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崽崽她又又又带着诅咒来啦》 第一章 重生成灾星!? 好挤! 景华棉感觉自己脑袋被什么东西压着,又暖又软,让人发懵。 “啊!好痛……”与此同时,一道虚弱的女声钻进耳朵。 “娘娘,再使把劲儿,就快了!”接生嬷嬷俯身在床边,嘴里说着安抚的话,声音却发着颤。 没人注意,她腕间银镯子上沾染了些许不起眼的灰败。 那是催产药,大多数已经被她方才借着喂水的功夫,进了梅妃的嘴里。 药力霸道,却只催发了痛楚,不见临盆的迹象。 接生嬷嬷眼中闪过急切,这可不行,下一秒,她朝着梅妃用力一扯! 巨大的手劲,让景华棉瞬间清醒过来。 她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还没出生的胎儿。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 作为天地间最后一只神鸟,却不得不用自爆换得自由,魂魄焚尽的痛依旧难忘。 她以为自己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连一丝残魂都留不下。 可眼下的一切,都清楚的告诉她,她似乎……重生了? “太子殿下到——” 殿外突然响起一声尖细的唱喏。 景华珩跨过门槛,一身明黄色绣着四爪小龙的常服,尽显龙凤之姿。 “母后命孤来给梅妃娘娘送些参汤,补补力气,都起吧。”说着,将手里的紫檀木食盒往前递了递。 这当然是借口。 母后日日教导他为君之道,端庄持重,可他哪爱这些。 听说梅妃要给他生个软乎乎的弟弟或妹妹,心里早就长了草,找了个借口便过来了。 “里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清丽丽的嗓音,让在梅妃肚子里的景华棉停住思考,好好听的声音。 她没忍住朝着声音的方向踢了踢,谁知力道没控制好,害她的便宜娘亲又痛呼一声。 太子亲驾本就让接产嬷嬷慌了神,这一声更是被吓得心头猛跳,连忙隔着门帘高声回话。 “殿下恕罪!产房污秽,恐冲撞了殿下,娘娘这边一切安好,参汤交给宫人便可!” 三五岁的孩子,最是反骨,别人越不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想干什么。 “你这是在教孤做事?” 被质问的接生嬷嬷手一抖,“哐当”一声,捧在手里的参汤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汤汁溅了一地,也溅在了已经进屋的景华珩身上。 房间里的味道的确不好闻,隔着一道厚重的帷幔,他看不真切床上的人,只能把视线对准眼前一脸惊慌、试图用身体遮掩什么的嬷嬷上。 就是这个坏婆子,故意把母后给梅妃补身体的汤给洒了。 景华珩眯眼,“你想要害梅妃生不下这个孩子?” 嬷嬷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双腿一软。 “老奴不敢!” “不敢?孤可都看见了!” 他差一点就没有弟弟或妹妹了! 才五岁的太子殿下气的不行,“要想孤不治你的死罪,就好好给梅妃接产!” 嬷嬷哪敢不应,连滚带爬地扑回床边,“是,是!老奴遵命!老奴一定尽心尽力!” 床榻上,气息奄奄的梅妃听见了这番对话,挤出几个字。 “谢……太子殿下……” 景华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声音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掉,他期待的弟弟或妹妹,还能顺利出生吗? …… “啊!不好了,血崩了……”接生嬷嬷惊恐喊道。 “保、孩子……” 梅妃涣散的目光死死盯着帷幔的方向,嘴唇翕动。 不知过了多久。 “哇——” 一声啼哭响起。 嬷嬷手忙脚乱地将刚出生的婴儿用襁褓包好,颤巍巍地抱到太子面前。 她倒是想给梅妃,但太子“饿狼”一样的眼神让她发怵。 景华珩低头看去。 怀里的小东西皱巴巴的,皮肤泛着红,丑丑的一小团。 有点失望。 就在这时,那小东西仿佛感知到了什么,忽然睁开眼—— 一双漆黑如曜石的瞳孔中,竟闪过一丝金色的流光。 景华珩一愣。 紧接着,殿外突然传来乌鸦啼叫,声声不绝,似乎在庆贺什么。 耳边“咔嚓”一声,景华珩回神,发现是接生嬷嬷的手镯断裂,碎在地上。 嬷嬷脸色大变,脱口而出:“妖、妖怪!梅妃生了个妖怪,祸星啊!” 景华珩皱眉,“你胡说些什么?” “来人,把她拖下去,交给慎刑司!”景华珩小手一挥,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处理好人,他再低头,发现小家伙直直地看着他,然后,丑丑的小嘴咧开,竟然——笑了! 景华棉没忘记,这就是救了她,声音超好听的小哥哥! 人美心善,她喜欢吖! 景华珩递向宫女的手瞬间顿住,心里莫名有点别扭。 他皱着小眉头,伸手戳了戳小东西的脸,语气还是硬邦邦的:“笑什么?你这么丑一笑更丑了。” 景华棉:“……”她决定讨厌这个哥哥了。 哼,竟然说她丑! 景华珩到底没忘了梅妃,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小家伙走到床边。 “娘娘你看,是个妹妹。” 