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溪之死》 第1章 第 1 章 江南东道榕州—— 榕城乌山,地势险峻,怪石嶙峋,幽静林壑,水流于高山之处落下,岩石交错,水出其间,曲折盘绕,素有“蓬莱仙境”的美誉。 在半山腰之处有座小院,灰瓦白墙,其屋顶四坡如漏斗向内倾斜,四周屋檐层层叠叠,雨水汇于中心庭院,银线般的雨丝垂落,大水缸上荷叶托珠,四周盆栽得雨露滋养。 午后厢房内,听着细雨滴嗒落下,柳玉溪趴伏在案版上入睡,神色不安频频蹙眉,坠入了梦魇,杏色的衣袖被揉皱,嫩鹅黄祥云纹帔帛也垂落裙边。 十年前,西北鄯州被破,随后原本富庶安乐的河西凉州也硝烟四起,胡人大军势如破竹,挥舞旌旗。 在大部分河西军被调兵前往京都时,身为河西节度使并凉州刺史的柳明潮心下不安,暗地里托人将女眷秘密送出。 不出所料,西北兵力减少后胡人率领大军攻破陇右治所鄯州,河西治所凉州紧随其后。 狭长的河西是丝路的必经之地,怎可让它落入胡人之手,爹爹与兄长在凉州苦苦支撑,但凉州兵力不足,朝廷处理叛乱无暇顾及,各州自封城门独善其身,凉州孤立无援。 然而大漠风沙迷人眼,河西军如风中飘摇的旗帜任胡人宰割,那座凉州古城逐渐走向死寂,满地黄沙覆盖,死去的人惨烈,活下来的人痛不欲生,此后河西全境陷落,丝路就此断绝,西北再无音讯。 爹爹兄长及河西军以身殉国的消息传来,娘亲得知噩耗后脸色苍白,浑身软弱无力,一病不起。 娘亲拖着病重的身体,修书一封给她的友人。 不过几日,娘亲的友人林叔便到了,她见到林叔后原本晦暗的面色却目光转亮,语言不休,声音清亮,林叔见此却愈发悲戚。 她如同当年相遇时姐姐般温婉,笑着将年幼的柳玉溪托付给林叔照顾:“拜托了,林弟。” 林叔望着柳玉溪的阿娘,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他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才应下她的嘱托。 娘亲偏过头,招呼柳玉溪靠近床边,握住柳玉溪的小手。 “小玉儿,往后你就跟着你林叔吧。”她的声音颤抖,说话带着气音,“还有,我与你爹爹早为你想好了表字。” “玉溪,字悠悠,原是盼你如春日溪水悠悠,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如今,愿你离开之后——” 说到这里,娘亲停顿了几息,她垂下眼睫毛微微颤动,眼里充满了遗憾。 “往日悠悠,安心在榕州过好未来的日子。” 娘亲的眼眶里噙着泪水,努力控制住快要闭上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孩子,没能好好看着孩子长大,无法说出的话,都在无力的手中结束。 对不起,我的小玉儿。 柳玉溪有些忘记了自己当时的反应,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娘亲的手,身子笔直地跪坐着,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直到口中尝到咸味,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无声滑落至手心。 巨大的痛苦与悲伤涌入心头,柳玉溪猛然睁开眼睛,直到确认从梦中醒来,她像是舒了一口气,才缓缓坐起身子。 阿娘临终的遗言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是嘱托,却也是梦魇。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父兄的战死、母亲的病逝,还有独留一人的她。 凉州,是大周曾经的繁荣之地,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大漠风光,有络绎不绝的骆驼商队来往,有令人怀念的……但现在全都消失殆尽了。 记忆里的凉州已经越来越模糊,时间会抹平很多事情,如同她来到榕州之后隐姓埋名,把过往云烟埋藏在心里,就这么隐藏着,仿佛那些记忆也变成云烟,烟消云散了。 柳玉溪站起来,拂了拂袖口,重新披好帔帛,整理裙摆,打算去廊檐下走走,转换心情。 刚一出门,柳玉溪才发觉,这绵绵细雨还未停歇,原本是听着雨声入睡休憩,好不惬意,但从方才那场噩梦醒来,只觉得这细雨令人心烦意乱,并无风雅。 “悠儿妹妹,你醒啦!午时我想找你聊聊天,发觉你在午睡,我就在廊檐下听雨看花啦。”是林叔的女儿,廊檐下林青青步子欢快向柳玉溪跑来,出声愉悦,腰间佩戴的玉佩玎玲作响。 林青青走近才发现柳玉溪眉头紧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声细语道:“你今日怎么愁眉不展?莫不是又想到了伤心事?不要多想,出去走走,放松放松。” “没有的事,只是睡醒出来听雨,不用担心我,青青姐。”柳玉溪不想让青青担心,放松眉头婉约一笑,状似无事发生地回答。 这么多年同一屋檐下,林青青看哪能看不出她的心事,话题一转。 “一定是你整天穿的那么淡雅,才容易悲伤怀秋,你看看我,穿艳色的衣裳,心情自然就快活起来。”林青青推着柳玉溪去她的房内,“走走走,今日我给你换一身衣裳,好好打扮。” 柳玉溪无奈地进了林青青的房内。 “你看,这件群青团窠对雁纹背子,搭配这条朱红宝相花纹八破裙,最为相配。领衫的话,这件鹅黄缠枝印花的就不错。”林青青兴致勃勃地提出意见,手里比划着衣裙,神彩飞扬,眼里亮光如雨后铜镜般透亮。 “我今日还要下山去取铸造好的剑,下着雨不太方便……换件简单的衣裳就好了。”柳玉溪表情为难,略带迟疑。 林青青毫不犹豫地反驳,态度坚决让柳玉溪穿上:“怕什么呀,明天我给你洗衣裳!” 柳玉溪拗不过青青,只好按照她的意思换好衣裳。 林青青见柳玉溪重新打扮好,计上心头:“既如此,我今天就穿淡雅一点吧。” 说着,她翻箱倒柜找出自己压箱底的月白色衣裙换上,装扮得清丽素雅,直言道:“我娘要是见到我俩互换衣裳,一定直说自己看花了眼,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女儿!” 柳玉溪一听,与林青青相视一笑,笑声回荡在小院里不久就被发现,惹来英姨的打趣。 打闹完后,柳玉溪见天色不早,赶紧动身前往山下。 山中细雨,烟雾缭绕,颇有朦胧之美,柳玉溪撑着油纸伞不禁感叹,果然换了这身衣裙是让人心情好了不少,转念一想又不免笑了笑,其实这都是青青的功劳。 “哎呀,得赶时间了。”柳玉溪一个轻功踏步,顺着陡峭山路而下,林间簌簌,少女在烟雨中消失,只留下一句呢喃细语。 山下冶县,柳玉溪还没进城内心就激动万分。 林叔曾经神秘兮兮地跟她说过,传说当年欧冶子在建州铸造名剑——湛卢剑,有工匠慕名而来拜师学艺,其后人在榕州冶县开了铁匠铺,为她铸造的宝剑用的就是相同的铸造技艺。 柳玉溪其实对林叔的话半信半疑,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什么工匠就能学到欧冶子铸造湛云剑的技艺,又那么巧,工匠的后人在冶县开铺子,关键这件事还被林叔知道,也太可疑了。 林叔狡辩过,他说毕竟欧冶子大师在冶山也有铸剑池,冶县就是如此得名,想当年榕州本地就有一批铸剑人,只不过名声不显,得知欧冶子大师的高超技艺来与他探讨交流一番,欧冶子大师一见如故、倾囊相授。至于工匠的后人在冶县开铺子很正常,冶县本就是工匠们的家乡,后人在这里开铺子靠手艺挣钱,不甚奇怪。 柳玉溪当时在心里默默地反驳:“这是林叔说服自己的理由吧,这可能性也太低了!该不会是铁匠王叔为了赚钱自己编的招牌,不然这么多年怎么最近才知道这个事?” 不过,既然林叔为她委托了铁匠铺铸剑,好歹是一份心意,不能辜负,这可是属于她的第一把剑。 柳玉溪刚进城,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姑娘,你今日怎么下山了?雨天山路泥泞,十分危险,要多加小心!” 柳玉溪转头一看,发现来人是药铺的秀姨,平日里她在山上偶尔采药,下山卖给药铺赚个零钱,一来二去便和秀姨熟络了起来。 “前些日子,我林叔托人为我铸造宝剑,今日正是约定交付的日子。”柳玉溪抿了抿嘴唇,生疏地勾起唇角露出温和的笑。 “哎哟,怪不得林姑娘今日穿的这么俊妹样呀。”秀姨拎着帕子捂嘴笑,“好啦好啦,阿姆就不耽搁你时间了,快去吧。” 说起来,来到榕州之后她改名为林悠悠,柳玉溪这个名字只有林家人知道,林青青得知她的过往对她百般照顾,还让她一起跟着林叔英姨习武。 