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忽》 第1章 回魂 嗯? 天一下子变黑了,我该回家了。 这个……是回家的路?什么时候它变成红彤彤的一条路了? 天很黑,月亮也不知道躲去哪里了。好冷,越来越冷,明明是夏天,为什么变得这么冷? 但是真的要快点赶回家,因为已经天黑了,路两边的东西完全看不清,妈妈跟我说过天黑后会出现很多狗,河边会出现很多长长枝条的柳树,所以要在天黑前回到家中,如果天黑还没到家,那就走快一点。 我很听妈妈的话,所以加快了速度,尽管已经冷得浑身颤抖,还是跑了起来。啪嗒啪嗒,红色的路发出了响声,我的鞋底沾满了红色泥巴,啪嗒啪嗒,黏答答的,好像地底下伸出手扯着我的鞋子。 没多久,我就跑不动了,我的鞋子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看上去好像没有了脚。 但是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它一直在响,我盯着前面的路,声音不是从那里传过来的。我不想往身后看,可是真的好冷,变得比刚才还要冷,冷到牙齿打颤,于是我终于忍不住,往身后悄悄看了一眼。 我的身后有狗。 我的两旁有柳树。许多“狗”吊在柳树上。 我的脚底下是河边柳树伸过来的枝条。 它们仿佛竹节虫盘聚在一起。然后缠着我的脚,就像它们在吃我。 狗对我流口水,但是它的脖子上套着一圈红色的柳条,它开始对着我哭,某种不明原因,我的感情变得同情它,我试着去解开它脖子上的柳条,脚下的枝条一直蹭着我的脚挪动,我意识到是自己变矮了,因为它们吃到了小腿。 我好奇地低头看自己的脚,样子变得更加奇怪,居然不疼。这样的我是不是可以说变成鬼了? 我停下给狗解柳条的动作,摸着自己的脸、脖子还有手臂,它们冷得像妈妈从冷藏拿出的肉,手指也无法灵活地活动了。 我缺少了脚,浑身冰冷僵硬,这就是成鬼的证据。 还能回家吗?还需要回家吗? 不需要。很快我连自己为什么站在这条红色小路上都忘了。我茫然地跟着狗游荡在这附近,柳条已经快磨到了我的膝盖,我变得越来越矮,需要扶着狗才能走,过一会变成趴在狗的身上。 现在我整个身体趴在了地上,用脸感受枝条挪动,逐渐封住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包住我的耳朵,听不见了;接着捂住我的嘴巴,发不出声音了…… 但此时有个陌生声音传进了我的心底:回家……回家,天晚了,快回家……朱夏朱夏,快回家,家在这里…… 它不断地催促我回家,还叫出了我的名字,我用僵硬的手努力扯下缠住脸的枝条,向声音的方向爬过去。 朱夏!朱夏! 声音越来越急,但我渐渐听出来这个声音是妈妈的,所以用手臂不断地在地上滑动,拖着自己的残缺的身体往前。有的时候,我会听不见妈妈的声音,可能眼睛和耳朵受了伤,正往外流血。 终于,爬了很久,路上出现了一栋小房子,从小房子的窗户里,透出一道温暖的光。我扒着墙,勾着窗户,让身体悬在那。小房子里有高高瘦瘦的黑影,嘴是鲜红的,像沾了红色油漆涂上去的。黑影浑身扭动,对着小房子的床弯腰,我看到被子下面同样有个灰色的影子,我努力睁大受伤的眼睛,想看清楚里面,突然被子下的灰色影子看向窗户,对我咧开嘴,我吓得一松手,从窗户那掉了下去。 四(2)班 42号 朱夏。 朱桐女士合上作文本,崭新的封面上印着“团泽镇友谊小学”校名,他今年转学过来,作为插班生填上了这个班少掉的42号。少掉的42号成绩很好,朱夏却和学号一样,成绩排在班级的倒数第二名。 “这篇是上周五我布置下去的未命题作文,虽然没有要求具体的内容,但是朱夏同学的想象力似乎有点过于丰富了。”语文老师说得很委婉,全班四十多个学生,只有朱夏写了一篇充满奇怪内容的作文,她单独找朱夏谈话,教他写作文还是要脚踏实地,写一些实际的生活,“但是朱夏同学却跟我讲自己写的都是真的,我批评他不要把现实和想象搞混了,让他重新写一篇交上来,到今天为止,新作文还是没交。朱桐女士,今天叫您来一趟学校,是希望您了解情况,然后好好和他谈一下,这些内容完全能以后当小说家后写。” “我明白了老师,我今天会和他说一下,再写一篇新的。” “诶,那麻烦您了。”语文老师客客气气,现在孩子不好教,家长那也不敢多细说孩子的问题,因此谈话短暂,语文老师送朱桐女士到校门口,经过操场,正好二班上体育课,考短跑,都聚在50米的跑道上,留朱夏一个人坐在操场边的小花坛。 “老师,就送到这吧,不影响您工作,我先和朱夏说几句话,待会就走。” 朱桐女士等语文老师回到教学楼,看不见她,才向朱夏走过去。 朱夏在低头数蚂蚁,学校里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小虫子,但朱桐女士一走近,他就晓得了,马上抬头叫妈妈。 朱桐女士挨着朱夏,坐在小花坛边,五月份的天气,朱夏还穿着一件长袖外套。 “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他们不欺负我,也不会和我说话。” “那交到新朋友了吗?” “我找不到新朋友。” “没事。妈妈不勉强你。”朱桐女士摸摸朱夏的脑袋,换个话题,“今天老师和我讲了你的作文,以后不要这样写,重新写一篇吧。写不出来妈妈给你写。” 朱夏摇头:“我自己写。” “你自己写?那好吧,记得这周写完。妈妈先回去了,放学了早点回家。” 朱桐女士站起身,朱夏也跟着站起来,送妈妈到校门口。 “妈妈。”朱夏突然叫住跨出校门的朱桐女士,“到了冬天,天一下子就黑了,到时候怎么办?” “那妈妈会来接你的。” 一杆斜的公交站牌,十五分钟来一辆公交车,很远看它涂着绿色、黄色漆,颤悠悠驶过来,到站了还要等个几秒,等它像汽水拧第一下盖子“呲”出一团气,然后乓一下敞开后车门,团泽镇宁静、人少,就只有公交车爱出大动静。 朱桐女士上车投币,它掉下去有一声响……掉下去后,朱夏没有一声响,他跟着“前路家,莫徘徊”,吃剩的残缺魂魄回到了身体,现实中的朱夏慢慢苏醒。 妈妈? 朱夏最好看的琥珀色眼睛,醒来后,变成了黑眼睛,失去了一部分视力,他不愿意戴上眼镜,经常摔出淤青和伤口。朱夏说我的耳朵里有别人在。可能是狗。我听得见它的声音。一会儿又说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朱桐女士带他去医院,医生从他的耳朵里掏出一片翅膀,可能是虫飞进了耳道。 拿出那片翅膀后,朱夏烧得迷迷糊糊,有一天忽然清醒过来,黑黝的眼珠子盯着妈妈,告诉她那不是虫的翅膀,是柳树的叶子。红彤彤的。孩子从被窝伸出来的手没有一丝温度,她往里面包了三个热水袋,仍然捂不暖。 接着健康的孩子变得体弱多病,他的身体怎么都温暖不起来,冰冷冷的,吓跑了来看他的朋友,说朱夏没有头,好可怕。 朱桐女士注意到在朱夏的脖子上多了一道淡粉色的痕迹,像一个项圈将脖子圈了起来。她用各种办法都没去掉这道痕迹,也不是皮肤病,朱夏喊疼,她扔掉手上的搓澡巾,抱着他哭起来。 朱桐女士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朱夏的现状,带他去见教她喊魂的婆婆。 婆婆眼睛上蒙着一层虫蜕似的白膜,只用手摸朱夏的脸、四肢,一侧萎缩变形的耳朵听朱夏胸腔内的心脏。“被吃掉的魂魄是没办法跟着一起回来的,还好没有吃到心,你的孩子不仅活着,还保留了自己的心,不然就会变成活着的木偶。” 朱夏木木地一动不动,临走前婆婆往他手里塞了一块白色盐块,“去吧,孩子。你的味觉没有受到伤害,以后会变得很灵敏。害怕、伤心,没办法待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舔一口。” 朱夏握紧婆婆给他的盐块,尽管他不明白临别前的那番话。朱桐女士用一个小盒子装上它,平时给朱夏放在口袋里。用高领子的衣服遮住朱夏的脖子,夏天也是如此,这样似乎就不会有小朋友看到没有头的他。 一个月前,朱桐女士带着朱夏搬到了很小的团泽镇,帮他转进了镇上唯一的一所小学。她希望小镇子人际淳朴,可以弥补朱夏失去的东西,比如交上不害怕朱夏的小朋友。但是情况不遂人愿,朱桐女士像流水奔腾向前,迅速地与邻里打好关系,一头扎进团泽镇的这条陌生河流中。朱夏像雨后的一潭小水洼,除了妈妈倾倒手中的瓶子,没有第二个人好奇地看见,过来踩一踩,溅起水花。 体育老师让朱夏在一旁登记大家的短跑成绩,班上有个爱说话的小光头,剃完了头,光光的像电灯泡,因为老爱在地上打滚,头上染了虱子,每年都被带去理发店剃光。 朱夏帮他登记完成绩,他没走,叽叽咕咕跺两下步,然后看向别处,最后夸张吸口气,两只手摆在后脑勺上,说:“喂,放学后要不要去和我们玩?” 朱夏抬起头,黑黝黝的眼珠盯着小光头,小光头猛地往后跳一步,但他知道自己反应不礼貌,马上又说:“你是转学来的吧,我们看你一直一个人,所以想邀请你玩。” 