梅妃已经油尽灯枯的脸上,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挤出一抹满足的笑。 “孩子……就拜托殿下了……” 乾元殿。 大景帝摸着龙椅上的金鳞,看着底下的人,眸色晦暗不明。 “朕怎么不知道爱卿是个哑巴?”一开口就是不怒自威。 “陛下息怒!” 钦天监的监正白着一张脸,伏跪在地,声音抖得不成调。 “那就说!” “回陛下,西北出现地龙翻身,据急报,活下来的……不足三成。” 监正的头猛猛磕在金砖上。 话音刚落,殿外匆匆进来一个太监,身子还没站稳便慌忙跪下,“启禀陛下——” 他喉头滚了滚,声音压得极低,“梅妃娘娘……产后血崩不止,方才……薨了。”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皇帝的声音响起,“安福海,宣六部……议事。” “奴才遵旨。” 直到安福海走出殿外,关于梅妃,皇帝也没提半个字。 梅妃在世时,也算荣宠后宫,如今…… 安福海轻叹一口气,“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三年后,冷宫。 一个豁了口的破碗被人一脚狠狠踢翻。 “咣当!” 粥水泼了一地,看着跟泔水无异。 踢碗的太监身形尖瘦,是冷宫的管事太监之一,刘保。 他面前,站着一个小不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小脸脏兮兮的,只有一双眼睛黑亮得惊人。 她不哭,也不闹,只是仰着小脸,看着他。 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打量?仿佛在看一个好玩的玩具。 “小贱种!骨头硬了?还敢瞪我?”刘保被她看的冒火,“看来是平时挨打挨少了,忘了这冷宫的规矩了!” 他在这冷宫作威作福惯了,哪管眼前的是什么公主。 自三年前梅妃早产血崩而亡,这个在地龙翻身之日出生的女儿就被陛下厌弃,斥为“灾星”,连个名字都没赐,就草草扔进了这冷宫自生自灭。 活着,已是恩典。 棉棉没有说话,却嫌弃般蹙了一下眉。她能闻到这个人身上传来的、浓郁的恶意,比馊掉的粥还难闻。 刘保被她挑衅的举动气的眼冒火星:“看来不动真格的,你这小灾星是学不会乖了!” 他从袖中摸出一根东西—— 那是一根寸许长的银针,细长、尖锐,扎人不留痕迹。 棉棉整个人僵住。 看到她的反应,刘保眼中闪过一丝畅快:“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针尖上那点寒光,在棉棉的瞳孔里越放越大。 上辈子自爆的痛楚再次浮现,没人知道,自爆的时候,是亿万根针同时扎进身体里的痛。 所以,她怕。 怕针,怕痛。 棉棉闭上眼,呼吸急促发颤。 就在这时,一声怒斥响起,“什么东西!给我滚开!” 第二章 神仙锅锅 棉棉猛地睁开眼。 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老鼠,冲刘保“叽”了一下。 声音之大,刘保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脸瞬间黑了下来。 “畜生,找死!” 他恼羞成怒地抬起脚,朝着那抹小小的灰色身影重重踢了过去。 老鼠机灵一跳,还得意叫了两声。 【嘿嘿,死变态,想抓你鼠大爷,下辈子吧!】 托上辈子是只鸟的缘故,棉棉能听懂任何动物的话,噗嗤一笑。 刘保额角青筋暴起,视线“唰”地扫向棉棉,阴恻恻的,“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种!给脸不要脸是吧!要不是娘娘不让咱家玩的过火,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 “你们俩,把她给我拎到那口枯井边去!让她明白明白,谁才是这冷宫的主人!”刘保给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使眼色。 两个宫人不敢违逆,连忙架起棉棉往前走。 枯井旁杂草丛生,看着就渗人。 “知道井里有什么吗?”刘保眯起眼,笑得越发邪佞,“有鬼啊!” 有没有鬼,棉棉不知道,但她知道,前年有个失宠的妃嫔,在这儿死了,这件事还是路过的小麻雀告诉她的。 刘保:“那鬼啊,就从井里爬出来,专抓你这样的崽子,扯掉舌头,挖掉眼睛……” 棉棉眨了眨眼,奶声奶气打断他:“嗦谎的人,鼻鼻上,会长一个好大好大的包哦。” 刘保愣了一下,不屑地嗤笑一声。 下一秒,他的笑声戛然而生。 刺痛从鼻尖传来,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摸,一个硬块正在迅速鼓起。 “啊!”他痛呼一声。 架着棉棉的宫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手上一松。 棉棉瞪大眼睛,小小的身体失去了支撑,整个人朝着黑洞洞的井口栽去。 没人注意,一道灰影也跟了过去。 宫人吓得魂飞魄散:“刘、刘公公!她、她掉下去了!要是被发现……” 刘保摸着自己剧痛的鼻子,啐了一口“真是邪乎”,然后拢了拢袖子,翻了个白眼:“慌什么?一个没人要的灾星,死了就死了,填井里正好。走!” 