第一次习武前,柳玉溪曾经偷偷问过林叔:“林叔是怎么认识我阿娘的呢?” 林叔拍了拍她的头,满足她的好奇心,坐在凳子上仰头回忆起往事。 “年少不知事,我仗着武功高强,四处游历,谁料想竟在拌了脚跟子,重伤之下漂流到桃源溪,是你阿娘从水里将我捞了起来。 “你阿娘跟着她祖父学医,在桃源溪也是小有名气。巧的是,你英姨和我是一模一样的遭遇,我和你英姨相识也是多亏了你阿娘,自那之后我们也就在桃源溪附近住下了。” 一想到林叔曾经在水里漂来漂去的样子,柳玉溪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过,小小的玉溪有着大大的疑惑,她怀疑林叔的武功高强是自吹自擂。 “林叔,你的武功很厉害吗?” “嘿,我和你洪姨,一个善剑,一个善轻功,靠着独门秘籍来去自如,你英姨还夜闯皇宫呢。” “真的有那么厉害吗?我不信,除非让我也学学看!” “哈哈哈,好,好,好姑娘,让林叔和英姨看看你的天赋……”林叔看出柳玉溪的小心思,放声大笑。 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柳玉溪走到了铁匠铺前,不再去回忆林叔疯狂的笑声。 走近时,柳玉溪看见铁匠手中正在打磨剑刃,还未完全打磨好也能看出此剑湛然通黑,寒光四射,无需怀疑,这就是一把好剑。 王铁匠听到有人前来,放下手上的活,抬头一看发现是柳玉溪,拿起巾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十分抱歉林姑娘,你这剑还须得等一个时辰才能磨好,要不你明日再来?” 柳玉溪思索片刻,城门戌时初关闭,现在申时正中,刚好吃完晡食就差不多:“不必,我一个时辰后再来取。”说完,往城中酒楼走去。 酒楼二层雅间——雪亭,屏风上红梅绽放,花瓣缀着星星点点的雪痕,柳玉溪坐在窗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烟雨濛濛,担心雨会越下越大。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柳玉溪回到铁匠铺,一拿到剑,忍不住紧握剑鞘拔出剑柄,剑身修长饰有菱形几何暗纹,剑刃锋芒盖世,却不带丝毫杀气。 她不由得发出赞叹:“出之有声,服之有威,此剑是难得的好剑,我竟无法想象若是传说中欧冶子大师所铸之剑,又该是何等神韵。” 王铁匠看着柳玉溪呆愣地站着双目紧盯剑刃,忍俊不禁:“好了依妹,别在这傻站着了,天色不早,赶紧出城吧。” 柳玉溪听见王叔的提醒恍若回神,猛地收回剑鞘,羞赧地点头回应。 待柳玉溪快步走出城门后,便开始悠哉悠哉地撑伞雨中漫步,不到半里路就恰好听到县内钟鼓楼隐隐传来的报时击鼓声。 铛——,铛——,会有几百声鼓声不断响起,提示宵禁落锁城门。 忽而天变,眼前闪过几道刺眼亮光,之后雷声作响,震耳欲聋,不过数息,豆大的雨坠落到油纸伞上,雨水顺伞面而下,拍打地面溅起泥土沾染了裙角与鞋面。 面对暴雨侵袭,柳玉溪心中叹叹气只感到麻烦,右手稳住伞,左手提起裙角,身子轻轻一跃,腾空跃起,脚尖点地踏步而行便是几丈以外。 第2章 第 2 章 脚掌在地面上用力一踏,双手借墙施力,七八个黑衣人训练有素,悄无声息地进入山中小院。 雨夜下伸手不见十指,水雾弥漫,所有动静被巨大的檐下雨声掩盖,小院的惊鸟铃风吹作响,雨幕下清脆的叮当声诉说着悲戚。 庭院中心,刀光剑影血色弥漫,空气中的肃杀气息令人窒息,林家三人被团团包围,无路可逃。 “你们是谁?为何要杀我们?我们应该与你们无冤无仇吧!”林青青右手紧握着剑,娇小的脸上眼神冷峻,月白色的衣裙被大雨打湿,狼狈不堪。 “呵呵,只有死人才能知晓秘密。”为首的一个黑衣人不屑地回答,林家三人隐约能看到他斗笠下冰冷的眼神。 林叔侧过头和英姨对视,回想黑衣人的招式仿佛想通了什么,回头瞪大双眼看向为首的黑衣人。 “难道是当年凉州沦陷……所以你才会来灭口,你是京都来的!” 黑衣人对林叔的发问默不作声,缓缓抬起手臂,一声下令,“杀!” ———— 山林中,雨越下越大,越来越急,柳玉溪的裙摆染上淤泥,她拖着浸满雨水的衣裙终于到了小院外。 柳玉溪不想惊扰林家人休憩没有敲门,手上放轻了动作,慢慢推开门尽量不发出声响。 然而,映入眼前的是遍地血水,柳玉溪喉咙一下子仿佛被扼住,“嘭”的一声大门被猛地推开,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躺在地上的人,抛下油纸伞跌坐在林家人身旁。 突然,感受到身旁微微的触动,柳玉溪连忙低头看向林叔,双手搭在林叔的臂膀上,呼吸急促,好似看到了希望:“林叔?林叔!” 林叔的眼睛似睁不睁,无力地瞥向眼前人:“凉州,京都……” 林叔破碎的声音模糊不清,用尽了力气也不过是耳边低语的音量,最后不论柳玉溪怎么呼喊大家也没有反应。 林家三人身上遍布剑痕,手里还紧紧握着剑没有松开。 血色如红梅在他们躯体上绽放,雨水无情地拍打他们的脸颊,他们冰凉地躺在石板上,静静的,毫无生机。 柳玉溪不知道脸上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乌云下的月亮为她哭泣,碎碎念念她的无力,是的,她又一次失去了家人。 群青的衣摆、青色的油纸伞通通染上了刺眼的赤红,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仿佛时间被停滞。 雨,渐渐停下。 夜,变得寂静。 慢慢的,柳玉溪不再哭泣,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将林家三人埋葬在附近林中,找了块木板用石子刻下名字。 【林光、洪英之墓】 林叔的遗言中只能模糊的听清,凉州、京都两地,这让柳玉溪不禁回想起当年的河西沦陷,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与京都有关?还有,阿娘死前让她留在榕州生活,阿娘知道什么吗? 柳玉溪不由得在脑海里将林叔与阿娘的遗言联系起来。 不过,这也揭示了凶手是冲她而来,林家是被牵累的,而凶手没有找上她的原因隐隐约约也可以猜到——林青青。 毕竟七年过去,物是人非,没有人知道真正的柳玉溪长什么模样。 青青今天与她互换了装扮,而她刚巧下山未及时赶回,凶手将林青青认成了河西节度使之女——柳玉溪。 可是,难道凶手没查到林家有两个女儿吗?为何会认错? 再纠结下去也没有结果,凶手没有守株待兔等着她回来,说明凶手真的认为柳玉溪已死,现在她是安全的。 总而言之,林叔他好似知道什么内幕,才认为凶手来自京都。而能查到她的去向,又与当年凉州沦陷有关,这个京都的凶手身份一定不一般。 既然凶手认为已经灭了她的口,那就不能让人发现柳玉溪还活在这世上。甚至也不能报官,若是进而被凶手发现她还活着,只会招来杀身之祸,但现在这条命她还不能丢。 只有换成林青青的身份,官府作保避免凶手的追查,直至京都寻找幕后凶手,这是她唯一的路了。 所以,死去的是柳玉溪,活下来的是林青青。 【柳玉溪之墓】 柳玉溪的手颤抖着刻下自己的墓,或者说,是青青的墓。 她的手轻轻抚摸刻痕,泣不成声,痛恨死去的为何不是自己。 “青青姐,对不起啊,我要找出凶手为你们报仇,只好拜托你帮我隐藏了。” “谢谢你,青青。”柳玉溪一如往常,生涩地勾勒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她并不爱笑,但是青青很爱笑,所以今后她要爱笑。 柳玉溪麻木地站起来,脚下无力,扶着檐柱踉踉跄跄的走向屋子,简单整理自己,换上新的衣裙,她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脸发呆,心中纷乱嘈杂。 突然想起还没看过林叔英姨的屋子,柳玉溪连忙去房里翻找但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房间甚至很干净。 是凶手拿走了吗?还是原本什么就没有? 柳玉溪抱住双臂,忍住内心的猜疑,不能再去想太多了,先按计划去京都,才能找到真凶。 过了一会儿,柳玉溪平静下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坐着,打开妆奁拿出篦子,脑海里回想青青平常的模样,梳理头发将头发分为两侧,盘结双角作双螺髻,红头绳缠绕发根自然垂落,显得乖巧俏皮,又拿起脂粉修饰、螺黛画眉、点唇、描花钿,直到和记忆中一样。 她再次看向铜镜,试着嫣然一笑,一双杏眼微微带红,眼眸如岩下清泉灵动,十分似林青青,柳玉溪看着镜子里的青青,眼眶又忍不住盈泪,右手默默抬起抚摸脸庞,心里下定了决心。 