朱夏摇摇头:“谢谢,但是妈妈说我要早点回家。” “你可真是个妈妈的乖宝宝。”小光头见朱夏真的不感兴趣,就不勉强他了,“好吧,拜拜。以后我们再一起玩吧。” 首次三更,以后隔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魂 第2章 虫壳 朱夏在数学老师眼皮子底下重写作文,钢笔不出水,甩出来的墨水咕噜咕噜滚到数学老师的皮鞋上。数学老师瞪了一眼朱夏,叫他下课后来办公室。 团泽镇的五月,不冷不热,但上完体育课再上数学,二班的孩子都昏昏欲睡,熬到下课铃响起,基本马上从座位上弹起来将算术题交到讲台上。数学老师收了一半算术题,隔空招手让朱夏跟着他。体育课上的小光头招呼朋友们快点,背着书包从教室后门跑了。 “我知道你。哼,刚转来的新学生。我不管你以前的学校怎么样,在我的课上绝对不能做别的作业知道吗?”数学老师撇了水杯中茶叶浮沫,吸一口热茶,又将入口的一片茶叶吐回杯子里,“语文老师啊,你要好好管管班上的纪律了,成绩不好,不听课怎么行。” “知道了,谢谢你啊,数学老师。不过朱夏刚转过来没多久,之前生了一场大病,可能还不适应新生活,这次就先算了吧,回头我好好说他。”语文老师笑笑,“朱夏,跟数学老师说对不起,你的作文这周交上就行,不急着今天。” 朱夏小声说对不起,数学老师哼一声,挥手让他走:“下次声音大一点,别像蚊子叫。” 朱夏在办公室待的时间不长,仅仅一会儿,人就散得差不多,上下几层楼,学校像小人屋,背后的办公室,偶尔有几声谈话从门缝闷出来,但朱夏听不清,只能听见一些类似青蛙咕噜咕噜的吞水声。 朱夏沿着走廊,踩在窗户投的橘色阴影里,二班的教室内,傍晚的夕阳格外刺眼,整个向南的窗户像巨大的反光板,朱夏的眼睛一阵刺痛,只好眯起眼睛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好在他的座位处于教室的角落,形成了一个特别的、黑黝黝的阴影。 他重新睁开眼睛,桌子上放着写作文的钢笔,朱夏迟疑了一下,旋开了钢笔的笔身,拆开笔尖和储存墨水的墨囊,墨囊是老式的,需要通过挤压吸起墨水,外面用银色金属包覆,蓝黑色的墨水一下子涌出来,滴到课桌上,朱夏捏着墨囊,挤了几下,他觉得里面有东西,类似果冻一样的感觉,他使劲挤压墨囊,墨水喷出来,十个手指甲都被染上色。 呲。呲。 墨囊内突然发出这样的声音。朱夏的脸非常苍白,他的耳朵总是会捕捉到不应该听见的声音。 呲。呲。摁住墨囊的手被顶了一下,有什么抬起了脑袋,虽然手指忍不住颤抖,但朱夏还是忍着顺着墨囊往下出口的位置挤,墨囊内的东西就这样顺着被吐出来,是什么的幼虫,沾着墨水,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后开始蜷缩成一团,最后死成一团,头顶上两个黑色眼睛,死的时候对着朱夏的方向。 但即便是死了,还是能听见呲、呲,一直在响。朱夏用餐巾纸包住笔和虫扔到了垃圾桶。 应该回家了,要早点回去。 朱夏苍白着脸,书包也来不及带上就跑出了教室。 太阳红红的巨大的一只鸽子似的红眼睛。起先也有捕捉到咕噜咕噜声,朱夏以为是数学老师来了,但是当他朝走廊望去,那声音戛然而止。此起彼伏的蝉鸣从外面穿透红窗户,他不确定什么时候有异常的,只有心脏跳得非常快,朱夏不由自主捏紧口袋里的小盒子,他走到办公室前,敲了好几下门,“老师,在吗?” 办公室没有回应,门也锁住了,一侧的窗户漆黑,朱夏尝试往里面看过去,什么都看不见。 老师们不在,或许早就离开了。 朱夏离开办公室门前,扶着墙,靠在楼梯内侧往下走。友谊小学是将一个年级分一个楼层,团泽镇人口不多,所以这样的做法反而很合适。朱夏从四楼往下走到一楼,正常的话几分钟内就能走到,然而几分钟过去,无论如何也该走到一楼了,朱夏没有看到一楼所熟悉的挂着医务室的门牌。 他不死心地继续往下走,如果真的出现异常,那真正的一楼去哪里了?难道去了地府,埋葬到地下去了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听见蝉的叫声,就连朱夏听力衰退的耳朵也能清晰地听见,不是一只两只,而是一团,串成珠子,挂在蛛丝上,悬在这栋楼的空间里,从顶楼穿过走廊,往下游走到楼梯,像有一双手拍着肩膀,越靠近越能听见翅膀震动摩擦的频率,随后在找不到的一楼,左右、左右,这种方式绕得越来越密…… 呼—— 胸口那颗死气沉沉的心脏急促地跳动,朱夏大口喘着气,这些蝉叫震动得让身体产生麻痹感。那条红色小路上的寒冷,从脚尖一点一点,轻快地跳舞似的跳上来。 朱夏扶着墙瘫坐在台阶上,拿出口袋中的小盒子,舔了一口婆婆给他的白色盐块。灵敏的味觉只是沾到一点盐,眼睛就会过度反应产生许多泪水。 到这里,朱夏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心脏缓缓平静,但是寒冷没有褪去,僵化在小腿上,就像复现了被吃掉的部位,朱夏卷起裤腿,小腿部分的肌肉像冻肉一样僵直,呈现出香灰色的颜色。 朱夏努力扶着墙让自己重新站起来,这时他发现自己指尖触碰到的墙面有一道蓝灰色的线,顺着线的方向回头看,那像一个人用手涂色一般,画出的痕迹线。 五个指头印和朱夏的手指吻合,在他注意力都放在“到一楼”的时候,墙面上出现了这样的印记,好像是在告诉谁:我在这里。 面色再次变得苍白,在终于注意到有一处不同时,通常更多处会被接二连三敏感地察觉到。困扰他的蝉叫就好像耳朵对着玻璃瓶的瓶口,它们在瓶中叫。朱夏确定有东西沿着自己留下的痕迹跟了过来,当心中浮现这种想法,口中的盐味猛地变苦,浑身鸡皮疙瘩炸开。 朱夏很想马上跑下楼梯,但不能扶着墙,也不能扶外侧的楼梯扶手,仅仅依靠着此时残疾的腿,根本挪动不了。 这里的一切正在变红,就好像太阳睁着眼睛透过小人屋的窗户往里看,朱夏闭上眼睛,护住了自己的头,蜷成球状,他选择从楼梯上滚下去。 赌得对,也许他活下去,赌得不对,他会摔断脖子。 朱夏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多久,他停留在上下楼梯之间的转角处,浑身都疼,胳膊和膝盖一定磨出了血,他站不起来,面部朝下扒在地上,这次在他身后的不会是红色小路上的狗,而是某个前来寻找他的东西。 有人停在了朱夏身前,用脚踢了踢他的手。 朱夏抬起头,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也有漆黑的眼睛,垂下来的左手握着一把推出刀片的美工刀。 是鬼吗?还是人类? “喂。你不站起来吗?” “我的腿……” “哦。我看到了。”他打断了朱夏的话,朱夏滚下来的时候,裤腿卷了起来,露出了颜色怪异的小腿。 “轮到我问你了,你是鬼吗?”对方横过美工刀,刀片快抵着朱夏的眼睛。 “那你是鬼吗?”朱夏生气地将眼前的美工刀拍掉,手指擦到刀片,马上划开口子流出血,这时才发现,对方故意将刀片磨得锋利。 “看来你是人。”对方一点也不生气,将美工刀捡了回来,蹲在朱夏面前,问,“你知道现在什么状态吗?我帮你?” 他甚至友好地伸出手,朱夏犹豫了几秒,最终选择握住了他的手。 “可是我站不起来。” “我背你就好了。” 朱夏怀疑地看了几眼对方,个子差不多,真的背得动自己吗? 他动作很快,将朱夏的手环在自己脖子上,抱着两条腿站了起来,虽然踉跄了几步,但稳当地背住了朱夏。 作为交换,朱夏帮他拿着美工刀,美工刀的推片被磨得光滑,如果不是目前的状态,朱夏真的不想靠近对方。 很快,他推开一间教室,这间教室有一个储物柜,里面放着打扫卫生的工具。 “藏进去,然后闭上嘴,不要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我们不能找到一楼吗?” “不能。” 储物柜很小,两个小孩挤在里面几乎填满了空间,还要拿着扫帚拖把工具,同时还要扣住柜门的锁。 “为什么要这样?”朱夏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 “不要问。如果出声你就完蛋了。现在就是等。” 等什么?朱夏不明所以,但是除了依靠对方,他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小腿很难受,就像一直用掺着冰渣的雪块按摩膝盖骨,寒冷在偷偷往大腿的方向蔓延。 朱夏低着头,双手握在一起,抵在膝盖上,希望能暖和一点。柜门渗进一条缝隙般的光线,朱夏的手指搭在那上面,红色的光,要是温暖的火光多好。 嘘。对面的男孩突然抓住朱夏的手,竖起手指示意噤声。 笃笃笃。 三下有节奏的敲门声。有存在站在他们躲藏的柜子前。 两个人躲在黑暗的储物柜里,沉默地对视。 笃笃笃。 第二次敲门声响起。 无论柜子中的他们多沉默,门外的事物似乎知道他们在,它所做的只有敲门。 