说罢,竟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枯井里。 想象的疼痛并没有出现,棉棉慢慢爬起来,认真地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黑暗中,一双双绿豆似的小眼睛无比明显。 “吱呀——” 一团团毛茸茸的东西凑了过来,借着从井口透下的微光,能看清是一堆小鼠崽。 为首的,正是刚才帮了她的大老鼠。 棉棉看着它,伸出小手,摸了摸大老鼠的头。 “灰灰,不好意思哦,窝砸到腻了。” 大老鼠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灰灰,是她用自己省下来的口粮,一手养大的鼠大王,手底下的鼠子鼠孙不知凡几。 突然,棉棉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半块藏了许久、已经变得干硬的糕点,不舍地递给它。 “灰灰,腻有办法出去吗?”没了上辈子的翅膀,棉棉只能拜托她的小弟了。 大灰用两只前爪捧住,却没有吃,而是“吱吱”叫了两声。 【老大你放心,就交给我吧,窝这就去给你摇人!】 它鼠大王是一只良心鼠。 “嗯!窝等腻哦!”棉棉乖巧地点头。 一刻钟后,井口上方。 一身玄色常服的少年正微微蹙眉。 他一路跟着自己那只素来高傲的白猫“雪团”,竟走到了冷宫。 此刻,雪团正蹲在枯井边,对着一只探头探脑的灰色大老鼠,发出了……友好的“喵喵”声。 一只猫,和一只老鼠,称兄道弟? 景华珩抿紧了薄唇,眼神里透出一丝古怪。 下一秒,景华珩瞳孔紧缩。 “不要!” 是雪团跳进了井里。 “喵呜……” 井下传来雪团的叫声,还夹杂着别的声音。 “底下有人!” 他脸色一沉,立刻对身后的侍卫下令。 “快!救人!” 侍卫立刻行动。 片刻后,一个脏兮兮的小团子被抱了上来,怀里还紧紧抱着一只同样灰头土脸的猫。 棉棉被放到地上,抬头。 冷宫向来阴寒,今天却罕见的有了太阳,阳光似乎独爱来人,尽数洒在他身上。 浅金的光晕里,少年眉目清冷,神情淡漠,宛如画中仙,让人望而失神。 四目相对。 棉棉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随即弯成了月牙。 软糯的小奶音,炸在景华珩耳边。 “哇!神仙锅锅,系腻救了棉棉吗?” 景华珩垂眸,看着眼前还没他腿长的小豆丁,眉宇间笼罩着的警惕散开些许。 “你是谁?” 七八岁的少年努力端着架子,奶声奶气却偏要压着嗓子。 棉棉脸上的笑僵住。 “窝、窝系棉棉啊!”她的小奶音弱了半截,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腻不记得棉棉了吗?” 明明出生的时候还抱过她呢,怎么能说忘就忘了! 棉棉是谁?景华珩不知道,从上一世回来,两辈子的记忆交杂,浑浑噩噩,很多细节都已不太清了。 但能出现在冷宫的三岁小孩,想来只有那一个。 “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看着棉棉身上的小伤口,邋邋遢遢简直像个小乞丐,景华珩再次蹙起眉,似乎有些不满,倒不是对眼前的傻小孩,而是对他的父皇。 宫里养着那么多只知道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嫔妃,却不愿意施舍一点自己的子嗣。 换他,就不会这样。 闻言,棉棉抬起头,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呆滞了一秒。 好傻,景华珩心想。 下一秒,傻小孩脆生生地开口:“锅锅,你系要给棉棉做主吗?” 软糯的童音中带着一丝试探,似乎不肯相信会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景华珩心口莫名一窒。 他皇家儿女,何需活的如此战战兢兢? 一瞬间,被他深埋在心底的噩梦猛然冲破了禁锢。 上辈子,他被那人亲手送进牢狱,他不解,他乞求,他把身为太子的尊严抛弃砸碎撕烂,都没换得一句解释。 眼前人与记忆中的他重叠了一瞬,又迅速分开。 “呵……呵呵……”他捂着脸,肩膀抖动着,不知是疼的还是笑的。 几瞬后,笑声戛然而止,景华珩放下手,眼底的猩红一闪而逝。 他重新看着眼前的小孩,眼里多了一丝莫名的情绪,若是几年后的景华珩,一定知道,这丝情绪,叫做认同。 “孤若不替你做主,你待如何?” 第三章 这么娇气,以后可怎么办? 景华珩忍不住逗弄她,想看小家伙被逼急了,是否会咬人。 他特意用了“孤”,也是想看看眼前的小孩能不能听懂,若是不懂演一下“神仙”也无妨,若是懂…… 而面临考验的棉棉……棉棉已经气傻了。 臭锅锅,居然真的忘记她了! 不仅不帮她,还欺负她,当时明明答应便宜娘亲要照顾自己的,结果……她等了那么久,都没有出现! 臭锅锅,坏锅锅,大骗纸…… 景华珩看着她那傻乎乎的呆样,紧绷的心莫名松动了一下。 重生以来,从上辈子带过来的阴郁、沉重、真真假假,似乎被这小东西的傻气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 他唇角默默勾起,又默默放下。 景华珩走上前,在侍卫震惊的眼神中,抬手摸了摸棉棉乱糟糟的鸡窝头。 棉棉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心,随后僵住。 