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她又又又带着诅咒来啦》 第一章 重生成灾星!? 好挤! 景华棉感觉自己脑袋被什么东西压着,又暖又软,让人发懵。 “啊!好痛……”与此同时,一道虚弱的女声钻进耳朵。 “娘娘,再使把劲儿,就快了!”接生嬷嬷俯身在床边,嘴里说着安抚的话,声音却发着颤。 没人注意,她腕间银镯子上沾染了些许不起眼的灰败。 那是催产药,大多数已经被她方才借着喂水的功夫,进了梅妃的嘴里。 药力霸道,却只催发了痛楚,不见临盆的迹象。 接生嬷嬷眼中闪过急切,这可不行,下一秒,她朝着梅妃用力一扯! 巨大的手劲,让景华棉瞬间清醒过来。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还没出生的胎儿。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 作为天地间最后一只神鸟,却不得不用自爆换得自由,魂魄焚尽的痛依旧难忘。 她以为自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连一丝残魂都留不下。 可眼下的一切,都清楚的告诉她,她似乎……重生了? “太子殿下到——”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尖细的唱喏。 景华珩跨过门槛,一身明黄色绣着四爪小龙的常服,尽显龙凤之姿。 “母后命孤来给梅妃娘娘送些参汤,补补力气,都起吧。”说着,将手里的紫檀木食盒往前递了递。 这当然是借口。 母后日日教导他为君之道,端庄持重,可他哪爱这些。 听说梅妃要给他生个软乎乎的弟弟或妹妹,心里早就长了草,找了个借口便过来了。 “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清丽丽的嗓音,让在梅妃肚子里的景华棉停住思考,好好听的声音。 她没忍住朝着声音的方向踢了踢,谁知力道没控制好,害她的便宜娘亲又痛呼一声。 太子亲驾本就让接产嬷嬷慌了神,这一声更是被吓得心头猛跳,连忙隔着门帘高声回话。 “殿下恕罪!产房污秽,恐冲撞了殿下,娘娘这边一切安好,参汤交给宫人便可!” 三五岁的孩子,最是反骨,别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想干什么。 “你这是在教孤做事?” 被质问的接生嬷嬷手一抖,“哐当”一声,捧在手里的参汤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汤汁溅了一地,也溅在了已经进屋的景华珩身上。 房间里的味道的确不好闻,隔着一道厚重的帷幔,他看不真切床上的人,只能把视线对准眼前一脸惊慌、试图用身体遮掩什么的嬷嬷上。 就是这个坏婆子,故意把母后给梅妃补身体的汤给洒了。 景华珩眯眼,“你想要害梅妃生不下这个孩子?” 嬷嬷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双腿一软。 “老奴不敢!” “不敢?孤可都看见了!” 他差一点就没有弟弟或妹妹了! 才五岁的太子殿下气的不行,“要想孤不治你的死罪,就好好给梅妃接产!” 嬷嬷哪敢不应,连滚带爬地扑回床边,“是,是!老奴遵命!老奴一定尽心尽力!” 床榻上,气息奄奄的梅妃听见了这番对话,挤出几个字。 “谢……太子殿下……” 景华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声音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他期待的弟弟或妹妹,还能顺利出生吗? …… “啊!不好了,血崩了……”接生嬷嬷惊恐喊道。 “保、孩子……” 梅妃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帷幔的方向,嘴唇翕动。 不知过了多久。 “哇——” 一声啼哭响起。 嬷嬷手忙脚乱地将刚出生的婴儿用襁褓包好,颤巍巍地抱到太子面前。 她倒是想给梅妃,但太子“饿狼”一样的眼神让她发怵。 景华珩低头看去。 怀里的小东西皱巴巴的,皮肤泛着红,丑丑的一小团。 有点失望。 就在这时,那小东西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眼—— 一双漆黑如曜石的瞳孔中,竟闪过一丝金色的流光。 景华珩一愣。 紧接着,殿外突然传来乌鸦啼叫,声声不绝,似乎在庆贺什么。 耳边“咔嚓”一声,景华珩回神,发现是接生嬷嬷的手镯断裂,碎在地上。 嬷嬷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妖、妖怪!梅妃生了个妖怪,祸星啊!” 景华珩皱眉,“你胡说些什么?” “来人,把她拖下去,交给慎刑司!”景华珩小手一挥,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处理好人,他再低头,发现小家伙直直地看着他,然后,丑丑的小嘴咧开,竟然——笑了! 景华棉没忘记,这就是救了她,声音超好听的小哥哥! 人美心善,她喜欢吖! 景华珩递向宫女的手瞬间顿住,心里莫名有点别扭。 他皱着小眉头,伸手戳了戳小东西的脸,语气还是硬邦邦的:“笑什么?你这么丑一笑更丑了。” 景华棉:“……”她决定讨厌这个哥哥了。 哼,竟然说她丑! 景华珩到底没忘了梅妃,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家伙走到床边。 “娘娘你看,是个妹妹。” 梅妃已经油尽灯枯的脸上,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挤出一抹满足的笑。 “孩子……就拜托殿下了……” 乾元殿。 大景帝摸着龙椅上的金鳞,看着底下的人,眸色晦暗不明。 “朕怎么不知道爱卿是个哑巴?”一开口就是不怒自威。 “陛下息怒!” 钦天监的监正白着一张脸,伏跪在地,声音抖得不成调。 “那就说!” “回陛下,西北出现地龙翻身,据急报,活下来的……不足三成。” 监正的头猛猛磕在金砖上。 话音刚落,殿外匆匆进来一个太监,身子还没站稳便慌忙跪下,“启禀陛下——” 他喉头滚了滚,声音压得极低,“梅妃娘娘……产后血崩不止,方才……薨了。”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皇帝的声音响起,“安福海,宣六部……议事。” “奴才遵旨。” 直到安福海走出殿外,关于梅妃,皇帝也没提半个字。 梅妃在世时,也算荣宠后宫,如今…… 安福海轻叹一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三年后,冷宫。 一个豁了口的破碗被人一脚狠狠踢翻。 “咣当!” 粥水泼了一地,看着跟泔水无异。 踢碗的太监身形尖瘦,是冷宫的管事太监之一,刘保。 他面前,站着一个小不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小脸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黑亮得惊人。 她不哭,也不闹,只是仰着小脸,看着他。 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打量?仿佛在看一个好玩的玩具。 “小贱种!骨头硬了?还敢瞪我?”刘保被她看的冒火,“看来是平时挨打挨少了,忘了这冷宫的规矩了!” 他在这冷宫作威作福惯了,哪管眼前的是什么公主。 自三年前梅妃早产血崩而亡,这个在地龙翻身之日出生的女儿就被陛下厌弃,斥为“灾星”,连个名字都没赐,就草草扔进了这冷宫自生自灭。 活着,已是恩典。 棉棉没有说话,却嫌弃般蹙了一下眉。她能闻到这个人身上传来的、浓郁的恶意,比馊掉的粥还难闻。 刘保被她挑衅的举动气的眼冒火星:“看来不动真格的,你这小灾星是学不会乖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根东西—— 那是一根寸许长的银针,细长、尖锐,扎人不留痕迹。 棉棉整个人僵住。 看到她的反应,刘保眼中闪过一丝畅快:“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针尖上那点寒光,在棉棉的瞳孔里越放越大。 上辈子自爆的痛楚再次浮现,没人知道,自爆的时候,是亿万根针同时扎进身体里的痛。 所以,她怕。 怕针,怕痛。 棉棉闭上眼,呼吸急促发颤。 就在这时,一声怒斥响起,“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第二章 神仙锅锅 棉棉猛地睁开眼。 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老鼠,冲刘保“叽”了一下。 声音之大,刘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脸瞬间黑了下来。 “畜生,找死!” 他恼羞成怒地抬起脚,朝着那抹小小的灰色身影重重踢了过去。 老鼠机灵一跳,还得意叫了两声。 【嘿嘿,死变态,想抓你鼠大爷,下辈子吧!】 托上辈子是只鸟的缘故,棉棉能听懂任何动物的话,噗嗤一笑。 刘保额角青筋暴起,视线“唰”地扫向棉棉,阴恻恻的,“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给脸不要脸是吧!要不是娘娘不让咱家玩的过火,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你们俩,把她给我拎到那口枯井边去!让她明白明白,谁才是这冷宫的主人!”刘保给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使眼色。 两个宫人不敢违逆,连忙架起棉棉往前走。 枯井旁杂草丛生,看着就渗人。 “知道井里有什么吗?”刘保眯起眼,笑得越发邪佞,“有鬼啊!” 有没有鬼,棉棉不知道,但她知道,前年有个失宠的妃嫔,在这儿死了,这件事还是路过的小麻雀告诉她的。 刘保:“那鬼啊,就从井里爬出来,专抓你这样的崽子,扯掉舌头,挖掉眼睛……” 棉棉眨了眨眼,奶声奶气打断他:“嗦谎的人,鼻鼻上,会长一个好大好大的包哦。” 刘保愣了一下,不屑地嗤笑一声。 下一秒,他的笑声戛然而生。 刺痛从鼻尖传来,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一个硬块正在迅速鼓起。 “啊!”他痛呼一声。 架着棉棉的宫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手上一松。 棉棉瞪大眼睛,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整个人朝着黑洞洞的井口栽去。 没人注意,一道灰影也跟了过去。 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刘、刘公公!她、她掉下去了!要是被发现……” 刘保摸着自己剧痛的鼻子,啐了一口“真是邪乎”,然后拢了拢袖子,翻了个白眼:“慌什么?一个没人要的灾星,死了就死了,填井里正好。走!” 说罢,竟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枯井里。 想象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棉棉慢慢爬起来,认真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黑暗中,一双双绿豆似的小眼睛无比明显。 “吱呀——” 一团团毛茸茸的东西凑了过来,借着从井口透下的微光,能看清是一堆小鼠崽。 为首的,正是刚才帮了她的大老鼠。 棉棉看着它,伸出小手,摸了摸大老鼠的头。 “灰灰,不好意思哦,窝砸到腻了。” 大老鼠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灰灰,是她用自己省下来的口粮,一手养大的鼠大王,手底下的鼠子鼠孙不知凡几。 突然,棉棉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半块藏了许久、已经变得干硬的糕点,不舍地递给它。 “灰灰,腻有办法出去吗?”没了上辈子的翅膀,棉棉只能拜托她的小弟了。 大灰用两只前爪捧住,却没有吃,而是“吱吱”叫了两声。 【老大你放心,就交给我吧,窝这就去给你摇人!】 它鼠大王是一只良心鼠。 “嗯!窝等腻哦!”棉棉乖巧地点头。 一刻钟后,井口上方。 一身玄色常服的少年正微微蹙眉。 他一路跟着自己那只素来高傲的白猫“雪团”,竟走到了冷宫。 此刻,雪团正蹲在枯井边,对着一只探头探脑的灰色大老鼠,发出了……友好的“喵喵”声。 一只猫,和一只老鼠,称兄道弟? 景华珩抿紧了薄唇,眼神里透出一丝古怪。 下一秒,景华珩瞳孔紧缩。 “不要!” 是雪团跳进了井里。 “喵呜……” 井下传来雪团的叫声,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底下有人!” 他脸色一沉,立刻对身后的侍卫下令。 “快!救人!” 侍卫立刻行动。 片刻后,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被抱了上来,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同样灰头土脸的猫。 棉棉被放到地上,抬头。 冷宫向来阴寒,今天却罕见的有了太阳,阳光似乎独爱来人,尽数洒在他身上。 浅金的光晕里,少年眉目清冷,神情淡漠,宛如画中仙,让人望而失神。 四目相对。 棉棉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随即弯成了月牙。 软糯的小奶音,炸在景华珩耳边。 “哇!神仙锅锅,系腻救了棉棉吗?” 景华珩垂眸,看着眼前还没他腿长的小豆丁,眉宇间笼罩着的警惕散开些许。 “你是谁?” 七八岁的少年努力端着架子,奶声奶气却偏要压着嗓子。 棉棉脸上的笑僵住。 “窝、窝系棉棉啊!”她的小奶音弱了半截,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腻不记得棉棉了吗?” 明明出生的时候还抱过她呢,怎么能说忘就忘了! 棉棉是谁?景华珩不知道,从上一世回来,两辈子的记忆交杂,浑浑噩噩,很多细节都已不太清了。 但能出现在冷宫的三岁小孩,想来只有那一个。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看着棉棉身上的小伤口,邋邋遢遢简直像个小乞丐,景华珩再次蹙起眉,似乎有些不满,倒不是对眼前的傻小孩,而是对他的父皇。 宫里养着那么多只知道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嫔妃,却不愿意施舍一点自己的子嗣。 换他,就不会这样。 闻言,棉棉抬起头,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呆滞了一秒。 好傻,景华珩心想。 下一秒,傻小孩脆生生地开口:“锅锅,你系要给棉棉做主吗?” 软糯的童音中带着一丝试探,似乎不肯相信会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景华珩心口莫名一窒。 他皇家儿女,何需活的如此战战兢兢? 一瞬间,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噩梦猛然冲破了禁锢。 上辈子,他被那人亲手送进牢狱,他不解,他乞求,他把身为太子的尊严抛弃砸碎撕烂,都没换得一句解释。 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他重叠了一瞬,又迅速分开。 “呵……呵呵……”他捂着脸,肩膀抖动着,不知是疼的还是笑的。 几瞬后,笑声戛然而止,景华珩放下手,眼底的猩红一闪而逝。 他重新看着眼前的小孩,眼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若是几年后的景华珩,一定知道,这丝情绪,叫做认同。 “孤若不替你做主,你待如何?” 第三章 这么娇气,以后可怎么办? 景华珩忍不住逗弄她,想看小家伙被逼急了,是否会咬人。 他特意用了“孤”,也是想看看眼前的小孩能不能听懂,若是不懂演一下“神仙”也无妨,若是懂…… 而面临考验的棉棉……棉棉已经气傻了。 臭锅锅,居然真的忘记她了! 不仅不帮她,还欺负她,当时明明答应便宜娘亲要照顾自己的,结果……她等了那么久,都没有出现! 臭锅锅,坏锅锅,大骗纸…… 景华珩看着她那傻乎乎的呆样,紧绷的心莫名松动了一下。 重生以来,从上辈子带过来的阴郁、沉重、真真假假,似乎被这小东西的傻气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 他唇角默默勾起,又默默放下。 景华珩走上前,在侍卫震惊的眼神中,抬手摸了摸棉棉乱糟糟的鸡窝头。 棉棉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后僵住。 棉棉:肿么办,上辈子当鸟的陋习又冒出来了! 虽然是只人见人爱的小鸟吧,但既然当人了,就要入乡随俗,不能再把鸟的那套习性带出来! 刚发完誓,她的脑袋又不受控制地蹭了蹭景华珩的手心,心里疯狂默念:我是人,不是鸟,不能蹭,不能蹭…… 景华珩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而是侧头看向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安子,沉声吩咐:“小安子,去将冷宫当值的奴才,唤来见孤。” 这是要给她做主了。 “诺。” 身为太子的近身太监,小安子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 景华珩看着下面一个个低垂着头,看不着脸的奴才,拔高声音,“我大景公主被欺辱至此,底下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扑通!” 两个小太监瞬间腿软,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为首的刘保,脸色更是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个小杂种不是没人管吗,怎么突然……!? 景华珩拉着棉棉坐在小安子搬的椅子上,“你不是让孤给你做主吗?说说看,他们都是怎么欺负你的?” 棉棉眼睛一亮,她就知道,臭锅锅只是嘴上装不认识她,心里还是记着要保护她的。 想到这,棉棉软舌舔了舔嘴角,告状啊,她最会了! 棉棉挺直小腰板,狐假虎威的气势拿捏得十足,“神仙锅锅,就系他们把棉棉扔进的井里!”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向那两个小太监。 景华珩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随即转过身,对着侍卫朗声道:“没听到公主的话吗?这种以下犯上,苛待皇嗣的恶仆,还不拖下去——” “杖、毙!” 侍卫立即将那两个哀嚎求饶的小太监拖了出去。 刘保闻言,把头磕得砰砰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们也是听命行事啊!” 景华珩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哦?” 听命行事,是谁?德妃、贵妃还是那些个贵嫔? 正想逼问出背后之人是谁,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小家伙拽住。 小家伙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锅锅,他最最最坏啦!一直欺负棉棉,还要拿针扎棉棉!” 景华珩眸光转向跪伏在地上的阉人,沉沉道:“欺负公主,罪该万死。你说呢?” 刘保冷汗涔涔,混合着脂粉,糊了一脸,他连连叩首,“殿下饶命!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啊!” “求饶?”景华珩轻笑一声,“上次有条狗咬了人,也是这般低三下四地摇尾乞怜。” “孤瞧着可怜,心生怜悯,便饶了它。可它却丝毫不把孤的宽宥放在眼里,屡教不改。” 他顿了顿,再抬眼时,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已没了半分温度,他看着瘫软在地的刘保:“你说,孤是该拔了它的舌头,让它再也叫不出来。” “还是该卸了它的四肢,让它用余生记牢,什么人碰不得?” 突然,景华珩想起了什么,唇角缓缓勾起。 “忘了,还有个更好的法子呢。孤还可以将它丢进慎刑司。” “先将它那身皮扒了,再一寸寸,挑断它的指骨,让它每哼一声都清清楚楚地记着,今日是因哪句混账话、得罪了哪位贵人,才落得这、般、下、场。” 伴随着最后几个字落下,一股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刘保竟是被活生生吓尿了! 棉棉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嫌弃地扇了扇风。 “什么味儿呀,好臭臭哦。”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景华珩的胸膛前挣扎着探出小脑袋,小鼻子不停地嗅来嗅去。 她并没有听清两人在说什么。 方才景华珩开口的时候,她就被他整个揽进怀里,用手捂住了耳朵。 至于眼睛,被衣服挡着,她也瞧不见什么。 不过她的小鸟鼻子很灵,立刻就锁定了那股怪味的源头。 她抓紧景华珩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囔囔着,语气里满是嫌弃:“腻快把他弄走啦,臭臭沾到宝宝身上怎么办呀?” 这用完就丢的样子,成功让方才还满身阴郁的太子殿下,气笑了。 他抬手,刮了一下棉棉挺翘的小鼻尖。 “这么娇气,以后可怎么办?” 棉棉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无辜模样,“棉棉好,大家喜发窝吖!” 景华珩又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下面那个污秽的东西身上,眼底的笑意瞬间敛去。 “你背后的主子,孤现在不想知道,孤不惹事也不怕事,她要是在原来的位置待的不舒服,孤可以让她尝尝人头落地的滋味。” 刘保哪敢说什么。 “景一。” 景华珩开口。 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单膝跪地,悄无声息。 “把这东西拖下去,按孤说的办。” “记住,别让他太痛快,得让他多撑几日,也好给宫里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提个醒。” “是。” 黑影应了一声,伸手抓起刘保的衣领,身形一闪,再次消失不见。 棉棉从他怀里冒出头,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眼睛瞪得溜圆。 “哇,他好腻害,会飞飞!” 景华珩看着小家伙眼里盛满了对那个暗卫的崇拜,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抿了抿薄唇,“这有什么,孤也会。” 棉棉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了过来,她歪着小脑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语气里满是质疑。 “飞飞,锅锅,会?” 这一刻,一向以谦恭沉稳、喜怒不形于色自持的太子殿下,为了留住小家伙崇拜的目光,撒了这辈子第一个谎。 “孤当然会。” 景华珩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不就是轻功吗。 他上辈子的确是会的。 看着小孩那双重新写满仰慕的眼睛,年仅八岁的太子殿下,暗暗下定决心。 回去就加练。 这辈子,一定要把轻功率先学会。 暗自发完誓,景华珩低下头与棉棉平视。 “记住了,你是我大景的公主,父皇不认,孤认。往后在这宫里,硬气点。” 棉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她踮起脚尖,在景华珩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谢谢神仙锅锅!棉棉祝腻天天都能吃着瓜果蜜饯,无病无灾!” 景华珩眸光一颤,摸了摸她的头,“我都是神仙了,还需要你保佑?” 棉棉不说话,只是眨着大眼睛卖萌。 景华珩笑了笑,也是,三岁的小孩能听懂什么。 交代小安子好生照看后,景华珩转身离去。 身为皇储,他要做的很多。 刚回到宫,数道黑影从暗处暴起,刀光剑影,直扑景华珩而来! “有刺客!护驾!”有人喊道。 景华珩眼神一凝,手已按上腰间软剑。 可他甚至还未出手。 “啊!” 领头的刺客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猛地一滑,整个人朝前扑去,正好撞在同伴身上。 几人瞬间滚成一团,巡逻的禁军闻声而至,这些刺客被当场擒获。 景华珩:“……” 类似的“好运”一直持续到晚上。 当晚,勤政殿。 大景帝批阅完景华珩的文章,竟破天荒赏赐了一盒蜜饯。 景华珩垂首谢恩,心中却不平静。 他捏起颗蜜饯放进嘴里,甜味漫开,他突然想起临走前小家伙的那番话——这保佑,还挺灵的。 冷宫。 见证了刘保等人终于倒霉的棉棉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糕打算庆祝下。 这是灰灰从御膳房顺来的。 她张开小嘴,正要咬下去。 动作,猛然顿住。 小巧的鼻子嗅了嗅,原本高兴的情绪一扫而空,整个小脸皱了起来。 “有毒吖。” 第四章 小没良心 一旁准备偷吃一点的灰灰,浑身毛发瞬间炸了起来。 【什么什么!谁这么大胆,敢谋害鼠大王我!】 棉棉看向耍宝的灰灰,“灰灰,这系从哪里拿的呀?” 大老鼠爪子挠了挠头。 【唔,好像是——东宫?】 东宫,太子居所。 棉棉叹了口气,虽然竭力模仿大人,但看着却十分可爱。 “臭锅锅真可怜呐,连这种好次的都不能次。” 灰灰蹦到棉棉手心,灵机一动。 【棉棉要去告诉大锅锅吗?】 它想去,那个人一看就有钱,说不定能讨到不少好吃的,嘿嘿嘿。 棉棉转过头,弹了弹大老鼠的小脑袋,奶声奶气:“不对哦,灰灰。” “他可不系我的锅锅呢。” 棉棉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没有给大老鼠解释,独自往屋里走去。 “天黑啦,该睡糕糕啦。” 棉棉把被子拉到下巴,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年前的画面——那天她趁宫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御花园,与……那人撞了个正着。 明黄色的衣袍,上面栩栩如生的龙,尽管没有上辈子厉害,但棉棉清楚,他就是这天下的九五之尊,她名义上的父亲——大景帝。 也因为这一面之缘,棉棉知道,大景帝与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她上辈子作为一只言出法随,上天入地、卖萌撒娇,无所不能的神鸟,对于血脉的感知,没人比她更准。 但在这吃人的后宫,她不能说,任何人,哪怕是灰灰。 想到这,棉棉突然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眼里没有一丝睡意,她轱辘转着,梦呓般说了句:“虽然神仙锅锅不系窝的亲锅锅,但……” 棉棉喜欢他。 对棉棉好的,棉棉都喜欢。 哪怕他曾经是大骗纸。 正所谓“山不就我,我就山”,他不来找棉棉,棉棉难道不能主动找他? 翌日,景华珩与太傅拜别回宫,绕过影壁,脚步一顿。 他宫殿门口的玉阶上,正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几个高大的侍卫围着她,面面相觑,一副想管又不敢管的为难模样。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脚步声,小家伙猛地抬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看清楚人后,她几乎是弹射出去的。 小短腿跑得飞快,直接扑进了少年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腿。 “神仙锅锅!” 带着欢喜的,奶声奶气的呼喊。 景华珩垂眸,一只手抬起,示意侍卫不必紧张。 然后他弯下腰,看着怀里这个只到他膝盖高的小家伙。 “你怎么来了?又有人欺负你了?” 说完,景华珩想:小家伙拾掇整齐,到跟个糯米团子一样。 谁料,听到他话的小家伙委屈地吧唧了一下嘴,小脸在他价格昂贵的袍子上蹭了蹭。 “没系就不能来嘛。棉棉想腻了不行吗?” 她仰着脸,话说得理直气壮。 不知说到哪个字眼,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纯金打造的腰牌,上面刻着一只鸟。 棉棉心想,这只鸟跟前世的她可真像啊。 啊不,前世的她更漂亮点才对。 景华珩被说的一怔,随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里发笑。 “喜欢?” 棉棉重重地点了点头。 拜上辈子是只鸟的缘故,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简直被刻在了本能里。 她都计划好了,等找个机会溜出宫,就去游历各国,把天底下所有亮晶晶的东西都搜罗过来! 不过…… 棉棉的视线从金腰牌上移开,落在少年的脸上。 臭锅锅对她还不错,那她就多留一下下吧。 景华珩犹豫了两息,随即,他伸手解下了那枚腰牌。 “不是喜欢吗?拿着吧。” 金腰牌带着少年身体的余温,落在了棉棉的小手里,沉沉的。 她呆住了。 小安子脸色一变,“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此乃您的通行金牌,怎可随意给他人!” 景华珩摆了摆手,语气淡然。 “一块金子而已。” 说来也巧,当初内务府呈上几样图样供他挑选时,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只浮雕的喜鹊。 现在看看,这喜鹊乌黑灵动的眼睛,跟怀里这小家伙的,不正相似。 收了好东西,棉棉立刻决定要“投桃报李”。 她伸出手,抓住景华珩的衣领,往下一拽。 不知道她哪来的蛮力,景华珩竟然真的被拽弯了腰。 棉棉踮起脚尖,将嘴巴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神仙锅锅,棉棉昨天偷吃到腻的糕糕里有毒哦。” 景华珩一愣,等听懂小家伙说了什么后,眼中温和一点点消失,脑海中,瞬间锁定了好几个人的身影。 他并不怀疑棉棉的话,或者说,这种事太正常不过。 身为皇储,想杀他的人不少,但得逞的——一个没有。 景华珩隐藏好情绪,伸出手摸了摸棉棉的头:“孤知道了。” “不过,有人害你少吃了一块桂花糕,可要孤赔?”他再次逗弄道。 话音刚落,棉棉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丝毫不知道什么叫羞,连忙用力点头。 “锅锅,棉棉要的!”她紧紧攥着少年的衣服。 可还不等景华珩吩咐小安子去把桂花糕端过来,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顶轿辇正朝着他们而来。 棉棉身体瞬间绷紧,她连忙松开抱着景华珩腿的手,转身就跑。 “锅锅窝下次再来看腻,要乖哦!” 说完,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宫墙的拐角处。 冷宫的人是不能出来乱逛的,棉棉还小,倒也不用怎么计较,但未免冲撞了贵人,自然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景华珩很清楚,但看着她逃跑的方向,心里不免空落落,“小没良心的。” 随即,他转身,迎上前方的轿辇。 “母后安好。” …… 皇宫很大,对于一个三岁稚童,更不用说。 棉棉能顺利找到东宫,全靠灰灰那只大老鼠带路。可现在还没到她跟灰灰约定好回去的时间。 棉棉,迷路了。 她站在朱红色的宫墙下,看着几条一模一样的岔路,有点发懵。 “棉棉好想念(上辈子的)翅膀啊。”她瘪着小嘴,有点委屈,有点难过。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从她身后响起。 “啊!你是、你是林姐姐的……” 惊呼声吓了棉棉一跳,她扭过头,看见个穿藕荷色宫装的女子,鬓边插着点翠步摇,比之她那仅有一面之缘的母妃,也不遑多让。 可棉棉却不喜欢她。受上辈子的影响,她的直觉超准哒。 “腻吓到棉棉了。”棉棉皱了皱小鼻子,委屈意味溢出。 女人脸上的表情一怔。 倒是她身边的宫女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 “大胆!怎么跟我们娘娘说话的!” 棉棉被那声“大胆”吓得缩了缩脖子,眼眶瞬间红了,却还是梗着小奶音对那宫女眨眨眼,一脸天真无邪。 “娘娘系什么?系……奶娘吗?” 说完,她又摇摇头,否定刚才的说法,“不对不对,腻比奶娘漂亮多了!还凶巴巴的……” “哦~窝几道了,腻系不系像隔壁小翠那样,系‘娘子’的‘娘’啊?” “可小傅公公也没叫她‘娘娘’吖……” 末了,她还不开心地嘟着嘴,小声补了一句,“不管腻系谁,腻身边的姐姐好凶,棉棉不喜欢。” 小翠、小傅,不用想就知道是结为对食的太监宫女。 他们如何能跟她比! 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精心描画的眉眼间染上怒意。 “住嘴!” 小杂种! 第五章 又来偷嘴?真是个小馋猫 女人漂亮的面容变得狰狞,眼底的咒怨几乎要化为实质,狠狠剜在眼前这个贱种身上。 那个贱人生的女儿,果然一样可恶。 若不是当年心软留了她一命,如今哪还敢这般挑衅她? 刘保也是个没用的废物! 女人无比后悔——当初就该让这小东西跟着她那短命的娘一起消失才对! 浓浓的杀意在棉棉面前无可遁形,她握紧小手,心里开始打起小算盘,她不能死啊,她当人还没当够呢。 棉棉抬起头,现在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央,这个时辰,御膳房的人会将餐食送往各宫。 这个女人能在这里遇见她,说明这里不是什么偏僻的角落。 想到啦! 棉棉伸出没什么肉的小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掐。 好痛痛。 眼圈瞬间就红了,金豆子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 她张开小嘴,哭声响亮,嘴里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嘟囔着:“坏女银,倒霉蛋,快来银,救救窝!” 嘹亮的哭声让女人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随即脸色一沉。 这死丫头是故意的! “闭嘴!不许哭!”女人压低了声音,忙对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给本宫哄住!要是引来了人,别人会怎么想本宫!” 宫女连忙上前,想捂住棉棉的嘴,可她却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怎么哄都没用。 女人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刚想亲自上手,就听到远处传来了轿辇碾过地面的轱辘声。 来人了! 说来也巧,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让棉棉与景华珩分别的那只轿辇。 轿辇停下,一只戴着赤金护甲的纤长玉手掀开了珠帘。 “何人在此喧哗?” 声音带着一丝不悦,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女人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赶紧屈膝行礼,头埋得低低的。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轿辇里的女人淡淡“嗯”了一声。 “原来是贤妃妹妹。” 话音落下,皇后的视线便越过贤妃,落在了地上那个哭得让人闹心的小家伙身上。 “你,又是何人?” 棉棉哭声一顿,她抬起沾满泪痕的小脸,哭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轿辇里的女人。 紧接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轿辇。 然后,一头扑进那片柔软的裙摆里,紧紧抱住女人的腿。 “娘亲啊~有银欺负棉棉……” 贤妃心里一“咯噔”,连忙辩解:“不!皇后娘娘,臣妾没有……” 皇后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她,只是垂眸,瞧着这个挂在她腿上,把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的小不点。 她勾了勾唇,逗弄道:“你个小家伙倒是大胆,知道本宫是谁吗?” 棉棉用力擤了擤鼻子,含含糊糊说道:“棉棉几到呀,腻就系棉棉的娘亲啊。” 得到一句纯粹的废话,皇后不气反笑,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棉棉挺翘的小鼻尖。 “呵,敢攀本宫的亲戚,上一个,坟头草可都比你高了。” 棉棉扑闪着睫毛,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 “娘亲娘亲,棉棉不懂,棉棉心痛痛,娘亲给棉棉报仇吖!” 皇后唇边的笑意加深。 “小家伙,敢命令本宫,你是头一个。” 话虽如此,她却看着棉棉那双酷似某人的眼睛出了神,他要是没死,也该这么大了吧。 悲痛与追忆一闪而过,无人察觉。 棉棉见皇后半天不动,心里有点打鼓,她的能力失灵了?等下屁股不会要开花花吧? 想到这,她忍着心痛,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被捂得温热的桂花糕,不舍地递到皇后嘴边。 “娘亲,次~” 皇后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看着嘴边的糕点,挑眉:“你这小家伙,是在贿赂本宫?” 棉棉的眼神瞬间飘向别处,小嘴抿得紧紧的,一副“窝什么都布吉岛”的心虚模样。 皇后觉得她被取悦到了。 心情大好的她,不介意给小家伙做做主。 她抬眼,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贤妃,淡淡道:“瞧本宫这记性,妹妹快快起吧。” 贤妃如蒙大赦,连忙起身,不敢作一点妖。 皇后的视线重新回到棉棉身上,语气却是对贤妃。 “皇上常与本宫提及,贤妃妹妹人淡如菊,最是风雅脱俗。今日一见,倒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突然,她声音转冷:“不过是个小丫头,便是犯了错,也该耐心教引。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倒显得我们这宫里,容不下人了似的。” 贤妃一听,急忙解释:“皇后娘娘,臣妾没有,都是……” 话未说完,便被皇后不耐烦打断。 “都是什么?” “都是这个小家伙的错,还是……都是本宫的错?” “百花宴将近,本宫原还想着,让妹妹费心打理一二,毕竟妹妹素爱这些风雅物事。” “如今看来,妹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脾性,可别到时候怠慢了,扰了皇上赏花的兴致才好。” “你说呢,妹妹?” 轻飘飘的几句话,贤妃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能屈辱地低下头。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失了分寸了。” “妹妹明白就好。” 皇后不再看她,对轿外的大宫女吩咐。 “回宫。” 大宫女看了一眼还赖在皇后怀里的棉棉,面上有些犹豫。 “娘娘,这……” 皇后看着怀里的小人儿,问:“你可要随本宫回去?” 这本该是天大的殊荣。 谁知,棉棉却一口拒绝了。 把“过河拆桥”四个字演得活灵活现。 小手松开皇后的衣角,她从轿辇上出溜下来,小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奶声奶气地说:“不要不要!棉棉重重,会压的娘亲痛痛~” 她仰着小脸,冲皇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牙。 “棉棉要去小厨房找桂花糕次啦~娘亲,下次宝宝再抱你大腿呀!” 说完,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蛮劲儿,一眨眼就不见了。 明明那么瘦一个。 没人注意,一只通体灰色的大老鼠“吱吱”叫着从花丛里钻出,飞快跑到棉棉脚边。 棉棉跟着灰灰,一路摸向御膳房。 现在临近午时三刻,一道道膳食被装入食盒,准备送往各宫。 棉棉看着里面的忙碌,轻而易举地就从门缝里溜了进去,无人察觉。 她缩在一个大水缸后面,探出半个小脑袋。 【哇——蒸鹿尾!还有烧野鸭!如意卷和八珍糕也有!】 大耗子报菜单似的,每说一道菜,棉棉的眼睛就更亮一分,一人一鼠,动作出奇的一致。 好在棉棉还有一点理智,没有被美食迷昏头,她知道,这些不是她能肖想的。 要想不被发现,她们只能偷点边角料。 一顿饭还是顿顿饭,她还是分得清的。 棉棉迈开小短腿,熟练地找到放边角料的木桶,踮起脚,扒拉出一块鸭架,给了灰灰,然后探进头,扒拉下一块。 谁知肉还没啃上,后领就是一紧,整个人都被提溜了起来。 “又来偷嘴?真是个小馋猫。” 第六章 林姑姑 棉棉手一抖,刚要挣扎就被她平放在地上。 棉棉仰起头,见刚才说话的人一手提着个食盒,一手捂着嘴压笑,眼里没半分责备。 是林姑姑,她的半个投喂官。 棉棉松了一口气。 林姑姑眼里藏着心疼,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油纸包,塞到她怀里。 “拿着快走吧。这里人多眼杂,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油纸包温温热热的,散发着桂花的甜香。 没等棉棉说声谢谢,门外突然冲进来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喊:“姑姑!不好了!” 她反应极快,抱着油纸包和灰灰,“嗖”地一下钻到了旁边的长桌底下。 林姑姑转过身,安抚她:“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宫女一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姑姑,小桃在贤妃宫里被掌嘴了!说她端汤时洒了一滴在贤妃的裙摆上,可能、可能要被杖毙!” 林姑姑眼前一黑,手里的食盒“咚”地掉在地上——小桃是她亲手带出来的,性子最是乖巧,哪里有那个胆子? 不过…… 听说贤妃似乎冲撞了皇后娘娘,圣眷大不如前,正变着法儿地在宫里撒气呢。 小桃就成了这个倒霉蛋。 “不行,小桃是家乡那边托我照看的,我待她视若亲妹,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我安排她去的。” 她理应负责。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桌子底下,棉棉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桂花糕。 她掰了一小块喂给嘴巴张得大大的灰灰,然后看着林姑姑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口。 “灰灰,窝们不能当没良心的银,对嘛?” 灰灰的嘴巴被桂花糕塞得鼓鼓囊囊,闻言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棉棉见自己被肯定,高兴地抱着大耗子,迈开小短腿,朝着林姑姑的方向跑去。 她们要帮助林姑姑吖! 锦乐宫。 林姑姑刚冲进来,就看见小桃跪在地上,半边脸肿得老高,旁边是一滩打翻了的汤水。 她规矩地行了一礼,借位挡在小桃前面,不卑不亢:“贤妃娘娘,小桃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冒犯了您,奴婢替她赔罪!” “求您看在她初犯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主位上,贤妃的玳瑁长甲拨弄着手炉里的银碳,眼皮都未抬一下。 “素来听说林姑姑护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但也不能帮亲不帮理啊,本宫教训犯错的人,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林姑姑。 “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的奴才,留着有何用?” “娘娘!” 林姑姑眼尾发红,死死掐了自己一把,冷静下来,“小桃绝不是那种人!求您明察!” “呵。” 贤妃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视线突然凝固,随即发出尖叫。 “啊——老鼠!” 只见她的裙边,不知何时竟然窜出了一只肥硕的大老鼠。 贤妃吓得从软榻上弹了起来,花容失色。 “快!快给本宫抓住它!”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林姑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她正要加入其中,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是棉棉! 只见小家伙伸出手冲她比划着。她先是指了指小桃,又指了指那只正在上蹿下跳的老鼠。 林姑姑心头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冒出来。 这是要她……? 她敛下情绪,拽起身边还在发懵的小桃。 只见小桃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把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的老鼠,竟然主动朝着她的方向一跃,稳稳落在了她的手上。 林姑姑立刻高声喊道:“娘娘,老鼠抓到了!” 贤妃惊魂未定地抬手按住眉心,看着被小桃奉上来的老鼠,脸上满是嫌恶。 林姑姑见缝插针,连忙拉着小桃跪下。 “娘娘,您看,小桃如此忠心护主,为您抓住了这孽畜,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贤妃皱着眉,就见小桃捧着那只老鼠,似乎还想往前凑。 “站住!” 贤妃当即厉声喝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她强撑着面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罢了,本宫今日就给你一个面子。” 林姑姑心中大喜,连忙带着小桃磕头谢恩。 贤妃显然不想再看见她们,语气里满是厌烦:“退下吧,本宫乏了。” 出了锦乐宫,林姑姑后背渗出一身汗,还好……她没有领悟错。 想到这,林姑姑眼神一暗,她遣走还在后怕的小桃,转身对着墙角一处阴影轻声说。 “出来吧。” 棉棉抱着灰灰,从墙角后面慢慢走了出来,仰着小脸,冲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林姑姑也笑了,“我知刚才都是你帮了忙,多谢。” 棉棉晃了晃小脑袋,“腻给糕糕,窝帮腻吖!” 是你给我了糕点,我才帮助你的呀! 这天真又直接的逻辑让林姑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蹲下身,摸着棉棉的头发,眼神悠远,莫名来了一句:“要是娘娘还在,你会更幸福吧。” 棉棉歪了歪头,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什么呀?” 林姑姑迅速收回情绪,摸了摸有些发涩的眼角。 “没事,乖宝快回去吧,这里风大。” 棉棉听话走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林姑姑,才问怀里的灰灰:“腻吉岛她嗦的娘娘系谁嘛?” 灰灰挠了挠下巴。 【如果窝没猜错的话,她说的可能是老大的娘亲哦。】 三年前,梅妃娘娘的大宫女,就叫林芸。如今的林姑姑,也叫林芸。 梅妃…… 脑海里闪过一张秾丽的脸,那个宁愿赴死,也要把一线生机留给她的女人。 棉棉不懂,也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不想活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是她受了恩惠,她该偿还。 作为曾经天道孕育出的生灵之一,没人比她更清楚“因果报应”四个字的分量。 棉棉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眼睛倏地一亮。 整个人跟个小炮仗似的,直直弹射出去。 “锅锅!腻怎么在这里吖?” 第七章 窝乖乖,上学吖 少年一身黑金玄衣,肌肤冷白,眉眼精致,贵气逼人,不是景华珩又是谁? 棉棉不知道,她眼中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早早就站在这了。 自清早与小家伙分别,景华珩就念着小家伙这么早找他,会不会饿肚子,特意命人备了些吃食,匆匆赶往冷宫。 却撞了个人去阁空。 他思来想去,猜小家伙许是嘴馋,自己跑去御膳房碰运气了。 便一路寻了过来。 正正好看见小家伙不要钱般把小脑袋送到别人手心里摸。 嘴里还甜甜地喊着“姐姐”。 呵,姐姐? 都年近三十的人了,也好意思让一个三岁奶娃娃喊姐姐。 脸呢? 也不嫌害臊。 景华珩越想,心头火气越旺,出口的语气也带着不善:“怎么,这里你来得,孤来不得?” 棉棉听出他的不高兴,虽然不知是惹的,但不开心就要哄开心吖,不然身体会憋坏的。 小家伙一个弹跳,少年下意识伸出双臂,稳稳托住了她的小屁股。 棉棉双臂紧紧搂住景华珩的脖子,小脸蛋在他颈窝里使劲蹭了蹭,奶声奶气:“锅锅系专门来找宝宝的嘛?” 景华珩冷哼一声,不想回答,刻意别过头,不去看她那张讨好的小脸。 可怀里的小人儿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脑袋转到左边,她的小脑袋就凑到左边。 他转到右边,她又跟了过去。 景华珩无奈,“别闹。” 棉棉却不小心被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戳到了痒痒肉,整个人咯咯笑作一团,身子一软,差点从他怀里掉下去。 景华珩心头一紧,抬手在她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故作严肃,“再闹就把你扔下去。” 棉棉乖了。整个身子都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动不动。 忽然,她鼻翼微微翕动。 下一秒,一只不安分的小手悄悄钻进了景华珩微敞的里衣。 少年的身子瞬间僵住。 紧接着,一声惊喜的小奶音在他怀里炸开。 “哇,鸡腿腿!” 哦,他给她带的吃食被发现了。 棉棉高高举起那个油纸包,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期待,直勾勾地看向景华珩:“锅锅,鸡腿腿系给窝次的嘛?” 景华珩还没忘记刚才的事,一口否决,“不是,是给我的小猫咪的。” 呵,吃了别人给的东西,还想吃什么鸡腿,不许吃! 一旁的小安子看着自家殿下口是心非的模样,嘴角疯狂抽搐,强忍着笑意。 到底是谁连饭也顾不上吃,亲自去御膳房吩咐人把鸡腿热了一遍又一遍的。 棉棉小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的,最后委屈巴巴地撒娇:“锅锅,猫猫肚肚不好,不能次,宝宝肚肚好,可以次!” 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让景华珩险些破功。可一想到刚才她对别人笑得那么甜,他的心又硬了三分。 “不行,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棉棉的小嘴立刻撅得老高,左边脸写着“委屈”,右边脸写着“不开心”。 就在景华珩和小安子都以为她要伤心欲绝,准备放弃的时候。 一声接一声软糯的叫声响起。 “喵呜~” 景华珩垂下眼帘。只见怀里的小家伙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冲他软软地叫着。 “喵~锅锅,现在窝系猫猫了,鸡腿腿可以给宝宝次嘛?” 景华珩紧抿着唇,面上一片冷酷,心底却疯狂说:给给给,全都给你! 别说一个鸡腿,就是要整个京城鸡腿的,他也搜罗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将油纸包递了过去。 小安子看着自家殿下:“……” 殿下,您的原则呢? 您知道不知道您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被美色所惑的昏君啊! 殿下,您快醒醒! 昏君·景华珩本想叮嘱一句“吃慢点,别噎着”。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原先巴掌大的鸡腿,只剩下了个光秃秃的骨头架子。 棉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油乎乎的小手,然后把骨头扔给了早就被香迷糊的灰灰。 【谢谢老大,老大万岁!】 舔完手指,棉棉想到了什么,她扭过头,对着还在发愣的景华珩,狠狠香了一口。 “木马~” “锅锅,棉棉爱腻哟!” 一个油腻腻的亲亲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景华珩的脸上。 棉棉本意是感谢投喂,谁知却把人亲得满脸是油。她心虚地绷紧小嘴,眼神飘忽望向了天空。 “呀!”没等景华珩说话,一旁的小安子惊呼一声,猛地一拍脑门,“殿下,我们得赶紧走了!再迟的话,太傅可又要责罚了!” 景华珩这才想起来,他现在只是一个八岁稚童,每日还要准时准点去上学。 景华珩沉沉“嗯”了一声。 小安子内心欣慰无比,他就知道,自家殿下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绝不是那荒淫无度的昏君。 谁知下一秒,他怀里的小孩开了口。 “锅锅,腻要去干什么吖?”上学又系什么东西? 托上辈子是只鸟的福,棉棉从来没有上过学,更不知道什么是上学。 景华珩:“哥哥要去上学,等课业结束,我再来寻你,可好?” 棉棉却用力摇了摇头:“不好不好!窝喜欢锅锅,窝要陪锅锅!” 她小脸一扬,张嘴就来:“窝也要去上学!” 景华珩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一时竟不知是该先拒绝,还是该先训斥这小家伙太过不矜持。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喜欢”! 小安子看着自家殿下沉默不语,以为他是默认了。 完了。 他家殿下果然就是个昏君。 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棉棉,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蛊惑君心的妖妃。 而在场的另一个小家伙,见景华珩不说话,又奶声奶气地补了一句:“窝乖乖,锅锅要窝嘛?” 第八章 高太傅 暧昧不清的话瞬间将景华珩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眉心微蹙:“你确实该好好学学。” 满嘴胡话,万一将来招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那还得了。 小家伙却只当他同意了,立刻欢呼出声:“好耶,最爱锅锅啦!” 说完,她牵着景华珩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演武场走去。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迟到了。 演武场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手而立,看着就不好惹。 景华珩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太傅。” 被唤作太傅的男人缓缓转身,一张常年暴晒成古铜色的脸黑沉沉的,眼神锐利,张口呵斥道:“太子如今不是三岁小儿,怎连最基本的守时观念都无!”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太子自行领罚吧。”他摆了摆手。 景华珩也知此事理亏,并未辩驳,正要应下。 “腻补药打锅锅!” 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他身后冲了出去,一把抱住太傅的腿。 “都系宝宝的错,要打腻就打窝吧!”棉棉仰着小脸。 是她缠着锅锅,才害得锅锅迟到。锅锅对她那么好,不就是挨打嘛,她……她撑得住! 小家伙说着,松开抱住大腿的手,转而将自己的小手伸了过去,紧紧闭上眼睛。 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太傅这才注意到,太子今日身边还跟了个小娃娃。 他低头,视线落在那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不点身上。 “你这小鬼头是谁?” 棉棉一听这话,眼睛睁开,觉得这个大人太不识好歹。她明明都主动认罚了,怎么还要羞辱她! 什么小鬼头! 她可是堂堂神鸟,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小家伙越想越气,直接哼了一声,扭过身,把圆滚滚的小屁股对准他。 太傅看着这个对着自己的小屁股,一脸无措,“这……?” 景华珩见此情形,上前一步,将闹脾气的小家伙领了回来,圈在自己身前。 “高太傅,皇妹见孤就学辛苦,执意随来,还请太傅海涵。” 皇妹? 高太傅眉头紧锁。 当今圣上膝下确实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德妃所出,早已远嫁和亲。 另一位则是贵妃独女,算算年龄,倒与眼前这个小家伙能对上。 可……什么时候皇后一脉竟与贵妃一脉交好了? 宫中派系斗争之复杂,他一个武将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 他高远就是个粗人,若不是当年走了大运,三元及第中了武状元,哪有资格站在这里。 虽说,让他一个三元及第的武科状元,来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有点大材小用。 但那是太子。 大景未来的皇帝。 能当帝师,是他高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过福分归福分,规矩不能废。 高太傅板起脸:“公主金贵,还是莫要在此地玩闹。” 棉棉一听他要赶自己走,顿时急了:“窝不!腻系不系想趁窝不在,欺负锅锅?” 她张开双臂护在景华珩身前,气鼓鼓地瞪着他:“窝告诉你,窝很腻害的!” 天大的一顶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高太傅当场傻眼。 他?欺负太子?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景华珩看着太傅那一脸憋屈又不敢言说的表情,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他从棉棉身后走出来,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棉棉乖,太傅不是要欺负哥哥。哥哥迟到了,按照承诺,要去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你也不想哥哥变成一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对不对?” 棉棉赶紧摇头,她不要锅锅变成大骗纸。 变成大骗纸的锅锅,会忘记她,会不再理会她,更不会给她好吃的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小家伙的鼻子就泛起酸意,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雾蒙蒙的。 “锅锅,窝乖乖的,腻不要变成大骗纸。” 景华珩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老实了,但目的达到,他还是很高兴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示意一旁的小安子把准备好的糕点拿给她,自己则走到演武场中央,稳稳地扎起了马步。 …… “唉……” 在棉棉托着小脸,发出第九十九声叹气之后,一旁监督的高太傅终于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您为何一直叹气?” 棉棉闻声,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不远处在斜阳下扎马步的景华珩,那意思不言而喻。 高太傅:“……” 哦,是他惹的。早知道就不问了。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见景华珩终于结束了惩罚,棉棉立刻从台阶上蹦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小鸡的帕子,踮起脚尖,给他擦汗,边擦边问: “锅锅,腻难受不?” “锅锅,腻热不热?” “锅锅,腻渴不渴?” “锅锅,腻太腻害了!” 贴心又可爱,一旁的高太傅看得羡慕不已。 怎么他家那个,就跟个假小子一样呢。 休息片刻,高太傅站出来,“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基本功万万重要。” “今天,我要教你们的,便是——拳!” 话音落下,他猛地朝前方的空气挥出一拳。 拳风凌厉,竟带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罡风,吹得人衣袂作响。 棉棉瞪大眼睛。 好、好厉害! 明明男人身上没有一丝灵力,为何能使出如此霸道的拳意? 高太傅察觉到小家伙眼中的崇拜,心中畅快无比,面上却依旧严肃。 “看清楚了吗?试问,你们可以打出来吗?” 景华珩与棉棉齐齐摇头。 “所以,今日的任务,便是对着那边的木桩,挥拳五百下!” 五百下? 景华珩皱眉,别说棉棉只是个三岁小孩,就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甚至许多成年人,都未必能坚持下来。 他正要开口,想请太傅酌情减量。 眼角余光却瞥见小家伙已经冲了出去。 小家伙跑到一根粗壮的木桩前,学着高太傅的样子,右手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卯足了劲就挥了出去。 “棉棉!” 第九章 大力士棉棉 景华珩心头一跳,赶紧跑了过去。 “哇——” 棉棉看着自己破皮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嘴巴一瘪,哭声响彻整个演武场。 “疼不疼?哥哥看看?”景华珩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心捧在掌心。 棉棉把手递给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锅锅,破皮了,好痛好痛啊。” 高太傅也吓了一跳,快步赶了过来。 小家伙连绷带都没缠,就敢直接往硬木桩上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景华珩看着她手上渗出血的红痕,又气又恼,不能惩罚眼前的小笨蛋,就只好拿罪魁祸首出出气了。 正要下令让人把木桩砍了,视线猛地凝固。 只见原先被小家伙打过的地方,竟然……裂开了一道的缝。 裂开了!? 高太傅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 这是什么暴娇奶娃! “快,宣御医!”景华珩回过神来,立刻冲着小安子大喊。 这都把木桩打裂了,手怎么可能只是破皮这么简单! 然而,事实证明,还真就只是破了点皮。 太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摸了摸胡须,一脸无语地看向紧张不已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臣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公主这伤口……怕是就自己愈合了。” 所以,真的不用那么十万火急地把他从太医院喊过来。 他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景华珩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不自然。他默默地将视线投向罪魁祸首。 棉棉则心虚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 就是看见那么光滑完美的木头,上辈子作为鸟的习性又冒了出来,总想上去啄一啄。 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坚硬的喙子,就只能用手了嘛。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呀。 经此一遭,景华珩再也不敢让棉棉跟着一起训练了。 小家伙再次喜提冷板凳,只能坐在一旁,看着景华珩一丝不苟地打完剩下的五百下。 直到高太傅宣布下课,棉棉才松了一口气。 她凑到景华珩身边,小声嘀咕:“锅锅,上学一点也不好玩,宝宝再也不要来了。” 景华珩闻言,唇角勾起:“这可不行。” “你忍心哥哥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嘛?” 棉棉正要点头,就看见景华珩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了一块诱人的奶豆腐。 “嗯?”他挑了挑眉,将奶豆腐在她眼前晃了晃。 浓郁的奶香瞬间钻入鼻腔,棉棉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她刚打算闭上眼睛非礼勿视,就又闻到了一股咸香。 是牛肉干! “陪不陪?”景华珩好整以暇地问。 棉棉瞪着他,看看他手里的奶豆腐,再看看另一只手里的牛肉干。 臭锅锅!坏锅锅!就知道用美食诱惑她! 她陪,她陪还不行嘛。 景华珩看着委曲求全的小家伙,嘴角漾出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负手走在前面,声音愉悦:“那还傻站着干什么。不想吃晚饭了,还不快跟上。” 棉棉“嗷”了一声,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餐桌上,水晶虾饺、蟹粉狮子头、还有一盅文火慢炖的鸽子汤,叫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看的棉棉眼花缭乱。 棉棉再一次感慨自己的眼光好,找了这么一个金灿灿的大腿。 她心情一好,小手便不安分起来。拿起勺子挖了一颗蜜饯,努力伸长手臂,将勺子放进景华珩碗里。 “锅锅先次!” 一旁伺候的小安子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哎哟喂小祖宗,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他家殿下的洁癖已经严重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就是皇后娘娘亲手夹的菜,殿下都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让下人撤了下去,半点面子都没给过。 景华珩垂眸,看着碗里的蜜饯,突然想起两人初见时,小家伙的那一句我: ——棉棉祝腻天天都能吃着瓜果蜜饯,无病无灾! 鬼使神差地,他夹起来蜜饯,放入口中。刚尝出味道,他就后悔了,眉头皱起来,嫌弃道:“太齁。” 棉棉不信,也给自己挖了一颗塞进嘴里,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确实有点齁。 不过,看着被齁的要死,却还要故作没事的景华珩,棉棉眼睛转了转,突然找到了乐趣。 她再次拿起自己的小勺子,挖起一个圆滚滚的肉丸子,塞进他碗里。 “锅锅,次!”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景华珩暂时想不起他那该死的洁癖,夹起,放入口中,“尚可。” 小家伙似乎投喂人上了瘾,又把一碟炙烤过的鱼片推到他面前。 景华珩当然知道这小东西在故意逗他,也乐得陪她玩这场投喂的游戏,夹起,说:“一般。” 棉棉看了看,最终拿起一块花生酥,递了过去,“锅锅,次次这个!” 这一次,景华珩却侧头避开了。 “哥哥花生过敏,你吃吧。” 棉棉见过宫里的小太监过敏,浑身起红疹子的样子,吓得立刻缩回了手,把那盘花生酥丢的远远的,让景华珩碰不到。 景华珩心里一暖。 做完这些,棉棉才把那块花生酥塞进自己嘴里。好次呀。她满足地眯起眼,粉嫩的小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景华珩的目光落在她唇边那一点白色花生碎屑上。 好碍眼。 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般模样。 他伸出手,想要把碎屑弄下来,却听见。 “皇后娘娘驾到——” 景华珩动作顿住,随即手腕一转,紧紧抓住棉棉。 “小安子,找个地方把棉棉藏起来!”他压低声音喊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女人进门的瞬间,棉棉灵机一动,“哧溜”一下钻进了厚重的桌布下。 “怎么有两套餐具?”看着桌上相近的两套餐具,皇后挑眉问道。 第十章 为情所困? 景华珩丝毫不慌,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回母后,儿臣最近饭量增大,让母后见笑。”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母后可用过膳,若还未用膳,儿臣即刻传御膳房再加几样小菜。” 皇后“嗯”了一声,并未拒绝,她过来前确实没用膳。 她在主位上坐下,宫女立刻为她布筷。 “听你父皇说,你近来进步良多?” 景华珩心中一凛。 近来,他仗着上辈子的见闻,所作所为,或多或少正中父皇下怀。 没想到,母后竟这般敏感。 也是,他这位母后,素来最爱掌控一切。如今见他这颗棋子似乎要脱离棋盘,自然要来敲打一二。 他收敛眼中情绪,抬起头,装出被夸奖的欣喜以及天真,“儿臣只是谨记父皇教诲,不敢有半分懈怠。” 皇后看了他一眼,不知信没信,“既记着教诲,便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夹起一个水晶饺子,停在半空,意有所指道:“人啊,就像这饺子,皮得把馅儿完完整整地裹住,才算个样子。” “若是这馅儿露了边,哪怕里头是再好的山珍海味,也只能丢了。” 景华珩垂眸,看着那枚水晶饺子,抓筷子的手收紧。 他大意了。 以为重生就可以掌控一切,不曾想他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若非皇后今日打压提醒,恐怕…… “儿臣知晓了,谢母后提点。” 见他这副顺从的样子,皇后十分满意,也乐得陪他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 “这碟花生酥闻着还不错,你不是最爱吃了?尝尝。” 她捻起一块,亲手放到了景华珩的碗里。 景华珩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死死盯着碗里,一动不动。 他、爱、吃?整个东宫谁不知道他花生过敏。 呵…… 景华珩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怎么不吃?”一番心意不被理解,皇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景华珩将那块花生酥夹到一旁,声音淡淡:“孤不爱吃。” 充满攻击的话,皇后蹙起眉,“啪”的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不爱吃,还是在跟本宫耍小性子?” “你今年八岁,不是三岁!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宫夹起来吃掉!” 她还以为这孩子真的长大了,没想到还是这般不懂事。 空气瞬间僵住。 作为皇后的亲子,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女人,景华珩知道她生气了。 也知道如果今天他不吃,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收场。 景华珩苦笑一声,终是夹起了那块花生酥。他闭上眼,准备将花生酥送入口中。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猛地从桌子底下蹿了出来。 “不可以次吖!” 棉棉扑过去,一把将他手中的花生酥打落在地。 “锅锅对腻花生过敏,次了会生病哒!” 清脆的童音格外响亮。 皇后一怔,她甚至都没来不及询问怎么会有个孩子在这里,满脑子都是那句“花生过敏”。 “你……花生过敏?” 无人回应。 一场晚膳,不欢而散。 收拾好残羹,皇后坐在主位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底下的一大一小。 “说说吧,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关于那块花生酥,皇后打算当缩头乌龟。她高傲的性子,放不下颜面,去给一个小辈道歉,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 景华珩率先开口,将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回母后,是儿臣带她来的。儿臣知道未经母后应允,私自带棉棉出宫是为不妥,儿臣愿一力承担,与旁人无关。” 他不能让母后降罪于棉棉。 此事若没有他的应允,凭她一个三岁稚童,根本不可能踏出冷宫,更遑论进入东宫。 所以,无论如何,都该由他来承担。 皇后眯起眼,“你可知她的身份?” 什么身份? 无非是冷宫弃女,天降灾星。 “我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皇后恼怒,“明知故犯,还不知悔改!你是嫌本宫的日子过得太好,还是嫌你外祖一家落不得把柄给你父皇吗!” “儿臣不敢。”景华珩垂首,淡淡回应。 棉棉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愁起一张小脸,整个人跑到皇后面前,仰起头。 “不系的!不系的!都系棉棉的错,与锅锅无关,娘亲要打就打棉棉吧!” 皇后这才把视线落到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上午邀她她不来,原来是有了新的大腿。 “你个小奶娃,倒是挺会给本宫惹麻烦。你们两个,既然都这么想挨打,本宫今日就如了你们的愿。” “来人——” 棉棉一听真要打他们,心里顿时慌了,她、她就系嘴上说说吖!真打她可系会哭的! 眼看着侍卫就要进来,棉棉急中生智,扑到皇后腿边,用小脸蹭啊蹭,撒娇道:“娘亲不疼棉棉了嘛,棉棉可乖可乖啦,棉棉给娘亲唱歌呀,娘亲~” 皇后被她蹭得有些意动,不过还是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小脑袋。 “不好。” 棉棉见撒娇不好使,又心生一计。她伸出小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那,娘亲打吧,窝只要娘亲打。” 皇后打的,肯定比下人打的要轻。而且她刚刚可是悄悄给自己用了言灵术,今天绝不会挨到打的! 所以……嘿嘿嘿。 皇后看着她那点鬼机灵,冷哼一声,作势扬起了手。 棉棉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系呀,她的法术要失灵了嘛? 她下意识把手往后一缩。 皇后见状,眼中含笑:“这么不情愿呀,那本宫就不打了。” 棉棉眼睛一亮,她就知道她的法术不会失灵的! 结果下一秒,就听见皇后不紧不慢地开口:“就让太子替你受罚吧。” 棉棉瞬间愣住。 她想也不想,再次把小手伸了过去,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不要不要,娘亲打吧!不过打了窝,就不能再打锅锅了哦。” 景华珩眉心紧锁,连忙开口:“孤不需要!” 看着两个小家伙争着抢着要挨打,皇后扬起的手,终究是没能落下去。 到底是念着刚才那份未曾说出口的愧疚。 “罢了,本宫今日手疼,不想罚了。” 棉棉立刻扬起笑:“棉棉就吉岛娘亲最好了!” 皇后被她逗乐,随即又板起脸,“少给本宫来这一套。” 不过,打没挨成,但惩罚却换成了另一种方式。 “太子身份尊贵,这冷宫还是少去的好。” 送走小家伙,皇后看着景华珩:“之前的事,母后不想追究,但从明日起,你当你的太子,她……继续住她的冷宫,你们两个,再不许有半分牵扯。” “太子该清楚,什么人能碰,什么人碰不得。别让……母后寒心。” …… 冷宫里,灰灰看着一旁坐在石板上仰头看月亮的棉棉,小小的老鼠脑袋,叹了口气。 【这都第几天了,老大这都快坐成石头了。】 一只大点的老鼠反驳“叽”了一声。 【你们懂什么,这叫……为情所困!对!就是这个!】 棉棉眸光一闪,小嘴嘟囔着,她才不是为情所困,她是在向月亮告状呢。 哼,讨厌说话不算话的臭锅锅…… 第十一章 鸟雀献贺 “林姑姑!林姑姑你在吗!”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进冷宫。 林姑姑闻声蹙眉,看着眼前的小家伙,摸了摸她的头,“我去处理点事,乖宝慢慢吃。” 棉棉抱着月饼,一脸乖巧:“嗯!” 林姑姑这才转身迎上去,“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棉棉偷偷看向那边的情况,小口咬着,心想,真是难得,自从与臭锅锅分别,她这冷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那边,小宫女眼圈通红,话都说不顺了。 “林姑姑,小桃……小桃姐她刚刚又晕了!” “马上就该我们上场了,她这一倒,那支《仙兔拜月》……我们可怎么跳啊!” 今个是八月十五,恰逢中秋。 大景帝在前殿设下琼林宴,与满朝文武共襄盛举。 太后因为身体抱恙,恐扰了前殿宴饮,便命人在御花园水榭备下小宴,邀后宫妃嫔、命妇们赴席,热闹热闹。 小桃,正是这次宴会的领舞之一。 可几天前—— 锦乐宫。 “本宫瞧着小桃这丫头甚是欢喜,内务府的李公公膝下空虚,不如就让他二人对食,往后在宫里也有个依靠。”贤妃看着底下的二人,幽幽开口。 林姑姑脸色一变,小桃更是当场白了脸,“求娘娘收回成命!奴婢家中已有竹马,只待年满出宫便可成婚,求娘娘开恩!” 宫里谁人不知那李公公,不仅瘸腿发黄,为人手段也是残忍可怖。 贤妃勾起唇角,冷笑一声:“宫人的婚事,何时轮到你们自己做主了?” “就这么定了。” “要怪就怪你们得罪了人……” 自那天起,小桃便发起高烧,精神恍惚。 林姑姑为此事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日日劝慰,不料事情还是走向了最不好的方向。 “先别哭了,带我去看看!”林姑姑脸色难看,向身后的小家伙简单交代了两句,便跟着小宫女离开了。 棉棉捧着月饼,目送着她们的背影,乌溜溜的大眼睛闪过一丝趣味。 她蹲下身,戳了戳正从墙角探出脑袋的老鼠。 “灰灰,腻说雪团现在次了嘛?” 【那只臭猫?你问她干嘛?老大你不知道,她上次还想吃我的鼠孙呢!】 大老鼠浑身的毛一炸,吱吱叫着,看着愤怒极了。 棉棉完全不理会它的抗议,小手一伸,精准地捏住老鼠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 她咧开嘴,露出两排细小的糯米牙,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窝们去找她吧!雪团在的话,锅锅应该也能看见吧。”想到这,棉棉眸光一闪。 臭锅锅,坏锅锅。 说好了会天天来看她的,居然又又又不来了。 讨厌讨厌讨厌。 …… 偏殿里,腥臭的药味混杂着抽泣声,林姑姑看着躺在榻上,面如死灰的小桃,整颗心都揪紧了。 “你这孩子,怎的这么想不开?” “姑姑,小桃姐不醒,宴会进行不下去,太后怪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宫女忍不住问道。 林姑姑怔住,是啊,该怎么办?她已经害了小桃,现在还要再害掉这些宫女们吗? “我……” “姐姐要干什么?” 林姑姑刚要开口,一道小奶音冷不丁地从窗边传来,接上她未尽的话。 林姑姑猛地扭头。 只见窗户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努力踮着脚,扒着窗沿往里看,正是她刚刚拜别的小家伙。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满脸无奈,想拦却不敢拦的宫女。 “乖宝怎么来了?”林姑姑快步走过去。 棉棉仰起头,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本正经地宣布。 “乖宝来救姐姐吖!” 林姑姑一怔,随即失笑。她伸出手,揉了揉棉棉的发顶,心里无比宽慰。 她摇了摇头,一个半大的小不点能做什么呢? 不过还是不扫兴地说:“那姑姑先谢谢乖宝啦。” 棉棉听了,挺起小胸膛,脆生生地回了一句:“不客气吖。” 说完,她也不怯生地走进去,林姑姑刚想说“屋里药味重”,就看见小家伙握住了小桃的手,一脸认真,“小桃姐姐快快好起来吖!” 话音刚落,榻上传来一声轻咳。不似之前那般撕心裂肺,反而像是堵着的气终于顺了一些。 紧接着,小桃居然缓缓睁开了眼。虽然脸色还是难看,但瞧着精神了不少。 她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床边的林姑姑脸上,下意识喊道:“……姑姑?” 林姑姑整个人愣住,随即惊喜道:“小桃,你、你醒了!” 不过惊喜过后,她又惊疑不定地瞄了一眼身旁的小家伙。 方才小桃还烧得迷糊,怎么小家伙一句话…… 棉棉歪着头,看着醒来的小桃,露出一个“看吧果然好了”的笑。 林姑姑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催促声:“林姑姑!林姑姑!前头来催了,‘仙兔拜月’必须得上了,贤妃娘娘那边已经问过一次了!” 林姑姑身子一僵。 怎么那么快!小桃虽醒了,可这副样子,怎么可能去御前领舞? “姑姑……”小桃也听到了催促,挣扎着想坐起来,满脸的焦急愧疚,“我……我误事了……” 林姑姑猛地回神,她快速眨了眨眼,擦了擦手心的汗,笑的难看:“你好生歇着,万事有姑姑在。” 说完,看着一旁的小家伙,“乖宝,姑姑要去忙了,你乖乖的等姑姑好不好?“ 只见眼前的小家伙摇了摇头,然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顶带着白纱的帏帽,严严实实地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扯了扯林姑姑的衣角,声音从帏帽下闷闷地传出来。 “姐姐,带上棉棉吖!” 林姑姑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喜欢凑热闹。 小家伙似乎怕她不肯,还在疯狂推荐自己,眨眼卖萌道:“小桃姐姐,腻也相信宝宝的,对吧?” 林姑姑失笑,心里也放心不下将这小家伙独自留在这里,索性心一横,牵住棉棉的小手,朝御花园走去。 路上,那个临时找来的帏帽对她来说实在太长,小家伙一个不稳,险些被过长的白纱绊倒。 水榭之中,丝竹悦耳,歌舞升平。 贤妃是第一个注意到她们的人。 “可真叫人好等,本宫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岔子。咦?领舞的怎么不在?莫非是自觉上不得台面,临阵脱逃了?” 林姑姑唇线绷紧,接受着羞辱。 “贤妃。” 只一声称呼,便让贤妃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是皇后。 “贤妃要不先喝口水缓缓?本宫实在是担心你的嗓子。”皇后不紧不慢开口。 贤妃脸色一变,听着旁边的窃笑,神色更是难看。 皇后这是在讽刺她话多了!要不是仗着出身好,她凭什么敢这么说! “臣妾,谢娘娘关心。”贤妃掐着掌心,保持冷静回道。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看歌舞吧。” 乐声响起,因缺了领舞的小桃,舞步错乱,队形也散了,完全没了往日的灵动飘逸。 贤妃脸色转好,眼角余光扫过皇后,见皇后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得意。 皇后向来护着身边人,如今林姑姑当众打了她的脸,看她还怎么护! 林姑姑的心也在一点点下坠,额上冷汗直流,就在她准备领着众人跪下请罪的时候—— 一声清越的口哨声,隔着帏帽,从队伍最末尾那个小小的身影处吹了出来。 她手上站着一只鸟,棉棉摸了摸它的羽毛,轻轻道:“小麻雀们,靠腻们啦!” 第十二章 锅锅大骗纸 下一秒,几十只麻雀、斑鸠,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飞来。 “啾啾——” “咕咕——” 它们稳稳落在四周的栏杆上。 随着棉棉变换的哨音,众人发现,那些只鸟竟然在空中组成了“团圆顺遂”的奇景。 更有几只胆大的,衔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月饼,落在太后的手心后,又扑棱着翅膀飞走。 全场哗然。 高位之上,太后拍着皇后的手,兴致盎然,“这引雀献瑞的法子倒是新奇。” 皇后也奉承道:“是啊,连这鸟雀都在向您庆贺中秋呢。” 太后听了这话,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她摸着手心的月饼,看向下方为首的林姑姑,温和地开口:“今儿个这中秋宴,倒是比往年多了几分意趣。你想要什么赏赐?” 林姑姑心中一动,连忙领着众人跪下。 “奴婢不敢求赏,只求太后开恩!” “奴婢手下的宫女小桃,因突发恶疾无法赴宴,并非有意失责。如今她病的神志不清,心中仍挂念家乡,奴婢瞧着实在心疼,求太后垂怜,允她提前出宫,全了她的念想。” 太后闻言,略一思忖。 “提前出宫”本就是件小事,更何况今日是中秋。 讲究的便是阖家团圆,连宫宴上的雀鸟都知寻食贺节,一个小宫女念着家乡与亲人,倒也合了这中秋的意趣。 若是驳回,反倒显得她不通情理,扫了今日的好兴致。 她颔首道:“瞧她也是个重情的。你且去传哀家的话,取些银两药材,送她出宫。” 林姑姑连忙叩谢。 没人注意,不远处的席位上,贤妃的脸色阴沉无比。 她本想借着“小桃失责”一事再做文章,将林姑姑彻底打压。 谁曾想,竟被她们用这种方式翻了盘。 她死死盯着林姑姑叩谢的背影,“梅妃啊梅妃,你讨厌,你那个贱种讨厌,你的宫女更是碍眼的很!” …… 琼林宴上,歌舞美酒吹捧,景华珩看得无趣,早早寻了个由头离席,信步走到御花园。 许是真有缘分,他刚一出来,恰好撞见水榭舞台上,小家伙带着帏帽指挥鸟雀的一幕。 景华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还是这么有趣。” 目光落在不远处宫湖上漂浮的花灯,他眸光微闪,小家伙喜欢金子,不知道金色的花灯喜不喜欢呢。 “小安子。”他向身后唤了一声。 “奴才在。殿下有什么吩咐?” 景华珩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盏花灯被提了过来。灯身是鎏金所制,四爪金蟒熠熠生辉,只要是有眼色的,都知道这是专属太子的东西。 “殿下您看?” “不错。”景华珩接过花灯,紧接着将一块蛋黄月饼放了进去。 方才在宴会上,他远远就瞥见小家伙盯着这块月饼,悄悄咽口水的模样。 小馋猫。 景华珩心情愉快,提着灯走到河边,将花灯放在通往水面的石阶上,然后退入暗处的树影后。 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难得做回贼。 景华珩没有猜错,小家伙果不其然过来凑热闹了。 前脚刚干完“大事”,后脚准备偷偷溜回冷宫的小身影,冷不丁被河边那盏亮得快闪瞎眼的金花灯勾住了脚。 “好、好漂酿吖!” 她张着嘴定在那儿,一副魂被吸走的模样。 没有人可以拒绝亮晶晶,棉棉冲过去,捞起,抱在怀里,一气呵成。 “唔……什么味道吖?” 小鼻子嗅了嗅,她看见里面藏着的月饼,眼睛瞬间亮了。 棉棉拿起月饼,大大地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囊囊。 突然,她想到什么,抱着月饼跑走了。 躲在树后的景华珩暗自苦恼,都怪刚才看的入迷,现在好了,人都不见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发现小家伙怀里抱着纸笔,又回来了。 棉棉趴在石桌上,用还不太稳的小手,在纸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又在旁边,写下几个同样歪扭的字。 