己爆发 裴齐皱眉,将手搭在裴忆梦肩上,道:“清清,你怎么了?” 裴忆梦随即笑出来,“没事,让父亲忧心了,只是想起在水下的感觉,有些后怕” 裴齐道:“我听府中的下人说你醒了,便第一时间赶来,清清受苦了,回头我定要好好说教忆安一番,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裴忆梦怎么落水的,裴齐心里其实门清,只是比起身份尊贵却只能用来结亲的女儿,他当然是觉得嫡子更重要 裴齐起身道:“这些日子你好好休养,我让厨房炖了汤,记得要喝,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就先走了” 看着裴齐离开后,裴忆梦才放开手,白色的里衣早已被鲜血染红,裴忆梦竟是生生将手捏破了! 春悦刚进屋就被吓坏了,嚷嚷着要去找大夫,裴忆梦让她不要声张,只是让雪宁简单为自己包扎了一下 手上的布刚缠好,府中的小厮便提着好几个箱子走进来,带头的男子道:“大小姐,这是老爷亲自采买的,命我们送到您房中来” 小厮们将箱子一一打开,里面全是些当下流行的珠宝首饰和衣物,京城的官家小姐们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平日里都是华丽的打扮,身份越是尊贵,穿戴的衣物首饰便越是华贵 裴齐怎么可能亲自采买,想来也是下朝后想起这事,为了替裴忆安开脱,便让手下挑最贵的买,想拿这些补偿裴忆梦 裴忆梦长得像她娘,眉如远山含黛,眸光清冽无波,鼻梁秀挺却不凌厉,不笑时唇瓣轻抿,更添几分疏离,远观如月下寒星,近看却觉眉眼间藏着未化的霜 生了这样一副清冷的脸,若是将这些东西套在身上,看上去便有些画蛇添足了,裴忆梦只道裴齐也不知道做的像样一点,哪有父亲如此不了解女儿的 但她还是留下了,一来日后若是缺银子,随便挑一件卖了都值不少,二来疏通关系时还可以拿来送人,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这些 她对着几箱首饰挑挑拣拣了半天,最终拿了两支簪子,分别插在春悦和雪宁的头上 她们受宠若惊,雪宁忙道:“小姐,这是老爷送您的,您却给了我们,让其他人瞧见了恐怕不好”,春悦也连连点头 裴忆梦很满意自己挑的簪子,道:“怕什么,父亲给我了便是我的东西,我想拿来送人并无不妥” 裴忆梦眼光极好,春悦头上的银簪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小雀,嘴边挂着珍珠,动起来恍若小雀在啄食嬉戏,端的是娇俏灵动范 而雪宁头上的那支,羊脂白玉温润如凝脂,簪头雕着半开的白梅,梅枝缠绕着细巧的银线,簪尾浅刻缠枝莲纹,满是温婉娴静的韵味 簪子与两人的性格甚是相配,即使身着丫鬟的服饰,戴着也毫不违和,春悦看的直发愣,喃喃道:“这簪子也太漂亮了……” 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拉着雪宁在箱子前挑拣起来,“这么多东西肯定有适合小姐的!” 到底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她们俩也知道裴齐送来的东西大多都不适合裴忆梦 她们拉着裴忆梦比划了好一会儿,终于挑了一套满意的,更衣盘发好一番折腾才弄好 只见裴忆梦身着一袭冰青色长衣,风过处衣袂翻飞,恍若流云掠影,发间银簪缀着细链流苏,轻晃时似有碎光跳动,活脱脱一幅“月下寒荷映素雪”的雅致画卷,满是清冷出尘的韵味 不过春悦还是觉得怪怪的,思来想去终于明白,裴忆梦虽生的清冷,可如今不过豆蔻年华,脸上稚气未脱,满是青涩,眼神却有些凛冽和沉郁,颇像她在话本子里看到的兰摧玉折 “小姐,别难过了,笑一笑嘛,你看,我和雪宁多厉害,给您挑了一身美若天仙的服饰”,她顿了顿,又道:“不对,小姐本来就美若天仙!” 春悦是她们三个中话最多的,性子也是最俏皮的,上辈子她还在世时日子虽苦,但也甚是有趣,她离世后,裴忆梦和雪宁常常想起她,雪宁又是个闷葫芦,如此一来便冷清了许多 裴忆梦看着眼前又因为哪对耳坠好看而争论的二人,只觉得很久没这样放松过了,在这府上,真心待她的恐怕也只有这二人,她终于展露了今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裴忆梦要带着她们活下去 第3章 冷院惊梦起商机 笑意未散,窗外忽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雪宁朝外面瞟了一眼,道:“小姐,二少爷来看您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脚送走裴齐,这会儿裴忆安又来假意关怀,裴忆梦脸上的柔色瞬间褪去,指尖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门帘被轻轻掀起,一身锦袍的少年缓步而入,面如冠玉,眉眼间却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稚气与桀骜,裴忆安手里提着个精致的食盒,故作关切地走上前道:“长姐,听闻你醒了,我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快尝尝” 他将食盒递到裴忆梦面前,眼神却在她身上扫视了一番,像是在惊讶,裴忆梦居然还活着 裴忆梦垂下眼帘,她没有去接食盒,只是淡淡开口道:“多谢二弟挂心,只是我刚醒,胃口不佳,怕是辜负了你的好意。” 