后半夜的山间无风、无雨,小院下的惊鸟铃寂静无声,凉州的驼铃也早就掩埋在细沙下,无人问津。 但世间万物,一切皆有声响。 天亮后,柳玉溪下山先去了城里的宅院带上她的马,才前往县衙呈交材料,登记前往京都的通关凭证。 县衙内,柳玉溪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看向负责人,嘴角含笑,一张娇俏的小脸透露灵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就连里正也没看出差错,官府的负责人没有起疑,仔细核对林青青的户籍,登记了她的过所申请上报州府。 离开县衙后,柳玉溪没有回到乌山小院,而是在城内的院子住下等待。 两日后,州府下发通关凭证,柳玉溪也收拾好了行李准备上路,登记通关凭证时,她就规划好了去往京都的路径。 从榕州去往京都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洪州,二是余州,余州是运河的起点,河运便捷,前往京都再适合不过。 因此,第一站——余州。 柳玉溪领好通关凭证后,干净利落地骑上马背,双脚一蹬,手持缰绳扬长而去。 发髻上的红头绳随风而动,鬓边两缕发丝迎风贴面,眼神里透露出一往无前的坚决姿态,娇小的身躯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凉州是阴谋,乌山是沉默,当年到底有多少人如同今日一般被无声埋没。 她没有退路,也不能退。 ———— 就在柳玉溪离开榕州后,两个人来到了乌山小院。 小院大门前,李怀章头簪白玉,一袭月白大袖长衫影影约约印染着团花纹,腰戴嵌金丝玉佩,步履尽显风雅。 “王爷,为何要来此,这上山的路径坎坷,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在这儿吗?”侍从阿符站在一旁询问。 “我从二哥那儿得知,柳玉溪应该在这里……”李怀章感叹,语气带着一丝怀念。 阿符敲叩门扉,等待良久却无人回应。 “奇怪,这个时辰也该醒了呀?”阿符再次敲门,也只有林间清脆的鸟叫声回应。 “不好,一定出事了!”李怀章想到这里,脸上原本淡然的神情瞬间大变,立马踹开大门。 然而他们来迟了一步,当他们进入小院中,看到的是青石板上的血痕以及窗棂、柱子上的血迹。 阿符仔细查看这些痕迹,发现不仅有血迹,还有剑痕。 “王爷,这些血迹怕是有三日以上了。 “房内没有较大的出血量,廊中的血痕不多但已经发黑,中心庭院地上有大片血痕颜色较浅且带些波浪形,三天前我们刚来榕州,那是最后一次下雨,雨水冲刷才有这种可能性。 “还有这么多不一样剑痕,怕是有多人打斗,不过这个院子挺小的,在这厮杀恐怕有些碍手碍脚。 “此外,房间内有点薄尘,看来这件事儿后没人打扫,估计无人生还。” 阿符将查探的情况结合实际,说出自己的推测。 “不对劲,为何尸体不见了?”李怀章提出质疑,低头皱眉沉思,再抬头时吩咐阿符,“阿符,我们去这附近找一找,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两人在小院附近林中寻找,就在不远处发现了两个木碑。 【林光、洪英之墓】 【柳玉溪之墓】 阿符看到木碑叹息一声:“王爷,看来他们确实都死了,尸体就埋在这儿了。” “不,尸体消失可以解释,但又是谁帮忙埋在这儿呢?”李怀章神情冷色,眉头紧皱,眼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不肯放弃一丝可能性。 “说不定,是附近的人家帮忙埋葬的呢?”阿符摸了摸后脑勺不解地回答,不明白王爷为什么如此执着。 “总之,先去县衙里查查看,这家有什么人吧。”李怀章说完,与阿符赶往山下。 究竟怎么回事,柳玉溪真的死了?是谁杀了她?她又为何隐姓埋名在榕州生活? 下山的路上,李怀章的脑海中不断浮现疑问,但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回答他。 来到县衙里,李怀章拿出腰牌以示身份,要求查询林光、洪英还有柳玉溪的户籍。 经过县衙户房查询,这里没有叫柳玉溪的人,但林光、洪英两人倒是有户籍,他们是一家人,林家的户籍上写明了林家独女林青青,以及林家侄女林悠悠。 林悠悠应该就是柳玉溪,户籍册上写她是十年前因战乱来到榕州投奔亲戚,时间点一模一样。 简单思考完林悠悠的身份后,李怀章将视线转移到林青青这个名字上。 林青青一定没死,山上是她立的墓碑,这个林家独女肯定知道些什么。 李怀章抬头看向县令,目光如炬,语气温煦地询问林青青的去向。 “王县令,不知这位林青青林姑娘去哪了?” 王县令掩着袖子擦了擦脸上冒出的汗,不知林家怎招来这样大人物,断断续续地回答:“启禀王爷,这位林姑娘两日前申请了通关凭证,想来已经出城了。” “她出城要去做什么?” “说是探亲。” “她要去哪?” “京都长安。” 离开县衙,李怀章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同深海暗流涌动。 阿符在一旁,好奇询问沉默的王爷,双眼里都是八卦。 “王爷,阿符好奇很久了,那位柳玉溪柳姑娘是您的什么人啊?” “是……故人。” 李怀章沉默思忖再三,给了阿符这个凌模两可的答案。 阿符撇撇嘴,心里泛起嘀咕:“王爷真会诓我,故人一词也太宽泛了。” “你是不是又在嘟喃我呢?阿符。”李怀章瞥见阿符的小动作,戳穿他的小心思。 阿符被说中了心思,表情呆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俯首作揖,眼睛里透露出正义的光芒,强行转换话题: “王爷不要冤枉阿符,阿符是在想正事,根据通关凭证备案上记录的过所州府,那位林姑娘想必已经出发去余州了,事不宜迟,王爷我们快出发吧。” 李怀章没有揪着阿符不放,摇了摇头感慨阿符的机灵,坐上马车。 “走吧,赶紧去余州。”声音从帷裳的缝隙传出。 马车辘辘作响,帘幕随风微微飘起,悦耳的银铃声逐渐远去。 第3章 第 3 章 京都长安—— 一位身形儒雅的男子坐在圈椅上,细细品味手边的龙井茶,他身着绛紫联珠纹窄袖圆领襕袍,腰间十三环蹀躞金玉带自然垂落,神情慵懒地看向面前的人。 那人双膝跪地稽首向男子行礼:“主上,榕州传来消息,柳玉溪已经解决了。” 男子右手拨弄着茶盖,不紧不慢地回应: “嗯,这灵隐寺的茶确实不错,比之紫笋也有另一番滋味。对了,听闻余州有那把传说中欧冶子铸造的龙饮剑出现,龙饮剑只为品性高洁之人驻留,你去看看吧。” 男子状似无意地提起余州,随意吩咐一声,底下跪着的人缓缓起身。 “是,主上。” 男子看人还待在原地不动,眉眼一挑似笑非笑。 “还有什么事?” “襄王去了榕州,没关系吗?” 男子轻笑,不屑一顾,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哼,不足为惧,或者说,他要是真的亲眼确认柳玉溪死了才最好。” ———— 另一边,柳玉溪正在骑马前往余州,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纵使有习武的底子也力有不逮,她在驿站附近找了间旅店住下。 休息了一日,调理好精神整装待发,柳玉溪又继续赶路,如此往复,跑跑停停。 五天后,余州下起了雪,雪花一粒粒落下温柔地覆盖了大地,而柳玉溪也快马加鞭来到了余州城。 越靠近城门,柳玉溪越觉得奇怪,城门口满是人,排起了进城的长队。 居然有那么多人来余州城吗? 下马后,柳玉溪牵马排在队伍的尾巴,等待进城检查,状似百无聊赖地观察队伍前方的人们。 下盘稳固,脚步扎实,佩刀佩剑,内力不俗,看来这里有很多武林中人,最近是有什么大事吗? 柳玉溪表面装作疑惑的样子,正想的出神,耳边突然传来清亮的女声。 “这位姑娘,你是不是在想城外为什么有这么多人?” 转头一看,这女子头戴金玉花钿抹额,头发盘高交叉束起,发髻上留几缕麻花辫交织红绳垂落,眼眸狡黠一笑天真烂漫,活脱脱一副骄纵大小姐模样。 “是呀,那么多人要进城,这得等多久呀?怎么突然有那么多人来余州城?”柳玉溪带着疑问歪头,眉头微皱很是苦恼。 “哼哈,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半月前有人告知天下,要在余州城召开名剑大会,据说会有那把传说中消失已久的龙饮剑出现,有不少武林中人都对这把名剑感兴趣。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只是个噱头,猜测是余州城为了赚钱布的大局,不过这谁知道呢?