一旁的灰灰凑过来看热闹。 【老大,你这画的什么?鸡吗?这个字是……安?后面的是什么鬼画符?】 棉棉瞪了它一眼,“什么鸡,系鸟吖!漂酿的鸟吖!” 大老鼠:“……” 棉棉写完,满意地将纸条折好,塞进那盏金色花灯里,小声嘀咕:“要漂回去呀……棉棉下次想次双蛋黄的月饼吖!”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带着几分忍俊不禁:“双蛋黄的?胃口倒是不小。” 棉棉一愣,转头就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锅锅!” 景华珩不知何时从树后走出来,衣摆上还沾着散落的桂花。 景华珩伸出手,抹了抹她嘴角没擦干净的月饼渣:“刚偷完灯,就提上要求了?小贪心鬼。” “没有呀!” 棉棉抱住眼前的少年,脑袋拨浪鼓般摇着,“棉棉乖,不系偷!棉棉给他画了小鸟的!” 说着举高里面那张画纸,生怕他看不见,“你看,漂在灯里了,很漂酿的!” 景华珩接过画纸,盯着那歪歪扭扭、翅膀快画成三角形的“小鸟”,眼底笑意更浓:“嗯,是挺‘漂酿’。” 他顿了顿,故意逗她,“不过孤怎么看着,倒像只刚睡醒的小肥鸡?” “才不系鸡!”棉棉急得脸都红了,伸手就要抢画纸,“是小鸟!会飞的小鸟!” 景华珩抬手一躲,她没够着,反而踉跄着往前扑了扑,正好撞进他身前。 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下,指尖触到她软乎乎的发髻,又很快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罢了,看在你画得如此‘用心’的份上,你的双蛋黄月饼,孤准了。” 棉棉眼睛瞬间亮了,也不纠结画的是鸟是鸡了,仰着小脸问:“真的吗?” 景华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比河里的花灯还晃人,声音放软了些:“孤一诺千金,从不骗人。” 谁知这句话却惹了火。 棉棉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景华珩,小奶音里满是委屈和控诉:“腻嗦谎!锅锅老系骗棉棉!锅锅就系大骗纸!” 她越说越委屈,鼻尖一抽,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蒙上水汽,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景华珩刚想为自己解释,就看见眼前的小人,一滴滴泪往下落。 “怎的……还哭了呢?” 第十三章 不跟锅锅好啦 景华珩伸手就要去抹掉那碍眼的泪珠,棉棉却赌气般躲开,哭的更狠了。 她也不想哭的,她一岁就不哭了。 可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一看见他,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争先恐后地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 景华珩本想安慰几句,见状,话咽回嗓子,变成硬邦邦的训斥:“都多大人了还哭,丑死了。” 棉棉一听,满脸不可置信,抽抽搭搭着反驳,“棉棉才不丑,棉棉最漂酿!” 她曾经可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鸟,没有之一,“丑”这个字,她听都没听过几回,更别提落在自己身上。 景华珩手指蜷了蜷,忙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两声,硬生生把那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压回去,板着脸逗弄她:“可我怎么看,都像一只花了脸的小猫呢。”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为了哄眼前这个小家伙,他没有用“孤”,而是用了“我”。 棉棉一听更急了,小花猫多丑啊,她补药吖! 她弯下腰,小短腿努力保持着平衡,想要去照照前面的河水,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变丑了。 可身子刚探出去,就悬空了。 景华珩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手臂一横,将人打横抱起。 许是第一次做,动作算不上温柔,他的胳膊肘甚至还撞到了她的膝盖。 但他宽大的手掌却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腿弯,让她没有丝毫下坠的可能。 “呀!” 小家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忘了哭,下意识攥紧他胸前的衣服。 他垂眸,视线扫过她的小脸,轻轻哼了一声,“乱动什么?掉进河里我可不管。” 棉棉立刻不动了。 众所周知,鸟不喜欢被弄湿羽毛。 哪怕这辈子她已经不是鸟了,也依旧不喜欢那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在他怀里小声说:“锅锅,窝系不系重重啊,腻放窝下来吧。” 现在已经冬天了,她身上穿的不少,多多少少有些分量。 景华珩手臂往上撂了撂,一本正经地掂量着。 “嗯,不轻。” “你该戒嘴,多运动了。” 棉棉闻言晴天霹雳,小身子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起来,“棉棉吃的很少的,肿么肿么会重呢?” 景华珩空出一只手,在她裹得圆滚滚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作什么妖。” 他都要抱不住了。 “呀,锅锅,腻看,下雨啦!” 棉棉没有感受到景华珩的拍打,她仰起脸,大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跟个小傻子一样张着嘴。 凉意落在景华珩的脸上。他皱了皱眉,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抬步往前走。 “殿下,伞!” 小安子举着油纸伞,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 景华珩头也没回。 “不用。” 他抱着这个小东西,根本腾不出手来拿伞。更何况,那把伞太小,仅仅只能容下一个人。 景华珩抱着人,一脚踏过青石板路上的积水,细雨很快打湿了他的发梢,浸染了他玄色的衣袍。 他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刻意往风小的屋檐下多绕了两步。 怀里的小家伙冷得缩了缩脖子。 他低下头,用自己温热的侧脸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发顶,声音里裹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冷了?” “早知道刚才就该让你自己跑,省得孤这身衣服白湿。” 棉棉可是把经过看的清清楚楚,仰头瞪他,小脸气得泛红,“锅锅坏!明明系腻要抱棉棉的!” “哦?孤怎么不记得?”他故意挑起眉,脚步恰好顿在冷宫门前。 他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急得嘴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这才低低笑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把人放在木榻上。 小安子连忙递上干净的布巾。 景华珩接过来,抛给了棉棉,“就这一块了,要擦赶紧,晚了孤可就自己用了。” 布巾盖在了棉棉的头上,她费劲拿下来后,却没有跟景华珩呛声,而是踮起脚尖,努力伸长小胳膊,想要帮他擦拭肩膀上的水渍。 景华珩眼神一暗,下一秒,他偏头躲开,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么殷勤?是不是怕孤冻病了,没人给你拿点心吃?” “才没有!” 她好心帮帮,却反被污蔑。 棉棉气鼓鼓地把布巾扔回他怀里,转身跑到炭盆边坐下,背对着他。 “哼!” 不知是角度的问题,她刚坐下就看见,景华珩偷偷把布巾翻了个面,将干燥的那一头,放到了她身后的枕头上。 棉棉猛地回头看他。 正好撞进他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底。 景华珩收敛了笑意,故意板起脸,逗弄她:“看什么?再看今晚就让你自己睡冷被子。” 棉棉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锅锅就会欺负窝。还凶巴巴的……刚才还说棉棉哭丢人。” 景华珩正在添炭的手顿了顿。 一块黑亮的煤炭落在火盆里,溅起几点火星。 他没有回头,“孤难道说错了?多大了还掉眼泪。孤一岁就不掉眼泪了。” 话虽说得硬,人却非常实在地走过去,将自己捂热的手握上小家伙的小手。 景华珩的手不大,刚好把她的小手整个裹住。 棉棉呆住,又抬头去看他紧绷的侧脸,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又要涌上来。 “锅锅就系凶……刚才抱棉棉的时候,还撞疼棉棉膝盖了。” 景华珩闻言,低头扫了一眼她的膝盖,隔着厚厚的棉裤,什么也看不见。 他却还是蹲下身,手指悬在她的裤腿上方,没有触碰。 他闷声问:“哪儿撞疼了?孤看看。” 棉棉把膝盖往回缩了缩,小嘴撅着。 “就不指给锅锅看!” “锅锅凶,棉棉不跟锅锅好啦。” 可话刚说完,她的小手却没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但……但锅锅给棉棉挡雨,还给棉棉暖手手,棉棉就原谅锅锅一点点。” 景华珩怔住。 他还想说点什么,外面却走进一道身影,身上的寒意让他蹙起了眉。 “太子殿下,可真让奴婢好找啊。” 第十四章 要保密啊 半个时辰前。 坤宁宫。 鎏金烛台上的宫灯燃得正旺。 皇后坐在菱花铜镜前,她染着豆蔻的长甲,捏着一把牛角梳,一下,又一下。 突然,一名宫女快步走近,压低身子在她耳边飞快地禀报了什么。 “啪嗒。” 一声轻响。 皇后手中的牛角梳齿间,赫然勾下了几根断发。 发根处,隐约可见刺目的花白。 “娘娘息怒!”宫女立刻跪了下去。 皇后没有看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铜镜中自己。 她抬手,捻起那几根断发,指尖微微颤抖。 “春桃,你说……” “本宫是不是,老了?” 春桃低着头不敢回话。 倒是一旁刚荣升二等婢女的夏竹,看不懂眼色,笑着开口,“奴婢瞧着,娘娘这气色一年比一年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入宫的贵人呢!” 话音刚落。 满殿鸦雀无声。 夏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笑僵住,连忙下跪。 “娘娘赎罪!” “啪!” 她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把天底下头等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的皇后,跟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新人比较。 滑天下之大稽。 这不是献媚,是羞辱。 皇后抬了抬手,神色无甚变化,随即将手搭在了夏竹不住发抖的肩上。 夏竹抖得更厉害了。 “夏竹啊,你在本宫身边服侍多久了?” 夏竹止不住惶恐,“回娘娘,奴婢自您册封那年便跟在身边,算来已有八年了。” “八年啊。” 皇后抬起眼眸,“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久,本宫也不能亏待你。” “算算日子,也到你出宫的年纪了。” 她收回手,淡淡吩咐:“春桃,给夏竹好好收拾,备一份厚礼,莫让别人觉得本宫亏待了下人。” 夏竹眼睛猛地睁大,嘴唇翕动。 二十五,宫女出宫,自主婚嫁。虽然年纪大了,但有宫廷发放的赏银,也能过的自在。 可她是伺候过皇后的人,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去做那乡村野妇,谁能乐意? 她还不待求饶,就被两个壮实的嬷嬷钳住,堵了嘴直接拖了下去。 处理了蠢笨的下人,皇后想起了什么,“太子还没回来?” 她刚刚得到消息,太子提前离宴,至今未归宫。 春桃躬身,“回娘娘,还未。” 皇后冷下脸,将手中的牛角梳重重搁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脆响。 “去找!” “就是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也把他给本宫带回来!” 反了天了一个个。 …… “母后。” 景华珩跪在地砖上,唤了端坐在主位的女人一声。 皇后瞧了他一眼,讥讽道:“我可担不起你这声母后。” “今日是什么日子?是中秋!”她看着底下的人,“宫宴未散你擅自离席就算了,但至今才归——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她踱步到他面前,眼里充斥着怒意,还有一丝忌惮。 不知何时起,她这儿子变得越发的让人看不透,有时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能掌控,即是失控,她,讨厌一切失控的感觉。 景华珩垂着眼,没有解释,“儿臣知错。” 他的母后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母后在想什么。上次才刚打消,现在又开始怀疑他了吗? “知错?” 皇后冷笑一声,“我看你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皇宫到处都是盯着你的眼睛,此事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文章,你以为你这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 景华珩不吭声。 皇后看着他小孩子脾气的作态,眼里的怀疑退去一丝。 “脾气既然这么硬,就给本宫在这里跪上一晚上!好好反省!” “是。”景华珩应道。 皇后不再理会他,回到寝居,她突然转身问向春桃。 “他去了哪里?” 这个“他”自然是太子。 春桃低声回禀,“回娘娘,太子殿下去了冷宫,见了棉棉。” 皇后眯起凤眼,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又是她?” …… 那边,一人一鼠,一大一小,齐刷刷蹲在冷宫的墙角下。 棉棉揪着自己的小衣角,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 “灰灰,锅锅被坏银带走了,窝们去救他!” “叽!” 灰灰用力点了点头,两撇小胡子抖了抖。 【救!】 那可是他们的大饲主,行走的财神爷!绝对不能有事! 跟着一只看到所有经过的“知情鼠”,两小只成功摸到了坤宁宫外。 正殿内,景华珩正闭目跪着,呼吸平稳,仿佛已经睡着。 忽然,清晰的“叽叽”声响起。 他睁开眼。 一只眼熟的、胖乎乎的大耗子,正用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衣袍下摆,拼命地撕咬拉扯。 老鼠叫个不停,偏他一句没听懂。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低喝。 “那边有动静,走,去看看!” 景华珩眉心微蹙,扭头望向殿门。 门已经被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下一秒,一个灵活的身影,骨碌一下钻了进来。 “你?” 景华珩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小家伙却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看到他,眼睛一亮,迈开小短腿就扑了过来。 “锅锅,棉棉来救腻啦!” 她的小身子撞进他怀里,带着一股奶香。 景华珩低笑一声,原先被皇后一番话激起的沉郁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他伸出手,将她小小的身子圈在怀里。 “你倒是大胆,不怕有人发现?” 棉棉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小脸满是认真。 她用力摇头:“棉棉聪明,发不现!” 景华珩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顺着她的力道,作势要起身。 可刚有动作,外面守卫的脚步声就回来了,在门口停下。 棉棉顿时紧张起来,回头瞪着灰灰。 “灰灰,怎么回事呀?” “叽叽……” 灰灰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它也没想到自己找来的小弟这么不靠谱。 见此情景,景华珩倒是不急着出去了。 对他来说,躲掉这一罚,轻而易举。 但没必要。 重生归来,他的性情、手段变化太大,已经让母后起了疑心。 适当示弱,才能让某些人,彻底放下警惕。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拉过棉棉,让她靠着自己。 “哥哥不急。”他垂眸看着她,“你来,哥哥很欢喜。” 本以为今天的举动会把小家伙惹恼,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还要有趣,还要吸引人。 棉棉不解,棉棉疑惑,棉棉大为震惊。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睡觉觉呢?她就不行,她今天忙了一天,可困可困了。 说着,她的小脑袋就在景华珩怀里一点一点的,眼皮开始打架。 景华珩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家伙,有些苦恼,他草率了,天这么冷,这样子睡,会生病的。 几息后,景华珩起身,抱着她,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殿外。 两名守卫背对着他,昏头搭脑。 景华珩脚步无声,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手指迅速在两人的睡穴上轻轻一点。 守卫连哼都未哼一声,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一旁的墙角,灰灰瞪大了自己的鼠眼。 老大,你快醒醒,看看啊!这哪里是什么需要人救的小可怜! 我们都被骗了!他就是个大魔王! 谁知,那个“大魔王”忽然偏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它身上。 他唇角带着笑,一张俊美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莫测。 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 “嘘。” “要保密啊。” 第十五章 窝最乖啦 一股痒意在脸上挑衅,棉棉颤了颤睫毛,被迫睁开眼。 熟悉的房梁,熟悉的味道。 她又回到了冷宫。 旁边传来细微的鼾声,她偏过小脑袋,找到了把她弄醒的罪魁祸首——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枕边,肚皮一起一伏。 “灰灰,起来吖。” 她伸出小手,反复戳着大耗子的肚皮。 大耗子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呔!谁敢害窝鼠大王!】 棉棉没有理会它的耍宝,小嘴微张:“灰灰,窝们怎么回来了呀?” 她们不是去救臭锅锅了嘛? 灰灰整只鼠僵住,想起那人的威胁,眼睛轱辘一转,心虚地两只前爪地搭在头上。 【窝、窝也不知道啊。】 棉棉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它,“真的嘛?” 大老鼠连连点头。 【真真的呀!】 棉棉小嘴一瘪,叹了口气,“也系,腻就是只好吃懒做的鼠鼠,能吉岛什么腻?” 灰灰:“……”它还没死呢,它听得见! “咕——” 听见肚肚发来的抗议,棉棉不再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灰灰,走,窝们去找好次的!”她抱住大耗子收拾下床。 系次糕糕还系鸡蛋腻? 【老大,这路不对啊,我们不是去御膳房吗?】 看着跟御膳房截然相反的路径,灰灰挠了挠头问道。 棉棉双手背在身后,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得昂首挺胸。乌黑柔软的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 她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在晨曦里亮得惊人:“窝们啊,去东宫吖!” 去御膳房只能偷偷摸摸吃点各宫剩下的边角料。 可去东宫就不一样了。 那里能胡吃海喝啊。 清粥小菜怎么能跟满汉全席比呢? …… 东宫。 景华珩正在更衣。 自重生以来,他便不让人伺候了,谁知道毒被下在了哪里。 他刚解开中衣的系带,就闻见一声极轻的响动,他动作一顿,墨色的眸子瞬间眯起来。 是谁!? 他迅速系上腰带,手臂一伸,从屏风上抽下玄色外衣披在身上。 紧接着,他一个翻身,探向窗边。右手迅速朝那个黑影抓去。 “……锅锅,系窝呀!” 熟悉的小奶音响起。 景华珩的手在离那颗小脑袋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他松开手,看清楚了眼前扒着窗台、正努力往里爬的小孩。 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诧异。 “你怎么进来的?” 东宫的守卫虽非顶尖高手,却也是百里挑一的武士,绝不至于无能到连一个三岁小孩都防不住。 棉棉闻言,骄傲地仰起小下巴。她伸出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展示自己的厉害。 “他们笨笨,宝宝腻害!嗖嗖嗖,都晕晕啦!” 寥寥两句,景华珩想起那天的一拳,他连忙推开窗扇,朝外看去。 表情一滞。 果不其然,庭院里,原本站立的守卫,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睡得正香。 他收回视线,目光沉沉地落在棉棉身上。 “你……” 棉棉呆萌地眨了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窝肿么啦?” 景华珩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满腹的惊叹咽了回去。 “没什么。” 他转身朝外走,准备收拾某个家伙惹得麻烦。 棉棉像个小尾巴似的连忙跟了上去,小手还扯住了他的衣摆,喊道:“锅锅,饿饿,饭饭!” 景华珩的脚步停下,没好气道:“合着你那么早过来找孤,就是为了蹭饭?” 棉棉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毫不心虚。 “系的呀!” 景华珩额角的青筋凸起,他这是养了个祖宗吗? 脾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小家伙又说:“窝想跟锅锅一起吃饭饭呀!” “锅锅在,饭香香!” 景华珩挑眉:“这么想跟孤一起吃饭?” 棉棉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眼睛亮亮的,“对呀!” “跟锅锅一起,就算系白米饭,也比窝吃肉肉香香!” 听到这句话,景华珩额角的青筋消了下去,原本紧绷的唇,没忍住,轻轻往上勾了勾。 他转过身,捏了捏小家伙软乎乎的脸。 “没出息。走吧,孤让厨房做了奶糕。” “耶!奶糕!”棉棉激动喊道。 早膳结束。 景华珩整理好衣冠,准备去上书房上课,可刚一走,就发现腿边多了一个小挂件。 棉棉仰着头,可怜兮兮地瘪着嘴,脸上写满了“带窝一起”。 景华珩无奈地叹了口气,“孤要去学堂,你不是不爱上学?现在怎么又缠着孤了?” 棉棉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腿上,小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 “分开锅锅又不理棉棉。”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景华珩却莫名地听懂了。 她是怕他去上学,回来之后,又会像之前那样,因为母后的禁令而好多天不理她。 他莫名有些心虚。明明当初是他软硬兼施,要她陪着自己上学的。 可现在他又让她远离自己。 狠狠谴责了自己一顿,景华珩弯下腰,将腿边的小人儿抱起来,放在跟前的书案上。 他哄道:“这次不骗你,两个时辰,孤准时回来陪你用点心。你乖乖的在这里等孤。” “骗银!” 棉棉的小嘴一撇,眼圈瞬间就红了。 “上次腻也这么说,棉棉好多天好多天都没能等到锅锅!” 她越说越气,索性扭过身子,把圆滚滚的小奶臀对着他,表示自己的愤怒。 景华珩被她堵得语塞。 他正要再哄眼前这个小粘人精,就见她突然又转了回来。 小家伙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凑到他耳边。 “锅锅,腻系不系怕娘亲发现吖?” 景华珩身体一顿。 小家伙口中的“娘亲”不用猜都知道是皇后,母后明令禁止过不许他们接触,昨天还为此动了怒。 今天若是再被发现小家伙私闯东宫,恐怕会直接对这个她下手。 想到母后的手段,他眼神冷了下去,“是。” 他怕皇后发现。怕自己护不住对方。 谁料棉棉不仅不怕,反而眼睛更亮了。 “棉棉有办法吖!不让娘亲发现。棉棉可以带帽子!这样就没银认出窝了!” 她可没忘,中秋那天,她就是带的帽子,可管用了。 “倒时候锅锅上课,棉棉就坐在旁边,腻就再也没法丢下窝啦!” 她一边说,一边踮着脚尖,从旁边的衣架上够下一顶小小的帷帽,笨拙地往自己头上套。 小胳膊小腿忙得团团转,连头顶固定发揪的发饰都歪了。 景华珩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心底原本的无奈与烦躁,渐渐消退。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帮她理好歪掉的衣领,扶正了那顶几乎要遮住她整张脸的帽子。 “你个小机灵鬼……” 罢了。 “到时候老实点,不然孤断了你的奶糕。” 棉棉一听,立刻从书案上跳下来,在他面前站得笔直,小手也乖乖地贴在身体两侧。 “窝最乖啦!” 第十六章 要赔偿 “到了。”景华珩停住脚步。 棉棉看着上面的三个大字——“上书房”,慢慢地走了进去,她头顶的帏帽还是那么大,要不是景华珩牵着,绝对又要摔倒。 不过帽子虽然式样怪异,但恰好模糊了她的面容与真实年纪。 不至于那么招眼。 讲堂上,赵太傅早已到位,闭目养着神。 下方,坐着几个约莫七八岁的少年,个个衣着华贵。 其中一个男孩尤为显眼。 他约莫七岁,身着云锦,眉眼间那股被宠坏的傲气几乎要溢出来。 他是镇北侯沈家的嫡孙,皇后的亲侄子,沈耀。 景华珩仅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上辈子,他身陷囹圄,这个所谓的表弟,便是踩他最狠,落井下石最积极的人。 他领着小家伙走到最前方,那里被他提前吩咐安排了两个位置,他停下脚步,垂眸开口道: “坐好,不许出声。” 棉棉乖乖地点了点头,在蒲团上坐稳。可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却忍不住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这里和上次去的演武场不一样呀。”她小说嘀咕。 这里有好多小伙伴。 人多,就代表热闹多。 而她,最喜欢热闹了。 “唔……这个白胡子老头怎么老看窝吖?” 赵太傅看着底下那个几乎要被帽子吞没的小人儿,两道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太子,这是……?” 景华珩早有准备,神色不见丝毫波澜,冷静作答:“太傅,此为孤新选的‘侍墨童女’。年岁虽小了点,但还算机敏,用着不错。”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父皇亦已知晓。” “侍墨童女?” 赵太傅捻着胡须,目光在那还没书案高的小娃娃身上打了个转,一时有些无言。 太荒谬了。 一个三岁奶娃,如何侍墨? 但人家亲爹都不管,他一个当臣子的也不好深究。 罢了罢了。 “好了,开始上课。子曰:学而时习之……” 一开口就是老《论语》了,枯燥的字句在殿内回响,无聊得让人眼皮打架。 棉棉听了一句就不行了。 起初她还能端正地坐着,学着旁边景华珩的样子,把小腰板挺得笔直。 没过多久,她的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 太困了。 真的太困了。 像她这样的,并非个例,身后好几个也都开始小幅度地晃悠。 赵太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见他并未表示什么,便也强行忍下了训斥的念头。 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就是个吃干饭的,忍!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你不主动出击,就总有人会试图挑衅你。 坐在下方的沈耀,不屑地打量着景华珩身边的小人。 他仗着自己是皇后亲侄,太子的表弟,在上书房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小霸王,可今天,这一切被打破了! 他的太子表哥竟然带了个新人,还无视自己,叔能忍婶不能忍! “呵,藏头露尾的小不点,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趁着太傅转身书写的间隙,他揉了一个纸团,对着棉棉的方向,用力扔了过去! 谁知,那小不点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小脑袋向左边一歪——纸团擦着她的帏帽飞过,打在了她身后一个伴读的书案上。 那伴读吓了一跳,茫然抬头。 沈耀一愣,不信邪,又迅速团了一个纸团扔过去。 这次,棉棉甚至没完全回头,抬起小手,随意往后一挥,就把纸团拍开了。 做完这一切,她扭过头,朝沈耀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大笨蛋,打不着!” 沈耀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抓起手边蘸了墨汁的毛笔,想也不想就朝棉棉扔了过去。 棉棉眼睛瞪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嗔怪:“怎么那么不老实?” 景华珩把棉棉拉到身边,那支毛笔正好越过她,径直朝前方飞去。 恰在此时,赵太傅写完字,缓缓转过身来。 “啪”的一声轻响。 毛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太傅的额角,墨汁顺着他额头的皱纹,蜿蜒流下,在他花白的胡子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迹。 学堂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太傅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一下。发现果真是墨水后,气的两眼发黑,怒吼一声。 “谁——干——的——!”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整齐地聚焦在还保持着投掷姿势的沈耀身上。 沈耀整个人都傻了,脑子一片空白。 大脑飞速旋转,他急中生智,猛地伸出手,指向棉棉的方向:“太傅,不是我,是她!是她干的!” “嗯?”棉棉呆呆地发出一声短暂的疑问。 太傅瞬间将阴沉的目光转向棉棉。 就在沈耀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时—— “说谎!说谎!坏蛋!坏蛋!” 一个怪异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太傅惯常放在学堂角落木架上、那只用来偶尔调解气氛的绿毛鹦鹉,正扑棱着翅膀,死死盯着沈耀,不停地叫嚷。 “小胖扔的!小胖扔的!” “噗——”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即,整个学堂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大笑。 赵太傅本就气得脸色铁青,听见自家养的小鸟宝这么一嚷,更是火上浇油。 他盯着满脸通红的沈耀,发出一声冷笑。 “好啊,沈耀。不仅课堂顽劣、竟还学会栽赃这一套了?” “今日便罚你抄《论语》二十遍,抄不完不许出这学堂的门!” 鹦鹉也是煞有介事地跟着点了点头。 “二十遍!抄不完不许走!” 沈耀的脑袋瞬间耷拉了下去,他偷偷瞪了一眼正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棉棉,心里更是把那只多嘴的破鸟骂了足足八百遍。 赵太傅气冲冲地出去洗脸了。 他一走,沈耀瞬间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棉棉。 “都怪你个小矮子害我出了糗!还带个破帽子,怕不是个丑八怪吧!” “你以为你是表哥带来的人,我就不敢动你了?你信不信我……” 景华珩的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呵斥—— 棉棉却突然自己伸出小手,一把掀开了帏帽的前纱。 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展露无遗。 她那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沈耀,“腻嗦窝矮?腻比窝高,可腻脑袋里装的都系水呀!” “腻还嗦宝宝丑,腻眼睛瞎掉了!窝这么美!” “你!” 沈耀被她骂的脑子发胀,“你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窝吉岛呀。” 棉棉手放在唇边,歪了歪头,思考道:“腻不就系那个……走路鼻孔朝天,差点掉进御花园池塘里,还被大白鹅啄了屁股的沈家小公子嘛?” “哦,大白鹅还嗦,腻屁股上有个大黑斑呢!” 这些八卦灰灰早就跟她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噗——” “哈哈哈哈……” 学堂里再次发出爆笑。 沈耀羞愤得原地跳起来,“你……你放肆!” 景华珩原本阴沉的脸色,此刻也变得极其古怪。他用力地抿着唇,才能勉强压下嘴角那道疯狂想要上扬的弧度。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屈指,不轻不重地在棉棉的小脑门上敲了一下。 “哪学来的这些混账话?” 棉棉立刻捂住额头,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看向他。 “锅锅,他先骂宝宝的!宝宝可乖啦。” 她控诉地看着他的手指。 “还有,窝的脑瓜被腻敲笨了,以后吃不到奶糕都怪腻!腻要赔偿宝宝!” 景华珩好笑地看着她,“又要讹上孤了?” 第十七章 愚蠢的人类 棉棉点了点头,思考两秒后熟练地报起了菜单。 “我要吃油焖大虾,宫保鸡丁,桂花糖藕,再要一碗冰梨酪!” 景华珩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早上吃那么多奶糕现在又睡了一觉,你还饿?” “宝宝饿呀,脑力劳动最消耗啦!”棉棉拽着他的袖子,整个人挂在上面晃悠。 “窝刚刚做梦都在帮锅锅思考大事呢!累坏啦!” “哦?” 景华珩挑眉,尾音拖长,眸子含笑。 “思考什么大事了?” 棉棉立刻严肃起来,伸出手指,说:“思考中午是吃油焖大虾,还是宫保鸡丁,还是桂花糖藕,还是……” 她还没数完,景华珩终于忍不住,胸腔里溢出一声低笑。 他手臂一伸,轻松地将这个小活宝整个抱过来。 “馋猫。” 在话还说不清楚的年纪,就把菜单报的那么溜,可不就是馋猫一个。 不过,景华珩从来不是一个扫兴的人。 “等下学,带你去吃‘大事’。” 棉棉立刻笑起来,“锅锅太棒了,窝爱锅锅!” 去洗了一趟脸回来的赵太傅没了讲学的兴致,整个上午,都只是让他们练大字。 下学的钟声一响,棉棉就迫不及待地想从凳子上溜下去,去找她的“大事”。 谁料身侧一道人影猛地挤过来。 沈耀故意用肩膀撞向她,棉棉一个不稳,直直跌向景华珩的方向。 景华珩手臂一收,就将她半抱在怀里。 “腻干什么呀?”棉棉小眉头蹙起,这个小屁孩好讨厌,诅咒他回家就被大屁股。 沈耀死死瞪着被景华珩护住的棉棉,“你给我等着!爷爷下次绝对让你知道,得罪我们沈家,尤其是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景华珩原本含笑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放肆!” “不敬师长,冥顽不灵,这就是沈家的教养?” “看来孤有必要向舅舅探讨一下你的教育问题。” “表哥,我……” 被景华珩一顿训斥的沈耀瞬间慌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景华珩却不理会他,他抱着怀里的小挂件,无视身后一众惊掉下巴的少年,也无视那个气得炸毛的沈耀,向外走去。 棉棉搂住他的脖子,小脑袋从他肩头探出来。 她得意地朝后方,尤其是沈耀的方向,丢去一个“看,窝赢了”的小眼神。 “砰!” 沈耀一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 他看着景华珩抱着那个小妖孽远去的背影,眼神阴沉。 …… 棉棉靠在景华珩的肩上,小声嘀咕:“锅锅,这不是去东宫的路呀?” 她明明看见通往东宫的那个岔路口,已经被错过了。 景华珩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淡淡说:“送你回冷宫。” 棉棉愣住了,随即她猛地挣扎起来,想要从他怀里下去。 “为什么?棉棉不回去!” 景华珩脸色不变,“你点的菜都已经送到冷宫了。” 棉棉还是不动,小手固执地抓着他的衣服,“窝要去东宫次!” 景华珩冷硬地说:“不准。” 说完,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怀里小人儿的表情。 “是孤送你,还是你自己回去,选一个。” 棉棉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脸绷紧,冷漠又无情,完全不是刚刚那个会逗她笑,会把她抱在臂弯里的锅锅。 她不明白,前一刻还那么宠溺她的人,怎么后一刻就能凉薄到这种程度。 景华珩依旧面无表情,态度强硬。 最后,棉棉松开了手。 她跳下地,又蹦起来,伸出小手,在他胸口处使劲捶了一下。 然后转身就跑。 “窝最讨厌锅锅啦!” 看着小家伙跑远,景华珩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松,他抬手抚上胸口被捶过的地方,嘴角牵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声。 “打的真狠。” 他垂下眼帘,眸色晦暗不明。 今日小家伙得罪了沈耀,以沈家在宫中的势力,这件事保不齐会传到母后耳朵里。 他不能放任任何一丝危险,向那个小家伙靠近。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沈耀离开的方向,眼神冷冽。 沈耀,沈家! 上辈子,这辈子。 欠的帐,孤会让你们连本带利,一一吐出来! 那边,棉棉前脚刚跑走,后脚就后悔了。 她气鼓鼓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小嘴撅得老高。 她忘了,她的大鸡腿还没报上菜单呢。 都怪坏锅锅! 她心里又烦又闷,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骚动。 一条体型巨大的黑色猎犬正发疯似的朝这边冲来,它呲着一嘴森白的牙,喉咙里发出骇人的低吼。 嘴里的腥臊味隔着老远就钻进了鼻子里。 “快让开!快让开!”前面有人惊慌地大喊。 棉棉小眉头皱起,看着那条直冲过来的猎犬,鼓起腮帮子,奶奶地喊道: “坐下!” 神奇的一幕发生。 只见那条已经扑到半空的猎犬,身形猛地在空中一滞,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喉咙里威胁的低吼变成了困惑又委屈的“呜呜”声。 【哎呦我去。】 它甩了甩毛茸茸的大脑袋,试探般凑到棉棉脚边,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背。 一个粗嘎又暴躁的声音在棉棉脑中响起。 【刚才就是你个小不点在跟狗大爷我说话?】 棉棉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她摸了摸它的头,似威胁般说:“大狗狗不许咬人哦!要乖乖的!” 后面追来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狗大爷居然还有这么乖的一面!? “您、您真是神了!这狗居然这么听您的话!”他说着,就要伸手去牵狗脖子上的绳套。 那狗却猛地一扭头,冲着他龇牙咧嘴地狂吠一声。 【滚开,别碰狗大爷我!】 棉棉好奇地问,“这系肿么了呀?” 那太监一脸苦哈哈,“回小贵人的话,奴才也不知道啊,这畜生上午还好好的,送去给贤妃娘娘那边玩了一圈,就变成这样了,贤妃娘娘被吓得现在还在等太医呢。” 棉棉的小眉头又皱了起来。 贤妃?又是她。 这个女人怎么那么烦人。 太监还在絮絮叨叨。 “估计是野性难驯吧,大型犬都这样,说发疯就发疯。” 话音刚落,大黑狗又冲着他狂叫一声。 【放屁!狗大爷我就是发情了,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坏女人非要把我的蛋嘎了!我能不跑吗?再不跑就断子绝孙了!】 棉棉一听,瞬间对这只大黑狗充满了同情。 这也太惨了,换谁谁能乐意啊。 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谄媚地笑着。 “小贵人,这狗也抓到了,奴才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说着,他用力扯着绳子,拖着不情不愿的狗就要走。 大黑狗还在不甘地叫着,声音在棉棉脑中回响。 【愚蠢的人类!你扯着狗大爷柔顺的毛了!轻点!】 “贤妃……”棉棉看着大狗被太监费力拖走的背影,小声嘟囔着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不仅欺负她,欺负小桃姐姐林姑姑,现在居然连狗都不放过了! 不过,既然她被狗吓病了……那她现在,是不是很虚弱?宫里岂不是很乱? 棉棉的大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转身,不再往回冷宫的方向走,而是改道——锦乐宫! 第十八章 梅妃之死 镇北候府。 “来人,上家法!” 说话都中年男人一把夺过下人递来的戒棍,对着眼前那个穿着宝蓝锦袍的小胖子,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 “啊——” 沈耀发出一声惨叫,“好痛好痛,娘你快管管爹,他要打死我啊!” 闻声而来的美妇人立刻扑过来,死死抱住男人的胳膊。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她心疼地看着小胖子,“耀儿他还小,顽劣而已,您好好教训就是,干什么动这么大手!” 男人一把甩开妇人的手,“他今天这样都是你这个婆娘惯的!” 他指着沈耀,脸憋得成了猪肝色,“你可知他今日干了什么好事?把墨水甩到太傅身上,还当着公子王孙的面,诋毁别人!” “我要是再不管,明天就该去大理寺的牢里看见他了!” 妇人柳氏闻言一怔。 沈耀回过神,哭着大喊:“不是的!爹!不是我的错!都怪表哥,是太子表哥故意害我的!” 镇北候高高扬起的戒棍,在半空中顿住。 他眯起眼,俯视着自己的儿子。 “太子?这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沈耀见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抱住镇北候的大腿,添油加醋地把事情飞快说了一遍。 镇北候听着,眼神一寸寸暗下去。 “竟是如此。” 他喃喃自语,眼神晦暗不明,“看来,是得进宫找妹妹好好说道说道了。” “免得某些人,里外不分!” …… 锦乐宫。 棉棉拍了拍屁股上刚钻狗洞蹭上的灰,嘟囔着:“狗洞真不好找吖,累死宝宝窝了。” 跟她想的没错,锦乐宫果然乱成一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她贼兮兮地四下望了望,“唔……贤妃的宝贝会放在哪儿呢?” 突然,她眼睛一亮,蹲下身子,在墙角找到一只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 她从怀里掏出早上从东宫顺走、没舍得吃完的奶糕,掰了一小点,放在蚂蚁面前。 “小蚂蚁,腻知道这里哪儿藏着宝贝嘛?” “就是那种亮晶晶的宝贝。”怕小蚂蚁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 小蚂蚁的触角动了动,在奶糕上绕了一圈,然后朝着一个方向爬去。 【跟我来。】 棉棉眼睛弯成了月牙,连忙跟了上去。 小蚂蚁带着她绕过假山,穿过三四条小道,最后停在一间库房门口。 不知道贤妃是不是心太大了,这里并没有人看守,棉棉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 库房里放着两个大箱子,连锁都没上。 棉棉走过去,掀开其中一个箱盖。 下一秒,满箱的金银珠宝简直要闪瞎她的眼。 “哇,好多亮晶晶吖!” 她的小嘴张成了“哦”形,口水差点掉下来。 她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然后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抓起一把金手镯,往自己胳膊上套。 一个,两个,三个…… 很快,两条小胳膊都套得满满当当。 她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胳膊,叮当作响。 “嘿嘿,让腻欺负窝。” 她对着空气挥了挥小拳头。 “腻欺负一次,棉棉就来光顾一次!” 说完,她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摸出几颗鸽子蛋大的东珠塞进怀里,这才准备回冷宫。 不过,刚到冷宫她就愣住了。 平时这里冷清得连只鬼都没有,此刻却站着好几个人。 是林姑姑。 还有几个相熟的宫女。 小桃一看到棉棉,立刻冲了上来,然后“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棉棉被她吓了一跳,懵懵地往后躲开。 “奴婢多谢小恩人!若非恩人相救,奴婢难逃一劫。奴婢马上要出宫了!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她从怀里拿出一双鞋,递到棉棉面前。 那是她熬夜绣制的,银线绣着的兔头上,缀着两颗小珍珠。 “这是奴婢的一点心意,求小恩人一定要收下!” 其他几个宫女也围了上来,拿出自己的礼物。 “是啊,小恩人,您一定要收下!” 她们没有因为棉棉年纪小,就糊弄她,她们是真心真诚的感激她,喜爱她。 林姑姑也走上前,将她揽进怀里,“乖宝,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小桃,也救了姑姑……” 其他人见林姑姑似乎有话要单独跟棉棉说,都很识趣地行礼告退了。 林姑姑牵着棉棉进去坐下。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棉棉,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她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白玉镯子。 “乖宝。”林姑姑颤着音,但比平时更加温柔,“你看这个,好看吗?” 棉棉看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伸出小手,小心地摸了摸,随即仰起脸,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 “好看!亮亮的!系给棉棉的嘛?” 林姑姑看着她不染尘埃的样子,眼眶又是一红,她吸了吸鼻子,“嗯,这是……这是一个很疼很疼棉棉的‘娘娘’留下来的。” “现在,姑姑把它交给棉棉,好不好?” 棉棉歪着小脑袋,脸上写满了困惑,“娘娘?系像皇后娘亲那样的娘娘嘛?” “她为什么疼棉棉?她也认识棉棉嘛?” 林姑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她连忙抬手擦掉,声音哽咽。 “认识,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疼棉棉。她是……她是棉棉的母妃。” “母……妃?” 棉棉重复着这个词汇,心里有了数。林姑姑终于要把便宜娘亲的事情告诉她了吗? 心里这么想着,表面还是装傻充愣,“那系什么?可以次嘛?” 林姑姑被她孩子气的话弄得心酸又想笑,她耐着心解释道:“母妃就是娘亲,就像……就像小麻雀的娘亲会给小麻雀找虫子吃,会保护小麻雀一样。” 棉棉点了点头,小眉头却皱了起来,“那……棉棉的娘亲呢?她为什么不来找棉棉?她也不给棉棉找虫子次?棉棉每次找次的都好累呀。” 最后一句话,刺的林姑姑心密密麻麻的疼,她眼上蒙上一层雾,说道:“棉棉的娘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再也……回不来了。” 棉棉眨了眨眼,心里并不能理解她的悲痛,但还是伸出手,擦去林姑姑脸上的泪。 “姑姑不哭……”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说:“娘亲系不系,像灰灰的娘亲那样,被猫抓走……死掉了?” 林姑姑身体猛地一震。 她没想到,一个三岁的孩子,会如此平静又直接地说出“死”字。 她死死地盯着棉棉,那双眼睛里有关心,有好奇,唯独没有一个孩子面对死亡时该有的懵懂和恐惧。 想到之前的鸟雀献瑞,她紧紧抓住棉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急切地问:“棉棉……你告诉姑姑,你是不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你能听懂小鸟说话,对不对?” “上次那些麻雀,还有那只老鼠……你是不是有办法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棉棉眨巴着大眼睛,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 “灰灰它们是窝唯一能说上话的朋友。” 这就够了! 林姑姑无比肯定,眼前的小家伙的确有某种“奇异功能”,不,有可能是神仙转世! 她猛地握紧棉棉的手,力道有些大,眼神变得疯狂。 “棉棉,你听着!” “你的娘亲,不是被猫抓走的!” 她眼中充满恨意,“她是被坏人害死的!是被那些心肠比毒蛇还毒的人害死的!” “姑姑以前没有办法,姑姑太弱小了,保护不了她,也保护不了你……” 她热切地看着棉棉,“但是棉棉,你现在不一样了,对不对?” “姑姑觉得,也许……也许老天爷让你不一样,就是让你来帮你娘亲的!” “棉棉,你想不想让你娘亲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安心?” “我们……我们一起让那些坏人不能再害人,好不好?” “姑姑会帮你,拼了这条命,也会帮你!” 第十九章 做回自己 林姑姑的手指攥得很紧,死死嵌进棉棉的手臂里。 眼神里带着穷途末路般的偏执。 棉棉皱眉,她不喜欢这样。 她帮林姑姑跟小桃,是因为她们对她好,她喜欢她们身上的“善”。她对付沈耀,是因为他先欺负人。她救那只大狗,是因为它可怜。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自愿,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遍遍告诉“你必须去恨谁”、“你必须去报复谁”。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只被拴着绳子、指哪打哪的狗。 她是自由的。 她不想变成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她只想知道那个害了梅妃的人是谁,了结掉这份沾染在身上的因果。 更何况,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能力。 上一世,就是因为能力暴露,她被那些所谓的修仙百家追杀,最后只能自爆元神,魂飞魄散,求得一丝自由。 想到这里,她眼底最后一丝暖意也消失了。 “姐姐,腻抓疼棉棉啦。”她轻轻说道。 林姑姑仿若未闻,她固执地盯着棉棉。 “答应姑姑好不好?给你娘亲报仇!” “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都倒霉好了。你娘亲在天上看着呢,她一定希望你能为她伸冤……”她嘴里的话越来越快,像一个疯子。 棉棉心里的不悦正在膨胀,她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逼迫的感觉。 她抬起头,直视着林姑姑猩红的眼睛,脸上再没有往日的亲昵,只剩下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疏离与冷静。 “姑姑,窝不喜翻听这些。”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生分的称呼喊她。 林姑姑一愣,抓着棉棉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乖宝,这都是为了你母妃……” “可窝不记得她!”棉棉孩子气地说,“窝只记得姑姑给窝糕糕次,给窝衣服穿。” “可现在姑姑只嗦娘亲!只嗦报仇!姑姑系不系只想让棉棉当咬人的狗,不喜欢棉棉了?” 最后几个字,落得又轻又委屈。 林姑姑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乖宝,你怎么会这么想?姑姑是疼你的啊!报仇和你并不冲突……” “冲突!” 棉棉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姑姑的眼睛里,没有棉棉了!” “只有报仇!” “窝讨厌这样的姑姑。” 林姑姑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想去安抚,却又无力垂下。 她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乖宝,姑姑只是想让娘娘安息啊。” 棉棉看着她仍旧顽固不化,摇了摇头,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 下一秒,只见她的瞳孔中闪过一缕金光。 她看着林姑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娘亲是因为棉棉走的,她是快乐着走的。所以,林芸,忘记吧,忘记复仇,忘记这一切,做回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棉棉的身体晃了晃。 一股眩晕感冲击着她的大脑,身体仿佛被抽空般的虚弱。 看来这一次“言灵”所消耗的力量,要比她想象的多,是她高估自己了。 与此同时,林姑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她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眼神涣散。 “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她喃喃自语,手下意识地按住心口。 她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可无论怎么用力去想,都记不起来,空落落的……难受。 棉棉稳住身形,观察了林姑姑两秒,没发觉什么后,软软说:“姐姐,棉棉要睡觉觉啦,腻也回去休息吧。” 林姑姑眼中的迷茫散去,立刻被担忧取代。 “好,好。”她连忙应着,转身离开时,心里却泛起一丝奇怪的念头。 怎么感觉……乖宝对她疏远了许多? 是错觉吧。 “那姑姑先走了,乖宝好好休息。” 直到林姑姑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棉棉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一只毛色油亮的大老鼠看见这一幕,飞快地窜了出来。 【老大,你怎么了!】 棉棉摆了摆小手,小脸白白的,“窝没系,就系累了。” 等她喘了口气,缓过来后,她抬起头,看着大老鼠问道:“对了灰灰,腻有会算术的朋友嘛?” 灰灰歪着脑袋想了想,两撇胡须抖了抖。 “赵老头家的那只绿毛鸟就会啊。” 棉棉动作一顿,脑中冒出一只绿色的神气大鹦鹉,“系赵太傅的嗦话鸟?” 灰灰用力点头。 【老大,你知道他?】 棉棉没有反驳,一面之缘应该也算知道吧。 想到这,她开始把自己身上的金银珠宝一件件卸下来。 金项圈,长命锁,还有挂在腰带上的小玉佩。 叮叮当当,在地上堆成了一小堆。 “腻有办法联系他嘛?窝想把这些东西全部换成票子。” 灰灰的两只绿豆眼瞪得溜圆。 【老大,你这是去抢劫了吗?】 棉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哎呀,被腻发现了。” 震惊过后,灰灰又兴奋起来,前爪激动地刨着地。 【老大,你终于是要支楞起来了吗?】 在它看来,它的老大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却偏要住在这个老破小里,还天天去御膳房偷些剩菜剩饭。 过的日子,还不如东宫那只叫雪团的臭猫自在。 棉棉看着它激动的样子,也笑了。 等给原身的娘亲报了仇,她们也该准备准备出宫了。 她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啊!” 她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灰灰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怎么了,老大?】 棉棉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窝忘了问她害死娘亲的银系谁啦!” 灰灰听完,无语地抽了抽胡子。 【这有什么?】 它挺起胸膛,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得意模样。 【老大你忘了我鼠大王的能力吗?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第二十章 鸟不行就别怪路不平 第二天,上书房。 景华珩刚到门口,就看见昨天还说讨厌他的小家伙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梁柱上,睡得正香。 他顿住脚步,问旁边一个先他到来的世家子弟。 “她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摇了摇头,神情古怪。 “我是第一个到的,来之前她就在这儿了。” 说完,他忍不住偷瞄了景华珩一眼,压低声音:“太子殿下,这不是您的人吗,怎么…?” 您自己还不知道。 最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景华珩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睡得毫无防备的小不点身上,心中一软。 他转向身侧,吩咐道:“小安子,去给孤找个鸡腿。” 小安子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躬身应是。 “是,殿下。” 刚跑出两步,身后又传来景华珩清冷的声音。 “要热的。” “哎!” 小安子拔腿就跑。 浓郁的肉香霸道地钻进鼻腔,蛮横地闯入棉棉的梦境。 梦里,她抓着一只比她脸还大的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好香。 她下意识张开小嘴,对着空气狠狠咬了一口。 空的。 棉棉猛地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俊脸毫无预兆地撞入视野。 是景华珩! 她吓得一个激灵,小身子向后缩去,“腻,腻干什么吖!”吓死她啦。 景华珩站直身体,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怎么来这里了?不会是……” 话还没说完,棉棉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她抿紧了小嘴,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 不会是什么,不会是专门来找他吗?怎么可能!她今天是来干正事的!找绿毛鸟谈生意的! 可是……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明明可以让那只鸟来找她,那样风险更小,也更安全,为什么非要一大早偷偷摸摸跑到这上书房来。 “窝才不是来找腻的!”她梗着脖子,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回答。 “窝系来做生意的!” “做生意?” 景华珩眼睛眯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夸道:“还知道谈生意呢?真棒。” 说完,他自然地开口问道:“吃早饭了吗?鸡腿给你。” 他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递过去。 棉棉看也不看,小脑袋一甩,直接躲开了他的手。 她噘着嘴,脸颊鼓鼓的,“不次!腻的东系,贵!棉棉次不起!” 昨天还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宫门口,说那种话。她才不要这么快就原谅他。 景华珩递着鸡腿的手在半空中一顿,眼中的阴郁翻涌,瞬间又归于沉寂。 没人知道,他在看见小不点时,心里有多愉悦,可她生他的气。 也是。 他那么坏。 见景华珩垂着眼不说话,棉棉心里反而更难受了,小嘴噘得更高。 就在这时,一道绿色的影子“嗖”地一下从窗外飞了进来。 “哪个不长眼的找鸟爷?” 棉棉眼睛一亮,跟看见了救星似的,立马不管景华珩了,哒哒哒跑过去。 “鸟大锅,窝系灰灰介绍来的,腻应该吉岛窝,窝们去外边嗦吧。” 绿毛鹦鹉落在窗棂上,用一只脚梳理着羽毛,姿态傲娇地点了点头。 他记得这丫头,昨天就是这个小丫头,让它免费看了一出热闹。 “走吧。” 上书房外。 棉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将自己怀里的小布包解下来,小心翼翼打开。 她将里面的一部分东西拿出,“鸟大锅,腻帮窝看看,这些能换多少张票票?” 布包摊开,里面赫然是几件做工精巧、明显出自能手的珠钗、玉佩,甚至还有一小块金锭。 鹦鹉飞下来,用喙挑剔地拨弄着那些珠宝,豆豆眼里闪着精光。 “啧!成色一般!” “工艺俗气!” 它用喙尖敲了敲一支断了半截的凤凰金钗。 “钗子断了!贬值!” 接着又去戳那块温润的羊脂玉佩。 “玉佩有瑕!贬值!” 最后,它用翅膀尖拍了拍那块金锭。 “风险大!不好出手!鸟爷我可是担着干系的!” 它每说一句,棉棉的小脸就垮下去一分。 灰灰介绍的这到底是什么鸟啊。 也太没品了。 这些可都是她从坏女人的私库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样样都是精品好吧! “鸟、大、锅。”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甜糯,却透着一股子凉意。 鹦鹉被她这语气弄得一哆嗦,察觉到一股莫名的杀气,它下意识地抬起头。 “怎,怎么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它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不点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而绝美的鸟类影像。 她神圣而又威严,一双凤目正冷冷地俯视着它。 鹦鹉直接看痴了。 “美、美人?”它喃喃出声,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棉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身后的鸟也笑了起来,“鸟大锅,现在觉得棉棉的东西值多少银票?” 鹦鹉几乎是脱口而出,诚实地说出了一个远超预期的数字。 话音刚落,她背后的那股威压和那只绝美神鸟,乍然消失。 鹦鹉一个激灵回过神,想起自己刚刚报出的那个高价,鸟脸瞬间绿了。 它扑腾着翅膀,气急败坏,“你用美鸟计!奸诈!” 棉棉将东西装回自己的小包包,笑得跟小狐狸一样。 “鸟不行,就别怪路不平。” 最终,一人一鸟还是达成了交易。 带着一身窝囊气和被美色所惑的懊恼,鹦鹉飞回上书房,一眼就看见了正心不在焉翻着书的太子殿下。 好啊! 就是你小子! 她的小姘头! 鸟爷整不了那个小煞星,还整不了你吗! 鹦鹉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一个俯冲,稳稳落在景华珩的肩膀上,扯着嗓子就朝讲台上的赵太傅嚷嚷。 “不认真不认真,该罚该罚!” 正在摇头晃脑讲经的赵太傅被打断,一抬头,果然发现太子殿下眼神飘忽,根本不在状态。 老头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太子!你给我出去听!” 景华珩也觉得该醒醒神,没有反抗,拿起课本,在大家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出了上书房。 门刚关上,他就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棉棉正踮着小脚,扒着窗框,努力想往里张望,可惜个子太矮,只能看到一片窗格。 听到开门声,她回头。 四目相对。 景华珩看着她那副做贼被抓包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棉棉感觉脑袋要冒烟了,小脸涨红,脚趾尴尬地蜷缩起来,恨不得能当场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被抓包了! 不过,下一秒她就挺直小身板,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小脸,掩耳盗铃地说:“窝、窝才不系来看腻的!” 景华珩眼中的笑意更甚。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将那包一直揣在怀里的鸡腿又递了过去。 “鸡腿,还吃吗?” 第二十一章 和好 棉棉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最终恶狠狠地接过来。 “次!” 不吃白不吃,白给的还不要,她又不是脑子有病。 棉棉将鸡腿“抢”过来后,第一时间背过身去,表示“窝只系次鸡腿,不系原谅腻”。 景华珩看着她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很快,一个鸡腿被飞速干完。 景华珩顺势递过去一个帕子,“擦擦嘴。” 棉棉心里不免感动,结果下一秒就听他说。 “都是油,丑死了。” 那点刚冒头的感动瞬间消散,棉棉气得鼓起腮帮子,抓起他的袖子就胡乱擦了擦。 哼,说窝丑,看窝不把腻的袖子弄脏! 云锦料子上,瞬间印上了一片黄澄澄的油渍。 景华珩:“!!!” 他整个人僵住,死死盯着那片油渍,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棉、棉!” 如果小安子在这,一定会惊呼,啊啊啊殿下的洁癖又犯了,大家快跑! 听到有人喊她,棉棉茫然抬头,直直对上景华珩那张黑如锅底、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拎起来扔进池塘喂鱼的脸。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惨不忍睹的袖子,心里“咯噔”一下! 嘶~不会吧,不会吧,这么小气?她不就弄脏了一件衣服吗,大不了让他弄回来。 至于赔偿,想都别想! 棉棉小脑飞速运转,已经做好他要发火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如何赖掉这个赔偿。 就见景华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色竟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盯着那油渍看了几秒,随即他抬眸,看向她,眼中充满复杂情绪,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认命般的纵容。 他并没有怪罪她,而是拿起刚刚的帕子。 棉棉以为他要自己擦拭那片污渍。 谁知,他却伸出手,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她沾着油光的小脸。 动作很是生疏,应该是第一次这么做,但却意外的可爱。 “吃相这么差,”他低声说着,听不出多少责备,反倒像是在吐槽,“离了孤你可如何是好?” 棉棉彻底愣住。 她傻傻地站着,任由他擦拭,大眼睛眨巴着,有点搞不清状况。 锅锅,不怪她了? 擦干净她的脸,景华珩收回手,看着自己袖子上油污,眉头又皱了起来。 最终…… 他竟然…… 就用那块刚给她擦过脸脏掉的帕子,在自己袖子上蹭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还在发懵的棉棉,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昨日……是孤不对。” 棉棉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孤不该对你说重话,也不该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清澈的眸子上,继续说了下去:“孤不想骗你,只是……宫中情势复杂,孤有时也不得不谨慎些。你还小,孤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 他没有直接提皇后,但棉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孤答应你,以后若再有事需食言,定会提前与你说明缘由。不会再……那般将你送回冷宫。” 变相的道歉,棉棉觉得心里那点委屈,烟消云散了。 她扭捏了一下,绣花鞋在地上划拉着,她小声嘟囔:“那……那窝的‘大事’呢?” 景华珩失笑,薄唇吐出两个字:“欠着。” 棉棉虽然有些不满,但丝毫不影响她现在的好心情,锅锅可是跟她道歉啦!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警惕地看着他,“那……袖子……” 小眼神不住地往那片油污上瞟,生怕他秋后算账要赔钱。 刚到手的银票,她系真真舍不得吖! 景华珩无奈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故作嫌弃地挥了挥手。 “孤还不至于穷到要你赔一件衣裳。” 棉棉立马笑了。 她开心地往前凑了一小步,扯了扯他另一只干净的袖子,仰起小脸,弯着眉眼,“那……那说好啦!” “下次不可以再骗棉棉啦!” “嗯。” 景华珩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下意识点了点头。 课堂上,不小心瞄到窗外这一幕的赵太傅,捻着胡须,摇了摇头。 “年轻真好啊。” …… 坤宁宫。 镇北候一身朝服未换,对着珠帘后的身影,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珠帘轻晃,传出女子平淡的声音。 “兄长今日怎么得空来宫中?” 镇北候也没计较皇后的疏离,沈家支持她,但也时刻想从她这里获取更多利益。 公事公办也不失一种方式。 镇北候直起身,也不跟她绕弯子,脸色沉郁道:“娘娘,臣今日是为犬子沈耀,以及我沈家的颜面而来!” “哦?”珠帘后的声音拖长了一点,“耀儿怎么了?” “娘娘不知,昨日上书房,太子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贱人,当众羞辱耀儿,更扬言要过问臣的家教!” 镇北候语气蛮冲,“这打的不仅是耀儿的脸,更是我镇北侯府、是娘娘您的脸面啊!” 火爆的态度,皇后心生不悦,“太子是君,耀儿是臣,太子训诫几句,也是应当。兄长未免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镇北候瞪大眼睛,“若只是孩童嬉闹,臣自然不敢惊扰娘娘!但娘娘可知,那个人是谁?” “是谁?”皇后皱眉。 她虽然在东宫安插了眼线,却并非事无巨细都能掌握。 镇北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是梅妃之女,冷宫那个灾星!” “啪嗒”一声,珠帘后的皇后拨弄茶盖的手指顿住。 怎么又是她! 镇北候察觉到皇后的特殊举动,心中一动,趁热打铁道:“娘娘,太子如今自觉大了,翅膀硬了,与您离了心。他如此看重那野种,若将来……岂非养虎为患?” “当年梅妃荣宠后宫,娘娘莫非要重蹈覆辙!”他死死盯着前面模糊的身影。 “住口!” 一声厉喝从珠帘后传来,带着一丝怒意。 皇后不可否认,镇北候的话戳中了她的心,太子与她关系渐渐淡漠,这让她感到恼怒,要是让他发现…… “微臣失言。”镇北候立刻躬身,姿态放得很低,但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 “不过,臣听闻,锦乐宫昨日失窃,丢了些许物件。巧的是,有人曾见那野种在附近出没,怀中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冷宫贫瘠,这其中蹊跷,不得不查啊娘娘!”他不介意将自己在后宫中有眼线的事情暴露给皇后,毕竟利益动人心。 皇后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她不在乎贤妃丢了什么,但这,是个极好的借口。 “兄长的意思是?” 第二十二章 陷害 “请娘娘下旨,彻查冷宫!” 镇北候立刻正了正神色,说:“娘娘此举,一来可正宫闱,肃清偷盗之风;二来,也可瞧瞧那野种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若查实,便可名正言顺地将这祸根拔除,以免将来蛊惑太子,危害更深!” 话说完,皇后并没有出声。 镇北候眼睛眯起,筹码还不够吗?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威迫,“娘娘或许还不知道,如今朝中不少老臣都对太子如此偏爱一个‘灾星’颇有微词。娘娘此时出手,既是清理门户,也是……稳固国本,想必无人敢非议。” “沈家,以及军中诸多旧部,定会支持娘娘。” 坤宁宫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皇后如何不知,兄长这是想借她的手,除掉太子的软肋,进一步打压太子,给他的儿子出一口气。 可这话,也确实说到了她的心坎上。那个孩子,留着终究是祸害。 良久。 珠帘后的身影缓缓抬起眼,“后宫之事,本宫自有定夺。镇北侯府只需管好前朝即可。” “至于耀儿,兄长还需严加管教,莫要再授人以柄。”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镇北候知道她听进去了,目的既已达到,他深深一躬。 “臣,谨遵娘娘懿旨。臣告退。” 镇北候走后,坤宁宫又静了下来。 皇后看着前方,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她对身边的心腹大宫女冷冷开口。 “传话下去。” “就说本宫体恤六宫,恐有宵小之辈趁中秋忙碌行苟且之事,令内务府与宫中侍卫,明日仔细‘巡查’各宫。” 她顿了顿,眼睛眯起,“尤其是……那些偏僻久无人居之所,务必‘清点’清楚,不得有误。” 是时候,清理一下垃圾了。 …… 被亲爱的太子锅锅道歉后,棉棉觉得心情简直要上天。 就连回冷宫的路,她都从未觉得如此顺畅过。 不过,还未走到那扇熟悉的破门前,叽叽喳喳的鸟鸣就钻进了耳朵。 【今天真是吓死鸟了!宫里乌泱泱的全是侍卫,走路都得绕着飞!】 是树上的一只麻雀,正扑腾着翅膀,心有余悸地梳理着羽毛。 另一只圆滚滚的黄雀歪着头,好奇地接话。 【怎么回事呀?】 【不清楚!就听那些太监说,是什么贤妃的宝贝丢了,皇后派人在到处找呢!】 【贤妃?她跟皇后不是一向不对付吗?这事儿怎么听着这么怪……】 后面棉棉没有听清了,不过刚升起的甜意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 她抿着唇,立刻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贤妃丢的恐怕就是她昨天去“劫富济贫”的那批珠宝。 不过,她们肯定没想到,她早早就把珠宝换成银票了,销赃销得干干净净,应该不会查到她头上来吧。 虽然这么想,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 不行。 灰灰应该已经把银票带回来了。 她得赶紧回去,找个稳妥的地方把那些银票藏好,绝对不能让人发现。 想到这里,她再也顾不上别的,提起裙摆就朝冷宫的方向跑去。 …… “砰——!” 一声巨响。 冷宫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踹开。 一群身着玄甲的侍卫鱼贯而入,铁靴踩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埃。 为首的男人捂着口鼻,挥手下指令道:“给我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侍卫们立刻散开,粗暴地翻箱倒柜,连床板都被撬了起来,原本就没什么东西的屋子被弄得一片狼藉。 几息之后,一名侍卫快步上前,躬身回禀。 “肖统领,什么都没有搜到。” 肖统领眉心瞬间拧紧,眼底划过浓重的失望。 侍卫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也没找到人。” 这话一出,肖统领眼中那点失望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激动。 人不在嘛,正好。 看来上面吩咐他办的差事,这么快就要完成了。 他不动声色地挥退了手下,独自一人走到院中的歪脖子树下。 他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他开始摸向胸口,那里藏着一个刻有贤妃生辰八字的娃娃,以及—— 一支珠钗。 贤妃失窃的同款珠钗。 偷窃珠宝,又涉嫌巫蛊之术,这下灾星的名头可就坐稳了,谅她是神仙,也休想翻身。 而他,发现这一切的人,将会有光明的前途。 想到这,他压抑着笑,蹲下身,正准备用手里的佩刀在树下挖个坑,先将这枚定罪的珠钗埋进去—— “腻在干什么呀?” 一个软糯糯的小奶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传来。 肖统领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珠钗扎自己手上! 他猛地抬头,只见跟前这棵歪脖子树的枝干上,正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他们此次要构陷的小灾星! “你……!?”肖统领瞳孔紧缩着,话被卡在喉咙里。 树上的小人儿晃荡着两条够不着地面的小短腿,小脸上还沾着一点灰尘,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珠钗。 “腻手上拿的系什么呀?” 说完,她又问了一句,嗓音含糊不清,“可以次嘛?” 尽管她眼神是那么清澈而又愚蠢,但肖统领脑子仍旧“嗡”的一声,一变成空白。 她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她都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棉棉还在说话,“蜀黍,腻不爱嗦话嘛?为什么不搭理棉棉?” 第二十三章 巫蛊娃娃 声音之大,把远处的侍卫都吸引过来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他们面面相觑,脚步纷纷顿住,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该装作没看见。 肖统领连忙把珠钗塞进怀里,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里面藏着的娃娃竟然露了出来,又是一阵着急忙慌。 棉棉目睹完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就这点胆子,还想整她? 肖统领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哄骗道:“公主殿下看错了,微臣这不是什么好吃的。公主殿下若是饿了,不妨先下来,上面危险。”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抬眼估量着树的高度。 这么高,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摔下来,出点什么意外,谁也说不清吧。 此刻的他,被即将到手的功劳冲昏了头,根本没去思考,为什么一个三岁奶娃能爬上这么高的树。 棉棉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恶意,有意思,上一个想要她命的已经去地底下报道了。 就陪腻玩玩吧。 她抱着树皮,非但没有半分下来的意思,反而使劲往树干深处钻,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要!腻骗银!腻刚才还凶棉棉!窝才不下来!” 说完,她顿了顿,鬼机灵地看着肖统领,“除非……除非腻把刚刚的亮晶晶给窝玩!” 肖统领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怎么还惦记着那根破珠钗呢! 他耐心耗尽,假笑彻底维持不住,脸色沉了下来。 他对树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几个侍卫心领神会,立刻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准备强行把她弄下来。 就在他们即将动手的那一刻,棉棉忽然伸出手,直直地指向肖统领刚才慌忙塞东西的胸口。 肖统领心中不妙,结果下一秒就听见眼前的死丫头大声喊道:“蜀黍!腻怀里系不系藏了什么好吃的呀?白白的,系不系奶糕啊?” “窝看到,腻刚才偷偷拿出来,又藏回去,系不系想一个人偷偷次掉,不分给棉棉?” “腻好小气哦!”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侍卫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肖统领鼓囊囊的胸口! 肖统领的脸瞬间绿了!这死孩子怎么什么都敢往外说?! 棉棉完全没有要罢休的意思,她晃悠着小脚,小脸上满是“窝发现腻的小秘密了”的得意洋洋。 “喔,窝想起来啦!那好像不系奶糕,系娃娃,上面有小布条,还画了花花!” 她歪着头,似乎在努力回想那布条的样子,然后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说:“腻系不系也想学棉棉玩过家家?腻羞羞!” “这么大银了还玩小孩子的游戏!” “画了花花的娃娃”——这几个字在所有侍卫的脑中炸开!他们仅有一秒就想清楚那是什么。 巫蛊!诅咒! 肖统领快速眨着眼,浑身冒冷汗,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厉声打断:“公主休要胡言!那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周围的侍卫看他的眼神全都变了。 惊疑、探究、恐惧。 是啊,统领怀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会真是巫蛊娃娃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棉棉见场面僵持,心里不满,干脆小嘴一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金豆豆说掉就掉。 “呜呜呜……蜀黍又凶窝……窝真的看到了……腻怎么骗银吖……” “为什么大银都这么喜欢凶棉棉,冤枉棉棉……哇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扯开嗓子嚎。 声音大的恨不得能掀翻半个皇宫的屋顶。 肖统领急得满头大汗,再让她这么哭下去,把巡逻的禁军甚至宫里的主子们引来,他就彻底完了! 情急之下,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手指一弹,一颗暗扣无声无息地打在离树最近的一个侍卫腿上。 那侍卫只觉得膝盖一麻,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前猛冲。 “砰!” 他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一堆人躲闪不及,也跟着撞了上去。 大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树上的棉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脚下不稳,整个人朝下方坠落。 肖统领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 下一秒,他就听见棉棉惊慌失措地喊道:“蜀黍快让开!窝要砸到腻身上啦!” 肖统领头也不抬,心中冷笑,怎么可能? 他离那棵树足有七八步远,这个距离,她怎么也砸不到自己。 谁知,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就感觉头顶一黑。 一个沉甸甸的身影狠狠撞在他背上。 “噗通!” 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一张脸磕在青石板上,鼻血牙血涌出,五脏六腑感觉都错了位。 “统领!你没事吧!” 侍卫们赶紧手忙脚乱地跑过来。 棉棉这才慢悠悠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小屁股还故意坐了一下。 她拍了拍沾了灰的裙摆,一脸无辜地看着趴在地上呻吟的肖统领。 “窝都嗦了,蜀黍腻怎么不躲开呢?” 她说完,转身刚要走,脚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整个人又一次失去了平衡,结结实实地、又一次砸在了还没爬起来的肖统领背上。 “嘶……” 肖统领发出一声闷哼,几乎要昏死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死孩子这么重! 几分钟后,肖统领狼狈地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抬走了。 棉棉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看着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拐角。 她抬起手,从自己厚实的棉袄里,一根一根地抽出绑在身上的细木条。 她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声响。 “真是的,一个个都很闲嘛,为什么总要来找窝的麻烦呢?” 她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下一秒,院墙上、树枝头,黑压压地落下了几十只鸟雀,鸦雀无声,站得整整齐齐。 【老大,有什么指示?】 为首的一只乌鸦恭敬地问道。 棉棉看着它们,扬起小脸,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腻们不觉得,这后宫太平静了嘛?” 鸟雀们面面相觑,一时没懂她话里的意思。 “去,给这后宫添点乐子吧,越多越好。” 好让她的皇后娘亲忙一忙,省得总有功夫盯着她不放。 鸟儿们的眼睛瞬间亮了,叽叽喳喳地兴奋起来,它们最喜欢的就是制造乐子了。 【这事好办!包管让老大满意!】 说完,鸟群呼啦一下,纷纷振翅飞走,四散而去。 看着它们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棉棉的手指轻轻竖在唇边,若有所思。 “忘了。” “还有一个贤妃呢。” 第二十四章 报复 “要不再去搜刮一趟?” 她奶声奶气地自言自语,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光。 可那光很快就黯淡下去。 “不行不行,现在太惹眼了。” 小家伙鼓起腮帮子,像一只气呼呼的河豚,暂时按捺下直接去“拿”那些亮晶晶的冲动。 看着不知道从哪里回来,抱起她水壶,咕嘟咕嘟喝水的大耗子,小眉头皱起。 “灰灰,腻觉得窝该怎么对付她?” 大老鼠放下水壶,用前爪抹了抹嘴边的水渍,挠了挠下巴。 【我听说那个坏女人养了一株花,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说是能吸引蝴蝶。】 【哦对,她还指望在几天后的赏花宴上博得头彩,重新吸引皇帝老头的注意呢。】 棉棉闻言,眼睛瞬间就亮了,“真的嘛?” 【比真金还真!】 得到肯定,棉棉眯着眼,一个绝赞的主意冒出来,她翘起嘴角。 不过,她一个人可完不成这个计划呐。 …… 东宫。 景华珩放下手中的书,准备沐浴更衣。 他解开腰间的玉带,杏黄色的袍服滑落,露出线条流畅的肩背。 可当他走向浴桶时,脚步却蓦地一顿。 只见桶里,趴着一个雪白软糯的小团子,睡得正香。 他按着眉心,无奈又无语,东宫的侍卫,当真是越来越废物了。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他走到浴桶边,俯下身,伸出手戳了戳小家伙的脸蛋。 软软的,弹弹的。 “醒醒。” 棉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长睫颤了颤,眼前的人影从模糊到清晰。 看清楚是谁后,她瞬间清醒,一双大眼睛瞪得溜圆。 她手脚并用地从桶里爬出来,直接扑向他。 “锅锅!” 景华珩心中一动,刚想感慨怎么这么乖,就听小家伙撒娇道:“腻帮棉棉一个忙好不好?” 她紧紧抱着他的小腿,仰起脸望着他。 “棉棉保证不惹祸!” 景华珩挑了挑眉,自上次她在冷宫“大显神威”后,他可不敢小看她口中的“忙”了。 “你又想做什么?” 棉棉见他没有立刻拒绝,立刻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小手拢在嘴边,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小声说。 “窝听说贤妃那个坏女人有盆花花,可宝贝啦……窝就想……让它暂时不好看一点点……”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显然也知道心虚二字怎么写。 “就一点点!” 她伸出小拇指比划着,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小坏跟期待。 景华珩仅用两秒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小东西,报复心还挺强。 “调皮!毁坏嫔妃心爱之物,若是被查出……”他嘴上说着苛责的话,眉眼间却不见丝毫怒意。 “查不出查不出!” 棉棉连忙举起五根手指,急切地保证。 “窝有办法!不用锅锅动手!” “锅锅就给棉棉一点点……那种能让花花暂时睡觉觉、叶子黄一点点,但是过几天就能好的药药好不好?” 景华珩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没有吭声。 他本应拒绝这种荒唐的请求。 但想到贤妃近来的所作所为,再看看眼前小家伙这难得一见的求助…… 他的心终究还是偏了。 他眼低闪过一丝无奈跟自己都没发现的纵容,随即伸出手,屈指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呆瓜,发誓是三根手指。” 棉棉吃痛地捂住额头,却不恼,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小米牙。 景华珩看着她傻乐的模样,勾了一下唇。 “东西孤只有一点。若敢拿去胡作非为,孤断你三个月奶糕。”他警告道。 “不敢不敢!锅锅最最最好啦!” 棉棉乐呵地欢呼一声,整个人都钻进了他的怀里,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衣袍,像个小狗。 当夜,月黑风高。 一道比夜色更快的灰色影子,偷偷进入了锦乐宫。 它嘴里叼着一个小瓷瓶,在暖房,找到了它此次的目标——那株贤妃的心头宝,绿萼珍珠兰。 灰影一闪,停在了兰花盆边。 它打开小瓷瓶,将里面的药粉,撒进土壤里。 …… 三天后,赏花宴如期而至。 贤妃今日一反常态,抛却平日的青蓝裙装,穿了一身石榴红,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再加上眉眼间压抑不住的得意,整个人看着水灵不少。 她站在众人中央,娇滴滴开口:“皇上,臣妾这株绿萼珍珠兰,可是寻遍天下才得来的奇种。” “盛开之时能引百蝶环绕,您可一定不要错过。” 大景帝闻言果然有了些许兴致,目光从一众争奇斗艳的妃嫔身上移开,落在那盆兰花上。 “哦?竟有此奇事?” 他抬了抬手,示意内侍将花盆捧近些。 贤妃嘴角上扬,眼角余光挑衅地扫过周围艳羡嫉妒的妃嫔。 皇后不是针对她吗?过了今晚,她就又要重获圣宠了! 大景帝微倾身,指尖还未触碰到花瓣。 变故陡生。 原本开得精神抖擞的兰花,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垂下了花苞。 最外层的花瓣边缘,更是泛起枯黄。 整株花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变得蔫头耷脑。 预想中蝴蝶翩翩起舞的奇景并未出现。 只有几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苍蝇,“嗡嗡”绕着病恹恹的花飞了两圈,讨嫌的紧。 “怎么……怎么会这样!” 贤妃脸上的得意尽失,只剩下不可置信,甚至忘了还有大景帝的存在。 大景帝蹙起眉头,伸出去的手缓缓收回,心中不悦。 “贤妃的花,当真是娇贵。朕还碰不得了。” “皇上息怒!臣妾……臣妾也不知为何会这样!”贤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一直看不惯她做派的丽嫔立刻抓住机会,用帕子掩着唇,说道:“哎呀,早就听闻兰花有灵,最是能感应主人的心性。莫不是贤妃妹妹心术不正,连这花儿都看不下去了?” 另一个妃子也跟着附和。 “可不是嘛,好端端的赏花宴,偏要拿一盆病怏怏的破花来扫大家的兴,真是晦气。” “就是就是,怕不是想借此邀宠,结果弄巧成拙了吧。” 现场顿时吵吵嚷嚷起来。 大景帝被彻底败了兴致,本就因朝事烦忧,此刻更是没了半点赏花的心情。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跪在地上、摇摇欲坠的贤妃。 “没意思。” 说罢,他一甩袖袍,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贤妃瘫软在地,还不知,她此举逼走大景帝,直接引发了众怒,后面有她苦头吃呢。 不远处的假山后,棉棉小手搂着景华珩的脖子,小脸上满是干了坏事后的小得意。 她悄咪咪地凑到他耳边,“锅锅,窝表现得好不好?” 景华珩垂眸,看着她那双亮晶晶、明晃晃写着“快夸窝”的眼睛,有些想笑。 不过,他面上却故意板起了脸。 “胆子不小。竟敢利用父皇。” 棉棉小嘴一撅,有些不服气地晃了晃小脑袋。 “才没有利用!她系罪有应得,心肠系坏的!花花都不喜欢她!” 景华珩终于维持不住严肃的表情,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笑。 他伸出手,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尖,“强词夺理。” “不过以后……若再想对付谁,先告诉孤。孤……帮你谋划。” 他要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彻底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棉棉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发出一个重重的鼻音。 “嗯!谢谢锅锅!” 她把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过了会儿,又软软开口。 “锅锅最好啦……” “……比奶糕还好一点点……” 景华珩闻言,手臂下意识地微微收紧。 那就一直好下去吧,永远都不要变。 第二十五章 皇后被罚 继贤妃后,关于坤宁宫的安排也提上日程。 一只乌鸦立在宫墙最高的琉璃瓦上,俯瞰着底下的小弟。 【都准备好了吗?】 它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底下的鸟们叽叽喳喳,齐声叫唤,显然跟他一样狂热。 大乌鸦满意地抖了抖油亮的羽毛,翅膀猛地一挥,心里憋着的劲儿散开。 【开干!让老大见识见识我们的实力!】 明明它们鸟类才是老大最忠诚的伙伴,可老大却偏偏独爱那只成天在地下钻来钻去的臭老鼠! 今天,就让老大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霸主,谁才能秀翻全场! 一声令下,几十只鸟朝着皇宫的各个方向飞去。 两个时辰后。 坤宁宫。 “启禀皇后娘娘,淑妃今日的早膳里发现一只死蛇,当场受惊……病倒了。” 一个宫女跪在地上汇报着。 皇后皱眉,谁人不知淑妃最是害怕那种无脚的爬虫,这事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赶在中秋之后。 本来操持中秋宴,还能向皇上讨个赏,现在出了这种事,弹劾她的奏折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心头的火还没压下去,殿外又快步走进来一个太监,脸色比哭还难看。 “启禀皇后娘娘,太后、太后……” “太后怎么了?”皇后不耐烦的说。 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娘娘的佛珠经书,今早不知被何人所毁,现在正大发雷霆,让娘娘您……好好查呢!” 皇后猛地站起身,“什么!” 这一件两件,是算准了时辰,专门来给她添堵的吗? 窗外,栖息在树上的大乌鸦得意地叫了一声。 【这才哪到哪啊,说要给你添堵,我们可不是闹着玩啊……】 “皇上驾到——”外面喊道。 皇后心头一跳,连忙敛去所有情绪,快步迎上前去,领着一众宫人跪下。 “臣妾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话音落下,预想中那句“平身”迟迟没有传来。 皇后心感不妙,一旁的大宫女心斗胆抬头看了一眼,轻声提醒,“皇上?” 大景帝正在怒头上呢,看也不看那宫女,抬脚就踹了过去,“轮得到你多嘴!” 宫女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倒在地。 皇后惊疑不定地抬眼,这是……怎么了? 下一秒,就听见大景帝的声音劈头盖脸地骂下来。 “沈氏!看看这后宫都被你管成什么样子了!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朕问你,这个皇后你是怎么当的?!” 沈氏! 成亲几载,哪怕是在最激烈的争吵中,皇上都未曾如此冷漠地称呼过她。 皇后眼睛快速眨着,将头埋得更低,脑中闪过无数种猜测。 “臣妾不知犯了何错,还请皇上明示。” 大景帝冷笑一声,微微躬身,手指抬起皇后的下巴,声音陡然一转,“你可知朕今日看见了什么?” 皇后被迫扬起头,抿着唇不敢应答。 大景帝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朕看见你的香包,出现在一个侍卫身上。” 皇后瞳孔紧缩,顾不得仪态,重重地磕下头去。 “臣妾绝没有做过此事!求皇上明察!” “朕当然知道你没做过,不然,此刻你还有命跟朕说话!” 给皇帝戴绿帽,除非是活腻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贼,竟然把各宫的东西都偷出来变卖。要不是被朕当场撞见……”他话没说完,但皇后却听明白了,还好事情发现的及时,不然她就是百口难辩,这种事,惹上就一辈子别想洗清。 女子的名节毁了,一辈子也就完了。 她心中刚升起一丝侥幸,就听见大景帝下一句话,将她重新打入冰窟。 “不过,出了这种纰漏,你这个当皇后的,就暂且歇一歇吧。” 皇后身子一僵。 这是……要夺了她的凤印,让她把六宫大权交出去!? 殿内气氛再次僵持着,皇后掐着手心,尽量保持冷静,去思考该如何让事情回转,就听见——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是太子。 他缓缓走进殿内,表情无恙,似乎并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面对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大景帝脸上的暴怒收敛了几分,但依旧没什么好气。 “珩儿来这做什么?” 景华珩十分自然地说:“儿臣本欲寻父皇探讨南方水患一事,听闻父皇来了母后这里,便过来请安了。” 说完,他的目光落在还跪在地上的皇后身上,表情带上疑惑:“父皇是才来吗,母后怎么还在行礼?” 大景帝不想在儿子面前失了体面,冷着脸朝皇后挥手:“起来吧。” “谢皇上。”皇后声音发涩,扶着宫女的手,有些踉跄地站起身。 景华珩眼神一暗,他当然不是来找皇帝的,他能出现在这里,还是听下人说了后宫发生的乐子。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巧,偏偏还没能第一时间找到幕后主使,他不信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不然上辈子不可能没听说过。 还是小安子嘀咕了一声,案发现场不知怎的,总是看见同一群鸟,这鸟也太爱凑热闹了。 他才能快速找到关键信息,把一切都串联起来。 要问整个皇宫,谁跟动物最有缘,景华珩不用猜都能回答出来。 想到这,景华珩舌尖抵着后槽牙,小家伙啊,真是会给孤找麻烦。 他抬眸看向大景帝,关切道:“瞧儿臣,光想水患的事了,竟没发现父皇脸色如此不好,父皇可是因公务繁忙,累着了?” 儿子的关心,大景帝到底是受用的。 看着这个日渐出色的孩子,他紧绷的面部线条稍稍柔和,但语气依旧不悦:“哼,朕还不是被你母后气的,看看她管的好家!纰漏百出,如今连朕的颜面都险些受损!” 他虽未细说香包之事,但那股怒气却是实实在在的。 皇后闻言,刚缓和一点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 景华珩递过一杯茶,走到大景帝身边,送过去:“父皇息怒,万万要以龙体为重,大景离了谁也不能离了父皇啊。” 被拍了一波马屁,大景帝的心情好了不少。 景华珩见状,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继续说道:“儿臣来的路上也听了不少传闻,但儿臣以为,近日宫中接连发生诸多匪夷所思之事,实属异常。” “这些事件看似手法拙劣,破绽百出,实则在刻意搅乱浑水,意图挑起事端,离间天家亲情,其心可诛!” 他一开口,便将事情定性为“有人陷害”,而非皇后“管理无能”。 大景帝也发现了他的小心思,目光微动,眉梢挑了一下。 “哦?珩儿有何见解?” 第二十六章 喜翻还来不及 景华珩知道父皇这是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继续道:“后宫有谁不知,淑妃娘娘最是怕蛇,却偏偏出现了这种事,时机地点都过于巧合,绝非寻常宫人失误所能解释。” “皇祖母经书被毁,贼人是该多胆大包天啊,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儿臣以为他定是受人指使,为了栽赃陷害母后。”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提到了最关键的事,“至于……至于父皇方才所言之事,更是荒谬至极!” “母后执掌凤印,尊荣已极,有何理由行此等自毁长城之事?此等构陷,看似恶毒,实则愚蠢,稍加查证便可知真假,父皇切莫被贼人所蒙蔽啊。” 一番话下来,皇后成功变成了可怜的受害者。 景华珩看着皇后,眼中闪过心疼,“母后近日操持中秋盛宴,劳心劳力。如今又被奸人如此算计……” 他转回身,对着大景帝深深一揖。 “儿臣恳请父皇,体恤母后艰辛。母后纵有失察之责,亦是因小人太过奸诈狡猾,防不胜防。” “当下之急,并非追究母后之责,而是应立刻彻查幕后黑手,以正宫闱!” 见大景帝表情不变,他不得不上升高度:“否则今日可构陷母后,明日便可危及父皇、太后乃至国本!” 大景帝皱起眉,有了转变之意。是啊,这种人要是放任不管,威胁到他的皇位,他…… 大景帝眼神一狠。 景华珩没有错过,话锋再转,主动提起了凤印一事。 “六宫事务繁杂,母后既需静养,又需避嫌以证清白,确实需要有人分忧。父皇圣明,凤印暂交贵妃娘娘协理,再稳妥不过。” “待事情查明,母后再为父皇分忧不迟。” 让皇帝亲口否定自己说过的话,何其难,景华珩这才迂回的说了这番话。 只要大景帝肯认,这凤印怎么也不会丢了,他现在还需要皇后替他挡着,所以,皇后不能倒! 大景帝听完这一席话,脸上的怒容早已消散,他看向景华珩,眼中多了一丝欣赏。 这个儿子,不仅识大体,更没有在权力中丧失人性。 他知道皇后平日里对待太子有多么严肃,甚至是苛责,可这孩子不但不心生怨恨,反而记挂着皇后的恩情,有一颗真正的赤子之心。 不愧是他的儿子! 大景帝转头,看向皇后,语气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了一丝莫名的感慨。 “你生了一个好儿子。” 皇后没有回话,心中密密麻麻的,她没想到,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站出来为她如此周全筹谋的,竟是这个被她从一开始就利用的儿子。 大景帝最终开了金口。 “珩儿所言,不无道理。皇后,你便依太子所言,好生在坤宁宫休养一段时日,六宫之事,暂由贵妃打理。” “至于查案……珩儿,此事便交由你暗中查探,务必给朕揪出那只幕后黑手!” “儿臣遵旨!” 景华珩领命。罪魁祸首他再清楚不过,不过抓肯定是不会抓的。 今日他来这一趟,一是为了让皇后承他这份情,二也是为了给小家伙找个合理的幌子,免得真被父皇查出什么端倪。 皇后深深叩首,“臣妾……谢陛下恩典。” 送走大景帝,皇后阖上了眼。 许久,皇后开口:“你还站着做什么,不去找你父皇探讨水患一事了?” 她不愿让儿子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这份情,她承了,但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无法在儿子面前卸下所有防备。 景华珩上辈子跟她斗了一辈子,如何不明白,不再多言,躬身行礼道:“母后注意凤体,儿臣告退。”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被殿门吞没时,身后传来皇后的声音。 “那个孩子,母后会多照看一二。你不要荒废学业,让你父皇失望。” 景华珩的脚步顿住。 他缓缓转过身,殿门外透进来的光线在他眼底投下了一点明亮的光斑。 那光斑迅速扩大,点燃了他整个眼眸。 “是,儿臣谢过母后!” 声音里的欣喜几乎压抑不住,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皇后紧绷的心,似乎也松动了一分。 还是个孩子呐。 …… 冷宫,欢笑不止。 棉棉盘腿坐在石阶上,听乌鸦给她讲如何在宫里捣乱的乐子。 “腻真棒吖。” 听到皇后的下场,她摸了摸乌鸦的头,夸奖道。 一缕几乎看不见的金光从她指尖溢出,没入乌鸦的羽毛里。 乌鸦只觉得一股暖流淌过四肢,浑身的羽毛都舒展开了,舒服得它抖了抖翅膀,却没多想。 墙角,一只大老鼠不雅地翻了个白眼。 【啊呸,不要脸的臭鸟,你谄媚的样子真的很丑陋。】 乌鸦被金光滋养得正爽,闻言立刻炸了毛,冲着老鼠的方向“嘎”了一声。 【死老鼠你找死啊。】 棉棉看着它们隔空吵得不可开交,眉眼弯弯,小肩膀一耸一耸的。 忽然,一阵柔软的触感蹭过她的腿边。 “呀,腻怎么来啦?” 棉棉低下头,就看到雪团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她。 她伸出小手,把这团毛绒绒抱进了怀里。 雪团满足地“喵”了一声,窝在她怀里开始舔自己的爪爪。 那边,还在对骂的乌鸦和大老鼠同时噤声,齐齐看向被棉棉抱在怀里,一脸嘚瑟的雪团。 【屮,被偷家了!】 雪团得意地仰起小脖子,用脑袋蹭了蹭棉棉的下巴。 【棉棉,我听铲屎官说,今后皇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棉棉抱着猫咪的手一顿,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惊讶。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回答她的,不是雪团那娇滴滴的夹子音。 而是一道清冽又熟悉的少年音。 “锅锅腻怎么来啦!” 棉棉眼睛瞬间亮起,怀里香香软软的“小蛋糕”立刻被她抛下,整个人扑进门口的身影怀中。 雪团被甩出一米远,稳稳落地,整个猫都僵住了,风中凌乱。 树上的乌鸦和墙角的老鼠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嘲笑。 【傻了吧,老大见色忘义又不是第一天了。】 景华珩顺势将小家伙抱起来。 “想来就来了,不欢迎?” 他低头,看着怀里仰着小脸看他的小家伙。 棉棉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喜翻还来不及呢。” 景华珩眼神暗了一瞬。 小家伙还太小,不懂这句话里蕴含的意味,看来以后得教她少说这种话。 忽然,棉棉想起了什么,小脑袋从他怀里抬起来,满脸都是好奇。 景华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禁开口:“怎么了?” 棉棉伸出手指了指地上还在怀疑猫生的雪团,又指了指他,脆生生开口。 “锅锅也能听懂雪团她们嗦话了?” 第二十七章 南方水患 景华珩被她这大大咧咧的话问得一怔。 小家伙,到底有没有心眼?! 他下意识把棉棉揽到身边,目光警惕地扫视四周,压低声音,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棉棉!” “这种话……是能随随便便说出来的吗?” 他知道小家伙不同,毕竟哪有人天天跟动物凑在一起,甚至能指挥他们做事,非要说驯养员也有这种本事,但小家伙不一样啊。 话还说不明白的年纪,居然能操控老鼠,猫,鸟……这是一个正常人吗? 如果他是一个坏人,或许现在已经开始打破砂锅问到底,然后将人囚禁起来为他所用。 怎得能这般毫无防备、不知道还以为她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 棉棉被他突然的严肃和猛然收紧的手臂勒得有点懵。 她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非但没怕,反而伸出手,拍了拍景华珩的胸口,像是在给他顺气。 小奶音里满是困惑和理所当然,“可系……腻系锅锅呀。” 她伸出小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肯定道:“窝们系一伙的呀!” “就像灰灰、鸦鸦、雪团它们一样!对一伙的,不用藏藏呀。”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冷漠。 “别银……不一样的。” 要是别人知道了,她就让他们忘记好啦!就像对待林姑姑一样,一个念头的事。 景华珩感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了一样,疯狂在跳。 “腻系锅锅呀。” “窝们系一伙的呀。” 简单到纯粹的理由,近乎到盲目的信任。 小家伙不是没有心眼。 而是将所有的“心眼”,都用在了区分“自己人”和“外人”上。 显然,他早已被她划入了最里面的圈里。 这种被相信的感觉太沉太烫,快要把他灼伤。 自重生以来,他从无神论者逐渐变为敬畏。所以他不会将棉棉视为怪物,比起妖魔鬼怪,天赐的礼物更符合小家伙。 他无比感谢上天让他发现了这个珍宝,更无比高兴他的珍宝是如此的相信他。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顶,郑重道:“嗯,我们是……一伙的。以后,关于这些,只告诉孤一人便好。” 他景华珩发誓,永远不会背叛眼前之人。 棉棉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誓言,眼眸立刻弯成了两道小月牙,用力点头:“嗯!” 心情大好的她,也不介意多分享一点她的秘密。 “锅锅腻放心~以后谁要系想害棉棉,窝一个念头就能让它们肚肚痛!” 她怕他不懂,特意补充说明:“一直闹肚肚的那种哦!” 赐福是双向的。 天道深谙平衡之道。被她赐福的人看似占了便宜,实际上她的力量已经扎根他们的身体。只要她想收回,那么被赐福的人就会付出代价。 放在上辈子,那些修士妖精皮糙肉厚,这一点点小代价并不要命,所以他们才趋之若鹜。 但放在脆弱的凡人身上,怕是要伤及性命的。 景华珩:“……” 这代价听起来真是……既厉害又好笑。 他忍不住逗她,“哦?那孤要是惹棉棉生气了,棉棉也会让孤闹肚子吗?” 棉棉立刻皱起小鼻子,鼓起腮帮子,做出超凶的表情,还挥舞着小拳头。 “会!” “所以锅锅不准惹棉棉生气!要天天给棉棉买奶糕!不然……不然窝就让腻变成窜稀太子!” “噗——” 景华珩终于没忍住,笑从胸腔溢出,一把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家伙搂进怀里,下巴亲昵地蹭着她柔顺的发顶。 “好好好,孤怕了你了。” “一定天天给你买奶糕,绝不惹我们的小祖宗生气。” 棉棉被他弄的痒的“咯咯”笑。 笑声止住,棉棉想起了什么。 她一把抓过还在和灰灰用喙子吵架的乌鸦,不由分说地塞进景华珩怀里。 大乌鸦扑腾着翅膀,一脸懵。 “对啦,锅锅要去南方救灾记得把他带上!有什么事,他会飞回来告诉窝的!” 景华珩抱着怀里羽毛漆黑的鸟,一脸错愕:“你怎么知道孤要去南方?” 之前他说要找父皇探讨水患一事并不是闹着玩的。 上辈子,明明已然入秋,南方却突遇大水,整整数十天不停歇,好不容易水灾过去,又逢大疫,饿殍遍野,死伤无数。不少难民涌入京城,最后还是靠武力镇压才得以解决。 可他知道,那不是良策。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所以,他主动请缨前往南方赈灾,督办修渠,安抚流民。 他要让大景的百姓从心底里认可他,敬佩他! 明日他就要启程了,就连母后都不知晓具体行程,这个小家伙是怎么知道的。 棉棉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指了指趴在不远处,优雅舔着爪子的雪团。 “当然系雪团告诉窝的吖!锅锅坏,什么也不告诉棉棉。”她抱怨道。 景华珩:“……” 他目光幽怨地看向那只一脸“本喵什么都不知道,本喵只是只无辜小猫咪”的小白猫。 真是千防万防,家猫难防! 他无奈地扶额:“孤……孤那是怕你担心。”更怕小家伙非要粘着他,一起跟着去南方,那里的百姓已经被灾患折磨疯了,小家伙去,那是危险万分! 谁知,预想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现,只见对面的小家伙小嘴一撅,满不在乎地挥挥手,“窝才不担心呢!锅锅厉害,肯定会没事的!” 她对他有种近乎盲目的信心。 “不过锅锅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棉棉带南方的亮晶晶哦!还有好次的!” 景华珩被她这毫不矫情的“懂事”逗乐了,心里却又泛起一丝小孩儿压根不想他的苦涩。 想到这,景华珩有些心塞,“原来棉棉不是舍不得孤,是舍不得亮晶晶和好吃的啊?” 棉棉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当然听懂景华珩话里的酸味,立刻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蹭啊蹭,用甜得发腻的小奶音撒娇。 “当然也舍不得锅锅啦!锅锅比亮晶晶和好次的……嗯……” 她停顿了一下,伸出小拇指,比划了一丢丢几乎看不见的距离。 “重要那么一点点!” 景行珩明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被哄得身心舒畅,他笑着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就一点点?孤可真伤心。”他故意板起脸。 “孤宣布,你的亮晶晶没了。” “啊!不行不行!”棉棉急了。 “好多点点!好多好多点点!锅锅最最重要啦!” 看着她急得快要掐死他的样子,景华珩连忙说:“孤知道了。孤会尽快回来,给你带很多亮晶晶和好吃的。” “嗯!锅锅此去一定一帆风顺,马到成功!遇水搭桥,逢凶化吉!”棉棉再一次动用赐福。 景华珩挑眉,“这回又是跟谁学的成语?” 棉棉骄傲地挺起小胸膛,一脸得意:“太傅上课的时候,窝偷听到的!窝聪明吧?” “聪明,我们棉棉最聪明了。” …… 哪怕嘴上说得再不在乎,离别真的到来时,棉棉还是不争气地哭了。 上辈子她没有朋友,只与一些没开灵智的动物为伴。看似是个活了很久的老妖怪,心智却单纯得厉害。 景华珩要走,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有点受不了。 她躲一处隐秘小角,探出个小脑袋,看着不远处景华珩与大景帝、皇后一一告别。 心里莫名堵得慌,很不舒服。 “臭锅锅,都没有跟棉棉告别。”她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子。 那边,景华珩与皇后拥抱过后,直起身,突然对大景帝说。 “父皇、母后,儿臣突然想起还有件东西落在东宫,儿臣去去就回!” 说着,不等帝后反应,抬脚往宫里跑。 大景帝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笑骂了一句,“毛毛躁躁的,还是不着调。” 皇后也附和一声,“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景华珩跑出大景帝的视线后,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精准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最后停在了那个掉金豆子的小家伙面前。 他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还故意颠了颠。 “好重。” 棉棉抬起脸,小鼻头一抽一抽的,有些讶然,“锅锅,腻不系走了嘛?” 景华珩用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还没跟某个小家伙说再见呢,如何能走?” 第二十八章 景华珠 外面日头正好,棉棉坐在窗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吃得不亦乐乎。 这是景华珩走后的第三天。 灰灰蹲在桌角,看着自家老大这副吃嘛嘛香的模样,鼠须都跟着抖了抖。 【老大,别人搞分别,那都是茶不思饭不想,要死不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怎么到了你这儿,又是鸡腿又是鱼?】 棉棉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眨巴。 “可能系窝肚肚好?” 灰灰:“……” 真是无懈可击的理由。 【老大,你这么一直吃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瞧瞧你这小肚子,都快赶上我冬眠前的储备粮了。】 灰灰跳下桌子,指着外面。 【要不,出去走走消消食?】 棉棉嗦了嗦手指,想起某人不止一次捏着她的脸,说她重的画面,心想,确实该动动了。 她点了点头,一副“拿你没办法”的样子:“行吧,窝就给腻一个面纸。” 灰灰闻言,兴奋地窜到前面带路。 御花园。 “你们怎么那么笨!连只兔子都抓不住!” “本公主要去告诉母妃,把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统统打发去刷恭桶!” 正背着手,带着“左右护法”溜达的棉棉闻声脚步一顿。 这声音听着嫩生生的,应该跟她年岁差不多大。说起来,她在皇宫这么久,还没见过跟她一般大的人类幼崽呢。 她循着声音,好奇地探出脑袋。 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华丽的小女孩,正气得小脸通红。 她梳着的双环髻上点缀着不少亮晶晶,虽然小,但已经显露出美人坯子的雏形。 棉棉歪着头想了想,仅两秒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贵妃萧玉衡之女,五公主景华珠。宫里出了名的小魔女,被贵妃宠得无法无天,说一不二。 “呀,好怪的银。” 灰灰爬到她肩头,看过去。 【哪怪了?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她浑身黑糊糊的。”棉棉认真地说。 她再次看向整个人都染成黑色的景华珠,那是一种气,寻常人看不见。 事实上,人身上都有气,正常的就是白色,只有大气运,大功德之人才会有别的颜色,比如身负龙运的皇帝,就有紫气。 她第一眼看见景华珩的时候,就被他身上紫到发黑的颜色差点亮瞎眼。 作为曾经的天命鸦,她一向以吸食气运、功德、信仰为生,条件苛刻极致。所以,待在景华珩身边,她很舒服。 然而气运的排布从非单一,天道讲究平衡二字,有人生来携大气运,也有人偏逢天煞孤星,像这种冒黑气的就是一种。 只不过,棉棉想不通,黑气通常出现在死人身上,景华珠这种都快要被黑气吞噬了,怎么可能还活蹦乱跳呢? “好怪。” 好奇。 她再次看过去,在景华珠前面,有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一双眼睛,红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兔子显然是受了惊吓,在包围圈里左冲右突,却总是在即将冲出去的瞬间,被某个太监手忙脚乱地挡住去路。 【可恶的两脚兽幼崽!本兔只是在这里睡个午觉,居然想抓我回去关笼子!】 【还想摸我的耳朵!做梦!不知道兔子的耳朵摸不得嘛!】 【要不是本兔对这皇宫不熟,迷路了……一定找一车兔来干飞你们!】 棉棉定睛一看,呀,是一只有身份的兔子耶! 说不定可以修炼成精呢。 那边,景华珠气得直跺脚,一把抢过旁边太监手里的网兜。 “笨蛋!都给本公主让开!本公主自己来!” 她提着裙摆,举着和她小身板极不相称的网兜,气势汹汹地朝兔子扑去。 红眼兔子见状,眼中凶光一闪而逝。 看样子,似乎准备不管不顾,先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两脚兽一点教训再说。 棉棉一看,这可不行。 这只小兔子显然不知道,要是真得罪了面前的小幼崽,惹怒了她身后的贵妃,怕是会以清蒸、红烧、油焖等各种方式,出现在餐桌上。 她想了想,还是走了出来,“等等吖!”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不点身上。 景华珠正憋着一肚子火,被人打断,更是火冒三丈。 她猛地转过身,白嫩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棉棉。 “你是谁?敢管本公主的闲事!” 棉棉的视线却被她头上随着说话一晃一晃的珠花发饰吸引了。 亮晶晶的,真好看啊。 她下意识开口,“姐姐,腻好漂酿呀!比雪团还要漂酿!” 正准备发作的景华珠,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夸赞给硬生生噎了回去。 从小到大,夸她漂亮的人数不胜数,但那些话听多了,总觉得假假的。 可眼前这个比她还要矮一点的小不点说的话不一样。 她知道雪团是太子哥哥养的猫,她可喜欢了,每次都想去摸一摸。可母妃总怕她被猫抓伤,从不让她靠近。 用雪团来夸她,无疑是认可了她的审美,而且小不点还挺……真诚的。 可她还是端着公主的架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少拍马屁!你到底想干什么?” 棉棉伸手指了指那只暂时停止动作,也正好奇看着她的兔子,一脸认真地说:“姐姐,这只兔兔不能抓的。” “为什么?这御花园里的东西都是皇家的!本公主想要就要!” 景华珠又恢复了那副骄横的模样。 棉棉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身子微微前倾,小声地对她说:“因为……因为这只兔兔系月宫里的仙子派下来的小信使呀!” “姐姐腻看它的眼睛,系不系像红宝石一样?普通的兔子,哪有这么漂酿的眼睛呀?” 她一边说,一边跟兔子眼神交流:兔兔,快配合一下呀!骗过这个小人类!不然腻今天就要有大麻烦啦! 红眼兔子愣了一下,它虽然不明白这个更小只的两脚兽为什么能跟它说话,甚至还要帮它,但能感觉到对方没有恶意。 为了自由,拼了! 它立刻收起刚才的凶狠,昂起毛茸茸的脑袋,摆出一副高贵冷艳的姿态。 它甚至还煞有其事地对着天上太阳,后腿直立,前爪合拢,拜了拜。 这波操作,直接把景华珠她们看呆了! 下巴掉了一地。 棉棉见状,继续忽悠:“姐姐腻看!它承认了!姐姐,仙子的小信使系不能关在笼子里的哦!不然仙子一生气,晚上就不让月亮出来了!” “而且……窝听说,摸了仙子信使的耳朵,以后自己的耳朵就会变得像驴耳朵那么长,那么丑!” 最后一句纯属棉棉即兴发挥,恐吓小朋友的。 景华珠毕竟才五岁,听到这话,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她看了看那只还在祭拜的兔子,又看了看一本正经的大忽悠,心里有点打鼓了。 她最爱漂亮了,才不要变成驴耳朵! “真……真的嘛?” 棉棉点头,“姐姐要系不信,可以摸摸它的背。如果它不躲开,就说明它喜翻姐姐,也许还会给姐姐带来好运哦!” “但系,千万不能摸耳朵!” 兔子接收到指令,为了自由,忍辱负重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景华珠将信将疑地伸出小手,落在兔子背上。 毛茸茸、软乎乎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眼睛一亮。 兔子果然没有躲开,反而像是很享受似的,眯了眯它那双火焰般的红眼睛。 “它真的让我摸了!” 景华珠惊喜地叫出声,瞬间把刚才要抓兔子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棉棉笑得眉眼弯弯,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看吧!姐姐这么漂亮善良,兔兔信使也喜翻姐姐呢!它以后会保佑姐姐越来越漂亮,像仙子一样!” 这话简直说到了景华珠的心坎里! 连带着看棉棉也觉得顺眼极了。 “咕噜——” 棉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扁扁的肚子。 景华珠此刻心情大好,听到声音,豪气地小手一挥。 “你饿啦?走!跟本公主回宫!” “我那儿有母妃刚让人送来的芙蓉酥、如意糕,可好吃了!本公主赏你吃!” 棉棉眼睛“唰”地一下亮了,“真的吗?谢谢漂酿姐姐!姐姐真好!”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我叫景华珠,珠宝的珠!” “窝叫棉棉!” 她立刻毫无心理负担地抛弃了刚刚并肩作战的“兔兔信使”,屁颠屁颠地跟上了自己新晋的“饭票”。 走之前,她还不忘回头对那只兔子眨了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 【快跑呀!】 兔子如蒙大赦,咻地一下钻进旁边的花丛,瞬间消失不见。 它躲在暗处,看着那两个远去的小身影,真是奇怪的两脚兽幼崽。 跟在景华珠身边的棉棉,更加好奇身边的漂酿姐姐了,她系极其讨厌黑气的,凑凑的,脏脏的。 可她的,她却不讨厌。 为什么腻? 第二十九章 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朝凤宫。 棉棉一进去,就被冲天的臭味熏得身子晃了晃,差点就要晕过去了。 “还舍得回来?本宫还以为你要在外头野到天黑。” 一个慵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单听可能觉得她是温柔婉美的江南女子,可从那不加掩饰的暴脾气就能看出她武将之后的出身。 棉棉发现景华珠在听到这句话后小脸瞬间绷紧了,一看就是有事,想听八卦的心瞬间压灭鼻子间的臭味。 她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景华珠红着眼圈,梗着脖子顶嘴道:“母妃就知道凶我!不过是一个旧镯子!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破镯子重要吗?!” 棉棉这才注意到,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白色碎片,像玉又感觉不像。 “你!” 萧贵妃被顶得心头火起,连女儿带了一个陌生孩子进来都顾不上了。 “本宫真是太惯着你了,那是你柳姨……罢了,跟你说你也不懂!滚回自己房里反省去!” 萧贵妃闹心的很,柳沅可是她十年的手帕交了,她送的礼物在她心里就是皇帝都比不上,这破孩子懂什么! “母妃才是无理取闹!“景华珠眼泪在眶里打转,吼了一声,拉着棉棉的手就要走。 棉棉黑曜石般的大眼睛转了转,挣脱她的手,迈开小短腿走了上前。 她没有看前面的萧贵妃,而是径直走到那些碎片前,蹲下身,捡起一块最大的碎片,小巧的鼻子凑近了闻了闻。 下一秒,“!” 她立刻嫌弃地把碎片拿开,一张白嫩的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臭臭臭!这系要把她送走这个美丽的世界嘛? 棉棉突兀的举动,让正在气头上的母女俩都愣住了。 “棉棉?”景华珠忘了哭,不解地看着她。 萧贵妃也蹙起眉,不悦道:“你做什么?” 棉棉抬起头,看向景华珠的大眼睛写满了崇拜跟敬佩,“姐姐,腻也太腻害啦,居然把它摔坏啦!” 景华珠没反应过来:“?你这是在骂我?” 棉棉用力摇了摇头,小手指着那块碎片。 “窝系在夸腻呀,这个镯镯,不是好东西。它臭臭的。” 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再清楚不过。手镯乃刚出生婴儿骸骨所制而成,属于至阴至邪之物,是她最讨厌的东西之一,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因为阴气极重,寻常人别说摔坏,就是磕碰一下都难。 景华珠能一下子就把它摔得粉碎,可不就是厉害。 上位的萧贵妃听着她们乱七八糟的对话,额角青筋跳了跳。 “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景华珠,你又把什么狐朋狗友给我领回来了!” 景华珠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炸了,她的朋友怎么就是狐朋狗友了,母妃一点也不理解她! 她张开手臂,像只护崽的小母鸡,挡在棉棉面前,“不许你这么说我的朋友!” 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女孩,棉棉心里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 人类真的好奇怪呀。 为什么会对一个仅仅认识了半天的人,这样维护呢? 景华珠还在大声反驳,“棉棉才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她是我的好朋友,你要给她道歉!” 萧贵妃柳眉倒竖,显然是气到了极点,“景华珠,我看你是想找打!” 对于这个女儿,她真是又爱又恨。 与大景帝成亲几载,她从侧妃到贵妃,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谁知性子却被她养成这般猫嫌狗弃的模样。 问就是后悔。 两人一人一句,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性子简直是一比一复刻的。 棉棉视线越过景华珠,落在比镯子还要臭的萧贵妃身上。跟景华珠一样,她的身上也布满黑气,按理说,她此刻坟头草都该两米高了,却跟景华珠一样,活蹦乱跳的。 她歪了歪头,突然开口问道:“漂酿姐姐的娘亲,腻系不系每次戴这个镯镯,都闷闷的?沉沉的?” 其实不止这些。 戴上这个由人骨所制造的镯子还会睡不好觉,心情越来越暴躁,最后精神恍惚,一命呜呼。 只不过这话太复杂了,她暂时还说不清楚。毕竟上辈子她也没正经学过人话啊。能说这么多已经很为难她了。 萧贵妃脸色一变,“你知道什么!” 作为一个在后宫沉浮多年的宫斗达人,各种阴私陷害的手段她可以说见怪不怪。 这个小不点这么说,她难免想到是不是有人在手镯里下了毒害她。 而且,她确实是在戴了这个手镯后不久,时常感到胸闷气短,夜里也辗转难眠。 可这手镯是柳沅送她的新婚礼物,她一直以为是婚后操劳、心绪不宁所致,从未想过会和这镯子有关! 棉棉悄悄爆了个大瓜后,还不忘回头哄她的“新朋友”:“姐姐别怕,腻没有做错哦,腻还帮了姨姨呢!这个东西在偷偷让姨姨不舒服!腻看,它碎了,味道都跑出来啦,好臭的!腻闻闻?” 她作势要把手里的碎片递给景华珠。 景华珠整个人往后一缩,但看着棉棉无比认真的表情,又偷偷觑了一眼母妃骤变的脸色,她的小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 “真、真的吗?它……它坏?” “真的呀!”棉棉用力点头,“它是个坏镯子!假装成好东西!” 碎了可太好了! 刚回过神就听到这句话的萧贵妃,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翻涌的心情了。 柳沅…… 那个出嫁前与她最要好,却在她入宫后渐渐疏远,不知状况的好姐姐,难道…… 不,不会的。 肯定是这个破孩子在瞎说。 萧贵妃努力平复着胸口的起伏,想了想,最终挥了挥手,对一旁的宫女道:“把这些……碎片,仔细包起来,拿出去……处理掉。” 她声音透着一股疲惫,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怒气。 棉棉看出来她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 这很正常。 除了锅锅那个大傻子,其他人对这种事很难立刻就相信吧。 这种事,只有亲身经历了,才会知道有多可怕。 景华珠看了看神色复杂的母妃,又看了看一脸认真的棉棉,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乖乖地站在一边,没再吵闹。 宫女走后,萧贵妃这才看向眼前这个比珠儿还矮一点的孩子,她挥了挥手。 “你们都退下。” 殿内的宫女和太监们躬身行礼,退了出去,只留下心腹嬷嬷在远处守着。 偌大的殿内,只剩下她、景华珠和棉棉三人。 萧贵妃缓缓开口,眼含复杂地看着棉棉,“你到底是谁,哪个宫的?” 她可没听说,最近有哪位大臣之女被特许入宫了。 棉棉眨了眨大眼睛,老实回答,“棉棉系冷宫的呀!” 冷宫! 萧贵妃瞳孔骤然紧缩。 难怪,她总觉得这个小不点眼熟,现在她终于想起来这张脸,像谁了。 是当年的梅妃——林楚月! 那个宠冠后宫、一舞惊鸿,却又红颜薄命的女人! “……你跟你那个娘,还真是一样的大胆。”许久,萧贵妃才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 一个冷宫弃女,居然敢在后宫里这般乱晃悠,就不怕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做掉。 一个区区江南小吏之女,当年却敢效仿开国皇后,于雪中舞剑,一举从美人晋升为妃,甚至被破格允许伴驾,身临前朝议事。 两人的胆识还真是如出一辙,该说不愧是母女吗? “棉棉也有娘亲?”棉棉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试探着问。灰灰到现在还没查出来她那个便宜娘亲被谁害的,眼前这个女人会知道吗? 萧贵妃听见这话,发出一声轻笑,“莫非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第三十章 太子来信 萧贵妃不知道,她说这句话时带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自嘲。 她看不起梅妃那种恃宠而骄的张扬,却又在夜深人静时,忍不住羡慕那份能豁出一切的大胆。 作为将门之后,父亲叔伯无一不是征战四方,镇守边疆的国之栋梁,只有她,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每一步都走得心惊胆战,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之上。 “不系哒!” 她不知,她的无心讥讽,棉棉却当了真,她严肃地蹙起小眉头。 仰着白嫩的小脸,认真反驳道:“灰灰嗦,小宝宝系大银们从河里捞上来、或者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才不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腻骗银!” 她上辈子就是从天上直直掉下来的,这个她最清楚了。 “噗——” 景华珠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个叫棉棉的妹妹真笨,她虽然三岁,但也知道石头里是蹦不出人的,最多……最多能蹦出猴子! 萧贵妃唇角也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她垂眸,看着眼前这个一本正经纠正“宝宝来源”的小不点,再想想她刚才的惊人之语,感觉无比割裂。 她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额角,决定暂时放弃跟一个三岁奶娃探讨生命的起源。 “罢了。” 萧贵妃挥了挥手,无比心累道:“今日看在珠儿的面上,本宫就不追究你擅闯之罪。以后安分待在冷宫,莫要惹是生非。” 冷宫虽然清苦,但对一个无权无势的孩子而言,却是宫中最安全的地方。 她固然看不惯梅妃那女人的做派,可这终究只是一个孩子,她还犯不着出手。 更何况,若是梅妃没死,这孩子今日的尊贵,恐怕连珠儿都及不上。 棉棉却不满了,她来都来了,怎么能两手空空走呢,不行! “可系冷宫不好玩呀。没有漂酿姨姨,也没有珠珠姐姐,还没有好次的糕糕。” 她小手一摊,满脸都写着委屈。 “窝喜翻这里!” 景华珠一听这话,立刻跑过去抱住萧贵妃的腿,晃起来。 “母妃母妃!让棉棉留下来陪我玩嘛!她可厉害了!我喜欢这个妹妹!” 她完全忘了刚才还要母妃道歉的事。 萧贵妃被女儿晃得头疼,刚要开口斥责。 就见棉棉那个小不点,小鼻子在空中用力嗅了嗅,然后精准地指向她身边小几上的点心。 “漂酿姨姨,这个糕糕……味道不对劲哦。” 萧贵妃眉心一跳。 她迅速看向那盘点心,这是御膳房才送来的,想起刚才的镯子,她不得不多想,难不成……这糕点里有毒!? 棉棉不知道她想了什么,迈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到小几旁,踮起脚,挑出盘子里一块做成梅花形状的糕点,转身递到萧贵妃面前。 小脸严肃得像个小大人。 “就系这个,不要次。” 这个不甜还发苦,最难吃了! 然后,她又转过身,从盘子里挑出一块小兔子形状的,不由分说地塞进旁边眼巴巴瞅着的景华珠手里。 “这个,可以次!” 用牛奶做的,就系太甜了,就让姐姐掉牙牙吧,她的牙还要留着次更多还次的腻! 最后,她为自己挑了一块雕琢成小凤凰模样的,毫不客气地啊呜咬下一大口。 她幸福地眯着眼睛,腮帮子鼓鼓囊囊。 “这个,最好次!”不甜不腻,绝绝子! 萧贵妃:“……” 亏她还以为糕点有毒,合着是这小东西是来给点心做质检来了? 还顺便把卖相最好的那个挑给了自己?! 她真是昏了头,居然会觉得一个三岁奶娃有这种本事。 不过,多一分警惕总是好的。 她不动声色地对身后的心腹嬷嬷递去一个眼色,那嬷嬷立刻会意,悄无声息上前,用帕子将那块梅花糕稳稳收起,准备拿去查验。 那边,棉棉和景华珠两个小家伙已经彻底忘了萧贵妃的存在。 她们脑袋挨着脑袋,一会儿分吃一块糕点,一会儿又指着对方头上的发饰小声讨论。 …… 心满意足地白嫖完两顿饭,棉棉终于舍得回去了。 她踮着脚,准备将吹入冷风的窗户推上。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猛地从缝隙里冲了进来! “砰——” 大乌鸦一个滑铲,重重摔在地面上,四脚朝天,差点鸟翻仰大。 它狼狈地站起来,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将一只脚高高抬起,露出脚脖子上绑着的小竹管。 【唔……老大老大!臭猫她爹的信!】 棉棉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臭猫她爹”说的是景华珩。 她连忙跑过去,解下竹管,倒出里面卷成细卷的纸条。 不过下一秒,她的脸就垮了下来。 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是景华珩的笔迹。 眼熟是眼熟,但是—— 她、一、个、字、也、不、认、识! 上辈子是文盲鸟,这辈子是文盲崽!关于知识,彻底盲区了属于是! 棉棉捏着小纸条,皱着小眉头,对着光看了又看,倒过来看了又看。 最后,她气鼓鼓地嘟起了小嘴。 “臭锅锅!写这么多蚂蚁爬爬……欺负棉棉不识字!” 她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忽然有了主意,把纸条往怀里一揣,转身就往外跑。 很快,她就溜达到了上书房外,找到了正站在架子上,将脑袋埋在翅膀里打瞌睡的绿毛鹦鹉。 “鸟大锅鸟大锅!” 棉棉压低了声音,踮着脚把纸条举得高高的。 “腻快帮窝看看,这上面写的系什么呀?” 绿毛鹦鹉被吵醒,极不耐烦地睁开一只眼,先是瞥了一眼那张写满字的纸条,又瞥了一眼他的新晋冤家。 然后,爆发出刺耳的嘲笑:“嘎哈哈哈——!笑死鸟了!笑死鸟了!” “你居然大字不识一个!文盲!小文盲!嘎嘎嘎!” 棉棉面无表情地勾起嘴角,威胁道:“不许笑!快帮窝念!不然、窝就让灰灰晚上偷吃腻的小米!” 鹦鹉的笑声戛然而止。 它可太知道那只肥老鼠有多厉害了,简直是鼠中霸王,所过之地,一扫而空。 它悻悻然地用喙梳理了一下被笑乱的羽毛,这才不情不愿地重新看向纸条。 [棉棉亲启:] [见字如面——孤也不知你识不识得这些字,但想来难不住你……] 听到这一句,棉棉骄傲地仰起小下巴,那当然!根本难不住她! [南境水患……] 鹦鹉磕巴了一下,继续念道: [南境水患已退,孤正在组织百姓重建家园,估计很快你就能吃到便宜的江南米了——虽然孤知道,你只对肉和点心感兴趣。] 棉棉眨眼,锅锅真是了解她。 [此地有一种梅子,酸甜可口,孤尝了尝,突然想起某个小家伙嗜甜如命,口水直流的样子,故良心发现,命人搜罗了整整一食盒运往京城。] [不过,此物虽好,不可贪嘴。孤已命人清点过数目,共计六十六颗。若回京后发现你贪嘴了……呵,未来三个月,某个小家伙的奶糕,恐怕就要改成苦瓜酿了。] 读到这里,鹦鹉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怪,似乎是羡慕嫉妒恨? [宫中近日严寒,记得加衣,若让孤知道你没有听话……孤不介意让你提前体验一下南方蚊虫的热情款待,保证比你身边那只老鼠的兄弟还多。] [另——] 第三十一章 乌鸦坐飞机 [孤安好,勿念。当然,以你没心没肺的程度,估计也想不到要念。] [最后:乖乖待在安全的地方,等孤回来。] 鹦鹉读完,浑身的羽毛都抖了三抖,受不了喊道:“酸死鸟了酸死鸟了!他堂堂太子怎么可以这么腻歪!还‘勿念’!嘎!牙要酸掉了!你们两脚兽真是肉麻!” 棉棉才不管它的吐槽,她知道锅锅没事!水患也快好了!还给她准备了甜甜的蜜果! 她开心得眼睛弯成月牙,一把抢回纸条,宝贝似的揣进怀里,还冲着鹦鹉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腻就系嫉妒!锅锅对窝最好啦!” “不过谢谢你辣!窝去告诉灰灰今晚不加餐啦!” 说完,她蹦蹦跳跳地跑远了,留下绿毛鹦鹉在原地气得直跳脚。 “过河拆桥!小没良心!嘎!”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方灾区。 景华珩站在正准备加固的堤坝外,昂贵的云锦料子已被泥点子浸染得看不出原样。 “殿下,您要不先回去歇息吧?这里泥水多,地也滑。” 身旁的县令小心翼翼地劝道。 景华珩摇了摇头,目光沉静地望着眼前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 “不亲身经历民生之苦,如何能找到真正造福百姓的办法,孤无碍。” 说完,他转头看着县令:“水患暂平,然民生恢复非一日之功。孤自会向父皇请旨,减免本地三年赋税,并鼓励垦荒。所需钱粮,朝廷会尽快拨付。” 县令眼睛一亮,这是好事啊! 说完,景华珩又转过去,望向京城的方向。 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收到信? 有没有乖乖听话? 宫里那些牛鬼蛇神,有没有再去找她的麻烦? 他摸了摸袖中另一封刚刚写好、准备发往京中的奏折,眼神倏然变得深邃。 必须尽快彻底解决这里的问题。 然后……回去。 他的急切,身在京城的棉棉并不能感同身受,此时此刻的她快玩疯了,没人告诉她,当人这么爽啊,早知道上辈子她就化形了。 “棉棉棉棉,你还没醒吗,今天我们去藏书阁捉鬼呀!”景华珠“砰砰砰”地敲着门,眉眼间尽是兴奋。 还在睡梦中的棉棉直接一个鲤鱼打挺,看了一眼外面还没亮的天,终于明白萧贵妃为什么那么嫌弃她了。 不过自己招惹得银…… 棉棉仅烦了一秒,就极速收拾好自己,打开门,看着整装待发的景华珠,“窝起啦!走吧!” 藏书阁。 她们过去的时候天依旧是灰蒙蒙的,里面一整个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靠窗的位置勉强看见一丝光亮。 棉棉牵着景华珠的手,东张西望,“姐姐,这里真的有鬼嘛?”说实话,她虽然上辈子系一只见多识广的天命鸦,但鬼这种东西……她还真没见过。 至于这个位面有没有鬼,她可不敢打包票,毕竟前天还看见一只快要成精的兔子呢。 再说了,她也不是个正常银呀。 景华珠其实也不确定,但她可不能承认,不是,是不能扫兴,“那当然!那鬼厉害着呢,听说已经吃了不少人了!” 棉棉眼睛一亮,苍蝇搓手般跃跃欲试,“那窝们快点去捉他啊!” 不远处,看守藏书阁的白胡子老头打了个喷嚏,“奇怪,是谁在念叨老夫……” 棉棉猛地抬头看向老头的方向,但因光线太暗,并没有看清楚什么,“姐姐,腻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景华珠被她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什么声音,不会是鬼吧!”她咽了咽口水,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 呜呜呜,她害怕,母妃快来! 两小只的声音并没有压制,苏老头也听见了,他眯着花老眼辨认。 当他看清景华珠那张肖似萧贵妃的脸时,浑身打了个激灵,差点没站稳。 “哎……哎呦喂!”苏老头赶紧跑过去,“这、这不是五公主殿下吗?!怎么大老早跑这地方来了?” “老臣这都是书,没什么好玩的,快回去吧!”他真怕这混世魔丸把他的藏书阁给嚯嚯了。 他以为自己是在劝阻,但实际上他的声音又大又飘忽,在这空旷寂静的楼前显得异常诡异: “……好……玩……回……去…………” 景华珠瞬间头皮发麻,紧紧抓住棉棉的胳膊,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真的有声音!我听见那鬼还说我们好玩,不让我们走!” 棉棉拍了拍她的手,“姐姐别怕,窝保护腻!” 珠珠姐姐可系她的朋友,这不知道哪来的鬼真系大胆。 苏老头看着两位小祖宗站在原地,非但没走,反而大手大脚地往前横冲直撞。 生怕她们下一秒就把他的宝贝孤本给糟蹋的苏老头,连忙加大音量,边摆手边往前凑,想赶紧把她们哄走: “哎呦!小祖宗们!可不敢进去啊!里头都是宝贝!碰不得!碰不得!别留在这了!” 声音又一次飘忽忽传过来,“敢进去……留在这……” 脑补大帝·景华珠再次上线,“棉棉!他是不是想把我们留下陪他?!呜哇哇……”她越想越怕,直接哭出了声。 棉棉一听,她长这么大还从没被这么挑衅过呢,这凡人界的鬼这么嚣张? 她撸起袖子,奶凶奶凶喊道:“腻个老鬼!吓唬银!还想抓窝们!有本事出来单挑啊!窝才不怕腻!窝拳头超硬的!” 苏老头意识到什么,连忙上前:“没有鬼啊!是老臣苏岐啊!公主别害怕……” 景华珠抽泣着,一字一顿道:“……棉棉,他还知道我是公主,这鬼好生厉害!” 棉棉碰了碰拳头,递给她一个眼神,“姐姐别怕,再厉害也没有棉棉的拳头厉害!” 说着,迈开小短腿,朝着苏老头冲了过去! “看窝的厉害!乌鸦坐飞机!” 这一招可是上辈子一个奇怪的人教她的,虽然不明白飞机是什么东西,但听她说,很厉害,对付这只鬼应该没问题吧。 苏老头眼看小炮弹一样的身影冲过来,吓得老眼圆睁,还没来得及躲闪—— “咚!” 棉棉闭着眼,一记“头槌”,整个人撞下去,结结实实地顶在了苏老头的肚子上! “哎哟喂!”苏老头一声痛呼,猝不及防地被撞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你、你这娃娃……怎么还真打啊……” 棉棉自己也撞得有点晕乎乎,她晃了晃小脑袋,睁开眼,看着坐在地上哼哼唧唧、一脸痛苦和茫然的老头,愣住了。 “咦?鬼……鬼也会被撞倒?也会喊疼?还会流泪嘛?” 那边,景华珠见自己好姐妹冲了,心想着自己不能这么没义气,吼了一声,也冲了上去! 刚做起来的苏老头看见又一个“乌鸦坐飞机”,老眼一花,又倒下了。 景华珠来不及停住,整个人栽在上面,成为三折叠式人肉大饼。 外面,找了后宫一圈的萧贵妃,看着眼前的一幕,柳眉倒竖,“景、华、珠!” 回过神的景华珠看了看下面,又看了看外面,心想:完了,她的屁股又要开花花了。 第三十二章 我应在江湖悠悠 跟在萧贵妃身边的两个宫人连忙将苏老头从地上扶起,老人家的官帽歪在一边,一脸的惊魂未定。 萧贵妃的视线直直射向两个垂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地缝里的小身影。 “你们两个!” “立刻过来给我解释清楚!为何要对苏老先生动手?!” 天知道,她看见刚才的一幕,差点心梗。 文武殊途,朝堂之上多有纷争,作为将门之后,她也是不喜欢那些舞文弄墨的读书人,但苏老先生是她为数不多真心敬佩的文臣。 作为三朝元老,辅佐先帝推行新政,一力扭转了大景朝重文轻武的百年积弊。 可以说,没有他,就没有她萧家如今在朝廷的地位。 但景华珠干了什么,她居然把人给打了!简直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在萧贵妃吃人的目光逼视下,棉棉跟景华珠挪着小碎步蹭了过去。 景华珠先开了口,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还带着点儿委屈。 “母妃,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是他先吓唬我们的!” 萧贵妃凤眼一眯,声音让两人再次颤了颤,“吓唬你们?苏老年近七十,耳朵都快听不见了,他拿什么吓唬你们?” 景华珠被噎了一下,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棉棉。 棉棉小脸紧绷,往前站了一小步,仰头看着萧贵妃,奶声奶气说:“漂酿姨姨,窝们没有嗦慌,他会发出鬼叫,还……” 她一边说,一边还用小手比划了一下,形容得有鼻子有眼。 景华珠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连忙补充道。 “对对对!就是这样!那声音呜呜咽咽的,跟……跟从地底下钻出来的鬼简直一样一样!吓死我了!” “他还追窝们,窝们害怕,就冲上去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硬生生将一个耳背老头描述成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萧贵妃听得是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看着面前两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小家伙,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她不知道她们,还能不知道苏老先生?苏老因为耳背,说话声音时常忽大忽小,偶尔还会走调,听着是有点怪。 可这俩丫头,胆子也太大了。 “苏老是宫里的老人,他尚且还能听清楚你们说话,你们俩听不清他说话?别跟我说,你们俩也耳背?” “至于鬼,你们俩给我抓一个看看,皇宫乃天子所居,鬼物根本不可能活下来!还有,谁准你们来这里胡闹的!” 萧贵妃越说火气越大,最后指着她们的鼻子。 “你们两个,回去把《女诫》给我抄写十遍!抄不完不许用膳!” 按理说,她不该管棉棉这个小不点的,但自家闺女跟得了失心疯一样黏着人家,她能有什么办法。 再说,自从跟棉棉混在一起,景华珠确实没以前那么猫嫌狗弃了,至少……闯的祸稍微小了一点点。 景华珠和棉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 两人耷拉着脑袋,跟着一个大宫女垂头丧气地走了。 朝凤宫偏殿。 景华珠一手撑着脸颊,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拖着毛笔,在宣纸上划拉出几个东倒西歪的字,活像一群喝醉了酒的螃蟹。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 “母妃也真是的,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就不能网开一面嘛?” “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抄书了!” 她是真的对这些“之乎者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要她说,自己天生就该是那种身披铠甲,手持长枪,在沙场上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读书,狗都不读! 嘀咕了半天没听见棉棉的回应。 她有些奇怪地扭过头去。 这一看,景华珠眼睛都瞪圆了。 她的小姐妹不仅没有摆烂,居然坐得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着什么,那副认真的模样,简直像是翰林院的大儒附体。 景华珠震惊,景华珠诧异,景华珠敢置信。 不是,当初是谁跟她一起在管教姑姑面前画乌龟,说好一起摆烂弃学的? 你怎么能背着我偷偷用功! 她“啪”地一声放下毛笔,凑了过去,仔细一看,才发现棉棉写的根本不是什么《女诫》。 她就说她的小姐妹还是讲义气的。 “棉棉,你在写什么?”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畔,让棉棉从专注中回过神来。 她抬起小脸,大眼睛看着景华珠,软糯糯开口:“窝在给锅锅写信吖!” 景华珠愣了一下,“是给四皇兄的?” 棉棉被“四皇兄”这个称呼说得怔了怔,随即才反应过来,锅锅在皇嗣中好像就是排行第四。 她点了点头,“系吖,棉棉想他了。” 景华珠眼睛瞬间亮了,“我也要写!我也要写!” 她一阵风似的跑回自己的座位,一把将那张写满了狗爬字的《女诫》嫌弃地扫到一边,重新铺开一张宣纸。 虽然她跟四皇兄一点都不熟,但棉棉熟啊! 母妃常说,朋友的朋友,那就是朋友! 远在正殿处理宫务的萧贵妃若是听到,恐怕要纠正她一万遍。 她明明说的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两个小家伙彻底沉迷于写信大业,无法自拔。 期间萧贵妃不放心,特地过来看了一眼。 当她看到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安安静静写字时,欣慰地点了点头。 刚想开口夸奖两句,目光猝不及防落在了两人笔下的纸上。 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她真多余看那一眼。 她的字虽比不上那些大书法家,却也端正有力。皇帝的字更是龙飞凤凤舞,自成一派。 可这两个丫头的字…… 怎么说呢。 缺胳膊少腿,横七竖八,毫无章法可言,仿佛是墨汁打翻后,被鸡爪子刨过一样。 萧贵妃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眼不见心不烦。 她也没想,两个三岁的小奶娃,能拿起笔老老实实坐着不乱涂乱画已经很不错了,至于抄书?字能认得几个? 等两个小家伙终于“写”完信,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景华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突然一拍脑袋。 “哎呀我真是傻了,我们写了信,该怎么寄给四皇兄啊?他又不在京城。” 棉棉扬起白嫩的小脸,“看窝的!” 她跑到窗边,鼓起腮帮子,对着外面吹了一声清脆响亮的口哨。 下一秒,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了窗棂上。 白鸽甩了甩头上的羽毛,叫了起来。 【哦咦,两位美丽的小姐,有什么需要小生为您效劳的吗?】 景华珠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她居然在一只鸟的身上,看到了……油腻? 棉棉保持微笑,然后抬手,一个大逼兜,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鸟头上。 “啪!” 白鸽被打得眼冒金星,两只爪子摇摇晃晃地跳了一支舞。 五分钟后,白鸽的脚腕上多了一个竹管,里面塞着给景华珩的信。 它有些不舒服地甩了甩脚,再次开口,语气充满了悲愤。 【我本应在江湖悠悠,怎奈囊中羞涩,不得不委身于某个母夜叉,惨哉,惨哉。】 棉棉眯起了漂亮的眼睛,声音里透出一丝危险。 “再不正经,还揍腻!” 白鸽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振翅就要飞走,嘴里还飞快地嘀咕。 【老大你这么不乖,饲主迟早不要你!】 话音未落,一只手猛地伸出,一把将还没飞出窗户的白鸽给抓了回来。 看着手心里瑟瑟发抖的白鸽,又看了看桌上还未洗的毛笔,棉棉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三天后。 南境灾区。 景华珩看着眼前一身黑的信鸽,疑惑开口:“你这是……掉泥巴沟里了?” 第三十三章 拈酸吃醋 白鸽瞬间泪洒现场。 【饲主大人,你可要为人家做主呀,老大真真真是……太凶残了!】 看着白鸽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景华珩感觉有点辣眼睛,果断取下竹管,然后让人把它带走清洗了。 小家伙会给他写什么呢?景华珩忍不住猜测,是担心他,抱怨他,还是……想念他? 看到竹筒里塞着两封信、信纸边缘毛毛躁躁的,显然是从大纸上裁剪下来的。 他挑眉,嘴角忍不住勾起,“就这么想孤,一封不够还写了两封?” 可仔细看完后,他不自觉“咦”了一声,有些意外,“小家伙什么时候跟老五混在一起了?” 说起来,五皇妹上辈子也是个十足的可怜人。在他入狱后,断断续续听到狱卒说——萧将军被冠上“勾结蛮人”的罪名,萧家满门一夜之间尽赴刑场,鲜血染红了半条长街。 萧贵妃为家族求情无门,最终在自刎于朝凤宫。 而五皇妹,自那以后便没了音讯,有人说,她被乱兵掳走,卖到了最腌臜的青楼,在脂粉堆里耗尽余生;也有人说,她性子随了萧贵妃,不愿苟活,早在宫变那日,便跟着母亲一同去了。 可景华珩知道,这绝不可能。 他眼神晦暗地盯着信纸,萧烈将军人如其名,性子刚正不阿。要说他叛国,他是万万不信的。 可他一个废太子不信又有何用,大景不是他们景家说了算,大景早就变成镇北候沈家的天下了。 景华珩原本平静的眼眸被怒火染红,瞳孔里翻涌着溢出来的恨意,许久他才再次平静下来。 无妨,今生他万不会心慈手软,上辈子的惨状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景华珩不再多想,终于打开了小家伙的信,然后,愣住。 上面的字简直不能称之为“字”,大小不一,东倒西歪,大部分都因墨水过多糊在一起。 景华珩凝神细看,连蒙带猜,终于解读出了内容: [锅锅:南方的水怪被打跑了吗?] 看着因为“水患”不会写,不得不画了个吓人的鬼脸代表“妖怪”,景华珩忍不住轻笑一声。 中间一大部分是半写半画的,景华珩猜,小家伙应该是说,她跟人被欺负了,但好在报复回去了。 “还不算笨。”景华珩评价道。 看着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流着口水的嘴巴,景华珩用脚想都知道,小家伙又馋了。 他无奈笑了笑,“这么能吃,以后可怎么办啊?要不,寄过去的瓜果减些量?” 可看到最后,景华珩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棉棉想锅锅。] “小狐狸,”他指尖轻轻摩挲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眼底的无奈彻底被化不开的温柔取代,“真是知道如何让孤心软。” 他小心地将这封信收好,才拿起另一封。 五皇妹到底占了年纪大的优势,字稍微比小家伙工整一点点,但也仅限于“能看出是个字”的程度,同样大小不一,墨迹淋漓,还有很多错别字。 [太子哥哥:我是珠珠呀。南方好玩吗?有鬼吗?我和棉棉昨天去藏书楼捉鬼了!] “藏”字似乎不会写,在上面画了个房子加问号,俩小家伙的写信方式简直如出一辙。 [我们看到一个白胡子老鬼!棉棉超级厉害!她一个乌鸦坐飞机,就把老鬼打倒了!不过,飞机是什么?] [母妃发现生气了。骂了我们。还罚抄书。] “罚抄”旁边画了个哭脸。 [太子哥哥你快点回来吧。你回来带我们玩,棉棉说你会带甜甜的果果。我也要。不要告诉母妃是我要的。] 又是一个贪吃鬼。 [对了,珠珠也想你。] 整篇下来,重点都在“打架”、“告状”、“要吃的”,景华珩终于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能想象出宫里是如何的鸡飞狗跳。 这两个小麻烦精凑在一起,破坏力果然惊人。 不过,能写这么多,值得表扬,还得让小安子再多备一匣子梅果才行。 …… “红双,那小家伙最近怎样了?”正抄着佛文的皇后突然想起来对太子的承诺,对一旁的宫女问道。 红双顿了顿,随即回复道:“回禀娘娘,六公主最近一直宿在萧贵妃宫里。” 皇后停下笔,任由笔下的墨点加深,她直挺起身,“贵妃?” “她去哪里做甚?” “听闻是五公主喜欢她。”红双低着头。 “呵。”皇后轻笑一声,“算算日子,贵妃这凤印也该归还了吧?” “红双——”她凤眸微凝,语气稍冷。 “奴婢在。” “摆驾朝凤宫。” 朝凤宫内,萧贵妃看着底下两个叽叽喳喳没完的两个小家伙,不由得思虑,珠珠一个人是不是太孤单了,她要不努力生个二胎? 还没想出个答案来,就听门外有人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她连忙起身,躬身行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虚扶了萧贵妃一把,打趣道:“妹妹快免礼,瞧这殿里热闹的,本宫瞧着都眼热。反观本宫那坤宁宫,倒像是被忘了似的。” 萧贵妃笑容一僵,连忙说:“姐姐哪里的话,两个小家伙淘气的紧,妹妹正头疼呢。” 棉棉跟景华珠注意到人,放下手中的玩具,“噔噔噔”跑过来。 景华珠倒没忘了礼仪,小手轻轻提了提裙摆,屈膝行了个标准的半礼,“珠珠见过母后,母后金安呀!” 棉棉有样学样,“棉棉也见过娘亲,娘亲今天看着比花园里的丹丹还要好看吖!” 皇后挑眉,“丹丹?” 萧贵妃解释,“是御花园里新开的粉牡丹。” 皇后笑了一声,弯腰刮了一下棉棉的鼻尖,“你倒是会说话。” “棉棉没有说错吖,娘亲就系漂酿啊!” 萧贵妃忍不住拈酸道:“姐姐一来,妹妹都要靠边站了,你瞧她俩,方才还跟我闹着要描红,这会子眼珠子都黏在姐姐身上了。” 皇后听出她话里的打趣,笑着将俩小家伙往她怀里推了推:“妹妹这醋吃得没道理,她们黏我,还不是沾了妹妹的光——平日里你把她教得这般懂礼,才让她见了我也这般亲近。” 珠珠被推回母亲身边,立刻伸手搂住萧贵妃的脖子,把手里的牡丹塞进她掌心:“母妃不气,珠珠给母妃戴花花!” “棉棉的也给!” 萧贵妃捏了捏两人软乎乎的脸,眼底的“酸意”早化作笑意,嘴上却仍道:“还是姐姐会说话,三两句就把我这宫里的‘小叛徒’给哄回来了。” 说完,她抬眼,“对了,还没问姐姐今日所来何事呢?” 第三十四章 交还凤印 皇后笑容不变,“自然是找妹妹说说知心话。” “珩儿去了南境,姐姐这坤宁宫一下子就只剩自己了,不习惯呐。” 萧贵妃正拿着银箸,给景华珠夹了一块芙蓉糕,闻言便笑。 “太子小小年纪就有国君之资,姐姐该高兴才是。” 皇后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 “他啊,就是瞎胡闹。这年纪闹腾些好,宫里也多有生气。像珩儿这种,姐姐当真是愁。” 萧贵妃:“……” 她能说什么? 儿子优秀成这样,当娘的做梦都要笑醒了,怎么到了皇后这里,反倒成了愁事。 这话里有话,可她一时没品出来。 皇后放下茶盏,切入正题道:“说起来,珠儿也大了。” 她目光落在正埋头苦吃的景华珠身上,随即又转向萧贵妃。 “妹妹如今协理六宫,事事顺遂,可曾想过……再为皇上添上一子?” “也好让珠儿有个兄弟相伴,将来……也算有个依靠。” 这话说得不能再明白了。 这是实打实的在问她,有没有再生一个皇子,去争那个位置的心。 萧贵妃却浑然未觉。 她正被两个小家伙夸张的吃相逗的直乐,根本没有细品皇后话里的深意,只觉得皇后这话真是说到了自己心坎里。 她确实觉得珠珠一个人孤单了些,多一个孩子,宫里也热闹些。 她正要笑着点头,表示深有同感。 一只沾着桂花糖霜的小手忽然伸了过来。 紧接着,一整块桂花糕被直直地塞进了她嘴里。 “唔!” 糕点又干又甜,瞬间堵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咳……咳咳!” 萧贵妃猛地咳嗽起来,快要背过气。 皇后起身,脸上浮现担忧,“妹妹怎么样?快拿水来!” 棉棉跟景华珠立刻一左一右地围了上来,小脸上满是焦急。 “母妃快喝!” 一杯温水被递到嘴边。 萧贵妃也顾不上仪态,连忙接过,一饮而尽。 那股噎人的感觉总算顺了下去。 她摆了摆手,气息还有些不稳,“姐姐别担心,妹妹没事。” 余光瞥见一旁,罪魁祸首正低着头,两只小手搅着衣角,一副做错了事的委屈模样。 萧贵妃心里不由得诧异,棉棉这小家伙从她认识到现在,什么时候这么乖过? 不把别人气得跳脚就不错了,可从没见她服过软,吃过亏,今天这是怎么了,毛毛躁躁的。 她正思索着,就听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没事就好,要是出了事,姐姐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皇后的视线轻轻扫过两个小家伙,随即又落回萧贵妃脸上。 “对了,刚刚妹妹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萧贵妃脑中一空,随即,她猛地想起皇后刚才问的那句话。 ——再为皇上添上一子? ——将来……也算有个依靠。 一道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后颈。 她瞬间出了一层薄汗。 原来如此。 她就说皇后怎么有空闲来她这里,原来根本不是为了说什么知心话,而是来试探她有没有夺嫡之心! 也怪她自己粗心大意,心思全在孩子身上,竟完全没听出话里的机锋。 差一点。 就差一点,她就要点头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正低头“认错”的棉棉,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这小家伙……刚刚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念头刚起,她就立刻自己否定了。 不可能。 一个三岁孩子,怎么可能听得懂大人之间这种弯弯绕绕。 连她自己都差点着了道。 一定是巧合。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笑,看向皇后。 “姐姐可饶了妹妹吧!怀珠儿那时候,妹妹就吐得昏天黑地,死去活来。” “生的时候更是去了半条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如今有珠儿一个,就够妹妹操心的了,可不敢再想了。” 她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随即,她话锋一转,神情变得无比坦荡真诚。 “再说,有太子殿下如此贤德,乃是国本之福。珠儿将来有太子殿下这个兄长照拂,就是最大的依靠了,妹妹放心得很。” 这番话,一半是应对,一半也是真心。 养孩子太累了,她是真的怕了。 至于太子景华珩虽然性子冷了点,但为人处世确实不错,她也真心觉得太子地位稳固,是江山社稷之福。 皇后准备好的一肚子后续说辞,就这么被萧贵妃一个直球给尽数打了回去。 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她仔细观察着萧贵妃的神情,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发自内心的疲惫,没有半分作伪的痕迹。 一拳重重打在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反而震得自己手麻。 这种感觉,让皇后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对方是真的连争一争的念头都没有? 还是说……她藏得太深,连自己都看不透了? 皇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借着这个动作掩饰自己一瞬间的失态。 她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处理宫务的桌案上,那上面,一枚通体赤金、纽为龙凤盘绕的印章,正静静躺在锦盒之中。 是凤印。 是执掌六宫之权的凤印。 她眼神晦暗,开口道:“妹妹执掌凤印这些时日,真是辛苦了。姐姐瞧着,这后宫倒是比先前更井井有条了些。”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夸奖为假,敲打为真。 可惜,萧贵妃完全没听出那层敲打的意思。 她只听到了夸奖,心里还有点小得意,“姐姐过奖了,妹妹不过是按着宫中旧例行事,每日战战兢兢,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她说着,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蹙着眉抱怨起来。 “而且这凤印沉甸甸的,处理起事来总觉得束手束脚,生怕哪里行差踏错,辜负了皇上和姐姐的信任。” “还不如以前在宫里带着珠儿玩耍来得轻松自在呢。” 皇后:“……” 她脸上的笑容几乎要维持不住了。 这算什么? 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被别人炫耀了吗? 把执掌六宫的无上荣光,说得跟个体力活一样。 真是荒谬! 不等皇后想好下一句该如何应对这让人牙酸的炫耀,就听萧贵妃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道。 “说起这凤印,妹妹也正想着,是时候该提醒皇上,将它归还于姐姐了。” “老是放在妹妹这里,到底不成体统。” 萧贵妃一脸真诚地看着她,仿佛在寻求她的认同。 “姐姐说呢?” 第三十五章 离家出走 不等皇后回答,萧贵妃又说:“姐姐不知,尤其是近日,俩小家伙天天给妹妹找事,妹妹实在分身乏术。” “思来想去,妹妹真不是这块料,继续占着这位子,实在说不过去。” “如今见姐姐凤体似已大安,妹妹恳请姐姐,收回凤印,重掌六宫!也让妹妹能偷个懒,专心管教孩子,尽一尽为母之责。” 皇后彻底愣住了。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萧玉衡会来这么一出。 主动交还凤印? 这简直不按常理出牌! 她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她是真心不想干,还是以退为进,试探自己?如果是试探,自己接了,岂不是显得迫不及待? 凤印是皇帝下旨让她暂管的,自己就这么收回,皇帝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心胸狭窄,容不得人?又或是身体好了就急着揽权? 还有,萧玉衡主动交还,自己欣然接受,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会不会觉得她这个皇后没有容人之量,连暂时帮衬的人都容不下? 接,也不是。 不接,更不是! 皇后此刻真觉得那凤印烫手得很! 她勉强维持着笑:“妹妹这是做什么?你打理宫务这些时日,陛下与本宫都是看在眼里的,甚是稳妥,何来力不从心之说?” “孩子淘气,多派几个嬷嬷管教便是,怎能因此误了正事。” 谁知话音刚落,萧贵妃整个人趴到她身上,一手拿着帕子抽泣。 “呜呜呜……姐姐您就可怜可怜妹妹吧!妹妹真是做怕了!” “昨日尚宫局来报秋季份例开销,那账目看得妹妹头晕眼花!” “今早又有两个才人为了争一匹云锦料子闹到妹妹这儿来……妹妹头都大了!” “还是姐姐您厉害,这凤印合该您执掌!您就收回吧!陛下若是问起,妹妹一力承担,就说自己是块朽木,不堪雕琢,自愿交还!绝不让姐姐为难!” 皇后的笑容彻底僵硬了。 她看着被塞到手里的凤印,接也不是,推回去更不是! 最终,她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既如此,妹妹近日也确实辛苦,便……暂且好生休息,教养珠儿吧。” “这凤印……本宫便收回了。” 皇后拿着失而复得、却毫无喜悦之感的凤印,心情复杂地离开了。 她赢了,却又好像输得彻底。 憋了一肚子火,却无处发泄。 萧贵妃看着皇后远去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拍着胸口,对旁边目瞪口呆的俩人小声嘀咕,“总算把这劳什子甩出去了!轻松多了!” 景华珠看着自家母妃戏精的模样,无奈开口:“母妃,你不要总看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 这撒泼打滚的功夫,简直没眼看,她不会承认刚刚的女人是她的母妃的。 倒是棉棉眼中闪过一丝敬佩,妙呀,原来还可以这么做,漂酿姨姨真厉害! 晚上,听闻此事的大景帝来到了朝凤宫。 宫人低声通报:“陛下驾到——” 萧贵妃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起身迎驾,“臣妾恭迎陛下。” 大景帝迈步进来,挥退左右,径直走到主位坐下,“朕听闻,你今日自作主张,将凤印交还给了皇后?” 萧贵妃心中一跳,知道兴师问罪的来了。 她没有辩解,而是跪了下来,“是,臣妾有罪,请陛下责罚。” 她认罪如此干脆,反而让大景帝噎了一下。 他冷哼一声:“哦?你倒是说说,何罪之有?朕将凤印交予你,是信重你。你竟如此儿戏,说还便还?将朕置于何地?” 萧贵妃红着眼抬头:“臣妾之罪,罪在无能,罪在让陛下失望。” “自掌管凤印以来,那账目是算了又算,事情是想了又想,生怕辜负皇上圣恩。可臣妾终究不是皇后娘娘,才德不足以服众。” “也是今日,才知皇后娘娘竟如此辛苦,娘娘的本事,臣妾是学十年也难及其一啊。” 大景帝听着,眉头微蹙。后宫事多,他一向知道,可能人为难成这样吗? 萧贵妃知道说这些不能平息皇上怒火,随即膝行两步,靠近大景帝,仰起那张我见犹怜的脸。 “陛下,臣妾入宫,蒙陛下垂爱,已是天大的福分。臣妾别无他求,只愿能让我们的皇儿好好长大。” “可珠儿近日性子愈发野了,臣妾若再忙于宫务,疏忽了对她的管教,将来若是行差踏错……臣妾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臣妾恳求陛下,允臣妾专心做好珠儿的母亲吧……” 大景帝看着眼前哭的梨花带雨的女人,心中的怒气早已消散了大半。 他本就偏爱贵妃的颜色,此刻只能依靠他的样子更是直击他的保护欲。 是啊,她本就是个娇养的女子,何必非要逼她去做那劳心劳力的活计? 皇后……确实更适合那个位置。 至于皇后的感受?他并不在意,只要后宫不出大乱子即可。凤印在谁手里,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种平衡。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萧贵妃扶起,“罢了罢了,快起来。地上凉。” 他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既然你觉得如此吃力,朕也不勉强你。只是日后不可再如此莽撞,凤印之事,岂可儿戏?需得朕来定夺。” 萧贵妃顺势靠在他怀里,软语道:“是臣妾思虑不周,只想着急于向娘娘表明心迹,免得娘娘多心……臣妾知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大景帝“嗯”了一声,“好了,既然你无心于此,那便依旧让皇后掌管吧。” “臣妾多谢皇上。” 第二天,一道旨意从乾元殿发出,大意就是: 贵妃萧氏近日劳于宫务,甚为辛劳,朕心甚怜。念其还需专心教导五公主,特旨允其卸下协理六宫之责,凤印交还皇后沈氏掌管。望皇后善摄六宫,毋负朕望。 皇后接到这道旨意时,越想越气。她居然被萧玉衡那个“直肠子”给摆了一道! 明明就算没有萧玉衡一说,凤印到时候也会归还于她手,可偏偏还要承她的情! 而同样难受的还有几天后的棉棉跟景华珠。 萧贵妃交还凤印后,有了大把的功夫天天盯着她们。 不让她们玩,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女戒》。 有时也会给她们读话本子,但都是什么“霸道将军的读书郎”又或者是“重生之妻主狠狠爱”。 