棉棉:肿么办,上辈子当鸟的陋习又冒出来了! 虽然是只人见人爱的小鸟吧,但既然当人了,就要入乡随俗,不能再把鸟的那套习性带出来! 刚发完誓,她的脑袋又不受控制地蹭了蹭景华珩的手心,心里疯狂默念:我是人,不是鸟,不能蹭,不能蹭…… 景华珩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而是侧头看向身边的贴身太监小安子,沉声吩咐:“小安子,去将冷宫当值的奴才,唤来见孤。” 这是要给她做主了。 “诺。” 身为太子的近身太监,小安子的办事能力毋庸置疑。 景华珩看着下面一个个低垂着头,看不着脸的奴才,拔高声音,“我大景公主被欺辱至此,底下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扑通!” 两个小太监瞬间腿软,跪倒在地,抖如筛糠。 为首的刘保,脸色更是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这个小杂种不是没人管吗,怎么突然……!? 景华珩拉着棉棉坐在小安子搬的椅子上,“你不是让孤给你做主吗?说说看,他们都是怎么欺负你的?” 棉棉眼睛一亮,她就知道,臭锅锅只是嘴上装不认识她,心里还是记着要保护她的。 想到这,棉棉软舌舔了舔嘴角,告状啊,她最会了! 棉棉挺直小腰板,狐假虎威的气势拿捏得十足,“神仙锅锅,就系他们把棉棉扔进的井里!” 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指向那两个小太监。 景华珩被她这副模样逗得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随即转过身,对着侍卫朗声道:“没听到公主的话吗?这种以下犯上,苛待皇嗣的恶仆,还不拖下去——” “杖、毙!” 侍卫立即将那两个哀嚎求饶的小太监拖了出去。 刘保闻言,把头磕得砰砰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才们也是听命行事啊!” 景华珩眼底闪过一丝寒光,“哦?” 听命行事,是谁?德妃、贵妃还是那些个贵嫔? 正想逼问出背后之人是谁,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小家伙拽住。 小家伙鼓起腮帮子,气呼呼的:“锅锅,他最最最坏啦!一直欺负棉棉,还要拿针扎棉棉!” 景华珩眸光转向跪伏在地上的阉人,沉沉道:“欺负公主,罪该万死。你说呢?” 刘保冷汗涔涔,混合着脂粉,糊了一脸,他连连叩首,“殿下饶命!奴才……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殿下饶命啊!” “求饶?”景华珩轻笑一声,“上次有条狗咬了人,也是这般低三下四地摇尾乞怜。” “孤瞧着可怜,心生怜悯,便饶了它。可它却丝毫不把孤的宽宥放在眼里,屡教不改。” 他顿了顿,再抬眼时,那双深邃的凤眸里已没了半分温度,他看着瘫软在地的刘保:“你说,孤是该拔了它的舌头,让它再也叫不出来。” “还是该卸了它的四肢,让它用余生记牢,什么人碰不得?” 突然,景华珩想起了什么,唇角缓缓勾起。 “忘了,还有个更好的法子呢。孤还可以将它丢进慎刑司。” “先将它那身皮扒了,再一寸寸,挑断它的指骨,让它每哼一声都清清楚楚地记着,今日是因哪句混账话、得罪了哪位贵人,才落得这、般、下、场。” 伴随着最后几个字落下,一股尿骚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刘保竟是被活生生吓尿了! 棉棉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嫌弃地扇了扇风。 “什么味儿呀,好臭臭哦。”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景华珩的胸膛前挣扎着探出小脑袋,小鼻子不停地嗅来嗅去。 她并没有听清两人在说什么。 方才景华珩开口的时候,她就被他整个揽进怀里,用手捂住了耳朵。 至于眼睛,被衣服挡着,她也瞧不见什么。 不过她的小鸟鼻子很灵,立刻就锁定了那股怪味的源头。 她抓紧景华珩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囔囔着,语气里满是嫌弃:“腻快把他弄走啦,臭臭沾到宝宝身上怎么办呀?” 这用完就丢的样子,成功让方才还满身阴郁的太子殿下,气笑了。 他抬手,刮了一下棉棉挺翘的小鼻尖。 “这么娇气,以后可怎么办?” 棉棉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无辜模样,“棉棉好,大家喜发窝吖!” 景华珩又笑了一声。 他的视线重新落回下面那个污秽的东西身上,眼底的笑意瞬间敛去。 “你背后的主子,孤现在不想知道,孤不惹事也不怕事,她要是在原来的位置待的不舒服,孤可以让她尝尝人头落地的滋味。” 刘保哪敢说什么。 “景一。” 景华珩开口。 一道黑影凭空出现,单膝跪地,悄无声息。 “把这东西拖下去,按孤说的办。” “记住,别让他太痛快,得让他多撑几日,也好给宫里那些自作聪明的人,提个醒。” “是。” 黑影应了一声,伸手抓起刘保的衣领,身形一闪,再次消失不见。 