裴忆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长姐会拒绝,他在裴府向来横行惯了,连裴齐都对他多有纵容,何时受过这样的冷遇? “长姐是还在生我的气吗?”裴忆安放下食盒,语气带着几分委屈,“那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都怪湖边的青苔太滑,我一时没站稳才撞到了你。父亲已经训斥过我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他说着,便要去拉裴忆梦的手,姿态亲昵,仿佛真的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弟弟 春悦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裴忆梦身前,语气带着几分不客气,道:“二少爷,小姐身子还弱,不便与人亲近。您的心意我们领了,还是请回吧,免得打扰小姐休息” 裴忆安脸色一沉,道:“你一个丫鬟,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春悦可不怕他,梗着脖子没有退让,雪宁默默站到春悦身侧,冷冷地看着裴忆安,虽未说话,周身的气场却带着几分威慑 裴忆梦抬手按住二人的肩膀,缓缓站起身,她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却已隐隐有了世家贵女的挺拔风骨,冰青色的衣袍衬得她肤色愈发苍白,看向裴忆安的眼神如霜雪般逼人 她抬眼看向裴忆安,声音平静无波,却隐隐带着一丝威压,“春悦是我的人,二弟的手未免伸的有点长了,再者,我何时说过怪你了?只是我如今确实需要静养,还请二弟体谅” 她的目光太过锐利,裴忆安被她看得心头一颤,竟莫名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我……我只是关心长姐”,裴忆安强装镇定,眼神却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既然长姐要休息,那我就不打扰了,桂花糕我放这了,你记得吃” 说完裴忆安几乎是逃一般的离开了院子,他是真的被吓到了,裴忆梦从前待他也算好,从不曾如此跟他讲话,裴忆安本就干了亏心事,被裴忆梦这样一盯,难免慌神 看着他狼狈的背影,春悦松了口气,“小姐,您刚做得太好了!以前二少爷欺负我们的时候,您从来都不会这样说他的” 裴忆梦淡淡一笑,却带着几分苦涩,“以前是我太蠢,总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却没想到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 雪宁拿起桌上的桂花糕,闻了闻,眉头微蹙,“小姐,这桂花糕里好像加了东西,味道有些不对劲” 裴忆梦心中一凛,上辈子她落水醒来后,裴忆安也来送过桂花糕,她当时毫无防备地吃了,结果当晚便发起了高烧,缠绵病榻多日 裴忆梦冷笑一声道:“扔了吧,以后裴忆安送来的东西,一概不收” 春悦和雪宁齐声应下,春悦拿起食盒正要出去,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这次却是林秀身边的大丫鬟锦儿 “大小姐,夫人请您去主院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锦儿站在门口,语气恭敬,眼神却带着几分审视,显然是奉了林秀的命令来打探消息的 裴忆梦只觉得鄙夷,她刚醒来,还没好好休息,到现在连水都没喝上一口,裴忆安也是个会告状的,这才多久,林秀就迫不及待地找来了 “知道了,待我更衣后便过去”,裴忆梦不动声色地应到 雪宁担忧地看着她道:“小姐,夫人肯定没安好心,您还是别去了” 裴忆梦摇摇头,她转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尚带青涩却眼神坚定的脸,林秀,我们的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裴忆梦换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衣裙,去掉了发间多余的装饰,只留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便跟着锦儿往主院走去 