笃笃笃。 三下。第三次。第四次。 但是敲击的位置不对。 到第四次的时候,朱夏和他不约而同盯向了柜门的上半部分。为什么它总是敲在上方,而不是像正常人一样,抬起手,敲击在和胸口或脸颊持平的位置…… 对了,其实也不必要站在柜门前才算敲门。它可以蹲在柜子上面,低着头俯视着他们,然后伸出手—— 笃笃笃。 第五次响起来了。 朱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的位置,它!在!那! 突然朱夏感觉自己的手心被戳了一下,他强硬地扣开朱夏攥紧的手,在手心上写:等。 虽然神经紧张,并不能好好分辨到底写了什么,但朱夏还是因此镇定住一点心神。同样他摸黑在对方手心上打了个勾,意思说好。 柜子外的存在,不知道有耐心地敲了多少次。 如果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肯定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但想到还有一个人陪着,朱夏便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他盯着柜门那道缝隙一样模糊的光线,一直到自己的意识似乎也模糊时,猛地机灵一下,绵而不绝的敲门声消失了。 它离开了吗? 朱夏在黑暗中抓到对方的手,在手心画了个问号。 对方在他的手心画了个叉。 它没走? 它在等什么?它为什么不继续接着敲了? 接下来会是什么? 柜子就比如一块甜蜜的方糖,投掷到茶汤里,迫不及待想要融化这块糖。 朱夏的视线混乱地扫过上方,同时想到也可以来到下方,就死死盯住脚下,但是左右两边不也相同吗?上面、下面、左边、右边、他的视线不断地旋转,而此时缝隙般的光线悄然发生变形,金属的柜门仿佛融化的奶油,变得凹凸不平。 唉—— 一声叹息微妙地传入朱夏的耳朵,但除此之外朱夏只能确定它还在,似乎对柜门做了什么。 朱夏看不见,但柜子里另一个男孩却看得见,外面的它像往里探一般,柜门像一张纸变形,一张扭曲尖叫的脸浮现,那声“唉”就是从这张脸发出来。 唉—— 它看着男孩。 唉—— 又看着另一个似乎什么都看不见的男孩。 最终脸死死盯住看见它的男孩。男孩也死死盯住它。 它在敲门的时候,就像这样,在柜子上趴着,用这张脸,几乎探进半个身体,像发条转过身体,贴着朱夏,在知道朱夏始终看不见时候,就将脸直接掰到另一面,对着他。 男孩盯着它,在朱夏的手心上又留下一个“等”字,但这时他摸到朱夏袖子,有一点湿,他愣了一下,最终没有做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朱夏以为自己即将死去,感觉到对方在自己手心写了字,随后主动打开了柜门。 教室还是放学后的样子,柔软的夕阳光照射进来,没有蝉鸣,没有不详的敲门声,能听见旁边马路汽车驶过的动静。可即便知道此时安全,朱夏还是保持着蜷缩在逼仄的柜子内的姿势,将头深深埋进臂弯中。 “喂。安全了。” 男孩见他一动不动的,伸手想将他拖出来,但是朱夏直接摔出了柜门,他不要对方扶自己。 第3章 手 朱夏在校门口看见了妈妈。他抱着妈妈的腰,将脸埋在朱桐女士的怀抱中。 “怎么了?今天放学时间晚了吗?”朱桐女士摸摸朱夏的脑袋,他摇摇头,将脸埋得更深了。脸、脖子,还有手臂摸着冰凉,裤子上沾了许多灰,朱桐女士将疑惑的目光转移到了跟在朱夏身后的小孩。 “可以告诉阿姨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看了一眼躲在妈妈怀里的朱夏,说:“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好像站不起来,但是我们找不到老师,所以只能等他好了一点站起来后,才走出学校。” 朱桐女士渐渐皱眉,忍不住检查朱夏的脑袋,确认没有摸到肿包,才放下心。她拍拍当鸵鸟的朱夏:“是吗?” 朱夏快速回头瞥了对方,他不想回忆刚才的事情,又将脸埋了回去,不开口就上下点次头算回答妈妈的问题。 “那好吧。朱夏,快点谢谢人家。小同学叫什么?马上天黑了,阿姨先送你回家吧。” “阿姨,我叫明长嬴,不麻烦您了,我家很近。还是先看看朱夏的腿吧,好像很疼。” 明长嬴不了解,但朱桐女士很了解朱夏的性格,这个孩子从刚才开始就因为某种原因,莫名其妙地闹别扭,虽然理解他,不过这不是逃避说谢谢的理由。朱桐女士把他从自己怀里抠出来,转身面对帮了他的明长嬴。 “快点和人家说谢谢。” 朱夏飞速抬头瞧一眼明长嬴,马上低下头藏起脸,不吭声。 “这个是从你袖子上掉的纽扣。”明长嬴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向朱夏摊开,一粒白色纽扣。朱夏摸摸袖子,真的掉了一个,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会毫不犹豫拍开明长嬴的手,但因为妈妈在,朱夏动作粗鲁地抓回纽扣,反手往外套口袋一塞。 他又故技重施,将脸别过去,推着妈妈走,朱桐女士实在不清楚为什么他今天别扭闹得这么厉害,只好对明长嬴露出歉意的笑容告别。 朱夏紧紧牵着妈妈的手,视线频频往后看,确定明长嬴也不在了后,趁妈妈不注意将口袋的纽扣狠狠往路边的草丛一抛。 “所以他欺负你了?”朱桐女士突然冒声,把朱夏吓了一跳,“刚刚人家在,我不好问,你闹别扭不肯讲话,现在就剩你跟我了,还不肯张口说话?” “没有。”他张嘴说了两个字,马上又紧紧闭上,对什么问题都是摇头来回答。 回到家后,脱掉脏掉的外套,朱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朱桐女士拿了消毒药水和纱布给他处理伤口。他害怕被妈妈看到灰色的小腿,卷裤腿时故意放慢动作显得慢吞吞的。妈妈拍了一下他的手,直接撩起裤腿,还好小腿这时恢复了正常颜色,看不出异常。朱夏悄悄松口气。 除了膝盖,朱夏的胳膊和手臂也有擦伤,左手臂有一条纵向掀起了皮的长长划痕,已经肿了起来。朱桐女士皱眉叹气,涂完药水后,将棉签往垃圾桶一甩,“明天请假去医院吧。顺便查一查脑袋,你从楼梯上摔下来,我不放心。” 朱夏听朱桐女士的安排,吃饭洗澡,收拾脏衣服的时候,被问道掉的纽扣怎么不在口袋里,朱夏眨眨眼眼,摇摇头:“路上掉了吧。妈妈,我去睡觉了。” 他爬进自己的床,用被窝紧紧包住自己,裹成圆圆的茧,可是朱夏睡不着,在被子里当自己是个翻了壳的小乌龟,滚来滚去。过一会儿他伸到枕头底下,迟疑再三摸出一把美工刀。 这是明长嬴的美工刀。没被朱桐女士发现,吃饭前被朱夏藏到了枕头底下。明长嬴捡到了他衣服上的纽扣,自己却忘记将美工刀还给他。但是朱夏并不想去找明长嬴。他在大家眼中已经是个阴沉的怪小孩了,不想在学校被人看到去找另一个有名的怪小孩。 转学第一天,朱夏还是受欢迎的,他们热情地告诉朱夏关于友谊小学的事情,但是当明长嬴经过教室门口时,他们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讲:“那个是明长嬴。听说他能看见鬼。他性格也不好,会做娃娃,看谁不顺眼就扎娃娃,朱夏,你千万不要靠近他。” 明长嬴能看见鬼,是不是也能看见那条红色小路? 朱夏脑筋迟钝地想,他并不害怕门口经过的明长嬴,却听不出其他人对他的反应有所期待,第二天,大家对新来转学生的兴趣迅速地冷淡下来,而且他们偷偷私底下说待在朱夏旁边,会感到很冷。 他纠结了一小会儿,拿着美工刀跑出房间,妈妈在书房,他先敲了门才进去。 “妈妈,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还给明长嬴。”朱夏将美工刀放到妈妈的书桌上,朱桐女士放下书,问:“你和他是同学,干嘛要妈妈帮你还。” “我们不是同班同学。” “不是同班同学,那也是一个学校的呀。”朱桐女士疑惑地看着朱夏,他噘嘴板着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你是不是不喜欢明长嬴啊?” 朱桐女士回忆了一下今天见到的小孩,因为他的眼睛和朱夏的一模一样,黑莹莹的像宝石,脸白白净净,比朱夏高一点,就是刘海有点长,但是小男孩都这样,不爱剪头发,得压着去理发店。 “他吓到你了?” 朱夏抠着桌子的角,为难地说:“我跟他都不熟悉呢……” “那你还是自己还给他吧。人家不是捡了你的纽扣还回来了。” 朱桐女士拿过美工刀塞回朱夏的手里,推着他出书房,冷酷地关上书房门。 朱夏不开心地睡觉,他梦见明长嬴,真的是噩梦。他拿着一个很像自己的娃娃,发出桀桀桀邪恶的笑声,然后用一根针扎娃娃,朱夏拽住他的手不让他接着扎。半夜像坐摇摇车被晃醒,眼皮黏得牢牢,努力眯出一条缝,就看见朱桐女士慌张的脸色,还有攥在手里抓烂的被单一角。 