棉棉从他怀里冒出头,小脑袋左看看右看看,眼睛瞪得溜圆。 “哇,他好腻害,会飞飞!” 景华珩看着小家伙眼里盛满了对那个暗卫的崇拜,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他抿了抿薄唇,“这有什么,孤也会。” 棉棉的注意力立刻被他吸引了过来,她歪着小脑袋,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语气里满是质疑。 “飞飞,锅锅,会?” 这一刻,一向以谦恭沉稳、喜怒不形于色自持的太子殿下,为了留住小家伙崇拜的目光,撒了这辈子第一个谎。 “孤当然会。” 景华珩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不就是轻功吗。 他上辈子的确是会的。 看着小孩那双重新写满仰慕的眼睛,年仅八岁的太子殿下,暗暗下定决心。 回去就加练。 这辈子,一定要把轻功率先学会。 暗自发完誓,景华珩低下头与棉棉平视。 “记住了,你是我大景的公主,父皇不认,孤认。往后在这宫里,硬气点。” 棉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她踮起脚尖,在景华珩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谢谢神仙锅锅!棉棉祝腻天天都能吃着瓜果蜜饯,无病无灾!” 景华珩眸光一颤,摸了摸她的头,“我都是神仙了,还需要你保佑?” 棉棉不说话,只是眨着大眼睛卖萌。 景华珩笑了笑,也是,三岁的小孩能听懂什么。 交代小安子好生照看后,景华珩转身离去。 身为皇储,他要做的很多。 刚回到宫,数道黑影从暗处暴起,刀光剑影,直扑景华珩而来! “有刺客!护驾!”有人喊道。 景华珩眼神一凝,手已按上腰间软剑。 可他甚至还未出手。 “啊!” 领头的刺客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猛地一滑,整个人朝前扑去,正好撞在同伴身上。 几人瞬间滚成一团,巡逻的禁军闻声而至,这些刺客被当场擒获。 景华珩:“……” 类似的“好运”一直持续到晚上。 当晚,勤政殿。 大景帝批阅完景华珩的文章,竟破天荒赏赐了一盒蜜饯。 景华珩垂首谢恩,心中却不平静。 他捏起颗蜜饯放进嘴里,甜味漫开,他突然想起临走前小家伙的那番话——这保佑,还挺灵的。 冷宫。 见证了刘保等人终于倒霉的棉棉从怀里掏出一块桂花糕打算庆祝下。 这是灰灰从御膳房顺来的。 她张开小嘴,正要咬下去。 动作,猛然顿住。 小巧的鼻子嗅了嗅,原本高兴的情绪一扫而空,整个小脸皱了起来。 “有毒吖。” 第四章 小没良心 一旁准备偷吃一点的灰灰,浑身毛发瞬间炸了起来。 【什么什么!谁这么大胆,敢谋害鼠大王我!】 棉棉看向耍宝的灰灰,“灰灰,这系从哪里拿的呀?” 大老鼠爪子挠了挠头。 【唔,好像是——东宫?】 东宫,太子居所。 棉棉叹了口气,虽然竭力模仿大人,但看着却十分可爱。 “臭锅锅真可怜呐,连这种好次的都不能次。” 灰灰蹦到棉棉手心,灵机一动。 【棉棉要去告诉大锅锅吗?】 它想去,那个人一看就有钱,说不定能讨到不少好吃的,嘿嘿嘿。 棉棉转过头,弹了弹大老鼠的小脑袋,奶声奶气:“不对哦,灰灰。” “他可不系我的锅锅呢。” 棉棉站起身拍了拍屁股,没有给大老鼠解释,独自往屋里走去。 “天黑啦,该睡糕糕啦。” 棉棉把被子拉到下巴,闭上眼,脑海里却浮现出一年前的画面——那天她趁宫人不注意,偷偷溜到御花园,与……那人撞了个正着。 明黄色的衣袍,上面栩栩如生的龙,尽管没有上辈子厉害,但棉棉清楚,他就是这天下的九五之尊,她名义上的父亲——大景帝。 也因为这一面之缘,棉棉知道,大景帝与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 她上辈子作为一只言出法随,上天入地、卖萌撒娇,无所不能的神鸟,对于血脉的感知,没人比她更准。 但在这吃人的后宫,她不能说,任何人,哪怕是灰灰。 想到这,棉棉突然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眼里没有一丝睡意,她轱辘转着,梦呓般说了句:“虽然神仙锅锅不系窝的亲锅锅,但……” 棉棉喜欢他。 对棉棉好的,棉棉都喜欢。 哪怕他曾经是大骗纸。 正所谓“山不就我,我就山”,他不来找棉棉,棉棉难道不能主动找他? 翌日,景华珩与太傅拜别回宫,绕过影壁,脚步一顿。 他宫殿门口的玉阶上,正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小鸡啄米似的。 几个高大的侍卫围着她,面面相觑,一副想管又不敢管的为难模样。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脚步声,小家伙猛地抬头,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看清楚人后,她几乎是弹射出去的。 小短腿跑得飞快,直接扑进了少年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腿。 “神仙锅锅!” 带着欢喜的,奶声奶气的呼喊。 景华珩垂眸,一只手抬起,示意侍卫不必紧张。 