哈哈哈…… “所以,这几天有许多武林人士来到余州,有看热闹的,有想戳穿真相的,当然也有对名剑势在必得的。” 于霜月双手抱臂,摆出一副很懂的样子。 “原来如此,受教了,在下名叫林青青,还未问姑娘的尊名。” “我叫于霜月,我旁边这个呆子,是我的护卫风烟。” 柳玉溪听到于霜月的介绍,才发现她旁边原来站着一名男子,不说的话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心里提高了对他的警惕。 奇怪,刚刚他站在这儿吗,我怎么没发现? “大小姐,我叫于十三。”于十三无奈扶额,再次纠正大小姐的话。 “闭嘴,我说你叫风烟,你就叫风烟,有名字不好吗?”于霜月扭头,不想理会余十三这个犟种。 看来他们的关系很要好,柳玉溪在脑海里思虑过后,打断他们的拌嘴。 “那你们也是要参加名剑大会,于姑娘也对名剑感兴趣吗?” “不不不,我们确实要参加名剑大会,但对名剑不太感兴趣,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宝剑,不过……”于霜月顿了一下,好似在考虑什么,随即靠近低声细语,“进城后,我们一起走,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与你细讲。” 小秘密说完后,于霜月抬回正常的声量,十分大气地回答柳玉溪: “林姑娘不必见外,叫我阿月就好,我唤你青青如何?” “好啊,阿月。”柳玉溪笑眯眯地回答,嘴角勾勒出弯弯的弧度,脸颊的酒窝深邃,眼眸里的亮光好似一汪清泉令人沉溺,把于霜月勾得心神荡漾,仿佛吃了樱桃毕罗一样。 不知道几刻钟后,柳玉溪终于等到了城门士兵的盘查,顺利进入城内,令人奇怪的是城门守卫士兵的数量好像有点多,不过或许是本来就有的规模。 “青青,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呀,家父在城内有座休憩的宅邸,你若是来住的话也很方便。”于霜月热情的邀请让柳玉溪狐疑,柳玉溪伸出双手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咬她。 “阿月这么信任我吗?就不怕我是坏人?” 于霜月看到她伸出手装作虎爪前扑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笑,双手叉腰十分自信: “青青这么可爱,当然不是坏人,至少不是冲我来的,毕竟我们的相遇是一场意外,青青还是担心我是坏人把你拐走,我们人多占优势!” 柳玉溪并不怕被拐,她自幼熟读药理还有一身轻功足以保命,被拐反而更容易隐藏行踪,不过这个于霜月和于十三肯定不简单,天真娇蛮的大小姐和武力高强的随侍,先跟着看看。 ———— 柳玉溪应下邀请,三人来到内城里的于宅门口,柳玉溪还来不及感叹宅邸外的景色,就被急不可耐的于霜月拉了进去。 进入宅邸,映入眼帘的是精美的雕梁画栋,穿过曲折蜿蜒的廊桥,亭台楼阁、假山池水错落有致。 到了正厅,于霜月才放下心来,招呼柳玉溪坐下喝茶休息,一一透露缘由。 “刚刚在城外,我不方便多说。青青,你问我为何来参加名剑大会,我告诉你,我为大会来却不为名剑而来。 “按理说这种名剑大会应该是武林盟主来举办,经过官府批阅,才可以在地方借阅场地举行。但此事怪就怪在,这大会并不是武林盟主举办,盟主也广昭天下说明了此事有疑,所以才会有人质疑名剑大会的真实性。 “不过,不论这名剑大会是否真实可靠,一看便知,这也是为什么大家过来的原因。” 说完这些,于霜月停顿了一下,说了个惊天大消息,令柳玉溪大吃一惊。 “接下来就是不能透露的事了,我其实是当今武林盟主的女儿。” “欸!那你为什么要来,你不是最清楚这场名剑大会是有诡计的吗?” 于霜月面对柳玉溪不解地提问,神情反而更加严肃。 “不,相反这个大会是合规的,它能够通过官府的审批借阅场地,令城门士兵有备而来,这实在让我担心。实不相瞒,我爹武林盟主这个职位不仅仅是靠自己的武力和才学,背后还有朝廷的托举。 “所以这场名剑大会的举办才让我担心,朝廷是不是另有谋划,我爹的下场会如何?他们是不是在背后有什么大动作? “因此我就拐了风烟偷偷跑出来探查这个大会的情况,毕竟我一人行动可能会有点吃力。” 柳玉溪看着眼前对自己做的决定感到骄傲的于霜月不免担忧,该说她是机智呢,还是机智呢。 于霜月转眼又提到:“刚刚我在城门附近看到了告示,名剑大会三日后在孤山上永福寺举办,我有点担忧。” “担忧什么?”柳玉溪不明白。 于霜月:“名剑大会一开始只说在余州召开,并无详细的地点,直到现在才张贴告示——” 柳玉溪接下于霜月的停顿:“你是想说这里面有问题。” 于霜月双手合十向前摇摇手:“嗯,虽然还不清楚,但我想拜托青青和我一起去,也算有个照应。” “好。”柳玉溪很快应下。 正厅里,两人坐在椅子上谈笑风生,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窗外的红梅零星盛开着,白雪如轻柔的羽毛点缀于红梅之上,梅花在雪的覆盖下依然凌然绽放,暗香涌动,沁人心脾。 ———— 三日后,城外钱塘湖中的孤山上,名剑大会召开了。 冬日的清晨,不少江湖人士聚集于永福寺门外空地上感受着寒风凌冽的气息。 “它娘们儿的,这寺院怎么还不开门?老子还以为提早来能抢先呢。”一个大汉在山门外等了好久,正在怨声哀道。 话音刚落,寺院的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扑面而来的是竹子与残雪的清香。 两位僧人打开山门后,向各位施主道了声“请进”,将众人带入正殿前的法会广场之后,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开了。 大家站在广场上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 等待良久,大家皆未发现有人出来主持大会,对此事众说纷纭,不过前方的大雄宝殿开着殿门,能够隐隐约约看到几张桌子摆在里面。 走上前去,发现宝殿中摆放着五个供桌,每个供桌均有宝剑摆放,不过剑未出鞘,无法分辨。 有持剑男子大大咧咧地站出来,叫嚣道:“若是没有人主持大会,这宝剑我可就通通拿走了。”人群中几人听到男子的挑衅按捺不住,有些骚动,似要冲上前。 此时,一位温雅的青衫女子慢悠悠地提出一种可能性:“龙饮剑唯有高洁之人可得,这莫不是在考验我等心性?” 听到这话,众人皆不敢动,怕前面有陷阱,站在原地窃窃私语。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人群背后传来声音,一位年轻的僧人走进来。 “阿弥陀佛,各位施主稍安勿躁,小僧法号‘灵清’。” “这位师父,莫非你就是这场名剑大会的主办人?”于霜月看到僧人双眼放光。 “不敢不敢,小僧受人所托,前来主持这场大会。” “受人所托?是谁?不敢露面的宵小之徒。”有人不屑地嘲讽。 “各位施主,小僧也不知,那位施主为寺里添了香油钱,要求住持派人前来。” 眼看事情发展都在讨论幕后主办人是谁,一名为剑而来的男子打断大家:“好了好了,不论如何,这名剑大会也该开始了,让大家见识见识传说中的龙饮剑吧。”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灵清师父双手合十,向那位男子道谢。 “按照主办人的流程要求,首先小僧要为大家一一展示这些名剑,展示过后在山门附近的空地上进行比武,按照武功高低挑选宝剑。” 僧人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一一举起宝剑,拔剑出鞘向众人展示。 “……这最后一把宝剑乃欧冶子所铸——龙饮剑,宝剑锋利削铁如泥,剑身青光闪耀,据说剑气仿若巨龙吞饮气势浩荡……” 还未等僧人说完,众人惊呼,只因僧人拔出的剑并无剑身,只有一个空空的剑柄。 有人看到这大怒,愤而上前势要讨个说法:“好哇,竟敢骗人,这哪有什么龙饮剑,一把空剑罢了!我等远道而来,可不是为了这把破剑的。” 灵清师父看到眼前之事也极为意外,立马把剑放到桌子上,双手合十向大家解释。 “这……这小僧也不知,那些剑是昨天晚上才送过来放在大殿中。 “昨夜毕寺之后,剑被主办人送过来,为了确保是真迹,他还当着小僧的面拔出来核对,当时这五把剑都好好地放在大殿里,核对完后小僧亲自送那位施主离开再次关上了寺门。 “直到今日清晨卯时初,寺院大门才开,迎接各位施主,小僧也不知为何这龙饮剑为何不见了。” 柳玉溪默默站在人群里注视着一切,听完僧人的证词后,环顾四周一圈低头思索。 看来现下无法离开了,有人偷龙转凤换走了龙饮剑。 