她们听不懂啊! …… 景华珠探着头,左右张望一番,发现没人后,对身后的棉棉说。 “没人,棉棉我们快走!” 棉棉一手一个小包袱,闻言墩墩墩的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躲过宫人,来到了正午门,皇宫的大门口。 “棉棉,有人守着,出不去呀?”景华珠苦恼地挠了挠头。 她们实在受不了母妃的精神折磨,策划了好几天,决定在今日“离家出走”——去南境投奔太子哥哥! 可还没上路呢,就碰到了第一个难题。 棉棉左看右看,发现不远处有一辆停着的马车,眼睛一亮,说:“看窝哒!” 棉棉将手指放进嘴里,吹出一串清脆的哨音。 瞬间,一群麻雀从四面八方飞来,叽叽喳喳地朝着守门侍卫冲了过去,对着他们一通乱啄。 趁着混乱,她拉着景华珠飞快地爬上了那辆马车。 车厢内光线昏暗,一股淡淡的药香萦绕鼻尖。 两人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你们是谁?” 第三十六章 把人弄吐血?! 棉棉抬头。 发现眼前坐着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不过弱冠之年,却生了一头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如雪般的白发。 他眉眼清冷,面容冷白,身体裹在一件厚厚的狐裘里,似乎极其畏寒。 他安静地坐在那,好似不染凡尘的天上仙。 “好、好漂亮的人。”景华珠这个小花痴直接看呆了,张着小嘴,眼睛一眨不眨。 好在棉棉还没忘她们的正事。 她怕他叫出声引来守卫,想也没想,扑上去就用小手捂住了他的嘴,“嘘嘘,蜀黍,腻先别嗦话哦,棉棉借一下腻的车车出去,马上就好。” 刚过冠礼的景昌舟,人生第一次被人喊了“叔叔”。 这两个字砸在他耳朵里,震得他猛地咳嗽了一下。 棉棉吓得连忙收手。 小小的身子往后缩了缩,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惊慌。 “腻、没系吧?系不系棉棉弄疼腻了?”她也没用力啊,这个人好脆呀。 景昌舟刚想说“无碍”。 话未出口,一股腥甜却猛地从喉间涌上。 他不受控制地侧过头,一口血吐了出来。 殷红的血珠顺着他苍白的嘴角滑落,滴答一声,砸在那身雪白的狐裘上。 红得刺眼。 棉棉:“!” 景华珠:“!” 完了完了。 她们又闯祸了。 “美人叔叔别怕,我这就去找太医来救你!”景华珠最先反应过来,脑子飞快转着,然后从高高的马车上跳了下去。 动作利索得不像个娇养的公主。 棉棉看着倒在那里的白衣青年,眨了眨眼,快速冷静下来,她虽然答应过锅锅不能暴露自己的能力,但简单的处理应该可以。 她在自己的小包袱里翻找着,摸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 是她的枇杷糖。 “灰灰嗦,爬爬糖阔以不咳咳。腻阔千万不要死呀……”棉棉一边碎碎念,一边剥开糖纸,将那糖块塞进他嘴里。 她奶声奶气安慰着,不知道是安慰男人还是安慰自己,毕竟无论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她都没有杀过人。 “蜀黍腻会没事的,蜀黍腻先睡觉觉吧。” 景昌舟意识涣散间,只觉得一股清甜在口中化开。 他想说不用,他自己有药。 但下一秒,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席卷而来,眼皮子一沉,睡了过去。 棉棉看着他恬静的睡颜,伸出小手,覆在他心口的位置。 “对不起!窝们不是故意的!蜀黍腻的病一定会好哒!” 一道微不可查的金光顺着她的掌心渡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男人得了什么病,但有了她的赐福,应该会好受很多。 做完这一切,她也学着景华珠的样子,手脚并用地爬下马车。 但宫道上空荡荡的。 “姐姐呢?” 棉棉站在原地,茫然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 一只麻雀恰好落在旁边的廊檐上,歪着头梳理羽毛。 棉棉眼睛一亮,哒哒哒跑过去。 “小啾啾,腻看到窝姐姐了吗?她穿着粉色的裙裙。” 麻雀停下动作,黑豆似的眼睛看了看她。 【唔……是一个哭鼻子的小妞是吧,好像往那边跑了吧。】 棉棉立马顺着麻雀翅膀指的方向跑去,果然找到了抱着包袱、缩成一团的景华珠。 “姐姐!棉棉来啦!” 景华珠听到声音,猛地抬头,脸上还挂着泪珠,“呜呜呜棉棉!你吓死我了!我、我找不到去太医院的路……父皇为什么要把皇宫修这么大……” 话音刚落,一阵规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人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宫道尽头,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来。 为首之人,一身玄色骑装,稳坐马鞍,一头乌发用玉簪固定,几缕碎发垂在颊边,随马的轻晃微微飘动,端的是一个丰神俊朗。 不是景华珩又是谁! 锅锅……回来了? 就在棉棉愣神的瞬间,景华珩的目光也扫了过来。 他眼尖地捕捉到了两个鬼鬼祟祟、满脸惊慌,还提着包袱的小身影! 四目相对。 景华珩的眉头瞬间锁紧。 惊讶过后,棉棉心里只剩惊喜,刚要迈开小短腿跑过去。 就听“聿”的一声长嘶。 景华珩猛地勒住马缰。 高大的黑马人立而起,停在她们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薄唇微张: “棉、棉。” “景、华、珠。” “你们——” “穿成这副样子,在这里,做什么?” 冷冷的话让棉棉浑身一激灵。 不妙!锅锅生气了! 景华珩翻身下马,玄色的衣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他一步步走近,明明没有疾言厉色,那股迫人的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 景华珠没有见过景华珩这样子,下意识把棉棉往自己身后拉了拉,声音抖得厉害: “四、四皇兄……” 景华珩的目光掠过她,最后落在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棉棉身上。 “棉棉。”他喊她的名字,声音低沉。 棉棉缩了缩脖子,小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小包袱。 景华珩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他伸出手,没有一丝预兆地,捏住了她肉乎乎的脸颊,轻轻往两边一扯。 “嗯?”他尾音上扬,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这是打算离家出走?” 棉棉的嘴被扯成一个奇怪的形状,话都说不清楚了,“唔……锅锅……窝们……” “胆子不小。”景华珩莫名轻笑一声,松开手,转而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还知道打包袱,带盘缠。要不要孤夸一下你们计划得挺周全?” 棉棉揉着自己的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平日的宠溺,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她有点怕,但更多的是见到他的委屈和喜悦。 她瘪了瘪嘴,小短腿一迈,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锅锅!棉棉好想腻吖!” 景华珩的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接住这个软软的小炮弹。他低头,看着怀里抱着他脖子不撒手的小团子,心底那点怒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想孤?想孤就是给孤上演一出千里寻亲?”他嘴上不饶人,手却稳稳地托住了她。 “不是的!”棉棉在他怀里蹭了蹭,“窝们系要去找锅锅呀!姐姐可以作证哒!” 太子殿下的目光扫向一旁快要哭出来的景华珠。 景华珠一个哆嗦,连忙点头:“对,我们打算去皇兄你!母妃管的太严了……” 景华珩眉头一挑,“所以,这才是你们离家出走的原因?” 棉棉立刻反驳,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系不系,窝们主要系想锅锅了!” 景华珩看着她狡辩的小模样,气得想笑。 他把棉棉从身上撕下来,让她站好,然后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嗷!”棉棉捂住额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还敢顶嘴。”景华珩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现在,立刻,马上,跟孤回去。你们的账,孤稍后慢慢算。” “不行!”棉棉急了,一把抱住他的腿,“锅锅,不能走!蜀黍!那个白衣蜀黍还在车里!” 景华珠也反应过来,急忙点头,“对对对!四皇兄,我们把一个叔叔弄晕了,他还吐了好多血!” 闯祸到底不是一件光彩事,景华珠羞愧的不行。 景华珩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不远处那辆华丽马车上。 白衣?吐血?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身影猛地浮现出来。 “他长什么样子?”景华珩表情变得严肃。 第三十七章 九皇叔 “白头发,白衣服,长得像神仙!”景华珠抢着回答。 “对!蜀黍系个神仙蜀黍!”棉棉用力点头,“但是神仙蜀黍生病了,他咳嗽,然后就吐血了!好可怕!” 景华珩的脸色彻底变了。 是他! 九皇叔,景昌舟。 父皇最小的弟弟,生来体弱,自幼在宫外别院养病,常年与汤药为伴。也因此,躲过了当年夺嫡之争。 上辈子,景华珩对这位皇叔印象不深。只记得他冠礼之后没几年,就在一个冬天里悄无声息地去了。 死因是旧疾复发,但后来听人说,这位温润如玉的皇叔,根本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常年下毒,最终毒发身亡。 他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老仆,孤苦伶仃,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但要是小看他,就大大错了!能在宫变中活下来的又有几个是无能之辈,他的这个皇叔,可是一条货真价实的毒蛇。 景昌舟最爱行善救人,别人以为他是为了给自己积德,祈祷上天感动能让他多活几年,但景华珩知道不是,他所救的人,其实都被他养了起来,组成一支战无不胜的“昌盛军”! 上辈子,这支军随着景昌舟的死落在了皇后手里,成为她夺取政权的好帮手。 重生以来,他无不在想如何接近他这位神秘莫测的皇叔。没想到,这辈子,竟然让棉棉她们误打误撞地遇上了!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棉棉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了,小声说:“窝怕他嗦话,就捂住了他的嘴……然后他就咳嗽,就吐血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补充道:“窝给他吃了糖!窝的枇杷糖!吃了糖,病病就会好!” 景华珩“嗯”了一声,摸了摸她的头,说了一句“别怕,孤去看看。” 然后大步流星地朝着马车走去。 他身后的亲卫立刻跟上,将两个小不点围了起来,名为看管,实为保护。 车帘被掀开。 景昌舟安静地躺在软榻上,雪白的狐裘上,那点点血迹触目惊心。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景华珩探手上前,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脉象微弱,气若游丝。 确实是病入膏肓的迹象。 但奇怪的是,在这片虚浮混乱的脉象之下,似乎又有一股极其微弱的东西,正固执地护着他的心脉,让他的生机不至于彻底断绝。 这是怎么回事? 思考无果,景华珩对着一旁的人下令,“去传太医!立刻!” 很快,提着药箱的太医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一看到马车里的人,顿时脸色大变。 “九王爷!” 一番诊治后,老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太子殿下,九王爷这是……这是急火攻心,引动了体内旧疾。按理说,这次发作极为凶险,可……可不知什么东西一直在吊着王爷的心脉,才不至于如此。” 景华珩点了点头,这跟他看的无二。 老太医还在百思不得其解,“老臣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脉象。倒像是……像是服了什么护心的灵丹妙药一般。敢问太子殿下,可曾给王爷用过药?” 景华珩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了那个正踮着脚尖、一脸担忧地往这边瞅的小小身影上。 灵丹妙药? 他只吃了一颗棉棉的糖。 “先将王爷送回别院,好生照料。”景华珩没有接话,他收回目光,沉声吩咐。 众人立刻护送着马车离开。 宫道上,重新恢复了寂静。 景华珩转过身,一步步走回到两个罪魁祸首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弯腰,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一样,将棉棉和景华珠都扛了起来,夹在手臂下。 “啊!四皇兄!” “锅锅!放窝下来!” 两个小家伙在他手臂下扑腾着,抗议声此起彼伏。 景华珩充耳不闻,迈开长腿,直接朝着东宫的方向走去。 回到东宫,他将两人往地上一放。 “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吗?” 景华珠吓得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 棉棉有样学样,也跟着跪好,只是膝盖刚着地,就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重新放回了旁边的椅子上。 “都给孤站着。”景华珩眯起眼,“身为公主,你们的傲骨呢!” 景华珠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四皇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锅锅!腻不要凶姐姐!有事冲窝来!” 景华珩看着她那副“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模样,额角青筋跳了跳。 “你还有理了?”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先处理那个罪不至死的,他指着景华珠:“你,回自己宫里,抄《女诫》一百遍。抄不完,不准出门。” 景华珠如蒙大赦,连忙跑了。 殿内,只剩下景华珩和棉棉大眼瞪小眼。 …… 不知过了多久,景昌舟在别院里,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还有些昏沉,喉间那股熟悉的腥甜似乎被一种清甜的滋味取代了。 他偏过头,看到守在床边的老仆。 “王爷,您终于醒了!”老仆喜极而泣。 景昌舟撑着身子坐起来,声音沙哑:“我睡了多久?” “快两个时辰了。王爷,您这次……多亏了太子殿下。”老仆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景华珩? 景昌舟微微蹙眉,他跟这个侄子,并没有太多交集,正想着,门口传来通报声,是景华珩。 “皇叔醒了。”景华珩走进内室,屏退了下人。 “有劳太子了。”景昌舟客气地颔首。 “皇叔客气了。”景华珩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随意问道:“皇叔今日,为何会入宫?” 景昌舟淡淡道:“许久未曾给皇兄请安,今日自觉精神尚可,便想入宫看看。” 景华珩“嗯”了一声,不再多问,只是叮嘱他好生休养,便起身告辞,似乎只是尽责来看一眼。 待他走后,景昌舟抬起手,摸着自己的唇,感受着那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他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小小身影。 瘦瘦的小手,捂在他的心口,紧接着是数十年来,从未感受到的温柔。 景昌舟猛地睁开眼。 他看着景华珩离开的方向,一向清冷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探究。 那个孩子,是谁? 第三十八章 罚棉棉跟腻一起次好次的吖 离开小别院后,景华珩并未即刻折返东宫而是去乾元殿向大景帝回禀南境赈灾事宜。 御座之上,大景帝听着景华珩禀报,手在龙椅上不轻不重地敲击着。 笃。 笃。 这是他的习惯,思考的习惯。 帝王的面容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看不出分毫喜怒。 但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满意,没有逃过景华珩的眼睛。 “嗯。”许久,大景帝开口,“此次南下,你做得不错。” “灾情控制得宜,民心也算安稳,更难得的是,未曾听闻有大的贪腐舞弊。” “看来,朕让你去这一趟,是对了。” 帝王心思难测,素来讲“平衡”二字,能如此裸露心迹,可见他对景华珩有多欣赏了。 景华珩躬身,谦逊道:“儿臣惶恐。全赖父皇庇佑,地方官员协力,儿臣不过略尽绵力,不敢居功。” 大景帝摆了摆手,似乎不喜这些虚词,“功就是功,过就是过。朕向来赏罚分明。” “说吧,此次立下大功,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田宅,宝驹稀物,但说无妨。” 对景华珩这个太子,他自是满意的,但再怎么说,也不是他日日照看长大的,此番赏赐,也是想看他心性如何,不佳就再磨练磨练,要是已具有储君之态,那朝堂上的事也可以让他参与一二了。 谁知,景华珩却再次深深一揖,说出的话让在场的人一愣,“父皇厚爱,儿臣感激不尽。不过儿臣并无他求,若父皇执意要赏……” 他顿了顿,道:“儿臣斗胆,想向父皇讨要三支上好的山参。” “山参?” 大景帝挑眉,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来了兴趣,“你要山参何用?还是三支?” 这赏赐,他还真没听过。 毕竟山参这东西,说它稀奇吧却无甚大用,说它不稀奇吧,却也价值千金。 还一开口就要三支,他有点好奇他这太子要做什么? 景华珩抬起头,有点不安,似乎是做错了什么事怕被罚,“回父皇,儿臣今日回宫,车驾行至宫门处,因归心似箭,驭者稍急,不慎惊扰了九皇叔的马车。” “虽然九皇叔并没有责备儿臣,但儿臣心中甚是不安。” “九皇叔凤子龙孙,尊贵无比,且向来体弱,儿臣想讨一支上好的山参,送至王府,以为赔罪,略尽孝心。” 他知九皇叔的性子不会把棉棉她们说出去,但为了不让人关注到小家伙,他只能出此一举。 大景帝听完,未置可否,又问:“哦?那第二支呢?” “这第二支,”景华珩抿了抿唇,“儿臣想献给贵妃娘娘。” “儿臣离京这些时日,贵妃娘娘代掌凤印,协理六宫,为母后分忧,甚是辛劳。” “儿臣身为晚辈,理当尽孝。” 听到此处,大景帝勾起唇角,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不等大景帝问,景华珩便将第三支的归处说了,表情似乎还有些腼腆,“至于这第三支,便是儿臣的私心了。” “九皇叔有了,贵妃娘娘也有了,若独独母后没有……儿臣心里过意不去。” “还请父皇允准,让儿臣将这最后一支献给母后,补养凤体。” 这一个“不能别人有,母后没有。” “呵……”大景帝不由得低笑出声。 他伸手指着景华珩,对旁边垂手侍立的安福海道:“瞧瞧,瞧瞧朕这太子,出去历练一番,回来倒学会这小女儿作态了!” “讨赏都要讨得如此拐弯抹角!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虽然这么说,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大景帝很高兴。 当皇帝的,都怕自己的位置被别人觊觎。自己还没死,当儿子的就已经盼着他死要继位了,这谁能高兴。如今见太子懂得尊老、敬上、还不忘恩,他如何不满意! 笑声停歇,大景帝才慢悠悠地说道:“你有这份心,朕与你母后都很欣慰。不过,贵妃那份就免了吧。” 景华珩面露不解。 大景帝难得给人解释:“萧氏那个惫赖的性子,哪里是能长久操心的料?凤印她早就归还你母后,嫌累躲清闲去了。” “你这参送过去,她未必领情,反倒显得刻意。” 景华珩“恍然大悟”,从善如流道:“是,儿臣明白了。” “嗯。” 大景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不再留人,“去吧。去看看你母后,她……很是想念你。” “儿臣遵旨。”景华珩行礼后,缓缓退出大殿。 直到隔绝了帝王的视线,景华珩脸上温良恭俭的表情瞬间消失不见。 想念? 呵,他那位母后,想的恐怕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这把“刀”,是否还锋利,是否还牢牢握在她手中。 不过,知道归知道,戏还是要做足的。 他伸手,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重新挂上无可挑剔的笑,朝坤宁宫的方向走去。 …… 东宫。 景华珩不在,被迫罚站的棉棉站了没一会儿就觉得腿酸。 她揉了揉,但还是没有缓解,她看着不远处的大床,“窝就偷一会懒,就一会儿!” 说完,她撒腿就爬上了那张觊觎已久的大床榻,一掀被,整个人都陷进去了。 啊,舒坦~ 等她再睁开眼,窗外天色已经墨黑,一道身影立在床前,恰好挡住了跳跃的烛光。 也把正在偷瞄的她吓了个半死。 景华珩刚结束与皇后的“母子情深”戏码,挂念着某个小家伙,便立即回了东宫,谁知这小家伙,闯了祸,被抓包,受了罚,现在居然还敢跑到他床上“负荆请罪”来了? 或者说,是来萌混过关的? “呵。”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你倒是会偷懒,嗯?” 棉棉眼皮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锅锅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行,现在不能醒,不然肯定会挨骂的,装睡装睡! 看着她拙劣的伪装,景华珩有些好笑,他伸出手,捏住了她的小鼻子。 “小家伙,你的被子在冷宫,你的罚站位置在墙角。你说,孤是该现在把你拎回去继续罚站呢,还是该把你这个小骗子扔出去?” 棉棉呼吸一滞,深觉现在醒过来一定会遭受“毒打“,仅用一秒,就决定继续装死。 景华珩眯起眼,也不拆穿她,只是佯装遗憾地叹了口气。 “既然某个小家伙睡着了,那孤准备的一桌子好菜就撤了吧。反正孤也没甚心情品用。” 话音未落,被子里的小团猛地弹了起来。 “不要吖锅锅!” 见她憋不住睁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景华珩眼底的笑意终于漫了出来。 “嗯?肯醒了?孤还以为你今晚要待在这儿给孤暖床呢?” 棉棉眼睛眨呀眨,小手伸出,拉住衣襟,往下一拽,景华珩不受控制往下,棉棉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脸。 她软软撒娇道:“锅锅,棉棉给腻赔罪吖。腻别生气了,好不好?” 见他没什么反应,棉棉又整个人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小脸蛋在他袖子上蹭来蹭去。 “锅锅要系还生气,就罚棉棉……” “罚棉棉陪腻一起次那桌子菜菜好不好?” 第三十九章 窝不要腻死 景华珩回过神,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头,没好气道:“吃吃吃,除了吃你还知道什么?” “是不是别人一串糖葫芦就能把你骗走啊?” 棉棉仰起小脸,认真地摇了摇头,发髻上的小揪揪也跟着晃动。 “才不系哒!棉棉只吃锅锅的糖葫芦,别银才骗不走棉棉呢!” 景华珩瞬间噎住,看着她信任自己的模样,哑声道:“你就不怕孤在糖葫芦里下毒?” 怎么能一点心眼都没有呢? 让人担心,让人心软,让人动容。 棉棉咧开嘴,“锅锅才不会害棉棉呢!” 她眼底毫无保留的信任,让景华珩感到灼热,他有些狼狈地别过头,不再看她。 “行了,起了就赶紧下床吧,那桌子菜还等你呢。” 棉棉一听锅锅不准备计较她的错,眼睛顿时亮了,迫不及待地蹬掉被子,穿好鞋,“哒哒哒”地朝圆桌跑去。 好不容易夹起一个鸡翅,美滋滋啃完,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声响。 她不顾脸上的满嘴油,看过去,下一秒,就见景华珠手脚并用地从窗户翻了进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 “棉棉,我来看你了!我给你带了……” 鸡腿。 剩下的话,景华珠没说出口。 她死死盯着满满一桌的菜,好吃的根本看不过来,好呀!心瞬间寒了! 她掐着腰冲过来,小脸气得通红:“棉棉你居然背着我吃独食!枉我废了吧唧劲找你,差点被母妃打屁股!” 景华珩:“……” 话说,他的五皇妹,原来这么傻的吗? 还有,他的存在感就这么低?从头到尾都没被看到? “咳……”他清了一下嗓子,试图引起注意,“五妹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 景华珠这才猛地发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定睛一看,吓得一个哆嗦。 “皇皇皇、兄!” 棉棉实在看不下去自己的小伙伴犯蠢了,她主动伸出油乎乎的手,把景华珠拉到自己身边。 “姐姐,次!” 一顿饱餐过后,景华珩差人将两个吃得肚皮滚圆的小家伙送回了各自的宫殿。 赈灾一事完美落幕,他现在风头正盛,万一被别人抓到把柄,只会害了她们,他赌不起。 不过有必要提一下,小家伙是主动要走的,真是伤透他心。 翌日。 躺在冷宫的硬床板上,棉棉翻了个身。 “叽!” 一声刺耳的叫声,让棉棉瞬间惊醒。 她睁开眼,就看到灰灰正吐着舌头被她压在胳膊下。 她连忙抬起胳膊,一把抓起它肥,拎着它的尾巴晃了晃。 “灰灰,腻又胖了。”她掂了掂感受着。 大老鼠在半空中,一个蹬腿伸腰,动作矫健地脱离了魔掌,稳稳落地。 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理了理自己的胡须。 【什么胖!鼠爷这叫身强体壮!】 被灰灰这么一闹,棉棉也没了睡意,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没理会它的自吹自擂。 想起昨晚,锅锅虽然嘴上凶巴巴的,但最后还是没再跟她计较,心里忍不住美滋滋的。 唔……锅锅早上会吃什么呢? 心里惦记着去找景华珩蹭早饭,穿戴整齐后她便溜出冷宫。 途径御兽园时,一阵压抑着痛苦呜咽声传入耳朵。 好耳熟? 不确定,再听听。 棉棉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发现果然是熟人,不、熟狗! 眼前,一只浑身是伤,血迹斑斑的大型犬气息奄奄地趴在地上,上次见还油光水滑的皮毛此刻黏着泥土,要不是还会喘气,棉棉都怀疑它已经死了。 “大狗狗!”棉棉提着裙摆跑了过去。 猎犬艰难地抬起眼皮,认出了她。 【是……是你啊,小两脚兽……】 它正是一个月前,棉棉偶遇的那只要被贤妃噶蛋的大狗。 “系谁把腻伤成这样的?”棉棉小脸紧绷,有点生气,这狗怎么说也系她曾经罩着的,谁敢欺负它! 说曹操曹操就到,远处传来另一个老熟人的声音,是贤妃。 棉棉心中一凛,连忙闪身躲进一旁假山的缝隙里,屏住呼吸。 只见贤妃拍了拍袖子,一脸嫌弃,“……真是晦气!路过这御兽园就能想起那条冲撞本宫的畜生!” “上次冲撞了本宫,不过是让人‘好好关照’它一下,没想到竟让它跑了,真是一群废物!” 旁边的宫女立刻谄媚地接话:“娘娘息怒,那野狗已经被人打了药,保证活不过今天。您放心,它绝不会再碍您的眼。” 贤妃冷哼一声,“算它识相。快走,这地方一股牲口味儿。” 脚步声渐渐远去。 棉棉从假山后走出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上次是她,这次又是她,这个坏女银怎么那么烦! 她回到大狗身边,看着它越来越微弱的气息,想要动用能力。 “大狗狗,腻别怕,窝救腻!窝会让腻好起来的!” 谁知猎犬却摇了摇头,它眼里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不用了……人类幼崽……】 【狗大爷我……活够了……被关着,被打骂,还要担心被……嘎蛋……这种日子,狗大爷真是过够了……死了……狗大爷乐得自在……】 上次见还活蹦乱跳的,这次却要去赴黄泉了,棉棉没有经历过这种离合,她固执地摇头。 “不要,窝不要腻死……” 她可以救它的,为什么、为什么它要放弃……棉棉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但如果可以活下去,谁会选择死呢。 此时此刻,景华棉完全忘记上辈子的自己不也是为了自由选择自爆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大黑狗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鼻子朝着御兽园的方向拱了拱,似哀求,又似认命。 【狗爷爷我不怕死……但我放心不下……我的小崽子……它才三个月大……还在御兽园那个笼子里……】 【它没有娘还那么小……落在那些人手里……求求你……如果可以……救救它……给它一条活路……像你一样……自由自在的……】 说完这最后的请求,不等棉棉回复,大黑狗眼里没了光,脑袋无力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棉棉蹲在它身边,小手轻轻摸着它变冰变硬的身体。 这一刻,她清楚的感知到这个世界的残酷,上一个世界,虽说弱肉强食,但天道怜爱众生,动物、植物、器物都可修炼,追求大道,给自己谋一个出路。 而不是像这里,如同草芥般,任人践踏。 她找来一些宽大的树叶和干枯的树枝,一层层盖在大狗身上,为它做了一个简易的告别。 她看着死去的大狗,轻轻说:“腻放心,窝一定会找到腻的宝宝,照顾好它。” 不仅如此,她还要给它报仇! 她抬起头,看向贤妃离开的方向,既然贤妃心情不好可以乱打狗,那么她现在心情也不好了,也该有人要遭殃了。 好在棉棉还有理智,没有立刻冲动地去找贤妃算账。 她知道,直接冲突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办法。 贤妃这个坏女银不系最在乎自己的面子吗?不系最喜欢摆弄花草,借此吸引便宜父皇的注意吗? 她给她机会! 棉棉溜到贤妃每日必经的那片山茶园,这是贤妃让人专门从外面找的种子培育的,不知道对着几个妃子开屏炫耀了。 棉棉找到开得最艳丽、据说也是贤妃最喜欢的那几株玉茗。 然后,她伸出小手,轻轻触碰着那些娇嫩丝滑的花瓣。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地“祝福”道: “漂酿的发发呀,腻们要长得更好哦……好到……让所有蝴蝶、蜜蜂、还有……嗯……最爱腻们的小虫虫,都忍不住想天天围着腻们亲亲抱抱,永远和腻们在一起哦!” 做完这一切,棉棉看着那片在阳光下似乎更加娇艳欲滴的山茶,小鼻子不满地哼了一声。 “坏女银,腻不是喜欢‘关照’别银吗?窝也让小虫虫们好好‘关照关照’腻!” 她几乎能想象到贤妃被一群嗡嗡作响的虫子包围,气急败坏又不敢在人前失态的模样,心里的郁气总算解了一点。 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去御兽园,找到大黑狗的宝宝! “嗯……给宝宝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她边走边想。 第四十章 你坏笑什么呢 作为一个合格的起名废,她真是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一个“小黑”。 毕竟它爹是条大黑狗,它应该是条小黑狗吧。 不过,想象与现实总会有些出入的。 顺着空气中那缕属于大黑狗独有的腥膻味,棉棉找到它的时候,它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毛色也并非是预想中的墨黑,而是一团脏兮兮的棕。 嗯……起码不是屎黄色。棉棉安慰自己。 “汪汪!” 小狗崽冲着某个方向疯狂吠叫,奶凶奶凶的,如果棉棉不是个路痴的话,一定知道,那是大黑狗埋身之处。 棉棉瞪圆眼睛,稀奇地看着眼前的小狗崽,她竟然在这条毫不起眼的小土狗身上,感知到了一丝神兽祸斗的血脉。 只是这丝血脉实在太过稀薄驳杂,混入了太多凡俗犬类的血统,再加上此方天地灵气枯竭,想要返祖,已是绝无可能。 不过这依旧让她很感兴趣。 从一开始只是受大黑狗之托,到现在的心甘情愿,不过十分钟而已。 虽然还是一条小土狗,但看它的模样,就知道灵性十足,足够它在这个弱肉强食,烹食走兽的世界里,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这就够了。 她怀着心思,慢慢走近。 角落里的小狗崽顿时停下了叫唤,它抽动着鼻子,似乎闻到了什么。 下一秒,一道带着奶气,却异常流利的声音,在棉棉脑海里响起。 【你是谁?为什么身上有爹爹的气味?】 棉棉的心口莫名一堵。 这小崽子瞧着不过一两个月大,话居然说得比她这个活了两辈子的“人”还溜。 该死的人类语言! 为什么那么难! “窝系棉棉,腻爹爹它……它……” “它”了半天也没个后续,棉棉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向一只幼犬解释“死亡”这个沉重又复杂的词汇。 谁知那小狗崽根本不需要她解释,只是用力嗅了嗅她身上的气味,随即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爹爹……它死了?】 棉棉愣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预想中的悲伤和呜咽并未出现。 那只棕色的小狗崽,竟然咧开了嘴,像在笑。 【死了好,死了就能去找自由了。】 棉棉小嘴微微张开,有些不解:“腻、不难过吗?” 【为什么要难过?自由很贵的,爹爹能找到,我高兴呀!】 小狗崽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棉棉却沉默了。 她忽然发现,在重生变成人之后,她好像已经不太能理解以前那些“同类”的想法了。 她不知道,并不是她不能理解,而是生在皇室,哪怕只是个冷宫弃女,她也有睥睨天下的资格。 生在顶端的人,如何能理解底层人是怎么生存的呢? 这些棉棉还没意识到,她只觉得自己也要被这个吃兽的世界同化了。 “汪!” 小狗崽叫了一声打断她的思绪。 【人类幼崽,你还没说你来干什么呢?】 棉棉回过神,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狗小鬼大的小崽子,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她狡黠地弯起了眉眼。 “窝呀?当然系来当腻娘亲吖!大儿砸,快叫娘!” 小狗崽:“……” 我是狗,但你好像比我还狗! 可惜,这个美丽的想法到底没能实现。 因为她被知道事情经过的太子锅锅“揍”了一顿。 “呵……”景华珩冷笑着,让人头皮发麻,“孤看,是孤近来太纵着你了,给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 昨日偷偷溜出宫的事还没告一段落,今日居然又去御兽园偷狗,甚至还想给一条狗当娘亲! 话音未落,景华珩长臂一伸,根本不给棉棉任何反应的机会,一把就将那个还在地上做着“狗娘梦”的小团子给整个捞了起来。 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被他顺势按趴在了自己结实的大腿上! “啊!”棉棉惊呼一声,怀里紧紧抱着的小狗崽差点脱手飞出去,被她下意识搂得更紧了。 “还敢抱?!” 景华珩见她这个时候心里还护着那个“罪魁祸首”,气不打一处来。 他空着的那只手高高扬起—— “啪!” 手稳稳地落在了棉棉的小屁股上。 整个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一瞬。 棉棉傻了。 她、她居然被银打屁股了?!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还没人敢这么对她! 羞愤直冲天灵盖。 她小嘴一瘪,金豆豆跟不要钱似的,说掉就掉,“哇——” “呜哇——锅锅打银!锅锅坏!窝不要理锅锅啦!窝要带着窝的好大儿离家出走!呜哇——” 她此刻完全是撇弃了上辈子的老脸,在这里尽情地撒泼打滚。 哦,有必要说,这一招是跟萧贵妃学的。 还好这里没有一个上辈子的熟人,不然她高低得再来一个当场去世。 景华珩本来打完那一下,看着腿上那小小的一团,心里就有点后悔和心疼了。 可听到她不仅不认错,还要“带着大儿砸离家出走”,刚被他强行压下去的火气,“蹭”地一下又冒了上来! “呵,还敢提离家出走?”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盯着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东西。 “看来是孤罚得太轻了。” 说着,他作势又要抬手。 棉棉哭声一顿,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那只熟悉的大手又扬了起来,吓得瞪大了眼睛,连怀里的小狗崽也顾不上了。 “锅锅!锅锅!棉棉错了!” 她立刻变脸,埋在他胸口不起了。 景华珩明知道她有大半是在演戏,可心终究还是不舍得。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调整了个姿势,将她搂在怀里,让她面对着自己。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擦着她脸上的泪痕。 “棉棉,你有没有想过,它是猎犬,野性难驯。”他的声音放缓了许多,“若它身上有疾,或者突然发狂伤了你,你让孤……怎么办?” 棉棉可以肯定地说它们不会,她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可这些锅锅不知道。 他眼里的担忧和后怕,是真实存在的。 那些话便说不出口了,她低下头,轻轻道:“窝不会了。” 景华珩动作一顿,看着小孩乖巧的样子,心里又有点不舒服。 太乖了。 她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要笑,要高兴,要肆无忌惮! 而不是活像一个被圈养的鸟。 “这条狗……可以先留下。”景华珩好半晌开口。 棉棉猛地抬起眸子。 “但是——” 景华珩立刻泼冷水道:“必须由孤的人先检查清楚,确保无病无癣。平日里也不能让你单独与它相处,必须有宫人时刻看着。” “它的饮食起居,由专人负责,你不许胡乱喂食,更不许……再说什么‘娘亲’‘儿子’的混账话!” “听到没有?” 棉棉在心里嘀咕,你还不照样是雪团的爹爹,窝怎么就不能当栗子(刚想的名字)的娘亲! 双标! 不过,能把小狗崽留下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她决定暂时不惹他生气。 她记吃不记打道:“听到啦!谢谢锅锅!锅锅最好啦!” 看着她瞬间阴转晴的小脸,景华珩无奈地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最后警告道:“记住孤的话。若再犯,连同这狗一起扔出去。” “嗯嗯!” 棉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都已经登堂入室了,其他的还会远吗? 她背着景华珩,狡猾地笑着。 她可是一只记仇的小鸟,刚刚屁股上那一巴掌,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你坏笑什么呢?” 头顶,少年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四十一章 锅锅长得最好看 朝凤宫。 景华珠蹲在地上,一双杏眼圆睁,死死盯着眼前毛茸茸的小东西。 “栗子,坐!”她开口命令道。 小狗崽,也就是栗子,它歪了歪脑袋,乌溜溜的眼睛越过她,看向她身后的棉棉。 棉棉的小手上,正捏着一小块肉干,她张嘴对口型,“栗子,坐呀!” 栗子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不情不愿地把屁股墩在了地面上。 景华珠的眼睛瞬间亮了。 “栗子,转圈!” 棉棉捏着肉干的手,又在空中划了一个小小的圆弧。 小狗崽原地打了个旋儿。 “栗子,伸手!” 棉棉伸出另一只手,做了个握手的姿势。 栗子认命般地抬起一只小爪子,搭在了景华珠伸出的手掌上。 “成了!成了!” 景华珠激动地从地上蹦起,抱住差点露馅的棉棉。 “走!棉棉,我们这就去找母妃!” 要说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时间还得退回她刚养栗子的那天说起。 她前脚刚得了景华珩的允许,可以养栗子,后脚景华珠就找上了门。 一人一狗,那真是王八看绿豆,越看越喜欢。 主要是景华珠单方面看上了。 栗子瞬间越过她,成为景华珠的心上狗。 可萧贵妃哪敢让她养,这丫头连自己都养不明白,再添条狗,朝凤宫怕不是要被拆了。 于是便有了一个赌约: 萧贵妃:“如果这狗能听懂你的话,事事听从,本宫就不拦着。” 从那天起,景华珠就疯了。 日日拉着她训练栗子,饭也不吃了,觉也不睡了,每天就是发了狠,忘了情,没了命! 那股子劲,简直是阎王看了都要仰头感叹三声。 棉棉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被打了鸡血的景华珠一路从偏殿拽到了正殿。 谁知刚踏入殿门,就见几位太医正围着萧贵妃的软榻,低声回话。 景华珠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手一松,也顾不上什么狗了,提着裙摆就冲了过去。 “母妃你怎么了?你是哪里不舒服啊,你不要吓珠珠!” 她扑到榻边,眼泪说来就来,哭得跟死了娘一样。 萧贵妃被她吵得头疼,一个大逼兜把她的哭声止住。 “本宫没事。就是吃多积食了。” 景华珠的哭声戛然而止,“哦,那母妃你下次少吃点。” 棉棉闻言,从自己腰间挂着的小布袋里摸了摸,走过去,“姨姨,这系山楂条条,可以让肚肚不疼,腻拿着次!” 萧贵妃看着小家伙关切的样子,再看看旁边那个只会说“少吃点”的漏风小棉袄,心中不由得长长一叹。 这么贴心的小囡囡,怎么就不是她家的呢。 太医们退下后,景华珠总算想起了自己的正事。 她连忙把栗子抱到跟前。 “母妃母妃,快看我!” 萧贵妃懒懒地掀起眼皮。 就见自家女儿对着那只小土狗发号施令,而那小狗竟真的听话照做,坐下、转圈、握手,一气呵成。 她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它竟真听你的?” 景华珠下巴一扬,尾巴几乎要翘到天上去。 “那是,也不看我是谁!” 只有站在一旁的棉棉,听见小狗崽不高兴说: 【要不是那个小两脚兽说,这个看着有点傻傻的人类更有钱,伙食更好,本汪才不会做这些傻动作!】 【丢死狗了。】 景华珠完全不知道她的新晋爱犬正在心里疯狂吐槽她。 因为她母妃终于松口了! “行吧,你想养就养吧。” “不过,绝对不能带到本宫的寝殿里来,不然把你跟狗一起扔出去。” 棉棉:“……”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不管了,她终于是解放了! 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起床,偷偷摸摸地用肉干暗示栗子了。 普天同庆! 说起来,为了帮景华珠训狗,她都有好几天没见到锅锅了。 嘶……有亿点点心虚啊。棉棉摸了摸鼻尖,跟景华珠说了一声,快步朝东宫去了。 东宫书房外,侍卫见了她,并未阻拦,只是脸上的表情透着几分古怪。 棉棉没多想,手悄悄推开一道缝,探过脑袋。 只见景华珩正坐在书案后,垂眸看着什么。 虽然看不出什么问题来,但棉棉就是感觉,空气里好像有点冷啊。 她蹑手蹑脚地溜进去,一点点蹭到书案边,歪着头,对上景华珩的脸,甜甜喊道: “锅锅~” 景华珩笔尖未停,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嗯”了一声。 棉棉眨了眨眼,锅锅……怎么了? 都不理她了,也不系不理,就系、就系……棉棉说不清。 要是上辈子那个教她“乌鸦坐飞机”的朋友在,一定可以看出,这不就是妥妥的“冷暴力”吗! 她想不明白,伸出手,戳了戳他搁在书案上的手臂,“锅锅,腻在看什么呀?” 景华珩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眼,目光凉凉地扫过她:“孤在看,某个小没良心的,是如何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 “就连这书,都比孤有趣得多。”他自嘲一声。 棉棉:“???” 什么新欢? 什么旧人? 她小脑袋瓜卡壳了几秒,突然福至心灵,“锅锅!腻系不系在说栗子她们呀!” 景华珩轻哼一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书上,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棉棉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锅锅这是……吃醋了? 因为她这几天都和景华珠还有栗子待在一起,没有来找他? 棉棉有些好笑,锅锅怎么连小狗狗的醋都吃呀! 有一点点……可爱呢! 她绕过书案,像雪团一样,从景华珩跟书案之间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她张开两条小胳膊,努力地环住他劲瘦的腰,仰着小脸,大声宣布。 “锅锅才不系旧人!锅锅系棉棉最最最喜翻的人!” “栗子它……它只能排第二!不,第三!第四!” 景华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僵。 棉棉见他有了发应,知道这一招有戏,丝毫不心虚地开始说小狗的坏话。 “锅锅腻不知道,栗子它可笨可笨啦!教它坐下教了好久都不会!” “还系锅锅最聪明!锅锅什么都几道!” 躲在角落阴影里的暗卫,嘴角控制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殿下,您这样欺负一个三岁小孩和一只刚满月的小狗,真的好吗? 景华珩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垂眸看着怀里这个正努力“哄”他的小家伙,压抑着笑意问:“哦?那你说说,孤哪里聪明?” 棉棉立刻来了精神,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一数着。 “锅锅会写好多好多的字!” “锅锅会打坏银!” “还会……还会给棉棉带亮晶晶和好次的!” 忽然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地补充。 “最厉害的系!” “锅锅长得最好看!比栗子她们好看一百倍!不,一万倍!” “噗——” 这下连旁边伺候的小安子都没忍住,赶紧低下头憋笑。 景华珩同样破功,勾起唇角,他伸出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 “油嘴滑舌。” “孤看你不是来看孤的,是又馋宫里的点心了才对。” 被戳穿了小心思,棉棉心虚眨眼。 但下一秒,她就理直气壮地挺起小胸膛,“才不是!窝系想锅锅了!顺便……顺便次一点点心!” 景华珩低笑出声,手臂一揽,轻松地将她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自己的腿上。 “罢了,看在你想孤想得都把孤排到小狗前面的份上。” 他扬声吩咐,“小安子,把新进贡的瓜果拿来。”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怀里馋猫附体的小家伙,慢条斯理地补充:“不过,吃之前,得先把你这几天冷落孤的账算一算。” 棉棉顿时警觉起来。 “怎、怎么算?” 第四十二章 原来是你啊小杂种! 景华珩唇角勾起一抹笑,凑近她耳廓,低声道:“比如……今晚留在东宫,给孤念《三字经》?念到孤睡着为止?” “念错一个字,扣一颗甜果。” 棉棉:“!!!” 刁难!赤果果的刁难! 她系文盲啊! 可她当看着小安子捧来的那匣子甜果时,她咬了咬牙,为了美食,拼了! “念、念就念!”谁怕谁! 当晚,东宫灯火彻夜长明。 “这个字念‘刁’不对吗?” “不对,是“习”,扣一颗甜果。” “啊啊啊锅锅腻欺负银!” …… 第二天一早,景华珩刚起就对上了棉棉充满幽怨的小眼神。 “锅、锅!” 声音之大,景华珩感觉耳朵要聋了,“诶,孤在呢。” 棉棉拿着只剩一半甜果的盘子,痛心疾首地说:“锅锅,腻的娘心不会痛嘛!” 景华珩想了半分钟,才听明白她说的是“良心”,他勾起唇,摸了摸眼前小家伙的头,“放心,哥哥良心大大的好,一点都不痛哦。” 不让小家伙长个记性,以后再犯怎么办? 棉棉:“……” “啊啊啊!”棉棉跟个小炮仗一样撞过来,景华珩猝不及防被推翻在床。 棉棉坐在他腰腹间,小手紧紧圈着他的脖颈,她鼓着腮帮子,奶音里裹着几分刻意装出的凶狠:“快把剩下的一半给窝,不然……不然窝就不让腻起啦!” 景华珩垂眸望着她泛红的鼻尖,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故意拖着长音逗她:“哦?这么厉害,孤好怕怕啊。” 棉棉抿紧粉唇,见他半点没把自己的威胁当回事,小脸一垮,气鼓鼓地松开手,手脚并用地从他身上滑下去。 “坏锅锅!不理你了!”说着便转身要往门外走。 景华珩发现自己逗过头了,笑意一收,连忙对小安子扬声吩咐:“快,把剩下那一半的甜果给她添上。” 棉棉的脚步顿在门口,背对着他的小脸上,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 嘿嘿嘿,跟她斗! 一番斗智斗勇后,景华珩出发前往上书房,棉棉则打算回冷宫补觉。 “啊——” 她打了个哈欠,带着战利品悠悠往冷宫方向走。 许是太困了,都没注意到自己走错路了。 “啊!快来人把这些虫子给本宫赶走!” 尖利刺耳的声音瞬间驱散了她那点困意。棉棉认出来,这是那个坏女银的声音。 难道……? 她眼珠子一转,身子动了动,一步步朝声源处靠近。 御花园假山众多,她躲在一块太湖石后面,悄咪咪地探出半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眼前的景象果然如她所想—— 只见贤妃那个坏女银身边,聚集了一堆蚊虫,什么蜜蜂蝴蝶就不说了,但一些平日罕见扑棱蛾子,七星瓢虫什么的,都如同着了魔般,朝着贤妃嗡嗡作响。 看上去既可怕,又好笑。 “娘娘!娘娘!”一旁的宫女挥着长袖,试图赶走这些虫子。 可这些虫子根本不怕人,反而像是被激怒了,前赴后继地往她们脸上、身上猛扑。 宫女们惊叫着,手忙脚乱地退了回去,再也不敢上前。 没了人帮衬,它们直直地往贤妃的眼里、鼻孔、耳朵里钻。 【啊~就是她!她身上的味道让蝇着迷!】 【贴贴!】 【冲冲冲!】 细碎、杂乱又变态十足的声音,只有棉棉一个人能听见。 “滚开!快给本宫滚开!” 贤妃彻底顾不上什么仪态了,双手在空中疯狂挥舞,头上的步摇乱晃,精心梳理的发髻也散乱开来。 可她越是驱赶,那些蚊虫似乎越是兴奋,整个场面,群魔乱舞。 “娘娘!娘娘快离开这儿!”贤妃的贴身大宫女急忙喊道。 贤妃当然想离开,此时御花园来的人并不少,天知道有多少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她被虫子围攻得狼狈不堪,脸上、脖子上痒得厉害,却又不敢用力去抓。 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毁容了,要说她全身上下什么最引以为傲,那必须是她的脸。 毁了,她就完了。 憋屈的怒火在她胸口燃烧,让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她现在只想立刻、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贤妃提着裙摆,刚要抬脚。 一只巴掌大的飞蛾,带着一股风,直直撞到了她的脸上! 【吃好吃的怎么能不带上姥姥我,一群子小白眼狼!】 蛾子翅膀上的粉末蹭了她满脸。 “啊——!” 视线被挡住,贤妃脚下猛地一崴,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原本精挑细选的宫裙沾满了泥点子,整个人灰头土脸,珠钗歪斜,哪还有半点平日的慈和端慧? 不过哪怕这样,虫子们也依旧不离不弃,真是爱惨了。 “哎呀,贤妃姐姐这是怎么了?”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来的是贤妃平时的死对头安贵嫔,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水桶的太监。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把虫子赶走!” 众人感慨她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就见一桶冰冷的井水已经从头到脚浇在了贤妃身上。 水花四溅。 蚊虫果然受惊,瞬间散开了。 可贤妃的处境,却比刚才凄惨百倍。 她浑身湿透,妆容彻底花了,红的黑的糊了满脸,直接可以从国色天香变成丑不堪言。 “哎呀,姐姐没事吧?妹妹一心想把蚊虫赶走,没注意到姐姐已经摔倒了,姐姐……不会怪我吧?” 泼水的安贵嫔快步上前,伸出手想扶,脸上的笑却遮也不遮住。 周围的人见状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死死地低着头,只能拼命忍着,只有不断耸动的肩膀,出卖了她们。 “话说,那些虫子怎么光围着贤妃娘娘转?”有人忍不住议论道。 “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招虫子的香粉?” “我看不像,倒像是……像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嘘!别胡说!快走快走!” 尽管她们压低了声音议论,但还是一字不落地钻进贤妃耳朵里。 她脸上火辣辣的,不是因为痒,而是因为丢尽了脸面,她恨不得把这些人的舌头全都割下来! 贤妃一把推开安贵嫔的手,自己从湿漉漉的地上爬起来,她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假惺惺的女人,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一个贱嫔,也敢舞到她面前,真是找死! 清脆的响声让所有议论戛然而止。 安贵嫔白皙的脸上立刻浮现出五道指印,整个人被打得摔倒在地。 贤妃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本宫的事,还轮不到你们这些贱婢多嘴!” “不怕死的,就再让本宫听见一个字!” 大家吓得一哄而散。 贤妃在宫女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咬着牙往她的锦乐宫走,也不去计较刚才的碎嘴子们了,毕竟现在不走等着更多人笑话吗? 突然,她似有所感地回头。 她的目光恰好与某个看完乐子正要起身回冷宫的小身影对上。 四目相对。 贤妃看着棉棉,脑海里瞬间升起一个想法,是她!就是她害的你! 她说不出这个想法从何处而来,但这不妨碍她记恨上她。 她目光阴冷,整个人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 “原来是你啊,小、杂、种!” 第四十三章 孽障 棉棉深感不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贤妃却笑得发邪,跟淬了毒的蜜般,她步步逼近,声音轻柔得令人发毛。 “跑什么?摔倒了怎么办?” 笑容倏然一收。 贤妃的手往前一指,眉梢一挑,朝一旁的宫人厉声喊道:“愣着干什么?抓住她!” 棉棉拔腿就跑。 但她哪里跑得过腿长的成年人。 不过两三步,就被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地禁锢住双手,像拎小鸡一样提到贤妃面前。 预想中的耳光与打骂并没有降临。 贤妃抬起她的下巴,指甲微微陷进她的皮肉里,引的她一皱眉。 “小杂种,你说,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宫,就不怕本宫真把你做成肉泥!” 她力道骤然收紧。 棉棉的下巴被捏得生疼,眼眶里生理性地泛起水光,但眼神里没有半分怯意。 她眸光微动,下一秒,她对准贤妃的脸,一口唾沫飞出。 “呸,腻也配!” 口水糊在贤妃脸上,她表情瞬间变得狰狞,就在棉棉以为那一巴掌终于要落下来的时候,她笑了。 那笑声从喉咙里挤出来,咯咯作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拿着宫女递过来的帕子擦净后松开了捏住棉棉下巴的手。 她指尖触碰上棉棉的头,一下一下摸着,“呵呵,小杂种,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本宫承认,之前小看了你,不过——本宫有本事弄死你娘,就有本事,弄、死、你!” 棉棉感觉脑袋上的神经在疯狂跳动,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来,眼前的女银系真想弄死她! 可下一秒,杀意消失,她听见贤妃悠悠说: “不过,今天就算了。” “我们,慢、慢、来!” 她说完,朝宫人使了个眼色,让人放下棉棉,然后抬脚便走了,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棉棉被扔在原地,愣愣地站着。 直到—— “棉棉你怎么了?” 出来遛狗的景华珠跑了过来,弯腰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怎么傻傻的,不会是吃错什么东西了吧?”她自言自语道。 棉棉回过神。 她当时故意激怒贤妃,就是发现景华珠正带着栗子往这边来。 她想借景华珠的出现,把事情闹大,可贤妃居然没动她。 坏女银什么时候这么有脑子了? 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的,竟真的没人来寻她的晦气。 这让棉棉又焦虑又兴奋,毕竟日子太枯燥了,总得找点乐子才能过下去。 不过,这几天她倒是有点明白贤妃为什么不来找她麻烦了。 因为灰灰告诉她。 【老大,我听锦乐宫的鸟说,贤妃那个坏女人肚子里有小宝宝了,都两个月大了!】 没错,贤妃有身孕了。 就在前天给皇后请安的时候发现的,因此还惊动了大景帝,为此特别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安心养胎。 大景帝子嗣稀少,对于这一胎尤为看重。 毕竟他仅得的三个儿子,一个早夭不说;一个年幼便被送往国师府修行,至今未归;唯一一个留在宫里的景华珩,也因太子的头衔,并未让他体验到多少为人父的喜悦。 至于女儿,大公主远嫁和亲,了无音讯。 景华珠又是个整日招猫逗狗的性子,让他很是头疼。 而她自己,想必皇帝老头都不记得了吧。 想通了这一点,她渐渐放松了警惕。 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天气越加寒冷。 景华珠就染上了风寒,恹恹地躺在床上,尽管如此,她还要去溜她的爱犬。 棉棉哪能看着自己的小姐妹这么不要命的行为,便主动接下了帮忙遛狗的活儿。 唔……栗子现在是越来越肥了。 带着栗子从朝凤宫来到御花园,狗肥是肥了点,但运动细胞是一点不减,跟她主人一样闹腾。 棉棉没有注意,在她不远处的花丛后,贤妃正由宫女搀扶着,看似悠闲地赏花。 但仔细看,就发现她的视线始终锁定在棉棉身上。 贤妃摸着尚且平坦的小腹,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都安排妥当了?”她压低声音,问身旁的心腹宫女。 “娘娘放心,万无一失。”宫女也低声回禀。 “小德子就在假山后面候着,陛下此刻正在不远处的凉亭与镇北侯议事,这边声音大些,便能立刻惊动。” 贤妃满意地勾了勾唇角。 为了今天的大戏,她特意选了一身素净的白裙,整个人显得弱不禁风,柔弱可怜。 一切,就等那个小灾星过来了。 不知是不是老天也喜欢看戏。 栗子追着一片被风吹起的枯叶跑远了些,棉棉见状,连忙起身去追,正好跑向贤妃所在的方向。 就是现在! 贤妃眼睛微眯,看准棉棉接近的瞬间,脚步一个“踉跄”,身体主动朝着棉棉的方向歪倒过去。 “啊——!” 她叫的跟被打了一样。 可棉棉根本就没碰到她,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贤妃已经重重摔倒在地。 贤妃双手死死捂住腹部,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眼泪说掉就掉。 “啊!我的肚子!好痛!” 她难以置信抬眸,水雾氤氲着看不清神色,她指向棉棉,“你……你为何要推本宫!本宫与你何怨何仇!” “肚子好痛……孩子!本宫的孩子!”她看向腹部,哆嗦着声音:“孩子你不要有事啊,你要是出事你让母妃怎么办啊……” 她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把附近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躲在假山后的太监小德子立刻冲了出来,一把扑到贤妃身边,叫的更大声:“娘娘!娘娘您怎么样!” “快传太医啊!” 说完,他转头恶狠狠地瞪向棉棉。 “你、你怎么敢的!” 栗子也不追草叶了,听见动静迅速跑回棉棉身边,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声,龇着牙咧着嘴,警惕地盯着贤妃她们。 如贤妃算计的无二,凉亭里的人果然被惊动了。 大景帝脸色一沉,立刻起身,带着镇北侯与一众侍从大步赶了过来。 当他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贤妃瘫倒在地,素净的裙摆上,沾染上大片血迹,正哭得梨花带雨,痛不欲生。 她的宫女太监跪了一地,个个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只有棉棉孤零零地站在一旁,她小脸紧绷着,看不出丝毫惊慌。 她确实不惊慌,甚至有点想笑,还以为贤妃这么能忍呢,结果是憋了个大的呀。 不过,她会怕? 大景帝的目光在贤妃和棉棉之间扫过,眉头紧锁。 “怎么回事?!”他压抑着怒火厉声问道,目光却定格在棉棉身上。 他还不至于老眼昏花,认不出眼前的小人是谁,这个眉眼跟梅妃如出一撤,几乎被他遗忘的女儿,竟以这种方式再次闯入他的视线。 “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贤妃见到大景帝,哭得更加凄惨,“臣妾方才在此赏花,谁知她……她突然冲过来猛推了臣妾一把!臣妾猝不及防……陛下,我们的皇儿……臣妾好怕……”她说着,似乎痛苦的要晕厥过去。 话说的实在混乱,再加上那烦人的哭声,大景帝脸色阴沉,抬手指向小德子,“你来说!” 小德子立刻磕头:“启禀陛下,奴才亲眼所见,是她突然冲撞了贤妃娘娘!娘娘才……” 大景帝现在砍人的心都有了。 皇嗣! 这是他如今最看重的事情! 他看向棉棉的目光充满了厌恶和杀意:“孽障!跪下!” 第四十四章 要被处死 棉棉却没有跪。 她微微仰头,看着自己这具身体名义上的父亲,眼神不见丝毫惧怕。 “不系窝干的,窝没有推她。”虽然吐字还是不清晰,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大景帝被她的狡辩气得胸膛起伏,他都看见了,还说不是! “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 “窝没错。”棉棉蹙起小眉头反驳道。 明明只是寻常语气,但大景帝就是感觉自己的权威被一个三岁奶娃给挑衅了。 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最讨厌的孩子。 两人说话的间隙,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了过来。他跪在地上,手搭上贤妃的腕脉。 片刻之后,太医的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他重重叩首,额头结实地砸在地砖上,一下又一下。 “陛下,臣……臣无能!” “贤妃娘娘她……悲痛惊惧过度,龙胎……龙胎已然不保了!” “什么?!” 大景帝呼吸一重,高大的身形剧烈晃了晃,幸得安福海眼尖,连忙上前扶住,没造成另一危机。 他目光死死钉在棉棉身上,抖着唇,指着她:“好!好一个灾星!朕到底欠了你什么,克死生母不说,如今又胆大包天,偷跑出冷宫,蓄意冲撞嫔妃,谋害朕的皇嗣!” “数罪并罚,其心可诛!” 大景帝猛地鼓起胸腔,声音嘶哑吼道:“来人!” “将这个孽障给朕拿下!押回冷宫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探视!” “待朕料理完贤妃之事,再行发落!” 侍卫们一哄而上,棉棉没有挣扎,她甚至没有看那些侍卫一眼。 她的目光越过暴怒的便宜父亲,淡淡地扫了一眼地上正得意的贤妃。 “真假啊。” 这场戏。 棉棉乏味地收回视线,将手递给为首的侍卫,一点也没有罪犯的样子,仿佛是要出去玩一样。 “腻温油点,不要弄疼窝哦。”背过大景帝,棉棉朝侍卫大哥说道。 大哥下意识点头,等将她送回冷宫,才反应过来:我有病吧?我凭什么听她的!? 与三年前不同,这次棉棉被关押时,还把某人的爱犬带了进来。 栗子被当作罪证之一,跟她绑在了一起,一同扔了进来,此刻正用小脑袋,不安地蹭着棉棉的腿。 灰灰听小弟说了这件事,从御膳房一路蹿过来,它在角落里急得团团转,不停“吱吱”。 【完了完了!在场全是那个坏女人的人,她们众口一词!老大你是百口莫辩啊!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 棉棉躺在她的破床上,闻言,伸出手敲了敲大老鼠的脑门。 “灰灰,安静吖。” 【安静?我怎么安静!他们要杀你啊!你再不想办法解释,老大你就完了!】 灰灰急得整只鼠炸毛。 棉棉眸光一闪,悠悠说道:“不存在的系情,自然不用解释。” 灰灰愣住。 【啥玩意?】 棉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对上它的鼠眼,“窝嗦,不存在的系情,当然不用管呀。贤妃那个坏女银,根本就没有身孕,窝自然也没有陷害一嗦。” 【什么!她没怀孕?!】 灰灰的尖叫声险些掀翻屋顶。 棉棉点了点头,“系的,她没有宝宝。” 在今天看见贤妃那个坏女银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哪怕她没有上辈子的修为了,但一个人有没有身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贤妃能让那么多人配合她,就是不知道她本身有造成怀孕假象的药,还是买通了人。 其实,她在看见贤妃的第一眼,就发现四周没有闲人了,要说对方不想害自己,她一千个不相信。 所以,与其说是贤妃陷害自己,不如说是她将计就计,主动走进了这个粗劣的网里。 她有点好奇。 她想看看,那个坏女银到底想干什么。 结果,对方太让自己失望了。 偷偷摸摸谋划了半个月,居然只想到了这种假孕争宠、栽赃陷害,最后自掘坟墓的低级办法。 唉,好无聊。 棉棉又叹了口气,小小的脸上满是不尽兴。 这些大银玩的游戏,还不如她自己搭积木有意思。 …… 上书房内,赵太傅有事出去让大家自习写大字。 景华珩临摹着一幅前朝大家的字帖,笔锋沉稳,气韵天成。 突然,一阵风吹来,刚写好的字帖被刮飞一角,未干的墨溅脏袖角。 景华珩抿着唇,看向来人,一副“你最好有事”的表情。 小安子苦着脸,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刹那间,“啪”的一声脆响。 景华珩手中的紫毫,竟被他硬生生折断! 墨汁溅开,将一整幅翰墨毁掉。 他却顾不上分毫,他猛地起身,椅子被带得向后滑出,景华珩甚至来不及向太傅告假,转身就往外走。 少年周身散发的戾气,让整个上书房的空气都冷了几个度,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抬头。 回东宫的路上,寒风阵阵。 景华珩的声音却比这风还要冷,“到底怎么回事!给孤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小安子跟在后面,浑身一激灵,不敢有丝毫隐瞒。 “回殿下,奴才刚打听到……六公主在御花园里撞上了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就摔了,当时陛下正好路过,亲眼所见。” “贤妃宫里的人都指认是六公主推的,太医来了后诊出贤妃娘娘龙胎没了,六公主现在已经被皇上关押起来了,恐……” 听完小安子的禀报,景华珩难得不雅地爆了一句粗口。 要说棉棉会害贤妃流产,他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小家伙的机敏劲不可能做坏事做的人尽皆知,更何况,小家伙那么善良,怎么可能会对一个孩子出手。 “贤妃……”他眯起眼,咬牙切齿道:“好,真是好得很!孤的话,你是半点没放在心上!” 回到东宫,胸中的暴怒几乎要冲破理智,景华珩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快速整理了一下思绪。 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后宫之中,觊觎龙裔的眼睛不知凡几。谁都不乐意看贤妃将孩子生下来,就算没有棉棉这一出,也会有别人动手。 但偏偏,这件事让父皇撞上了。 等等……偏偏? 景华珩不相信宫里有那么多巧合。 贤妃与棉棉不合已久,她若真怀着龙裔,难道不知自己是众矢之的?怎么还会一个人跑到偏僻的御花园去? 除非……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他骤然看向小安子,命令道:“立刻去查!将贤妃近一个月所有的太医诊脉记录、药方、药渣找出来!一样都不许漏!” “还有,今日在场的所有宫人也给孤好好查!给孤一个个地撬开他们的嘴!” 景华珩眼神晦暗不明:“孤倒要看看,这出戏,她到底要怎么唱下去!” 不知背后是否有推手,贤妃小产之事,迅速吹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正躺床上喝苦药的景华珠知道后,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她一听自己的小姐妹跟自己的爱犬要被处死,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哭成了一个泪人。 她跌跌撞撞地扑过去,一把抓住萧贵妃的衣袖。 “母妃!母妃你救救棉棉!她是被冤枉的!肯定是贤妃那个笨女人自己摔倒的!” 萧贵妃脸色凝重,听着女儿天真的话,一把甩开她的手。 她第一次这么凶,“闭嘴!不许再提此事!更不许去向你父皇求情!” “为什么?!母妃你明明也喜欢棉棉的!”景华珠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母妃。 “喜欢?”萧贵妃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她眼中满是冷酷,“喜欢能当饭吃吗?如今你父皇正在盛怒之上,贤妃失了龙裔,占尽天时地利!” “本宫此时去为棉棉说话,非但救不了她,只会把火引到我们自己身上!” “你想让整个朝凤宫,都去给她陪葬吗?!” 她看着女儿不服气的脸,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被决绝覆盖。 难过总比送命好。 她狠下心来。 “来人!” “把五公主带下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她踏出宫门半步!” “不!母妃你不能这样!”景华珠摇头狂哭,可却挽回不了一点。 景华珠哭得累了,细细的抽噎声终于在殿内平息。 可到了晚上,萧贵妃刚要入睡,就见掌事嬷嬷白着一张脸,脚步踉跄地冲进来,声音都在发抖。 “娘娘!五公主不见了!” “什么?” 第四十五章 被一个女人耍了 半个时辰前,景华珠趁着宫人不备,悄咪咪地从窗户溜了出去。 她提着脚边的石子,母妃什么都不懂。 棉棉是她最好的姐妹,眼睁睁看着好姐妹出事,自己却什么都不做,那她跟贤妃那个坏女人有什么区别。 景华珠虽然才三岁半,但为朋友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道理,已经懂的不能再懂了。 “棉棉,等着我!” 景华珠一路跑到东宫。 没错,她要找四皇兄。 母妃虽然不懂她,但说得有一点没错,她不能鲁莽。 四皇兄是她认识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肯定可以救棉棉。 “你不睡觉,跑孤这里干什么?” 烛火下,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面对这个突然闯入的妹妹,景华珩脸上完全没有对棉棉的半分温和,只有被打扰的不悦。 他现在烦的很,没空陪她玩。 景华珠也不在意他冷冰冰的态度,她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缓了缓道:“我来找皇兄商量救棉棉啊!” 景华珩想到了什么,他抬眸,“你想要救棉棉?” “当然!我们可是最好的姐妹!”景华珠拍了拍胸膛。 闻言,景华珩觉得眼前的小屁孩也没那么讨厌了。在这件事上,他不能直接出现在父皇面前。要是让父皇知道他跟冷宫扯上牵连,事情恐怕会闹得更大。 但景华珠就不一样了。 这货调皮捣蛋不是一天两天了,做再出格的事,在父皇眼里也不过是小孩子胡闹。 更何况,她跟小家伙同龄,玩到一起再正常不过。 她可以利用。 这么一想,他看景华珠的眼神缓和了许多。 “你来的正好。孤确实需要你……” 一个时辰后,养心殿。 大景帝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准备歇下。 他掀开明黄色的锦被,刚要躺下,却猛地对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谁!” 大景帝以为是哪个找死的刺客,眼神一凛,想也不想就拔出一旁的尚方宝剑。 “父皇,是我呀!” 脆生生的小奶音阻止了他的下一步动作,大景帝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景华珠,她不知何时钻进了他的被窝,缩成小小的一团,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珠儿?你……你怎会在这?” 大景帝鬓角青筋直跳,不是一般的头疼,自己这个女儿真是一天不打,就能上房揭瓦。 多来几次,他的心脏都要不好了。 景华珠“哇”一声就哭了出来,从被窝里爬出来,直接跪在了龙床上,小手紧紧扯着大景帝的寝衣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父皇!父皇求求您!饶了棉棉吧!她肯定没有推贤妃娘娘!” 听见“棉棉”二字,大景帝还有什么不知道。他这个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跟那个灾星混在了一起,关系还好到让她跑到自己寝宫里来求情。 不过,门口的侍卫是眼瞎了吗,竟然能粗心到把一个三岁孩子放进来,真是嫌他活的久吗! 大景帝不知,这一切都是景华珩在背后操作。不然,景华珠在出现的第一秒就被扔出去了。 大景帝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并没有多恼怒,只有无奈,毕竟谁让她是景华珠呢。 还一岁的时候就曾拔过他的胡子,现在嘛,正常。 不过闹归闹,管还是要管的。 “胡闹!她谋害皇嗣是大罪!岂是你说饶就能饶的!还有,谁让你来的?是不是贵妃指使你来的?!” 不过刚说完,大景帝就后悔了,他的贵妃向来不是个有心计的,不可能教导出女儿干这种蠢事,想来是景华珠自己想的。 “没有!母妃不知道!是珠儿自己偷偷跑来的!”景华珠果然否定了。 不等大景帝说什么,景华珠猛地擦干眼泪,一双通红的眼睛直直望着他:“父皇,珠儿不懂。棉棉跟贤妃娘娘肚子里那个没见过面的宝宝,明明都是您的孩子,您为什么仅听了其中一个的话,就要去杀另一个?” “因为是她害贤妃没了孩子!”大景帝沉声道。 “这根本就不公平!”景华珠瞪着他,“书上说,做事情要讲究证据,说话的都是贤妃娘娘的人,有谁能证明是棉棉干的!” “连老虎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幼崽,父皇您……您怎能如此狠心!” 景华珠说的实在大逆不道,可不知是不是她平时胆大包天管了,大景帝并没多少怒色,他反而更惊讶于这个只会玩乐不爱学习的女儿竟然会说出这番话。 好一个虎毒不食子! 他确实盛怒之下想要严惩棉棉,但“杀掉”二字从景华珠口中说出,还是让他感到一丝尖锐的不适。 他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放肆!朕如何行事,岂容你置喙!” “念你年幼无知,朕就罚你禁足三日,抄写《孝经》十遍!滚回去!” 这惩罚实在雷声大雨点小,换作他人,早就死千次万次了。 如果景华珩在这,一定明白,他的父皇是在保护景华珠,不让旁人有机会攻讦景华珠背后的萧家。 接近冷宫弃女,祸国灾星,谋害皇嗣的妖女,无论哪一个理由,都能让萧家喝一壶,但大景帝先一步处罚了景华珠,别人就没办法拿这个威胁了。 景华珠被宫人带走了,养心殿内恢复了寂静,但大景帝的心,却再也静不下来了。 说实话,对于棉棉这个孩子,他的心情很复杂,梅妃当年之死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内幕,地龙之事就更不用说,在那一天降临的人总多,难道都是灾星? 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给别人一个宣泄的借口,天灾太苦了,怪上一个人总比了无希望的活下去强。 他知道他这三年来亏待了她,所以对于她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皇嗣——这涉及了他的底线! 与此同时,东宫内,景华珩已经得到切实证据。 “殿下,贤妃的确是假孕。”小安子禀报道。 景华珩“嗯”了一声,将查到的关键证据整理好,并没有直接面圣,而是来到了坤宁宫。 皇后看着深夜来访的儿子,以及他呈上的东西,心中了然。 不过,她还是故作不解,“珩儿这是何意?证据既已到手,为何不去向你父皇陈情,反倒来本宫这里?” 求人办事怎么做,景华珩还是知道的,他佯装苦恼的样子:“母后知道棉棉与儿臣一向交好,让儿臣眼看着她赴死这不可能,可此事重大,由儿臣出面,恐惹父皇猜忌,以为儿臣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母后作为一国之母,由母后代为呈上,查明真相,肃清宫闱,名正言顺呐。” 皇后轻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看着底下的人,“本宫不知,你何时竟这么会算计了。让本宫去当这个恶人,得罪贤妃及其背后势力?” 景华珩摇了摇头满脸不赞同,“母后此言差矣,一个靠构陷他人、欺君罔上的人如何能让母后忌惮?” “更何况,此事若真坐实,棉棉冤死事小,损及的却是父皇的英明,母后身为中宫,岂能容此等魑魅魍魉横行?” “况且,贤妃倒台,母后大可扶持自己人上台。” “儿臣只要棉棉平安。”景华珩一副为她精打细算的模样。 这是景华珩第一次在皇后面前暴露心计,暴露自己的弱点,暴露他的不可控性。 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后悔,但如果小家伙真的死了,他一定会后悔。 皇后眼睛眯起,贤妃与她不合良久,除去她整合心意,更何况,能看见自己这个儿子求她…… “罢了。”皇后收起笑,正色道,“本宫就替你走这一趟。也是为了后宫清净。” “多谢母后。” 次日,皇后亲自端着一盅参汤来到养心殿,温言软语地劝皇帝保重龙体,绝口不提棉棉之事。 只是在闲聊般说起六宫事务时,似无意地叹息一声。 “唉,说起来,贤妃妹妹此番真是遭了大罪了。” “不过有一事臣妾很是奇怪,明明半月前还见贤妃妹妹的大宫女从内务府拿了当月的月布,怎的突然就怀了?” 说完,她又笑了笑,自圆其说道:“可能贤妃妹妹是怕别人陷害才出此一举,只是可惜了最终还是……” 皇后的话术算不上高明,可大景帝本就因昨夜之事心存疑虑,此刻被皇后一点,疑心更重。 待人走后,大景帝召来暗卫:“去将此事重新给朕彻查一番!” 暗卫的效率极高,再加上有景华珩暗里放水,他很快回报。 “回禀皇上,属下查到,五天前,太医院刘太医曾秘密给贤妃宫里送过两剂特殊的凝神汤,服下后会出现停经、恶心等类似孕相的假症。” 暗卫顿了顿,继续道:“属下还查到,刘太医的独子乃是贤妃的姊夫……” 大景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被一个女人耍了! “来人,把贤妃给朕押上来!” 第四十六章 乔迁新居 “啪——” 不明就里的贤妃刚被两个粗使太监架着来到养心殿,摔在地上,就生生挨了这一巴掌。 她娇嫩的皮肤迅速浮起五道清晰的指印,火辣辣地疼。 “贱人!你可知罪?” 还没缓过神,就听大景帝如此质问道。 贤妃捂着脸,脑中一片空白,罪?什么罪? 巨大的冲击让她来不及思考,眼泪却比主人机智,先一步涌出眼眶,顺着指缝滑落。 她茫然又委屈地抬起头,看向御座上那个面容冷峻的男人,一副小白花模样。 “陛下……臣妾知罪。臣妾未能护住龙胎,罪该万死……” “呵,龙胎?”大景帝冷笑一声,生生打断了她的哭诉,“你告诉朕,你怀的是哪门子的龙胎?” 贤妃脸色一变,眼中情绪反复变化,什么意思,他知道了什么?不行,不能慌! 她吸了吸气,一脸悲伤,“陛、陛下为何要如此羞辱臣妾,太医院的诊断……” 一听她提到“太医”,大景帝眼中的怒火烧得更旺,“太医诊断什么?” 他猛地抄起案上的一叠纸,狠狠砸在她脸上! 上面正是他调查到的,太医院近一月来关于她的所有脉案记录,以及从她宫中搜出的药渣查验结果。 “诊断你月事不调,气血亏虚?” “诊断你近一月来用的都是活血化瘀之药,根本没有半点安胎药的影子!” 贤妃瞳孔一缩,皇上怎么知道的! 想到欺瞒的下场,她浑身剧颤,瘫软在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景帝从主座上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巨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朕竟不知,朕的贤妃,还有这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本事!” “假孕争宠,构陷皇嗣,欺君罔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贤妃心猛地一跳,她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瘫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徒劳地伸出手,想去抓住那片明黄色的衣角。 “陛下!臣妾冤枉!是有人陷害臣妾!是……是六公主!她恨臣妾,所以……” “闭嘴!” 大景帝厉声呵斥,眼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他猛地一脚踢开她的手。 “事到如今,你还敢攀咬!证据确凿,你当朕是傻子吗?” 他闭上眼,压下那股直接将眼前这个女人处死的冲动,下令道:“罪人苏氏,心肠歹毒,欺君罔上,构陷皇嗣,罪无可赦!即日起,废黜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非死不得出!” “其族教女无方,苏敬之革去一切职务,永不叙用!凡参与此事的宫人,一律——” “杖毙!” 贤妃绝望地抬头,“皇上!你不能这样……” “朕能!” 大景帝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贤妃,哦不,是庶人苏氏就被两名侍卫拖了下去。 养心殿少了个烦心人,大景帝眉头终于舒展,一旁的内侍总管安福海见状,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 “皇上,六公主还在冷宫呢?” 大景帝的身形乍然一怔。 是了。那个小家伙从出生起,就被他亲手送进了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眼下苏氏进去,她沉冤解封…… 大景帝抿紧了唇,“一直待在冷宫,也不是个事。”他似在自语,又像是说给安福海听。 “传朕旨意。” 安福海立刻躬身,凝神细听。 “六公主景华棉——” 大景帝缓缓说出这个他才定下的名字,“即日起,迁出冷宫,安置于……” 他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宫殿。 最后,他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 “让皇后给她挑个僻静的院子。” 说完,大景使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记得告诉她,既离了冷宫,便谨言慎行,安分守己。” “无事……不必前来扰朕。” 安福海心中了然,将头埋得更低。 “奴才遵旨。陛下仁厚,六公主定当感念天恩。” 话虽这么说,但宫里谁心里都清楚,这位六公主在圣上心中,依旧无足轻重。 连名字,都是顺着她那个不知所谓的小名随意定下的,没有半分美好的寓意,只剩敷衍。 见安福海退下,大景帝又道:“对了,唤刑部尚书前来见朕。” 太医院也该好好清理清理了。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太医院竟然进来这么一个东西! 谁都染指他的东西,他还有没有命活到明天!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贤妃倒台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 皇后正在修剪一盆墨菊,听到消息时,手上动作未停,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而已。 而朝凤宫,萧贵妃则跟其他妃嫔般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她是真没想到,那个在冷宫里长大的小不点,本事竟这么大。这都能让她从那种绝境里翻身出来。 “母妃自己没眼光还不承认,还是珠儿厉害,交到这么棒的小姐妹!” 景华珠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晃着两条小短腿,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 萧贵妃听得嘴角一抽,有些无语。 她这女儿,脸皮到底是怎么养得这么厚的。 随着废黜贤妃的章程一道道落下,皇后为景华棉挑选的新宫殿也终于定了下来。 ——清音阁。 宫中一处位置尚可,但规模不大、相对独立安静的小院落。 虽比冷宫强上百倍,但也绝非是宠妃或得势皇子公主的居所。 最重要的是,它离大景帝处理政务的养心殿,隔了足足半个皇宫。 是那种除非刻意,否则怎么都碰不上的距离。 这个选择,大景帝很满意。 东宫之内,正在挑选礼物的太子殿下,同样很满意。 因为清音阁,离东宫很近。 而事件的主人公,伸了个懒腰从冷宫出来,准备前往自己的新住所。 灰灰提着个小包袱紧跟其后。 【老大老大,乔迁新居,我们要不去撮一顿?】 第四十七章 天下第一好吃殿 提到吃,不会有人比棉棉更积极了。 不过此刻她却没说话。 灰灰站在她小小的肩膀上,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头顶的匾额。 【怎么了老大,不喜欢这个地方吗?】 它挺喜欢的啊,又大又漂亮,超棒啊! 棉棉确实不喜欢。准确的说,是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名字。 清音阁。 前世她死对头,就叫这个名字。 也不知道那个花里胡哨的孔雀听说她死了,有没有高兴得上天。 要是真住在这个地方,她宁愿转身住回自己的老破小冷宫。 不过显然,大景帝是绝对不允许的。 棉棉只好暂时放弃这个想法,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想到了什么,小嘴巴对着头顶的匾额,不停地念叨。 “掉下来掉下来,窝才不要住那只凑孔雀的同名院子!” “掉下来掉下来掉下来!” 她奶声奶气地念叨了三遍。 话音刚落,“碰”的一声巨响,那块挂得好好的匾额直直砸在了地上。 跑来找她庆祝的景华珠刚到门口,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跟在她身后的爱犬栗子也是猛叫了两声,表示自己也受惊不小。 “啊!怎么回事?!这匾额怎么掉下来了?!”景华珠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惊魂未定。 棉棉看着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匾额,无辜地眨了眨大眼睛。 她当然不能说这是她干的好事。 小脑袋一歪,她佯装出十二分的惊讶,“窝也不吉岛吖。” “是吗?” 一道清丽的声音自身后突然传来。 棉棉和景华珠同时一僵,两人动作迟缓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 只见不远处的月洞门下,景华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一身天蓝色锦袍,负手而立。 