一路上,府中的丫鬟小厮们见了她,都纷纷低下头行礼,眼神中却带着几分好奇,她落水昏迷的事早已传遍了整个裴府,这些人心里也是门清,都想看看裴忆梦醒来后的反应 正厅里,林秀正端坐在上首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假意念经,见裴忆梦进来,她缓缓睁开眼,脸上露出一抹虚伪的笑容,道:“清清,你可算醒了,快过来让母亲看看” 裴忆梦走上前,依着规矩行了一礼,语气平淡,“劳夫人挂心” 林秀拿着佛珠的手一顿,裴忆梦还是不肯叫她母亲,但她却还是假意笑道:”那就好,那就好,”,林秀拉着她的手,指尖冰凉,带着几分刻意的亲昵,“你落水这几日,母亲日夜祈祷,总算老天保佑,让你平安无事,忆安那孩子,真是太不懂事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他,绝不让他再惹你生气”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叫旁人听了,都要道一句母女情深 裴忆梦硬挤出一个微笑,“夫人言重了,二弟年纪还小,我并未放在心上” 林秀盯着她的眼神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蛇,她上下打量裴忆梦一番,道:“清清,我怎么觉着,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先前裴忆安跑来告状,说裴忆梦就像入了魔似的,眼神好生吓人,林秀还不信,这会儿亲自一看,果真如此,莫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怎么会,夫人多虑了,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我只是有些后怕罢了”,裴忆梦低着头解释,看上去又与以前并无什么差异 林秀还想说什么,裴忆梦却道:“夫人,我有些乏了,便不陪您聊了”,林秀点头应允,看着裴忆梦离去的身影,眼神暗沉,仿佛藏了刀子 回到自己的院子,春悦和雪宁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她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小姐,怎么样?夫人没为难您吧?”春悦担忧地问道 “放心吧,没事。”裴忆梦笑着说道 不过她是真的乏了,坠湖是真的,昏迷也是真的,她才刚醒,便这样一番折腾,早已累的不行,都没来得及更衣,便倒头就睡 雪宁小心翼翼的替裴忆梦褪去外衣盖上被子,然后同春悦一块儿将房里的东西收到库房去 春悦见四下无人,小声道:“其实吧,我也觉得小姐有些不一样了” 雪宁:“我知道,不过不管小姐做什么,我都支持” 春悦一把揽过雪宁的肩,笑嘻嘻的说:“英雄所见略同!” 裴忆梦睡得并不安稳,她又梦见以前的事了,这些画面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她的意识里,让她浑身发颤,额角渗出冷汗 裴忆梦猛地睁开眼,胸腔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窗外已是暮色四合,廊下挂着的灯被晚风拂得轻轻摇晃,昏黄的光线下,春悦和雪宁正担忧地看着她 “小姐又做噩梦了?”,雪宁将温热的茶水递给裴忆梦,“实在不行让大夫开点安神的药吧,这样下去可不行” 这是心病,还是得心药医,那几根刺一日不除,她就一日不得安宁 裴忆梦随意拿了一件衣裳披着,坐在书案前,指尖轻叩紫檀木桌案,沉声道:“雪宁,把我名下的银钱账目取来,一一核对清楚” 她母亲年轻时曾在京城经商,风光一时,嫁给裴齐后便变卖了许多铺子拿来补贴府邸,去世前便将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继承给了裴忆梦 这些一向是交给雪宁保管,她每日都会抽空统计,手里捧着一大本账本,道:“小姐,夫人留下的银子共计一万两,这些年老爷以‘家族周转’为由支取三千二百两,林夫人借‘给三小姐增添嫁’之名挪用八百两,再加上您乐施好善,如今账面结余恰好五千两”,她指尖划过账本上的字迹,语气带着难掩的愤然 “罢了”,裴忆梦抬手打断,眸中掠过一丝寒芒,从前没算过,竟不知他们已经得寸进尺到这个份上,“带上银票,随我出府一趟,切记行事低调” 府中不起眼的马车悄然驶出侧门,最终停在城西一条僻静巷口,车帘掀开,裴忆梦身着素色布裙,头戴帷帽,扶着春悦的手缓步下车,对随行的侍卫与马夫吩咐道:“在此等候,莫要声张,我们半个时辰后便回” 巷尾,一间灰瓦木门的酒楼静静矗立,门楣上“醉风楼”三个字漆皮剥落,院墙爬满枯藤,连过往行人都寥寥无几。