此时,一旁的于霜月挺身而出站在大殿中央,一身红装明媚动人,声音清脆嘹亮。 “诸位,先不要着急,我想那个偷剑之人一定就在我们中间。” 第4章 第 4 章 永福寺的清晨放生池中的鱼儿快活地游来游去,本该梵音阵阵的大殿里却传来了吵闹。 “你个小姑娘不要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个盗贼在我们中间。”一男子觉得于霜月在污蔑大家,忿忿不平,不少人也点头认同他的话。 “在座的各位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会做出如此鸡鸣狗盗的事情来。” “就是,就是——”众人应和着。 此时,一身白衣翩翩的公子走出,持扇抱拳:“诸位,在下乃明澄派掌门亲传弟子——明晚白,可否让在下说一句。” 得到了众人无声的认可,明晚白眉目如画轻佻,轻推扇头两侧,撑开折扇,优雅地在怀前轻摇。 “要本公子来看,这位灵清师父的证词已经说明了一切,这盗贼正是主办人自己。 “昨晚他在灵清师父面前刻意核查宝剑,就是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实际上核查完之后,主办人就趁僧人没有察觉的时候偷偷调换了剑,光明正大地出了寺院大门。 “所以,当务之急我们应该赶紧报官,让官府帮我们把主办人抓出来,将宝剑吐出来。” 明晚白自信地得出结论,嘴角勾勒出谦虚的微笑,衣袂飘飘欲仙。 柳玉溪在人群中看见这个场景,双手抱胸,发髻上的红头绳耷拉在肩膀旁,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位明公子大冬天扇着扇子,不冷吗?以及他旁边的人已经蹲在地上扇了很久,就是为了营造这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如玉公子真是不好当呢! 柳玉溪摇摇头,把脑海中的那些胡思乱想甩出去,回到眼前的事件中,开始仔细思考明晚白刚刚话里的漏洞。 第一点,昨晚主办人在灵清师父面前刻意核查宝剑,就是为了排除自己的嫌疑。 确实,主办人在僧人面前核查宝剑的行为很奇怪,他自己拿来的剑,自己都不确定吗?不过,倘若主办人是个仔细谨慎的人,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第二点,主办人趁灵清师父没有察觉的时候偷偷调换了剑。 这一点是最为奇怪的,主办人掉换了剑,他有什么理由调换,这名剑大会不就是他召开的吗?他要是想得到龙饮剑为何还要开名剑大会? 柳玉溪还来不及想清楚,就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量,扯开思绪偏头一看,原来于霜月刚刚被说得气急,现在正抿着小嘴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瞪圆眼睛。 柳玉溪看到于霜月不忿,莞尔一笑,赶紧安慰,连忙问她怀疑盗贼还在这里的原因,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线索。 于霜月理直气壮地告诉柳玉溪,试图寻求她的信任: “是直觉,是直觉告诉我盗贼还在这里。青青你可能觉得不靠谱,但是从小到大我的直觉就非常准,就连来调查名剑大会,也是我强烈的直觉。” 柳玉溪被阿月的回答震惊到,转念一想,阿月说的也并不无道理。 在道教中,万物有灵,所谓直觉便是人的灵性与天地万物的灵性沟通感悟,跳过所有细枝末节,直接将答案摆在眼前。 直觉在医理中也有运用,熟练的医者辩证医治,依靠直觉和经验,医者甚至能够从现象中寻找本质,无需医书取象会意就能治好病人。 但是柳玉溪明白,没有毫无根据的直觉,所谓的无意识直觉本质是对自身经验与知识为基础的思考。 所以,阿月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才认为那个盗贼还在这里呢? 柳玉溪抛开于霜月的直觉和暂且不明的线索,从人群里走出来质疑明晚白的结论。 “等等,诸位急着报官没有问题,但我想就算从官府那里得知主办人的下落,也找不出龙饮剑,因为现在的方向根本就是错误的。” 明晚白站在柳玉溪的面前,听这个脸嫩的小姑娘令人哄堂大笑的言论,没有嘲讽,只是神色不解。 “不知姑娘是谁,在下刚刚的结论有何错误之处?” 柳玉溪先向大家抱拳行礼自我介绍,随后朝明晚白伸出右手,伸出食指,露出灿烂的笑容。 “本姑娘林青青,失礼了,我觉得你推断的理由有两点问题。 “第一点,你说主办人在僧人面前拔出剑核查,是为了摆脱自己的嫌疑。这个动作确实很可疑,但是也不是不能勉强解释,比如主办人是一个非常心细的人,那么他再三核对的动作也有了理由。” “这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只是另一种微小的可能性罢了,没人能证明。”明晚白听到柳玉溪煞有其事的解释,抬眸含笑,轻摇折扇。 柳玉溪从指尖的方向瞧见他的态度,没有反驳,而是伸出食指和中指,继续提出自己的推测。 “那么第二点,你说是主办人自己调换了龙饮剑,但是这个举动更加奇怪,主办人自己为什么要换剑,如果他也想得到龙饮剑,那么从一开始这场名剑大会就不会被召开,做这样的事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是说诸位觉得,主办人大费周章亲自将剑带过来,又亲自将剑偷走,他有什么理由?” 明晚白听完柳玉溪的质疑,低头皱眉思考了一会儿,眼角的痣显得格外妖冶。 他身旁的人看他沉思的样子,知道他又在寻找不失风度的说辞,站起来在他耳旁低声说话:“二,二师兄,说不过,就别找,借口了。” 明晚白被说中了心事,抹不开面子,听到小师弟紧张的口吃毛病,当即收起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瓜,“闭嘴,都说了别叫我二,二师兄,直接叫师兄。” “是,师兄。”小师弟泪眼汪汪,委屈巴巴地捂住自己的脑瓜。 柳玉溪放下手臂,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的热闹。 “那不知,姑娘觉得盗贼是谁?”温柔地女声从身侧传来,柳玉溪转身一看,是先前那位温雅的青衫女子,她怀抱竹叶伞,发髻高束,眉眼中带着三分英气,语气柔和。 “唐突了,在下青山派秦音。我并非是逼林姑娘做断论,只是姑娘方才的推断确实有道理,我想再听听你的想法。” 柳玉溪看见秦音眼中透露出的信任,手里捏着发髻上垂落至身前的红头绳,来回踱步,笑着说道: “其实我并不能确定主办人不是盗贼,虽然主办人自己调换龙饮剑并不合理,但并没有证据证明主办人没有偷走它。” 明晚白一听,又恢复了方才的姿态,右手复开折扇轻轻摇晃,鬓间两缕发丝随风飘动如晚间天上明月撩人心弦。 “哈哈,林姑娘这不是自打脸面吗,你放才还说主办人不是贼人,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柳玉溪偏头转过身子,笑意消失,表情变得严肃,对明晚白正色道: “我刚刚并没有下结论,只是对你的推测作出辩驳,实际上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不想妄下定论污蔑任何一个人。 “只是以你的理由,并不足以得出主办人是贼人的结论,所以现在我们应该换个方式思考这个案子,寻找其他人证、物证。” 明晚白心里自知有愧,尴尬讪笑话锋一转:“不知林姑娘有何见解?” 柳玉溪摇了摇头,发髻上的红头绳滑落到身后,声音清亮:“不敢不敢,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性罢了。”随后柳玉溪背朝大雄宝殿殿门,面向灵清师父双手合十低头问好。 柳玉溪:“师父可否再详细说说昨晚至今晨的情况?” 灵清师父:“阿弥陀佛,昨晚毕寺之前主办人就来到了本寺,但是平日里正殿里有香客,只能等毕寺之后再接待主办人,因此住持就带主办人去客堂休息了。” 柳玉溪:“那么师父你应该见过主办人的真面目吧,他在我们之中吗?” 灵清师父:“不,那位施主来的时候头戴黑色垂纱幂蓠看不清脸,并且全程戴着并未摘下。” 柳玉溪:“他当时就带着所有宝剑吗?” 灵清迟疑地回答:“应该是,那位施主背着一个巨匣,小僧觉得里面就装着那五把宝剑。” 柳玉溪思索刚才的对话,发现了一处疑点打断灵清师父:“是主办人要求在正殿摆放宝剑的吗?不然为何要等毕寺之后再接待?” 灵清点头:“是的,主办人向主持要求在大雄宝殿亲自摆放宝剑,大会的流程也是他要求的,在大雄宝殿展示宝剑,在山门外空地举行比武。” 