白天雾沉沉,鲜绿的景象炒过头,上了焦色,炒坏了卷起来被当垃圾替换掉,一张仿佛从樟脑丸柜子里找出的幕布,今天的天气不好,团泽镇哪里都不亮不暖。 朱夏半夜急诊,吊了水,屁股挨了一针退烧,刚亮天,挂瓶吊完,值夜班的护士给他拔针:“诶哟,这孩子才打一针,手背就乌青了。” “给他捂着暖手袋,还是会这样。” 只看一下朱夏的面色,就能判断出他是个体弱多病的孩子,拔完针后,护士鼓励朱夏:“要加油啊小朋友。” 但朱夏头疼,不像其他孩子会乖巧地回应护士,病恹恹歪在病床上,护士一离开,他就弹起来说想吐。前面他喝了几口粥,啃了面包,还没消化完就吐进痰盂罐里。早晨医院开始定时消毒,朱夏闻到消毒水味还想吐,胃里的食物都吐尽了。 在身体未康复的期间,朱夏只能暂时留院观察,为了他舒服点,朱桐女士申请了一间单人病房,朱夏午饭吃了一点点米粥和水,这次没再吐,朱桐女士这才放心下午先去上班,晚上再来陪他。 朱夏下午发着低烧,贴了一条凝胶退烧贴,昏昏沉沉的,期间医生和护士有来查看他的情况,朱桐女士打电话来,朱夏用没打针的手撑开眼皮,振作精神和妈妈讲话。挂了电话,身体又变得十分难受,只能蜷成团,用膝盖按摩自己的脑门,似乎会好受点。 就快睡着时,因为发烧而昏昏的意识仿佛被针狠狠刺了一记,朱夏忽然呼吸急促地坐起,身体头晕目眩想呕吐,却瞪大眼睛四处扫视这间病房。 为了减轻消毒水的影响,窗户一直半开着通风,楼底下医院花园的谈话声像花瓣往上撒到病房窗口前,一直没有断过,妈妈带来的换洗衣物和阿贝贝放在病房的小衣柜中,保温热水壶在小桌子上,杯子倒扣在托盘上,陪护的病床干干净净的,床单和被子没有一个皱痕。虽然今天天气一般,但午后出太阳,将房间刷得像海中的贝壳。 但朱夏却在这时反应过来,不是医院的其他地方存在异常,而是只有自己的眼前,那个柜门没有关紧的柜子。 敞开了一条小缝的柜门,像某个门洞小孔外窥视的黑眼珠,阳光照不进它。 来。 柜门往外又挪动了一点。 来。来。 唰——唰——随后地板上出现这样的摩擦声。好像从柜子里出来了一样东西,但是朱夏看不见,只能听到沙沙的,用指腹刮过抚摸东西似的声音。 唰——唰——距离病床越来越近,它轻轻、慢慢,顺着床脚爬了上来,被子上缓缓显现了一个像小碗的凹痕。 那是什么东西?朱夏看不见,只是有某个时刻,借助透明泛白的阳光,朱夏见到它显出了模糊扭曲的形状,短瞬的一刻过去,又看不见了。 它爬上床,在被子上留下一个凹陷的痕迹后,没有再往前爬,朱夏瞪着发胀疼痛的眼睛,一边尽可能摆出凶狠的眼神紧盯着前方,一边谨慎缓缓地伸手,将床头柜上的水杯抓在手里。 朱夏抬起手臂,整个身体也为了努力使出剩余的力气而绷紧,他抓着水杯往它的方向砸过去。水杯四分五裂,“唰、唰”的声音再次出现,这次更加近,朱夏突然回过头盯着身后的墙壁。想要继续忍耐着心里的恐惧,可是浑身发着冷汗,手脚在发抖,他已经克制不了身体对害怕的反应,想象加工着它朝自己扑过来的可怕景象,仿佛为了躲避扑来的它,朱夏身体往后一仰,摔下了病床,哐当一声连着支架一起倒了,砸在脑门上,药水袋子也突然爆开,药水洒得满地一滩。 “怎么回事?” 病房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走廊经过的护士吓了一跳,马上赶过来查看。病房里又是杯子碎得一片一片,又是支架倒了,药水袋子爆了。但更头疼的是朱夏的状态,他哭得差点背过气,一开始以为是额头的伤口疼,可是护士做了处理止住血后,他还是在哭。多次深呼吸放松,也没有变好。 “要不要联系一下他妈妈?再这样哭,人都要厥过去了。” 朱夏伸手拽住说话的护士的衣角,“不要……”哪怕哭得浑身脱力,听见要联系妈妈后,他赶紧闭着眼往手臂衣袖上擦眼泪,表示不哭了,可是再睁开眼,眼泪又涌出来,护士无奈地拍拍他头:“小朋友,你现在这样肯定要联系你妈妈的呀。” “那个……朱夏小朋友的朋友来了。” 敞开的病房门被敲了两下,有个护士站在门口,看着病房内的场景有点为难,朱夏泪眼朦胧地望过去,“明长嬴你干嘛来?”虽然想用正常的语气说话,但开口跑出的音调非常幽默地跑歪了,把他的声音举高高似的忽上忽下。 “既然是你朋友,那暂时让他陪陪你?”护士转头询问在门口的明长嬴,“小朋友,先拜托你安慰一下你朋友好不好?” 明长嬴没有马上说好,而是先在大人的身影之间看着脸上红一道紫一道的朱夏,大概过了几秒,才点水一样向下倾了下脑袋。 护士们暂时离开病房,去联系朱桐女士,还要去医生那反馈,做记录。朱夏看到明长嬴进来,马上就转过身,将脸埋进膝盖中。 “这个给你。” “你……呃……放旁边!”发出的声音那么搞笑,朱夏气急败坏地随手指了个地方,然后又挥手想叫他快点走,“诶!你~干嘛~!” 明长嬴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往手心塞了个东西,朱夏打了个嗝,一句话说得更有调,他低头看明长嬴给了什么东西,是一粒纽扣,昨天已经在路上被自己扔掉草丛里。 “为什么要丢掉我捡回来还给你的东西?”明长嬴面无表情,朱夏盯着被自己故意扔掉的纽扣,一瞬间似乎忘了成为习惯的哭泣,抬起头不服气地讲:“这不是我的。” “我在校门口草丛里捡到了。” “你变态啊!”朱夏听他说完,将纽扣砸到他脸上。 明长嬴不躲,朱夏有点心虚,可是一个纽扣,砸到了又有什么疼,过分的是对方。明长嬴捡起地上的纽扣,放在了病床旁的床头柜上。 “你不继续哭了吗?”明长嬴坐到椅子上,斜了一眼朱夏,朱夏一愣,感觉到眼泪没有再往眼睛外流了。 “我的功劳。” 朱夏气呼呼地拉高被子,不准备理睬明长嬴。明长嬴接着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哭。刚才我上楼的时候,看到了一只手从你的病房出来了。” “喂!”朱夏刚忘却的恐惧感又被他一句话勾了起来,但明长嬴面对恶狠狠的瞪视却有意思地露出幸灾乐祸的嘲笑:“你是被这只手吓哭了吧。” 第4章 眼睛 “从你房间离开不是好事吗,这样晚上就不会钻进被子拉你的脚。” “算什么好事……走了又不是不会再来……” “嗯,你说得对,走了也会回来。说不定你房间的柜子就是它的家。” “不行!”朱夏惊得像弹簧坐起来,他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还要接着一惊一乍,马上身体就报复了他,头昏昏要吐。明长嬴不担心作为同校同学的他会不会吐到床上,看对方嘴巴一鼓一鼓的滑稽样子,糟糕的心情开始产生了一些快乐情绪。 明长嬴回忆了一下死掉的奶奶平时是怎么照顾人的,所以从书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水杯,打开盖子递给朱夏。 朱夏不想喝别人的水,但不管怎么说对方这个行为是好意,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不讲道理,索性蜷起腿,一边咳嗽一边捂着嘴将脸扑到被子中。 明长嬴盯着朱夏的后脑勺,一直保持着递出水杯的姿势,朱夏咳了很久,久到后面自己开始装咳嗽,后脑勺那块还是被他死盯住的眼神戳得起一身汗毛,最后很不耐烦地重新抬起头,瞪着他:“我不喝。” 明长嬴盖上杯盖,弹开杯子上方的吸管口,动作迅速地塞进朱夏的嘴巴里。朱夏下意识吸了一口水,暖和的水湿润了红肿的喉咙。明长嬴放开手,也不怕杯子翻了,朱夏马上双手捧着水杯,他心里别扭不舒服,就意思喝了两口还给了明长嬴,倒回枕头上,没精打采地闭上眼睛。 可是闭上眼,却还是能想到那只手。因为明长嬴说是一只手,朱夏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去想刚才在地上爬的手长什么样,所以又睁开眼,看向他。 “你刚才看到的真的是手吗?” “嗯。” “就因为你能看见?” “你同学没跟你说吗。” 朱夏嘴一撇,当然说了,说得头头是道。 “医院里为什么会有手啊。” “有这么多人死在医院,而且这里还有太平间,看到手、脚、头之类的很正常。” 手、脚、头……这种恐怖的话被明长嬴平静没有感情的语调讲出来,更加阴森森。一到了夜晚,这间医院会到处爬满断手断脚,还有被当皮球一样滚来滚去的头颅……朱夏恶心坏了,脸色苍白地摇头,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明长嬴不在乎地耸耸肩,只是手和脚,并不会让人死,最多精神衰弱的人会因此生重病,如果是头的话可能会被咬断脖子,但更多的情况是被这种现象吓死,或者慌不择路时摔下楼梯,把脖子摔断的人。然后头颅随意地游荡,问:“你看到我的身体了吗?”