然后他弯下腰,看着怀里这个只到他膝盖高的小家伙。 “你怎么来了?又有人欺负你了?” 说完,景华珩想:小家伙拾掇整齐,到跟个糯米团子一样。 谁料,听到他话的小家伙委屈地吧唧了一下嘴,小脸在他价格昂贵的袍子上蹭了蹭。 “没系就不能来嘛。棉棉想腻了不行吗?” 她仰着脸,话说得理直气壮。 不知说到哪个字眼,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就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腰间。 那里挂着一枚纯金打造的腰牌,上面刻着一只鸟。 棉棉心想,这只鸟跟前世的她可真像啊。 啊不,前世的她更漂亮点才对。 景华珩被说的一怔,随即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心里发笑。 “喜欢?” 棉棉重重地点了点头。 拜上辈子是只鸟的缘故,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简直被刻在了本能里。 她都计划好了,等找个机会溜出宫,就去游历各国,把天底下所有亮晶晶的东西都搜罗过来! 不过…… 棉棉的视线从金腰牌上移开,落在少年的脸上。 臭锅锅对她还不错,那她就多留一下下吧。 景华珩犹豫了两息,随即,他伸手解下了那枚腰牌。 “不是喜欢吗?拿着吧。” 金腰牌带着少年身体的余温,落在了棉棉的小手里,沉沉的。 她呆住了。 小安子脸色一变,“殿下,这万万不可啊!” “此乃您的通行金牌,怎可随意给他人!” 景华珩摆了摆手,语气淡然。 “一块金子而已。” 说来也巧,当初内务府呈上几样图样供他挑选时,他一眼就相中了这只浮雕的喜鹊。 现在看看,这喜鹊乌黑灵动的眼睛,跟怀里这小家伙的,不正相似。 收了好东西,棉棉立刻决定要“投桃报李”。 她伸出手,抓住景华珩的衣领,往下一拽。 不知道她哪来的蛮力,景华珩竟然真的被拽弯了腰。 棉棉踮起脚尖,将嘴巴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神仙锅锅,棉棉昨天偷吃到腻的糕糕里有毒哦。” 景华珩一愣,等听懂小家伙说了什么后,眼中温和一点点消失,脑海中,瞬间锁定了好几个人的身影。 他并不怀疑棉棉的话,或者说,这种事太正常不过。 身为皇储,想杀他的人不少,但得逞的——一个没有。 景华珩隐藏好情绪,伸出手摸了摸棉棉的头:“孤知道了。” “不过,有人害你少吃了一块桂花糕,可要孤赔?”他再次逗弄道。 话音刚落,棉棉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丝毫不知道什么叫羞,连忙用力点头。 “锅锅,棉棉要的!”她紧紧攥着少年的衣服。 可还不等景华珩吩咐小安子去把桂花糕端过来,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顶轿辇正朝着他们而来。 棉棉身体瞬间绷紧,她连忙松开抱着景华珩腿的手,转身就跑。 “锅锅窝下次再来看腻,要乖哦!” 说完,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了宫墙的拐角处。 冷宫的人是不能出来乱逛的,棉棉还小,倒也不用怎么计较,但未免冲撞了贵人,自然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景华珩很清楚,但看着她逃跑的方向,心里不免空落落,“小没良心的。” 随即,他转身,迎上前方的轿辇。 “母后安好。” …… 皇宫很大,对于一个三岁稚童,更不用说。 棉棉能顺利找到东宫,全靠灰灰那只大老鼠带路。可现在还没到她跟灰灰约定好回去的时间。 棉棉,迷路了。 她站在朱红色的宫墙下,看着几条一模一样的岔路,有点发懵。 “棉棉好想念(上辈子的)翅膀啊。”她瘪着小嘴,有点委屈,有点难过。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从她身后响起。 “啊!你是、你是林姐姐的……” 惊呼声吓了棉棉一跳,她扭过头,看见个穿藕荷色宫装的女子,鬓边插着点翠步摇,比之她那仅有一面之缘的母妃,也不遑多让。 可棉棉却不喜欢她。受上辈子的影响,她的直觉超准哒。 “腻吓到棉棉了。”棉棉皱了皱小鼻子,委屈意味溢出。 女人脸上的表情一怔。 倒是她身边的宫女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呵斥。 “大胆!怎么跟我们娘娘说话的!” 棉棉被那声“大胆”吓得缩了缩脖子,眼眶瞬间红了,却还是梗着小奶音对那宫女眨眨眼,一脸天真无邪。 “娘娘系什么?系……奶娘吗?” 说完,她又摇摇头,否定刚才的说法,“不对不对,腻比奶娘漂亮多了!还凶巴巴的……” “哦~窝几道了,腻系不系像隔壁小翠那样,系‘娘子’的‘娘’啊?” “可小傅公公也没叫她‘娘娘’吖……” 末了,她还不开心地嘟着嘴,小声补了一句,“不管腻系谁,腻身边的姐姐好凶,棉棉不喜欢。” 小翠、小傅,不用想就知道是结为对食的太监宫女。 他们如何能跟她比! 女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精心描画的眉眼间染上怒意。 “住嘴!” 