柳玉溪:“好,我明白了,请继续说昨晚的事。” 灵清继续回想:“毕寺之后,小僧将主办人从客堂里带出到大雄宝殿,在此期间我们搬了五张供桌到宝殿里,之后他打开匣子,取出了里面的剑和剑托,一一摆放在桌上,还拔出剑核对,核对完后将一张纸条交给小僧。” 柳玉溪提问:“你们搬桌子的期间,主办人身上背着剑匣不离身吗?” 灵清师父:“是的,他身上背着剑匣搬桌子,不过对那位施主而言,身上的剑匣好似没有重量,搬桌子于他轻而易举。” 柳玉溪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再次询问细节:“那么,主办人核对宝剑时,可有什么不妥?” 灵清师父思考了一番,才突然想起来,惊讶地看向柳玉溪:“确实,小僧想起来了,主办人核对完剑之后,把剑调换了一番顺序,然后才把纸条交给小僧,说届时展示宝剑要按照桌子从左到右的顺序,念纸条上的字。” 柳玉溪:“原来如此,所以主办人核对完剑才确认好顺序,确保最右边的那把剑是龙饮剑。对了,纸条上的字应该就是每把剑的介绍词吧?” 灵清师父:“是的,施主。” 柳玉溪:“的确,纸条上的介绍词已经写好,剑的顺序不能变,因此主办人才会当面核查宝剑,这个奇怪的举动有了原因。” “诸位,还请大家监督我探查这几张桌子,我想看看盗贼有没有留下线索。”沉思了片刻,柳玉溪走上前靠近供桌,示意众人监督自己,随后又拜托灵清师父在身旁监督。 柳玉溪从左到右一一检查供桌,地面、桌脚、桌面还有剑托,前四张桌子没有发现问题,直到最后一张桌子,那张摆放龙饮剑的供桌,有一点异样。 第5章 第 5 章 柳玉溪发现了摆放龙饮剑的供桌的异样——地面桌脚旁有浅浅的脚印痕迹。 脚印是浅黄色,印子在桌脚旁并且只有脚尖部分,只有单只脚印留下,看样子是左脚。 这个留下的脚印令柳玉溪疑惑,为何单单只有供桌下有脚印,没有贼人来去的脚印,难不成盗贼是从天而降? 柳玉溪招呼灵清师父确认情况,灵清凑近仔细查看,他对这个脚印的存在也颇为吃惊。 柳玉溪问:“师父,这地板上的脚印是你留下的吗?” 灵清师父:“不是,每日毕寺前都会简单打扫,若殿内有脚印会及时擦洗,往日里大殿没有这些供桌,地面一览无余,脚印很明显。” “有脚印也是很正常的啊,说不定是搬桌子时留下的。”明晚白不理解这脚印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是这样吗?”柳玉溪总感觉哪里不对,她的右臂搭在左手上,右手捏捏耳垂,“请师父你再说说昨晚搬桌子时的情况。” 灵清师父:“昨晚下着雪,一一搬完桌子后,小僧还记得大殿地上并没有什么雪,松了一口气想着不必打扫,当时地上应该没有脚印。” “没有雪,却有脚印,地上其他方向也没有脚印——”柳玉溪突然想到了什么,松开手放过了耳垂。 “不是雪,是水,桌脚沾了少量雪融化后变成了水,平常鞋上的灰踩在地上并不显眼,一旦踩到水才会原形毕露,只可惜水太少了,没能留下离开的脚印。” 明晚白不解:“那有什么不妥?那个盗贼来偷龙饮剑,肯定会留下脚印。” 柳玉溪抱手:“不,十分不妥,所有桌子都是一样的,为什么其他桌子没有痕迹,只有这张桌子下有痕迹,盗贼是直奔这里来的。” 换句话而言,那个盗贼是怎么知道这张桌子上的剑就是他需要的,明明其他宝剑他并没有拔出,怎么会一眼就相中了这把剑呢? 按理来说,龙饮剑的位置只有灵清师父和那位主办人知道,盗贼怎么知道? 明晚白一语道破柳玉溪所想:“本公子就说,那个贼人就是主办人,这不就有证据了,龙饮剑的位置只有两个人知道,灵清师父佛法高深,灵台清静,定不会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现下看来,也只有那个主办人才有可能做出来吧。” “事情这么简单吗?”柳玉溪再次看向灵清师父,“师父昨晚送主办人出门之后,又做了什么?” 灵清师父:“昨晚小僧送主办人出门之后,就洗漱回房睡觉了。” 柳玉溪:“晚上有听到什么动静,有开门声吗?” 灵清师父:“动静?小僧昨晚并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殿门和山门的开门声音沉重,若是有人打开定会惊扰寺院上下。” “也就是说昨晚应当没有人出寺院”柳玉溪又问,“早上起来之后,寺院的僧人们有什么行动?” 灵清师父:“清晨我们打开大雄宝殿的殿门去做早课,本来平日是要在正殿里做早课,但是考虑到大殿里摆着那些供桌,不便移动,所以大家就移到前殿去做早课。 “做完早课之后,才打开寺门迎接各位施主,之后其他僧人开始打扫寺院,小僧来主持这次的名剑大会。” “原来如此”柳玉溪向大殿中央踱步,“对了,这几日寺院里有丢什么东西吗?” 灵清师父虽然疑惑但还是回答:“香油钱每日清点登记,寺院里并未丢失贵重物品。” 柳玉溪摇摇头,重新强调了重点。 “不,我要问的不是贵重物品,而是别的东西,寺里最近有丢衣物吃食么?” 灵清师父这才反应过来柳玉溪的问题,皱眉沉思了一会儿才回复她: “施主有所不知,其实平日里厨房就会消失几个馒头素包子,曾经住持担心寺里有贼人所以调查过,最后查出来其实是小沙弥偷偷拿的。 “他们吃不够觉得饿不好意思提出来,念在他们年纪还小,又是长身体的时候,住持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真相让他们难堪,只是吩咐厨房多做点餐食,叫大家不够了再添点。 “因此,最近就算是吃食少了些,大家也并未追究,只当是冬日打扫太过辛苦。” 秦音这时想明白了柳玉溪的猜想,眉间一挑,向前微微俯身出声确认: “你是觉得那个贼人近几日偷偷藏在了寺院里,甚至还在厨房偷吃东西果腹。” 众人震惊,个个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明晚白右手紧紧握住扇子,脸上充满了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一个大活人藏在寺院里连吃带拿都没人发现。” 柳玉溪挑眉一笑:“为什么不可能,那个贼人敢偷天换日拿走龙饮剑,说明他对自己的隐匿极为自信,甚至他可能是专职干这个行当,是个令官府都抓耳挠腮、彻夜难眠的妙手空空儿。” “呵,什么妙手空空儿?不过是个盗贼罢了,我辈侠义向来不耻这等行为。”明晚白向空中抱拳虚敬各位江湖之人,嘴上对贼人满是不屑。 “不过,说不定这个贼人不是藏在寺院里,而是他本来就是寺院的人,监守自盗未必没有可能?”秦音双手合十向灵清师父道歉,“对不起啊师父,我并没有冤枉你们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比起外贼,内贼不是更容易得手吗?” 灵清:“阿弥陀佛,施主的猜测并不无道理,只是小僧相信寺内的所有人,那些小沙弥虽曾经犯下过错,但如今也已悔改,他们绝非是盗贼。再者,这龙饮剑替换的剑柄寺内无处可得,如何拿走剑。” 灵清又叹了口气,道出了永福寺的实际情况:“况且,寺内的情况其实不算好,永福寺不比其他寺院香火旺盛,前些年战乱寺里也收留了一些人,如今每况愈下或许支撑不了多久,实在没有银钱,也没有能力犯下这等过错。” 大殿内沉默良久,大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灵清师父,战乱的时节里有太多无可奈何。 秦音率先打破大殿的沉默:“我相信师父,我也相信寺内僧人不会是贼人,大家也一样,对吧。” 明晚白挑挑眉,手腕一转将折扇贴在手臂内侧,姿态端方刻意放大声音: “是啊,我们都相信永福寺的师父们,战乱之下怜悯之心佛祖都瞧在眼里,师父们不会做出有悖佛祖之事。” 胡须大汉挠挠头将自己的大刀扛在肩上,打抱不平: “是啊,灵清师父,俺们都相信你,俺师父说过出家人不会打谎话的,谁要是敢冤枉你们,俺帮你出气。” 灵清师父笑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多谢施主。” 柳玉溪看着明晚白与秦音两人一唱一和,忽悠众人,蓦地被二人逗笑。 为了避免寺内僧人遭到怀疑,提前演这一出真是明智,不然若是招致众人讨伐,永福寺以后更不好活下去。 柳玉溪:“那就说回正事,虽然名剑大会一早就告知众人开在余州城,但并未说明具体地点,直到三天前才在城内广发告示,邀约高洁之人三日后在永福寺。 “所以这个盗贼有充足的时间藏在寺院里踩点,甚至在主办人拔剑核查的昨晚,盗贼有可能就在大殿里的某处盯着他们。” 秦音:“不过据师父所言,这个主办人武功应当不俗,怎么会没有发现那个盗贼就藏在大殿里。” 