因为脖子断了,脑袋像灌满水的气球,荡在脖子上,永远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朱夏怕这些东西,很快明长嬴内心那点快乐的情绪重新被糟糕阴沉填满,他一声不吭从椅子上站起来,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病房,一句再见都没有和朱夏说。 朱夏干瞪着眼,一股闷气直冲脑门,炸得他在床上蹬来蹬去,狠狠咬住被子发出呜呜的吼声,跪起来把枕头锤得啪啪响,但是还是生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手脚发痒,想蹬人,忽然余光瞥见那枚纽扣还留在床头柜上,他气呼呼抓起来像投铅球掼进垃圾桶,呸呸呸往里吐口水。 朱夏整个人红得像只烤熟出炉的烘山芋,撒完气摊在病床上,这时朱桐女士从公司赶到了医院,一进房间,就拍了一下他脑袋,“肚子不要露出来,被子盖盖好。” 朱夏马上抱住朱桐女士,委屈地嘀咕:“妈妈,我们不要把衣服和阿贝贝放到那个柜子里行不行……” “不放柜子里放哪里?” 朱桐女士很奇怪,朱夏接着说:“就放地上,地上也能放,阿贝贝放我枕头旁边。” “那你说说什么理由?” 朱夏一下子噎住,他不想让妈妈知道病房那只手的事情,支支吾吾编不出别的理由。 “那就是不行。” 三言两语,朱桐女士拒绝了这件事。到了晚上,朱夏有时还会担心地看一眼柜子。好在那个声音一直没有出现。 朱桐女士担心朱夏反复的病情,一整晚都会陪着他。医院在晚上十点准时提醒病人回房,熄灯睡觉。 朱夏睡不着,他小声叫着睡在陪护床的妈妈,“妈妈,如果晚上医院里不安全怎么办?” “不要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朱桐女士的声音很困倦,回得慢悠悠的,虽然朱夏的话听起来像小孩子怕黑,只是想跟大人撒娇,但她闭着眼睛,心里已经思考着朱夏为什么会这么问,“在医院碰到什么了吗?” “没有,妈妈。”朱夏紧紧裹着被子,枕头边躺着妈妈从家里带来的阿贝贝,他想最好妈妈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些事情,他试着让妈妈相信自己只是想撒娇,“今天明长嬴来医院看我了。”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我没有。” “你每次被人说中心事的时候,回得就特别快,声音也会一下子变大。” 朱夏沉默,朱桐女士叹口气:“他的眼睛和你一样的黑,虽然那件事后,很多小朋友看见你的眼睛会觉得不舒服,但对我来讲,它们只是换了另外一种很好看的颜色,像宝石一样亮,也很像磨出来的墨,不是有很多名贵的墨吗?就是那种。所以我看见他的眼睛,就想到你。” 朱夏听到妈妈的夸奖,有些害羞,再想到明长嬴,心里就没有那么不舒服的感觉了。他想到也许明长嬴也会因为和自己一样的眼睛,遭受到一些厌恶吧。 “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有想交新朋友,那就去试试,我不会阻止你。” 朱桐女士无时无刻不在希望朱夏能够在团泽镇重新建立起自己的生活,虽然变不回以前的模样,但事情并没有走到死胡同。只是朱夏似乎因为被吓跑的朋友,不肯再将心放到外面的世界去呼吸,阿贝贝也是事件发生后出现陪伴在朱夏身旁。这两天听见他提到两回明长嬴的名字,朱桐女士就期望万一两个小孩子能做朋友呢? 今晚妈妈陪在朱夏身旁,那只奇怪的手没有回来,也没有听见走廊上咚、咚弹跳着,找自己身体的头颅。 因为朱夏有过大哭不止的情况,所以住院的时间又往后延长了几天,这两天内朱夏做了各种检查,每回检查完,身体的状况就会变差一点,时好时坏,护士们也开始变得很注意他。检查结果陆续出来,暂时没有找到异常。 住院的几天里,明长嬴有带作业给朱夏。倒数第二的成绩,身体又差,老师对他很忧心,很担心他出院回来后能不能跟上现在的进度。 “为什么老师要你来送作业。你和我又不是一个班的。” “不知道,可能你成绩最烂,我成绩最好。老师安排我扶弱吧。” 卷子在朱夏手中甩得哗哗响,他觉得明长嬴有点看不起自己,明明大家对他也避之不及,却意外地让老师们信任他,仅仅因为成绩好,考试门门都是满分。 “我不信,你是不是控制了什么鬼,让它们给你看答案。” “如果我能控制鬼,第一件事就是指使它们割掉你的舌头。” 妈妈所说的和朱夏一样的黑眼睛,在说割掉他的舌头的时候,像两颗镶嵌在娃娃上的玻璃眼珠,明长嬴能从眼眶中抠出它们,放在他面前,好像说话的并不是明长嬴,而是这两个眼球。鬼怪寄生在眼睛中,它们是明长嬴身上最邪恶的存在。那自己其实也一样拥有着最邪恶的眼珠,朱夏突然有点理解看到自己眼睛哭着说害怕而跑掉的朋友,他也不敢看明长嬴的眼睛,也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低着头将目光移向另一边。 “作文本也记得交。语文老师让我转告你。” “我知道了。后面会写的。”朱夏叽里咕噜心虚地回答,然后偷偷瞥一眼明长嬴,发现对方没再盯着自己,松了口气。 “现在写。”明长嬴压住卷子,把作文本推到上面,“写完了我直接带给老师。” “怎么可能马上写完。”朱夏握着笔,瞪着空白的作文本,脑袋空空,不知道语文老师说要写的实际生活是什么,噘着嘴想了半天,他在作文格子上写下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我已经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了…… 他什么都写不下,盯着作文格子走神,后来明长嬴敲敲床上的小桌板,他回过神继续艰难地编下一个句子。 如果明长嬴能说点什么话就好了。朱夏烦闷地瞪着作文本,这样就能编点对话进去。 “那个……”朱夏决定主动挑起话题,“学校为什么会变成那个奇怪的样子。” “虫在蜕壳。” “和虫蜕壳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我不能把看到的解释出来。” “呜……”朱夏咬着笔头,思考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是很难形容的东西吗?” “差不多。这种说法简单点吧,笨蛋也能理解。” 朱夏翻个白眼,在心里郁闷地吐口气,啪一声把笔拍在作文本上:“你说的我听不懂。” 明长嬴终于再次将眼睛盯着朱夏,朱夏又感觉到那双眼睛散发出的微妙的恶意,他反问朱夏:“你很想看见那些东西吗?” 朱夏握紧笔,用力到手都在颤抖,他不想跟之前一样移开目光,又没做错什么事,反而是明长嬴会故意说一些充满恶意的话,语气又非常嘲讽,好像看不起他。 就在两个人互相死盯着,谁也不让谁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朱夏的病房,只讲过一两句话的小光头站在门口,脸庞灰青的像壳裂开的鸭蛋,小光头僵硬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来转去,最后定格在明长嬴的身上,终于充满了勇气,问:“明、明长嬴,救救我们吧!” 第5章 床底下 “要救命就去找警察。” “这个……警察管不了,只有你能帮忙!” “我帮不了。” “我还没说是什么呢……” “不感兴趣。” 明长嬴抽走朱夏才写了一行字的作文本,根本不管朱夏向他抗议,提起书包打算离开,小光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手臂横在门口,不让他走。 朱夏默不作声地收好小桌板,把卷子压在枕头底下,打算出院后假装忘记拿,可以不用做卷子。 门口的小光头对明长嬴纠缠不休,双手双脚堵着门口,呈现一个“大”的姿态:“你不是能看见鬼吗?我们找不到其他人了,求求你,都是一个学校的,能不能帮帮我们。” 小光头的声音听起来像要哭了,但是明长嬴听完他的哀求,冷漠地只说不行。 明长嬴往小光头的膝盖部位踹了一脚,让他嘴着地狼狈地摔在门口,而明长嬴从摔倒的小光头身上跨了出去。 主动结仇一定是他的天赋。朱夏目睹这一幕,觉得明长嬴的性格真有点不近人情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小光头:“你摔疼了吗?我叫护士姐姐来帮你看下吧。” 小光头扶着门框颤颤地站起来,又疼又愤怒,脸皮子疼得像烫手的鸡蛋灌饼,肿、热。“当然疼啦!有本事你来摔一摔!” “对……对不起哦……”朱夏被说得有些尴尬,他紧张地握起手,只是说想让对方心里好受一点,所以主动关心起他说的救命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事,所以才来找明长嬴的啊?” 小光头叹口气:“你不懂,跟你说了也没用。你还是先好好治病吧。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找明长嬴。” 