小杂种! 第五章 又来偷嘴?真是个小馋猫 女人漂亮的面容变得狰狞,眼底的咒怨几乎要化为实质,狠狠剜在眼前这个贱种身上。 那个贱人生的女儿,果然一样可恶。 若不是当年心软留了她一命,如今哪还敢这般挑衅她? 刘保也是个没用的废物! 女人无比后悔——当初就该让这小东西跟着她那短命的娘一起消失才对! 浓浓的杀意在棉棉面前无可遁形,她握紧小手,心里开始打起小算盘,她不能死啊,她当人还没当够呢。 棉棉抬起头,现在日头已经升到了正中央,这个时辰,御膳房的人会将餐食送往各宫。 这个女人能在这里遇见她,说明这里不是什么偏僻的角落。 想到啦! 棉棉伸出没什么肉的小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一掐。 好痛痛。 眼圈瞬间就红了,金豆子争先恐后地滚落下来。 她张开小嘴,哭声响亮,嘴里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飞快嘟囔着:“坏女银,倒霉蛋,快来银,救救窝!” 嘹亮的哭声让女人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随即脸色一沉。 这死丫头是故意的! “闭嘴!不许哭!”女人压低了声音,忙对身后的宫女使了个眼色。 “还愣着做什么,快把她给本宫哄住!要是引来了人,别人会怎么想本宫!” 宫女连忙上前,想捂住棉棉的嘴,可她却哭得更凶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怎么哄都没用。 女人心头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刚想亲自上手,就听到远处传来了轿辇碾过地面的轱辘声。 来人了! 说来也巧,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让棉棉与景华珩分别的那只轿辇。 轿辇停下,一只戴着赤金护甲的纤长玉手掀开了珠帘。 “何人在此喧哗?” 声音带着一丝不悦,透着久居上位的威仪。 女人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她赶紧屈膝行礼,头埋得低低的。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轿辇里的女人淡淡“嗯”了一声。 “原来是贤妃妹妹。” 话音落下,皇后的视线便越过贤妃,落在了地上那个哭得让人闹心的小家伙身上。 “你,又是何人?” 棉棉哭声一顿,她抬起沾满泪痕的小脸,哭肿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轿辇里的女人。 紧接着,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轿辇。 然后,一头扑进那片柔软的裙摆里,紧紧抱住女人的腿。 “娘亲啊~有银欺负棉棉……” 贤妃心里一“咯噔”,连忙辩解:“不!皇后娘娘,臣妾没有……” 皇后却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她,只是垂眸,瞧着这个挂在她腿上,把鼻涕眼泪蹭了她一身的小不点。 她勾了勾唇,逗弄道:“你个小家伙倒是大胆,知道本宫是谁吗?” 棉棉用力擤了擤鼻子,含含糊糊说道:“棉棉几到呀,腻就系棉棉的娘亲啊。” 得到一句纯粹的废话,皇后不气反笑,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棉棉挺翘的小鼻尖。 “呵,敢攀本宫的亲戚,上一个,坟头草可都比你高了。” 棉棉扑闪着睫毛,一个劲地往她怀里钻。 “娘亲娘亲,棉棉不懂,棉棉心痛痛,娘亲给棉棉报仇吖!” 皇后唇边的笑意加深。 “小家伙,敢命令本宫,你是头一个。” 话虽如此,她却看着棉棉那双酷似某人的眼睛出了神,他要是没死,也该这么大了吧。 悲痛与追忆一闪而过,无人察觉。 棉棉见皇后半天不动,心里有点打鼓,她的能力失灵了?等下屁股不会要开花花吧? 想到这,她忍着心痛,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被捂得温热的桂花糕,不舍地递到皇后嘴边。 “娘亲,次~” 皇后从短暂的失神中回过神来,看着嘴边的糕点,挑眉:“你这小家伙,是在贿赂本宫?” 棉棉的眼神瞬间飘向别处,小嘴抿得紧紧的,一副“窝什么都布吉岛”的心虚模样。 皇后觉得她被取悦到了。 心情大好的她,不介意给小家伙做做主。 她抬眼,瞥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贤妃,淡淡道:“瞧本宫这记性,妹妹快快起吧。” 贤妃如蒙大赦,连忙起身,不敢作一点妖。 皇后的视线重新回到棉棉身上,语气却是对贤妃。 “皇上常与本宫提及,贤妃妹妹人淡如菊,最是风雅脱俗。今日一见,倒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突然,她声音转冷:“不过是个小丫头,便是犯了错,也该耐心教引。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倒显得我们这宫里,容不下人了似的。” 