柳玉溪摇摇头:“此言差矣,毕竟这个盗贼一定自信自己的隐匿之术不会被察觉,倘若他真的将自己的气息隐藏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就算主办人武功高强,也无法轻易察觉吧。” 说到隐匿气息,柳玉溪不自觉地偷偷看向于霜月,这次刻意留意,她发现于十三面无表情站在于霜月的身旁,而于霜月此时盯着佛像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晚白:“可现在的问题是,就算确定有第三人盗贼,是他偷了龙饮剑,但我们无法得知他的长相和下落,该如何缉拿归案追回龙饮剑?” 柳玉溪:“刚刚灵清师父说过,大殿和寺院的门若是打开会有巨响,然而昨晚并未听到,或许盗贼昨晚没有离开寺院,直到今早大雄宝殿的门打开他才有机会逃出来。” 秦音看了看大殿的布局,只有正门,并无其他通道,点点头同意柳玉溪的话。 柳玉溪的右手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感受着手中的温润: “现在都还是疑点,盗贼今早的下落分为两个方向:要么是混入了我们中间,要么是趁之不备逃出了寺院。” 明晚白急忙出言:“盗贼若是逃出寺院隐藏在山林间,现下可能已经坐船离开了孤山,我们得赶紧报官,拦截回城的船舟。” 柳玉溪也想到了这种情况,郑重地嘱托灵清师父: “事不宜迟,可否劳烦灵清师父派人下山一趟,向官府说明情况,查询今早回城的船舟记录,以及通传住持,请他聚集寺内僧人到殿外广场上,说不准他们有什么线索。” 灵清师父也知晓此事严重,事发之地在寺内更是雪上加霜,立马前去通传住持。 柳玉溪招呼众人从大殿离开:“诸位也一起到来广场上吧,集思广益,说不准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众人转身陆陆续续走出大殿,而柳玉溪站在原地垂眸陷入思考。 盗贼真的离开了吗? 第6章 第 6 章 先不去多想,柳玉溪扯出自己紊乱的思绪回归现实,正要迈出脚步离开大殿,人群里一道陌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行动。 “诸位请稍等。” 只见走出一男子身着黑色劲装,眼神淡漠,怀抱手中剑。 明晚白停下脚步,手中折扇再度拂开半遮下颌,眼神犀利,看向这位神秘人。 “不知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在下就是这场名剑大会的主办人。”陌生男子冷冷地说出这番话,表情平淡没有起伏。 于霜月听到关键信息倏地蹦了起来。 “你真的是主办人!怎么证明你是说的是真话?” 主办人愣住了一秒才回答: “官府的人见过我,一看便知,我没有必要撒谎,丢失剑的人是我,我比你们更想找回。” 柳玉溪按捺住想要冲上前的阿月,先一步走上前。 “那么此刻,主办人你站出来是想要自首吗?”柳玉溪戏谑道。 手中却捏紧了玉佩,她不理解主办人现下暴露身份意图为何。 主办人没有理会柳玉溪讲的冷笑话,直接道出原因:“因为,我昨晚守在寺院的大门口。” “什么!” 主办人不管他们的惊讶,继续说道:“昨夜那个僧人送我出寺之后,我在寺外的树梢上隐藏起来观察了寺院一整晚,直到今天早晨我从树上下来,装作等待参加大会的人。在此期间我没有发现任何人从寺院离开。” 柳玉溪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这个而站出来。” “不错,今早大家进寺之后,我还在山门附近待了一刻钟发现没人进入后,才前往广场与众人汇合,并且也站在人群外围盯着情况,没有发现有人偷偷离开过。 “所以盗贼就在我们之中,查那些乘船记录,没有必要。” 主办人靠着柱子抱剑,神情有些不耐。 柳玉溪知晓眼前这人是在为龙饮剑担忧,他的行为举止无一不透露着急迫,他明明早有防备,龙饮剑却仍然丢失。 只是他很是奇怪,性子谨慎又急躁。他不像主办名剑大会的人,真正的主办人与这个人不同。 真正的主办人用名剑吸引江湖人,经过官府批阅举办大会,城内人多眼杂,至今却无人知晓主办人的来历。 真正的主办人一定隐藏在更深处,用大会的名义观察众人,眼前这个冒牌的主办人是被派来监视大家罢了。 柳玉溪越细想越感到害怕,握住玉佩的手心忍不住出汗。 名剑大会的意义何在?主办人的身份是什么? 于霜月拍了拍愣神的柳玉溪,“青青,你怎么了?” 柳玉溪一晃神听到问话,转头看到于霜月眼中溢出的疑惑和担心。右手松开玉佩,指尖轻轻搭在阿月放在她肩膀上的手,轻笑一声。 “我没事,刚刚在思考主办人说的话。” 回过神的柳玉溪看向主办人轻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我们先去问问寺里的僧人吧,说不定在我们没看见的视角里,他们注意到了什么。” 柳玉溪安抚主办人快要炸开的情绪。 事不宜迟,僧人们也聚集到了殿外的广场上,大家一齐前往广场,两方对峙,中间仿若隔着一条银河,泾渭分明。 以住持为首,柳玉溪询问僧人们,确认信息。 柳玉溪看向住持,双手合十:“住持好,我想问问寺院僧人昨晚至今早的情况。” 住持合十双手,点头同意:“阿弥陀佛,施主请。” 柳玉溪:“昨晚僧人们可有听到大殿开门的声音。” 僧人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说昨晚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那么今早大殿开门时,可有发现什么情况?” 一位僧人站出来回答:“今早打开大殿,原本想在里面诵经,此时主持过来通知大家这几日去偏殿诵经,不要去打扰大殿的人。 所以我们还没有进去就离开了大殿,并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今早为我们打开山门的两位师父,可有发现什么?” 两位僧人相互看了看,迟疑地说道:“今早我们打开山门令各位施主前往大殿前后,就回山门的空地打扫了,但我们发现那个人一直站在山门处。” 两人抬手齐齐指向主办人。 “这位施主大约站了一刻钟才离开,去往大殿的方向。” 柳玉溪戏谑地看着呆站的主办人。 看来他之前说的没错,他的确守在山门盯着,一刻钟足够引起僧人的怀疑了。 “他离开之后,两位师父是否看到有其他人出入?” “并无。”两位僧人异口同声。 “我们发现大殿众人骚动时,住持就下令让我们关上山门,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柳玉溪笑着感谢几位师父:“好,我知道了,多谢几位师父。” 随后她偏头看向住持:“也多谢住持,发现事情不对时,临危不乱果断关门。” 住持摇摇头,叹口气:“这等小事不值一提,只希望能快快找出盗贼。” “说起打扫,我们来到大殿前广场时,怎么没有发现有师父在打扫呢?”柳玉溪疑惑问道。 住持为柳玉溪解惑:“为避免打扰诸位施主,大殿和殿前广场并无人打扫。不过大殿后和偏殿都有僧人打扫,大家没有发现可疑人出入,正殿也只有灵清去了。” 柳玉溪戳戳自己脸颊的软肉:“也就是说,在我们来之前,大殿和殿前广场空无一人。” “是。” 柳玉溪环顾四周,殿前广场两旁有竹林密布,她走近查看竹林,昨夜下着雪,今早没有人来打扫,但是竹林下的积雪平整——贼人曾经藏过这里。 虽然他刻意抹平了脚印,但是这明显是刻意磨平的积雪,所以这里曾经有脚印,雪下过后的清晨贼人待过竹林。 “正殿打开后,僧人都去偏殿诵经,贼人趁四下无人离开大殿躲在广场中,等待山门打开。 “他原本想从山门离开,但是山门外早早就有人守着开门,而山门打开后一开始有主办人盯着,后来有僧人打扫,他只能混入殿前广场的人群中,等待时机顺势离开。 “只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大家没有下山,而是留在这里讨论案子,就连下山报官也是寺内僧人去,人群外还有主办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家的离去。 “盗贼没有办法离开,他现在就在我们之中,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被我们揭露身份。” 人群中的贼人,内心不安,早知就不来偷剑了,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他手心紧紧抓着剑,出了汗不断打滑,他偷偷用衣袖擦了擦手心的汗,继续握住剑。 盗贼现在的所思所想柳玉溪并不知道。 “既然确定了贼人就在我们之中,那么谁身上带着龙饮剑就是最强烈的证据,龙饮剑长什么样,主办人和灵清师父都能确定。” 