他风风火火甩上门跑了,膝盖上的皮和骨头真结实,看不出一点影响。 晚上朱桐女士下班照常来陪床,朱夏问妈妈班上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尝试从妈妈可能知道的信息里猜一猜小光头说的事情。 可是朱桐女士也不知道:“又要上班又要照顾你,哪里有时间看你班上有什么事。知道你身体特殊情况,有事情老师都单独找我聊的。” 朱夏知道了,但随后朱桐女士告诉他后天就能办理出院手续,他从病床上高兴地跳进妈妈的怀里,“我再也不想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了!”朱桐女士摸摸他兴奋红扑扑的脸蛋,很难得见到朱夏再次活泼起来的模样,她同样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虽然他的身体触碰上去还是那么冷。 小光头的事马上就被喜悦的消息冲走,和枕头下的试卷一起,忘在了医院。出院当天,朱桐女士带他去吃快餐店,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朱桐女士为了不让朱夏郁闷,偶尔会奖励一餐垃圾食品,比如炸鸡翅、薯条、淀粉肠。 隔着快餐店的玻璃,朱夏看到明长嬴走在外面,他心情很好,主动隔着玻璃朝明长嬴挥手打招呼,哪怕明长嬴没看到不睬他。 “妈妈,我要点冰激凌。我的身体冷冷的,吃一点冰激凌应该没关系吧,我们都是冷冰冰的。” “还有,刚才我和明长嬴打招呼,他假装没看到,是不是很过分?” “那你明天就去学校找他,问为什么打招呼不回我。” 朱夏摇摇头,他只敢在背后嚼几下明长嬴的坏话,朱桐女士还想起来提醒:“美工刀别忘了还给他。我晚上给你放书包里。” “他都不跟我要,大概不想要了吧。” “朱夏。”朱桐女士拉下脸,警告他,“不管对方要不要,东西都要还人家,我可没教过你找各种理由推三阻四的。” “哦。”朱夏闷闷不乐,吃完了所有的冰激凌,事后也没有冰到胃拉肚子。 第二天,朱夏重新开始上学,刚出院的快乐经过胃消化掉了,班级里没有人等朱夏康复回来,桌肚堆了一些作业本,桌面积了一层薄灰。早上升旗仪式,语文老师单独留下朱夏一个人在办公室,继续补上次被明长嬴抢走,只写了一行字的作文。 老师们都不在,朱夏趴在桌上弹橡皮玩,窗外有咕咕咕的鸟叫声,朱夏拉开半面窗,好奇地探出身,但是咕咕咕的鸟叫在他拉开窗后便停了。他关上窗,回到办公桌前继续痛苦地对着作文本,鸟叫重新响起,咕咕咕、咕咕咕,一直到升旗仪式结束,安静的教学楼灌回散场的嬉闹声。 小光头的座位在教室门口,进出教室的第一眼就会注意到他,朱夏捧着被语文老师嫌弃的作文回到教室,看到的并不是平时他和一群小伙伴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模样,他挂着青黑的黑眼圈,坐在椅子上不停咽口水抖腿。 生病了吗?他的好朋友们呢?朱夏回到角落的座位上,看了一圈教室,少了一个人,还有两个人和小光头一样默不作声地坐在座位上,但没有像他抖腿。这种奇怪只持续了这一节课,下课后,他们又和以前一样一到课间休息就玩到一起。 朱夏继续琢磨作文,他在写自己住院,编与明长嬴之间“温馨”的同学友谊,富有责任心的他善良地指导自己的作业,但脑子里冒出来的都是对方阴阳怪气的话。 这时朱夏似乎又听到在办公室听见的鸟叫,咕咕咕、咕咕咕,很有节奏感,像在树枝间悠闲地踱步,一步一步来到二班的窗户。而小光头的一个朋友似乎吃坏了东西,突然开始干呕,他吐到脸变形涨紫,却什么都吐不出来,有人冲出教室叫老师,老师急匆匆赶来,他已经躺倒在地,还在发出不停呕吐的声音。 老师叫大家都散开,开始打电话呼叫120,又叫人马上去医务室找校医。 “你们看他的眼睛!” “闭嘴,瞎说什么呢!不要围在这!”老师虽然立刻出声呵斥,但头上脸上蓄满了汗,很多人都看见他的眼睛翻了过去,只剩下眼白。 他将翻起眼白的眼睛转向在一旁吓傻的小光头,呕吐声逐渐闷在喉咙中,好像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小光头瞪大眼睛,腿发软直接坐在了地上,脸上浮现出害怕的表情,他软倒坐下的位置出现一滩水渍。 焦头烂额的老师又听见有人尖叫小光头尿裤子了,忙得一片混乱,终于呕吐不止的孩子被抬出教室,坐上了救护车,小光头则被两个老师合力架起来,带到厕所换裤子,值日生捏着鼻子用拖把来回拖了两三遍。 窗外的咕咕咕叫着越来越轻,似乎沿着外墙滑走,朱夏迟疑地打开窗,和在办公室一样,鸟叫声停了,他探出脑袋看向四周,没有发现鸟的影子,就好像它来就为了看小光头和他的朋友。 教室里还剩下小光头的一个朋友,他被吓得有点恍惚,眼神愣直,呆呆傻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都说:“不知道。” 中午的时候,他也被家长领了回去。教室一下子空了三个位置,小光头被带去换裤子后,也没回来,有人出去打探了一圈,说:“小光头一直哭着闹着不回教室,老师问他要不要去医院或者回家休息,他也不想回去,一提回去就大喊大叫,现在只能暂时待在医务室。他到底怎么了?被吓傻啦?” 朱夏融入不进去,在座位上竖起一只耳朵偷听他们,残疾的听力,只能听见一点话,他想起小光头来医院找明长嬴帮忙救救他们,会不会和今天发生的事有关系呢?还有窗外的鸟叫,难道一个人没听到吗? 他站起来拿着作文本,假装去办公室交作业,经过他们,想再听到点东西,但他没看见伸出来的脚,绊跤跪在了讲台边。 朱夏低着脑袋,摔跤的滋味不好受,他甚至不敢回头看停下话的大家,站起来后直接一瘸一拐地离开教室。 大家匪夷所思地互相看了看。 “好奇怪,他是被什么绊倒了吗?” “没有吧,他突然就摔了。老师不是说他眼睛不好,经常碰到东西嘛。” “那干嘛不戴个眼镜呢?” 朱夏扶着墙慢慢下楼,每次摔一跤都要疼好久,他揉两下膝盖,趁着没人看到就靠着墙坐在楼梯台阶上。 要不要趁这个机会现在去医务室问一问小光头呢?朱夏将脸靠在膝盖上,手指在墙上画了两道圆圈,如果需要找明长嬴,就代表和上次的事情一样,最好还是假装不知道更好一点吧? 朱夏想啊想,快把脑袋想破了,最后决定交给命运,从现在站着的这一台阶开始往下走,一、二、三……就这样一边数数一边下楼,走到一楼最后一级台阶,数出来是单数的话——朱夏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目光投向一楼走廊尽头的医务室,是单数的话就去医务室找小光头吧! 他抬手敲门,校医的声音从里面模糊地传来:“进。”朱夏走进医务室,小光头就睡在其中一张床上。隔着一道帘子,朱夏能看见通透的阳光下所投射出来的校医的影子,校医变得扁平像皮影戏的影子在敲击键盘,断断续续传来哒哒哒的声音。 “你哪个班的,身体哪里不舒服?先在前面台子上登记一下班级姓名。” 朱夏走到门口前像导诊台的桌子,打开登记册,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试着翻了一下前面的记录,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不舒服的小孩,但都是小毛病,也不是四(二)班的。在朱夏之前,小光头的名字也没有登记在上面。 可能因为小光头冷静不下来,没来得及登记吧。 “登记好了吧?你哪里不舒服?”听见办公椅滑动出去,校医从帘子后走了出来,示意朱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朱夏卷起裤腿露出摔到的膝盖,“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感觉膝盖一直在疼。” “是嘛。嗯……没关系,就是有点破皮,骨头没问题,下次走路小心点就行了,我给你消个毒。”校医快速地检查完,从柜子里拿出酒精和创口贴,帮他处理伤口。 小光头一直闭着眼睛,似乎昏睡了过去,朱夏小声地向校医问起小光头怎么样了,校医抬起头看他,朱夏紧张地捏紧袖子,他发现校医的眼睛也有点黑黑的,透不进光。 “他没有事,只是前面哭太累,现在睡着了。你跟他一个班的?” “嗯。因为班里的大家都很担心他,希望他快点好起来。” “那正好,我待会要去开个会,医务室没人看,他一个人留在这挺让人担心的,你临时帮老师看下医务室好不好?” 心里抱着其他小目的,老师正好巧合得也要离开一段时间,朱夏连忙点头答应了。 “好孩子,那就拜托你了。”校医笑眯眯地收拾好东西,拿上导诊台上的登记册离开了医务室。 医务室闻上去有点像绿茵茵的阳光瓶,空气很好,南北两处都各有一扇干净高透的大窗户,窗外的树垂下来,一些枝叶和穿过树隙的金色阳光像不规则的水母,游在透明的窗玻璃、室内黄米色的地板、米白的墙面。 “噗呲噗呲!” 朱夏听到声音回过头,小光头已经睁开眼,并且招手让他过来。 小光头皱着眉,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盯着朱夏,警惕地问:“你真的是朱夏?” 朱夏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手还有脚,都没有哪里不对,郁闷地讲:“我是,你干嘛?” “真的吗?那你刚刚在和谁讲话?” “校医。” “你确定是校医吗?”小光头满脸怀疑的神色。 “就是校医啊。他给我检查膝盖,帮忙上药。” 小光头马上问:“那他长什么样?” “他……个子高高的,和体育老师一样高,穿着白大褂,眼睛嗯——黑色的……还有……刚才要去开会,叫我留在这看着。” “错了!”小光头打断朱夏的话,“校医是个老太太,她的个子一点都不高!” 小光头接着说:“我听见你们说话了,以为是老师来了,但是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只看到你坐在椅子上,在和一个黑色的影子说话,那个黑影子好像知道我在看它,所以转头盯着我……它没有眼睛,然后它的嘴巴裂开了一条缝,我好像听见它在笑,头突然变得很疼,后面就看到只有你在了,头也不疼了。” “呃……我不知道……”朱夏脸色惨白地闭上嘴,他没有觉察到任何异常,校医的体温一点也不冰冷,像真正的活生生的人。但是小光头却说他在和一个没有眼睛的黑影说话。 熟悉的寒冷从骨头缝渗出来,有时候感觉它们附着了红色小路上枝条的记忆,深嚼慢咽地从脚上开始一口一口往上咬住小腿的肉和骨头,朱夏僵硬地动不了,浑身发抖地翻找口袋里的盐块。 但盐块从口袋里掉出来,滚到了小光头的床底下,小光头问:“你在干什么?” 朱夏马上弯腰跪到地上,准备趴到床底去捡盐块,小光头见到他不回答,继续追问:“你在干什么?” 他半个身体钻到床底,明明是中午,盖着白色床单的床底下却有点暗,朱夏完全看不清,只能靠手摸索,但是他好像摸到了一些软软的、滑溜冰冷的东西。 什……? 原本黑暗的床底突然浮现出一张小光头灰白麻木的脸,半睁着眼睛,瞳孔扩散,像虫的黑眼睛盯着朱夏的背后。 “喂,你在干什么?” “喂,你在干什么?” “喂,你在干什么?” “喂,你在干什么?” …… 一直重复、一直重复,小光头只问朱夏这一个问题。 “你在干什么?” 朱夏睁大眼睛,他不受控制地将头转向了外面,小光头扒着床沿,正头朝下,裂开一张嘴朝他笑。 唉。 朱夏的脸颊旁又一口叹息吹过来,床底下小光头的脸倚靠在朱夏的肩膀上,紧紧地贴住他的脸。 有一只手冒出来抓住了朱夏的脚腕,将他往外拖,他害怕得尖叫,有关明长嬴熟悉的声音不耐烦地响起:“别叫了。” 朱夏浑身僵硬地躺在医务室地上,明长嬴抱着双臂俯视盯着他,“你还不起来?” “我也想。”但是寒冷已经啃到大腿根了,朱夏鼻子一酸,“我冷,动不了。” 明长嬴蹲下来,拉开朱夏的裤腿,果然又变成了香灰色。他皱眉,面前像看到一个大麻烦,“你这样干脆不要上学,一辈子待在医院里好了。” “你咒我吗?我就上学!” 第6章 学人舌 明长嬴把他拉起来,靠着椅子,两条腿像河泥拔出来的两节长藕,随意地扔在岸上,看着坚硬,却清脆地能拗断成一小节一小节的,里面蛀着许多外强中干的孔洞。 他被这些东西一次两次吓得失神,还每回恰好让明长嬴碰见,心里都是差劲,低着头抠着袖子上的纽扣,给它拽下来,最好明长嬴现在不要跟自己开口讲话,不然会忍不住将纽扣往他身上扔。 明长嬴揿下饮水机的冷水按钮,接了一杯水,转头像冲洗地板一样,将一泼水都泼到了昏迷过去的小光头脸上。本来朱夏唉声叹气,往下撇着眉毛,一眼瞄到到小光头被一泼水浇醒,忍不住抿住嘴,改撇为翘,心里小小恶毒一回,说他有点活该,让他刚才吓自己呢。 “呸呸呸!”晕过去的小光头咳了好几声,喊着鬼啊就醒来,一看哪里有鬼,只有明长嬴把杯子放在了桌上,转身掐着朱夏的腋下拖起来,搬娃娃一样放到椅子上。 “你们是人还是鬼啊!” 明长嬴扯住嘴角朝小光头冷漠地“呵”一声:“你早上吃毒蘑菇中毒了,脑子坏了。” 朱夏小声嘀咕一句:“你干嘛骂他……” 小光头没听懂,砸吧着嘴伸出舌头舔掉嘴唇一圈水,琢磨两下抛到脑后,现在明长嬴在这,不正好是个机会嘛!他呲溜一下滑下床,像一根沾蝉棒黏上明长嬴的腿,“求你了!救救我们吧!” 明长嬴扬一下下巴,“那你说说。”朱夏看他又在瞧不起人了。 小光头连忙爬起来,坐回床上,拍拍旁边的位置,给明长嬴坐,但他挑中朱夏的椅子,硬是要一起挤了坐。 “我觉得这件事就是好几天前我们去放学冒险惹出来的。” 小光头开始说了。前几天?朱夏问是不是之前也邀请他放学去玩的那次?小光头点点头:“还好你没去,不然可能今天也有你一份。” “你们去哪里冒险了?” “一个废弃的屋子。”小光头压低声音,眯着眼睛,目光远远地汇聚在那晚所进入的不知名废弃小屋,小光头脑海里的一幕幕回忆得非常清楚,从小屋破损的窗口传来呜呜的风声,几双跃跃欲试、寻找刺激的眼睛一个个抢着,要从这破损的一个玻璃洞看出里面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是什么异空间。 “当时什么都没发生。我们之间最瘦小的那一个,将手伸进了窗户洞里,摸到了窗户的插销,顺利地打开了。我们垫着书包从窗户翻进去。哦,进去的时候天还亮着,所以里面的东西看得很清楚。” “我们想去这个小屋子,也是因为听到关于它的奇怪故事。作为冒险团,这种地方当然很吸引我们咯。” “什么奇怪的故事?”朱夏听到这里,停下时不时拿胳膊肘捣明长嬴的动作。小光头说:“是和一只鹦鹉有关。这个房子住了一家三口,宝宝、妈妈还有婆婆三个人。他们在窗边养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每天会早上好、晚上好,还会宝宝好、妈妈好、婆婆好。总之非常招人喜欢。” “不过有一天,外面的野猫从窗户溜进来,吃掉了不会飞的鹦鹉。窗边就留下几根翠绿的羽毛,宝宝放学回来第一个发现的。一家人很伤心,把鹦鹉的笼子取了下来,那个婆婆说鹦鹉被野猫吃掉了,连尸体都没有,真的好可怜。这个时候呢,宝宝捡起羽毛,放在了沙发后面菩萨的供台上,跟菩萨说希望鹦鹉能回来,明天睁开眼睛,能听到鹦鹉的声音吗?” “结果,愿望还真的实现了。第二天一早,鹦鹉的叫声唤醒了一家人,它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看着妈妈:‘妈妈好。’看着婆婆:‘婆婆好。’看着醒来的宝宝:‘宝宝早。’没错,死去的鹦鹉回来了,羽毛翠绿得像吃到鹦鹉的那只白猫的眼睛。宝宝满脸欣喜说:‘鹦鹉!早上好。’妈妈和婆婆也露出和宝宝一样的笑容和声音:‘鹦鹉!早上好!’” “没了?”明长嬴忍耐地听完小光头故作腔调讲一个无聊的故事。 朱夏说:“这没什么特别的呀?”还没有我遇到的东西奇怪呢! “我觉得奇怪,是因为故事结尾很完美对吧,怎么看都是和谐一家人,可是为什么屋子被遗弃了呢?” “可能搬家了?”朱夏猜,小光头抱着双臂,说:“也不是没可能,但是这就是我们冒险团的目的,故事有可能是假的。我们听到的也许不是真的。” 故事可能是假的。原来小光头也是能说出一句灵光一闪的话的。朱夏好奇接下来的事:“那找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吗?” “嗯……那没有了。除了破旧一点,屋子里什么奇怪的地方都没。后来快晚上了,再不回去要被请吃竹笋炒肉,我们就原路返回从窗户爬了出去,拿上书包回家了。” “你们没有到晚上吧?” 小光头以为朱夏是担心他们太晚,摇摇头:“那没有。我们都骑车,呼呼几下就到家了。后面发生的事才是重点。” 小光头回来晚了一点,骗妈妈说是被老师留堂,妈妈那天心情也好,所以没骂他。晚上正常吃过晚饭,做完作业,洗了个澡,他就准备睡觉了。但他还是偷偷玩了一会游戏机,把朋友的纪录破了之后,大约十点钟的模样,小光头闭上眼,这回是真睡觉了。 咚咚。喀拉。 小光头迷迷糊糊将睡的期间,听见有小石子往他窗户上投的动静,被打扰了睡意,小光头不耐烦地嘀咕一句:“谁砸我窗户啊?” 那个声音停了。紧接着窗户外有个沙哑的声音问他:“你睡了吗?” 小光头的房间装饰很简单,躺在床上也能看到窗户的全景,他隐约看见有道模糊的影子,像拓印坏了的墨迹,印在轻巧的窗帘上,房间黑漆漆的,会是什么东西的影子倒映在了窗帘上吗? “你没睡的话,能不能陪我说说话。”那个沙哑的声音又问他。小光头这时有点迷糊,他觉得窗外的声音有点像冒险团里一个叫栗子的朋友,因为他的脑袋顶尖尖的,脸颊两旁很胖,像个三角。栗子喜欢朝天空尖叫来发泄情绪,最近吼得多喉咙哑了,一开口就像粗糙老树皮,他们笑栗子是沙哑老爷爷。 