他的脸色黑得堪比锅底。 得知小家伙今天迁宫,他特意带着准备好的礼物过来看看。 结果,就撞见了这“案发现场”。 “锅、锅锅……” 棉棉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心虚两个字几乎要从她的大眼睛里溢出来。 景华珩迈开腿走近,目光先是扫过地上碎匾额,又缓缓落到棉棉那张写满“不关窝事”的小脸上。 他气得差点笑出来。 他怎么跟她说的? 不许她随意动用自己的能力,不许她把自己陷入任何可能的危险之中。 结果这小家伙倒好,一个字都不记得了。 少年修长的手指屈起,照着她光洁的脑门就是一个不轻不重的爆栗。 “孤才一会儿没看住你,你就又给孤闯祸?” “这清音阁的匾额是招你了还是惹你了?嗯?刚搬进来就拆房子?” 知不知道,他看见匾额擦着她身体掉下来的时候,心脏都停跳了一瞬。 那东西那么沉那么大,这小家伙又不是铜人铁骨,砸到了怎么办? 他该找谁赔? 棉棉捂着被弹得有点发红的额头,心里委屈得冒泡,但又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只好伸出养的有一点肉的小手指着天。 “系……系风吖!好大好大的风!把它吹下来的!才不系窝干的!” 景华珠可不想她的小姐妹被皇兄欺负,立刻在一旁猛点头,像小鸡啄米。 “对对对!皇兄,刚才风可大了!真的!” 景华珩挑起一边眉毛,看了看万里无云、连树叶都不带动一下的天空,又看了看这两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小家伙。 “……” 懒得拆穿她们拙劣的谎言,景华珩直接对身后的太监吩咐。 “小安子,去内务府,让他们立刻赶制一块新的匾额过来。” 匾额掉了是小事。 可偏偏当事人是棉棉,更偏偏是她刚搬进来第一天。 要是被哪个眼红嫉妒的拿去做文章,这个刚入了父皇眼的小家伙,怕是又要遭嫌弃了。 毕竟,谁愿意沾染上“灾星”二字呢。 他低头看着棉棉,眸色深沉,警告道:“不管它是怎么掉的,既然父皇赐你住这里,你就给孤老老实实待着。” “再敢胡闹……” 他冷酷开口:“孤断了你所有的点心供应。” 这话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但……屡试不爽。 棉棉一听要断点心,立刻慌了神。 她也顾不得装委屈了,一把抱住景华珩的大腿,整个人都挂了上去。 “不要!锅锅!窝乖!窝以后一定轻轻的走路,轻轻的说话,轻轻的呼吸!保证不弄坏东西了!点心不能断呀!” 景华珩看着她这为了吃的毫无底线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他俯下身,凑近她小巧的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哦?轻轻的?那刚才念叨‘掉下来’的时候,声音可不轻啊。” 棉棉:“!!!” 他他他,都听到了?! 撒谎被人当场戳穿,棉棉羞得小脸爆红,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景华珩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慢条斯理地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淡然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他对还愣在一旁的景华珠道:“一起进去吧。” 随即转身看向棉棉,“以后缺什么直接跟内务府说。” 算是把这一篇翻过去了。 毕竟今天是个喜日子,不宜动气。 危机解除,棉棉又活泛了起来。 她看着门楣上空荡荡的地方,扯了扯景华珩的袖子,仰着小脸。 “锅锅,新的匾额……能不能不叫清音阁了呀?不好听!” 景华珩眉梢一动,“那你想叫什么?” 棉棉眼睛瞬间亮了,几乎是脱口而出。 “叫‘藏宝阁’!或者‘不饿居’!再不然‘天下第一好吃殿’也行!” 景华珩、景华珠,以及周围所有竖着耳朵的宫人:“……” 景华珩忍俊不禁,屈指又弹了她脑门一下。 “想得美!宫里的规矩还要不要了?” “可系窝不喜欢这个名字嘛。” 棉棉不肯放弃,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摇晃,使出了自己的撒娇大法。 “锅锅最好了,锅锅最疼棉棉了,就换一个嘛,换一个嘛。” 景华珠也在旁边帮腔,“哎呀皇兄,清音阁这个名字是有点普通啦,棉棉这么可爱,住的宫殿名字也该特别一点才对!” 景华珩被这两个小家伙一唱一和吵得头疼。 他按了按眉心,“不行,名字不能改,这是御赐的。” 看着棉棉瞬间垮下去的小脸,他话锋一转。 “但孤允你在自己小书房的门上,挂一个你自己写的牌。” 棉棉眼睛一亮。 于是,当天下午,清音阁里的小书房门上,就多了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 上面用墨汁画着几个谁也看不懂的符号,勉强能辨认出是“棉棉的大宝贝”几个字。 字旁边,还配了一个正在流口水的鬼画符表情。 傍晚时分,景华珩过来看时,盯着那块木牌看了许久。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转身走了。 而棉棉,正坐在廊下,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啃着景华珩带来的奶糕。 虽然大名字还是不喜欢,但能拥有一个自己命名的小地方,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啦! “对了棉棉,你到底要不要去啊?” 看着沉浸在自己艺术世界里无法自拔的小姐妹,景华珠又一次凑过来问道。 “什么吖?” 棉棉咬了一口奶糕,含糊不清地问。 第四十八章 再次偷跑 “当然是参加祭神节啊!” 以前她的小姐妹待在冷宫,连宫门都不能迈出一步,这些个节日只能偷偷出来凑热闹。 现在总归是不同了。 虽然说,现在依旧是个不受宠的小透明,但至少,那些个什么宴会,新奇好玩的热闹,她终于能亲眼看一看了。 不过棉棉却歪了歪脑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困惑,“那系什么?” 景华珠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 “???” “你居然连祭神节都不知道!?”景华珠呆滞,景华珠震撼。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才三年,连大字都不识俩个,就别指望她清楚什么祭神节了。 好在景华珠震惊了半分钟,就开始怜爱她了,冷宫到底是个什么可怕的地方啊。 “祭神节就是……” 景华珠绞尽脑汁,想找一个最简单易懂的解释。 “就是能吃好的喝好的日子呀!” 她想了想,觉得这个解释最贴切不过了。父皇和皇兄们忙着祭祀敬神,她们这些小辈跟在后面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不算吃好喝好呢。 棉棉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来了精神:“还有这种好日纸!窝要去吖!” “好,那天我来接你!” 然而,景华珠到底没能来接成棉棉。 因为有人截了胡。 还是个她得罪不起的人。 “锅锅,腻怎么来了?”棉棉仰着小脸,惊喜道。 景华珩眯起眼看着她,“孤不来,你想要谁来?” 棉棉瞬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危险,她下意识摇了摇头,撒谎道:“没、没有银吖。” 对不起了,珠珠姐姐,谁让他系锅锅呢。 她心里默默地给景华珠道了个歉。 “想去参加祭神节?”景华珩看着她收拾好的小包袱,不经意问道。 棉棉下意识点了点头。 “不许。” 见小家伙真打算去参加那个劳什子破节,景华珩心里莫名的烦躁。 “为什么!” 棉棉连忙追问,小脸上写满了不解与委屈。好日子为什么不能让她出去! 景华珩的眼神淡淡的,看不出情绪,但微抿的唇看出他心情并不好,“那不好玩,不如在宫里吃好吃的。” “可系锅锅要去呀,窝也要去,陪锅锅。” 棉棉早就听灰灰说,锅锅是这次祭神节的亚献,跟随她的便宜父皇一起祭拜,与神沟通。 她倔强地仰着头,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写满“腻能去,窝为什么不能去!” 换作平常,景华珩被她这么一看,早就随了她的意,但这一次,景华珩却难得地狠下心。 “不许就是不许。你不许,景华珠也不许!”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她,只冷声吩咐殿外的侍卫看守好宫门,随即转身离开。 只留下彻底傻住的棉棉,以及刚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踏进门槛,就被侍卫拦下,一并被关起来的景华珠。 景华珠:“……”不是,她干啥了? 正午门,即将出发的景华珩默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小家伙会怨孤的吧?” 不过就算怨他,他也坚决不让她们去。 景华珩眼神变得幽深,上辈子,就是祭神这一天,天降异象,神火不明。后传言四起,都说是神明对父皇不满,特降下罪罚。 加上父皇继位后,大景确实天灾不断,民心不稳,父皇为此龙颜大怒,迁怒了无数人。 所有参加了那次祭神的人,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 小家伙若是去了,在那样的情境下,难保不会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推出去,当成平息神怒的祭品,生生献祭。 景华珩的苦心,棉棉不懂,景华珠更不懂。 “宫里有什么好玩的?皇兄也太霸道了吧!” 景华珠气得在殿内来回踱步,自己要去凑热闹,却把她们关起来,哪有这样的道理。 棉棉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窗边,两只小手托着下巴,心里却在悄悄憋着坏主意。 不让她们去,她们难道还没有长腿吗? …… 马车轻微地晃动着,外面鼎沸的人声乐声交织,透过厚重的车帘渗了进来。 “棉棉,我们这么溜出来……真的好吗?” 景华珠推开一丝帘缝,看着外面的盛况,心脏不争气地怦怦直跳。 棉棉一脸的不甚在意,小手抓着一块糕点,慢悠悠地啃着。 “姐姐,腻难道不想看看祭神嘛?”她含糊不清地说道。 “而且,窝们就躲在马车里,没有银会发现哒!” 景华珠被她说得心痒痒,定下心神不再去想,“你说得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棉棉:“……” 虽然她是大文盲,但这句话好像不是这么用的吧。 不管了! 棉棉也探出小脑袋,顺着景华珠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巨大的祭坛。 景华珩作为这次祭祀的亚献,也就是副祭,身着上玄下纁的祭服,紧跟在大景帝的身后。 祭服上的金线在日光下流转着华光,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容俊美如神祇。 棉棉在心里忍不住感慨:锅锅果然穿什么都帅帅的! 景华珩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要护在宫里的小家伙,此刻就在不远处的马车里偷看他。 他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走在最前面,口中念念有词的国师身上。 国师裘非,是父皇登基后一手提拔起来的。 听说在当年那场惨烈的夺嫡之争中,此人出了不少力,是父皇的肱股之臣。 父皇信任他,却又深深地忌惮他。 上一世,父皇就是在接下来的点燃通天神火环节出的意外。 当时,离父皇最近的,便是这位国师。 他若是要在那个时候下暗手,父皇的确难以防备。 “陛下,请吧?” 国师结束了冗长的祷告,侧过身,对着大景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景帝颔首,正要上前。 一个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 “父皇,儿臣还未曾亲眼见过神明大人呢,不妨今年的燃火,便让儿臣来吧。” 是景华珩。 大景帝的脚步顿住,他回过头,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随即,他忽然笑了。 “既然如此,就由珩儿来吧。” 景华珩接过内侍递上的引火石,正要走上前。 “陛下,祭神不可儿戏。” 国师裘非终于开了口,他抬起眼眸,视线落在景华珩身上,素来冰冷的面容充满不满。 大景帝也看着他,神色不变,“国师多虑了。太子乃国之储贰,朕之嫡子。由他执火,上告天神,下安黎民,名正言顺。何来儿戏之说?” 国师裘非垂下眼眸,完美地掩去了其中一闪而逝的冷光。 他躬身行礼,“陛下圣明,是臣思虑不周。” 他已无法再明着反对,既然如此,就让他替他代过吧。 景华珩手持引火石,一步一步,走向祭坛中央的神火盆。 不远处的马车里,棉棉的瞳孔猛然紧缩。 一种从未有过的的危险感从心底炸开,顺着四肢百骸疯狂蔓延。 而那股危险就来自—— 祭坛! 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喊道:“锅锅补药去!” 第四十九章 景华珩受伤 但棉棉低估了两人的距离,景华珩并没有听见。 倒是一旁的景华珠想要问什么,结果下一秒,只见晴空白日突然降下一道刺目的紫电。 “霹雳——” 电光撕裂天幕,直直打向景华珩所在的地方。 “珩儿!” 大景帝瞳孔紧缩,厉声喊道。 烟尘散去,景华珩半跪在地上,华丽的衣袍已经被电光灼烧得焦黑。 众人惊魂未定地上前,发现他用整个身体护着原本在祭坛中央的神火盆。 他抬起头,沾着灰尘的脸上咧开一个虚弱的笑:“……父皇,儿臣有将神火护好。” 大家这才发现,神火盆里,一簇小小的火苗正安静地燃着,虽然很小,但光芒稳定,并不微弱。 下一秒,景华珩紧绷的身体彻底松懈,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太医!快叫太医!”大景帝一个箭步冲上前,堪堪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入手的分量让他心口一沉。 景华珩生生挨了一道雷电,情况凶险,几个太医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人接了过去,进行救治。 国师肃穆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波动,只在一旁低声提醒。 “陛下,祭礼尚未完成。” 大景帝沉着一张脸,眸色深不见底,他从太监手中接过那尊神火盆。 神火盆刚落入他手。 “噗——” 那簇原本豆丁大的火苗,毫无征兆地蹿起老高,金红色的火焰瞬间照亮了帝王阴沉的脸。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呆了。 “啊!神佑大景啊!”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声,底下瞬间齐齐跪拜高喊。 只有大景帝心思沉重。 若非珩儿今日执意要替他引神火,此刻倒下的就是他了。 到那时候,祭神中断,朝野内外会出现怎样的谣言,不用想都知道。 况且—— 这天雷,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 大景帝攥紧了藏在袖中的纸条,纸条已经不可追是谁递给他的了。 但上面的话却让他后脊发寒:祭神有异,万加小心。 那边,景华珩被抬上御用马车时,一道小小的身影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冲了过去。 “锅锅怎么样了?” 太医正满头大汗地施针,冷不防被这软糯的声音吓了一跳,看着从帘子底下钻出来的小家伙。 “这是……?” 一旁的小安子赶紧躬身解释:“冯太医,这是六公主,景华棉。” “棉棉,你跑的好快,我都没跟上。” 景华珠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也钻进了马车里。 “皇兄、皇兄这是怎么了?” 她刚进去,就看见跟死人一样躺在软榻上的景华珩,俊美的脸此刻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马车里的空气瞬间凝滞,没有人说话。 景华珠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吓得不敢再吭声了。 冯太医拔下最后一根银针,初步救治完毕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棉棉看不过去,急得小脸都皱成了一团,“锅锅怎么了?腻不要光叹气啊!” “太子怕是……” “怕是什么!”一道浑厚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是大景帝。 帘子被猛地掀开,帝王的龙袍下摆带着一股迫人的风。 “参见陛下。” 车内的众人乌泱泱跪了一片。 “珠儿见过父皇。” 说完,景华珠又扯了扯旁边还站着发呆的棉棉的袖子,小声提醒,“快见过父皇啊。” 棉棉抿着小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床榻上的人,不情不愿地屈了屈膝盖。 “棉棉见过父皇。” 大景帝此刻没有半分心思在意这些礼节,更没空过问她们俩是怎么跟过来的。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床上的人身上,脸色任谁看都知道不好。 “珩儿到底如何了?” 冯太医冷汗顺着额角涔涔滑落,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厉害。 “回禀陛下,太子被雷电击中,内脏损伤,恐……” 话还没说完,大景帝勃然大怒,一脚踹在他心口。 “恐什么,恐活不过今天?庸医!” “安福海!把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朕拖下去!再召人来,无论如何,必须把太子给朕救过来!” 棉棉听见太医那句未尽的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跌跌撞撞地扑到榻边,握住景华珩的手。 冷冰冰的,硬邦邦的。 跟往常牵着她的锅锅,一点都不一样。 大景帝这才将一丝注意力分给了她,不过,看着太子惨白的脸,胸口堵得发慌,一种熟悉的窒息感涌了上来。 母妃当初病重离世时,就是这样慢慢在他怀里变冷的。 如今,太子又为了他…… 他难得没有开口训斥什么,只留下一句“安福海,好好照看”,便转身下了马车。 棉棉才不管他呢。 车厢内,她握着那只冰冷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脸上,用自己的温度去暖它。 “锅锅醒过来,锅锅醒过来看看棉棉好不好?” 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声音带上哭腔,执拗地重复着。 念叨得在场每个人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突然,景华珠瞪大眼睛,惊呼一声。 “动了!动了!皇兄手动了!” 棉棉连忙低头看过去。 果然,被她握在手里的那根手指,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眼睛一亮,蓄满泪的眼眶里瞬间染上喜悦,“锅锅腻系不系要醒了!窝就吉岛锅锅不会抛弃棉棉的!” 景华珩睫毛轻颤了几下,费力地睁开眼。 入目便是棉棉那张挂着泪珠的小脸,只是那脸色,估计比他还差。 好难看,景华珩想伸手把她脸上的泪擦干,却没有一丝劲。 他想到自己昏迷前的情况,再看到她这副模样,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怕是又动用了她那奇怪的能力。 “你又……” 他刚想说她又不听话,可嗓子干得像是被火烧过,沙哑得厉害。 “锅锅才不听话!”锅锅最不听话了! 棉棉知道他想说什么,连忙堵住他的嘴,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砸在他手背上。 “锅锅,棉棉好害怕啊。” 害怕他会死,害怕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能力,根本救不活他。 “腻不要再变得这么硬硬冰冰了!” 景华珩:“……” 说的什么话。 第五十章 不听话的锅锅 看来给小家伙找个文学老师的事得尽快提上日程了。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随即抬手,不忘安慰某个小家伙,“孤没事的,别怕。” 棉棉杵在床边,见他这么说一动不动地瞪着他,不吭声。 乌溜溜的眼睛更是写满了控诉,小嘴也执拗的抿成一条直线。 她在生他的气。 这个想法,让景华珩心里好笑。 他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沙哑的声音从喉咙发出,他逗她:“怎么,孤脸上有字?” 棉棉眨眼,心想,可不是嘛,明晃晃写着‘作死能手’四个大字。 她依旧不吭声,只是小身子一转,默默从身后摸出一块……牌位? 哦不,准确说,是一块边缘被她用小石头磨得有些光滑的木片。 上面用炭灰歪歪扭扭画了个极其抽象的小人,小人头顶还画了几道扭曲的黑线,代表着天雷。 不难猜,上面的小人就是景华珩。 木片是景华珩在昏迷时,她一边念叨,一边刻的。 她伸出小手,把木片“啪”地一下,竖在景华珩的枕边。 然后,她退后一步,继续用那种“窝看腻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滔天大罪”的眼神,死死盯着他。 景华珩:“……” 嘶,连长生牌都给他准备好了啊,太医到底说了什么啊? 他喉间一痒,忍不住咳了一声。后背的伤处被牵动,他眉头瞬间拧紧,唇色白了几分。 棉棉身体下意识往前倾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忍住,强行板回关切的心。 “哼!” 让腻逞能,疼死腻算了! 居然还敢在天雷下面站着,就是她上辈子身为天命鸦的时候,也没这个胆子。 “棉棉。”景华珩不喜欢小家伙冷待他,这种感觉让他忍不住抓狂,就好像她正在远离他,他终于忍不住唤她。 棉棉的小鼻子用力皱了皱,抬眼看他,说出的话却异常不客气,“现在知道喊窝了?扑上去被雷劈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窝!” “腻知不知道窝差点、差点就要给腻选一个粉粉的棺材啦!” 景华珩:“……” 他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孤心中有数。”他试图解释,“那雷劈不死孤。” “腻有数个锤子!”棉棉气得直接蹦出一句不知道从哪个倒霉小太监那儿学来的浑话。 “腻脸色跟鬼一样白,硬邦邦,冰冰凉!窝都以为要换个锅锅了!” 景华珩看着她急得跳脚,连“换个哥哥”这种大逆不道的话都喊出来了,身上的伤痛感,奇异地被冲淡了许多。 他故意板起脸,眸色沉沉地看着她,“哦?你想换哪个哥哥?三哥?” 棉棉一噎。 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腻要死了!死了吖! 她好不容易抱稳的大腿差点就没了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胸膛起伏着,告诉自己不能跟伤员一般见识,尤其这个伤员还是她目前的金大腿。 “锅锅。”她弯着唇看着她,笑的又假又难看,“下次准备死的时候,能提前通知窝一声吗?窝怕自己看不到最后一眼。” 不能给他一杵子解解气。 她不敢想,如果今天她没有跟景华珠偷偷跑出来,他会怎样。 会像太医所说的那样,只剩下一个月的寿命吗? 她前世今生第一个如此重视的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离开她? 她不要。 景华珩看着她明明气得眼圈都红了,却还要怼他的样子,因祭神礼一事产生的烦闷,突然散了大半。 他伸出手,缓缓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小手,他的手因为受伤还有些凉,她的却温热。 甚至滚烫。 棉棉一怔,下意识想抽回。 手腕却被他稍稍用力按住,挣脱不得。 “放心吧。” 他看着她,眸色深沉,里面没有平常逗她的戏谑,只剩认真。 “孤没那么容易死。你的长期饭票,稳固得很。” 他顿了顿,勾唇诱哄道:“况且,孤若真死了,谁给你搜罗天下的亮晶晶?谁给你撑腰,让你在这宫里横着走?” 棉棉面上无动于衷,心里却在疯狂尖叫,可恶啊,被拿捏了!这个银太懂得怎么戳她死穴了! 不过还没感动两秒,就听景华珩又说,“所以别笑的这么难看了,孤看的都要病情加重了。” 棉棉:“!?” 这种银果然不能心疼! 不过,她到底只是撇了撇嘴,别开小脸,不去看他含笑的眼睛,闷闷地哼了一声,终究是没再挣脱他的手。 “……腻知道就好。下次要再敢这样,窝就不要腻了!” 景华珩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牵动了伤口,让他闷哼一声,却依旧止不住唇边的笑意。 看来,是真把这只小家伙惹毛了。 不过,小家伙好哄。 他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心,语气恢复了些许轻松。 “好,孤下次尽量换个不这么吓唬你的方式。” 棉棉猛地回头瞪他,牙痒痒道:“还有下次?!” 锅锅就系欠揍啊!棉棉心里不知道第几次如此想到。 “咳咳咳。” 突然,两人身后传来一声清咳。 景华棉闻声回头,这才发现景华珠正一脸幽怨地看着她。 “棉、棉!”她堂堂大景五公主,贵妃独女,萧大将军之孙,就这么没存在感? 还是说,这两个人已经聊到忘乎所以,不知道还有外人的存在了? 棉棉此时此刻,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跟锅锅刚才旁若无人的说了那么多幼稚的话,脸瞬间红了! 热意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根。 她她她……要脸啊! 坏锅锅居然都不提醒她! 景华珩不是不提醒,而是他也忘了。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都是自己人。 他撑着床榻,动作略显迟缓地坐起来。 “对了,祭神礼如何了?” 第五十一章 上来陪孤 景华棉见状,连忙侧过身,伸出小手想扶他。 景华珩眸子微动,就见小安子已经抢步上前,给他后背垫好,得以支撑。 “回殿下,您晕过去后,可神了!” 小安子的声音难压兴奋,景华珩挑眉,来了兴趣,“哦?” “只见那神火盆到了陛下手里,‘噗’地一下就蹿起老高!火光冲天,所有人都看见了……总而言之,祭礼算是圆满成功。” 说完祭神礼的后续,他又凑近景华珩,悄咪咪道:“哦对了,您晕倒后,陛下……陛下抱着您,脸色很是焦急呢!” 神火蹿高? 景华珩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诧,这倒是与他前世的记忆截然不同。 前世的祭神节,因父皇意外重伤,神火黯淡,几乎熄灭。 流言四起,说大景气数将尽,因此给镇北候夺权争取了绝佳的机会。 而今…… 是因为他拼死护住了火种,还是因为……他身边多了个变数? 他视线下意识地落向床边那个虽然还在生闷气、却竖着小耳朵努力偷听的小家伙身上。 说起来,上一世,这个小家伙根本就没活到出生,所以,他最初才会对她产生那么一丝兴趣。 心中念头电转,他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崇敬道:“如此便好。定是父皇诚心祭天,感动上苍,方有此神迹。” “神佑大景啊。”他轻轻道。 话音刚落,马车外—— “陛下驾到!” 马车上的席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一身祭天礼服还未换下的大景帝抬脚上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榻上脸色苍白的景华珩身上,深沉难辨,随即又扫过规规矩矩跪下行礼的小安子和景华珠。 最后,定格在慢了一拍、正笨拙地想从脚踏上爬下来行礼的景华棉身上。 棉棉偷瞄一眼,正巧被抓包,又连忙低下头,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她便宜父皇的气场这么足,比上辈子围攻她的那几个老杂毛也不差了。 唉,麻烦吖。 她在内心腹诽,面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惶恐的样子,奈何业务不太熟练,小脸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反倒像被吓傻了。 好在,大景帝又一次没有在意她的失礼。他的注意力显然更多地放在了太子身上。 “醒了?”他走到榻边,声音听不出喜怒,“感觉如何?” “劳父皇挂心,儿臣无大碍。”景华珩挣扎着想坐起身行礼,却被大景帝伸出手,虚按了一下肩膀阻止了。 “无事便好。” 见景华珩表情不作伪,他心里的大石头缓缓落下。 他就说,那是个庸医。 心里胡乱想着,大景帝再次定睛看他,沉沉开口:“你这次太胡闹了。身为太子,怎能如此不惜命?” 这要是换作平常,大景帝并不会说这些知心话。 为国、为民而死,是荣耀,是不朽。 换作他人,哪怕今天真被劈死在这天雷下,怕也惊不起一丝水花,只会言为民献身,为大景尽忠,落个轻描淡写的“忠烈”名头,转头便被世人遗忘。 但偏偏太子这次,是为他挡了一灾。 他不能也不该这么说。 两人间的感情似因此事,亲近了许多。 不过旁人却不晓得个中利害,只觉得太子好生可怜,都成这样了,还要遭一顿骂,头赶紧垂得更低,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 景华珩自然也不能看懂,他抿着唇,佯装一副“我受伤了父皇还怪我”的委屈模样。 “儿臣……知错。” 大景帝心软了一下,知道自己话说重了,但又放不下面子道歉,不得不生硬地转移话题。 “说起来好笑,珩儿你都多大了,竟然随身带着吃食。就连昏迷还攥着此物,朕难道苛刻你吃食了不成?” 说着,他摊开手掌。 一块帕子间,赫然放着一小块被捏得有些变形的……桂花糕。 景华珩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这不正是清晨小家伙喂他,但因为吵架,被他下意识握在手里没吃的那块! 第二个认出来的棉棉:“……” 好尴尬,这玩意儿怎么没在他被雷劈的时候化成灰呢?! 大景帝看着他,眼中浮现一丝笑意,想起宫中的流言蜚语视线突然转到了棉棉身上,“朕记得,珩儿似乎不爱吃甜食来着?” !要被发现了吗? 棉棉瞪圆眼睛,大脑飞速运转,思考是装傻充愣还是甩锅给角落里的老鼠。 “咳、咳咳……” 景华珩忽然低低地咳嗽起来,成功将大景帝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 他抬起眼,看向自己的父皇。 “儿臣也是最近才发现甜食的美妙。” “昏迷中恍惚,许是错将此物当作了……引火石,生怕祭礼有失,故而紧握不放吧。” “让父皇见笑了。” 引火石? 大景帝看着手中那团软趴趴、油汪汪,还散发着甜腻香气的桂花糕。 他又看看榻上那个一脸“儿臣只是尽职尽责”的太子,威严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棉棉眼睛一亮,高!实在是高!这理由编得……实在清新脱俗! 锅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帅! 棉棉在心中疯狂鼓掌。 大景帝盯着景华珩看了许久,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将那块桂花糕随手扔给了旁边的总管太监安福海。 “竟是如此嘛。” 他语气平淡,似乎不打算追究了。 实际上,大景帝如何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的小互动。 可经祭神礼一事,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更何况,太子实在太独了,作为一个储君,这或许没什么不好。 但作为未来的天下之主,目中无人,终究是走不长久。 能有一个羁绊,或许是好事。 “甜食过甚易蚀牙,珩儿莫纵口腹之欲。” “父皇训诫,儿臣铭记于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终于,大景帝发现他似乎有些困倦了,才想起他伤势未愈。 “安福海,宣太医再来看看。” “诺。” 吩咐完,大景帝扭头看他,道:“父皇还有些政务要处理,珩儿就好好休息吧。” “儿臣恭送父皇。” “免了。” 大景帝走后,太医很快被宣了进来。 一番诊脉后,太医脸上满是震惊,之前那几乎将死的脉象竟然没了! 他心中翻江倒海,但到底没敢多问什么。 “太子殿下还需静养,微臣开个方子……” 检查完,小安子跟着太医去煎药。 景华珠则在大景帝走后不久,就被贵妃派来的人急匆匆地接走了。 马车里只剩下榻上的景华珩,和站在脚踏边的棉棉。 空气安静下来。 景华棉觉得气氛又开始尴尬了。 “锅锅,那窝就不……”打扰腻休息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 就听榻上的少年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嗓音说。 “上来陪孤。” “?” 什么? 第五十二章 补偿 景华珩侧过头,眸子深深看着她,用最硬气的姿态说最柔弱的话,“孤一个人睡不着,棉棉……可怜可怜哥哥好不好?” 又来了又来了!锅锅又开始他的表演了!白天还一口一个“孤没事”,晚上就变成柔弱不能自理了? 可……一想到他白日里刚生生挨了一道雷……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圈,怎么也说不出口。 棉棉纠结、棉棉无奈,最终化作一副“真系拿腻没办法”的表情,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唉,好吧好吧。”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爬上他的床榻,自觉地滚到里侧,给自己盖好一个小被角,“谁让棉棉最系善良体贴了呢。” 景华珩眼中含笑,顺从地躺下,侧身面向她,小心地避开伤口。 “嗯,”他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棉棉最乖了。” 一夜无梦。 翌日,棉棉是被脖间一阵细碎的痒意弄醒的。 痒意从脖子一路向上,到唇瓣,到鼻尖,甚至眼睫,轻轻柔柔,若有似无地撩拨着。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小手,翻个身想继续睡,那痒意却如影随形,甚至变本加厉地在她耳廓边缘打转。 终于,她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 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庞近在咫尺,墨色的长发如瀑般散落在枕上,而罪魁祸首正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捏着一缕发梢,饶有兴致地戳着她的脸。 见小家伙醒来,他唇角勾起,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沙哑,“醒了?” 棉棉的小脸瞬间绷紧,带着浓重的起床气,奶音嘟囔着:“锅锅腻好烦哦。” 景华珩闻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轻笑一声,又用发尾轻轻扫过她挺翘的鼻尖。 “孤的被子都快被你卷成蚕蛹了,”他慢条斯理地开口,目光在她裹得紧紧的小身板上流转,最终落回她气鼓鼓的脸上。 “占了孤的床,抢了孤的被,害孤冻了半宿,如今起床还要被某个没良心的埋怨,好—难—过—哦。” 说着,他终于收回手,顺势拉了拉自己单薄的亵衣,眉眼间染上一抹显而易见的委屈。 最后三个字,甚至拖长了尾音,语调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棉棉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去。 果然,本来两个人盖都多余的云锦被,将她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而旁边的景华珩,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的月白色亵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领口敞开,隐约能看到锁骨下缠着的白色绷带。 她的脸“轰”一下就热了,做错事的愧疚羞耻感直冲头顶。 “窝、窝不系故意的。”她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景华珩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唇角噙着笑,意味深长道:“孤当然知道乖宝不是故意的。” 明明还是一样的语气,棉棉却莫名地感到了一丝不妙,她抓紧身下的被子。 “可孤心里的伤害,该怎么弥补呢?” 明明格外矫揉造作的话,配上景华珩那张脸,以及那副柔弱无辜的表情,让棉棉格外招架不住。 她自暴自弃问道:“腻要如何?” 景华珩唇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些。 “唔……”他佯装想了想,随即慢悠悠开口:“不如就大喊三遍——‘我再也不抢太子哥哥的被子了,再抢我就是小乌龟!’” 棉棉:“!!!” 小、乌、龟?! 这是什么羞耻发言! 她堂堂天命鸦,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纵是神兽凤凰见了都得退避三分,转世为人后,居然要立下这种毒誓?! 棉棉表情瞬间裂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腻不如杀了窝”的绝望。 看着她瞬间石化的样子,景华珩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还故意用那温柔得能滴出水的语气催促。 “怎么?不愿意吗?乖宝这么想当小乌龟?” “窝、窝才不系小乌龟!”棉棉被他一激,气得从床上弹坐起来,小脚丫在柔软的床榻上跺了一下。 乌龟光秃秃的,一点都不好看,连她本体的一根羽毛都比不上,她才不要当! “那喊吧。”景华珩好整以暇地向后靠去,斜倚在明黄色的引枕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棉棉的内心激烈交战。 喊,社死。 不喊,就要永远背负“想当小乌龟”的污名…… 啊啊啊,锅锅怎么可以这么坏啊! 最终,在景华珩期待的注视下,她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两只小拳头捏得紧紧。 她含糊不清的飞快嘟囔着:“窝再也不抢锅锅的被子了再抢窝就是小乌龟……” “窝再也不抢锅锅的被子了再抢窝就是小乌龟……” “窝再也不……” 第三遍还没说完,她自己率先受不了,猛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一头扑回床上,把滚烫的小脸死死埋进被子里。 只留下一个通红的小耳朵尖,和一声闷声闷气的抗议。 “……腻够了叭!” 景华珩看着床上那个因为羞耻而不断蠕动的“小蚕蛹”,终于再也忍不住。 他低低地笑出了声,胸腔震动,连伤口都没那么疼了。 嗯,这个早晨,甚是愉悦。 “好了,乖宝,别把自己闷死了。”他伸出手,拍了拍那团小小的隆起。 床上的小人儿毫无反应,甚至还往被子深处钻了钻。 闷死她算了,两辈子加起来,她都没有这么羞耻过。 景华珩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诱哄,“今天是祭神礼完成后的第一天,外面应该会很热闹,你不打算去逛逛吗?” “……逛街?” 被子里的“小蚕蛹”动了动,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被子边缘探了出来。 她眼睛亮亮的,十分心动景华珩的话。 她想去凑热闹吖! 棉棉歪了歪头,看向景华珩,“锅锅也去嘛?” 景华珩“嗯”了一声,掀开薄被的一角,作势要下床。 他才刚一动,就被棉棉伸出小手拦了下来。 她满脸的不认同,小大人似的板着脸,“锅锅伤没好,不许去,棉棉去给锅锅带好次的!” 景华珩挑了挑眉,动作停住,目光落在她一本正经的小脸上。 “哦,是吗?” “难道不是怕孤去了,限制你发挥?” 小家伙虽然爱财,但花起钱来更是大手大脚。 看见什么稀奇好玩的都想往宫里搬,但买回来没两天就丢在角落里积灰,倒是会砍价,但砍下来的那点银子根本不够她塞牙缝的。 棉棉的小心思被戳穿,心虚地眨了眨眼,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怎么会腻?” 她立刻换上一副乖巧的表情,凑过去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哄他,“窝最喜翻跟锅锅在一起啦!” 景华珩没有别开手,眼底笑意更深。 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利落地站起身,下了软榻,仿佛昨天被雷劈中、虚弱不堪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施施然地走到衣架旁,取下外袍。 “那孤就放心了。孤还以为棉棉不想跟孤出去呢。” 他回过头,冲着床上目瞪口呆的小家伙微微一笑。 “走吧?” 第五十三章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棉棉能有什么办法,走呗。 大不了她就撒娇,锅锅难道还能不给她买? 两人换上一辆小型马车,启程去逛街,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棉棉跪在软垫上,小小的身子趴在窗边,努力向外张望。 可视野里除了攒动的人头,还是人头。 什么拨浪鼓,什么糖画小人,什么稀奇好玩的都看不见。 她小脸一点点垮了下来,她转过头看着景华珩,声音里满是委屈,“锅锅,窝们什么时候可以下车啊?” 她想玩,想买买买! 景华珩合上一本封面泛黄的兵法论,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拥挤的街道,安抚道:“快了。” 棉棉幽怨地看着他,腮帮子鼓鼓的,“这系腻第三次说快了!” 她伸出三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景华珩眼底漫开笑意,伸手将她的小手包裹进掌心,把那三根手指一根根收回去。 “这次是真的快了。” 棉棉重重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 景华珩微笑不语。 车厢内安静了一瞬,突然,棉棉又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奇地问:“锅锅,昨天的雷电系有银故意弄的嘛?” 景华珩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住了。 他周身那份从容不迫的气息出现了一丝凝滞。 “你怎么会这么想?” 棉棉眨了眨眼,睫毛扑闪,“系直觉吖!” 景华珩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用谎言敷衍她。 “那你的直觉还怪灵的。” 棉棉一听,顿时来了劲,小身板都挺直了。 “系谁!谁这么大胆!” 景华珩的眼神幽深下去,窗外的光落在他脸上,投下一片晦暗的阴影。 “——国师裘非。” 求飞?什么怪名字? 棉棉不认识这个人。 她努力地在小脑袋里搜索,然后想起昨天的场景,恍然开口,“系祭神礼上的挂面蜀黍嘛?” 景华珩眉梢微挑,不解道:“挂面叔叔?” “就系锅锅前面那个银吖。” “他脸拉得比挂面还长,像系谁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没还似的,瞧着比赵赵老头还吓银呢!” 景华珩被她这新奇的形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仔细想了想,发现还真是,“棉棉描述得甚是准确。” 棉棉立刻扬起小下巴,一副“腻很有眼光”的得意模样。 不过旋即又“哼哼”两声,生气地撅着小嘴,“他敢伤害锅锅,窝要给腻报仇吖!” “嗯?你要如何?”景华珩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小家伙还没对方的膝盖高,能如何报仇。 棉棉给了他一个“腻别小瞧窝”的眼神,然后奶声奶气,一字一句地宣布。 “他让锅锅挨了一道雷,那他怎么也得挨三下啊!” “他的心思这么坏,最好让他没空去干坏事,就让他嘴角生满泡,说话都疼得龇牙!” “再来个头重脚轻,只能裹着被子蜷在床上!” 她说完,期待地看着景华珩,“锅锅怎么样?” 景华珩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 “看来以后可得罪不了你了,这么狠呐。” 棉棉骄傲地仰起脖子,声音响亮。 “窝超凶,超不好惹哒!” …… 当晚,国师府。 府内深处的一间静室里,凭空炸响三道闷雷。 雷声猛烈古怪,动静却不大,只在这一方庭院回响,并未惊扰到府外的任何人。 静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身着月白长袍的少年冲了进来,扶住从蒲团上摔倒,呕出一口鲜血的国师。 动作间透着急切,却不失分寸。 “师傅?”少年声音清朗,眼含担忧。 裘非本就冷白的皮肤更加惨白,唇角挂着一丝血迹,他抬手擦了擦,声音无常。 “为师无碍,练功出了岔子而已。” 少年闻言,紧绷的肩膀松了一分,眼底的忧色稍退,却并未完全散去。他顺着裘非的话应道:“师傅无事便好。” “时辰不早,怎的还未休息?”裘非看向他,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 少年微微垂首:“功课尚未完成,等会就去休息。” 裘非“嗯”了一声,目光落在他略显单薄的肩上,语气缓和一分,“殿下身子金贵,还需注意身体,功课何时都能完成,不必操之过急。” 少年身子一僵,最后,闷闷地应了一声。 “华砚知道了。” 裘非强压下胸腔内再度翻涌的腥甜,广袖微拂,“退下吧。为师要继续修炼了。” “是。徒儿告退,望师傅保重。”景华砚不再多言,依言行礼,转身退出殿外。 殿门轻轻合拢。 景华砚眼底的关切迅速褪去,他立于廊下阴影之中,回首望向紧闭的殿门,眸色在月色下明明灭灭。 气息走岔?呵。 殿内,裘非直到脚步声远去,才任由一丝痛楚染上眉宇。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房梁上飘落下来。 “你怎么回事?” 裘非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子晃了晃,最终瘫软下来,他咬着牙,眼神阴暗,“有人对我下了咒。” “是谁?”黑影问道。 裘非摇了摇头,气息不稳。 “我卦算不到,他的命象被特意遮盖了。” 黑衣人又问,“对主上的计划可有异?” 裘非挣扎着重新坐直身体,从案下取出一个玄黑色的挂算盘。 “我不会让他影响到主上的。” 他拿起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掌心。 鲜血滴滴答答落入挂算盘的凹槽中,黑衣人看着他闭上眼进入卦算,安静地立在一旁。 时间一点点流逝。 许久,裘非猛地睁开眼,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黑衣人连忙上前,手指疾点他胸前几处大穴。 “你怎么样?” 裘非摇了摇头,面如金纸。 “少了三年寿命,死不了。” 黑衣人愣了一秒,随即冷呵一声。 “悠着点吧,大事未成,你可不能死。” “我自然会活到主上大事所成那天。”裘非也不客气道。 “你算到了什么?” 裘非的目光落在吸饱了鲜血,泛着红光的挂算盘上。 他讳莫如深地吐出八个字。 “凤凰涅磐,浴火重生!” 黑衣人不解。 “何意?” 第五十四章 被拐了? 裘非拿出一个星盘,视线停留在那颗微弱发着光、轨迹已彻底偏离命轨的帝星之上。 “帝星涅槃,死局逆转……有人,在搅动天机,破坏我们的布局。” 黑衣人周身气息骤然一凝,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作势要运转轻功,“什么!?我这就回去禀报主上!” “不必。”裘非抬手。 黑衣人动作一滞,不解地抬头。 裘非看着星盘上的星子,露出常年未见光捂得冷白的脸,“不过是一两颗不听话的棋子,跳出棋盘,妄图搅局罢了。” 他缓缓收回手,“若连此等小事都需惊动主上,岂非显得我等太过无能?” 他抬眼,目光刺向黑衣人,“此事我自有分寸。暂且……陪他们玩玩。看看这涅槃的帝星,究竟能燃多久。” 黑衣人被他看的不痛快,他冷哼一声,甩袖离开,“希望你不要耽误主上的计划!” 他走后,裘非眉宇间戾气浓重。 “不管你是谁……想逆天改命?也得先问过我,答不答应。” 马车在鼎沸的人声中缓缓停下。 再说回棉棉他们。 马车终于停住,棉棉根本按捺不住,小手掀开车帘,迫不及待地要往下跳。 景华珩见状紧随其后,将不安分的她给抱下去,免得她摔个狗啃泥。 街道上果然很热闹,棉棉简直乐不思蜀。 “锅锅,窝想次这个!” 她小手指着不远处一根根裹着糖衣的山楂串,眼里写满“想要”。 景华珩看了一眼,对身后的小安子递了个眼神。 小安子立刻会意,小跑着过去买了一串回来。 “唔……” 棉棉迫不及待地张开小嘴,狠狠咬下一大口。下一瞬,猝不及防的酸意席卷她的味蕾,整张小脸瞬间皱成一团。 不应该系甜的嘛? 她眼珠子咕噜一转,将糖葫芦举到景华珩嘴边。 “锅锅,腻次!” 景华珩垂眸,看了她一秒,就在棉棉以为自己的小计谋被看透的时候,他顺着她手指的位置咬下一颗,动作从容,面色无常。 “甜。” 他淡淡吐出一个字。 棉棉疑惑地眨了眨眼,难道就她那一颗是酸的? 她不信邪,又凑过去咬了另一颗。 “唔……酸酸酸!锅锅腻骗银!” 酸得她舌头都快打结了,含糊不清地说道。 景华珩勾起唇,“难道不是你先骗哥哥的吗?” 棉棉顿时理亏,鼓着腮帮子不说话了。 最后,本着绝不浪费的理念,她皱着小脸,恨恨地将剩下的糖葫芦全部吃完了。 一路走走停停,景华珩也不知道自己被投喂了多少没什么营养的零嘴。 而小安子才是最命苦的那个,不一会儿,他两只手上就挂满了各种小玩意儿、小食盒,几乎要看不见路。 “锅锅,系糖银吖!” 棉棉挣开他的手,朝着一个捏糖人的小摊冲了过去。 景华珩无奈地摇摇头,跟了上去。 走前,对身后气喘吁吁的小安子吩咐道:“你先把东西放回马车吧,我们随后就回去了。” “是,少爷。” 小安子如蒙大赦,赶紧抱着那堆东西往回走。 景华珩走到棉棉身边时,正听见她兴奋地对老师傅说。 “嗯,做一个窝,做一个他!要好看点哦!” 捏糖人的老师傅手上功夫极快,闻言爽朗一笑,飞快地甩着琥珀色的龙须糖。 “小姐放心,刘叔我的糖人,方圆十里都说好!” 棉棉踮着脚,目不转睛地看着。 只见老师傅手指翻飞,不过顷刻之间,两个栩栩如生的小糖人就在他手中诞生了。 一个穿着小裙子,笑容憨态可掬,神态与棉棉如出一辙。 另一个则微微板着小脸,眉眼间带着点生人勿近的清冷架势,竟有几分景华珩平日里的神韵。 “哇!好像好像!” 棉棉小心翼翼地从老师傅手中接过两个糖人,简直爱不释手。 景华珩付了钱,低头看着她那副欢喜得不得了的模样,唇角也不自觉地弯起。 棉棉开心地把那个板着脸的“小阿珩”递给他。 谁知,他并没有接。 反手,他直接从她另一只手中拿走了那个属于她的,笑眯眯的小糖人。 在棉棉不解的目光中,景华珩神色淡定地将糖人放入口中。 “咔嚓”一声。 他一口咬掉了那个“小棉棉”的脑袋。 棉棉:“!!!” 她看着瞬间“身首异处”的“自己”,整个人都呆住了。 一秒后,她的小嘴猛地一瘪,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薄薄的水汽,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凶手”。 “腻!腻怎么可以把‘棉棉’次掉!” 景华珩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糖渣,还举起手里只剩身子的糖人,一本正经地评价。 “嗯,挺甜。” 他凤眸闪过一丝恶劣的笑意,故意逗她,“我的‘棉棉’,我想吃就吃。” 棉棉气得小脸通红,这个幼稚鬼锅锅肯定还在记恨她抢他被子的事! 睚眦都没他小心眼! 棉棉扭过头,将手里那个完好无损的“小阿珩”糖人紧紧护在怀里,打定了主意再也不理他了。 景华珩看着她气成包子一样的侧脸,觉得有趣极了。 正想要再逗两句,却发现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上的人流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拥挤,鱼龙混杂的。 他眉头一皱,将玩笑的心思收起,眼下不是逗弄她的时候。 景华珩弯下腰,凑到还在生闷气的小家伙耳边,哄道:“好了,是哥哥不对。” “乖乖在这里等我一小会儿,我去去就回,给你带个惊喜赔罪,嗯?” 棉棉的耳朵动了动,但还是没有回头,只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同意了。 “要快哦。” 她闷闷地补充了一句。 景华珩揉了揉她的发顶,不着痕迹地对隐在暗处的一个方向递了个眼色,示意侍卫保护好她。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离开。 棉棉独自站在原地,低头看看手里完整的“小阿珩”糖人,又想想那个被无情吃掉的“自己”,还是觉得气闷。 等凑锅锅回来,非要他赔窝三个……不,五个糖人不可! 她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一边百无聊赖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等待着。 “哎呦,我的菜!” 棉棉抬头,发现是个中年妇人,她似乎没站稳,篮子里的几颗青菜和萝卜滚落一地。 妇人手忙脚乱地弯腰捡着。 “姨姨窝帮腻吖!“棉棉下意识地也蹲下身,伸出小手帮忙。 “小姑娘真乖,谢谢你啊。” 妇人抬起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笑。 不过……怎么笑的那么怪。 棉棉无趣的想着,下一秒,一只手以极快的速度,在她鼻间一抹。 异味瞬间钻入鼻腔。 棉棉身子一软,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只看到妇人那张和善的脸迅速变得冷漠。 以及在远处的人群尽头,景华珩正提着一个漂亮的兔子花灯,脸色焦急的拨开人群,朝着她奔来…… 不知道是不是被某人养的胆肥了,她还有空去想,都怪臭锅锅,气得她连最基本的防范都忘了,还有,等她醒来,一定要让这群不长眼的绑匪好看! 景华珩飞奔而至,还是没赶上,原地只剩下几片被踩碎的糖人残渣,黏糊恶心。 他目光瞬间阴沉下来,周身的气压低得骇人。 “影一。” 他的声音冷得能掉出冰渣。 “报官!” 第五十五章 获救了 棉棉悠悠转醒时,发现自己靠在一个马车里。 马车颠簸不断,又硬又破,比不上锅锅的分毫,木头轮子碾过石子路,还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 棉棉胡乱想着。 马车上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跟她一样待遇的还有三四个人。 他们小声抽泣着,气氛压抑沉闷。 棉棉动了动,手腕立刻传来一阵摩擦痛,她这才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脚也被捆得结结实实。 “呜呜呜……我要娘亲……”其中一个女童忍不住大声哭叫起来。 “闭嘴!哭哭哭,烦不烦?”一道略显沙哑的少年音响起,带着不耐烦。 “被人贩子抓走,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娘亲了,知不知道!” 棉棉循声看去。 说话的是个约莫跟景华珩差不多大的少年,同时,他也是这辆车里最大的孩子。 他蜷缩在车厢角落,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眼,又凶又灵动。 “腻不怕嘛?”棉棉好奇问道。 少年抬眸看她,发现她是除他外唯一一个没哭的,心里的烦躁莫名少了些许。 “……怕有什么用。” 他语气硬邦邦的,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早熟跟……认命。 感受到他的消极,棉棉眨了眨乌溜溜的大眼睛,没再追问。 她安静下来,感受着身体的状况。被反绑在身后的手腕被麻绳磨得皮肤生疼,火辣辣的。 还好,只是普通的麻绳,不是冰冷的铁链镣铐。 迷药的劲儿也差不多过去了,她现在脑子格外清醒。 她安慰自己,不要怕,上辈子当鸟的时候,被比这厉害百倍的阵法捆过,这种绳子简直就是小儿科。 她要冷静下来逃离这里。 可想了半天,棉棉只想诅咒这辆马车散架,或者诅咒人贩子暴毙。 不过下一秒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不说诅咒能不能灵验,就算真成了,这种大范围的诅咒会消耗巨大,容易伤到车里其他人,还会暴露自己。 不成不成! 必须再想个别的办法。 唔…… 有声音! 棉棉耳朵动了动。 不是风声,也不是车轮声。 是、是……老鼠! 【饿好饿……】 【上面有……好吃的吗?】 它们就在车厢底下! 棉棉心中一动,用灰灰教给她的鼠语,压低声音回应。 【帮窝咬断绳子,窝怀里有糖给腻们吖。】 她一边“叽叽”叫着,一边努力将身体蜷缩起来,用被绑住的双手,将怀里那块在迷晕前被她死死攥住的糖人碎片,从袖口里一点点蹭到手心。 甜腻的香气,顺着车厢底板的缝隙,丝丝缕缕地飘了下去。 马车底下的老鼠们瞬间躁动起来。 【甜!好甜的味道!】 【真的……给我们?】 “叽!” 真的真的!快!咬断窝手腕上的绳子! 棉棉催促道。 她的鬼叫声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动静,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马车外传来的对话上。 “妈的,这批货里有个小子看起来挺机灵,能卖个好价钱。” “那个最小的女娃长得不错,细皮嫩肉的,肯定有贵人喜欢。” “快点赶路,到了码头交接完,咱们就能快活一阵子了!” 棉棉一听,码头?他们想从水路跑?! 不行不行! 跑了锅锅肯定更难找到她,她必须要在他们到码头前想办法离开! …… 集市那头,景华珩看着手中掉落的兔子花灯被过往的人群一脚一脚踩得粉碎。 脸色更加阴郁。 匆匆赶来的禁卫军首领正好撞上他的眼眸,吓得连忙单膝跪地。 太子殿下明明才八岁,怎么比陛下的威压还要重!? 景华珩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漆黑的凤眸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卫征——” “臣在!” 景华珩薄唇微张,一字一句顿:“查!给孤掘地三尺!” “所有车行、码头、赌场、妓馆……所有可能藏污纳垢的地方,全部给孤翻过来!” “找到那辆马车!找到六公主!” 他眼神阴鸷得能杀人,“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若她少了一根头发,你们提头来见!” 整个京城,瞬间戒严。 景华珩更是没有片刻停留,亲自带队,沿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疾驰而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在乎这么做会惹父皇动多大的怒,会让皇后怎么忌惮惩戒他,他只有一个念头。 棉棉,等着我! 马车这边。 棉棉感到手腕一松,麻绳终于被老鼠们啃断了! 她心中一喜,顾不上磨破皮的手腕,立刻挣脱束缚,迅速解开了脚上的绳子。 “你、你怎么……”那个跟她说过话少年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棉棉没时间解释。 她猫着腰,迅速爬到马车窗边,掀开帘子的一角,朝外看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马车正行驶在一条僻静的土路上,远处能隐约看到零星的灯火,还有一些高高耸立的、类似船帆的轮廓。 快到码头了! 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回头,对上车厢里其他孩子的眼睛,尤其是那个故作镇定的少年。 “想活命,想找娘亲的,就听窝嗦。” 明明还是个说不清楚话的三岁娃娃,说出的话却让人下意识信服。 “等下窝会制造混乱,腻们能跑多远跑多远,往有光、有银声的地方跑,大声喊救命!” 说完,她连问都没问,不再犹豫,将目标锁定在车辕前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身上! “马儿马儿,甩掉腻们背上的银!”她对着其中一匹看起来有些呆头呆脑的马说道。 【谁、谁在说话?】 棉棉看着它那副二愣子的样子,继续说:“甩掉腻们背上的银,窝给腻们最美味的草次!” 马不知道是不是拼好草吃多了,竟然愣了一下,也不管真假就同意了。 【一言为定!】 “吁吁吁——!” 只见正平稳奔跑的两匹马,像是受到了惊吓,猛地发出一声长嘶! 它们前蹄高高扬起,随即发疯般地左右冲撞起来! “怎么回事?!” “妈的!马受惊了!快拉住它们!” 车夫和同伙的惊呼怒骂声,瞬间被剧烈的颠簸打断。 整个马车疯狂地左右摇摆,车厢好像随时都会散架! “就系现在!”棉棉低喝一声。 她趁着马车速度稍缓、车夫忙于控马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撞开车门! 她第一个滚了下去! 其他孩子见状,一个个跌跌撞撞地跳下马车,朝着四面八方惊慌奔逃! “小兔崽子们跑了!快追!” 人贩子气急败坏的吼叫声在身后响起。 棉棉在地上滚了一圈,她顾不上满身的泥土和擦伤的疼痛,爬起来就朝着与码头相反的方向拼命跑去! 夜风刮的耳朵生疼。 “快来,这有一个!” 人贩子追上来了! “凑锅锅……腻在哪里啊……” 她要跑不动了啊。 “咻!” 一支利箭擦身而过,射向她身后的人贩子,棉棉停下来,前方,一道玄色身影一马当先直冲而来! “棉棉——!” 熟悉的声音,带着失而复得的惊悸与狂喜,响彻夜空。 景华珩几乎是直接从飞驰的马背上跃下。 他几步冲到小家伙面前,一把将她死死搂进怀里。 他的身体抖着,“对不起……哥哥来晚了……对不起……” 棉棉被他勒得有点喘不过气。 她委屈地在他怀里蹭了蹭,没心没肺地说着:“锅锅……窝的糖银没了……” 景华珩紧绷的身体一僵,随即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水汽的轻笑。 “糖人没了是吗?那哥哥给你买一辈子,买全天下所有的糖人……” 他抬起头,看向那些已经被侍卫们死死按在地上的几个人贩子。 刚刚还盛满后怕的凤眸,瞬间变得冰冷无情,“把他们带回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令人胆寒的煞气。 “好好伺候,问出所有同党。” “孤要让他们知道,动孤的人,是什么下场。” 第五十六章 改变命运 说完,景华珩转过身,目光落在小家伙的手心、膝盖上,原本白嫩的肌肤此刻被磨破了皮,血参杂着碎石子。 刚被压下去的暴戾再次翻涌。 景华珩抬起她的下手,指腹触碰着伤口,哑声道:“疼不疼?” 棉棉立刻点头,“疼啊,好疼好疼的。” 景华珩的指腹顿住,眸色深沉,“那刚才怎么不哭?” 他记得清清楚楚。 “以前少了你一块糕点,你能哭得把东宫淹了。怎么现在受了这一身的伤,反而不哭了?” 棉棉闻言,仰起小脸,用一种“腻傻啊”的眼神瞅着他。 她奶声奶气道:“因为、因为哭给那些坏银看,又木有用!他们又不会心疼棉棉!哭多了,还、还浪费水水!” 她说着,小脑袋往他怀里一埋,蹭了蹭,闷声闷气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窝的眼泪,只留给锅锅看,只骗……啊不,系让锅锅心疼!” 要知道眼泪可是一门好武器,用好了可比什么刀剑厉害,她得用在刀刃上! 对着人贩子哭,除了浪费体力,还能有什么用? 当然要留着,在她的亲亲锅锅面前放大招啊。 包管用的。 景华珩:“……” 小家伙一番话下来,他哪还有什么戾气,只剩下哭笑不得。 他被这小东西,算计得明明白白。 景华珩明知道,还甘愿沉溺,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臂收紧,将怀里这个小算计精搂得更紧了些。 “歪理一堆。” 话音刚落,身边有人上前通报,“殿下,其他被拐的孩子都已安置妥当。” “只是……有个年纪稍长的少年,执意要过来,亲口谢过殿下的救命之恩。” 景华珩眉头一皱,刚想说“不必”,棉棉却已经从他怀里抬起了头,“系那个跟锅锅一样大的银吗?” 侍卫点了点头。 “让他来吧!” 很快,少年被带了过来。 比起初遇时的狼狈,此刻的他显然简单整理过一番。 他走到近前,对着景华珩便要下跪行礼:“草民陆知韫,叩谢太子殿下、六公主救命之恩!” 景华珩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能感觉到,这家伙说是来感谢他,倒不如是来感谢小家伙的。 对他的态度敬畏疏离,并不真诚,但对怀里的小家伙,那份感激倒是实打实的。 棉棉摆了摆小手,佯装大人模样,大方道:“都系小意思啦。” 说完,她扯了扯景华珩的袖子,示意他低头。 景华珩配合地俯下身。 棉棉立刻凑到他耳边,用一种自以为很小声,但实际上周围几个侍卫都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锅锅,腻快看他的脸!” 景华珩不解,“?” 棉棉神秘兮兮道:“锅锅窝跟腻说哦,窝会看面相哒!” “他脑袋圆圆,鼻鼻高高,虽然现在系个倒霉蛋,但他将来会超腻害哒!有大气运傍身!” “锅锅,腻快帮帮他,他现在落难,腻雪中送炭,他以后肯定对腻死心塌地!” “锅锅,冲鸭!” 这人浑身泛红光,虽然比不上景华珩的紫气,但气运也是一等一的好,现在交好,以后就更能心安理得的享乐了。 陆知韫站在一旁,听着公主殿下跟诈骗般向当朝太子推荐自己,心情那就复杂,荒谬中又带着一丝暖意? 陆知韫不清楚。 至于被推销的景华珩,他的脸色早在听到小家伙如此夸赞另一个少年时,就变了。 他的心酸的冒泡,打量陆知韫的凤眸微微眯起,语气不客气道:“哦?’超腻害’?有多厉害?比孤还厉害?” 棉棉:“???” 这波飞醋吃的……她服! 求生欲让她立刻抱住景华珩的胳膊,整个人都挂了上去,小脑袋仰着,开启了彩虹屁模式。 “那当然木有锅锅腻害呀!锅锅系天上地下最最最腻害的!” “他系地上跑的千里马,锅锅就系天上飞的金龙!完全不能比嘛!” “但系、但系……千里马也可以帮金龙拉车车嘛!” 景华珩被她逗得面色稍霁,心里的酸气散了不少。但看向陆知韫的目光,依旧不爽。 陆知韫何等聪慧,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太子殿下的不悦从何而来。 他再次躬身,“公主殿下谬赞,草民惶恐至极。太子殿下天潢贵胄,龙章凤姿,草民不过是地上萤火,岂敢与天上皓月争辉?” “今日得蒙殿下与公主搭救,已是再生之恩。殿下若有任何差遣,知韫万死不辞!” 景华珩看着他,来了趣味。 虽然心里还是有点介意小家伙夸他,但也明白,小东西看人,似乎还真有点门道。 眼前之人,临危不乱,不卑不亢,知进退,懂感恩,确实是个可造之材。 更重要的是…… 他瞥了一眼怀里正眼巴巴看着他,满眼都是“快收了他呀”的小家伙。 罢了。 就当是哄这个小东西开心。 景华珩终于正色看向他,“你说你叫陆知韫?” “可是永亭侯府那个失足落水身亡的嫡子?” 此言一出,陆知韫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认出承认自己! 被继母作死身份后,无人相信他是永亭侯府嫡子,景华珩是第一人。 巨大的震惊过后,屈辱、悲痛与滔天的恨意瞬间涌上他的眼眶,让他双目赤红。 他朝着景华珩重重磕了一个头,“……是!” “求殿下为草民做主!” 他要报仇雪恨! 得到肯定的答案,景华珩陷入了沉默。 他之所以知道陆知韫,也是多亏了上一辈子的记忆。刚开始他确实没认出来,但“陆知韫”这个名字,让他多想了一下。 上辈子,永亭侯府满门被诛,其继室王氏,更是被做成了人彘,下场凄惨。 而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不正是眼前之人吗? 只是那时的陆知韫,早已不是如今这般落魄少年的模样。而是皇后身边权势滔天、阴鸷狠戾的红人,大内总管,谢知韫。 永亭侯一朝宠妾灭妻,为扶继室上位,不惜暗中谋害嫡子,最后落得那般家破人亡的下场,纯属自作自受。 只是可惜了陆知韫。 以他的心智与才能,明明可以有更光明的前途,却被迫走上那条最阴暗的路。 这种人,做敌人太过棘手。 还是收入麾下,当自己人的好。 更何况,从皇后身边抢人,这种事,他很乐意做。 “起来吧。” 景华珩不知,他接下来的话改变了此人的一生。 “你的冤屈,孤知道了。此事,孤会替你料理干净。” 陆知韫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还没他大,但周身气场却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太子殿下。 巨大的惊喜让他晕眩。 他再次深深叩首,只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的感激,臣服。 “殿下恩同再造!知韫此生,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看着陆知韫周身的黑气一点点散去,红光更甚,棉棉满意地眯起了眼。 深藏功与名。 完美!今天又帮锅锅收了一个潜力股!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景华珩垂眸看着怀里不知为何傻笑的小家伙,心里想的却是: 大气运?再大的气运,也得排在孤的后面。 第五十七章 太子撒娇 伤口上最后一圈纱布缠好,打了个漂亮的结。 “好了。”景华珩刚收回手,殿外走进一个太监。 “太子殿下。” 是安福海。 “陛下请您即刻去乾元殿一趟。” 景华珩眸色一沉。 还是来了。 当时为了找到小家伙,他未经请示,擅自调动了部分禁卫军跟东宫暗卫。 本该热闹欢庆的祭神节,被他搅得也算是鸡飞狗跳。 父皇多疑,他这么做无疑是踩在了他的神经上。 可他不后悔当时的决定,哪怕现在父皇要找他的事。 景华珩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朝着安福海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安福海作为大景帝的心腹,对这位储君在陛下心中的分量,看得比谁都清楚。 他不愿太子就此失了圣心,声音压得更低,近乎耳语。 “陛下近来肝火旺盛,殿下可莫要气恼到陛下。” 景华珩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多谢安公公提醒。” 他回到内室,发现软榻上的小家伙正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满是担忧地望着他。 “锅锅,发生什么了?” 他走过去,“无事,就是父皇叫孤去聊聊天。你好好喝药,等孤回来,给你带蜜饯,嗯?” 棉棉又不是傻子,她猜到了什么,伸出手,仅仅抓住他一根手指,仰着小脸,“锅锅不怕,棉棉保佑腻顺顺利利。” “父皇要系凶腻,窝、窝就……” 景华珩手疾眼快地捂住了她那张什么都敢往外说的小嘴。 隔墙有耳。 这话要是落到有心人耳朵里,便是泼天的大祸。 他揉了揉她的发,压着嗓子低笑出声。 “棉棉的好意,孤心领了。不怕,孤不会出事的。” 说完,他直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随安福海前往乾元殿。 乾元殿内。 大景帝负手站在窗边,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听见来人了,他没有回头,声音也听不出喜怒,“朕竟不知,太子的手,何时能伸得这般长了。京城防务,你说调动就调动?莫非是将朕这个父皇,不放在眼里了?” 若是寻常少年,怕是早已吓得跪地请罪,抖如筛糠。 但景华珩怎么说也是活了一辈子的人了,威压什么的早就免疫了。 他俊秀的脸上没有半分惶恐,反而带着委屈,“父皇明鉴啊!儿臣……儿臣只是太害怕了!” 他快步上前扯着大景帝的袖子,眼中甚至迅速逼出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撒娇的姿态跟某个小家伙如出一辙。 “当时情况危急,六皇妹就在儿臣眼前被歹人掳走!儿臣……儿臣想起父皇说,姑姑当年……也是这般突然就……” 他适时地哽咽了一下,话没有说完。 但效果显著。 大景帝听见“姑姑”二字,身子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出身微末,母妃为了他而去,唯一的亲妹妹更是在儿时便被人掳走,至今不知所踪,最后斗来斗去也就剩个小九还在身边,偏偏天天还半死不活的,也不知道何时就去了。 景华珩知道他说到父皇心里了,继续他情真意切的表演。 “儿臣当时脑中一片空白,只想尽快找回六皇妹!若六皇妹因儿臣的迟疑而有任何不测,儿臣……儿臣如何有颜面再见父皇?” 说着,他似乎情绪激动过头了,侧过头压着嗓子狠狠咳嗽了两声。 大景帝这才想起他身上还带着伤。 那道替他承受的雷罚。 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他冷哼了一声,语气依旧不算好。 “哼,莽撞!” “身为储君,遇事如此沉不住气,成何体统!还有,受了伤就好好待着,非要出去凑什么热闹!” “此事下不为例!回头将调兵的手续补上,再写一份请罪折子上来!” 大景帝挥了挥手,算是将这篇翻了过去。 “儿臣谢父皇宽宥!” 景华珩躬身感激完,并没有立刻退下。 他再次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属于少年人的、带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父皇,儿臣、儿臣……还有一事相求。” 大景帝挑眉,“哦?” “经此一事,儿臣思来想去,深感身边需要有个沉稳可靠的伴读,日日提醒儿臣免得犯错。” 说着,景华珩还有些不敢开口。 大景帝看着他小女儿作态就来气,“扭扭捏捏像什么样?想要谁直接说!” 景华珩连忙开口:“儿臣听闻,永亭侯嫡子陆知韫,聪慧好学,品行端方……” 大景帝听得皱起了眉,打断他 ,“永亭侯府嫡子不是几日前落水,已经死了吗?” 景华珩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愤慨,“父皇有所不知,陆知韫根本没有死!” “今日被拐的孩子中,就有他!也多亏了他机智,儿臣才能找到六皇妹。要不是他,儿臣竟然不知大景竟然还有宠妾灭妻,设计陷害嫡子的人存在!” “简直不是个东西!”景华珩似乎气急了,连这种话都说出口了。 他看着大景帝,理直气壮地告状道:“父皇,永亭侯如此行事,罔顾人伦,败坏纲常,若不严惩,何以正家风、清吏治?” “儿臣恳请父皇,为陆知韫做主,严惩永亭侯及其宠妾!” 大景帝眯着眼,重新审视着自己这个儿子。 刚刚还显得冲动鲁莽,像个没长大的毛头小子。转眼间,就能说出这样一番条理清晰、冠冕堂皇的话来。 心里刚升起一丝疑虑,就听景华珩撒娇说,“父皇,儿臣也不想管的,但谁让儿臣跟陆知韫一见如故,您就帮帮儿臣吧,儿臣就想要他当儿臣的伴读。” 大景帝:“……” 告状告成这样的,他是头一次见。 清新脱俗不做作。 大景帝的疑心彻底放下了,为了一个玩伴不要脸般撒娇告状,他的太子还小孩子心性呢。 想起他说的话,大景帝思忖了一番就准了。 永亭侯府这些年仗着祖上的荣耀越发放肆,朝中多有怨言,趁机敲打一番,收回兵权,也未尝不可。 大景帝淡淡开口,“永亭侯府之事,朕会命大理寺与刑部会审,查个水落石出。至于那陆知韫,若真如你所说,清白无辜,便让他入东宫伴读吧。” “儿臣谢过父皇!” 景华珩脸上露出纯然的喜悦,终于行礼告退。 当他拿着一小包蜜饯回到东宫时,心心念念的小家伙已经趴在软榻上睡着了。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将蜜饯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俯身替她掖了掖滑落的被角。 睡梦中的小家伙似乎有所感应,粉嫩的唇瓣动了动,嘟囔出一句含糊的梦话。 “锅锅……要好好的……” “棉棉……保佑腻……” 景华珩眼中闪过一丝暖意。 嗯,有你的保佑,孤一定会好好的。 然后,为你,也为自己。 拿下这万里江山! 第五十八章 助威 祭神节拐卖一案,因有棉棉这个六公主牵扯其中,进展得异常迅速。 刑部尚书连夜提审,不过三日,便定了罪。 唯一可惜的是,这里面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并未能顺藤摸瓜,揪出藏在最深处的影子。 景华珩知道此事急不得,免得对方狗急跳墙,只好轻拿轻放,将此事揭过。 另一边,永亭侯府宠妾灭妻、谋害嫡子的罪证也已查实,只待处置。 这日。 景华珩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常服,正准备悄悄出宫,去永亭侯府给今日归家的陆知韫撑个场子。 刚走到殿门口,就听见身后有声音响起:“锅锅,腻要去干嘛?给知知助威嘛?” 景华珩脚步倏然一僵。 他缓缓回头。 只见身后,本该在桌案跟着女夫子摇头晃脑,接受文学熏陶的小家伙,正跟他大眼瞪小眼。 棉棉一脸“被窝抓到了吧”的小表情。 凑锅锅,想偷偷出去玩不带她?没门!天天看之乎者也,她鸟头都要大了! 被小家伙当场抓包,景华珩仍旧面色不改,他清了清嗓子,端出了太子的架子。 “胡闹。孤是去处理正事。你好好读书。” 棉棉小嘴一撇,毫不留情地戳穿他:“骗银!腻明明系想偷偷去玩!窝也要去!” 她小短腿迈得飞快,噔噔噔地跑到景华珩跟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整个人挂在了上面。 小无赖的架势摆得十足。 “窝不管!窝要看锅锅怎么帮知知打坏蛋!” “窝天天看书,脑袋都要变成书袋子啦!” 景华珩垂眸,看着挂在自己腿上,正努力仰着小脸,眨巴着大眼睛拼命装可怜的小东西。 头疼。 他此番去是给陆知韫立威,肯定不会和和气气,带上小家伙…… “不行,那边要见血,你确定要去?”他吓唬她。 谁知棉棉反而更兴奋了,“要去啊!窝不怕哒!窝要看锅锅怎么帮知知把坏蛋打得落发流水!” 终于能现场看宅斗大戏了!她怎么可能缺席!她的刀,不是,她的心已经饥渴难耐啦! 冷不丁被戴了高帽,景华珩很是受用,再看小家伙那副“腻不带窝去窝就哭给腻看”的架势,他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罢了。 有自己在,总归是出不了什么乱子。 让这小东西出去见见世面,也免得在宫里憋坏了。 “约法三章。” 他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在棉棉的额头上敲了一下,随即竖起三根手指。 “只看,不听,不动。一切听孤的,能做到?” “能能能!” 棉棉疯狂点头,甚至主动伸出小拇指,“拉钩钩吖!” …… 永亭侯府。 陆知韫一袭素衣站在朱红色的高门前,眼神复杂。 他恨。 他痛。 更多的,是破茧后的清明。 仇恨不该蒙蔽他的双眼,太子殿下说,他的眼该看向更远的地方。 陆知韫整了整衣襟,那口气刚吸入胸腔,还未吐出,一个熟悉的小奶音传来。 “知知!腻怎么不等窝们呀!” 陆知韫身形一震,愕然回头。 只见身后,太子殿下带着一顶帏帽端坐于一匹骏马之上,神色冷峻,气度天成。 而他身前,还稳稳地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是六公主。 她正兴奋地朝他用力挥着小手。 “殿、殿下?” “公主?” “你们怎么……” 陆知韫一时语塞,脑中一片空白,他已经拿到证据,还有陛下亲笔圣旨,今日不过是走一走流程。 但殿下…… 陆知韫有些眼热。 景华珩可没想到他未来的左膀右臂这么能脑补,他抱着棉棉利落地翻身下马。 “孤恰巧路过,顺便看看。” 他语气随意得,仿佛真的只是顺路出来遛个弯。 棉棉心里嘀咕,明明就系特意来撑场子的!闷骚锅锅! 殊不知,她被景华珩牵着小手,小脑袋昂得高高的,比景华珩还能唬人。 二人两米八的气场让门房忍不住瞥眼,一看不得了,死去的大少爷竟然回来了! 他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 很快,永亭侯与其继室王氏闻讯,匆匆赶到了前厅。 永亭侯乍然看到死而复生的陆知韫,先是一惊,随即,眼底深处闪过一道凶光。 一旁的王氏更是脸色煞白,双手在袖中紧紧绞着。 “逆子!你还有脸回来!”永亭侯率先发难,企图在气势上先声夺人,“装死在外,如今又带着些不三不四的人回府,是想气死为父吗?” 王氏紧跟着在一旁敲边鼓,阴阳怪气道:“侯爷您消消气,仔细伤了身子。韫哥儿回来就好,侯爷可莫要跟他动气,谁知道是不是哪个胆大的跟韫哥儿说道了什么,才让他犯下这种错。” 陆知韫听着两人一唱一和,气的牙痒痒,正要开口反驳,衣角却被一只小手轻轻拉住了。 棉棉仰着小脸,看着上首那对男女,学着沈耀那副趾高气扬的作势嫌弃道:“腻们两个,好吵哦,脸皮也厚厚的,好讨厌。” 把景华珩的约法三章忘得一干二净。 永亭侯跟王氏被她突如其来的不客气给说得一愣,反应过来后,顿时勃然大怒。 “哪里来的野丫头,敢在侯府放肆!” 景华珩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今日特意带了帏帽,也是想看看永亭侯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还真没叫他失望。 棉棉一点也不怕。 她松开陆知韫的衣角,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走到大厅中央,指着刚才辱骂她的王氏,“婆婆,腻脑袋黑黑,一看就活不长,棉棉就不计较腻的话啦。” 旋即,她又转向了永亭侯。 “伯伯,腻虽然比婆婆活的久一点,但连亲儿子都不要,系个笨蛋,要多读书哦!” 景华珩看着自家跟战斗鸡一样的小家伙,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上前一步,将棉棉整个护在自己身后,随即取下头上的帏帽,缓缓开口: “孤竟不知,永亭侯府的门第,已经高到可以随意辱骂皇室公主了?” 皇、皇室公主?! 永亭侯瞳孔紧缩,两人腿一软,脑中“轰”的一声,瞬间清楚了眼前这尊大佛是谁。 “噗通!” 两人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们的后背。 “臣/民妇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公主殿下!” “臣等有眼无珠,冲撞了公主殿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棉棉从景华珩身后探出小脑袋,冲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人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现在吉岛怕啦?晚啦!” 景华珩懒得再多看地上那两个如同死狗一般的人。 他直接对随行的侍卫下令,“将他们拿下,永亭侯府查封,依律查办!” “是!” 侍卫们冲过去,厅内顿时一片哭喊求饶之声。 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和那个恶毒的女人被毫不留情地拖走,陆知韫心中百感交集。 他走到景华珩面前,撩起衣袍,便要跪下行叩拜大礼。 景华珩却抬手虚扶了一下,阻止了他的动作。 “不必,你的战场不在这里。往后,东宫伴读,莫要让孤失望。” 陆知韫猛地抬头,眼眶微微发热。 “知韫,定不负殿下厚望!” 棉棉眨了眨眼,没有出声打扰。 等一切结束,她才扯了扯景华珩的袖子,仰着小脸,大眼睛扑闪扑闪。 “锅锅,坏蛋被打跑啦!窝们系不系可以去次好次的庆祝吖!” 景华珩低头,看着怀里的小馋货,他弯腰,轻松地将她一把抱起,伸手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子。 “就你事多,走吧。” “好耶!” “陆知韫愣着干什么,跟上!” “欸?好、好的!” 第五十九章 小笨蛋 乾元殿。 国师裘非一袭白衣,衣角连一丝褶皱都无,静立于御案之前。 如果忽略他微恙的脸色,他整个人仿佛是立在凡尘俗世中的仙人,不可亵玩。 “……陛下,变数已现,龙脉生变,此人……必须尽快找到。” 他推出手中星盘,上面一颗异星鹤立鸡群般独耀,威胁着旁边更大的星群。 裘非脸色严肃,“否则,恐再生变数,扰乱陛下气运,动摇国本。” 御座之上,大景帝沉着脸不语。 他刚下朝,便被国师拦在此处,听他言说了大半天,什么变数,什么危害,还有为了卜算这又耗费了不知多少寿命。 可单凭一个星盘星象再无其他线索,找一个能毁了他的国家,夺了他皇位的人,他找该怎么找,杀遍全天下? 大景帝眼皮微微掀起,目光沉静,看不出喜怒。 “陛下,人若不除……” 国师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景帝打断,“国师为大景操劳,乃至损伤自身,朕心难安,既然此人如此重要,朕自当命人全力搜寻,定会给国师一个交代。” 裘非定定看着他,随即缓缓道:“如此,便有劳陛下了。” 他微微颔首,行礼告退。 出了殿外,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皇帝的态度,比他预想中还要敷衍。 无妨,只有他还信当年之事,就永远逃不脱他的手掌心! 而殿内,大景帝猛地推翻一旁的烛灯,“该死!” 他无法忘记祭神礼上的那张纸条,若非那张纸条让他心生警惕,若非太子阴差阳错地替他挡了一击…… 他现在哪还能坐在这皇位之上! 他闭上眼。 事后,他怀疑过很多人。 其中,他最怀疑的就是国师。 裘非助他登基,居功至伟,却始终游离于朝堂之外,不肯完全效忠于他。 如今又莫名要找什么所谓的变数…… 是真的为了大景江山,还是另有所图? 更何况,那张纸条的所属他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大景帝睁开眼,心中悲切,这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究竟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觊觎着他身下的龙椅! 国师去乾元殿的消息没有瞒过景华珩。 他将看完的密报放在烛火下点燃,火光倒映出他眼底的冷峭,“变数,呵。”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变数是谁。 搅动天命,让国师遭受反噬,改变这一切的正是那个整天想着偷懒耍滑,为了逃避学习能使出浑身解数的小家伙。 想找棉棉,不可能! “小安子,传陆知韫。” “喏。” 陆知韫步入室内,跟在景华珩身边的短短一个月,他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殿下。” 景华珩并未在他面前遮掩过自己的野心以及能力,他心中的那点不甘与傲气早已被磨平,他清楚自己只有不停向上爬,才能配待在这位年仅八岁的未来储君之前。 景华珩抬眸,“知韫,孤有一件要事,需交予你去做。” 陆知韫俯身侧耳。 许久耳语才结束,陆知韫没有丝毫为难抗拒,作揖道:“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景华珩淡淡“嗯”了一声,“交给知韫,孤甚心安。” 待陆知韫离开,景华珩想起自己刚才的吩咐。 他要陆知韫造一个假货出来。 一个足以以假乱真,能将小家伙完美掩护起来,并且……能成为他安插在国师府的眼线的人。 这一步棋,可以说是兵行险招,差一毫就会万劫不复。 他将这个任务交给陆知韫,既是考验他的能力,也是试探,他到底对他有几分忠心。 他已经赌不起人心了。 希望,陆知韫不要让他失望。 外面的风风雨雨,阴谋算计,清音阁里的小家伙是半点不知,也毫不在意。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文化熏陶,她感觉自己的鸟生……哦不,人生,已经失去了所有色彩。 之乎者也,诗词歌赋,快要把她摧残的吃不下饭了。 于是她单方面宣布,与逼她学习的坏蛋锅锅——冷战! 此刻,她正蹲在御花园的假山后面,对着脚边一只肥硕的大老鼠吐苦水。 她小脸皱成一个包子,“啊啊啊!为什么当人还要学习!窝不干了!窝要回树上当鸟!” 灰灰抱着半块不知从哪个宫里偷来的桂花糕,啃得正香,闻言,它抬起小脑袋。 【老大,不就是几本书吗?看几遍就记住了,轻轻松松好吧,你至于这么讨厌?】 “腻、懂、什、么!” 棉棉气愤地伸出手指,戳了戳灰灰,把它整只鼠干趴下。 “腻都系老鼠了,吉岛太正常了!窝还小呢,小娃娃可以不用学的!好玩系窝们的天性!天性被压抑,会不长毛的!”她把上辈子的鸟生经验带入此刻。 灰灰低头,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明智地决定不跟老大争论这个深奥的问题。 【……】 “再说了,之乎者也可以当饭吃嘛?不能!子曰诗云能换亮晶晶嘛?也不能!” “那学来做什么腻!窝看那个夫子就是嫉妒窝年纪小,头发多!” 棉棉气鼓鼓地对着灰灰疯狂输出,脚上也不落闲,泄愤似的踢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 “噗嗤——” 一声轻笑,突兀地从假山的另一侧传来。 声音带着少年人变声期特有的微哑,棉棉猛地回头,“谁?粗来!” “唔……我可不跟不爱读书的人说话,会变成小呆瓜的。” 棉棉一听,瞬间炸毛了,竟然敢挑衅她! 好好好…… 她叉着腰往前凑了两步:“腻凭什么说窝不爱读书!窝只是觉得书不好玩!” “不好玩就不学?”对方性子不仅跟棉棉想的恶劣,而且还有点小聪明,反驳道:“那要是觉得饭不好吃,是不是也不用吃了?” 棉棉被堵得一噎,下意识开口:“你胡说!饭能填饱肚子,书能吗?” 