众人一个个走上前来拔出剑展示,主办人和灵清师父都摇摇头。 直到所有持剑的人一一看过,两人也没有发现龙饮剑的下落。 秦音冲上前:“难道盗贼没有把龙饮剑带在身上,而是藏在了寺院之中?” 柳玉溪:“不大可能,寺院的僧人众多,盗贼把剑藏的再隐蔽也有被发现的可能,只有藏在身边才最安全最放心。” 于霜月凑上前询问:“可是拿着剑的人都确认过了,没有人拿着龙饮剑啊,剑也不小,贼人要怎么藏?” “那就要请没有持剑的人站出来了,盗贼没有按部就班的把剑放进剑鞘里,而是用了别的方式隐藏起来。”柳玉溪让刚才持剑展示过的人离开人群,而后看向剩下的人。 第7章 第 7 章 剩下的人里,有持伞的秦音,有握扇的明晚白,有拄拐的丐帮弟子,有带大刀的胡须大汉,有使飞刀的女子…… 眼花缭乱的各式武器,但贼人就在他们之中。 可龙饮剑能藏在哪儿呢?他们的武器有可藏剑的地方吗? 主办人将目标锁定,看向了秦音姑娘:“这位秦姑娘,你怀中抱的伞一直合着,可否打开看看。” 秦音惊愕主办人的怀疑,但她还是听从指令将伞打开,伞下一览无余,并无龙饮剑。 主办人查看形状奇特的伞柄:“你的伞柄很特别,中间有一圈凸出,这个设计很特别,里面有什么东西,对吗?” 秦音听了主办人的质疑并没有慌乱,反而笑出了声:“没错,你猜的很对,伞柄里的确有机关。” 秦音按动伞柄中间突出来的部分,拔出松动的伞柄,剑光反射出凛人的气息,伞柄变剑柄。 “伞中剑,暗藏玄机”。柳玉溪看着眼前的一幕内心感叹。 秦音望向柳玉溪,一边笑着说话,一边手里收回伞柄:“以伞为武器,能做的不止这些。” 收好伞柄合上伞,秦音反问主办人:“怎么样?这伞柄里藏的可不是龙饮剑吧?” 主办人一双眼睛冷冷看着秦音,嘴上也没有忘记回话:“不是。” 那么,就是他了吧! 柳玉溪听见主办人的否定,排除了秦音的嫌疑,心里反而加深了对另一个人的怀疑。 伞无问题,折扇很小并且明公子时不时打开过,大刀弧度弯曲与剑不同……倘若没有藏在衣裳里,那么龙饮剑也只能藏在那把武器里。 “这位公子,是丐帮弟子吗?手中拄的拐子可否拿出来给我们端详一二?”柳玉溪对着被筛选出的丐帮弟子发问。 丐帮弟子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紧紧抓着手中的拐子,袖子藏住了手,没有人发现袖子下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的心七上八下,试图寻找对策。 可无论如何,面对这么多人的包围,他已经输了,早在他没有及时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现在的他是瓮中鳖,怎样也逃不出。 秦音看着丐帮弟子杵在原地默不作声,撑开自己的伞半拔出剑:“这么多人在这里你无路可走,你若敢逃,我的伞也准备好了。” 众人慢慢围成一圈,注视着这个假丐帮弟子的行动,手里纷纷按紧了武器,随时准备截下。 被围在中心的盗贼突然将手中的拐子摔下原地,吸引众人的注意,脚底腾空试图飞出包围。 众人看见拐子落下来,露出一丝剑光,青光一晃眼,引得众人扑上前抢夺拐子中的龙饮剑,而柳玉溪被迫卷入人流之中无法动弹。 “快散开,散开!那个贼人要逃了!” 乱糟糟的一群人并没有听见柳玉溪的喊声。 或许他们听见了,只是并不想理会,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藏在拐子内的龙饮剑上。 以剑为中心,四周的人挤成一团,那些人满心满眼里都是龙饮剑。 哪怕是所谓孤高桀骜洒脱的江湖之人,也不免因外物而动心。 至高的武功、绝世的名剑、惊振天下的名气,追求这些没有错,错误的是方法,如何求得这些东西的方法。 如果只是仿照他人不齿的手段,还算得上江湖豪杰吗? 柳玉溪在人流里的所思所想,那些抢夺的人是否想过不得而知。 就在柳玉溪以为盗贼要逃脱时,远远看见一颗石子打在盗贼的腿上,盗贼腿一顿,扑通一声从空中摔落下来。 是于十三! 柳玉溪望向石子的来源,看见了熟悉的人站在那里,于霜月也站在他身旁,两人不知何时离开了人群,在一旁观望。 人群外也有些豪杰及时退出了拥挤,早早站在外面盯着盗贼的行动。 众人听到摔落的声音,齐齐停住看向声音来源,看见盗贼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痛哭。 “啊!我的腿,没有力气了!”盗贼不停翻身哀嚎。 柳玉溪向住持要来麻绳绑住了盗贼,随后起身看向众人。 “大家还是将龙饮剑物归原主吧,毕竟应该没有人想和躺在地上的那人一样。 “况且这样抢夺来龙饮剑,还算是品行高洁之人吗? “以及众目睽睽之下抢夺他人财物,是想等着官府来缉拿归案吗?主办人还站在这儿呢!” 试图抢夺龙饮剑的人看见于十三和主办人的脸色发暗,悻悻而归,不敢再乱动。 柳玉溪捡起地上的拐子,顺着刚刚摔开的痕迹,从中拔出了真正的龙饮剑。 剑身修长,白日下闪烁青光,冷色的光剑刃锋利,剑格雕龙,如巨龙盘旋,剑锷龙首张口,浩浩荡荡吞饮之势。 找回了龙饮剑,将剑归还主办人,柳玉溪终于松了口气。 一开始只是想参加名剑大会看看其中有何究竟,凑个热闹,却没想到卷入了其中,不过现如今这名剑丢失案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主办人看向柳玉溪:“多谢各位帮忙找回龙饮剑。” 感谢完后,主办人才面对各位江湖人士,冷声道: “只不过现下寺内兵荒马乱,不适合举办名剑大会。不日会我会寻找合适的时间,通知诸位重新召开大会。” 柳玉溪看着被绑起来的盗贼,等待官兵到来前欣赏寺院的风景。 雪后的清晨放晴,覆盖在树梢上、屋檐上的雪一点点融化,如今温煦的阳光照在身上,暖和了一点身子的寒意。 大雄宝殿的一尊尊佛像坐在那儿,表情平静祥和,一双双眼睛盯着广场上的人们,仿佛在悲悯众生。 一缕阳光投影在中央佛像的前的供桌上,如同佛光辉映,既神圣又渺小。 寺院的僧人们各归其位,继续打扫,继续诵经,徒留广场上的兵荒马乱。 这场闹剧结束了。 于霜月从身后上前凑在柳玉溪的一旁,好奇询问:“青青还继续参加名剑大会吗?” 柳玉溪摇头:“不了,我对龙饮剑不感兴趣,今日休憩一番就准备离开了。” 于霜月:“好,我宅子里的下人都认识你,你放心回去休息吧。” 说完,于霜月迟疑地看了眼柳玉溪腰中的配剑:“话说那可是名剑,你也是习剑之人你不感兴趣?” 柳玉溪带着于霜月离远了低声私语:“那把剑应该并不是真正的龙饮剑。” 于霜月瞥了眼不远处围住主办人乱糟糟的人群,压低声音:“你怎么知道?” 柳玉溪按了按自己腰间的配剑,向于霜月示意。 “因为我腰间的这把剑。 “这把剑据说也是欧冶子大师的技艺,可刚才那把龙饮剑和它差不多,所以我觉得那是一把仿品,或者说也是相同的技艺,真品应该还埋藏在地下吧。 “不过也可能是我看走眼,但就算它是正品,我也并不需要了。我手中的剑,它无名,也没有龙饮剑的名气,但我相信宝剑如人,我无需争夺一把名剑,只要我足够强大,我手中的剑就是名剑。 “我想有些人也和我一样,不是吗?” 柳玉溪说完自己的见解,对着于霜月笑弯了眼:“那么你呢,阿月,你还要继续参加名剑大会吗?” “当然了,我对那些宝剑不感兴趣,我的目的可是名剑大会的主办人。”于霜月向她眨眨眨右眼。 今日的于霜月披袄穿裘,梳双环髻,发髻上簪了两支发钗,简单利落。 “那就祝你,得偿所愿。”柳玉溪盯着于霜月的脸,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光。 说完,柳玉溪的视线离开了于霜月,转头继续盯着被抓住的盗贼,顺便瞥见被团团围住的主办人那里传来吵闹声。 “……何时……再召开……还在这里……” 就在此时,寺院大门外传来官兵们的叫喊声:“府衙办案,速速开门。” 柳玉溪等人前往山门想要告知官府盗贼已抓住,几人快步行走,正走到偏殿前放生池附近,就远远见到寺院僧人打开了山门,迎接衙役们的到来。 高大厚实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几缕檀香顺势飘出不见声色,映入眼帘的是身穿青色圆领袍头戴幞头的捕快们。 与之截然不同的是,站在衙役们一旁的男子一袭朱红衣裳,龙章凤姿,挺拔的身姿似青竹。 即便离得远看不清样貌,但以他的举止行为,众人也看得出是大家风范。 柳玉溪偏头正想着和于霜月谈论,不料一回头看见的是秦音姑娘。 柳玉溪缓缓正回身子,心想,于霜月可能盯着主办人并未一起跟着前来。 看向慢慢走近的府衙众人,柳玉溪终于看清了那红衣男子的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