春悦踮脚望了望,扯了扯裴忆梦的衣袖,小声道:“小姐,您来这干嘛,这地段偏僻得连鸟都不来” 话音未落,便见酒楼大门推开,一个身着蓝布长衫的中年男子正送着位富商模样的人出来,嘴里念叨着:“张老板,这酒楼是先父传下来的,要不是急着返乡,我实在舍不得……” “掌柜的且慢!”裴忆梦快步上前,声音清亮,“不知这酒楼出价多少?我愿加价收购” 那张老板闻言皱眉,上下打量着裴忆梦:“姑娘,凡事讲个先来后到,我与掌柜的已经谈妥了!” 掌柜的也面露难色,道:“姑娘,这位张老板出价九百两,我们正要签契书呢” “我出一千两”,裴忆梦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掌柜的,做生意以利为先,一千两白银,足够你返乡买百亩良田,安享晚年了” 张老板脸色一沉,气道:“你一个女子,懂什么经商,这酒楼地段极差,买下来也是砸在手里!再说,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掌柜的,你可别被她忽悠了!”他说着,伸手便要去掀裴忆梦的帷帽 雪宁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身前,将那张老板的手往后一扭,疼的他直叫唤 裴忆梦侧身避开,道:“张老板,我此番是替兄长行事,他近日染疾不便出面,特命我来打理产业,你若能出更高的价钱,掌柜的自然可以卖给你,若不能,便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张老板气的牙痒痒,又忌惮她口中的“兄长”,悻悻地骂了句“晦气”,甩袖离去 掌柜的望着他的背影,转头对裴忆梦拱手笑道:“姑娘好胆识,方才那句话,不过是托词 吧?” 裴忆梦唇角微扬道:“掌柜的何以见得?” “我经商十余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姑娘行事果断利落,绝非甘愿屈居人下之人” “那您还肯卖?” “我虽要返乡,却也惜才”,掌柜的叹了口气,“这世上女子不易,有才华却因身份遭排挤的更是多如牛毛,我可没有那些迂腐偏见,姑娘有能力,这酒楼在你手里,定能焕发新生” “掌柜的高见。”裴忆梦将契书推给他,“既如此,您为何要舍弃这酒楼?” 掌柜的摩挲着契书边缘,眼中满是疲惫道:“风风雨雨几十年,早已厌倦了算计争斗。只想回江南故里,买块临河的地,种些桑麻,闲时垂钓泛舟,安度余生罢了” 离开时,裴忆梦特意绕到街角的胭脂铺,买了满满一匣子香粉、唇脂与花钿,让春悦拎着走在前面,故作是出门采买的模样,一路低调返回裴府,连守门的婆子都未曾起疑 马车内,春悦捧着胭脂匣,好奇地问道:“小姐,您为何要盘下这间酒楼?” 上辈子,这座酒楼被一个商人盘下来,当时其他人都不看好,只因酒楼的地段实在是偏僻,可没过多久朝廷便下令整改,整条街都被翻新,成了京城最繁华的地带,那商人也是赚的盆满钵满 裴忆梦道:“你信我吗?” 春悦:“我当然信小姐,小姐说行就一定行!不过咱们什么时候动工翻新?我看那门窗都朽了,桌椅也得换一套新的才像样。” 雪宁指尖轻叩车壁算了算,“修缮楼阁至少需二百两,招募厨子、跑堂得预付月钱,再加上采买食材、添置器皿,又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咱们只剩四千两,若想把酒楼做得有声有色,怕是捉襟见肘” 裴忆梦靠在车壁上,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不用急着动工,就这么放着,等便是了” ”等着?”春悦瞪大了眼睛,“那酒楼空荡荡的,放着岂不是浪费?万一过段时间还是没人来,咱们的银子不就打水漂了?” 裴忆梦抬手拍了拍她俩的手背,目光透过车帘望向远处,语气笃定道:“放心,你们信我便是” 春悦与雪宁虽满心疑惑,却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便不再多问,只将这份好奇压在了心底 转眼一月过去,这日清晨,府中突然传来小厮们奔走相告的声音,春悦抢先跑出门打听,回来时满脸喜色,冲进房间小声喊道:“小姐!小姐!大喜!朝廷下旨了,要整改城西那条街,不仅铺路修桥,连沿街的店铺都要统一修缮翻新,咱们的醉风楼也在其中!” 雪宁手中的账本险些滑落,快步走到窗前,果然望见远处街巷已有官兵维持秩序,工匠们正推着木料工具赶来,她细算片刻,难掩激动,“如此一来,修缮的银子分文不花,省下的钱正好可以用来聘请顶尖厨子,资金一下就充裕了!” 裴忆梦端着茶杯,望着院中初绽的野花,眸中笑意渐深,这第一步棋,她下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