对方再次发出轻笑,一字一顿道:“书虽然不能填饱肚子,但起码不会让人把‘我’说成‘窝’,‘你’说成‘腻’,你说对吗,小笨蛋?” 第六十章 景华砚 满脑子都被“小笨蛋”三个大字侵占,棉棉感觉自己头顶在冒烟,整个人都鼓胀起来,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用自己还没长齐的小米牙,狠狠咬死他! “腻、腻才笨!” “腻连面都不敢露,系缩头乌龟,不,王八!”她两手叉腰,鼓着腮帮子,朝着假山的方向气呼呼地喊道。 “激将法?幼稚。” 随着一声带着笑意的评价,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终于从嶙峋的假山后缓步踱出。 少年身形修长,一袭白衣,更显冷艳高贵。 可细看,却觉他的清冷比不过九蜀黍那种发自骨子里的疏离,高贵也及不上她太子锅锅那种与生俱来的气度。 这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虚假。 景华砚看着眼前这个气得小脸通红的小粉团子,眼底的趣味愈发浓厚。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心思微动,想要看看,若是继续逗弄这个小家伙,她还能有什么更有趣的反应? “我现已出来了,你待如何?用你那些‘之乎者也’来骂我?” 他刻意停顿,唇角恶劣的勾起,“恐怕……你连《三字经》都背不全吧?” 棉棉瞪圆双眼,啊啊啊!这个坏银!专戳银痛处! 她猛地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学着大人的模样抱起胳膊,扬起小下巴。 “窝背不背书,关腻什么事!窝锅锅都木有管窝!腻再欺负窝,窝、窝就让灰灰带着小弟晚上去腻家闹腻!” 一旁的灰毛老鼠听见这话,立刻人立而起,两只前爪抱在胸前,冲着景华砚龇了龇它那细小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威胁声。 景华砚看着这只老鼠极具人性化的模样,眸色倏地一深。 是巧合吗? 无数念头在他心底电转而过,面上却不露分毫。 景华砚收起脸上的戏谑,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好了,不逗你了。” 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块用锦帕包裹着的东西,“是我不对,这块糖给你赔罪,可好?” 锦帕打开,一块晶莹剔透的方块糖出现在他掌心。 糖是她没见过的新品,光看就知道好吃。 棉棉的小嘴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喉咙里也轻轻咽了一下。 想次! 但系—— 夫子嗦,黄鼠娘给鸡拜年!他肯定没安好心! 她艰难地把黏在糖上的目光移开,梗着小脖子,嘴硬道:“窝、窝才不稀罕!” “真的不要?”景华砚挑眉,晃了晃手中的糖,“这可是南边进贡的琉璃糖,宫里一年也没多少呢。” 棉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糖果,它往哪边晃,她的眼神就往哪边瞟。 怎么办吖,太想要啦! 就在她要缴械投降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皇兄倒是好兴致。” 棉棉眼睛猛地一亮,她转身,像一颗出膛的小炮弹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她结结实实地抱住了来人的腿。 “锅锅!” 她仰起小脸,嘴巴一瘪,眼圈瞬间就红了,委屈巴巴地开始告状,“他欺负窝!他还嗦窝系笨蛋!” 嘿嘿,她的强来了!看谁还敢欺负她! 来人正是景华珩。 他淡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景华砚,然后才弯下腰,轻松地将挂在自己腿上的小团子捞进怀里抱着。 景华珩伸出大手,拍了拍小家伙的背,“乖。” 目光再次转向景华砚时,他笑道:“三皇兄良久不来宫里走动,今日难得来了,不去向父皇请安,也不来东宫寻孤叙叙旧……” “竟有这般闲情逸致,独自在此逗弄小孩子……” 他略作停顿,凤眸微挑,带着点似真似假的讶异和委屈,轻轻叹了口气。 “唉,孤这心里,还真是……有几分不是滋味呢。” 这话说的,仿佛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有着多么深厚的情谊呢。 实际上,算上上辈子,景华珩跟景华砚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棉棉趴在自家锅锅宽阔的肩头,听着他的茶言茶语,小身子一抖一抖的,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高! 实在系高! 锅锅这招以退为进,阴阳怪气……啊不,系循循善诱,简直系炉火纯青! 学到了学到了! 景华砚脸上温和的笑僵硬了几分,握着琉璃糖的手不自觉收紧。 许久没回宫,他竟不知自己这个圣母弟弟竟然都长刺了,说出的话这么让人……讨厌! 他现在辩解,反倒显得心虚。 景华砚垂下眼帘,惶恐自责道:“太子殿下言重了,是皇兄思虑不周。皇兄方才已去乾元殿外叩拜过父皇,听闻父皇正在议事,未敢打扰。” “正欲往东宫拜见殿下,途经此处,偶遇六皇妹童言稚语,一时忘形,多说了几句,竟惹得殿下如此挂心,实在是皇兄的罪过。” 景华珩也是个老狐狸,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是孤小题大做了。三皇兄日后若得空,还是多来东宫走走才好,免得……生分了。” “三皇兄想必还未看望德妃娘娘,孤就不多留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抱着怀里正偷偷冲他竖大拇指的小家伙,转身离去。 看着两人逐渐远去的背影,景华砚脸上的惶恐自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眼神阴沉地盯着景华珩的背影。 景华珩…… 对一个灾星你倒是护得紧! 真是……自取灭亡。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棉棉确认那个坏蛋听不见了,才凑到景华珩耳边,小声道:“锅锅,腻刚才,好像总抢别的小猫鱼干吃,还装乖的雪团哦!” 景华珩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低下头,看着怀里一脸“窝都看透腻了”的小家伙,失笑地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她挺翘的小鼻尖。 “胡说,孤那是讲道理。” 棉棉立刻点头如捣蒜。 嗯嗯嗯,讲道理讲道理,反正腻长得好看,说什么都对了! “对了,你今天课业完成了吗?” 棉棉垮下脸,无辜眨眼,企图萌混过关,“锅锅吖~” 第六十一章 背叛者,死 自从上次与坏蛋三哥有过那一次短暂的交集后,棉棉就再也没见过他了,仿佛那次相遇真的只是一次偶然,一次意外。 她的日子再次变得寡淡,读书写字,听锅锅的唠叨,景华珠的玩闹,灰灰它们的八卦…… 哦,也不算真的无波无澜。 至少有一件事,让她的小脑袋瓜震惊了许久。 林姑姑,林芸,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一跃成了后宫四妃之一。 封号,贤。 …… 时值冬末,御花园里的最后一捧雪还未化尽,宫墙角落的红梅却已开到了最盛,冷香扑鼻。 千磨百磨,棉棉终于得了景华珩的允许,能出来放放风。 她穿着一身厚实的滚毛边大红斗篷,小小的身子裹成一个球,正带着灰灰在梅林深处的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玩。 积雪没过她绣着兔子的棉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老大,前面有人!】 棉棉下意识抬头,怎么是她啊? 后悔瞬间涌上心头,早知道她在,今天就不出来了。 前面的人,正是新晋的贤妃,林芸。 林贤妃显然也看到了她,她笑着抬手,“你们先退下吧。” “是,娘娘。” 屏退了左右的宫人,林贤妃独自站在一株开得最为艳烈的红梅树下。 她身上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宫装,衣料华贵,滚着银狐毛边,与之前的宫女装天差地别。 跟身份一起发生变化的还有她的眼神,她的眼里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柔、和善,取而代之的是沉淀下来一种冰冷的、几乎锐利的清醒。 “棉棉?” 看见正朝这边过来的小家伙,林贤妃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她变化的让人不敢相信是曾经的女官林姑姑,眼前的小人又何尝不是?粉雕玉琢的模样透着股养在蜜罐里的娇贵,半点看不出是从冷宫里走出来的。 棉棉停下脚步,小小的身子陷在雪里,她仰起头,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腻想起来啦。” 这不是一个问句。 这是一个陈述。 林贤妃身子一僵,随即,她缓缓蹲下身,让自己与棉棉平视。 梅花的冷香与她身上清冽的熏香混在一起,钻入棉棉的鼻尖。 她声音压得很轻,带着妃嫔贵人身上特有的腔调,“棉棉……不,应该称呼,公主殿下。” “你说,我该谢谢你,还是该恨你?” 棉棉歪了歪头,毛茸茸的兜帽也跟着歪向一边,不解道:“腻为什么恨窝?” 林贤妃捂着脸发出阵阵冷笑,“你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忘了姐姐的冤屈,忘了她的血海深仇!” 她放下手,眼中瞬间涌上骇人的血丝,“我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我亲眼看着她赴死!我发誓要为她报仇!” “可我却忘了……我竟然忘了!” “仇人还在高位之上逍遥快活,我却在浑浑噩噩中安然度日!” “你让我如何不恨?!” 她的质问在安静的梅林里回荡,惊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 棉棉看着她,小小的脸上没有害怕,她抬手将她肩膀上的一捧雪拍落。 “忘记不好吗?记住只会让腻死掉。娘亲也会希望腻活下去的。” “活下去?”林贤妃凄然一笑,那笑声里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 “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那不如死了!如今我想起来了,该做的事,一件都不会少。” 棉棉看着她眼中的神色,那样的熟悉,就和当年,娘亲梅妃赴死前一模一样。 她轻轻叹了口气,像个小大人。 “腻想怎么做?像娘亲一样,用自己的命去换一个可能吗?” “我不需要你教我怎么做。”林贤妃的声音冷了下来,“你选择不帮我,我理解你。” 她慢慢站起身,重新恢复了贤妃该有的端庄与疏离,只是眼底的寒意更重了。 “可你不能控制我。” “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可以互不干涉。” 突然,她微微俯身,凑到棉棉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开口。 “或者说,你终于想明白了,想跟我合作。你不想知道,当年除了苏明薇,还有谁参与其中了吗?” “你拥有那种不属于凡人的力量,而我,有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线索跟人脉。我们联手,才能把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蛆虫,一个个揪出来,碾死。” 棉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小小的靴子在雪地里踩出一个更深的坑。 她摇着头,坚定道:“不要。” “窝不跟腻合作,之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腻的眼睛里,只有恨了。娘亲希望腻好好活着,不是变成复仇的鬼。” “鬼”这个字,狠狠刺痛了林贤妃,她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一片苍白。 “好好活着?” 她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笑话,笑声里却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仇人不死,我如何好好活着?” 她的目光落在棉棉天真无邪的脸上,“棉棉,你可以继续做你天真无邪的六公主,在太子和所有人的羽翼下,受尽宠爱。” “但若你……或者太子,试图阻拦我……” 她没有说完。 可那未尽之语里的威胁,比任何说出口的狠话都更加清晰可辨。 她深深地看了棉棉最后一眼。 那眼神里有痛惜,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赌上一切、不留后路的疯狂。 然后,她转身。 候在一旁的宫女连忙上前扶住她。 林贤妃挺直了单薄的脊背,一步,一步,踩着来时的脚印,离开了这片红梅林。 棉棉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的拐角处,小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脚踝处传来毛茸茸的触感。 是灰灰在蹭她。 【老大,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好可怕。】 棉棉弯腰抱起灰灰,把它小小的身体搂在怀里,汲取着那一点温暖。 她把脸埋进灰灰柔软的毛发里,声音闷闷的。 “不系变啦,系她终于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只系,比以前更痛了。” 她不懂林芸的痛,可无法反驳,林芸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女人,挣脱她的控制恢复记忆,从姑姑当上贤妃,这里面有多少苦,棉棉不知。 她不会再阻挠林芸了,只要——她不泄露她的秘密。 背叛者,死。 第六十二章 萧府贺寿 “不开心?” 东宫书房内,景华珩批阅奏章的朱笔放下,终于忍不住问道。 在这之前,他眼角余光,已经不止一次瞥向窗边那张铺着白狐裘的软榻。 不对劲。 平日里一看到书本就皱成一团的小脸,此刻竟无比认真地盯着手中的《千字文》。 虽然那书拿倒了。 但小家伙什么时候主动学习过? 景华珩见她不回应自己,抬脚走过去,衣袂无声,在她身边坐下。 “今天怎么想起看书了?可是有人……说了什么?” 他忍不住乱想,小家伙是受了欺负,还是…… 棉棉猛地回神,看到近在咫尺的景华珩,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把小脸往书册后面埋了埋,试图用那本倒置的《千字文》挡住自己的表情。 “没有呀……” 声音闷闷的,从书后传来。 “窝、窝就系想学习了,不行嘛。” 欲盖弥彰,四个大字闪过景华珩的脑海,他更加确定,小家伙心里藏着事,而且不是小事。 他不动声色,伸手将她连人带书一起捞进怀里,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发。 “不想笑就别笑,不想看书也别勉强自己。孤还不是不体恤妹妹的哥哥。” 他顿了顿,脸上流露自责,“是不是孤最近太忙,忽略你了?还是……宫里有人给你气受了?” “告诉孤,孤帮你出气。” 众所周知,温柔是卸下心防最好的武器。 棉棉被他这么一说,紧绷的小肩膀瞬间垮了下来,她小手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襟,布料被攥得起了褶。 “锅锅……如果、如果有人说,她几道窝的秘密……” 话音戛然而止。 棉棉突然撇过头,紧紧闭上嘴巴,不吭声了。 她怎么就说了呢,人心难测,她明明知道的。 可……对方是景华珩啊。 听到她的话,景华珩眸子一暗,“哦?是谁这么厉害,竟然能知道乖宝的秘密?” 他把玩着棉棉的小揪揪,状似随口一问,“告诉孤,孤去跟她聊聊,让她替我们乖宝保密,好不好?” 棉棉到底不是真正的三岁小屁孩,人心隔肚皮的道理她是知道的,这个事情,就算是锅锅,也不能说。 她用力推了推景华珩的胸膛。 “不要。” 景华珩眼眸变得更加幽深。 看来想从小家伙嘴里问出来是不可能了。 他不再逼问,脸色恢复自然,没有半分被拒绝的恼怒。 “好,孤不问了。” 他重新将她揽好,“棉棉不怕,有孤在,任何秘密都不会泄露出去。” “孤跟你保证。” 他的保证,从来不是空话。 当天夜里,东宫烛火彻夜未熄。 有关棉棉最近的一切行踪,都摆在了景华珩的案头。 包括—— 林贤妃的。 薄薄的几页纸,记录了一个女人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轨迹。 与已故梅妃的关系,入宫后的所有行踪,近期接触过的每一个人。 甚至,她是如何从林姑姑晋位为林贤妃的。 “小家伙还真是瞒得深啊。” 景华珩的指尖在“林芸”两个字上轻轻划过。 他想知道的,就没有找不到的可能。 通过小家伙近期接触过的人,他几乎立刻就推断出来,知道小家伙秘密的,就是这个新晋的林贤妃了。 林贤妃想干什么? 这并不难猜。 “报仇啊。” 景华珩对着跳动的烛火,轻轻吐出三个字。 他也想报仇,上辈子的这辈子的仇,他不可能忘记,也不敢忘记。 可他不会逼迫棉棉去帮他。 依靠别人的力量完成复仇并没有不对,或许那还是一条捷径。 可他偏偏不爱走捷径。 路难又怎么了? 人生难道不难吗? 这从来不是难不难的问题,而是敢不敢的问题。 “小安子。”他唤道。 “奴才在。” 贴身太监小安子出现在书房门口。 “派人盯紧锦乐宫,她的一举一动,接触了谁,说了什么,每日记得汇报。” “另外,查她与宫外还有何联系,尤其是……与当年梅妃之事可能相关的人。” “诺。” 别人或许只看到林贤妃的温婉贤淑,步步高升。 但调查过她的景华珩却很清楚。 这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甚至可以疯狂利用一切的人,同时,她也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 从她为了一个同乡之死,甘愿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宫女,一步步走到贤妃之位,就能看出一二。 棉棉不知道,那个死了的同乡,她也不陌生。 她正是当初怀着满心欢喜出宫的小桃。 没人知道,那个笑着挥手告别的姑娘,刚出宫门,就被人凌辱致死。 出手的人,正是已经被贬入冷宫的前贤妃——苏明薇。 林芸,也就是如今的林贤妃,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她把这件事死死地瞒了下来,蛰伏着,等待着。 然后,她设计偶遇大景帝,凭借几分与梅妃相似的眉眼,获得了圣宠。 她很清楚,帝王的爱并不能长久。 于是她又设计偶遇了太后,靠着对佛经的独到领悟,再次获得了晋升的资本。 太后并非大景帝生母,但她的颜面,大景帝不能不给。 再加上林芸本就是大景帝看得上的人,这个贤妃之位,给得也算顺理成章。 这样一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女人,景华珩不得不防。 哪怕,她曾是小家伙母妃宫里的人。 …… 具这件事已经过去四五天了,景华珩以为以小家伙的性子,不高兴个一两天也就过去了。 谁知小家伙竟然连着四五天都闷闷不乐。 御膳房新送来的牛乳糕,她最喜欢的点心,也只是戳了两下,便不动了。 景华珩不用猜也知道,那件事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窗边。 外面是难得的好天气,惠风和畅,暖阳融融,他故意开口:“萧大将军后日四十大寿,在府中设宴,给宫里也递了帖子。” “五皇妹已经跟贵妃娘娘说好要去了,方才还跑来问孤去不去。”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那边果然竖起了耳朵的小家伙,唇角上扬。 “她还特意问起你去不去,说萧府后厨做的琥珀核桃和乳酪酥,乃京城一绝,外面可吃不到。” “珠珠姐姐也去?乳酪酥?外面吃不到?” 棉棉蔫嗒嗒的小脑袋终于抬了起来,黑葡萄似的眼睛里恢复了一点神采。 但小脸上还带着点别扭,“可、可系窝又不认识萧大将军……” “无妨。” 景华珩走到她身边,把她头发揉乱,然后又心虚放下,“你跟着孤和五皇妹去便是。” 他弯下腰,看着她,“就当出去散散心,看看宫外的热闹,总比在宫里对着这些书本生闷气强,嗯?” 第六十三章 福寿延绵 棉棉有点心动了,小脚丫在椅子边晃呀晃,她还是有些犹:“那……那窝们去别人家次饭,要带礼物嘛?” 景华珩失笑:“自然要备寿礼。孤已让人准备好了。” “那不行!”棉棉突然较真起来,从椅子上出溜下来,挺起小胸脯,“那系锅锅腻的礼物!棉棉也要自己准备礼物!不然……不然不就系去白吃白喝啦?” 她可系一个有原则的银! 最主要的系空着手去,不好意思放开肚子次呀…… 景华珩忍笑,看着她重新精神起来的样子,心中满意,从善如流:“好,那棉棉自己想,要送萧将军什么寿礼?要孤帮你准备什么吗?” “不用!”棉棉一口拒绝,小脑袋已经开始飞速运转,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啊转,“窝要送一个……特别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她抱起脚边打盹的灰灰,“噔噔噔”就往外跑,嘴里还念念有词:“灰灰,快走!窝们去找宝贝!” 看着小家伙风风火火的背影,景华珩眼中笑意加深。 萧将军终究不是萧老将军,他就算本人不去萧家也说不了什么,参加寿宴是假,让小家伙有事可忙,转移心神才是真。 至于礼物……只要她开心,随她折腾吧。 不过他还是有些好奇,小家伙能捣鼓出什么独一无二的礼物来,就连他都没有这份待遇啊。 而跑出去的棉棉,“灰灰腻嗦窝送什么好呢?萧将军系武将吧?武将最喜欢什么?宝马?宝刀?窝没有啊……” 灰灰被她抱的晕头转向,什么也听不清,不然绝对不会同意她接下来的话。 “窝可以送他一个小兵啊!对!” 就去灰灰的小弟里,挑一只最机灵、最肥硕、最油光水滑的……大老鼠! 棉棉越想越觉得不错,“再用红绸子系个蝴蝶结,送给将军当“福鼠”。嗯,就这么办!” …… 萧将军四十贺寿当天,府门前车马如龙,京中但凡有些头脸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几乎都到了。 景华珩带着小家伙跟景华珠在主宴席上略坐了片刻,应付了几句寒暄。 他看着两个东张西望,充满好奇,不禁开口:“园子里热闹,你们自己去玩吧,别走远了。” 景华珠拘谨地点点头,双手小心捧着一个长条形的锦盒,盒子里是她精心准备的一对白玉镇纸。 贵妃身份尊贵,不便亲临武将府邸,只好由她代为贺寿,出发前母妃还特意交代过。 所以她想快些找到舅舅,把礼物送出去,完成母妃的任务。 棉棉到没有那么大的责任了,除了上次出宫,她还没见过皇宫以外的风景,对这里的一切她都充满好奇。 两人牵着手溜达着,看看假山,逗逗锦鲤。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五公主吗?” 棉棉闻声抬头,发现迎面走来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女。 为首的少女打扮的跟个花孔雀一样,不认识,有点讨厌。 景华珠却知道,她是舅舅的嫡次女,萧玉妍。 萧玉妍自幼娇惯,在家中说一不二,除了嫡长兄,她在萧家是最受宠的,可……在景华珠诞生后,她就不再是了。 再加上,萧贵妃没出嫁前,与嫡嫂李氏关系极差,李氏没少在萧玉妍面前说她的坏话,正因这份旧怨,萧玉妍不仅打心底里不喜这位姑姑,连带着姑姑所生、地位还压她一头的女儿,也多了几分排斥。 此刻看到景华珠,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怎么,贵妃娘娘没来,让你一个小孩子来充场面?” 景华珠在宫里是个十足的小霸王,但在萧家,尤其是这个表姐面前,却怂了。 萧玉妍见她不吭声,轻哼一声,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满是轻蔑。 “也是,娘娘如今多尊贵啊,可得在宫里好好养着。毕竟就指望她生个龙子呢,不像某些人,占着公主的名头,有什么用?还不如景华砚那个药罐子强。” 景华珠脸色一变。 母妃虽居贵妃之位,却因只诞下一女,在宫中根基不稳,在强势的将军府娘家面前,总是觉得低了一头。 这份卑微感,也一同烙印在了景华珠的骨子里。 景华珠脸色难看,只低声吐出几个字,“表姐,请你慎言。” “哈?慎言?我说错了吗?”萧玉妍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得意,步步紧逼。 突然,她视线落在景华珠死死护在怀里的锦盒上。 “这是什么?给我爹的寿礼?让我看看是什么好东西!”说着,直接伸手去夺。 “还给我!”景华珠惊呼一声,慌忙侧身躲避。 推搡之间,锦盒脱手而出。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假山旁响起。 锦盒摔在青石台阶上,盒盖弹开。 里面那对质地上好的羊脂白玉镇纸滚落出来。 其中一只恰好磕在坚硬的石阶棱角上,瞬间断成了两截。 景华珠的目光凝固在那截断裂的白玉上,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这可是她攒了许久的月例,精心挑选出来的。 萧玉妍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发出一声嗤笑,“呵,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碰就碎,跟你母妃一样……” 萧玉妍刻薄的话还没说完。 旁边一个小人影猛地冲了过来。 棉棉早就不满这个花孔雀了,珠珠姐姐多好的银啊,除了傲娇点,娇纵点,比她难看一点点,有什么不好的。 花孔雀敢这么嗦?呸! 棉棉使出吃奶的劲儿,狠狠推了比她高一个头的萧玉妍一把! “腻闭嘴!不准欺负珠珠姐姐!腻这个坏女银!” 萧玉妍正得意着,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踉跄,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她身后的几个小姐连忙扶住她,场面顿时一阵混乱。 “谁!谁敢推我?!” 萧玉妍又惊又怒,稳住身形,抬头看清来人后,脸上的怒气转为鄙夷的嗤笑。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个小灾星啊!” “腻才系扫把星,长的丑嘴巴臭,没有本事还摆架子,好系轮不到腻,坏系倒全赖别银,哪来的脸!窝就推腻!腻有本事打窝吖,窝不仅推腻,窝还打腻呢!” 棉棉挡在要掉珍珠的景华珠面前,双手叉腰,挺着小胸脯,气势汹汹。 她个子虽小,那副护犊子的架势,竟让盛气凌人的萧玉妍一时怔住了。 景华珠听着棉棉奶声奶气的维护,心中暖洋洋的。 她想起棉棉平时总挂在嘴边的话,“窝锅锅说啦,被欺负了就要打回去,不然憋着气,心就脏了。” 她视线又落到地上那截碎裂的镇纸上,猛上前一步,与棉棉并肩站着。 “萧玉妍,向我母妃跟棉棉道歉!” “否则,我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知父皇!” 萧玉妍没想到,一向在她面前怯懦的表妹,今天竟敢当面反抗。 她脸色变了几变,正要发作。 一个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两位公主殿下。” 小安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假山旁,对着两人躬身行礼。 “太子殿下寻二位殿下有事,请随奴才来。” 萧玉妍再嚣张,也不敢在太子的人面前造次,只能狠狠瞪了景华珠一眼,带着人悻悻散去。 回到正厅。 景华珠看着空空的双手,还有怀里那只孤零零的镇纸,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怎么办……礼物坏了……我怎么给舅舅献礼……” 棉棉看着她,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把自己的锦盒塞到了景华珠手里。 “珠珠姐姐,腻用窝这个!” “这……这是你准备的……”景华珠摇了摇头。 “没关系哒!” 棉棉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说得理直气壮,“窝的礼物,就系窝的祝福!送给腻的舅舅,一样哒!” 就在这时,献礼的人已经轮到她了。 景华珠退无可退,只得拿着棉棉的锦盒,硬着头皮走上前。 高台上,萧将军一身喜庆的绛红色锦袍,看着走上前的外甥女,慈善地笑了笑。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景华珠颤抖着手打开锦盒。 下一秒,全场陷入诡异的寂静。 只见锦盒的软缎上,卧着一只油光水滑、体型硕大的……大老鼠。 老鼠的脖子上还煞有介事地系着一个红绸蝴蝶结,正抱着一颗花生米,啃得“咔嚓”作响。 “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居然是一只老鼠!“萧玉妍毫不客气地讥笑出声,满脸幸灾乐祸。 景华珠小脸瞬间涨得通红,热意直冲头顶,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台下的棉棉,悄悄对着那只老鼠,比了一个只有它能看懂的手势。 “开始吧!” 只见大老鼠立刻放下了花生米,竟然后腿一蹬,拿起一旁的玩具弓箭,人立而起。 它后腿蹬地,前爪稳稳攥住玩具弓箭的木柄,下一秒,小爪子一松,箭矢带着风声朝台前飞去—— 就在箭矢要擦过看台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抬起,两指稳稳夹住了箭杆。 是萧将军! 众人定睛看去,发现箭尾竟用红绳系着张小巧的锦笺,展开来,赫然是“生辰快乐”四字。 全场哗然! 窃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这老鼠成精了?! 高台上的萧将军先是一愣,随即被这通人性的小家伙逗得抚掌大笑。 “哈哈哈哈!” 他饶有兴致地探过身子。 “珠儿,这是……?” 景华珠快速眨眼,立刻想好措辞,“舅舅,这是珠儿特意为您寻来的寿鼠,祝舅舅福寿延绵。” “珠儿这鼠养的颇通人性啊!” “哈哈……珠儿平日喜欢驯养栗子,便试着也训了它几日,没想到它竟真学会了。”景华珠挠着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 大家了悟。 京中谁都知道五公主爱狗成痴,驯养极有章法。 萧将军闻言,更是大悦。 他连声道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一个寿鼠!这份寿礼,别出心裁,深得吾心!珠儿有心了!” 他亲自伸手,将那个装着老鼠的锦盒接了过去。 看着里面居然还朝他作揖的小东西,越看越喜欢。 台下,萧玉妍的脸色难看至极。 景华珠下台后,第一时间跑到棉棉身边,紧紧拉住她的小手。 “棉棉,谢谢你!还有……你的老鼠……” 棉棉不在乎道:“不客气呀珠珠姐姐!看,打回去,是不是就不怕啦?” 景华珠用力点了点头。 棉棉转过头,看着被萧将军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的福鼠,心里叹气,唉,灰灰回头肯定要叨叨她了…… “棉棉?” 第六十四章 再遇九皇叔 “啊?”听见有人喊她,棉棉回过头,“锅锅怎么了?” 景华珩看着眼前发愣的小家伙,轻声问道:“可是累了?要不回宫?” 棉棉立刻摇头,她都得了趣,回去肯定又要被按着看书,回宫?狗都不回。 “不要嘛锅锅,再待一会好不好,就一会……”她竖起一根手指,央求道。 景华珩看出她玩心未收,原本平直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既然不想回,那孤就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棉棉:“?” “城外的温泉庄子,引了新的泉眼,晚上在里头泡着,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繁星,比宫里的琉璃顶还亮。” 棉棉瞪圆眼睛,“真的嘛?窝去吖!锅锅走吖!” 只要不看书,去哪里都行。 一行人遂改道前往山庄。 到了地方,管事弓着腰,战战兢兢地禀报:“……太子殿下,六公主殿下年纪尚幼,筋骨未稳,这温泉池水虽好,却不宜久泡。旁边有专为小主子准备的温汤浅池……” 棉棉一听,小嘴立刻撅得能挂上油瓶。 浅池? 那跟在宫里的浴桶有什么区别! 一点都不好玩! 看着小家伙瞬间黯淡下去、写满失望的小脸,景华珩眸色微沉。 他看着管事,淡淡开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去将孤常用的玉汤池准备好,水温调至最温和那一档,孤亲自看顾公主。” “殿下,这……”管事额角渗出细汗,还想再劝这不合规矩。 景华珩一个眼神扫过去。 管事瞬间噤声,冷汗涔涔地退下安排。 他弯腰,将棉棉抱起,“走吧,带你去孤最喜欢的池子。” 到了玉汤池,热烘烘的水汽扑面而来。 景华珩试了试水温,才将小家伙放入白玉砌成的浅水区。 他自己则披着一件宽松的墨色浴袍,坐在池边的白玉石上,并未下水,而是看着她玩水。 “锅锅不泡吗?”棉棉扑腾着水花,瞅见问道。 “孤看着你便好。” 他并不喜欢在无法掌控的环境下彻底放松自己。本就是陪这个小家伙,泡与不泡并无大碍。 棉棉玩了一会儿,觉得这池子虽好,但被看得紧紧的,还是无趣。 趁着庄头前来禀报事务,缠住景华珩的间隙,她光着脚,偷溜出了院子。 庄子很大,夜色笼罩下的亭台楼阁影影绰绰。 她漫无目的地乱逛着,鼻尖忽然嗅到一缕极淡的冷梅香气,就跟她便宜娘亲身上的味道很像。 她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院门,借着月光,赫然看见一个身着素白寝衣的男子倒在廊下。 墨色的长发铺散在微湿的地面上,脸色白如雪。 他唇边还沾着一点暗红的血迹,跟凶杀现场一样。 棉棉一看,觉得有些眼熟。 “咦?是那个好看的九蜀黍啊。”她小跑过去,蹲在景昌舟身边,伸出手想把他摇醒。 “醒醒吖?” 见他毫无反应,棉棉手又按在景昌舟发寒的手腕上。 她闭上眼,小声念叨,“醒过来吧,快醒过来吧……” 赐福起效的时间有点慢,过了许久,景昌舟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凤眸,此刻因虚弱显得迷蒙。 待看清眼前的小人儿后,迷蒙瞬间褪去,化为清明。 “你……”他声音低哑,下意识想坐起身,身体却因无力而猛地咳嗽起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旁边的温泉池方向一歪! “啊!”棉棉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去拉住他。 可她人小力薄,非但没拉住,自己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 “噗通!” 整个人先一步栽进了旁边雾气缭绕的温泉池里! 池水虽然温热,却瞬间淹没了口鼻。 上辈子作为一只鸟,这辈子才三岁,棉棉完美的不会游泳,整个人在水中无助地扑腾,呛了好几口水。 “救……咕嘟……锅锅……” 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声更响的落水声传来。 “噗通!” 来人甚至没有脱去碍事的浴袍,入水后,宽大的墨色袍袖在水中绽开,又被他以内力震开束缚。 “棉棉!” 他一把揽住棉棉下沉的身子,将她牢牢扣在怀中,两人跃出水面,浑身湿淋淋的,景华珩墨发凌乱地贴在额角颈侧。 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滚落,平添几分野性的狼狈。 “棉棉,醒醒,别睡好不好?” 他拿起干燥的大氅将瑟瑟发抖的小家伙裹紧,规律地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看向池边。 景昌舟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两两相望。 一个浑身湿透却难掩矜贵霸气,护着怀里的小人儿。 一个衣衫素白、脸色雪白却依旧风华绝代,清冷如月。 目光交汇无言,却似刀光剑影碰撞。 “九皇叔。”景华珩率先开口,“六妹年幼顽劣,若有冲撞,自有孤这个做兄长的管教。不知她做了何事,竟劳烦皇叔……亲自出手至此?” 景昌舟擦去唇边的血渍,面对他不客气的质问,眸中掠过讶异,随即又化为平静。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目光落回棉棉身上,“本王想,太子殿下许是误会了。本王旧疾发作,险些牵连了……棉棉。” “棉棉想救本王,虽然——方式颇为怪了些,但合情合理该是本王感谢她才对。” 不知是听到哪个字,景华珩感觉到怀里的小家伙似乎颤了一下。 他眸色一深,把怀里的小人搂的更紧,将她的小脸按在自己肩头,隔绝了景昌舟的目光。 旋即,才迎上景昌舟的视线,“皇叔伤重恍惚,怕是感知有误。” “皇叔贵体违和,还是安心静养为好。这山庄夜里风大,若是再意外惊扰了谁,恐怕就不太妥当了。” 片刻,景昌舟率先移开目光,淡淡垂下眼帘。 “太子提醒的是。” 景华珩见他退让,不再多言,抱着棉棉,转身离去。 直到走出很远,确认无人跟随,景华珩才停下脚步。 他低头看着怀里安静得出奇,却已经清醒过来的小家伙,绷着脸问道:“棉棉,告诉孤,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或者,你……有没有对他做什么?” 第六十五章 孤为何要护他? 棉棉抿着唇不吭声。 景华珩看着她闪烁的大眼睛,心中明了。 小家伙,定是被九皇叔那老狐狸给试探或算计了,只是碍于面子,或者什么顾虑,不愿说罢了。 他眸色沉了沉,将翻涌的疑虑与冷意压下,此刻,什么都没有她的安好重要。 “可还有难受?”景华珩擦去她睫毛上将落未落的水珠,问道。 棉棉抬起头,鼻子抽抽,闷着音道:“唔……还有一点点,闷闷的……” 景华珩瞬间什么也不问了,打横将她稳稳抱起,裹紧大氅,对着候在远处、一脸焦急的小安子沉声道:“传太医来!要快!” “诺!”小安子领命,几乎是脚不沾地地飞奔而去。 景华珩抱着棉棉,大步流星往暖阁走去。 太医院张太医提着药箱,一路小跑而来,身后跟着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六公主。” 景华珩面无表情,只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塌上的小人儿。 张太医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为棉棉诊脉。他跪在地上,迫受太子威压,大气都不敢喘。 半晌,他才松了口气,回禀道:“回殿下,六公主只是受了惊,呛了些水,并无大碍。微臣开一副驱寒安神的汤药,喝下歇息一晚便好。” 景华珩“嗯”了一声。 很快,小安子亲自端着一碗漆黑如墨的汤药进来。 不过,药还没到跟前,浓重的苦涩气味就先一步钻进了棉棉的鼻子里。 她小脸瞬间皱成一团,整个人往景华珩怀里缩。 “锅锅窝不要,苦吖。” 景华珩垂眸接过药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没有立刻喂她。 “不想喝也行。” 棉棉抬起头,意外景华珩会这么说,“唔……?” “不想喝,就告诉孤,在温泉池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棉棉身体一僵,小脑袋埋在他胸口,不说话。 景华珩也不催,只是将药碗往她面前递了递。 “说了,孤就让御膳房给你做一百种口味的蜜饯。” 棉棉依旧不动。 景华珩的耐心似乎耗尽了。 “不说?”他唇角冷冷勾起,“那便把药喝了。” 他将碗递到她唇边。 苦涩的气味扑面而来,棉棉委屈地瘪了瘪嘴,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水汽,似乎有点难以置信。 坏锅锅怎么能这么威胁她,好过分! 景华珩心头一紧,面上却依旧冷硬,不为所动。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怀里的小家伙固执地抿着唇,眼里写满了“我就不说”的倔强。 不知过了多久,棉棉猛地凑上前,抢过景华珩手中的碗,仰头“咕咚咕咚”几口,把那碗黑漆漆的苦药喝了个精光。 喝完,她把空碗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放,发出一声清脆的“当”。 然后她冷哼一声,扭过头,用后脑勺对着景华珩。 一副“窝超生气,别理窝”的模样。 景华珩看着空掉的药碗,又看看她气鼓鼓的背影,眼底划过一丝无奈,更多的却是沉郁。 她宁愿喝这么苦的药,也不肯告诉他有关九皇叔的事。 景昌舟他凭什么? 小安子看看景华珩又看看棉棉,心里直叹气,都是能说的主,怎么一到感情方面就成哑巴了呢。 “砰!” 暖阁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道狼狈的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衣衫华贵,却凌乱不堪。 “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景华珩的表弟,沈耀。 他话音未落,数名黑衣刺客紧随而至,个个手持利刃,杀气腾腾,不是好惹的主! 沈耀头一次见这种场面,吓得两眼发黑,竟想也不想,转身朝前面的身影扑过去,企图将她抓过来当做挡箭牌。 景华珩注意到,眼中杀意暴涨,他这个表弟真是活的不耐烦了,他不去找他的晦气,他倒是主动送上门。 景华珩甚至没起身,大氅一扬,将小家伙严严实实地裹在怀里护住。 沈耀扑了个空,惨叫一声,实实在在摔在地上。 “躲好。” 交代完,景华珩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 剑光如练,快得只剩残影。 只听见几声短促的闷哼,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不过眨眼功夫,方才还来势汹汹的刺客,已尽数倒在血泊之中,没了声息。 景华珩收剑,看都未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然而,一名装死的刺客却在此时暴起,目标直指不远处刚挣扎着爬起来的沈耀! 利刃破空,直刺沈耀后心! 沈耀吓得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喊:“表哥救——” 景华珩眼眸一暗,朝他道:“表弟别怕,表哥这就来。” 说完话,他才提剑往前冲去。 可……就这说话的功夫。 “噗嗤!” 刀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沈耀的呼救声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穿透自己肩胛骨的刀尖,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同时倒下去的还有被景华珩当场斩杀的刺客。 晚一步到场的侍卫纷纷禁声。 景华珩这才慢悠悠地抬眼,看向倒在血泊中的表弟,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被他安置在一角的棉棉却看得分明。 刚刚那一瞬,锅锅明明可以救人的。 可……他没有。 “都闪开!” 外面传来一声咆哮,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 他正是沈耀的父亲,当朝镇北侯,也是景华珩的亲舅舅,沈威。 镇北候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的儿子,顿时目眦欲裂。 “耀儿!!!” 他冲过去探了探沈耀的鼻息,发现还有气,才稍稍松了口气,随即猛地回头,一双虎目死死瞪着景华珩。 “殿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刺客行刺,舅舅看不出来吗?”景华珩语气淡漠,没有丝毫惧意。 镇北候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他指着地上昏迷的沈耀,声音都在发抖:“那耀儿为何会伤成这样?!殿下为何不护好自己的表弟?!” “舅舅说笑了。”景华珩唇角微扬,那笑意却冷得像冰,“孤为何要护他?” 第六十六章 生病了 镇北候一愣,仿佛没听清。 “你……你说什么?” 景华珩眼皮轻掀,声音不高,“孤乃大景第一顺位继承人,父皇亲封的太子,国之储君。” “沈耀是孤的表亲,但更是臣。于公于私,他都该拼死护佑孤之周全,此为臣子本分,亦为亲族之义。” 他目光平静地落在镇北候脸上,缓缓道:“今日遇险,他未能尽到护卫之责,是为无能,还想将孤当替死鬼,是为不忠,如此无能不忠之人,孤未曾追究他失职之过,已是看在舅舅与母后的情分上,格外开恩。” “如今,舅舅反倒来质问孤,为何不为了他,将自身置于险地?” 一口气说完,景华珩吸了口气,又道:“试问,他,哪来的脸?” “而舅舅您,又……凭什么?” “……” 静。 好静。 暖阁外风声呼啸,阁内却连一丝呼吸声都听不见。 小安子双手攥着袖口,指节都发白了,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哎呦,我的殿下啊,您在说什么啊,这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哎呀…… 他都不敢想! 镇北候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反驳不出。 是啊,凭什么?凭他是太子的舅舅?可君臣之分,先于亲缘。 太子是大景的根基,若真成了他儿子的替死鬼,那才是塌天大祸。 他刚才真是气昏了头,才敢口不择言。 只不过…… 见镇北候哑口无言,景华珩缓缓直起身。 他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是一副温润贤良的做派,“舅舅还是先带表弟回去好生医治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今日之事,孤不会禀报父皇,望舅舅自知。” 镇北候脸色又变了变,他紧咬着后槽牙,正要吩咐人将地上尽会惹事的儿子带走,就听景华珩又开了口。 “哦对了。” 景华珩手腕一转,长剑飞起,下一秒,剑尖从刺客尸身上挑起一枚令牌。 只见他轻一抬手,令牌弹到了镇北候的手上。 “待表弟醒了,定要好好问他得罪了谁,竟让人派百花阁的杀手来行刺。” 他狭长的凤眸眯起,意味深长道:“毕竟这次只是丙等,但要是下一次来的是乙等甲等,孤就算舍命相救,怕也难护他周全了。” 说完,景华珩轻笑一声,“舅舅说,对吗?” 话音刚落,也不等镇北候回应,他转身朝暖阁里间支了支手。 “过来,走了。” “好哒,锅锅!”一道软糯的声音响起,看完热闹的棉棉立马从屏风后跑了出来。 她跑到景华珩身边,踮起脚尖,掏出自己的小帕子,认真地把他手上沾染的血迹擦干净。 景华珩眼中笑意变得真切,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么乖?” 棉棉仰起小脸,皱了皱鼻子,奶声奶气抱怨,“锅锅吖,腻不要拿带血的手摸窝的脸吖!” “哈哈哈……” 朗笑声回荡在暖阁里,景华珩牵着她的小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暖阁里,镇北候僵立在原地。 他看着太子渐行渐远的背影,又看看地上人事不省的儿子,怒火翻涌。 “妹妹啊妹妹,终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你那般精明,居然没看出养的是个白眼狼!” 他猛地一甩袖,厉声喝道:“把小侯爷带走!” “对了,去查查他最近到底得罪了谁?” “是!” …… 东宫。 烛火将书房映得一片暖黄。 棉棉蜷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 她看着外间正忙碌的锅锅,忍不住出神。 景华珩猜的不错。 她白日里从温泉外摔下去,的确不是不小心,当时,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一道暗劲打在了她的腿弯上,等她反应过来,银已经在温泉里了。 “坏蜀黍,亏窝之前还想要救腻,腻却恩将仇报!哼!毒死腻算了。” 小小的身子在被子里拱了拱,一个劲的蛐蛐某人。 “又在碎碎念些什么?” 是景华珩。 棉棉猛地抬起头,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青黑,立刻从被子里钻出来。 “锅锅还不睡嘛?天都黑黑了。” “孤还有点事要处理。”他指了指书案上堆积的奏本。 “你若是困了,孤让小安子送你回清音阁。” 棉棉连忙摇了摇头,伸出小手抓住他的衣袖,撒娇:“锅锅,棉棉陪着腻嘛,好不好?” 榻都被她暖好了,干嘛要回去睡她那个冷冰冰的被窝,会冻死鸟的。 景华珩被她磨得没办法,无奈道:“好。” 他点了点她的小鼻子。 “不许闹,快睡。” “嗯!” 棉棉立刻拉上被子,只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和一个小巧的鼻子,乖巧地看着他。 等景华珩终于处理完所有公务,窗外已是墨色深沉。 他放轻了动作,走到软榻边。 小家伙果然又踢被子了,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他无奈地摇摇头,弯腰替她掖好被角。 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白嫩的小脸,他动作一顿。 软榻终究太小,夜里寒气重。 他几乎没有犹豫,俯身将熟睡的小家伙连人带被一同抱了起来。 怀里的小人儿轻得没有多少分量,他将她轻轻放在自己宽大的床榻上,替她盖好被子,这才在她身侧躺下。 天还未亮,晨光熹微。 景华珩先醒了。 习武的几年里,他觉向来很浅,他习惯性地伸手,想把身边那个不老实的小家伙搂过来一些。 掌心触及的温度让他瞬间清醒。 烫,太烫了。 他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看清了小家伙的面容。 她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脸颊泛着一层不正常的潮红,嘴里还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棉棉?” 他轻声唤道。 没有回应。 景华珩修长的手指贴上她的额头。 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狠狠一紧,他立即起身,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袍,“小安子,传太医!” 正打着哈欠准备伺候主子起身的小安子一个激灵,匆忙问道。 “殿下,您哪里不舒服吗?” 第六十七章 失忆 景华珩正要去小厨房吩咐厨娘做点清淡的粥,闻言步子一顿,回头时,眼中是掩不住的焦灼。 “棉棉发高热了,让他尽快过来。” 小安子见他神色,心头一跳,再不敢多问,立刻领命飞奔而去。 太医几乎是又一次被拖死狗般连滚爬爬地被小安子拽了进来。 他跪在榻前,三根枯瘦的手指搭上那截细弱的手腕,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诊脉。 施针。 开方。 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太医的眉头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颤巍巍地禀报道:“殿下,六公主这是惊惧交加,邪风入体,引动内火,来势汹汹啊!” “臣已施针稳住心脉,汤药需立刻煎服,若能熬过今日,便无大碍,若不然……” 后面的话,太医没敢说出口,景华珩何其聪明,他有些恼怒这些庸医,但也不会动不动就要人性命。 他挥了挥手,示意太医退下。 待喂了药,景华珩放下公务,紧紧抱着怀里滚烫的小身子,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一如她当初对他做过的那样。 “棉棉,孤在这里,醒过来好不好……” 好吵。 怎么有那么聒噪的人。 掌心中的小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景华珩呼吸一滞,立刻低头,对上了一双缓缓睁开的眼睛。 只见往日灵动水润,对他充满依赖的大眼睛里,只剩漠视。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乌黑的瞳仁深不见底。 景华珩心头猛地一沉,有什么东西正在失控,但他的脸色丝毫未变。 “醒了?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伸手,想替她拂开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 那只小手却快他一步,略显无力地抬起,挡开了他的碰触。 小眉头微蹙,沙哑问道:“腻是谁?” “……” 一旁的小安子闻言,直接瞪大双眼。 景华珩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指尖离她的额头不过寸许,心里显然也很不平静。 随即,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拢入宽大的袖中,脸上的笑容不变,“看来是烧得狠了,连孤都不认得了。” 他侧头对候在一旁的小安子吩咐,“去告诉太医,六公主醒了,但神识似乎还有些不清,让他再开些安神定惊的方子。” “诺!” 小安子飞快退了出去,不敢再多待一秒,生怕见到什么不可说的画面。 寝殿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景华珩的目光落在她干裂起皮的唇瓣上。 “要喝水吗?” 棉棉冷冷地看着他,不答。 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奇怪。 她不是被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逼的自爆而亡嘛? 怎么现在,不仅夺舍了一个小孩子的身体,还有一个……这么好看温柔的哥哥? 哦不对,这个哥哥是前主人的。 不是她的。 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涩。 不行,不能慌。 再观察观察。 她内心乱七八糟想了一堆,脸上的表情却愈发冰冷。 景华珩也不勉强,从容起身,倒了杯温水,放在床边触手可及的矮凳上。 “水在这里。” 她尝试着伸手,小小的手指颤巍巍地碰到杯壁,却因为浑身脱力,险些将杯子打翻。 棉棉瞪圆了眼睛。 啊啊啊不要在漂亮哥哥面前失礼啊!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倾斜的杯子。 景华珩不知何时已经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 他就着她的手,将杯子稳稳地递到她唇边。 棉棉愣了一下。 唔……这么帅的哥哥怎么就不是她的呢? 心里的失落又多了一分。 “不喝吗?” 他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棉棉连忙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起水来。 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她舒服地喟叹一声,随即又立刻绷紧小脸,警惕地别开头。 景华棉,要矜持!而且这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不要禽兽啊! 景华珩看着她口是心非,嘴硬心软的傲娇模样,心想,果然,就算烧糊涂了,还是一样可爱。 “还要吗?”他问。 “不。” 声音依旧冷冰冰,只是因为喝了水,不再那么沙哑。 景华珩放下杯子,余光注意到她不时瞟向桌上一碟梅花糕的目光。 他顺手端起那碟精致的糕点,语气随意,“这是御膳房新做的梅花糕,要尝尝吗?” 她立刻收回视线,板着一张白嫩的小脸,理不直气不壮地开口,“窝才不饿。” 话音刚落,肚子传来一阵的“咕噜”声。 “……” 她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层薄红,很快蔓延到了耳尖,透出可爱的粉色。 她强作镇定地移开视线,心里暗骂,好不争气的肚子! 景华珩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将碟子又往前递了递。 “病中吃些清淡的正好。” 她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抵不过身体最诚实的渴求,小小声地妥协。 “……窝就次一块。” 她可不是什么大馋丫头。 绝对不能给仙男哥哥留下贪吃的不好印象。 景华珩贴心地将一块梅花糕掰成适合入口的小块,递到她手中。 看着她像只小仓鼠一样,小口小口地啃着糕点,他状似无意地开口。 “还记得昨天在温泉山庄发生了什么吗?” 棉棉吃东西的动作一顿。 她垂下眼眸,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掩去了所有神色。 “不记得。” “那记得我是谁吗?” “……锅锅?” 是哥哥的对吧,他自己都说了。 “之前呢?记得什么?” 她放下糕点,抬起那双清亮得过分的眸子,直直地看向他。 “一定要现在问嘛?” 仙男哥哥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她也不是故意夺舍的啊,她也很无辜的,顶多、顶多掺杂了一丢丢不好的心思。 景华珩对上她那双充满戒备的眼睛,从善如流地收起了试探。 他递过一方干净的帕子,“擦擦手。” 棉棉接过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擦完后,她将帕子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床边。 然后,她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腻平时都这么照顾银的?” 这么细致,这么温柔,好嫉妒。 她为什么就没有这种好哥哥! 景华珩挑了挑眉,深邃的眼眸里漾开一圈极浅的涟漪。 “看人。” “哦。”她应了一声,刚燃起的微小希望瞬间熄灭。 她果然不是唯一。 棉棉重新躺回柔软的枕头上,拉过被子,背对着他。 “窝累了,窝要睡了。” 不想了,越想越难受。 “睡吧。” 他温声应道,伸手替她掖好被角。 疲惫渐渐袭来,她强撑的冷漠与戒备在汹涌的睡意面前节节败退。 眼皮一点一点地垂下,小脑袋也开始一点一点的。 在半梦半醒之间,她无意识地呢喃道:“……锅锅……” 极轻极轻,几乎要消散在空气里。 一直静坐看书的景华珩,翻动书页的动作却骤然停顿。 他抬起眼眸,目光落在床上已然熟睡的小人儿身上,她的眉头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着。 景华珩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孤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第六十八章 当年之事 病痛如六七月的阵雨,来得猛烈,退得也无声无息。 第二天早上,棉棉俨然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模样,跟个没事人一样。 把昨天高热的事情忘了个彻彻底底。 只留一人,无法忘怀。 棉棉端着一只药碗,仰头将里面黑褐色的药汁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 她咂了咂嘴,小脸皱成一团,随即嫌弃地将空碗递到景华珩面前。 “锅锅,药窝喝完了,窝可以去找珠珠姐姐玩了嘛?” 景华珩垂眸,看着她的发旋,脑子里还在想昨天之事,随便“嗯”了一声。 棉棉喜呼一声,就要迈过门槛,景华珩突然回神,猛地一道:“昨天之事,你当真不记得了?” 棉棉心里“咯噔”一跳,脚步下意识顿住。 她随即扭过头,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什么吖?” 景华珩盯着她看了半晌,终是移开了视线。 “没事,去玩吧。” 走出一段距离,确认身后再无视线后,棉棉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抬起小手,拍了拍自己还在砰砰跳的胸口。 她又不是话本里面那些动不动就失忆的狗血流女主。怎么可能说忘就忘?就是,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场病,竟会变成了那个样子。 也不能算是变。 而是——恢复了被原躯壳压抑住的本性。 “景华棉啊景华棉,腻系转世投胎,又不系真正的小孩子,扮猪吃虎不要真的成猪了啊。” 她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告诫着自己。 就这样一路溜达到朝凤宫,还未走近,棉棉便察觉到气氛不对。 宫门前的太监宫女们个个垂首敛目,完全不是平常摸鱼偷懒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 她仗着身子小,趁着无人注意,从一丛茂盛的凤尾兰后方悄悄溜了进去。 刚绕到正殿窗下,就闻见里面就传来的阵阵哭声。 棉棉踮起脚尖,扒着窗棂往里看。 正殿中央,景华珠直挺挺地跪在地面上,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母妃,我错了……” “儿臣再也不敢了……” 她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白嫩的手心朝上,被一个凶巴巴的老嬷嬷握着,一下一下地用戒尺击打。 主位上,萧贵妃端着一盏茶,她虽端坐着,目光却落在别处,眼底深处翻涌着的不忍几乎要满溢出来。 “珠儿,母妃什么都可以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她重重放下茶盏,开口道。 “玉妍是你表姐,是萧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女!”萧贵妃看着底下的女儿,忍着心疼训斥道。 景华珠被吓的哭的更大声。 “你可知,母妃为何总是在你舅母面前一退再退?”萧贵妃顿了顿,好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景华珠含泪抬起头,“为、为何?” 萧贵妃嘴唇翕动,正要开口,一旁的老嬷嬷却皱起了眉,不赞同地唤了一声。 “娘娘!” 萧贵妃疲惫地摇了摇头,“无妨,奶娘,也该让她知道了。” “不然她总是这般横冲直撞,我跟她之间的嫌隙只会越来越大。” 老嬷嬷见状,便不再劝,只是叹息着退后半步。 萧贵妃的声音悠悠响起,“当年……当年因母妃之故,你舅母李氏,失了腹中之子。那是你舅舅的第一个孩子。这份亏欠,母妃背了这么多年,在李氏面前永远都抬不起头!” “如今你父皇子嗣不丰,母妃膝下又只有你一个女儿……这更是我的报应!” “所以,我们不能再与娘家生出嫌隙了,你,明白吗?” 景华珠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一向刻薄不喜她的舅母,竟与母妃之间有过这样的往事。 这么一说,她倒是不难理解母妃为何处处退让,宁愿委屈自己也不跟舅舅他们断了联系了。 而窗外,偷听的棉棉却皱起了眉。 “不对吖。” 她看得真切。 萧贵妃面相慈善,虽带着一丝被骄纵出的刁蛮,但命格里清清白白,绝不曾沾染过人命。 如她所说,若真害了李氏流产,那便是一条尚未出世的生命,面相与命格不该是如此的。 所以,李氏流产一事,绝对不是萧贵妃所为。 不说这个,就说萧贵妃身上缠绕的黑气,居然比上次见到时还要浓郁数倍。 明明第一次见面时,借着景华珠打碎的那枚玉镯,已经为她消减了不少黑气。 怎么现在不减反增了?究竟是何人所为? 不能再等了! 这黑气已成气候,再这样下去,萧贵妃就算身上没有半点杀孽,也会被这股厄运逼得落入万丈深渊。 棉棉眸光微闪,下一秒,她屏住呼吸,阖上双眼,将所有意念集中于指尖,悄悄对准萧贵妃所在的方向。 “以吾之名,召厄聚秽,散!” 一股无形的吸力自她指尖骤然产生。 殿内,萧贵妃周身那浓郁的、肉眼不可见的黑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翻腾、扭曲。 丝丝缕缕的黑气被强行从她身上剥离,朝着窗外的方向汇聚而去。 棉棉控制着力度,并没有一次性将所有黑气吸尽,以免动静太大,画蛇添足。 但仅仅是这一部分,也足以让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殿内,正在诉说往事,心中充满无力与愧疚的萧贵妃,话音突然一滞。 她脑子突然就清明了。 身体也很轻快。 不过,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让她猝不及防,失重感增加,她下意识伸出手,扶住了额头。 后面准备好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一股难言的疲惫涌了上来,她虚弱地摆了摆手。 “……罢了,母妃累了。珠儿,你先退下吧,回去好好反省。” 景华珠原本以为还要挨更重的责罚,没想到母妃突然态度就软化了。 她虽然不明所以,但不用挨罚欸,她含着泪行了礼,就忙从地上爬起来,退了出去。 窗外,强行吸纳了部分厄运黑气的棉棉,一张小脸白的可怕。 棉棉这才想起,她这具身体没有接受过洗经伐髓这一步,根本就受不了这种程度的反噬。 “唔……”好恶心。 不能被人发现! 她咬紧牙关,趁着殿内殿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萧贵妃身上,迈开小短腿,飞快地沿着廊下跑开。 她要找个没有人的角落,好好缓一缓。 景华珠刚走出正殿,眼角还挂着泪。 一个在廊下洒扫的小宫女弯着腰,拿着扫帚,小声嘀咕了一句。 “咦?刚才好像看到六公主跑过去了。跑得飞快,脸色瞧着也不太好啊……” 景华珠闻言,脚步猛地一顿。 六公主? 棉棉? 她怎么会在这里? 脸色不好? 她脑中瞬间闪过母妃刚才的举动,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景华珠的脑海。 棉棉她……是不是做了什么? 各种复杂的情绪驱使她顾不得自己手心的疼痛,立刻朝着小宫女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可拐过几个回廊,长长的宫道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棉棉的影子? 景华珠快急的掉头发了。 对了! 她自己找不到,别人又不一定找不到。 四皇兄!四皇兄一定有办法! 景华珠立刻转身,提起繁复的裙摆,朝着东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四皇兄!” “四皇兄,你有没有看到棉棉啊?” 第六十九章 拭目以待 听见景华珠的大嗓门,景华珩皱眉起身,“她不是去找你玩了吗?” 景华珠站在殿下,脸色不佳摇着头,“没有啊,我听宫女说她匆匆从朝凤宫跑走了,不知去了哪里?我还以为她来你这了……” 景华珠声音越说越小。 景华珩修长的手指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墨色的眸子里卷起风暴。 “她昨天发高热,如今还未痊愈,能去哪里?” “小安子!” “奴才在!” 景华珩:“派人悄悄去找六公主,不要惊动别人。” …… 那边,棉棉从朝凤宫出来后,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宫道旁。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股淡雅的香气中悠悠转醒。 意识还有些混沌。 她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不是东宫熟悉的青色帐幔,也不是清音阁的雕花梨木窗。 而是一顶绣着兰草的月白色纱帐,帐外的布置也是处处透着清雅二字。 “醒了?” 一个熟悉的女声响起,音色清冷,却不刺耳。 棉棉循声望去。 只见林贤妃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静静地看着她。 “林……姨姨?” 她下意识想喊姐姐,却又在出口的瞬间转了个弯。 棉棉有些惊讶自己怎么会在她这里,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浑身酸软,没有一丝力气。 “这么急做什么?怕本宫吃了你?”林贤妃放下书卷,轻笑一声。 那声笑,让棉棉瞬间想起曾经对她温柔的林姑姑,但……物是人非,某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 林贤妃起身走过来,坐在床边,纤长的手指轻轻探上棉棉的额头。 “还好,不烧。” 她收回手,端过旁边小几上一直温着的一个白瓷碗,递到棉棉面前。 “晕倒在锦乐宫附近的宫道上,浑身脏兮兮的,太子殿下就是这么照顾你的?” 棉棉看着碗里深褐色的液体,小眉头下意识皱成一团,小身子往后缩了缩,没有动。 林贤妃见状,唇角勾起,冷嘲道:“呵,姜汤,不是毒药。” “本宫承认,之前想起往事,态度是偏激了些,说话也难听。但你是梅姐姐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是她拼了命也要保下来的孩子。” “看在她的份上,本宫还不至于瞎了眼,更不至于对你下手。” 棉棉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这才小声开口,带着点鼻音,满是委屈。 “没有嫌弃。它辣,讨厌。” 听到这孩子气般的话,林贤妃脸上紧绷的线条瞬间柔和了些许。 她甚至真的笑了笑,“放了足量的红糖,辣不着你。” “真是……跟你母妃一个样儿。” “辣的不吃,苦的不吃,太酸的太咸的也不要,就偏嗜那口甜。” 棉棉这才伸出手,迟疑地接过碗。 她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温热的、甜丝丝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辛辣,却并不讨厌。 随着暖流顺着喉咙滑下,体内的寒意与不适被驱散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棉棉喝完了姜汤,放下白瓷碗。 她抬起头,看着林贤妃眼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追忆,轻声问:“林姨姨,母妃……系个什么样的银?” 林贤妃身子一僵,眼神飘远,似乎陷入了回忆。 “她啊……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漂亮,温柔,果决,自信……”她喃喃着,“好像世上一切美好的词,都配不上形容她。” 林贤妃声音开始哽咽,眼眶迅速泛红,“她跳舞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只落在她一人身上……” “她待人极好,从不看轻任何人……” 一滴泪终于控制不住,无声滑落。 “……别哭。”一只小手伸了过来,用袖子笨拙地擦去她脸上的泪。 林贤妃一愣。 她低下头,看着棉棉那与梅妃如出一辙,此刻却染上一点点不知所措的眉眼,心头百感交集,竟破涕为笑。 “不哭,我不哭。” 她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我还没看见那些害了她的人得到报应呢,我要笑,我要笑着看他们一个个下场凄惨!” 棉棉抿紧了唇。 在她看来,人都死了,报仇又有什么用呢? 母妃又看不见。 可是看着林贤妃眼中那混合着悲伤、仇恨与疯狂的执念,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过了一会儿,棉棉再次开口,“腻为什么……想当贤妃?有银……告诉腻嘛?” 话因为年纪小依旧有些含糊,但林贤妃却听懂了。 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这条路,最快。”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是宫人惊慌的阻拦声。 “太子殿下!殿下您不能直接闯进来啊!” 话音未落,珠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面色冰冷的景华珩大步闯入内殿。 他一眼就锁定了在床上倚靠着的小家伙,以及坐在床边的林贤妃。 “棉棉!” 他几步上前,完全无视了林贤妃,伸手就想将小家伙抱过来。 林贤妃却适时地站起身,不卑不亢地挡在了床前。 她对着景华珩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太子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只是六公主方才晕倒,本宫恰巧遇见,便将公主带回宫中照料,刚喂她喝了姜汤驱寒。” “殿下如此闯入,怕是会惊扰公主休养。” 景华珩凤眸微眯,眼底寒光凛冽。 “有劳贤妃娘娘费心。不过,孤的妹妹,自有孤来照料,不劳娘娘挂心。” “现在,请娘娘让开。” 林贤妃却寸步不让。 她抬起眼,毫无畏惧地直视着景华珩,讥诮道:“殿下若是照料得好,公主又怎会虚弱到晕倒在宫道,无人问津?” “若非本宫路过,后果不堪设想!” “殿下就是这样保护她的吗?” 景华珩脸色更沉。 这句话无疑狠狠中伤了他,但他景华珩岂是容他人置喙的人? 尤其是一个动机不明的女人! “贤妃娘娘!”他意含警告。 “宫中事务,孤自有分寸。棉棉是父皇亲封的公主,是孤承认的妹妹,她的安危,还轮不到你来质疑!” “让开!”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锋,如同冰与火的碰撞,互不相让。 棉棉看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小声开口,“锅锅……” 这一声呼唤,瞬间让景华珩的心揪紧。 他不再与林贤妃废话,直接绕过她,俯身将棉棉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 “我们回去。”他低头柔声对棉棉说。 棉棉到底是跟景华珩更亲近。 她乖乖地伸出小手搂住他的脖子,把小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景华珩抱着棉棉,转身欲走。 林贤妃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太子殿下,但愿您……真的能护她周全,而不是让她一次次陷入险境。” “否则……本宫即便人微言轻,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景华珩的脚步未停,仿佛没有听见。 但他那绷得死紧的下颌线,显示他听进去了。 并且,动了真怒。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那就请贤妃娘娘,拭目以待!” 第七十章 不自信 景华珩抱着怀里的小人儿,步履极快,说实话,八岁的他抱着一个三岁小孩,哪怕怀里的小东西很轻,软得没有骨头,也很吃力。 但景华珩心里火大,往常都能抱起的重量,在此刻更跟无物一般。 棉棉听着他的心跳,忍不住探出脑袋,仰头却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试探:“锅锅……腻生气了嘛?” 景华珩本就被她蹭的心乱,这一问更是烦上加烦,他手臂收得更紧,声音有些发沉。 “别乱动,抱不住了。” 棉棉立刻老实了,把小脑袋乖乖靠回他的胸口,生怕自己被摔着了。 可没过几秒,她又忍不住,用更小的声音嘟囔着。 “锅锅……” “孤很生气。” 景华珩也知道小家伙的毛病,再不开口说点什么,不仅她会被逼疯,自己又何尝不是。 棉棉一怔,下意识认为,他是因为自己乱跑,最后还晕倒了才生气,连忙解释。 “……锅锅,棉棉不系故意的,腻不要气,棉棉就系……突然好晕,看不见路了……” 景华珩低下头。 小家伙慌乱、急于解释的小脸上,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自己的倒影。 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他忽然轻笑了一声。 带着无尽的自嘲,还有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郁结。 “孤没有生你的气。”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孤只是……气自己。” 棉棉不解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扇动,“?” “孤气自己总是护不好你。” “落水的是你,受惊的是你,如今晕倒在宫道无人知晓的也是你……孤这个哥哥,做得很失败。”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她,幽深的瞳孔深处,翻涌着浓郁的自卑。 “不……”棉棉下意识反驳他。 景华珩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别说话,“你不知道,孤更气的是……棉棉,在你觉得不舒服、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为什么宁愿晕倒在路上,被不相干的人捡去……” “……也不肯,来找孤呢?” “是觉得孤不值得你信任?还是觉得,孤根本护不住你?” 骨子里傲慢自负的人轻易不会低头,更不会承认自己的无能,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从牙根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他可以为她扫平前路上的一切障碍,可以给她这世间无上的荣宠,却无法忍受她像母后一样——不信任他! 讨厌他! 背叛他! 棉棉……棉棉已经被他这一连串的话问得呆住了。 她小脑瓜里一片空白。 她看着这个从第一次见面就光芒万丈、无所不能的锅锅,此刻这么的不自信,挫败无力。 心里又急又疼。 “不系!不系这样的!” 她用力摇头,身子在他怀里挣动,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微凉的颈窝。 “棉棉最信任锅锅了!全天下最最信任!” 大声说完后,她突然就哑声了,缩着脑袋,闷闷的:“就系……就系因为太信任了!” 景华珩脚步慢了下来。 “棉棉吉岛,锅锅腻最厉害啦!但系锅锅也好忙好忙,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做……棉棉不想变成腻的麻烦虫。” 她伸出小手,轻轻碰了碰他紧蹙的眉头,想要抚平那里的褶皱。 “窝想自己系个大孩子了,可以自己走回去,不吵腻……可系……窝太高估自己啦,走到一半就晕掉啦……” “对不起锅锅,让腻担心了……”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小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柔软的发丝搔得他心头发痒。 “下次棉棉一定、一定第一时间就去找锅锅!哪怕腻在忙,窝也要扒着门框等腻!” “腻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棉棉以后都乖乖的,做腻最省心的小麻烦虫,好不好?” 原来……不是不信任。 是太懂事。 懂事得让他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景华珩停下脚步。 在寂静无人的宫道上,他将脸深深埋进她的发顶,闭上眼。 “好。” “记住你说的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孤在做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来找孤。” “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至于那个不相干的林贤妃…… 醋坛子翻了的太子殿下,暗暗咬了咬牙。 看来,是时候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谁才是棉棉唯一可以、也唯一应该依赖的人了。 成功把某太子哄好的小家伙刚回到东宫。 一道身影立刻迎了上来,景华珠看见被景华珩抱在怀里的棉棉,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棉棉,你去哪了?我快吓死了。” 天知道,她去找四皇兄的时候,四皇兄有多吓人。 如果四皇兄的眼神可以杀人,她毫不怀疑自己在这一个时辰里,已经死了千回百回了。 棉棉此刻已经从景华珩怀抱里下来了,稳稳地站在地上。 主要是她觉得自己这么重,锅锅还要长个子呢,可别被她压得最后只有冬瓜高了。 “窝就系贪玩迷路了,珠珠姐姐别担心啦。” 晕倒那么丢人的系情,就让它变成一个小秘密吧。 景华珩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煞有介事地编着瞎话。 棉棉被他看得心虚,小脸一热,立刻别开脸,拉住景华珠的手。 “对了,珠珠姐姐怎么来锅锅这里了?”她可是知道,自己的小姐妹跟自己的好锅锅一向凑不到一起,今天莫非太医从西边出来了? 第七十一章 醒悟 “啊?哦,我是听宫女说你去了朝凤宫又跑走了,担心你出事,就来找四皇兄了。” “原来系这样,让珠珠姐姐担心啦。”棉棉吐了吐舌头,搞怪道。 她轻巧地避开了因何去朝凤宫的话题,又拉着景华珠天南海北地胡乱说了一通。 日头渐渐挪到中天,景华珠终于起身打算回去陪萧贵妃用午膳了。 东宫的小厨房里,也准备好了小家伙平日最爱的蟹粉丸子、芙蓉蒸蛋、牛乳甜羹…… 棉棉捏着小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粒,小眉头微微蹙着,明显食欲不振。 米饭被戳得凹陷下去,又被旁边的米粒填满。 景华珩搁下了手中的玉箸。 筷子与白瓷箸枕碰撞,发出一声极轻的脆响。 “怎么,不合胃口?还是身子还不舒服?” 小家伙面前那颗圆滚滚的蟹粉丸子,被她含在嘴里,半天也不见咽。 “说出来让孤也听听,究竟是什么困难的东西,把你那小脑袋瓜都快搅成浆糊了,连最喜欢的蟹粉丸子都忘了咽。” 棉棉被调侃的终于回过神,小脸染上一层薄红,赶紧将嘴里的丸子咽了下去。 谁知动作太快,喉咙一紧,居然被噎着了。 她小脸涨得通红,小手不停地拍着胸口。 “小笨蛋!” 景华珩无奈地递过手边的温茶,还顺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棉棉接过茶盏,猛地灌了一大口。 茶水温润,顺着喉咙滑下,窒息感终于消退。 她喘匀了气,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突然没头没尾问道:“锅锅,腻吉岛棉棉的娘亲嘛?” 景华珩端着茶杯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他反应极快,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眸色深沉了几分,顺着她的话确认:“梅妃娘娘?” “嗯。”棉棉用力点头,充满期待地望着他,锅锅吉岛她嘛?她系个什么样的银?” 景华珩的思绪因这个问题骤然翻涌。 梅妃…… 这一世里,他与小家伙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冷宫那口破旧的枯井边。 那时,梅妃早已香消玉殒。 关于那个女人,宫中流传的多是些模糊的碎片。 什么“舞姿惊鸿”。 什么“一度荣宠”。 以及最后那句“产后血崩、留下一个被视为灾星的女儿”。 一个江南小吏之女,纵使曾有“妖妃”之名,也早已是过去式,不值得人记挂。 至于前世…… 他被母后与舅舅联手背叛,囚禁至死,也未曾深入关注过这位早逝的梅妃。 唯一残存的印象,是母后曾对梅妃流露出过一种非同寻常的忌惮。 一个毫无根基的妃子,为何会让位高权重的皇后忌惮? 他上辈子未曾细想,这辈子也未想通。 景华珩收敛心神,看向眼前的小家伙,淡淡回应:“孤与她,并无缘分,知之甚少。” 话音刚落,一股无名火在棉棉心里冒出。 骗银! 明明窝出生的时候,腻还来看过窝呢! 虽然腻那时候才五岁,还系个小豆丁,但也不能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怎么就忘了呢! “锅锅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嘛?”她不信邪,又执拗般追问了一句。 景华珩看着她,缓缓摇头。 “不曾见过面。” 棉棉的小嘴立刻高高地撅了起来,把银勺往白瓷碗里一扔,发出“当啷”一声清脆的声响。 “窝吃饱啦!” 她从高高的椅子上出溜下来,小小的身子扭头就走,头也不回。 “窝回去睡觉啦!” 景华珩看着她明显带着情绪离开的小背影,没有出声阻拦,而是静静地坐着,眸中的深思愈发浓重。 小家伙,今日为何突然问起梅妃? 景华珩知道小家伙一向很聪明,今日追问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她想干什么,她究竟还瞒了自己多少事? 除了重生之事,凡是他能说的,绝不瞒着她,可他却对她,知之甚少。 景华珩沉吟片刻,对着空无一人的殿角,声音低沉而冷冽。 “去查。查梅妃林氏,从入宫到薨逝,所有细节。” “尤其是……她的死因,是否真有蹊跷。” “诺。” 暗处,传来一声极轻的低应,随即消散在空气里。 吩咐完,景华珩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试图更清晰地回溯关于梅妃的记忆。 然而,重生带来的记忆负荷,让他对今世幼年的许多事都模糊不清。 等等! 他所认定的,与小家伙的初遇,真的就是全部吗? 在那之前,是否还有过其他的交集,被他遗忘了? 另一边,棉棉气鼓鼓地回到了清音阁。 她哪里有什么睡意。 挥退了跟上来的宫人,她独自一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窗外日头明晃晃的,晒得庭院里的绿萝都有些打卷。 她却浑身发颤。 日子过得太安逸了。 有锅锅护着,有珠珠姐姐陪着,有吃不完的甜食和亮晶晶的小玩意儿…… 她几乎快要忘了。 忘了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转世为人。 忘了那个赋予她这具生命,却死得不明不白的母亲。 真是懈怠了。 她竟然被这浮华人间的烟火气迷了眼,耽搁了这么久! 林贤妃能那么恰好地恢复记忆,又能那么顺利地晋位贤妃,这背后若是无人推动,根本不可能! 那个幕后之人是谁? 他,或者她,到底想干什么? 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另有所图? 这一切,跟她那便宜娘亲的死,又有没有关联? 这些明明再浅显不过的问题她居然现在才发现。 棉棉深吸一口气,从软榻上跳下来,走到窗边。 她张开小嘴,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哨声。 不过片刻。 一道灰色的影子从窗沿上灵巧地翻入,稳稳落地。 正是灰灰。 【老大!召唤鼠大王我有什么事?是不是又发现什么好吃的藏宝地啦?】 灰灰两只前爪兴奋地搓着,绿豆大的眼睛里闪着精光。 棉棉看着它,一向爱笑的小脸此刻却异常严肃。 “灰灰,通知腻所有的小弟。还有天上飞的,地里钻的……窝要它们,帮窝查一件事。” 【……?】 灰灰脸上的兴奋退去。 “全力调查,三年前,给窝娘亲接生的那个嬷嬷的一切!” 那是她唯一记得的当事人了,如果不是她,她的便宜娘亲不会早产更不会血崩,既然查不到便宜娘亲的死因,就从她身边人着手好了。 第七十二章 祝父皇老不死 得到消息已经是俩日后了。 冷风卷着枯叶,刮过清音阁空旷的庭院,发出呜呜的声响。 棉棉蹲在一颗已经光秃了的柳树下,她前面是灰灰和它的几个鼠辈骨干。 几只小老鼠排排坐,小爪子上捧着棉棉赏的芝麻糖,细碎的“吱吱”声不绝于耳,跟开大会一样汇报工作。 【老大!重大发现!】 灰灰激动地挥舞着前爪,险些把嘴里的芝麻糖甩出去。 棉棉:“什么?” 【我们按照老大你的吩咐,找到了当年给老大你接生的嬷嬷……】 棉棉眼睛一亮。 就见灰灰顿了顿,吐出最后三个字。 【……的坟头。】 棉棉:“……” 她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它,这家伙,真是一顿不打,上房揭瓦。 “再嗦话大喘气,腻、就、完、蛋、了!” 挨了老大一记脑瓜崩,灰灰也不气恼,反而更兴奋了,献宝似的凑近了些。 【不过,我们发现了一个超——级可疑的人!】 “谁?” 棉棉来了精神,身子微微前倾。 【是一个叫巧慧的宫女!】 另一只看起来机灵的小老鼠抢着开了口,语速极快。 【说来也巧,我们赶过去那天,正逢十五出宫采买,刚好撞见她去给当年那个接生嬷嬷上香,才知,她就是那嬷嬷的亲妹妹!】 宫里规矩森严,不许私设牌位。 马上就要过年了,宫人们要想祭拜逝去的亲人,也只有趁着采买出宫的这点空隙了。 “巧慧?她在哪里当差?” 棉棉下意识开口问,她有预感,这绝对是个关键线索。 灰灰的小绿豆眼闪了闪,它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 【噫!老大你真是神了,最奇怪的就是这里!她以前在浣衣局受苦,可在梅妃跟接生嬷嬷相继出事后,她反而走运了,被调去了——永福宫!现在在德妃那女人那儿当二等宫女!】 永福宫! 德妃! 棉棉心脏一跳。 天低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这个叫巧慧的宫女,绝对知道些什么! 德妃将她调到自己眼皮子底下,是为了监视她,封住她的口?还是……她本身就是帮凶之一! “还有发现嘛?” 几只老鼠纷纷摇头,幽怨地看着她。 