小光头没有开窗,而是问:“是栗子吗?” “是我呀。” “你又从家里跑出来了吗?” “是呀。外面有点冷,我跑过来好累,能不能开开窗,让我进来跟你说呢?” “这么晚了明天还要上学,你跑过来没关系吗?”而且让栗子进来,是不是要和妈妈说一声比较好,小光头表现得很为难,窗外的声音催促地说:“你让我进来,我再跟你说。” 小光头被栗子催得有点不高兴,他慢悠悠地往窗户的方向蹭过去,带着一点埋怨的语气说:“嗯……可是……你从窗户进来不安全吧?要不然你还是从大门进来吧,这样比较好。”这样妈妈爸爸被门铃声吵醒,就不会把问题怪到自己头上了。 “为什么?今天我们不就是从窗户爬进爬出的吗?” “这不一样啊,我这里是二楼,你掉下去怎么办……” 二楼……?小光头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如果栗子是在二楼说话,可是外面并没有放梯子或者建造直达二楼的楼梯,那一直在和自己说话的栗子是怎么做到的?甚至窗外的真的是栗子吗?他为什么要这么晚来找自己? “喂,你在吗?快开窗。”咚咚咚,“栗子”开始敲窗户。 小光头往后退了一步,猛然的不对劲帮他找回一点清醒,他看到窗帘上映照的墨迹似的痕迹长着一颗细细长长的脑袋,说话的时候会加上一声“咕”。 “你在干什么?还不开窗?” “我快冷死了。”“快开窗!”“快开窗!”“快开窗!” 窗被敲得乓乓响,窗外的声音不断催促小光头,越来越急,最后声音变得如同哨子刺耳尖利,小光头捂着耳朵,一步一步往后退,猛地他记起为了不赖床迟到,睡前拉上窗帘时会特意留下一条缝隙,那条缝隙不窄不宽,正好能容得下一只眼睛…… 口好干,小光头盯着那道缝,一直盯着,突然他像眼睛被扎了一下,惨叫一声,跳到床上躲到了被子里面。 “吵死了!你怎么还不睡!”与此同时,妈妈突然打开门,啪啪两下摁开灯,看见床上一个小山包似的隆起。她一把掀开被子,小光头抱着手臂浑身打颤,“把被子还我!”顾不上挨骂,他抢过被子把自己笼起来,只露出一颗脑袋,一直盯着窗户。 妈妈皱着眉:“看窗户干什么?” 小光头哭着脸,说:“窗外有鬼!” “你打游戏打多了?”妈妈从枕头底下摸出他的游戏机,给没收了,她也不怕什么鬼的,走到窗前,刷一下拉开窗帘,推开窗,“诺,哪有鬼?什么都没有啊。” 小光头小心翼翼地爬下床,挨着妈妈旁边,畏畏缩缩看了几眼,“真的没有了……” “本来就没有。”妈妈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把他赶去睡觉,啪啪两下又关了灯。 小光头惊出一身冷汗,还是不信刚才是自己听错了,他溜下床,把窗帘拉得死死的,随后又用被子把自己整个人都罩住。 这件事讲出来,大家很可能认为小光头是在编故事,可是小光头百分百确定,自己确实遇到了怪事。 “我不敢睡,睁着眼睛一直到天亮,但是一整晚那个声音没出现过了。所以我以为真的是做梦,没想到第二天到学校,栗子请假了,放学后我去看他,他问我昨晚是不是有去他家找他。栗子在窗外听到的声音是我的,也是一直让他开窗。我觉得很奇怪,昨晚我一直在房间,被窗外的声音吓得半死。回到家后,我问妈妈借手机查作业题目,打电话给其他人,他们都说有在窗外听到声音,有的是栗子的,有的是我的,还有他们的。不过他们没有开窗,都觉得大晚上出现声音很可怕,不敢开。” “那个栗子开窗了吧。” 许久不开口的明长嬴终于问了一句,小光头惊讶:“你怎么知道的?栗子……确实在第一晚就开了窗……” “第一晚?”朱夏看向小光头,“不会后面还来找你们吧?” 小光头沉重地点头:“每天晚上都会听到。它会变成我们熟悉的人的声音,叫我们。” “那……你朋友该不会就是因为和栗子一样,开了窗,所以今天在教室才突然呕吐……” 小光头心虚地自己的手,手指在床单上划来划去:“也……也许吧。我没问过他。” 明长嬴盯着小光头:“你开窗了吗?” “我当然没有!我实在受不了每天晚上的那个声音,就求妈妈让我在他们房间睡。” “哦……没意思,我回教室了。”明长嬴收回视线,真的很无聊,嘴抿着往下挂,好像听了一个白米饭干掉似的故事。小光头跳下床,见他意见没发表几条,还摆出臭烘烘的表情,大声地质问他:“明长嬴,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说好要帮我们的吗!” “没有吧?”明长嬴很无所谓,他比小光头高半个头,黑眼睛往下一撇,小光头感觉自己的自尊被这双眼睛无视了,“怎么没有!” “我想到底开不开窗,开窗会怎么样,有谁开了窗,那个叫栗子的给你们亲身示范了一遍,如果你们不听,那就没办法了。而且你们心里都清楚。啊,至于那个叫栗子的,还是等死吧。我可没这个能力解决。” 明长嬴耸耸肩,朱夏缩在一旁的椅子上,默不作声的。小光头在刺激下暴跳如雷,脸涨得通红,在那叫“谁开窗啦!你说谁开窗啦!”而明长嬴真是个怪人,谁听见朋友只能等死,都会生气。但是他讲这话也是挺容易的,脸上一点都不虚怕,对小光头的骂声好像只是黏到灰尘,拍一拍,没了,眼睛都不转一下。 明长嬴离开了医务室,留下小光头呼哧呼哧站在那喘气,突然他用一种愤恨的眼神看向朱夏,朱夏低下头,此时此刻真不想戳他的眉头。 小光头也跑了,朱夏脚还僵硬冷着,一时之间没人来管他,他心里狠狠骂了明长嬴几句。到下午上课,老师点名发现朱夏不在,找到医务室把他带了回来。老师问你怎么一个人在医务室待着不回教室?朱夏沉默地低着头,不讲话。他听见老师在头顶上叹了口气。 过了一周,栗子真的死掉了。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老师在班会课上向大家宣告了这个消息。第二天栗子的家人来学校办注销学籍的手续,来到教室收拾带走栗子留在课桌里的物品。 栗子的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在收拾的时候一直撸着鼻涕,朱夏知道那是要拼命忍住哭,所以眼泪都堆积到了鼻子里,像盖着几斤厚厚的棉花被。 周末是栗子的葬礼,全班同学都去了,朱桐女士本来不赞成朱夏去的,但拗不过朱夏的脾气,就带了一束花一起去了葬礼。 据说栗子是突然脏器衰竭去世。本来只是发烧,后来不知怎么一直退不掉,送到医院的时候就晚了。栗子的妈妈用手帕捂着鼻子,跟人说如果我早点发现带他去医院就好了。 这件事让朱桐女士感到难过,她一定是想起了朱夏垂危的那段时间。所以尽管没和栗子妈妈讲过话,她也过去,细心安慰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母亲。 朱夏坐在椅子上,小光头一直恶狠狠地瞪着他,等妈妈事情结束,他从椅子上跳下来,一反常态催着朱桐女士想要马上回家。 葬礼结束后,小光头似乎每天都带着怨恨的,不过眼下的青黑淡了很多。不久就有关于明长嬴新的传闻出来,说栗子是被诅咒死掉的。因为他曾经在打篮球的时候,不小心让球砸到了明长嬴的脑袋,因为没有马上道歉,就被记恨上了。 传闻本身漏洞百出,可惜这里是友谊小学,他们看明长嬴就像看一只奇怪的、浑身黏糊糊的青蛙,觉得什么突如其来的事都可以和他扯上关系。 另外班级里似乎对朱夏也有点无视,因为他是葬礼上最早离开的人,不知道小光头是不是这样说,总之在友谊小学待了一段时间,朱夏也觉得每一天都很无聊。 又一次放学虫蜕,因为被调换值日生,朱夏晚走,和明长嬴躲在柜子里,听了好几遍敲门声。 往校门走的时候,朱夏问:“你干嘛要说栗子会死掉。到底是什么原因啊?” “那只鹦鹉的故事还不明白吗?哪有死去又复活的好事,回来的鹦鹉只是一个鹦鹉外形的东西而已,所以一家三口都被鹦鹉带走,过上那个宝宝所希望的美好生活了。” “你的意思是一切是鹦鹉搞得鬼?” “开了窗不就是邀请对方进来吗?”明长嬴瞟了一眼困惑的朱夏,笑着说,朱夏突然感到一阵寒栗,背后有一股冷风飘过。 朱夏第二次住进医院,复查的时候碰到了在教室干呕晕倒的同学,住得无聊的两个人聊起天。他面容虚弱,胃液灼烧了喉道,嗓子坏掉了,沙哑的声音就像栗子。 “我一直听见那个声音。我在想是不是开了窗就好了。不然一直关着它就一直来。我把这个想法和小光头说了。他说那你就试一试吧。我一开始不敢,他还是鼓励我,说没问题的,不然我也和你一起,晚上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就开窗。” 小光头在医务室说自己没有开过窗。朱夏眨眨眼睛,对方的脸靠着窗,阳光照着他,像一朵金闪闪的花,“但我现在好多了,医生说我马上就能出院。”他如释重负。 恐怕小光头也是吧。在栗子死掉之后,每晚来到窗前的声音就这样消失了,再也没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学人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