它们是鼠又不是骡子,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能找到这点线索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多,它们就要罢工了! 被几双小眼睛看得心虚,棉棉不动声色地将石桌上没动过的糕点掰碎了,撒在它们面前。 小老鼠们属于典型的记吃不记打,一看见美食,顿时把刚才的抱怨忘得一干二净。 棉棉坐在石凳上,小手撑着下巴,陷入沉思。 “德妃……” 德妃,名唤柳清沅,御史大夫柳存义嫡女。早在她的便宜父皇还是太子时,她便已是侧妃。 她在后宫经营多年,根基深厚,又育有一子一女,如果不是娘家势力比不过皇后,她本人又不喜争抢,如今这后宫之主是谁,还真说不准。 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莫测的女人,绝非是她一个三岁小屁孩能轻易撼动的。 不行。 窝一个人肯定斗不过这个老巫婆! 得找个帮手! 她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景华珩。 而是林贤妃,林芸。 她无法忘记,林贤妃提起她便宜娘亲时,眼睛里的疯狂又执着的怀念。 棉棉知道,这位林姨姨是真心想为她便宜娘亲报仇的。 而且,林贤妃刚刚晋位,根基不稳,正需要一份功劳跟能拿捏别人的把柄,在宫中站稳脚跟。 将巧慧这条线索给她,也算投桃报李了。 不过,这件事她可不会傻到自己主动去说。 她就是个三岁,马上快要四岁的小屁孩,知道这么多隐秘,真是不知道怎么死的。 于是,这门光荣又艰巨的苦差,再次落到了灰灰的头上。 棉棉转过头,眨着一双布灵布灵的大眼睛,看着她麾下的第一大将。 她小手在胸前合十,软声道:“灰灰,拜托拜托?” 大老鼠奋力抵抗了十秒钟,然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哎,行吧行吧,谁叫鼠大王心善呢?】 看着灰灰消失在墙角,棉棉忽然想起一件事。 她歪着脑袋,自言自语。 “不系嗦德妃系真正的与世无争,人淡如菊嘛,为什么还会陷害娘亲呢?” 想破小脑瓜也想不通。 棉棉决定,不能错杀坏人,也不能冤枉好人,还是得找个机会,亲自试探一下。 这个机会,一等就等到了除夕。 白日里经历了繁琐冗长的祭祖大典,晚上的皇室家宴则松快不少。 大殿照得亮如白昼,熏香袅袅,丝竹悦耳。 帝后高坐主位,妃嫔依品阶序位而坐。 除了已经远嫁和亲的二公主没回来,皇子公主们悉数到场。 棉棉虽然年岁最小,又一直被视为不详,不受待见,但皇室子嗣凋零,她还是在末席得了个位置,有幸跟景华珠挨着。 不过此刻,棉棉的心思,全在对面席位上,眉眼带笑的德妃身上。 她脑子里依旧在想,德妃为什么要害便宜娘亲? 便宜娘亲只是一个江南小吏之女,无权无势,对她能有什么威胁? 难道……就因为父皇多宠幸了便宜娘亲几天? 不对,不对,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想得太过入神,连旁边景华珠凑过来跟她说的秘密特训都没听清。 “棉棉!棉棉!你发什么呆呢!” 景华珠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我教你几句吉祥话啊,等会儿我们去给父皇贺岁,说好了能讨到好多赏赐呢!你听好了啊——‘祝父皇福寿安康,万岁千秋’!记住了吗?快跟我念一遍!” 棉棉被她扯回神,茫然地“啊?”了一声。 她现在脑子乱乱的,只记得几个模糊的字眼,什么“死”啊,“长寿”啊,“老”啊的。 很快,轮到她们上前贺岁。 她下意识跟在景华珠身后。 景华珠脆生生地说完了吉祥话,得意地看了一眼萧贵妃,退到一旁。 轮到她了。 棉棉小嘴一张,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记得景华珠教的最后几个字,又混杂着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 “祝父皇,老……老不死……” 她的声音不大,可在皇子公主依次上前贺寿,殿内相对安静的当口,这最后三个字,直接把所有人震傻了。 “……” 丝竹声停了。 交谈声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愕,或幸灾乐祸,或难以置信,齐刷刷地聚焦在穿着大红撒花袄子,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小人儿身上。 景华珠更是白着一张脸拼命地在底下扯棉棉的袖子。 高坐上的大景帝,脸上的笑瞬间冻结,黑着一张脸。 皇后眉头紧蹙,萧贵妃面露惊愕。 其余妃嫔神色各异。 只有德妃,依旧垂着眼眸,端庄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神色不平不淡。 棉棉:完蛋了! 怎么把心里话嗦出来了。 “大胆!” 第七十三章 计划失败了? “噗通”一声。 是膝盖撞地的声音。 棉棉结结实实跪了下去,身下那件特意为年宴赶制的百蝶穿花锦裙铺散开来。 她挺直腰板,仰起小脸,用比方才更加响亮的小奶音,一本正经地纠正自己的话。 “父皇恕罪!刚刚棉棉说错啦!” 她眨巴着大眼睛,表情认真,掰着手指头。 “棉棉系想说——祝父皇老当益壮!万寿不朽!死、四季平安!” “……” 满殿寂静持续了短短两秒。 “噗——” 角落里,不知是哪位妃嫔最先没能忍住,一口酒呛了出来,发出一声压抑的笑。 紧接着,更多笑声此起彼伏响起。 就连一直端着架子,脸色紧绷的皇后,嘴角也控制不住上扬。 几位原本还想看好戏的妃嫔,此刻也是忍俊不禁,纷纷侧过脸去,用团扇或衣袖遮掩自己的失态。 高坐在龙椅之上的大景帝,看着台下那个跪得笔直、小脸严肃、还在努力回想更多吉利话的小豆丁。 他并未像众人那般开怀大笑,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紧锁的眉头却明显舒展开了。 “好一个老当益壮、万寿不朽!你倒是会活学活用,就是这学问做得……七零八落!” 众人屏气吞声。 许久——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口出狂言的六公主要被收拾的时候。 “行了,赶紧起来吧。” 大景帝朝着她摆了摆手,语气已经彻底缓和下来。 “也不嫌地上凉。” “谢父皇!”棉棉立刻响亮地应了一声。 她没有立刻跑回自己的座位,反而迈开两条小短腿,“噔噔噔”地一路小跑,冲到了御阶之下。 她仰起红扑扑的小脸,嘴角还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点心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景帝,毫不怯场地伸出手。 “父皇,那……棉棉的赏赐捏?” 她这副厚着脸皮、理直气壮讨要赏赐的小模样,众人刚刚平复下去的笑意,又上来了。 大景帝也差点没忍住笑,他故意把脸一板,龙目微瞪,“哦?你方才说了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朕没治你的罪已是开恩,你竟还敢跟朕讨赏?” 若换了别的皇子公主,听见这话,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地请罪了。 可棉棉不是别人,更不是常人。 她来之前就偷偷给自己身上加持了好几道福运,就是为了防止今天出什么意外。 所以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便宜父皇根本没有怪罪她的意思。 棉棉奶声奶气反驳,话语里还带上了点小委屈。 “才不系大逆不道呢!窝……窝明明系彩衣娱亲!” “彩衣娱亲?”大景帝挑了挑眉,来了兴趣,“你还知道这个?” “就系……就系棉棉穿漂酿衣服逗父皇开心呀!” 棉棉努力解释,“父皇虽然没有笑,但父皇肯定开心了,这难道不算立功嘛?立了功,当然要有赏赐呀!” 她这一套自创的逻辑下来,竟让满殿的人都觉得……好像莫名有点道理。 好笑,又无奈。 大景帝终于绷不住了。 他靠在龙椅上,朗声大笑,他指着御阶下的小豆丁,对左右说道:“瞧瞧,瞧瞧!朕这公主,不仅胆子大,脸皮厚,还是个诡辩家!” 他笑够了,才故意沉吟了一声,拖长了调子。 “嗯……照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棉棉一听这话,知道有门儿。 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宝座上的大景帝。 大景帝看着她活脱脱的小财迷样儿,心里好笑,存了心再逗逗她。 “那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若是要的不合朕心意,可就没有了。” 棉棉歪着脑袋,小脸鼓着,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 然后,她伸出两根手指。 “窝想要——两个赏赐!” “哦?哪两个?” “第一,”她竖起一根手指,表情无比认真。 “窝想要父皇天天都像今天这样开怀大笑!太医嗦,笑一笑,十年少!父皇笑了,就能活、活一万年!” 这记马屁拍得又直白又真诚,不带半点拐弯抹角。 大景帝听得龙心大悦,身心舒畅。 “那第二呢?”他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连面对的是他亲口承认的灾星也不在乎了。 棉棉立刻收起了严肃的表情,换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她嘟起嘴,大眼睛里水光潋滟,像一只准备讨要小鱼干的猫儿。 “第二嘛,窝刚才吓到了,小心肝现在还噗通噗通跳呢,需要好多好多亮晶晶、甜丝丝的东西,才能补回来……” “哈哈哈!” 大景帝头一次见这种不做作的要求,他指着棉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好好好!看在你彩衣娱亲,如此关心朕的份上,准了!” “谢父皇!父皇最好啦!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次可谓是字正腔圆,吐字清晰,保证没有一个错字。 她心满意足地行了个礼,像一只偷到油的小老鼠,迈着欢快的步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路过景华珩身边时,还不忘冲他得意地眨了眨眼。 贺完岁,后面就是正式的团圆家宴了。 除皇后,太后能与大景帝同坐主桌,其余人的席位就宽泛了不少。 贵、德、淑、贤四妃同坐一席。 棉棉仗着自己年纪小,又拉着景华珠做幌子,成功地挤到了德妃那一桌。 宫宴的菜品流水般呈上。 棉棉低着头,小手悄悄伸进宽大的袖袋里。 她摸出一个药丸,外面用一层特殊的油脂包裹着,隔绝了气味。 这是她根据记忆,让灰灰在宫外寻来的仿制便宜娘亲当年被服下的同款催产药丸。 当然,这只是个样子货,药性温和,对身体无害。 至于当年那一味,药性霸道,对母体伤害极大的,如今在市面上早已绝迹。 趁着宫女上前为德妃布菜,棉棉小手一弹! 药丸精准滚落到德妃面前那盘蟹粉酥之中。 成败在此一举! 她心跳加速,紧张地等待着。 只要德妃在用膳时发现这颗药丸,并表现出任何一丝丝异常,哪怕只是一个瞬间的惊慌,或者一个熟悉的眼神。 她就能基本确定,德妃绝对知晓,甚至参与过当年她便宜娘亲被害之事!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德妃似乎毫无察觉,她用银箸夹着蟹粉酥,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甚至没有多看那盘子一眼。 棉棉的心,随着德妃每一次从容的咀嚼,一点一点沉下去。 难道……计划失败了? 第七十四章 打草惊蛇 “咣当——”一声脆响。 棉棉下意识扭头。 只见身旁,景华珠右边的那只白玉莲纹汤碗,不知怎的倾覆了。 汤汁一部分顺着桌沿,一滴一滴,嗒,嗒,嗒,落在光洁的地面。 一部分落在了她的衣服上。 “哎呀!”景华珠轻呼一声,“来人呀,还不快收拾收拾!” 宫人连忙上前,手脚麻利地清理那一地狼藉。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太监躬身上前,对着棉棉,“公主殿下,您的袖口溅湿了,请随奴才去偏殿更衣吧。” 棉棉的视线在他侧脸上停顿了一瞬。 唔……这银有点眼熟啊。 啊!她想起来了,好像在锅锅的宫里见到过这张脸。 心下微动,她没有多问,轻轻点了点头,便跟着他离开了大殿。 穿过挂着流苏宫灯的游廊,来到偏殿,一道直挺的玄色身影负手立于窗前。 不是景华珩,又是谁? “锅锅?”棉棉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小嘴微微张开。 身影转了过来。 景华珩手中拿着一件干净的外衫,缓步走到她面前。 他什么也没说,动作自然地伸手,替她解下那件被汤汁污损了袖口的外衣。 “系锅锅打翻的碗?”棉棉伸开手,方便他动作。 景华珩一脸无奈,“若孤不出手打翻那只碗。孤宫里这只想偷鱼吃的小猫,爪子怕是要被当场按住了。” 棉棉听明白了,她的那些小九九景华珩应该都知道了。不仅知道,还明白这么做根本不会有好结果。 她有点泄气,还一点点不服气,“锅锅……腻都吉岛啦?” “嗯。” 景华珩动作优雅地帮她系着新外衫胸前的盘扣,唇边噙着笑。 “也就比某个自作聪明的小家伙,晚了约莫……十二个时辰才知道。” 他抬眸,视线落在她气鼓鼓的小脸上,煞有其事地说,“不及棉棉厉害。” 听着他的调侃,棉棉小嘴噘得更高了,幽怨地瞪着他。 “锅、锅!” 景华珩被她逗得低笑一声,胸腔发出轻微的震动。 随即,他神色微正。 修长的指尖点了点她额头,力道很轻。 “棉棉,你把对手想得太简单了。” “若德妃真是当年那只藏在幕后的黑手,她能隐忍这么多年不露一丝破绽,岂会被你一颗药丸,轻易试出深浅?” 简而言之就是,你方才的试探,太低级了。 他顿了顿,狭长的凤眸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打草,惊的若是小蛇,它会仓皇逃窜。” “可若惊动的是潜藏的毒蟒,它反而会盘踞起来,收紧身体,在暗中窥伺,伺机给你最致命的一击。” 棉棉不傻,听景华珩这么一说,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了。 “那,那该怎么做?” 景华珩没有直接回答。 他反问她,“棉棉觉得,能让一个人不惜双手沾满污秽也要去抢夺的,会是什么?” 棉棉歪着小脑袋,“系别银有,但她没有的好东西?” “不错。” 景华珩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于后宫女子而言,无非是圣宠、子嗣、权势。” “梅妃娘娘当年盛宠一时,风头无两,这本身就成为旁人的眼中钉。而更深一层……” 他微微俯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景华珩直视着棉棉,“若一个人,她极度渴望拥有某样东西,却求而得,而身边有人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那种日夜啃噬人心的嫉妒,才最能催生恶鬼。” 说完,景华珩眼睛眯起,“想要知道她是不是那条毒蛇,只需要重现当年之景。” “重现当年之景?”棉棉重复着。 “对。我们身边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帮手吗?” 棉棉眼睛一亮,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锅锅系说……林姨姨?” 景华珩直起身,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殿外灯火。 “既然德妃喜欢披着人淡如菊的皮,那我们就帮她把这层皮,熨得更平整些。” 棉棉紧盯着他。 景华珩唇角勾了勾,不再卖关子,“而方法,只需……让另一朵花足够娇艳,足够——引人注目。” 棉棉立刻领悟了他的弦外之音。 “窝明白啦!” “锅锅系想让林姨姨像当年的娘亲一样,吸引住所有银的目光,成为德妃最刺眼的那根刺!让她看着难受,让她坐立不安!” 她说着,小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 “锅锅,腻这招……好像话本子里的大反派哦!” 景华珩闻言,不气反笑。 他伸手,捏了捏棉棉软乎乎的脸。 “孤这般处心积虑,是为了成全哪个小没良心的?还大反派?乖宝,你有点皮了啊。” 棉棉里面伸出手,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小脸讨好地蹭了蹭。 “窝吉岛锅锅系为了棉棉!” “锅锅最好啦!系天底下最好最好的锅锅!” 她从不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不同寻常。 而他,似乎也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景华珩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牵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被他的手掌完全包裹住。 “走吧。” “戏台还没撤,你该回去……继续看戏了。” 回到正殿,宴席果然还未散。 景华珠远远看见她,便冲她招手。 “棉棉快来,我给你留了好多好吃的!” 她声音不小,在座的四个女人都听见了。 淑妃用帕子掩着唇,眼波流转。 “珠儿可真疼妹妹,瞧瞧,这待遇我们可没有呢。” 景华珠小脸一红,连忙给她们几位都夹了一筷子菜。 萧贵妃笑了笑,语气温和。 “好了,别逗她们了。吃好了,等会还要去看演出呢。” “哎,姐姐说的是。” 纵使有天大的事搁在心里,棉棉也不会饿着自己。 她坐回自己的位置,小口小口地吃着景华珠给她留的桂花糖藕。 吃饱喝足,众人移步御花园。 夜风带着花木的清香,吹散了殿内的酒食暖气。 明黄的御驾与太后、皇后的凤驾早已等候在此。 众人齐齐跪拜。 “陛下万安,太后、皇后娘娘万安。” “都起吧。”大景帝开口。 按照宫中惯例,这等年节场合,妃嫔们总会各展才艺,以博圣心。 皇后主动提起,“陛下,今日佳节,阖家团圆实属难得。听闻不少妹妹都藏了不少拿手好艺。” “不如趁这良辰,让她们展示展示,为陛下添些雅兴,也好让这年宴的热闹再续几分,您看如何?” 第七十五章 特赐封号 大景帝点了点头。 “也好。” 皇后目光扫过底下环佩叮当的妃嫔,得体笑着,“不知哪位妹妹先来呢?” 妃嫔们互相观望,眼神交错,无人立即应声。 萧贵妃率先起身,“姐姐既开了口,臣妾便先抛砖引玉吧。” 她换下一身华服,着了身利落的劲装,手持长剑,在场中舞了一段剑舞。 剑光凛冽,却又刚中带柔,身姿飒爽,动作干净利落,引来周围阵阵喝彩。 大景帝含笑点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怀念。 “贵妃风姿,不减当年。” 萧贵妃谢恩退下,神色如常。 倒是别的妃嫔心思起伏。谁都听出来,大景帝这是在给她面子,实则并没有多少喜欢。 她们不再推脱,纷纷上场,接着,或抚琴,或清唱,表现都只能算中规中矩,未能在大景帝心中留下什么波澜。 淑妃身子孱弱,大家都知道她是早年落下的病根,便没有催促她上场。 轮到德妃时,她依旧是那副温婉娴静的模样,自席间缓缓起身,“臣妾不才,愿为陛下抚琴一曲,聊助雅兴。” 宫女很快搬来一张七弦琴。 德妃落座,一双素手轻放于琴弦之上,指尖微动,淙淙琴音流淌而出。 琴声清越空灵,带着幽涧清泉的冷冽,又饱含着脉脉情意,技法极为纯熟。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回味无穷。 大景帝脸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眼中露出明显的赞赏。 “爱妃琴艺越发精进了,此曲清心,甚合朕意。” 德妃起身,含笑盈盈一拜,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得色。 棉棉身旁的景华珠正小口嚼着一枚蜜饯,闻言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凑到她耳边小声叨叨。 “父皇什么审美啊,这破曲子叮叮当当的,根本比不上母妃的舞剑好看嘛!” “棉棉你说是不是?” 棉棉点了点头,真诚道:“嗯,珠珠姐姐说的对。” 景华珠说的没错,这曲子也就勉勉强强,连她上辈子的死对头花孔雀求偶时弹的都比不过。 终于,轮到了林贤妃。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她的身上,想看看她究竟有什么能耐在今夜出头? 谁人不知,这位新晋的贤妃,是靠运气上位的,也不知道皇上到底看中了她什么。 林贤妃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广袖留仙裙,妆容清淡,在一众红裙粉裙里,别有一番风致。 她走到场中,对着帝后盈盈一拜,“臣妾不擅丝竹,唯幼时学过几日舞艺,愿献舞一曲《梅魂》,望陛下、娘娘不弃。” 《梅魂》! 这两个字一出,庭中顿时起了细微的骚动。 谁人不知,当年盛宠无双的梅妃,便是以此舞一鸣惊人,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林贤妃,究竟是想复刻传奇,还是自取其辱! 大景帝的眼神瞬间深邃了许多,他原本闲适靠着椅背的身体,微微前倾。 “准。” 丝竹声起。 乐声与德妃的空灵截然不同,前奏便带着一股孤傲凛然之气,肃杀中又透着不屈的生机。 林贤妃随乐而动,身姿翩跹。 她的舞姿与传闻中梅妃的灼灼其华、光芒四射全然不同。 她更像一株迎着寒霜暴雪而生的梅,每一个回旋,每一次舒袖,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骨。 哀与愁,悲与怨,韧与刚,皆藏袖,皆凝眸,皆入舞。 所有人都看呆了。 就连那些原本存着看笑话心思的人,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林贤妃的舞已然脱离了单纯的取悦,自成风骨。 就是现在! 棉棉看准时机,乌黑的眼瞳中映着林贤妃飞扬的广袖,轻呢道:“沉睡的花儿啊,请尽情开放吧。” 她在赐福。 她要让林贤妃大放异彩。 下一刻,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林贤妃舞姿流转,衣袖拂过之处,旁边一株本应只有枯枝的玉兰树,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钻出了一颗颗饱满的花苞。 就在她舞袖再次拂过的瞬间,满树花苞粲然绽放! 不止如此—— 附近几盆勉强维持着花蕾的牡丹、海棠,也在这一刻争相怒放,开得绚烂至极! 一时间,林贤妃置身于百花环绕之中,舞动间暗香浮动。 “天啊!花……花开了!” “这个季节,怎么可能开花!” “是林贤妃!是她的舞蹈引来了百花盛开!” 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被震撼到了。 大景帝猛地站起身,双目圆睁,死死盯着那百花丛中的身影。 百花朝贺,天降祥瑞! 这在任何一位帝王看来,都是上天赐予的、莫大的吉兆! 而带来这吉兆的,是正在起舞的林贤妃! 德妃脸上的笑僵住,皇后眼神幽深,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一曲舞毕。 林贤妃微微喘息,立于百花丛中,额间带着细汗,一双眼眸清亮得惊人,她对着大景帝的方向,深深一拜。 “好!好!好一个《梅魂》!” 大景帝龙颜大悦,竟亲自走下御阶,来到林贤妃面前,亲手将她扶起。 “爱妃一舞,竟能引得百花冬日绽放,实乃祥瑞!朕心甚慰!” 他环视众人,宣布道:“林贤妃性行温良,才德兼备,今日更引动祥瑞,佑我大景!传朕旨意,厚赏永和宫!特赐林贤妃封号……景耀!赐协理六宫之权!” 景耀! 听到这个封号,所有人一怔。 冠以国号,再加一个“耀”字,这是何等殊荣啊! 更别说,还赋予了协理六宫之权。 要知道,便是四妃之首的萧贵妃,都没有这份权力。 可她林芸凭什么? 一个宫女出身,入宫不足半年,便要一步登天,坐到与贵妃平起平坐的位置,简直荒谬! 林贤妃,现在该称景耀贤妃了,她心中并无太多喜悦,不过面上却装出一副惊喜过度的表情。 “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抬头时,目光不经意与人群中的棉棉对视了一眼。 她知道,方才的神迹,绝对是棉棉的手笔,她能有今日这一步,棉棉功不可没。 棉棉悄悄对她眨了眨眼,嘿嘿一笑。 她旋即又看向旁边的景华珩,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做得不错。” 因这一封赏,后面的什么戏曲演出,也变得索然无味,再无人有心欣赏。 棉棉觉得有些闷,便溜出来透个气。 刚绕过一丛假山,就听见—— “妹妹可真是一飞冲天了,姐姐还未道声恭喜。巧慧,将本宫出嫁时的那枚双凤镯拿来,赠给妹妹。” 棉棉立刻停住脚步,悄悄躲在山石后面。 她探出个小脑袋,看着前面的两个人。 一个自然是她熟悉的林姨姨。 另一个倒是没想到,居然是德妃。 看来这位温婉贤淑的娘娘,也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安分耐得住啊。 “真是多谢德妃姐姐厚爱,只是此物如此贵重,妹妹岂敢夺人所爱。姐姐的心意妹妹领了,这镯子还是请姐姐收回吧。”景耀贤妃推辞道。 德妃脸上笑容未变,“妹妹可是不给姐姐这个面子?” 第七十六章 战略性友好 棉棉听着两人对话,小声嘀咕道:“坏女银又想干什么?” 她眼珠一转,有了想法。 棉棉拍了拍裙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换上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 她整理了一下表情,装作刚跑过来的样子,从假山后蹦蹦跳跳地出来,嘴里还欢快地喊着:“林姨姨!林姨姨!原来腻在这里呀!” “窝找了腻好久呢!” 她直直冲向两人。 直到快要撞上时,她才仿佛刚刚看到另一个人,猛地停下脚步,一双大眼睛里透出些许茫然。 她学着宫里嬷嬷教的样子,规规矩矩地行礼。 “德妃娘娘安好。” 德妃见到她,精心描绘的眉峰蹙了一下。 不悦转瞬即逝,她脸上立刻堆起温婉的笑,“是六公主啊,真是巧。” 棉棉却不接她的话,好像根本没听见。 她的全部注意力,仿佛被德妃身旁那个宫女捧在手里的锦盒吸引了过去。 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镶嵌着细碎的螺钿。 她踮起脚尖,努力伸长了小脖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好奇。 “哇!这个盒子好漂酿呀!” 她一脸天真无邪地问,“里面系什么好宝贝嘛?德妃娘娘,腻系要送给林姨姨嘛?” 不等德妃回答,棉棉又立刻转向身边的景耀贤妃,小手扯住她的衣袖,轻轻晃了晃,撒娇道:“林姨姨!腻快打开看看嘛!让棉棉也看看嘛!系不系亮晶晶呀?” 景耀贤妃不知道她又准备干什么,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下意识看向德妃。 “德妃姐姐,这……” 德妃被棉棉这么一打岔,心底忽然生出一丝烦躁。 她送的镯子里面加了点东西。这破孩子没轻没重的,把东西弄出来了怎么办? 但若坚持不让她看,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好像这礼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她只能维持着端庄的笑,“既然公主好奇,妹妹便打开看看吧,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宫女巧慧在德妃的示意下,打开了锦盒。 一抹刺目的赤色流光瞬间溢出。 锦盒内衬的明黄色缎子上,静静躺着一枚成色极佳的赤金镯子。 镯身雕刻着双凤翱翔的繁复图案,凤眼处镶嵌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红宝石,华美异常。 “哇!真的好漂酿!”棉棉夸张地拍着小手,毫不掩饰自己的财迷。 她伸手指着镯子,仰起头,十分没素质的开口:“德妃娘娘!这个镯子太好看了!棉棉也想要!腻能不能把它送给窝呀?” 此言一出,德妃和景耀贤妃都愣住了。 德妃脸上的笑差点没挂住,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 “六公主,这是本宫送给景耀贤妃的贺礼,岂能……” 就在这时,景耀贤妃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传来一阵痒意。 她一怔,垂眸看去,才发现是棉棉正用小指头飞快地在她掌心划着什么。 是“收”字。 景耀贤妃何等聪慧,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棉棉的意图。 这孩子,是要自己将计就计,先收下这十有八九带问题的镯子,好麻痹德妃,引蛇出洞。 棉棉见德妃为难,小嘴一瘪,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水汽,看起来委屈极了。 “啊?不能给棉棉嘛?棉棉好喜欢呢。” 德妃看着她泫然欲泣的小模样,心里愈发不耐,面上却只能柔声哄劝。 “公主要是喜欢,本宫宫里还有不少漂亮的镯子,公主改日到我宫里去,挑一件更喜欢的,可好?” 棉棉眨了眨眼,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提议,犹豫了一下。 “那,那好吧。” 德妃松了口气,又将目光转向景耀贤妃,带着一丝催促。 “妹妹?” 景耀贤妃对着德妃微微颔首,感激道:“那妹妹就却之不恭,多谢姐姐厚赠了。” 她示意身后的宫女,接过了那个盛着双凤镯的锦盒。 德妃原本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六公主一来,竟歪打正着帮了自己一把。 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果然是个没甚心计的蠢孩子,只知道看东西亮不亮,好不好看。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都真切了几分,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 “六公主真是懂事可爱。” “妹妹喜欢就好,往后我们姐妹还需多亲近才是。” 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德妃便心满意足地带着宫女离开了。 看着德妃袅袅娜娜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后,景耀贤妃立刻蹲下身,握住棉棉的小手,声音压得极低。 “棉棉,这镯子可有问题?” 棉棉点了点头,算是承认,然后同样压低了小奶音,“林姨姨先收好。等父皇……” 景耀贤妃听着她的计划,眼睛越听越亮,最后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好,姨姨就好好陪她玩玩。” 两人说完,棉棉又溜回了宴席,刚在自己的小椅子上坐稳,身侧就传来一道戏谑。 “跑去哪儿野了?一脸的坏相。” 棉棉扭过头,正对上景华珩深邃的凤眸。 她一脸无辜,“没有呀!棉棉系最乖的啦!” “刚刚就去外面透透气,还……还帮德妃娘娘和林姨姨和好了呢!” 她挺起小胸膛,一副“快夸我”的小表情。 景华珩挑了挑眉,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拿起一块她最爱吃的杏仁酥,在她眼前晃了晃,却不急着给她。 “哦?怎么个和好法?” 棉棉的视线立刻被杏仁酥黏住了,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凑到景华珩耳边,献宝似的把刚才的事情小声说了一遍,最后得意地总结。 “……所以林姨姨就收下啦!德妃娘娘可高兴啦,还夸棉棉懂事呢!” 景华珩看着她那副“快被我聪明死了吧”的小模样,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他将杏仁酥递到她嘴边。 棉棉“啊呜”一口咬住,两边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像一只正在努力囤食的小仓鼠。 景华珩低笑出声,用指尖揩去她嘴角的碎屑,“乖宝如今也学会阳奉阴违,笑里藏刀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嗯,有长进。” 棉棉用力嚼着酥点,含糊不清地反驳。 “才不系呢!窝这系……系战略性友好!” 景华珩笑意更甚。 他顺手又递给她一杯温热的牛乳,免得她噎着。 看着她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他状似无意地提起。 “过几日,各国使团便要入京,共庆新春。” “届时宫务繁忙,孤需协助父皇接待使臣,恐怕没太多时间盯着某个不省心的小家伙。” 棉棉一听,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使团?有很多外面来的银嘛?那……那窝能参加宴会嘛?” 她可还记得上次萧将军寿宴时的热闹场景。 “你?” 景华珩故意拉长了语调,欣赏着她瞬间紧张起来的小脸,存心逗她。 “年纪太小,宫宴规矩又多,万一又‘语出惊人’,或是跑到哪个不该去的地方‘战略性友好’一下,孤可未必能及时捞你。” 他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看书吧。” “不要!锅锅坏!” 第七十七章 万邦来朝 “西陵商会,献东海夜明珠十斛,千年紫珊瑚树一尊。” 金殿之上,安福海接过礼单,高声唱喏。 “祝陛下江山永固,福泽绵长。”西陵会长笑容满面地上前,“小小薄礼,愿陛下殿宇生辉,如日月永耀。” 龙椅上的大景帝含笑点头,“贵国有心了,西陵国主近来可好?” “劳陛下挂心,国主一切安好,特命外臣向陛下问安。”西陵使臣回应道。 坐在下首的一道娇小身影动了动,她扯了扯旁边少年的袖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映着那尊巨大的珊瑚树。 “锅锅,那个亮晶晶的树树,比父皇房里那棵还大。” 说话的人正是棉棉。 在她千磨百磨下,景华珩到底是同意她跟过来见识万邦来朝的热闹了。 眼前之景,景华珩上辈子就见识过了,倒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她借着举杯的动作,凑近她耳边。 “西陵富庶,惯会用钱砸人。他们皇宫里还有个更大的呢。” 这是他上辈子听说的。 西陵地处各小国之间,地势奇特,商队占据天然优势。 所以商人在西陵的话语权极高。 眼前这位西陵第一皇商,便是靠走私军火,让西陵在各国夹缝中能有说话权的狠角色。 话音刚落,太监再次高声唱喏。 “北狄使团,献陈年烈酒风雪酿十坛。祝陛下……呃,身体康健。”安福海看着北狄的礼单,难得磕巴了一下。 北狄三王爷兀术大剌剌地站出来,他身形魁梧,看着跟头熊一样。 “我草原儿女不尚珍宝,这风雪酿,是可汗率部下在零下四十度的极北之地窖藏十年而成。” “比你们这些争奇斗艳的物件,更见对大景的赤诚。”他毫不心虚地自夸道。 殿内闻声骚动。 不少人都在忍着偷笑。 与西陵那几乎能闪瞎人眼的豪礼相比,这十坛酒着实……寒酸。 棉棉也被寒酸到了,“锅锅,他们就送酒呀?” 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好像真的只有十坛。 “好小气哦。” 酒又臭又辣,有甚好喝,白送她都不要。想想她的便宜父皇还要回礼,嘶……有点可怜呀。 景华珩眼底掠过一丝嘲讽,“北狄,贫瘠。” 就差说他们穷的揭不开锅,只能靠抢了。 比起景华珩的含蓄,别的人就毫不掩饰的讥诮了。 “北狄是去当乞丐了吗?十坛子酒别招笑了。还是说,你们瞧不起大景天朝?” 这话说的,众人齐刷刷望去。 说话的正是南诏使臣,南诏圣女的妹妹——胧月殿下。 她一身异域装束,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清冽的眸子。 这是这性子……辣,太辣。 不过她敢这么呛北狄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谁不知道,南诏遍出美人,北狄那些讨不到媳妇的老光棍可不就看花眼了吗? 在来的路上,南诏使团可没少受北狄人骚扰,此刻能抓住机会,当然要毫不留情地发难了。 兀术听一个女人这么说他,脸涨得通红,铜铃般的眼睛瞪向胧月。 “你说什么?我北狄勇士的诚意,岂是你们这些玩虫子的娘们能懂的。” 胧月轻笑一声,“玩虫子也好过某些人,只会纵马劫掠,如同未开化的野人。” 两人竟在这金殿之上,旁若无人地吵了起来。 棉棉看得小嘴微张。 这些年,她见惯了大景朝臣的温文尔雅,即便是政见不合,也只是言语交锋,点到即止。 这种跟菜市场大娘吵架的场景,还是头一次见。 “咳、咳。” 景华珩端起酒杯,朝着龙椅上的父皇递了个眼神。 大景帝这才像是看够一样,打圆场。 “好了好了,诸位使臣的心意,朕都收到了。” “入席吧,入席吧。” 胧月“哼”了一声,转身落座。 …… 宴席过半,兀术几碗烈酒下肚,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他猛地将手中的青铜酒樽砸在桌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皇帝陛下。” 他大着舌头,声音粗野。 “这光喝酒吃肉有什么意思?怎么也没个美人来跳舞助助兴?实则太没劲了。” 他这话太过粗俗,乐声都停滞了一瞬。 兀术尤嫌不足,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继续口无遮拦。 “听说皇帝陛下后宫美人如云,能歌善舞。本王到现在都怀念早年嫁去我们那儿的二公主,那舞姿……啧啧,真是绝了。” 他咂了咂嘴,神情猥琐,“可惜啊,本王也只有幸见了几次……” 将一国公主跟舞姬相提并论,这是何等的羞辱。 谁都知道北狄人野蛮,丈夫死了,妻子便要伺候他的兄弟儿子。 女子嫁过去,如同货物,苦不堪言。 如果不是当时情况所迫,谁会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去那等虎狼之地。 大景帝想到自己那远嫁的女儿,脸色瞬间沉下。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眼中涌现怒色,就在他准备发作之际,一道清越的身影缓缓起身。 是景华珩。 他淡淡扫向兀术,“三王爷若想看人跳舞,大可去勾栏瓦舍,自有百媚千娇任君赏评。” 一句“勾栏瓦舍”,直接将兀术的品味踩到了泥里。 殿内瞬间有人憋不住笑了出来。 景华珩话锋一转,又道:“我大景女子,可织布以暖万民,可教书以启明智,可持家以定后方,亦可上阵……杀敌寇。” “她们的双手与风骨,岂是区区跳舞二字可以轻贱?还望王爷慎言。” 看着兀术变得铁青的脸色,景华珩到底没忘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愿将局势变坏,又言。 “不过,既然王爷执意要看,舞,是没有了。孤倒是可以舞个剑为大家助助兴,如何?” 话音落下,满殿皆惊。 太子亲自为藩国使臣舞剑?这…… 南诏的胧月殿下率先抚掌,“好!大景太子小小年纪,如此魄力如此担当,皇帝陛下真是好福气。” 大景帝原本阴沉的脸色,在景华珩开口后便有了缓解,他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里,充满赞赏。 这会儿听见胧月的话,更是无奈地摇头笑道:“珩儿就是年轻气盛,让诸位见笑了。” 明显也是纵着。 景华珩离席,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柄通体乌黑的长剑。 剑一出鞘,寒光凛冽,映得他眉眼愈发清冷。 所有人都看到,少年太子的身形在殿中游走,剑光如龙。 妙是极妙,只—— 每一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剑锋回回都朝着北狄三王爷的方向劈去,却又在毫厘之间巧妙收回,化作下一个更加凌厉的招式。 剑风刮过,吹得兀术额前的发丝凌乱,脸颊生疼。 谁都不傻,看出景华珩这是故意的。 但,兀术自己犯贱,他们又不是太子亲爹,管不着啊管不着。 棉棉看得直冒星星眼,锅锅真帅呀。 要是她会吹曲,现在就能跟锅锅一起,一个舞剑,一个吹曲,肯定更帅。 她心里默默下定了决心。 一定要学会吹曲。 许是有了景华珩这一出,后面的宴会,北狄三王爷老实了许多,只是一个劲地灌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 出了大殿,兀术带着几个随从,摇摇晃晃地走着,又故意撞了走在前面的南诏使臣一下。 胧月一个踉跄,被身边的侍女扶住。 兀术那双浑浊的眼睛放肆地在胧月身上打量,恶心的要命。 “美人儿,大景太子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破小子,你为他说话,本王真是难受。” “跟他不如跟本王,本王让你好好爽爽。” 胧月身后的侍女脸色大变,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做梦。” “做梦?本王可不喜欢做梦。” 兀术发出一阵粗野的笑声。 “本王想要什么都直接抢。” 胧月柳眉倒竖。 兀术被她看的心里直冒痒意,觉得这小辣椒实在有意思,“啧,美人儿这面纱着实碍事,何不取下让本王瞧瞧,是怎样的天姿国色?” 胧月后退一步,面纱下的声音清冷如冰。 “王爷请自重。” “自重?” 兀术哈哈大笑,上前一步,几乎要贴上胧月。 “我们草原上的儿女,看上了便直接追求。月儿这般扭捏,莫非是看不上本王?” 说着,他那只粗壮的手竟真的伸了过去,想去撩胧月的面纱。 “哇!好大的瘌蛤蟆。”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伴随着“噔噔噔”的急促跑声。 只见棉棉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一头撞在兀术结实的大腿上。 然后,她的小手“啪”地一下,重重拍在他那只不老实的手背上。 “哎呀。” 棉棉惊呼一声,像是才看清眼前的人。 她小脸皱成一团,把那只拍过人的小手在自己干净的衣裳上使劲擦了擦。 她嘟囔道:“腻的手好油呀。” “系不系刚才抓猪蹄子没洗手呀?都弄脏棉棉的手啦。” 兀术:“……” 他堂堂北狄三王爷,被一个三岁的小娃娃说手油? 还猪蹄子? 胧月趁此机会,立刻后退数步,与他拉开了安全的距离。 那边,听闻宴会结束,来找棉棉的景华珠见状,也小跑了过来。 她看见自家妹妹一脸委屈地擦着手,心一横,挺起小胸脯挡在棉棉前面。 “你、你干嘛欺负人。” 兀术脸色铁青,被两个小丫头片子搅了兴致,正要发作。 “三王爷。” 惹人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景华珩缓步走来,他目光淡淡扫过兀术,最后落在棉棉身上,语气纵容: “又调皮了?” 棉棉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拉着景华珠“哒哒哒”跑到自家锅锅身边,抱住他的腿。 她伸出小手指着兀术告状。 第七十八章 猎杀黑熊 万邦来朝的第二天,射日宴。 京郊的皇家围场旌旗猎猎,各国使臣与大景的王公贵族们齐聚于此,人人一身劲装,精神抖擞。 谁都清楚,今日名为友好狩猎交流,实则是大景在向各国示威。 可清楚归清楚,谁又不想在这场盛宴中拔得头筹,一展本国雄风?说不准什么时候,他们也能坐上那主位,俯瞰天下。 棉棉看着一身骑装的景华珩,小小的眉头拧了起来。 “锅锅,腻也要上场嘛?” 她仰着小脸,明知故问。 景华珩低下头,揉着她的发,肯定道:“嗯,孤是太子,孤不上场说不过去。” 他是一国的脸面,更是几个皇嗣中唯一能上场的。 棉棉心里不舒服。 昨天锅锅才呛了那个北狄的瘌蛤蟆,那瘌蛤蟆一看就是个心眼比针尖还小的。 今天这场合,他绝对会找机会报复锅锅。 锅锅上场,难保不会被他那些野蛮的手下冲撞受伤。 她视线越过景华珩,落在他身后那个清隽的少年身上,拉长声音道:“知知吖~” 陆知韫闻声,立刻躬身看向她。 “公主有何吩咐。” 他近一个月都在外出执行秘密任务,风尘仆仆,也是在昨天才被景华珩召回京中。 他一个太子的伴读,本该是舞文弄墨的文人,却天天干着武将的活计。 他命好苦。 “知知腻等会一定要保护好锅锅哦。”棉棉小脸严肃,“锅锅弱弱的,窝怕他被那个瘌蛤蟆的银撞飞吖。”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景华珩是多么的身娇体弱易推倒。 陆知韫:“……” 他嘴角忍不住狠狠抽动了一下。 公主啊,您确定您口中这个弱不禁风的人,是那位能徒手打倒一头牛的太子殿下吗? 还我保护他。 我还指望着他能在混乱中保护我呢。 命真的好苦。 景华珩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丝毫不介意在小家伙面前,当一个肤白貌美、需要人保护的娇娇太子。 他伸手捏了捏小家伙软乎乎的脸。 “好了,该孤上场了。看孤为你拿下这一局。”他张扬说道。 棉棉的担忧被他这句话瞬间抚平,她用力地点了点头,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满是信任。 “好哦!” 她的锅锅肯定系最腻害哒! 随着号角长鸣,围场的大门轰然开启,数十名骑士涌入狩猎场。 兀术纵马驰骋,隔着人群遥遥看向景华珩的方向,眼神阴鸷。 他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 北狄以骑术精湛、箭法狠辣著称,他倒要看看,那个小白脸太子跟南诏那个臭娘们,今天怎么收场。 他故意催动坐骑,从南诏使团的队列旁疾驰而过。 马蹄卷起一片尘土,劈头盖脸地扑向南诏众人。 南诏使臣们个个灰头土脸,顿时怒目而视,却又敢怒不敢言。 一个南诏的年轻箭手刚刚瞄准了一只肥硕的梅花鹿,弓弦尚未拉满。 “嗖——”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抢先一步射穿了鹿的脖颈。 一名北狄人哈哈大笑着冲过去,将猎物从地上拎起,冲着那南诏箭手轻蔑地晃了晃。 “手脚这么慢,还想打猎?” 他用生硬的汉话嘲讽道。 “滚回你们南边种地去吧!” “你们北狄欺人太甚!”南诏众人气得脸色涨红,有人握紧了腰间的长鞭,却被年长的使臣用眼神制止。 “莫要给殿下招恨。”他们南诏的实力还没有到光明正大开战的地步。 景华珩仿佛没有看见这边的冲突。 他骑在马上,姿态从容,缰绳松松垮垮地握在手里,任由马儿不紧不慢地踱着步。 他没有去追那些奔跑的野兔狐狸,也没有去寻找鹿群的踪迹,只是悠哉地欣赏着沿途的风光。 这副闲散的模样,让北狄人想找茬都找到。 “啊呸!还以为什么厉害人物呢,没想到真是个软弱无能的小白脸!”兀术啐了一口。 突然—— “啊,怎么有头黑熊!” 一声惊恐的尖叫划破了围场的热闹。 只见一头体型庞大的黑熊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它双目赤红,似乎被什么激怒了,咆哮着冲入人群最密集的核心地带。 场面瞬间大乱。 马匹受惊嘶鸣,骑士们纷纷躲避,有几名反应稍慢的护卫直接被熊掌扫中,连人带马翻倒在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兀术见到黑熊,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他是吩咐属下给大景跟南诏的人一个教训,可没让他们搞这么狠啊?! 不过下一秒,他就兴奋起来。 没关系,正好让他大显神威! 他立刻策马迎上,拉弓搭箭,对准黑熊的头颅便是一箭。 然而,箭矢射在黑熊厚实的皮毛上,只是激起了一点血花,根本无法造成致命伤。 黑熊吃痛,变得更加狂暴,转头就朝兀术扑了过去。 “该死!” 兀术大惊失色,险些被迎面而来的熊掌扫中,他狼狈地向一侧翻滚躲避,胯下的骏马却被黑熊一掌拍中,哀鸣着倒地。 场外高台之上,大景帝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 “快!禁卫军上去!把那孽畜给朕杀了!” 这要是伤了哪国的重要人物,好好的一个万邦来朝,岂不是要变成宣战之日。 就在禁卫军即将冲入场中的瞬间,一直仿佛置身事外的景华珩动了。 他甚至没有催马前冲,只是在原地从容地抬起了手臂。 他挽弓如满月,箭去似流星! 一松手,箭矢脱弦而去,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 “嗖——” “噗嗤!” 一道微不可闻的血肉穿透声。 箭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黑熊狂怒中大张的左眼眼眶,巨大的力道带着它深深没入,直透脑髓! 上一秒还凶悍无匹的庞然大物,动作戛然而止。 它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在地面上砸出一个浅坑,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全场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 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只除了狼狈的兀术跟不远处看见黑熊死亡,打了个“计划有变,撤!”的黑袍人面露苦色。 兀术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倒地毙命的黑熊,又看看远处高踞马上、神色依旧平静淡然的景华珩,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小白脸藏的真深啊。” 可惜——只能止步于此了! 他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那头死熊身上,悄悄抬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做工精巧的弹弓。 他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眼中淬着毒,瞄准了景华珩的马腿。 高台之上,棉棉的小手紧紧攥着栏杆,一双眼睛从未离开过景华珩。 突然,她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锅锅快跳下来!” 第七十九章 他在犯贱 一如之前的那一次,景华珩听不见。 棉棉拧紧眉,连忙发动诅咒。 “石子,反射!” 不同于之前的小打小闹,这次话音刚落她脸色就白了几分。 显然这次诅咒要了她不少能量。 前方,石子果然被什么东西撞到般,朝来时的方向倒飞回去。 兀术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他下意识想要纵马躲开,可她动了真本事的诅咒,岂是那么简单可以躲过的。 他快,石子更快。 “吁——!” 马匹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尖叫,然后发狂地向四周胡冲乱撞。 兀术脸色骤变,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暴起,命令道: “停下来!停下来!” 可马动得更激烈了,兀术死死攥着缰绳,整个身子都在剧烈颠簸中摇晃。 他扭头向手下嘶吼。 “救我!快救我!” 下属们也是乱了阵脚,纷纷催马上前,却又不敢靠得太近。 “嗖!” 破空声尖锐。 “吁……” 一箭精准射中马脖子。 马只短促地悲鸣了一声,就落得跟黑熊一样的下场,身躯便轰然倒地,再也动不了了。 一双马眼就这样死死睁着。 受惊的马匹倒地气绝,兀术虽被救下,却也摔得灰头土脸,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北狄随从们围着他,惊魂未定。 射箭之人这才缓缓收起弓,居高临下狼狈的众人。 “三王爷,可还安好?刚才这畜生发狂可把孤吓了一跳,情急之下没多想,倒让这牲口没了性命……” 他顿了顿,看不出多害怕,懊恼倒有几分真诚。 “三王爷不会怪孤毁了您的心头好吧?” 既知是心头好,刚才又唤了畜生,让人一时分不清他是真抱歉还是假抱歉。 兀术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他想质问是谁在搞鬼,可这件事本就是他理亏在先,若是闹大,他能不能走出大景还说不好。 景华珩看着他憋屈至极的模样,脸上佯装抱歉。 “来人,将此地清理干净。” “王爷此番受了惊吓,我大景身为东道主,定不能让贵客寒心。” 他侧首,吩咐道:“去,将孤那匹‘照夜玉狮子’牵来,赠予三王爷,以示抚慰。” 照夜玉狮子! 知道的人无不心头一震。 那可是万金难求的宝马良驹!通体雪白,神骏异常,比兀术那匹死去的马不知珍贵多少倍。 有人觉得不值。 有人却看得明白,此举,看似大景太子吃了亏,但何尝不是说“你北狄的马不行,还差点害死主人,我大景随手便能赠出更好的。” 如此富庶。 如此气度。 谁看了不说大景一声好。 兀术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他看着侍卫牵来的那匹神骏无比的白马,脸上火辣辣地烧着,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接了,等于承认自己的马不行,而且还要承这小白脸的情。 不接,更显得自己小气蛮横,输不起似的。 “太子殿下厚赠,本王,愧领了!” 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景华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调转马头。 狩猎经历了这两回风波,已无心继续下去。 干脆早早结束了。 在经过小家伙所在的方向时,景华珩朝那边深深看了眼。 棉棉被盯得后背一激灵。 总觉得大事不妙。 兀术站在原地,看着景华珩离去,又看看脚下毙命的爱马,再摸摸身边这匹碍眼的“照夜玉狮子”,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真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亏到他姥姥家了! 大景帝早就站在出口迎接了。 随即笑着宣布,“本次射日宴,诸位各展所长,朕心甚慰……朕宣布,本次比赛的第一名就是朕之四子——景华珩!” “太子少年英才,实乃我朝之幸!” “大景太子实至名归,我南诏心服口服!” “大景果然人才辈出!太子殿下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身手,待小臣归国,定要将今日所见告知我王……” 有眼力见的大臣使臣纷纷上前,对着大景帝一通恭维。 景华珩也适时来了句,“不及父皇厉害。” 大景帝拍了拍他的肩膀,龙心大悦,笑得更深。 …… 晚上,东宫。 “跪下!” 棉棉被这罕见的厉喝吓得一个激灵,膝盖先于意识,“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完全是之前不好好学习被罚出的肌肉记忆。 景华珩手中拿着一把戒尺,面沉如水。 “可知错?” 棉棉小脑袋懵懵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下意识就想梗着脖子顶嘴。 “今日,兀术的马匹突然发狂,可是你做的手脚?” 见她一脸不服,景华珩直接点破。 原来是因为这个! 棉棉心里那点害怕瞬间被委屈取代,她挺直腰板,一脸被冤枉的愤怒。 “对!就系窝做的!他想用石子害锅锅的马,窝就让他的马先疯掉!窝保护锅锅有什么错!” “保护?” 景华珩发出一声冷笑,戒尺点在身旁的木桌上,声声让人心颤。 “你还挺厉害?” “觉得自己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为民除害了,是吗?” 听出景华珩在反讽她,棉棉眼圈瞬间就红了,她梗着脖子,反质问:“窝不能这么做嘛?他想害腻!” “愚蠢!” 棉棉从未被景华珩用这么重的话骂过,整个人都僵住了,小脸煞白。 景华珩看着她仍不知悔改的模样,心头火起,更多的却是后怕。 他俯身,逼近她,“你以为你是谁?是话本子里替天行道的侠客?” “你知不知道你那点特殊的能力,一旦被外人知道,会是什么下场?!” “他们会把你当成怪物,当成异类!” “你会被锁在最暗无天日的地方,你的头发丝都会被分成百八十份拿去研究!” “到时候,别说保护孤,你连自己都护不住!” “你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明白吗?!” 棉棉瞬间想起上辈子被万人围攻,自爆而亡的场景,眼中闪过恐惧。 她仅仅是抖着身子。 往日最爱用眼泪当武器的人,此刻却红着眼,一滴泪没落。 “孤需要你用自己的安危去冒险吗?”景华珩似乎没有察觉她的不同,直起身背对着她。 “兀术那点伎俩,孤会不清楚?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孤?这是大景!孤若出事,他北狄使团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孤有的是办法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何须你……何须你用这种自损一千的方式去逞强!” 他压抑着愤怒说完,身后没有丝毫声音。 她做错了……嘛? 原来在锅锅眼里,她的保护是愚蠢,是逞强,是会带来灾难的…… 他是不是……讨厌她了? 再也不想理她了? 棉棉这一刻好像逃,她讨厌这种感觉。 更害怕这种感觉。 “对……不起。”她哑着音道。 是她自以为是了。 她以为自己能跟这个世界相处愉快,她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景华珩说的没错,她是异类,是怪胎,这个世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居然还妄想能跟人类好好相处。 她错了,错得离谱,她不该待在这里的。 就在她自怨自艾,忧郁快要封闭内心的时候。 玄色的身影转了过来。 景华珩脸上的厉色已然褪去,他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与跪着的她平视。 戒尺更是被随手扔到了一边。 他伸出手,指腹有些粗糙,一点一点揉按她发酸的眼眶。 棉棉吓得往后一缩。 景华珩动作一顿,随即充满疲惫的开口:“该说对不起的是哥哥。” “哥哥不该凶你,更不该……说你愚蠢。” 棉棉懵懵地抬起头,“锅锅……?” “棉棉想保护哥哥,哥哥……很高兴。”景华珩看着她通红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但是,棉棉,对哥哥来说,你的安全,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比对付一百个兀术都重要。明白吗?” 他仿佛像变了一个人,他心疼着她,他担忧着她,他关心着她。 棉棉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但无疑,她喜欢这样的锅锅。 景华珩将她拥入怀中,感受到怀里的小身子从僵硬慢慢变得柔软。 “以后……不可以再这样冒险了,知道吗?有任何事,先告诉哥哥,让哥哥来处理。相信哥哥,嗯?” 棉棉不知道景华珩为什么会这样,景华珩却再清楚不过。 他在犯贱。 比起别人的好,他更容易接受的是别人的坏。 所以在小家伙对他好时,他感到了恐慌。 可他是景华珩,大景的太子,他不能慌,恼羞成怒是如此容易就产生。 他对着她发脾气,明明她什么错都没有。 他不接受别人的好,就把自己在乎的人伤得遍体鳞伤。 他是个什么东西啊? 棉棉不知道景华珩是多么内耗,她只觉得景华珩没有不要她,更没有讨厌她。 她把脸埋在他的颈窝,用力地点了点头,抽噎着说,“知、知道啦,锅锅对不起,棉棉以后再也不乱用能力了……” 第八十章 又被抓了 景华珠这么晚过来可不是没事找事,哦不是,可不是茅厕里打灯——找屎。 听见棉棉的话,她松开怀抱,“棉棉棉棉,明天万邦市集,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万邦市集明天办?” 景华珠正要点头,这才发现说话的人是景华珩。 她身体一僵,整个人都怔住了。 “四皇兄不知道?” 这种朝廷大事,按理说,作为太子殿下的四皇兄应该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人。 景华珩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反问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景华珠下意识就脱口而出。 “父皇寝宫啊!” 话说出口,她才陡然意识到什么,眼神开始飘忽,小脸也有些发烫。 “哈哈……” 她干笑两声,试图用笑声掩盖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心虚。 作为父皇下达旨意时的第一现场见证人,谁又能比她更先知道这个消息呢。 棉棉很兴奋,她最喜欢逛街了。 “好啊,到时候珠珠姐姐来找窝,窝们一起去。” 一道幽幽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孤呢?” 棉棉缓缓转过小脑袋,对上那双深邃的凤眸,疑惑地歪了歪头。 “锅锅不用忙嘛?” 景华珩想起书房里那堆积如山,已经两日未曾翻阅的奏折,心口的位置像是突然被射来一支冷箭,又密又麻。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做了妥协。 “孤让知韫陪你们。” 他不能去,也必须安插一个绝对可靠的眼线才行。 免得这两个不省心的小家伙,被哪个心怀不轨的坏人给三言两语就拐跑了。 景华珠一听陆知韫的名字,眼睛瞬间亮了。 她知道陆知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哥。 她对所有长得好看的人都抱有天然的优待,更何况,陆知韫比冷冰冰的四皇兄可温柔太多了。 她热烈欢迎! 翌日。 天光才刚刚破晓,清音阁外就站了两道身影。 陆知韫跟景华珠一起,准备来叫棉棉起床。 守门的太监刚要躬身进去唤人,就见殿门从里面被拉开。 棉棉已经穿戴整齐,小小的身子罩着一件精致的锦缎小袄,腰间还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挎包,看起来精神十足。 “走吧!” 万邦市集设在宫外,离皇宫并不算远。 市集总共不过三里路。 街道上人声鼎沸,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食物的香气与异域的香料味。 其中,南诏商人摊位前叮铃作响的银饰,与西陵铺子里目不暇接的琉璃翡翠,几乎让所有路过的女孩子都挪不动眼。 “两位公主,那边有卖吃食的,可要尝一尝?” 陆知韫知道这两个小家伙为了能早点出门,早膳都没怎么用。 棉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眼睛一亮。 是北狄特有的烤馕奶茶,摊主正用长柄勺子搅动着锅里乳白色的液体,浓郁的奶香飘了过来。 景华珠从没吃过这个,用力点头。 “好啊!” 三人外加两个侍卫一同走了过去。 她们可不会让陆知韫一个人去买东西,然后傻傻地在原地等着。 那话本子里可都说了,就是父亲去给孩子买个糖葫芦的功夫,孩子就被人贩子给拐跑了。 “知知,这锅好好次,窝们带点回去给锅锅尝尝!” 烤馕烤得外酥里软,热乎乎地捧在手里,烫得棉棉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 好吧,她本来也说不太清楚。 陆知韫也是头一次吃这种东西,馕的麦香混合着奶茶的醇厚,口感新奇又美味。 他难得休假,不用处理公务,不用面对太子殿下,一个字,爽! 吃饱喝足,前面的空地上围了一大圈人,传来阵阵喝彩。 是有江湖艺人在表演“口中喷火”,“胸口碎大石”。 作为上辈子可是出生在修仙界的人,棉棉见过的场面比这宏大多了,别说张口吞剑了,就是御剑飞行,点石成金也是寻常事。 她看得兴致缺缺,但景华珠没见过啊,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硬是拉着她挤进了人群。 “好!” 随着艺人将一块厚重的石板成功击碎,景华珠激动地鼓起掌来。 就听那艺人高声喊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她下意识想扯身边陆知韫的袖子,让他给点银两打赏。 结果手一伸,却捞了个空。 她猛地回头,别说陆知韫了,就连刚刚还在她身边的棉棉也不翼而飞了。 “不是,人呢?” “就丢本公主一个人在这,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景华珠原地跺了跺脚,倒也不傻,转身就去找负责集市安全秩序的巡防营官员了。 而棉棉跟陆知韫在哪? 时间还要回溯到她们刚看表演的时候。 棉棉百无聊赖,小脑袋东张西望,结果视线里忽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张脸,酷似德妃身边那个叫巧慧的宫女。 这还得了。 她几乎是瞬间就挣脱了景华珠的手,小短腿迈开,直接飞了出去追人。 陆知韫是第一个发现她异动的,心头一跳,也立刻追了过去。 …… 一间阴暗的房间里。 “知知,腻嗦窝们这算什么?” 棉棉被绑着手脚,靠在同样待遇的陆知韫身上,小声嘀咕。 第一次出门一起被人贩子抓走,现在又主动跑进人家大本营被逮个正着。 陆知韫也不知道。 他只觉得这位六公主身上大概有什么邪性,但凡跟她一起行动,就绝对没好事。 “唉,腻嗦珠珠姐姐能发现窝们不见了嘛?” 棉棉叹了口气。 陆知韫想了想五公主方才看表演时那个痴迷的劲头,沉吟片刻。 “难说。” 棉棉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昨天锅锅才刚刚教训了她,今天她又把自己弄丢了,还深陷危险。 完了。 她感觉自己就算这次能逃出去,回去也小命不保了。 “知知啊!” “公主啊!” “吵什么吵,吵得大爷觉都睡不好了。” 一个粗噶的男声不耐烦地响起,说着就要把脚上散发着浓烈酸臭味的袜子脱下来,准备塞进他们俩嘴里。 棉棉瞪大了眼睛,这比让锅锅直接杀了她还难受。 “不要不要!” 她拼命摇头。 “腻有脚气,会传染的,窝的嘴烂了就卖不上钱啦!” 男人动作猛地一顿,收回了那只杀伤力巨大的袜子。 “说的也是。” 他嘟囔一句,然后从墙角捡起一个不知放了几百年,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苹果,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两人嘴里。 棉棉:“……” 陆知韫:“……” 一时间,分不清是袜子更恶心,还是这个臭苹果更恶心。 棉棉被那股腐烂的酸臭味熏得眼泪汪汪,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锅锅吖,腻快来救窝们! 她的心快要被这颗臭苹果腐蚀掉了。 与此同时,东宫。 已经得知此事的太子殿下,“……” 事情发生的次数太多,说实话,生气是有的,但已经暴躁不起来了。 他头疼地掐着太阳穴,疲惫地闭上眼。 “景一,找人!” 第八十一章 再见“贤妃” “呸呸呸——呕——!” 棉棉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嘴里那块腐烂发软的苹果吐了出来。 酸败的馊味回荡在口腔不散。 棉棉小脸皱成苦瓜干,舌苔上仿佛爬满了虫子,她感觉自己整个嘴巴都脏了。 恨不得立刻用桂花露漱口三百遍。 天知道,这苹果,比灰灰藏了三个月的臭鱼干还要够味! 她舌头不干净了! 另一边,陆知韫也趴在地上,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将嘴里的苹果渣吐得一干二净。 毕竟,比起棉棉是整个吐出去,他是咬烂才吐的,更恶心。 “知知,趁那个坏蛋还没回来,窝们快溜!”她一边说着,小身子一扭一扭。 手腕在粗糙的麻绳里灵巧地转动了几下,三下两下,那绑得死紧的绳子就被她挣脱了。 陆知韫看得是目瞪口呆。 他刚想问“公主您这解绳技巧是跟哪位高人学的”,就见棉棉已经凑了过来。 她小手在他手腕的绳结上随便扒拉了两下。 那看起来挺结实的死扣,居然就……就这么松开了?! 这手法……陆知韫忍不住想,宫里的嬷嬷教东西都这么实用的吗? 他现在换个师傅还来得及吗? “好啦!快走!” 陆知韫深吸一口气,压下他居然又又又一次被一个比他小,话还说不清楚的孩子救了的复杂心情,试图找回一点老大哥的尊严。 他挡在棉棉身前。 “公主别怕,跟紧我,我保护你!” 谁知,小家伙根本用不着,她扯了扯他的衣角。 “知知吖。” 棉棉从他胳膊旁边探出来,无奈道:“腻别挡着窝视线呀,窝都看不见啦!” 陆知韫:“……” 他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看着那个还没他腿高的小豆丁,正踮着脚尖,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四处张望。 感觉自己有点多余的想法再次涌上心头。 “大门走不了……”陆知韫不敢继续想,怕自己承受不住。 他开始打量起这间破柴房。 门被从外面落了锁。 唯一的窗户也被几根厚实的木条从外面钉死了,透不进一丝光亮。 “谁嗦窝要走大门啦?” 棉棉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好像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然后,她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到墙角,对着一个黑乎乎的老鼠洞,小声地“吱吱”了两声。 陆知韫:“???” 六公主这是……终于疯了? 然而,下一秒,他就被打脸了。 几只油光水滑的老鼠,听见叫声,真的从黑洞里钻了出来。 它们围在棉棉的脚边,没有半点怕人的意思。 【谁在喊鼠大爷我?】 听见这话,棉棉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还好灰灰的小弟无处不在! 不然今天,她可真要翻车了。 “腻们。” 她伸出手,先是指了指窗户上那几根钉死的木条,又指了指墙角一堆废弃的、锈迹斑斑的锯条和钉子。 “帮窝把那个弄松一点点,不用弄断,能晃就行!还有,把那些亮晶晶……” 她指着那些生锈的锯条。 “拖到窗户下面,堆高高!” 这些老鼠平日里在这一带作威作福惯了,根本不想听一个小丫头片子指挥,几只胆大的甚至呲了呲牙。 棉棉眼睛一眯。 灰灰都不敢这么对她,这几只鼠,好大的胆子! 她抬起手,对着叫得最凶的那只,快准狠拍了下去。 “吱——!” 老鼠变成鼠饼。 剩下的老鼠吓得浑身炸毛,吱哇乱叫着四散开来,又在棉棉冰冷的注视下,哆哆嗦嗦地聚拢回来。 【干就干!爷怕过啥!】 它们立刻行动起来。 老鼠们数量众多,虽然单只力气小,但几只一起上阵,用尖利的牙齿啃咬木条与窗框的连接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木屑和灰尘不断落下。 另外一群则“嘿咻嘿咻”地,用嘴叼、用爪子扒,把那些废弃的、带着铁锈的锯条和钉子拖到窗户下面。 很快,就堆成了一个勉强能够垫脚的、摇摇欲晃的小堆。 陆知韫再一次傻眼。 上次在马车里,她的绳子被老鼠咬断,他还能告诉自己是巧合。 可这次,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了。 六公主,真的能跟老鼠说话! “好了!” 棉棉拍了拍手上的灰,对着他招了招手。 “知知,腻快踩上去,用力晃那个木条!” 陆知韫虽然心里乱成一团麻,但也知道此刻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立刻踩上那个摇摇晃晃的“锈铁堆”,脚下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 他伸手抓住那根已经被老鼠啃得松动不少的木条,用尽全身力气去摇晃。 果然,没摇几下,只听“咔哒”一声,最下面那根木条的一端被他晃开了,露出了一道足够大的缝隙! “公主,可以了!”他惊喜道。 “腻先出去!”棉棉说。 陆知韫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费力地从那道缝隙里钻了出去。 外面冷空气让他打了个哆嗦。 他立刻转身,伸手去接应。 “公主,快,我拉你!” 棉棉却摇了摇头。 “躲开,知知!” 她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个助跑,小短腿蹬蹬蹬地冲了过来。 她借助那堆锈铁的高度,整个人“嗖”地一下,直接从缝隙里钻了出去。 落地时,她还顺势滚了一圈,卸掉了冲力,虽然沾了一身灰,但毫发无伤。 陆知韫再次:“……” 他伸在半空中的手,显得无比尴尬。 多余,他真多余。 两人成功逃出柴房,发现外面是一个荒废的后院。 “这边!” 棉棉也不知道往哪边走,凭直觉选了个方向,拉着陆知韫就往外跑。 跑到一处破篱笆墙时,那个看押他们的猥琐男人,竟然找过来了。 “妈的,两个小兔崽子还挺能跑?肯定躲这边了!”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陆知韫脸色一白,下意识就要把棉棉藏到自己身后。 棉棉却机灵地拉着他迅速躲到一个倒扣着的破竹筐后面。 她蹲下身,一双乌黑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一个挂满蛛网、看起来就不济事的木架子上。 “坏蛋绊倒!架子摔倒!” 她又在动用诅咒。 话音刚落。 正四处张望的猥琐男人,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猛地一绊,整个人发出“哎哟”一声惊呼,控制不住地朝那个破木架扑了过去! “哗啦——哐当!” 木架应声而倒。 上面堆积的什么破铜烂铁、瓦罐陶片劈头盖脸地全砸他身上了。 男人被直接埋在了下面,只留下两条腿在外面胡乱挣扎,嘴里苦喊着。 “快走!” 棉棉拉了一把还在发呆的陆知韫,从破篱笆的缺口钻了出去。 原以为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结果—— 刚出狼口,又入虎穴。 “抓住他们!” 几道黑影从左右窜出,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 再一次被粗鲁地绑住,嘴也被破布堵上,扔进了牢房里。 “唔唔……知知啊!” “唔……公主啊!”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绝望。 这下,他们俩是真的只能等救兵了。 “呵,两位还真是有本事,可惜了……” 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棉棉抬起眼,看向来人。 是个女人,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烧得通红的烙铁。 烙铁的尖端在昏暗中发出的红光,不敢想象这要是落在人身上,会不会当场就能吃烤肉了。 陆知韫在看到烙铁的瞬间,整个人都慌了。 他疯狂地挣扎起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居然把布条吐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你可知我身边这位可是大景六公主,谋害皇嗣是要被诛九族的!” 殿下让他来保护六公主,要是被这个疯女人伤了一星半点,他还怎么有脸去见殿下。 “诛九族?哈哈哈哈……” 女人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 棉棉总觉得,她的声音有点耳熟。 “我的亲人,早就在地下烂成一滩泥了!”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我这条贱命早就烂透了,诛九族?你拿什么诛!” 她猛地举起烙铁,通红的烙铁尖映得她眼底一片猩红。 “六公主,你不是金尊玉贵吗?” “今天就让你好好尝尝——心口被烙穿、连骨头都烧脆的滋味!” “你冷静一下!你不能这么做!” 陆知韫还在疯狂挣扎。 电光火石之间,看着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声线,一个名字猛地从棉棉的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第八十二章 暗巷 女人听见最后三个字,动作一顿。 趁女人发愣,棉棉连忙朝陆知韫喊了句: “知知,接住!” 一个东西裹挟着劲风甩了过来。 陆知韫还在想,他手都被绑住了,拿什么接,脸吗? 事实也确实如此。 一个毛茸茸的触感猛地扑到他脸上,细小的爪子抓得他脸颊生疼。 陆知韫心底闪过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一阵熟悉的“叽叽”声在他耳边响起,带着几分邀功的意味。 是只老鼠崽子。 陆知韫:“……”啊啊啊啊,我的六公主啊,咱玩点阳间的东西吧,总跟老鼠混一块也不是个事啊,而且……我怕啊!!! 老鼠崽的咬合力惊人,尖利的牙齿对准他身后的麻绳就是一阵疯狂啃噬。 三两下,束缚着他双臂的绳子应声而断。 哦对了,他背后的衣服也被那锋利的爪子抓成了几缕破布。 绳索松脱的瞬间,陆知韫猛地朝那个还在愣神的女人扑去。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女人猝不及不及,被撞得一个踉跄,手中滚烫的烙铁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溅起几点火星。 她脸上的面具也随着这剧烈的动作掉落,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果然是本该在冷宫的苏明薇! 棉棉这个时候也挣脱了手腕上的捆绑。 苏明薇眼中闪过浓烈的愤恨,她看着安然无恙的两人,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 “哈哈哈,你以为这样自己就能逃吗?大人就在外面,你们这辈子也逃不掉!” 棉棉几步走到她面前,带着不解地看着她。 “腻为什么会在这里?” 冷宫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出来吧?不然她也不会等了三年。 苏明薇紧紧闭上嘴,眼神死死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的身子早在打入冷宫的时候就亏损严重,刚才被陆知韫没轻没重地那么一推,腰结结实实地扭了一下,钻心的疼,根本起不来。 棉棉现在也感觉脑瓜很乱。 她明明是来追那个叫“巧慧”的宫女的,怎么会突然被人从背后打晕带走? 还在这里看到了苏明薇。 听她的意思,背后那个所谓的“大人”,似乎不像是德妃? 还有谁躲在暗处,想要她的命? 不过下一秒,她就没空胡思乱想了。 因为又有人进来了。 “不就是处罚个小屁孩,怎么那么慢?”一个大景话说的并不标准的男声响起。 “苏明薇你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就出现在房间里。 同样戴着面具。 他一进来,就跟棉棉大眼瞪小眼,显然没料到屋里的情景。 地上的苏明薇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满是急切。 “这贱种有古怪,你快点解决掉他们!” 男人这才把视线转向地上狼狈异常的苏明薇,眉头紧紧皱起。 棉棉趁着这转瞬即逝的间隙,想也不想,冲着身旁的陆知韫大喊。 “知知,跑!” 她自己则像一头小小的蛮牛,低着头猛地朝门口冲了出去。 棉棉跟陆知韫在混乱中跑散了。 这个院子明明看起来不大,可里面的回廊小径七绕八绕,跟个迷魂阵似的,很容易就让人迷失了方向。 好在,后面似乎也没人追上来。 棉棉跑得肺都快炸了,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微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让她混乱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些,她抱着膝盖,小声地嘟囔。 “锅锅,腻到底在哪啊!” …… 另一边。 “殿下,打不开。” 一名侍卫上前,对着紧闭的院门,低声禀报。 景华珩睨了他一眼,声音里透着压抑的暴躁。 “打不开不知道用脚踹,这点事还需要孤教你做?” 侍卫被他看得头皮发麻,悻悻然地应了声是。 刚要抬脚去踹,那扇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 “哟,几位爷这是要做什么啊?” 一个满是香粉气的女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子软得跟没骨头一样,就要往那名侍卫身上倚。 侍卫被自家殿下冰冷的目光盯得可谓是如芒在背,连忙触电般地移开半步。 女子眼睛一眯,竟然跟了过去,涂着鲜红蔻丹的指尖在他结实的胸膛上打着圈。 她活像没看见旁边那位气场慑人的主子。 “哎呦好哥哥,咱这可只有晚上才开门呀。您来得这般早,姑娘们可还没梳洗呢。” 侍卫尴尬得脸都红了,同时也听出来,这户人家怕就是传说中的暗巷。 一些走投无路的女人,既无法接受去青楼楚馆抛头露面,又没了活路,就只好聚在这种隐蔽的巷子里,干着差不多的营生,只为求一点所谓的体面。 “再敢干扰公务,孤剁了你的爪子喂狗!” 景华珩冷不丁地开口,视线直直对上胡搅蛮缠的女子。 女子被他森然的杀气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触电般收回了手,脸色煞白。 “搜!” 景华珩吐出一个字。 侍卫们再也不管这个捣乱的女子,纷纷涌入院中,开始仔细搜查。 半晌。 “殿下,没有。” 侍卫出来禀报,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 景华珩烦躁地掐了掐眉心。 这已经是他们排查圈里最后一户人家了。 这要是还没有,那小家伙他们……怕是已经不在京城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口一窒。 他正要转身下令离开,突然,一股极其熟悉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钻进鼻子里。 这味道…… 是他宫里的香薰。 他的香薰由专人秘制,用料珍奇,配方独一无二。平时燃着的时候气味清雅淡然,几乎闻不到,但若沾染在衣物或活物身上时间久了,那味道反而会愈发浓烈。 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身,仔细地在空气中寻找着香气的来源。 视线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发现这味道来自一只……老鼠? 一只正从墙角探出脑袋,鬼鬼祟祟往外瞅的灰色小老鼠。 景华珩眼眸骤然一暗,其中翻涌起惊涛骇浪。 “来人,去宫里把孤的雪团接过来!” 侍卫刚在想,殿下要把猫带过来干什么,就听他紧接着又下一道命令—— “封锁此地,一只苍蝇都不准给孤放出去!” 第八十三章 苏明薇死 雪团很快被带了过来。 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气息,它浑身的白毛都炸了起来,喉咙里不断发出“哈”气,进行着威胁。 但当景华珩抚上它的脊背时,它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最终温顺下来。 【是饲主啊。】 它还以为自己的好日子终于到头,要过上呆呆鼠那种流浪的苦日子呢。 “雪团,闻闻。” 景华珩将它抱到那只老鼠待过的地方。 雪团懒洋洋地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笨蛋主人,本喵又不是傻狗,闻什么闻……】 下一秒,它的动作顿住。 【等等!怎么有呆呆鼠的味道?!】 雪团探出小脑袋,鼻尖翕动,在地面上仔细地嗅了嗅。 下一秒,它轻跃一跳,化作一道白影窜了出去。 景华珩立刻跟上。 雪团在院子里上一路乱窜,最终停在一间柴房前。 是棉棉他们最开始待过的那间。 “喵~” 雪团兴奋地叫了一声,尾巴高高竖起。 它能感受到,这里面有一大堆肥美的老鼠。 宫里有灰灰那只臭耗子镇压着,它都快忘记释放天性的快乐了。 雪团舔了舔爪子,磨刀霍霍。 正要找个缝隙冲进去大快朵颐,身体却忽然一轻,被人从后面凌空抱了起来。 “喵?” 【笨蛋主人快放开本喵!知不知道美食在召唤本喵!】 那个散发着脂粉气的女子不知道从哪里拐了出来,看到他们,连忙上前,娇滴滴地:“大人~这就是奴家的柴房,里面堆的都是些杂物,没什么好看的。” 景华珩斜睨她一眼,女人瞬间禁声。他转而朝身边人下令: “破开!” 侍卫得令,一脚踹向那扇木门。 “砰!” 门板应声而裂。 除了地上散落的已经腐烂发臭的的苹果,里面似乎真的什么也没有。 景华珩走进去,目光扫过四周,随即,他摸了摸怀里雪团的头,“雪团乖,帮孤找找棉棉?” 听见“棉棉”二字,雪团抬起毛茸茸的脑袋。 【那个小不点不见了?也是,除了那个小不点谁会让笨蛋主人这么紧张呢?】 景华珩听不懂它在喵什么,但看见雪团从他怀里跳下来,知道它听懂了自己的话。 有景华珩在后面撑腰,雪团这次简直像个巡视领地的大爷,一路横冲直撞。 终于—— 它停在了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旁边。 雪团冲着水缸不停“喵喵”叫唤着。 【笨蛋主人,里面不对劲!】 景华珩以为棉棉就在里面,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 “棉棉?哥哥来了。” 话音未落,缸里传来一个闷闷的男声。 “……殿下,是我。” 是陆知韫。 “殿下我被卡住,出不来了。”见人不吭声,陆知韫又弱弱补充一声。 景华珩:“……” 好在他还是个有爱心的上司,没准备让陆知韫被卡死在这破水缸里,缸被侍卫合力砸碎,水和碎片淌了一地。 陆知韫从里面爬出来,狼狈不堪。 周围的侍卫们强忍着笑意,一个个憋得脸都红了。 好一个进去出不来的陆小公子。 “殿下,您怎么找到我的?六公主呢?” 陆知韫抹了一把脸,急切地问。 景华珩眼神一凝,“她没跟你在一起?” 陆知韫这才意识到不对,立刻把他跟棉棉如何被引诱,如何被围攻,最后他被迫逃进水缸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当听到苏明薇要用烧红的烙铁去对付棉棉时,景华珩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暴虐。 但凡长眼的,都知道他此刻心情不好。 那个跟上来的脂粉气女人已经吓得两腿发软,转身就想跑。 侍卫的刀鞘却瞬间拦住了她的去路,冰冷的触感让她一个哆嗦,瘫倒在地。 “殿下?” 景华珩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女人身上,一字一句,冷的直冻人,“你们很有胆子啊,连孤的人也敢动!” 女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 “没有!奴家没有!奴家什么都不知道啊!” “把这个院子里的人,通通给孤抓起来。”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孤倒要看看,天子脚下,究竟是谁敢比孤还横!” 侍卫们立刻行动起来,院中很快响起一片哭喊求饶之声。 吩咐下去后,景华珩叫住正要冲出去办事的陆知韫。 “知韫,你跟孤一起去找棉棉。” “是!” 陆知韫心中满了愧疚与愤怒,先前没能护住公主已是失职,现在只觉得浑身都是力气,他一定会找到公主的。 找到棉棉,已经是一刻钟之后的事了。 小院的祠堂里。 棉棉被苏明薇用一把短刀抵着脖子。 景华珩踏进祠堂,目光紧盯着她,嘴里只吐出一个字。 “放!” 苏明薇被他的目光刺得一颤,随即更加疯狂,她手中的刀刃又贴紧了棉棉脖颈一分。 “别过来!你再上前一步,我立刻就杀了她!” 棉棉觉得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跑了一大圈子,费尽心机,结果人家刚出门没几步,就发现了她,直接被抓了个正着。 景华珩眼神一凛,非但没停,反而抬脚走了上来。 “孤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苏明薇看他不听自己的威胁,彻底变了脸,转头对棉棉尖叫,试图在她眼中找到同样的绝望。 “看到了吗?你心心念念的人可一点都不在乎你的死活!” 棉棉索性闭上了眼睛,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模样。 “腻要杀就杀,啰嗦的很。” “想死?我成全你!”棉棉这无所谓的态度,把苏明薇彻底激怒,手腕猛地用力,刀锋便要划下—— 就在这一刹那,景华珩动了。 他动作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 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骨骼碎裂的清脆声,与苏明薇凄厉到极致的惨叫,同时响起。 那柄短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苏明薇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祠堂的墙壁上,然后软软地滑落,再也没有了声息。 而景华珩,已经稳稳地将棉棉揽入怀中。 他手掌覆上她的后颈,霸道的,将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 “孤从来没有在跟你商量。” 他抬起眼,望向那具再无生息的躯体,“刚才的命令,是孤给你最后的机会。” “可惜,你是个听不懂人话的。” 一名侍卫上前,看清了地上女人的脸,声音都在发颤。 “殿下,这……这是苏……” 显然,他认出了来苏明薇的身份。 皇帝的妃子,被皇帝的儿子杀了。他们这些没有阻拦的侍卫,怕不是要…… 景华珩看出了他的恐惧,却不甚在意。 “冷宫里死个人,再正常不过了。” 侍卫瞬间噤声,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景华珩抱着怀里的人,又问了一句。 “人都抓齐了吗?” 第八十四章 异族掺和 侍卫卡壳了两秒,喉结滚动了一下,才艰涩地回应。 “回禀殿下,跑了一个。” 陆知韫也是知道的,他站在一旁,看着景华珩的侧脸,补充了一句。 “是在苏庶人后面进来的那个人,应该也是个领头的。” 话音刚落,那名回话的侍卫眼皮就狠狠一跳,恨不得冲上去捂住陆知韫的嘴。 这失责失得如此彻底,殿下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他们,陆小公子还在这添油加醋,真是嫌他们死的不够快。 景华珩闻言,目光终于从虚空中的某一点收回,淡淡地瞥了那侍卫一眼。 他什么都没说。 转身,走了。 陆知韫愣了两秒,立刻抬步跟了上去。 他当然不是什么没脑子的人,他清楚,景华珩并非是会随意降罪之人。 哪怕他此刻再恼怒。 东宫。 “疼么?” 少年的声音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却沉得有些发冷,他握着她细白的手腕,指腹摩挲着那片被绳索勒出的浅淡红痕。 棉棉觉得有些痒,忍不住缩了缩手,想避开他的触碰。 可她刚一动,就被他另一只手臂箍得更紧,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他的怀里。 “锅锅,棉棉本来不疼的,腻抓的棉棉疼了。” 她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回答。 景华珩闻言,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 他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微微俯身,将下巴虚虚地抵在她发顶。 疲惫,又混合亲昵口吻,在她耳边响起。 “怪孤吗?谁让你乱跑的。你啊,什么时候能让孤省点心?” 他顿了顿,又感叹道:“孤要是没来,你怎么办?” 棉棉自知这件事是她理亏,可她心里也不得劲,凑锅锅不安慰她就算了,还这般说。 棉棉一个没忍住,刺了他一声:“锅锅想要乖的妹妹,多的系银排队给腻当,棉棉……棉棉就系惹事精!” 景华珩松开了些力道,让她能稍稍退开些许,恰好能看清他的脸。 他脸上没什么怒色,甚至唇角还噙着一丝极淡的笑。 “牙尖嘴利。” 他抬起手,用指节不轻不重地刮过她的,动作带着点狎昵,又有点漫不经心。 “孤若真不管你,你现在就该在乱葬岗陪着苏明薇了,还能在这里跟孤顶嘴?” 棉棉不吭声了。 小嘴微微抿着,像一只被训了的猫儿。 景华珩见她这样,心里也不得劲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怎得现在连顶嘴都不会了。” “笨死了。” 他伸出双手,不是抱,而是用两只手一起,有些用力地捏住了她软乎乎的脸,往两边轻轻一扯。 棉棉被他捏着脸,小嘴被迫嘟了起来,口齿不清地抗议。 “呜……放开!腻晃(放)开窝!” 景华珩看着她重新恢复活力,心底盘踞着的那点不痛快,终于散了一些。 他松开手,看着她脸上留下的浅浅红印子,嘴角忍不住向上弯了弯。 他虽然是在笑,可那双漂亮的凤眼却还是比平时沉静,不像真的开心。 棉棉揉着自己的脸,,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忽然放低了声音,小声说。 “锅锅,腻别生气了,棉棉吉岛错了。” 景华珩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他站起身,“知道孤会生气,下次就别做让孤生气的事。” 他老气横秋地说着,然后对旁边躬身候着的小安子吩咐。 “送她回去,看着她,不准她再到处乱跑。” 说完,他转身离开,只是走了几步,他又突然停下来,回头看了棉棉一眼,补充道。 “回去喝碗安神汤,好好睡觉。” 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棉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心里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他看穿了她看穿了他的不悦。 而他,默许了这种看穿,然后选择将她隔绝在外。 刑部大牢。 景华珩径直走入最里间的刑讯室,刑部侍郎李大人闻讯而来,“殿下,擒获之人共十七名,皆已分开看押。” “初步查验,身上并无明显标识,除了几个练家子,其他都是暗巷女子,都嘴硬得很,暂时……还未查出幕后主使。” 李大人汇报得小心翼翼,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景华珩脸上瞟。 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太子爷为了六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万岁爷的底线,简直是把人捧在心尖尖上。 景华珩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各式刑具,像是在挑选趁手的文具。 “嘴硬?” 李侍郎快速眨眼,“是……用了些常规手段,都咬牙扛住了,像是受过训的。” 景华珩没说话,信步走到刑架前。 架上绑着的,正是那个最初看守棉棉跟陆知韫的猥琐男人。 男人看到景华珩走近,尤其是对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恐惧迅速让裤裆湿了一片,骚臭味在密闭的空间里迅速弥漫开来。 “啧。” 景华珩蹙了下眉,随手从刑具架上取下一把带着倒刺、造型精巧的小钩。 他将小钩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 李侍郎见状,硬着头皮建议。 “殿下,此等污秽之地,恐脏了您的手。不如让下官……” 他话未说完,景华珩已经用钩子的尖端,轻轻拍了拍猥琐男的脸。 “别怕。” 景华珩开口,“孤只是心情不太好,找你……泄泄愤。” 男人被他的话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开口求饶,下一秒—— “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在刑讯室炸响。 景华珩手中的小钩,已经精准地剐掉了他手臂上的一块皮肉。 伤口不深,肉带着倒刺被硬生生扯下,视觉上的冲击和痛感都极为可怖。 “唔,手滑了。” 景华珩语气轻飘飘。 他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着钩尖沾染的血迹,目光落在男人扭曲的脸上。 “现在,能好好聊了吗?” “谁派你们来的?” “我……我不知道……啊!!” 又是一钩。 这次落在了大腿上。 景华珩的动作像在吃饭,优雅矜贵,但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杀猪般的嚎叫和一块皮肉的分离。 他根本不在意答案,或者说,他此刻的目的本就不是审讯。 他说了,他来——泄愤! “殿下!殿下饶命!我说!我说!”男人终于承受不住这种凌迟般的痛苦,精神彻底崩溃。 “是……是别人给钱让我们干的!真的不知道主子是谁啊!” 景华珩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听见。 男人涕泪横流,“但是!来找我们接头那个人!说话叽里咕噜的!根本听不懂!不像咱这儿的人!” “像是……像是北边那些蛮子,或者……或者是西陵那边的口音!” “好汉……不,殿下!爷爷!我就知道这么多,真的!饶了我吧!” “听不懂的话?” 景华珩若有所思,终于停下了动作,随手将那把带血的小钩扔回刑具架。 他接过侍卫重新递上的干净帕子,悠悠擦拭着每一根手指。 “李大人。” “下官在!” 纵使李侍郎早已见惯了血腥场面,此刻依旧被这位未来储君的威压吓到腿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都听见了?” “顺着‘异族口音’这条线,查。” 景华珩将擦过手的帕子随意丢在男人血肉模糊的身上。 “若再让孤听到‘查不到’三个字,李大人,”他顿了顿,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李侍郎发抖的官帽上,“你这顶乌纱,和你的项上人头,总得留下一样。” 李侍郎以头叩地,“是!下官必定竭尽全力,不负殿下所托!” 景华珩不再多看一眼,转身走出了刑讯室。 “你怎么在这?” 第八十五章 被发现的秘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知韫。 “殿下,知韫有事要禀。” 景华珩“嗯”了一声,声音被风吹的有些散,“回东宫说吧。” 陆知韫极有眼力见地递过一件早已备好的玄色狐裘大氅,披在景华珩肩上。 “夜深露重,殿下保重身体。” 作为一个合格的下属,他真是操碎了心。 回到东宫书房,所有宫人被屏退,室内只剩下景华珩与陆知韫两人。 炭盆里的银霜炭烧得正旺,偶尔爆开一两点火星,“噼啪”作响。 景华珩在书案后坐下,老实说,他现在的心情在泄愤了后依旧没有好转,甚至更恶。 此刻见陆知韫一副欲言又止、难以启齿的模样,耐心更是瞬间告罄。 “吞吞吐吐,非丈夫所为。有什么事就说!” 陆知韫快速眨了眨眼,随即上前一步,“殿下,臣……臣今日与六公主一同被困时,发现……发现六公主似乎有些……异于常人之能。” 景华珩淡漠的眸子终于染上一丝不一样的色彩。 他抬起眼,幽深的凤眸直直看向陆知韫。 陆知韫被盯得心头一紧,后背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他硬着头皮,继续禀报,“六公主似乎能与……能与老鼠沟通,臣思来想去,觉得事关重大,应当禀报殿下……” “陆知韫。” 景华珩忽然开口,压下了陆知韫后面所有的话。 他不怎么唤别人全名,他爱用特别的称呼,因为这会让人感到亲切。 如果他唤了一个人全名,不是动怒就是讨厌。 “孤希望你慎言。有些话,出口便再难收回。有些事,看见了,也最好当做没看见。”景华珩这样说。 陆知韫心头巨震。 虽然跟这位太子殿下接触不多,可他多多少少也了解他,陆知韫明白景华珩的态度。 可正因为明白,他才惊讶,太子殿下并非怀疑自己在说谎,而是在警告,在维护! 不问缘由,不探究竟,第一反应便是将一切可能存在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殿下,臣……” 景华珩身体微微前倾,宽大的袖袍遮住了他桌下的动作。 无人知道,他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案下机括里嵌着的一柄匕首,金属的触感让他翻涌的情绪稍稍平复。 “此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陆知韫立刻道:“臣以性命担保,绝无第三人知晓!当时情况混乱,唯有臣离得最近,隐约察觉。” “……很好。” 景华珩缓缓靠回椅背,身体的线条看似放松,眼神却依旧死死锁在陆知韫身上。 “那么,现在,以你母亲,以你自身性命起誓。” “今日所见关于六公主之异常,将烂于你腹中,永世不得对外泄露一丝一毫——无论对象是谁,无论出于何种缘由。” 景华珩的声音不疾不徐,可眼中却掠过层层杀意。 “若违此誓,孤会让你知道,何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可听明白了?” 母亲一贯是自己的死穴,别人敢要他这么做,他第一时间肯定是用拳头招呼过去,可此刻陆知韫背后沁出了大片冷汗,内衫几乎湿透。 他毫不怀疑这位年轻的太子殿下话里的真实性。 他单膝跪地,右手三指举至耳侧,“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臣陆知韫在此立誓,今日所见六公主之事,若敢泄露只字片语,必叫我身败名裂,母亲死不安宁,陆家未来前程尽毁,不得好死!” 景华珩静静地听着他发完毒誓。 书房内一时只剩下炭火偶尔噼啪的轻响。 片刻后,他才淡淡开口。 “起来吧。” 他桌下的手也终于松开了那柄冰冷的匕首。 只要陆知韫方才的回答有半点不让他满意,他想,这柄从不轻易出鞘的匕首,今日一定会见血。 陆知韫依言起身,垂首而立,再不敢多言半句。 “记住你的誓言。” 景华珩的目光越过他,望向窗外沉沉夜色。 “她的事,无论是什么,都由孤来担着。” “外人,无权置喙,更无权窥探。你今日能来禀报,算你忠心,但此事到此为止。” “是,臣谨记殿下教诲!” 陆知韫深深一揖,心中对于那位六公主的重视,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无人知道,这段对话被一字不落地呈现在了一人耳朵里。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正盘腿坐在床上,懊恼地用小拳头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哎呀真系糊涂了,居然忘记要把知知那个大马哈的记忆清除!” 停在她面前的一只通体雪白的鸟儿歪了歪头,清脆的叫了一声。 【大人现在去也不晚。】 此鸟名为白羽,是她最近组建的情报局的头头之一。 没错,在灰灰的不断提醒下,此女终于决定好好利用自己的金手指,建立一个掌管世间所有情报的万讯楼。 虽然成员暂时只有几只鸟雀,楼也还没个影子。 主要顾客也只有她自己一人。 但这都不是重点。 棉棉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办到的,到时候揽尽天下金银,吃遍天下美食。 “啊哈哈哈……” 【大人,您在笑什么?】 笑声戛然而止。 棉棉瞬间恢复了一张严肃的小脸,对着白羽郑重地点了点头。 “腻嗦的很有道理,窝这就去。” 【大人,你衣服没穿!】 棉棉迈出去的小短腿猛地一顿,冷静地转回去,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外衣穿上。 实际上,她白嫩的耳根已经红透了。 差点就要裸奔了,好丢鸟脸,不,银脸。 白羽不知道大人是不是为了营造什么神秘感,还特意从柜子里翻出一件黑色的斗篷,把自己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它想,大人肯定不会是为了掩盖自己是个小奶娃的身份才这么穿的。 棉棉抄着近路,很快就跟上了刚出东宫的陆知韫。 可还没走多远,前面的陆知韫忽然停下脚步,猛地扭过头。 “六公主,你跟着我是做什么?” 棉棉小小的身体在宽大的斗篷下一震。 “腻怎么吉岛系窝!” 陆知韫:“……” 整个皇宫里,跟您一样高的,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更何况,这深更半夜的,一个黑色的大斗篷在宫灯下移动,实在是显眼,让人想注意不到都难。 见自己暴露,棉棉也不想啰嗦了。 “白羽,上!” 陆知韫还在疑惑“白什么”,就觉得眼前一花。 一片雪白的东西猛地扑到他的脸上,翅膀扑腾着,爪子抓着他的头发,视线瞬间受阻,什么也看不清了。 棉棉连忙迈着小短腿跑到他面前,抬起小手,对着他的脸。 “知知吖,忘记吧。”忘记今天的一切,忘记她的异常,忘记吧。 奶声奶气的声音越来越模糊,陆知韫渐渐倒了下去。 陆知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在出宫的路上。 他揉着昏沉的脑袋坐起来,甚至连自己为什么会进宫他都忘了。 “难道我小小年纪就得了呆傻症!?” 陆知韫被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吓到了,连忙爬起来,准备回去找个郎中好好看看脑子。 “这种二货真的能辅佐好锅锅嘛?” 棉棉躲在不远处,看着他慌慌张张跑远的背影,小声呢喃道。 第八十六章 皇贵妃 刑部那边对抓走棉棉的异族主谋毫无头绪,宫里却又掀起了另一场滔天巨浪。 德妃遇刺了。 准确地说,是大景帝在御花园造异族人刺杀,德妃奋不顾身替他挡了一刀。 刑部直接被下了死令,找不到主谋,他这尚书也不用当了! “陛下,德妃娘娘……” 永福宫里,太医跪在地上,额头冷汗涔涔,话黏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大景帝的视线从德妃惨白的脸上移开,落到太医身上,眼神里的不耐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刀刃。 要不说,他跟太子是亲父子呢,这不耐烦的语气简直一模一样。 “再不说,就去地下跟阎王爷说!” 太医猛地一颤,身体伏得更低,脑袋重重磕在地砖上。 “陛下饶命,臣观娘娘脉象,怕是……怕是腹部流血过多,导致了小产之象啊。” “什么!?” 大景帝瞳孔微微放大,德妃居然有孕了! 恰在此时,刚刚转醒的德妃正好听见了这句话,她眼皮一翻,竟是再度昏死了过去。 “娘娘!”宫女惊呼。 德妃这一生,为皇帝诞下一子一女。 三皇子景华砚,不知是因母体里带出的营养不足,生下来便有早夭之象,羸弱不堪。 若非国师出手,用秘法为他吊着一口命,恐怕早已步了皇后嫡长子的后尘,早早离开人世。 女儿更是刚满十五,就被迫踏上远嫁之路,送去北狄那片蛮夷之地和亲。 她明明儿女双全,到头来却身边空无一人,只能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品尝孤寡的滋味。 现在,她竟然又曾有过一个孩子。 可这个孩子,却因……没了。 她如何能承受得住。 大景帝缓缓闭上眼,也是同样的心情。 他年已过三十,子嗣却稀薄得可怜。 不知是不是当年夺嫡时手上沾的杀孽太重,如今竟一一报应到了他的孩子身上。 苏明薇假孕就不说了。 可皇后!德妃! 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早夭,这是要让他绝后吗!? 大景帝胸口一阵烦闷,疲惫地睁开眼,“德妃身体可还有大碍?” 太医不敢耽搁,恭敬回答。 “回陛下,娘娘失血过多,身子有些亏空,好生将养着,补补便好,并无性命之忧。” “生育功能可……” 问出这句话,大景帝自己都觉得残忍。 这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孩子,还一路扶持他至今的女人来说,无异于在伤口上撒盐。 好在太医摇了摇头。 “陛下放心,并无损伤。” 大景帝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瞬,他让人送来了无数名贵的补品,甚至亲自在德妃宫里守了一夜,寸步不离地照顾这个为他挡剑的女人。 景华珩得知这件事时,正准备去皇后的坤宁宫。 还未踏入殿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咣当”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娘娘,您别摔了,仔细伤着手。何必跟一个流产的女人过不去呢?”宫女恳诚劝慰。 “本宫在乎的是那个孩子吗!” 皇后咬着牙,“就算她没流产又何妨?太子已然入了皇上的心里,她就算生十个八个,本宫也断然不放在眼里!” “本宫气的是,皇上竟然要升她为皇贵妃!谁知道她那一身的伤,是不是自导自演!” 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嫉妒怨恨。 自景文帝,也就是大景帝的皇祖父那朝起,后宫便形成了“皇后之下不设皇贵妃”的惯例。 唯有在皇后缺位或失势时,才会册封皇贵妃,暂代皇后之职,统摄后宫。 又或者,是贵妃临终或死后追封,作为一种无上的恩宠与补偿。 此举,正是为了避免分薄皇后权力,杜绝后宫争斗不合的乱象。 可大景帝如今是在做什么? 先是破格封了一个景耀贤妃。 现在又弄出来一个皇贵妃。 她柳清沅也配! 听到这些的景华珩,眼中飞速闪过一丝暗光。 他虽恨极了这个一心利用他,最后背叛他的母后,但他现在终究羽翼未丰,尚需仰仗皇后的势力。 更何况,德妃,不,即将成为皇贵妃的女人名下,还有一个三皇子。 他的三哥虽常年跟着国师在宫外修行,不问世事。 但谁又敢断言,他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没有动过一丝一毫的心思。 防患于未然。 景华珩整理了一下衣袍,抬步走了进去。 “母后说的没错。” 皇后正怒气冲冲地将一个珐琅彩花瓶扫落在地,看见突然出现的景华珩,满腔的怒火瞬间凝固,第一时间竟忘了治他失礼的罪。 “什么?” 景华珩薄唇轻启,吐出四个字:“自导自演。” 不等皇后有所反应,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 “说来也怪,儿臣最近正在调查一件事。发现德妃娘娘似乎与异族有所勾结。而来刺杀父皇的这批刺客,恰好也是异族人。” 他顿了顿,漆黑的眸子直视着皇后。 “所以,自导自演这个说法,儿臣认为母后说的很有道理。” 皇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景华珩却再次截断了她的话。 “就算不是。” 他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 “它也能变成是。” 皇后怔住了。 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声。 随即,她忽然笑了,“你大了。可以为母后分忧了。” 景华珩也勾起唇角,乐得与她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 德妃荣升皇贵妃一事,在后宫掀起了轩然大波。 有人欢喜,自然就有人愁。 林芸,现在的景耀贤妃,显然不是那个想笑的人。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德妃送的双凤镯,眼神晦暗不明。 “去。” 她对着身边的贴身宫女轻声吩咐。 “邀清音阁的六公主来我宫里一叙。” 宫女正要领命退下,又被她叫住。 “对了,要秘密去。” 德妃是不是自导自演,对她来说,结果并不重要。 想要扳倒她的人,只想让结果朝着自己期望的方向走。 至于在这期间,自己是不是扮演了一个恶人的角色,又会有几个灵魂真正在意呢? 第八十七章 弃车保帅 棉棉被宫人引着踏入殿内,对于景耀贤妃邀请她一事,她并不意外。 毕竟,德妃一跃成为皇贵妃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后宫的每一个角落。 “林姨姨。”她乖乖唤道。 端坐着的景耀贤妃闻声,紧锁的眉头倏然松开了一瞬。 “棉棉来了,快坐。” 她朝着宫女吩咐,“来人,去热一壶牛乳给公主暖暖身子。” 棉棉没有拒绝,乖巧地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坐下,面对能入口的东西,她向来是来者不拒的。 景耀贤妃挥退了左右的宫人,殿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她将德妃赠给她的双凤镯推到了棉棉眼前,眼中红血丝浮现,“棉棉,姨姨等不住了。” 她充满焦灼。 “柳清沅一朝得宠,便是皇贵妃之尊,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时机可以再对付她。” 她压着气,像一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孤狼,“而且,她会不会先一步对付我,也未可知。” 棉棉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她伸出手,拿起了那枚双凤镯。 她似乎知道什么,小手在镯身一处不起眼的凤羽上轻轻一按。 “吧嗒”一声轻响,镯子内侧弹开一个暗格,里面藏着几颗指甲盖大小的香丸。 味道微乎其微,可景耀贤妃从前可是闻香的行家,她甚至都未凑近,就知道这里面掺了什么。 “麝香?” 她知道镯子有问题,可当真正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后,她脸上露出一丝“就这?”的神色。 她并不怕麝香,比起失去生命,仅仅丧失生育功能太小了。 她委身于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并不代表她会心甘情愿地为他开枝散叶。 她可没忘记,当年梅妃的死,背后就有他推波助澜的影子。 棉棉似乎也只是让她确认一下。 她小手又是一动,暗格被严丝合缝地关了回去,双凤镯又恢复了原样。 “姨姨,不行哦。” 她摇了摇头,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澜,拒绝她刚才的暗示干脆利落。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仅凭几颗麝香就想将一位新晋的皇贵妃拉下马,未免太高估自己,也太小瞧了对手。 “那要怎么办!”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景耀贤妃耐心耗尽,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恰在此时,宫女端着温热的牛乳走了进来。 棉棉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驱散了殿内的一丝寒意。 “姨姨,借刀杀银吖。” 她含糊不清地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一饮而尽后,她将白玉碗倒扣,用指尖蘸着碗底剩下的一点乳白液体,在深色的紫檀木桌上,慢慢写下了一个字。 那个字歪歪扭扭,却清晰可辨。 “异”。 异族人!? 景耀贤妃瞳孔骤然一缩。 她不傻,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字背后的深意。 若是放在平时,她或许还要思量片刻。 可偏偏,昨日行刺的刺客,就是异族人。 也正因如此,本该今日启程返程的各国使臣,被大景帝以雷霆之势,强行扣押在了京中。 “呵。” 景耀贤妃喉间溢出一声轻笑,那笑声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快意,她整个人的身体都松快了不少。 “姨姨明白了。” 她看向棉棉,“柳清沅勾结异族,自导自演了一出遇刺流产的好戏,以此博取同情,换来高位。” 她声音里透着一股狠厉。 “我想,咱们的皇上,一定容忍不得这种背叛!” 这一刻,她们与坤宁宫那位,不谋而合地站在了一起。 …… 永福宫。 “参见三皇子。” 殿外的宫女屈膝行礼。 景华砚摆了摆手,只说了一句“不必多礼”,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刚晋封的皇贵妃正斜倚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看见自己儿子来了,眼中才泛起一丝暖意。 知子莫若母,她屏退了所有宫人。 “砚儿怎么来了?不是才回国师府吗?” 皇贵妃声音柔柔的,这是她一贯的做派。 景华砚脸色却变了。 “母妃实话告诉儿臣,这场刺杀到底是不是您自导自演的?” 皇贵妃脸上的慈爱僵住,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 “砚儿这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她伸手想去拉儿子的手。 “母妃会拿自己的孩子来自导自演,会亲手把自己的孩子流掉吗?” 景华砚的表情也有些难看,他避开了她的手,眼底是掩不住的痛心。 “母妃,现在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关键的是,外面所有人都认为是您做的。” “母妃,儿臣已经失去了皇姐,不能再失去您了啊。” 皇贵妃被这句话刺得心中一痛,眼眶瞬间红了。 她强撑着拍了拍景华砚的手背,“砚儿放心,母妃还未看见你娶妻生子呢,怎么可能会倒下。” “回去吧,别让国师担心。” 景华砚想说,那个国师,根本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可想起母妃对国师的信赖,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闭了闭眼。 “是,儿臣告退。” 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皇贵妃脸色一变,“巧慧在哪?”她厉声喊道。 “哎,娘娘,奴婢在这呢。” 一个穿着深色宫装的宫女匆匆跑了出来。 皇贵妃从枕下取出一封信。 “将这个传出去,地址你知道的。” 她将信塞到巧慧手中,眼神阴鸷地盯着她。 “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别人发现你!否则代价,你知道的!” “是,娘娘!奴婢万死不辞!” 巧慧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她紧紧攥着信,退了出去。 但她不知道,她要面对的,从来不是普通人。 而神鸟转世。 …… 【老大,您猜的果然不错,东西已经被我掉包了。】 白羽扑腾着翅膀落在棉棉的窗台上,将一张小小的纸条放在了她面前。 棉棉打开纸条。 嘶……看不懂啊。 她还没学到这呢。 她对着上面鬼画符一样的字,皱起了小眉头。 “去,给窝找一只文化鸟来。” 白羽领命而去。 很快,它又飞了回来,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极其严肃的语调念道。 【帅、保、车、弃。】 棉棉:“……” 她就算不识字,也知道是从右往左读啊! 弃车保帅。 她终究是明白皇贵妃打算干什么了。 “想逃啊?” 棉棉小脸鼓了起来。 “窝被绑架之苦可怎么算呢,不行不行。” 她可是一只睚眦必报的小鸟。 “白羽,腻这样……再这样……” 她凑到白羽耳边,压低了声音嘀嘀咕咕。 白羽听得鸟眼都瞪大了,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它们老大,还真是一只蔫坏的小鸟啊。 …… 第二日,乾元殿。 大景帝坐在龙椅上,目光平常地扫过底下的文武百官。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内侍尖细的声音刚刚落下。 一名御史便手持玉笏,从队列中走了出来,跪倒在殿中。 “陛下!” “臣,弹劾太子太傅赵岗,勾结异族,意图不轨!” “哗——!”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那位御史,又看向站在百官之首,须发皆白的老太傅。 这比昨日皇帝遇刺,还要让人震惊! 太傅赵岗,历经三朝的元老,更是当朝太子的老师,这……这怎么可能! 第八十八章 请君入瓮 不仅如此,鲜少人知道,赵太傅的正妻是大景帝母族那边出来的。 所以就算赵岗平时说的再难听,他也不会真的放心上。他知道,那是唯一几个从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真正在乎自己的人了。 “放肆!” 大景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周明!朕记得上次就是你弹劾太子,说朕之公主是妖女,现在又污蔑国之柱石!你究竟受何人指使!” 赵太傅本人也是愕然片刻,随即出列。 他并未那般急赤白脸地辩解,而是缓缓跪地,花白的头颅深深叩下,“陛下,老臣无颜自辩。” 他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噙着泪,刚烈非常。 “老臣侍奉三代君王,自问俯仰无愧于天地!” “今日竟遭此污蔑,玷污的不只是老臣清名,更是陛下识人之明,是朝廷颜面!” “老臣……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说完,这小老头竟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殿中巨大的盘龙金柱撞去! “太傅不可!” “拦住他!” 殿内惊呼声四起! 还是刚被准许上朝听政的景华珩反应及时,一个箭步上前,小小的身子巨大的牛劲,一把死死抱住了赵太傅的腰。 “太傅,不可!” 朝堂之上一片混乱。 大景帝更是惊得从龙椅上站起身,看着被拦下后老泪纵横、一心求死的太傅,胸口剧烈起伏。 他根本不信赵岗会勾结异族,这比说太阳从西边出来还可笑! 但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愤怒——对方竟敢用如此卑劣的手段,逼杀他的股肱之臣! 盛怒之后,帝王的疑心开始疯狂滋长。 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 除掉赵太傅对谁最有利? ……是了,对方目标直指他信任的人。 难道真正的黑手,是想剪除他的羽翼? “好!好得很!” 大景帝怒极反笑,“有人是想把这朝堂,把这天下,都给朕搅乱啊!”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怒火,目光扫过全场。 “赵爱卿,你无需如此!朕,信你!” 一句“朕信你”,让赵岗老躯一震,也让满朝文武明白了陛下毫无动摇的信任。 大景帝继续道:“既然有人非要往‘勾结异族’这盆脏水里跳,那朕就查个水落石出!刑部尚书!” “臣在!” 刑部尚书立刻出列,心头一凛。 “朕命你,即刻成立专案,不仅限于赵爱卿一案,给朕彻查昨日遇刺,所有与异族有所牵连之人、之事!” 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周御史的方向,“无论涉及谁,无论官居何位,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臣,遵旨!” 刑部尚书领命。 没人在意的角落,赵太傅瞪了景华珩一眼,“你个臭小子,老师又不是真要撞,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老师我老腰都要不行了,回去你师娘肯定要嫌弃我了……” 景华珩摸了摸鼻子,装聋作哑。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搞苦肉计这一出,不害臊。 永和宫。 景耀贤妃听到朝堂上传来的消息时,先是一惊,随即恍然大悟。 她看向被她再次邀请来,正小口吃着点心的棉棉,眼中满是叹服。 “棉棉,你这招‘围魏救赵’,不,是‘请君入瓮’,实在是高!” 用弹劾忠臣的方式,激起皇帝的怒火跟疑心,看似引火烧身。 实际上,这把火,接下来会烧向哪里,就不由皇贵妃控制了。 棉棉咽下嘴里的糕点,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眨。 “父皇生气啦,坏人,可要倒霉咯。” 她可是乖宝宝,什么都没干哦。 顶多是把信息告诉了某个好大喜功之人罢了。 “姨姨。” 突然,棉棉喊了她一声。 景耀贤妃回过神。 “怎么了棉棉?” 不知是不是一起做了坏事的缘故,她对棉棉不再跟以前那般疏远。 她也渐渐放下芥蒂,对棉棉,对梅姐姐的女儿,对一个四岁小女孩。 “姨姨能教窝做糕糕嘛?” “怎么?吃已经满足不了你吗?”她逗弄她。 “才不系,不过窝才不会告诉腻为什么呢,这系秘密!” 东宫。 听说小家伙来了的景华珩问小安子。 “她人呢?” 小安子知道俩人冷战了,故意不说,“殿下问谁?” 景华珩一个眼风扫过去,小安子连忙端正神色。 “回殿下,六公主在小厨房呢。” “她又去监督了?”景华珩眉头微挑,起身便朝小厨房走去。 从前,棉棉害怕自己吃不上饭,经常去小厨房盯着。 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小家伙的大嗓门。 “不对不对!腻(水)多啦!要……要黏黏的!” “是是是,奴婢这就再加点面粉。” “糖糖!窝的糖糖呢?” “公主,糖在这儿……” “灰灰!不许偷吃!揍你哦!” 景华珩站在门口,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灶台一片狼藉,面粉撒得到处都是,几个宫女围着围裙,手忙脚乱。 而罪魁祸首,正站在一个特地给她垫高的小凳子上。 她的小脸沾着好几处白扑扑的面粉,小手努力地试图揉捏一个不成形状的面团。 那只叫灰灰的老鼠则在一旁的架子上跳来跳去,试图啄食放在碗里的红豆馅。 景华珩没有出声,抱臂倚在门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 棉棉终于发现了他,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亮,也顾不上手上的面团了。 她伸出沾满面粉的小手就朝他挥舞。 “锅锅!腻回来啦!” 这一挥,几点面粉精准地溅到了景华珩玄色的衣袍上,格外显眼。 周围的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噗通”跪了一地。 “殿下恕罪!” 景华珩却只是低头看了看衣袍上的白点,又抬眼看向那个还举着小手、一脸“窝不系故意的”表情的小家伙,唇角弯了一下。 他走过去,无视地上的狼藉,伸手用指腹擦掉她鼻尖上那点最显眼的面粉。 “又在折腾什么?” 第八十九章 和好 “给锅锅做糕糕吖!” 棉棉仰起小脸,指着那个惨不忍睹的面团,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眼前的少年。 “吃甜甜,心情好!” 她没说出口的是,这其实是她思考了很久,想出来的和好方式。 她根本不想跟锅锅冷战。 锅锅不搭理她,她感觉鸟生都无望了。 景华珩眸光微动,“就这个?孤看是你想吃了吧。” “才不系!” 棉棉立刻嘟起嘴,腮帮子鼓成了包子,随即她又想到什么,心突然虚了一点点,声音变得细若蚊呐。 “……一起次嘛。” 景华珩看着她被面粉弄得斑驳的小花脸,再对上那双清澈见底,清晰映出自己身影的眼睛,连日来积压在胸口的沉郁,忽然就散开了几分。 他伸出手。 却不是去拿那块可怜的面团。 修长的手指直接捏住了她软乎乎的脸颊,轻轻一挤,她的小嘴就变成了讨食的金鱼状。 触感温软,带着奶香。 “笨。” “想哄人开心,至少要把自己弄干净点。”他说着,却顺手接过了她手里那个惨不忍睹的面团。 景华珩将面团递给一旁屏息跪着的宫女,“照她说的,重做一份,弄像样点。” “是,殿下!” 宫女们连忙应声退下,动作迅速地收拾残局。 景华珩则俯身,一把将还坐在小凳子上的棉棉整个抱了起来。 他身上玄色的锦袍绣着暗金龙纹,价值不菲,此刻却毫不在意地蹭上了小家伙身上的面粉。 “锅锅,去哪里吖?” 棉棉顺势搂住他的脖子,小身子紧紧贴着他。 “洗脸。”景华珩回答言简意赅。 他抱着她,迈步朝殿外走去。 “还有,”他目不斜视,声音平稳地补充道,“以后想做什么,动动嘴就行,不许再自己往上凑,危险,听见没?” “哦……”棉棉把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乖巧地应了一声。 她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消化他的话。 忽然,她又抬起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冷硬侧脸,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问。 “那……腻心情好点了嘛?” 景华珩脚步顿住。 他垂下眼帘,正好对上她忐忑的目光,心底好笑。 这么怕他不高兴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阳光透过雕花廊檐,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好长好长。 有些安慰,从来都无需言语。 她的存在本身,于他而言,便是这四方宫墙之内,最甜的一味解药。 太子殿下跟六公主和好了。 这件事,几乎是明晃晃地写在了东宫所有人的脸上。 就连半愣子二货陆知韫,都久违地没再领教过太子殿下那能将人冻僵的威压。 与东宫其乐融融的画面相比,刑部大牢那边,简直可以用愁云惨淡来形容。 太子压力他们,大景帝压力他们,还有赵太傅那些已经入仕的学生们,更是一个赛一个,要将整个刑部压垮。 “尚书大人,有线索了!” 一个官员匆匆跑进公房,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 刑部尚书从一堆堆码得比人还高的卷宗中探出脑袋,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脸上也带了喜色。 “小李,慢点说,别急。” 他嘴上这么说着,手却诚实地一把捞过对方,倒了杯水递过去,眼神里的急切就差直接说“赶紧的别墨迹”。 来人正是招待过景华珩的李侍郎。 他一口气灌下半杯水,总算匀了口气,随即将自己查到的消息禀报。 “下官查到,皇贵妃娘娘身边有一宫女,在案发前后曾与西陵使臣的人私下会过面。” 皇、贵、妃? 刑部尚书眼中的喜色瞬间凝固。 “证据呢?” 李侍郎有些迟疑地回答。 “是……是下官手底下的人无意中发现的,并无实证。” 刑部尚书沉默了。 皇贵妃。 曾经的德妃娘娘。 背靠御史大夫柳存义,膝下更抚有三皇子。 刑部尚书在这官场沉浮半生,能坐到现在的位置,靠的就是一颗七窍玲珑心。 他太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深。 没有铁证如山,就凭一个“手底下人看见”的传闻去动得宠的皇贵妃,那不是查案,是自寻死路。 将这件事上禀,若是能一击即中,确实皇贵妃之罪,那自然是大功一件。 可若是查不出什么,甚至被对方反咬一口,那他不仅会多一个强悍的政敌,恐怕连头顶的乌纱帽都保不住。 刑部这边的动静,自然瞒不过东宫的眼睛。 几乎是同一时间,景华珩与窝在他怀里玩九连环的棉棉,都从各自的渠道收到了消息。 “还得推波助澜一下啊。” 一大一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在心底说出了这句话。 第二日,早朝。 百官垂首。 大景帝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了刑部尚书身上。 “爱卿,案子查得如何了?” 刑部尚书一个激灵,连忙出列。 他攥了攥藏在袖中的手,手心一片湿滑,已经准备好咬牙说“暂无进展”。 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一个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尚书大人,您昨天不是已经发现了重要线索吗?怎么不向陛下禀报啊,快说啊。” 刑部尚书僵硬地回头,看向说话之人,正是自己手底下另一名侍郎郑显。 这个蠢货! 郑显此人急功近利,他一直想打压,没想到还未打压,竟被对方背刺了。 大景帝何等人物,立马猜到了什么,他略过脸色发白的刑部尚书,直接点了郑显的名。 “既然朕的刑部尚书是个哑巴,那就你说!” 郑显正愁没有机会大展宏图,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 他连忙上前一步,“启禀陛下!微臣……微臣的人几日前看见,皇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曾与西陵使臣私自会面!” 他迫切地揽功,生怕谁跟他抢一样。 此话一出,惊讶程度不亚于昨天有人参了赵太傅一本。 话音未落,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臣便猛地从队列中站了出来,他正是皇贵妃的父亲,御史大夫柳存义。 “一派胡言!” 柳存义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郑显怒斥。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小女更是恪守宫规,岂容你这等小人在此血口喷人!” 说着便要学赵太傅往殿中的蟠龙金柱上撞去。 一时间,朝堂再次大乱。 郑显被柳御史大夫的官威与气势所慑,吓得不敢再开口。 最后还是刑部尚书反应过来,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住口!郑侍郎所言皆为虚言,刑部暂未查出任何头绪,请陛下明鉴!” “大人!?” 郑显不敢置信地看着刑部尚书,不明白他为何要放过这个天大的机会。 站在一旁的李侍郎也是个明白人,连忙伸手,在袖子的遮掩下狠狠怼了一下郑显的后腰,示意他闭嘴。 龙椅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大景帝缓缓开了口。 “既然是假的,那柳御史也要注意身体,莫要因一些虚言就折损了身子,得不偿失。” 有昨天赵太傅那一番以死明志的表现在前,大景帝再看眼前柳存义这被人拦了一下就顺势停下的死谏,只觉得虚伪至极。 真正的忠臣,岂是这般惺惺作态。 站在最前面,一直听政却不发表任何言论的景华珩,看得最真切。 他的父皇,已经开始怀疑了。 只要有了怀疑的种子,还愁后面的剧情,会进展不下去吗? 景华珩眼中闪过一丝暗光,让他再来添一把火吧。 第九十章 再添一把火 “父皇。”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太子。 景华珩手持玉笏,自队列中走出。 身形尚未完全长成,宽大的朝服穿在身上略显空荡,却已有了未来帝王之威仪。 “儿臣以为,” 景华珩目光扫过脸色煞白的柳御史跟神情略显凝重的刑部尚书。 “刑部办案,讲究真凭实据。” “郑侍郎既然敢在朝堂之上、百官面前直言所见,无论虚实,都该将事情原委、何时何地、所见何人具体样貌,一一记录在案,交由有司核查。” “若确为虚言,再治他诬告之罪不迟。” “若……其中真有蹊跷,如此轻易放过,岂非纵容可能存在的祸国之源?” 他神情真诚,语气恳切,任谁来看都以为他是在为皇家的颜面认真建言,而非别有用心地添油加醋。 大景帝看着自己这个年幼早慧的儿子,不置可否。 柳御史心头一跳,立刻出列反驳。 “太子殿下!” “此等无稽之谈,若也要大张旗鼓去查,岂非寒了忠臣之心?更是玷污皇贵妃清誉!” 景华珩闻言,只淡淡反问。 “柳大人如此急于阻止核查,是觉得清誉经不起查证,还是认为父皇……不明是非,会冤枉好人?” 一顶巨大的帽子扣下来,柳御史顿时语塞,冷汗涔涔。 “老臣绝无此意!” 看到这,大景帝眸光微闪,他对皇贵妃心有愧疚不假,可对她的父亲,柳太傅,却不尽然。 天子的爱从来都是少之又少,权衡与制约才是永恒。 更何况,赵太傅以死明鉴犹在眼前,对比之下,柳御史此刻的忠心着实是苍白又可疑。 他缓缓开口,“太子所言有理。” “刑部。” “臣在!” 刑部尚书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应声。 “将郑侍郎所言,详细记录,立案核查。” “朕,要一个清清楚楚的结果。” 说完,他又看向柳御史,似安抚又似警告,“柳爱卿,既是虚言,又何惧调查?安心等着便是。” 柳御史不敢再多言一句,只能躬身。 “臣……遵旨谢恩。” 下了早朝,东宫。 “殿下,朝堂上的消息传开了。” 陆知韫低声禀报,眉宇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快意。 景华珩正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庭中一株苍劲的古松,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陆知韫走近两步,笑道:“殿下今日在朝堂上之言,真是恰到好处。” 他也是被抓的受害者之一,自然明白今日之事意味着什么。 景华珩转过身,清俊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不过是顺着父皇的疑心,轻轻推了一把而已。”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问道。 “对了,她那边……有什么动静?” 几乎在同一时间,永和宫。 棉棉正捧着一碗乳白色的酥酪,用银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眉眼弯弯。 白羽扑棱着翅膀落在窗棂上,歪着头,叽叽喳喳地叫着。 她最近是越来越爱来景耀贤妃这里了。 谁让姨姨总能做出一些她从未吃过的美食。 景耀贤妃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绣绷,见她吃得香甜,聊到:“太子殿下在朝上那一番话,还真是漂亮。” 棉棉舔了舔沾在嘴角的奶渍,不置可否。 锅锅一向聪明。 她视线看向远方,随即,她放下小碗,对景耀贤妃说:“姨姨,接下来就该腻行动了。” 是时候收尾了。 她伸出小手,拍了拍白羽的脑袋。 白羽似乎得了什么命令,黑豆似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振翅飞了出去。 窗外,庭院的树梢上,屋檐的角落里,一堆原本安静栖息的鸟儿瞬间被惊动,齐齐振翅,化作一片灰黑色的云,朝着宫外飞去。 接下来的半日,京城仿佛变了天。 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那些平日里只谈风月与生意的角落,悄然流传起一些新的谈资。 “诶,你听说了吗?宫里那位新晋的皇贵妃,身边的宫女好像跟那些西陵人来往密切……” “真的假的?不能吧?皇贵妃可是救了驾的功臣!” “嘿,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说不定啊,那救驾本身就是……” “嘘!慎言!慎言!掉脑袋的!” “不过话说回来,无风不起浪啊……” 流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蔓延至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股风,自然也吹进了高高的宫墙之内,吹到了大景帝的耳朵里。 御书房内。 大景帝听着暗卫的禀报,脸色愈发阴沉。 他可以不理会朝臣基于党争的争吵,却不能完全无视这沸反盈天的市井之声。 民心,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去查查,流言从何而起。”大景帝吩咐道。 东宫。 同样得了消息的景华珩,正执着一枚黑子,准备落下。 听到禀报,他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 棋子悬在棋盘上方,迟迟未落。 有人……先他一步把棋走了。 而且走得如此迅猛,如此彻底。 “看来,不需要孤再做什么了。” 他低声自语,眸中闪过一丝深思,随即将那枚黑子轻轻放回了棋盒。 刑部。 刑部尚书此刻坐在官帽椅上,只觉得屁股底下仿佛有针在扎。 他听着下属不要命地闲聊皇贵妃的事,再回想今日朝堂上陛下最后的那个眼神,后背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 他终于咬了咬牙,对李侍郎道:“去!暗中查访郑侍郎所说之事,务必找到确凿证据!” “这浑水……不想蹚也得蹚了!” 到了晚上。 总管太监安福海躬着身子,走进灯火通明的养心殿。 “皇上,今晚的牌子,翻到了永和宫。” 批阅奏折一整日的大景帝揉了揉眉心,疲惫的眼里闪过一丝松快。 “轮到她了吗?走吧。” “去看看爱妃这次又准备了什么惊喜给朕。” 安福海立刻笑着奉承。 “贤妃娘娘对皇上的心思,那真是全宫里都看在眼里的。” “听闻娘娘下午就亲自在小厨房盯着,说要给您做些清润的甜汤,还备了您最爱听的……” 大景帝紧绷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啊,就爱瞎折腾。” 话虽如此,心里却十分受用。 要说这后宫佳丽三千,他最爱去的,还是景耀贤妃的永和宫。 不为别的,只因她懂他,关心他,爱他。 试问哪个男人不喜欢这样一个解语花呢? 第九十一章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臣妾参见陛下。” “爱妃免礼。”大景帝挥了挥手,视线落在眼前这张宜喜宜嗔的娇美容颜上。 “听说爱妃又准备了惊喜给朕?” 景耀贤妃闻言,唇角微微上翘,眼波流转间,带着几分嗔怪的娇憨。 “皇上~这惊喜呀,当然是不知道的时候才叫惊喜,哪有皇上这样专门找臣妾讨要的。”她拿帕子的手贴在大景帝胸膛,红唇嘟起。 “哈哈哈……” 大景帝爽朗一笑,随即往殿里走去坐下,看得出,他对爱妃的撒娇十分受用。 景耀贤妃莲步轻移,走到他身后,纤纤玉指轻柔地按上他的太阳穴。 大景帝撩起她的发丝,放在唇边,“爱妃怎么这么贴心。” “这都是臣妾应该的呀,看皇上累的,这抬头纹都出来了,臣妾瞧着心疼。” 非议皇帝,可是大不敬。可大景帝却脸色平平,完全不当回事。 “谁叫朕养了一堆废物,吃干饭的家伙,都几天了还没给朕看到一点眉目。” 景耀贤妃眸光一闪,手上的力度不减,“臣妾听闻御花园西角门的几株腊梅开得正好,明日若是天晴,陪您去走走可好?皇上莫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气恼啊。” 大景帝闭着眼,感受着她指尖恰到好处的力道,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还是你最懂朕。要是他们有爱妃一半体贴,朕何苦为难。”他低声喟叹,语气里满是放松后的惬意。 “臣妾可不懂什么军国大事,只懂的怎么让皇上舒心。”景耀贤妃娇笑两声,手却不老实地撩拨着男人。 大景帝睁开眼,一把抓住她做乱的手,灯火下,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眉眼如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满当当全是他一个人的倒影。 心中对她的喜爱与怜惜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 大景帝再也按捺不住,有些急切地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向着床榻而去。 “哎呀,皇上,不要~” 她羞怯地惊呼,更添几分情趣。 “爱妃……” 大景帝声音喑哑,意乱情迷间,他低头去寻那柔软的唇瓣。 景耀贤妃伺候他脱衣,腕上的双凤镯,却在她抬手动作时“不经意”地一碰。 “哐当!”一声脆响。 镯子掉落在光滑可鉴的地上,摔得发出一声闷响。 刚才还温顺依附的景耀贤妃,瞬间脸色一变。 她竟不顾帝王还在兴头上的怀抱,挣扎着就要下榻去捡。 “镯子!我的镯子!” 她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那份失措完全不似作伪。 大景帝的兴致被打断,怀中温香软玉骤然抽离,鼻尖的香气还未散去,人却已经离心。 再看她为了一只镯子慌了神、乱了态,那股子在意劲儿,竟比对着他时还要浓上几分。 大景帝又气又酸——他的心思她视而不见,反倒为件首饰这般模样? 骨子里的多疑,让这位不算年轻的帝王怒上心头。 “爱妃这是何意?”他声音冷了下来,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 “一只镯子,比朕还重要?莫非是哪个心上人送的,让爱妃如此珍视?”他忍不住肆意诋毁。 景耀贤妃一听,不再去顾什么镯子了,她委屈的落泪,想要去碰他,却又害怕拒绝。 “皇上~您怎能如此污蔑臣妾!” 她跪坐在榻上,因方才的挣扎,衣襟微敞,露出一段雪白的颈项,更显楚楚可怜。 “臣妾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皇上一人,天地可鉴啊!”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泪顺着脸滚落。 “这镯子……是皇贵妃姐姐先前赐下的。臣妾方才记起此事才慌了神,臣妾若没把她赐的物件保管好,臣妾……臣妾这心实在难安呐……” 大景帝闻言,突然想起皇贵妃那不满一个月就没了的孩子,心头一阵烦闷。 他不愿去思虑真假,叹了口气,亲自下榻,弯腰拾起了那枚双凤镯。 “罢了,是朕错怪你了。” 那镯子摔得有些松动,景耀贤妃一看,哭的更凶了。 “这坏了可如何是好?皇贵妃姐姐肯定要怪我的……” “她不会的,朕给你拼好便是,莫哭了。”大景帝试图将两半镯身重新拼合。 就在他手指用力按压的瞬间,镯身内部的机关,因这一摔一按,恰好弹了开来。 几颗小巧色泽深沉的香丸滚落出来,落在了帝王宽大的掌心。 “咦?这是何物?” 景耀贤妃凑了过来,擦了擦眼泪,美眸中满是不解。 大景帝却在看清闻清那香丸的瞬间,手指发凉。 他也是从上一代宫斗中活下来的人,这东西是什么他不能更清楚——麝香! 足以让女子再难有孕的阴毒之物! 他猛地抬头,眼睛死死盯着景耀贤妃,他想找出她自导自演的证据,却只看到了迷茫与委屈。 干净得不像话。 他的心彻底乱了。 什么旖旎,什么温情,消失不见。 他宠爱的妃子,可能正在被人用麝香暗害。 而下手之人,很可能就是他刚刚因为失去孩子而心生怜惜的皇贵妃! 他紧紧攥住那枚破镯子,几颗麝香丸硌得他掌心生疼。 大景帝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皇上皇上!您去哪里啊!”景耀贤妃见状,顾不上整理衣衫就追下床榻,带着哭腔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 大景帝已然消失在夜色。 景耀贤妃倚着门框,脸上的惊慌与泪水渐渐收敛。 她缓缓抬起手,拭去最后一滴泪珠,唇角勾起。 “鱼儿上钩了。” 现在只等时机——一网打尽! 大景帝怒气冲冲地回了养心殿。 安福海见他面色阴沉,连忙小心翼翼地上前伺候。 “查!” 大景帝将双凤镯重重拍在御案上,“给朕查清楚!这镯子,还有里面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福海心头一凛,不敢多问,立刻双手捧过那只破镯子,躬身退下。 这一夜,大景帝未眠。 他在养心殿内来回踱步。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天色将明时,安福海终于回来了。 他跪在殿中,“陛下,奴才查实了。这镯子是皇贵妃娘娘的陪嫁之物无疑。” “只是……”安福海顿了一下,才继续禀报。 “这内里巧设的机关暗格,根据内府监的老工匠辨认,手法新颖,应是最近才改造完成的。” 大景帝心里一咯噔,他不想怀疑任何人。 一个是他最近宠爱的女人,一个是陪伴了他数年的女人。 “到底是什么时间?”大景帝终究还是想知道答案。 安福海心里门清,不敢有丝毫隐瞒,如实回答,“回皇上,是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大景帝喃喃自语,身子却站不稳般跌向后面的龙椅。 三个月前,景耀贤妃才刚入他眼,得他宠幸不久! 皇贵妃……她竟从那个时候起,就在算计!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景耀贤妃当时不过是个刚得宠的美人,有什么碍着她的? 他虽对景耀贤妃宠爱有加,但心中自有尺度,绝不会让她凌驾于后宫法度之上,更不会为她做出昏庸之事。 他以为皇贵妃淡泊名利、温柔体贴…… 原来,全都是假的! 真相竟如此不堪。 大景帝坐了良久,久到安福海都觉得自己的膝盖开始发麻。 殿外天光大亮,才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响起。 “来人。” 安福海立刻上前一步,伏在地上。 “陛下,奴才在。” 大景帝抬起眼,那双熬了一夜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疲惫不堪。 眼底深处,却翻涌着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和帝王的凶戾。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秘密软禁永福宫。” “不许任何人进出,消息不得走漏半分。” “是!”安福海的心脏重重一跳。 “还有,” 大景帝闭上眼,“准备朱砂笔墨,朕要……拟旨!” 安福海心中剧震,他知道,这后宫的天,怕是要彻底变了。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重重叩首。 “奴才遵旨!” 第九十二章 记仇鬼 “棉棉,这回她是在劫难逃了吧?”景耀贤妃声音有些发紧。 距离那次侍寝已经过去整整三天。 宫里传什么的都有,说她失宠的,说她触怒龙颜的,唯独没有半分关于皇贵妃的消息。 死寂,反而最令人心慌。 棉棉得到的消息要更多一些。 “逃不了了。”她笃定道。 永福宫上下早已被天子亲卫暗中软禁,只待刑部送上证据,皇贵妃柳清沅,必死无疑! 可她却犹豫了起来。 “姨姨,她真的……害过娘亲嘛?”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巧慧那个宫女,虽然皇贵妃本人看着也确实不是什么善茬,但真正能将她与梅妃之死钉死的证据,至今没有找到。 当年那个老嬷嬷,是受了苏明薇的指使。巧慧跟老嬷嬷是姐妹,她无缘无故地出现在皇贵妃的宫里。 所以,才让人很难不把她与谋害梅妃一案联系起来。 可还是那句话,证据呢? 这让棉棉不得不怀疑她是否找错了人。 景耀贤妃看穿了她心底的动摇。 她伸出手,把棉棉那张小小的脸蛋掰过来,强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姨姨可以跟你保证,她绝对参与过梅姐姐一事。” “至于证据……” 景耀贤妃的咬着牙,“棉棉,天道好轮回,疏而不漏,她犯下的错不会凭空消失,证据定会在该出现的时候,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 棉棉走了。 从永和宫出来,冷风一吹,她缩着身子,慢吞吞地往东宫的方向溜达。 白羽在她头顶盘旋,发出几声鸣叫。 【大人,您要是实在上心,我就找人查查!】 棉棉鼓了鼓腮帮子,没吭声。 说实话,她自己也觉得那位皇贵妃不可能那么清白无辜。 可这一切似乎……太简单了。 苏明薇,柳清沅,凡是找到一个,就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将她们扳倒。 别人那是君子报仇,十年都不行,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极速版。 刚踏进东宫书房的院门,就听见熟悉的唠叨。 “又跑去哪里野了?一身寒气。” 棉棉抬眼望去。 只见景华珩正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眼神却精准落在她身上。 他今日穿着一件狐裘冬装,衣领处蓬松的白毛衬得他面如冠玉。 这身装扮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冷厉,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俊,只是那眉头依旧习惯性地蹙着。 棉棉“蹬蹬蹬”跑过去。 她二话不说,整个人砸进了他怀里。 冰凉的小手顺势塞进他温热的掌心,小脑袋在他胸前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窝好。 “没野,去林姨姨那里了。” 景华珩被她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弄得一怔。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僵了一下,随即极快地放松下来,任由她赖在自己身上取暖。 本想训斥她没规矩的话也在嘴边转了一圈,又无声地咽了回去。 只是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来,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情绪不高,“那女人跟你说什么了?” 最好是把这小家伙给彻底得罪了,让她再也不往那边跑。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小家伙就偏爱往那女人宫里凑,等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纠正了。 所以,要说整个后宫他最讨厌谁,那必然是景耀贤妃林芸。 这女人有父皇陪着还不够,竟还要把他的乖宝带走,实在可恶。 棉棉在他怀里仰起头,“锅锅,腻嗦,坏贵妃害过窝娘亲吗?” 她忍不住想找个人倾诉,来缓解心里的不安。 景华珩眸色渐深。 关于梅妃,他现在可以肯定,他比棉棉知道得多,不仅仅是源于上一辈子的记忆,更是这辈子主动去探查后才知道,梅妃之死,牵扯甚广,水比表面看起来要深得多。 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跟这个小迷糊说太多。 “事情过去太久,查证需要时间。”他避重就轻,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小小年纪,脑子里别装那么多乱七八糟的。” “唔!” 棉棉捂住额头,不满地嘟起嘴。 “窝不小了!窝都四岁了!” 她伸出四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极力强调。 景华珩被她这副认真的模样逗得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依旧板着。 “四岁很大吗?连《千字文》都背不全。” “窝会背!” 棉棉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不服气地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诵。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背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开始卡壳,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寒、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最后一个字,带着不确定的语调。 景华珩终于忍不住,胸腔传来低沉的震动,低笑出声。 “是秋收冬藏,笨。” “窝不笨!” 棉棉气呼呼地,决定挽回自己的面子。 她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块被油纸包着,已经有点压扁了的芙蓉糕。 她将那块糕点举到他嘴边。 “给腻次!甜甜的,次了就不许嗦窝笨!” 那芙蓉糕一看就是她偷偷藏起来,准备自己享用的。 上面甚至还留着一个清晰的小小牙印。 景华珩看着递到嘴边、带着她牙印的糕点,挑眉。 他有洁癖,东宫之内谁人不知? 换作旁人,此刻早被他连人带东西扔出去了。 可这是小家伙的,他沉默了片刻,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小口。 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对他而言,过于甜了。 但他却点了点头,语气勉强。 “尚可。” 棉棉立刻眉开眼笑,她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嗷呜”自己也啃了一大口,吃得腮帮子鼓鼓囊囊。 她含糊不清地说。 “看!窝们一起次了!系好朋友!” 景华珩看着她毫无芥蒂地享用食物,心里有点软,又有点涩。 他拿出自己的帕子,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擦掉她嘴角的糕点屑。 “谁要跟你做好朋友。” 他别开眼,语气硬邦邦的,“吃得到处都是,丑死了。” “才不丑,窝可爱呐!” “呵,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今天也算是见到了。” “啊啊啊!”棉棉气的咬上他的脸。 “别乱咬人,会传染,脏死了。” “就咬就咬,把锅锅变成丑丑的大笨蛋!” 景华珩:“……” 啧,记仇鬼。 第九十三章 皇贵妃倒台 “刑部尚书?” 整个早朝一直没吭声的人终于还是被大景帝点名了。 队列中,一个身着紫色官袍的身影明显一僵,随即站了出来。 “臣在。”刑部尚书躬身应道。 大景帝笑了笑,冷嘲道:“还知道吭声啊,朕还以为,自己真养了个哑巴尚书呢。” “皇上息怒!” 满殿官员齐刷刷跪了一地。 “息怒?”大景帝语气不善,“朕让你查案,你却在这里跟朕演一出沉默是金?” “怎么,是觉得朕不配听你的结果,还是你刑部尚书的威风比朕还大?!” “臣不敢!臣万死!”刑部尚书以头叩地。 “臣……臣已查到实证!”他再不敢有丝毫犹豫,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高高举过头顶。 内侍趋步上前,接过来呈递御前的密信副本、以及暗探查到的巧慧与西陵使臣数次秘密接头的时间、地点记录。 “皇贵妃宫中二等宫女巧慧,确与西陵使臣多次私下接触,传递消息,证据确凿!” “你血口喷人!”柳御史从队列里冲了出来,双目赤红。 “我女儿绝不可能叛国!定是这贱婢自作主张!” 刑部尚书此刻也豁出去了,他猛然抬头,脖颈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柳大人!本官只言巧慧有叛国之嫌,何时说是皇贵妃指使?你何必急于对号入座!” “你……!” 柳御史被这一句顶得面色铁青,一口气堵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话虽这么说,殿中众人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若非主子命令,哪个宫女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勾结异族使臣。 大景帝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中的供状,“来人——” “宣皇贵妃柳氏,宫女巧慧上殿!” 众人并没有等很久,皇贵妃来到乾元殿,脸上不见丝毫慌乱,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 “臣妾参见陛下。” “平身。” 大景帝又转向刑部尚书,“刑部尚书,人已在此,你就当场问个明白吧。” 刑部尚书深吸一口气,转向那道倩影,“皇贵妃娘娘,宫女巧慧可是您身边之人?” 皇贵妃从容转身,微微颔首,“回尚书大人,巧慧确是臣妾宫中老人,不知她所犯何事,竟如此兴师动众?” “娘娘可知她私下与西陵使臣往来?”刑部尚书开门见山。 皇贵妃秀眉微蹙,面露惊讶,她用一方织金锦帕轻掩朱唇。 “竟有此事?” “臣妾深居宫中,实在不知!这丫头,莫非是受了什么人蒙蔽?”她目光转向早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巧慧,眼神里满是痛心疾首。 “巧慧,本宫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是有人逼迫于你?” 她将自己摘得干净,话里话外却在暗示巧慧是被他人收买或胁迫。 巧慧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了,想到远在家乡的父母兄弟,她眼含泪光,猛地朝一旁撞去。 侍卫连忙上前。 却发现—— “陛下,死了。” 皇贵妃唇角微勾,随即拿帕子挡着唇上前,“巧慧啊!你竟真的做了这傻事,你有何苦可以跟本宫说啊,为何要自甘堕落,畏罪自杀啊!” 刑部尚书脸色难看,唯一的人证没了,后面该怎么调查? 皇贵妃哭的差不多了,她转向大景帝,“陛下,臣妾御下不严,甘受责罚。若无事,臣妾可否先行告退?巧慧虽做了这猪狗不如的事,但想来一个宫女也传不出什么大事,她跟了臣妾,臣妾也该为她料理后事。” 她说着,竟微微屈膝,行了个告退礼,准备转身离开。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刹那—— “走?” 一直沉默看戏的大景帝冷声喝道:“你秽乱宫闱、善妒成性、心肠歹毒,还想走去哪里!” 皇贵妃的脚步猛地顿住,她霍然回头,脸上血色尽褪,满眼痛色。 “皇上……您在说什么?臣妾冤枉!” “冤枉?” 大景帝猛地将一只破损的双凤镯掷出。 镯子好死不死砸到了皇贵妃头上,血蜿蜒留下。 同时掉下来的还有几颗深褐色的药丸。 “这镯子里的麝香,也是别人冤枉你的吗?景耀贤妃至今犹在,你要不要朕立刻宣她上殿,与你当面对质!” 满朝文武哗然! 皇上这是气昏了头吗?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哪有在朝堂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揭晓后宫阴私的道理。 皇贵妃看着那几颗滚落的麝香丸,整个人都僵住了。 怎么会被发现? 她明明做得那么隐秘! 大景帝看着她惨白的脸跟无法辩驳的惊恐,心中最后一丝旧情也彻底湮灭。 他厌弃地摆了摆手,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 “不必再说了!来人!将罪妇柳氏剥去诰服,打入天牢,即日判处腰斩!” “皇上!不可啊!” 柳御史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小女纵有千错万错,也曾为陛下生育皇子公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求陛下看在昔日情分,看在两位皇嗣的面上,饶她一命吧!” “情分?” 大景帝眼中尽是冰寒。 “当她用这阴毒之物残害其他妃嫔时,可曾念及半分夫妻情分?谁再求情,一律同罪!” 禁卫军上前,拖住瘫软在地,已经傻住不能思考的皇贵妃。 快出殿时,她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哭喊,“皇上!臣妾是爱您啊!臣妾是因为爱您——!” 声音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乾元殿外。 散朝后,得知母妃即日要被处死的三皇子不管不顾,疯了一般直闯养心殿。 “父皇!求父皇开恩!母妃侍奉您左右多年,付出良多,此事必有隐情,她定是受了他人蒙蔽,恳请父皇彻查,还母妃清白!!” 殿内毫无回应。 景华砚跪在石阶上,一遍遍哭诉。 终于,养心殿的门被从内拉开。 大景帝站在门口,眼中是深深的疲惫与失望。 “她辛苦?别人就不辛苦,试问后宫哪一个人不辛苦!朕自问待她不薄,可她做了什么,给别的妃子下绝子药!” “此等歹毒心肠,朕再开恩,哪日她是不是要给朕下毒啊!” 后院着火这种事在寻常人家亦为不耻,何况是天家颜面! 景华砚来的匆忙,并未打听清楚母妃究竟为何入狱,以为是勾结异族被构陷之事,但—— 绝育……药? 他所有的求情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最终,他只能重重磕下头去,“求父皇开恩,让儿臣去见母妃最后一面。” 许久,就在景华砚以为又要被拒绝的时候,大景帝闭上眼,挥了挥手。 “……准了。” 天牢里,曾经不可一世的皇贵妃穿着一身脏污的囚服,鬓发散乱,眼神空洞地靠在墙角。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抬头,在看到来人是自己的皇儿时,眼中有了光彩,“砚儿!你是来救母妃出去的吗?” 景华砚看着母妃的模样,心痛如绞,他缓缓摇了摇头。 皇贵妃眼中的光瞬间熄灭。 她嗤笑一声,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傲慢的神情。 “呵,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好狠的心啊……” “母妃,您为何要做那等事?”景华砚低声问道,“若无此事,纵有些嫌疑,父皇或许……” 他们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为何要剑走偏锋! “为何?” 皇贵妃眼神变得癫狂,痴迷,病态。 “因为我爱他啊。砚儿,母妃从第一次在宫宴上见到他,就深深地爱上了他。母妃不听你外祖的劝告,嫁与他为侧室。母妃就在想,哪怕是个妾,母妃也要嫁!母妃赌对了,他成了帝王。可身为帝王,注定不能属于母妃一个人,既然这样,母妃就给那些女人通通下绝子药!尤其是那些年轻貌美的贱人!她们不配生下他的孩子!” “他的孩子,只能由我来生!或者……谁也别生!” 景华砚被母妃扭曲的爱意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皇贵妃神智错乱般说了很多话,突然——她又变得温柔,她伸手,隔着牢门,轻轻抚摸景华砚的脸,眼神迷离,仿佛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砚儿,我的好皇儿,你记住,千万不要像母妃一样,爱上一个人……” “爱情这东西,太苦了,它会让人变得丑陋,变得疯狂,会让你失去所有的尊严和理智……不要学母妃……” 她收回手,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露出一个温婉如初的笑容。 “以后,柳家,还有你皇姐,就拜托你了。” “走吧……” 离开这里,她的皇儿该是九天之上遨游的龙! 景华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天牢的。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比每次面对国师时还要冰冷。 第二天拂晓,狱卒来报。 皇贵妃柳氏,用一根磨尖的簪子,自刎于牢中! 第九十四章 又双叒叕消失了! 皇贵妃自刎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聪明人看出,她这是在以死给皇上做局,她将所有的罪责终结在自己身上,换取皇上对柳家,尤其是对三皇子的宽宥,盼他能得个安稳余生。 而看不清内里的,则不免唏嘘,以为她是在以死明志,诉说冤屈。 不论出于何猜想,都无法否认,她这一手实在是妙。 试问,大景帝会不知道她的伎俩吗? 他看得分明。 柳清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但他最终还是准了她临终所请,默许了这“以死明志”的戏码。 因为,三皇子景华砚主动上表,自请前往西北苦寒之地,为母守孝三年。 他不愿干涉朝政,主动远离京城。 儿子做到这个份上,他这个当父皇的若再赶尽杀绝,未免太过凉薄。 于是,他准了。 他甚至额外开恩,封了他个“贤王”的头衔。 只是谁都知道,此贤非彼贤。 正午门外,车马已备妥。 景华砚一身素服,面容清减,对着帝后方向深深一揖。 “儿臣此去山高路远,望父皇母后一切珍重。” 皇后脸上的笑意自柳清沅死讯传来后便未曾褪去,此刻更是上前一步,拍了拍景华砚的臂膀。 “砚儿放心,父皇母后定会保重。你在那边,风沙苦寒,更要照顾好自己,莫让父皇母后挂心。” 这母慈子孝的,不知情的,怕真要以为他们是对亲母子。 一直静立一旁的景华珩适时上前,唇角噙着淡薄的笑意,接口道:“母后说的极是。西北疾苦,三皇兄此去,也算磨砺,望皇兄静心守孝,他日归来,风采更胜往昔。” “孤,盼着那一天。” 景华砚抬眼,与景华珩目光相撞。 他听出来,他的好弟弟这是在暗讽他,西北那么苦别死半路上回不来了。 景华砚扯出一抹笑,带着几分落寞与认命。 “太子殿下有心了。臣定不负父皇母后与殿下期望。” 送走景华砚,景华珩脸上的淡笑敛去,转身往东宫走。 他有些烦躁,“小安子,棉棉呢?” 小安子一愣,忙躬身道:“回殿下,奴才这几日也未曾瞧见六公主殿下,许是又在哪个角落贪玩呢。” 景华珩抿紧了唇。 自那日在小厨房折腾一番后,小家伙就跟躲着他似的。不是往萧贵妃宫里钻,就是赖在景耀贤妃处。 他的东宫,倒像是烫脚一般,进都不肯进了。 这种感觉,让他心头莫名窝火。 “去清音阁。” 到了清音阁,景华珩发现,她床榻前的帷幔都未曾拉起。 莫非还没起? 景华珩好笑,放轻声音唤道:“棉棉?都日上杆头了,还不起?” 无人应答。 他蹙眉上前,一把拉开床帷。 只见锦被凌乱,明显有睡过的痕迹,却不见人影。 不像是匆忙离去…… 景华珩脸色沉了下来,“清音阁的奴才呢!主子走了,连东西都不收拾,怎么,一个个手脚高贵,使唤不动了?!” 当值的宫人跪了一地,“殿下饶命!奴婢见床帷未拉,以为公主殿下还未起身,不敢叨扰……” “那你们告诉孤,人呢?!” “奴、奴婢不知……” “不知?” 景华珩眼刀甩过去,“一群废物!拉下去,每人二十大板,教教他们宫里的规矩!” “小安子!” “奴才在!” “立刻带人,去找六公主!” …… 朝凤宫。 “五公主,您确定没看见六公主殿下?” 小安子焦急询问。 景华珠咬着糖葫芦,茫然摇头。 “没有啊,都好几天没见着棉棉了,她是不是找到什么新乐子,居然不叫我一起!” “太不够意思了!” …… 永和宫。 “贤妃娘娘,您可有见过六公主殿下?” 景耀贤妃蹙起秀眉。 “昨天倒是来过一次,怎么了?” 怎么了? 六公主殿下,再次丢了! 消息传到皇后耳中,她纵然再不喜棉棉,此刻也惊得站了起来。 “那还不快去找!宫里丢了个大活人你们都不知道?都是干什么吃的!” 一个皇贵妃已让陛下震怒。 若一个公主再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皇上迁怒下来,谁都讨不了好! 而此刻的棉棉在哪里呢? 说实话,她自己也不知道。 只记得睡得好好的,再一睁眼,就身处这条又黑又长的密道里。 她像只没头苍蝇般摸索了一天,又累又饿。 全靠晚上那顿吃得扎实撑着,不然怕是要成为史上第一个饿死的天命鸦。 “咦,有光?” 她小声嘀咕,却没有贸然上前。 谁知道光亮尽头是出口还是龙潭虎穴? 她悄悄靠近,竖起耳朵,果然听到模糊的说话声。 叽里咕噜,听不懂。 她耐心等了许久,直到说话声消失,才继续往前。 走到尽头,轻轻一推,竟是一面活动的木板。 她钻出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衣柜中。 透过柜门上的雕花镂空,她看清外面的风格有些偏异域。 这里莫非是万邦使臣住的馆驿? 自己怎么会到这里? 她心下惊疑。 听外面没了动静,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柜门,蹑手蹑脚地走出来,想探查情况。 岂料,刚才离开的人竟去而复返! 棉棉吓得瞪大眼睛,哧溜一下又钻回衣柜,紧紧捂住嘴巴。 外面传来她听不懂的外邦话,似乎在争论什么。 突然,“咻”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把小刀竟直直朝着衣柜射来! 棉棉心脏骤停。 “笃!” 小刀深深嵌入她耳侧的柜壁,刀尖离她的太阳穴只有寸许距离! 她甚至能感觉到刀刃的冰凉。 “看吧,我就说没人,你太紧张了。” 外面的人说道,脚步声似乎远去。 棉棉瘫软在柜子里,还好她机灵,使用赐福让小刀偏了一分,不然这会她怕是要归西了。 然而,她还是松气太早了—— “吱呀”一声,大门被再次拉开! 刺眼的光线涌入,那两个人居然又回来了。 还来!? 第九十五章 太子爷驾到,通通闪开! “怎么样?”少年仍陷在太师椅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抵着额角,指腹轻轻按揉着眉心,试图将那点因焦灼生出的倦意压在眼底。 墨色发冠下,眼睫垂落时投下浅浅阴影,遮住了眸中翻涌的沉怒。 他只留下颌线绷紧的冷硬弧度,连带着撑头的动作都透着股力竭后的慵懒,偏生那姿态又矜贵得很,令人不敢直视。 “殿下,所有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没有发现六公主。” 这个结果他并不意外。 那小麻烦精,不闹得鸡飞狗跳,反倒不像她了。 “去把孤的雪团抱来。”他开口。 此刻已是凌晨,万籁俱寂。除了他,整个皇宫的贵人怕是都歇息了。 雪团也不例外。 它窝在自己的锦垫上睡得天昏地暗,即便它是夜行动物,也抵不住天寒地冻时被窝的诱惑。 被侍卫从温暖的窝里拎出来时,它还打着哈欠,一脸的不情愿。 少年接过那团雪白的大肥猫,熟练地挠了挠它的下巴。 “乖雪团,帮孤找一找棉棉,嗯?” 他修长的手指捻起一块小鱼干,在猫鼻子前晃了晃。 雪团的鼻子下意识地抽动,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嘴巴已经精准地叼住了小鱼干,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哼,也就你这小祖宗有这面子!换个人敢吵本喵清梦,看喵喵大王不挠花他的脸!】 景华珩抱着它,踏入棉棉空无一人的寝殿。 雪团舔舔爪子,不情不愿地迈开步子,在房间里踱着猫步。 它先是在桌腿蹭了蹭,又绕着屏风走了一圈,最后,它纵身一跃,跳上了那张空荡荡的床铺。 “喵呜!喵!喵!” 它对着光秃秃的墙壁,不停地叫唤,尾巴竖得笔直。 景华珩眸光一凛,原本沉郁的面上划过一丝异动,他竖起一只手,示意身后跟着的侍卫后退。 待众人屏息退出,殿内只有他一人时,景华珩缓步走近床边。 一直听闻,皇宫地下藏着一条通往外面的密道。前朝覆灭之际,便是靠着这条密道才逃出去了一部分皇室血脉。可密道入口具体在哪里,百年来谁也不知。 莫非…… 他抽出腰间缠绕的银色软剑,剑身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他用剑尖,朝着床榻周围的墙壁地面,随意地戳来戳去。 “叩、叩、叩。” 都是实心的声音。 他没有放弃,继续扩大范围。 突然,在床头内侧的墙角,剑鞘戳下去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墙壁竟向内旋开一个仅容孩童通过的洞口! 黑漆漆的,深不见底。 雪团恰好就站在那个位置,好奇地伸头探脑。 它还没来得及反应,脚下一空。 “喵——!!!” 【天杀的小混蛋!谋杀爱猫啊!十条小鱼干也休想抚平本喵心灵的创伤!!!】 整只肥猫毫无防备地跌入了黑暗之中。 …… 与此同时,鸿胪寺馆驿内,已经躲回隧道里的棉棉又饿又困,听着外面两个男人第无数次争吵。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这是那个爱甩飞刀的矮个子男人。 “你有完没完!陪你干坐一天了,哪来的声音?我看你就是想女人想出幻听了!”这是另一个脾气暴躁的大高个。 棉棉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点一点。这俩人都不用睡觉的吗?精力这么旺盛。 她好饿。 正当她揉着肚子时,忽然,她感到脚边蹭来一团毛茸茸、暖呼呼的东西。 她低头一看,一团雪白的东西正在蹭她的腿。 “雪团,腻怎么来啦?!”她惊喜地压低了声音。 雪团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疯狂吐槽:【还不是那个笨蛋主人!你不见了,他急得丧心病狂,居然把这么娇贵的本喵拉过来当苦力!喵生艰难啊!】 “喵呜喵呜”的抱怨声在寂静的密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外面立刻传来警觉的声音:“怎么有猫叫?”矮个子男人狐疑地侧耳倾听。 大高个不耐烦地吼了回去:“这都几月份了,母猫发春呗!你到底睡不睡?不睡出去打一架!” 显然已经忍到极致了。 甩飞刀男人似乎被噎住,也不想跟这个野蛮大高个多说一句,他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似乎是打算入睡了。 隧道里,棉棉赶紧抱住雪团,小手捂住它的嘴,做了个“嘘”的手势。 棉棉跟雪团在隧道里大眼瞪小眼。 听到外面很快传来了震天的打鼾声,棉棉才松了口气。 她慢慢站起来,缓了缓发麻的脚腿,然后小心翼翼地抱起雪团。 “雪团乖,不要出声,外面都系坏银呢。” 【本喵最安静了。】 雪团在她怀里甩了甩尾巴。 棉棉抱着雪团,一边在心里小声嘀咕“不要醒来,不要醒来”,一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衣柜门。 她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出了衣柜,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向大门。 门闩被轻轻拉开,棉棉抱着猫,像只小耗子一样,快速溜了出去。 屋内,原本鼾声如雷的高个子男人突然没了动静。 而那个矮个子男人,则猛地睁开了双眼。 “谁!” 他话音未落,旁边就挨了高个子男人一脚。 “小美美~”高个子男人翻了个身,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梦话。 矮个子男人:“……” 棉棉抱着雪团成功溜出房间,跑出馆驿,就一头撞上了一个人。 那人身上有股清冷的香气。 “公主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一个女声响起。 棉棉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里。 是南诏国使臣,胧月。 雪团一见到她,瞬间弓起身子,全身毛发炸开,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哈气声,如临大敌。 “好有灵性的猫儿。”胧月轻笑,伸出带着银饰的手想去抚摸雪团。 就在她抬手瞬间,一条泛着五彩斑斓光的小黑蛇,从她腕间探出头,猩红的信子嘶嘶作响。 雪团被吓的猫胆包天,下意识就要伸爪去拍! 电光火石间,棉棉的手比它更快,她想挡住雪团的爪子,那黑蛇却以为受到攻击,直接一口咬在了棉棉细嫩的手腕上! “啊!”棉棉痛呼一声。 胧月脸色骤变,立刻拍了一下黑蛇的头:“玄玄,不可无礼!” 她带着一丝歉意地看向棉棉,指着她手腕上迅速乌黑肿胀起来的两个牙印,“公主殿下,玄玄身具奇毒,还请随我速回房间解毒!” 棉棉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她瞥了一眼那条被呵斥后盘回胧月腕间的小黑蛇,那蛇触到她的目光,竟似乎有些畏惧地缩了缩,尾巴尖却诡异地不停拍打着,透着一丝兴奋。 胧月也没想到自己的爱宠也有这么不听话的一天。回到她的房间后,她直接把那条叫玄玄的蛇关进了笼子里禁闭。 “公主殿下,解毒会有些痛楚,这是正常的,还请您忍……”胧月话音未落—— “砰!” “棉棉!” 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一道玄色身影逆光而立。 景华珩现在门口,玄色的衣袍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手里……提着一只吱吱乱叫、被用来逼问路径的大耗子。 是灰灰。 “锅锅!”棉棉惊讶地看着门口的景华珩。 少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才落到她那只高高肿起,变得和猪头一样大的爪子上。 他周身的气息瞬间沉了下来。 “锵”的一声,景华珩拔起腰间的软剑,剑尖直直地放在了胧月的脖子上。 他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锋利的剑刃瞬间划破了胧月白皙的皮肤,一缕血丝顺着脖颈流下。 他抬眸,“你,很有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