贤妃一听,急忙解释:“皇后娘娘,臣妾没有,都是……” 话未说完,便被皇后不耐烦打断。 “都是什么?” “都是这个小家伙的错,还是……都是本宫的错?” “百花宴将近,本宫原还想着,让妹妹费心打理一二,毕竟妹妹素爱这些风雅物事。” “如今看来,妹妹还是先管好自己的脾性,可别到时候怠慢了,扰了皇上赏花的兴致才好。” “你说呢,妹妹?” 轻飘飘的几句话,贤妃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只能屈辱地低下头。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是臣妾失了分寸了。” “妹妹明白就好。” 皇后不再看她,对轿外的大宫女吩咐。 “回宫。” 大宫女看了一眼还赖在皇后怀里的棉棉,面上有些犹豫。 “娘娘,这……” 皇后看着怀里的小人儿,问:“你可要随本宫回去?” 这本该是天大的殊荣。 谁知,棉棉却一口拒绝了。 把“过河拆桥”四个字演得活灵活现。 小手松开皇后的衣角,她从轿辇上出溜下来,小身子晃了晃才站稳,奶声奶气地说:“不要不要!棉棉重重,会压的娘亲痛痛~” 她仰着小脸,冲皇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牙。 “棉棉要去小厨房找桂花糕次啦~娘亲,下次宝宝再抱你大腿呀!” 说完,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蛮劲儿,一眨眼就不见了。 明明那么瘦一个。 没人注意,一只通体灰色的大老鼠“吱吱”叫着从花丛里钻出,飞快跑到棉棉脚边。 棉棉跟着灰灰,一路摸向御膳房。 现在临近午时三刻,一道道膳食被装入食盒,准备送往各宫。 棉棉看着里面的忙碌,轻而易举地就从门缝里溜了进去,无人察觉。 她缩在一个大水缸后面,探出半个小脑袋。 【哇——蒸鹿尾!还有烧野鸭!如意卷和八珍糕也有!】 大耗子报菜单似的,每说一道菜,棉棉的眼睛就更亮一分,一人一鼠,动作出奇的一致。 好在棉棉还有一点理智,没有被美食迷昏头,她知道,这些不是她能肖想的。 要想不被发现,她们只能偷点边角料。 一顿饭还是顿顿饭,她还是分得清的。 棉棉迈开小短腿,熟练地找到放边角料的木桶,踮起脚,扒拉出一块鸭架,给了灰灰,然后探进头,扒拉下一块。 谁知肉还没啃上,后领就是一紧,整个人都被提溜了起来。 “又来偷嘴?真是个小馋猫。” 第六章 林姑姑 棉棉手一抖,刚要挣扎就被她平放在地上。 棉棉仰起头,见刚才说话的人一手提着个食盒,一手捂着嘴压笑,眼里没半分责备。 是林姑姑,她的半个投喂官。 棉棉松了一口气。 林姑姑眼里藏着心疼,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油纸包,塞到她怀里。 “拿着快走吧。这里人多眼杂,被发现了可就不好了。” 油纸包温温热热的,散发着桂花的甜香。 没等棉棉说声谢谢,门外突然冲进来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喊:“姑姑!不好了!” 她反应极快,抱着油纸包和灰灰,“嗖”地一下钻到了旁边的长桌底下。 林姑姑转过身,安抚她:“发生了什么,慢慢说。” 宫女一听,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姑姑,小桃在贤妃宫里被掌嘴了!说她端汤时洒了一滴在贤妃的裙摆上,可能、可能要被杖毙!” 林姑姑眼前一黑,手里的食盒“咚”地掉在地上——小桃是她亲手带出来的,性子最是乖巧,哪里有那个胆子? 不过…… 听说贤妃似乎冲撞了皇后娘娘,圣眷大不如前,正变着法儿地在宫里撒气呢。 小桃就成了这个倒霉蛋。 “不行,小桃是家乡那边托我照看的,我待她视若亲妹,更何况……今日之事本就是我安排她去的。” 她理应负责。说着,抬脚就要往外走。 桌子底下,棉棉打开油纸包,里面果然是桂花糕。 她掰了一小块喂给嘴巴张得大大的灰灰,然后看着林姑姑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开口。 “灰灰,窝们不能当没良心的银,对嘛?” 灰灰的嘴巴被桂花糕塞得鼓鼓囊囊,闻言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棉棉见自己被肯定,高兴地抱着大耗子,迈开小短腿,朝着林姑姑的方向跑去。 她们要帮助林姑姑吖! 锦乐宫。 林姑姑刚冲进来,就看见小桃跪在地上,半边脸肿得老高,旁边是一滩打翻了的汤水。 她规矩地行了一礼,借位挡在小桃前面,不卑不亢:“贤妃娘娘,小桃年纪小不懂事,若是冒犯了您,奴婢替她赔罪!” “求您看在她初犯的份上,饶了她这一次吧!” 主位上,贤妃的玳瑁长甲拨弄着手炉里的银碳,眼皮都未抬一下。 “素来听说林姑姑护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但也不能帮亲不帮理啊,本宫教训犯错的人,何时轮得到你来插嘴?” 她抬眸,定定地看着林姑姑。 “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的奴才,留着有何用?” “娘娘!” 林姑姑眼尾发红,死死掐了自己一把,冷静下来,“小桃绝不是那种人!求您明察!” “呵。” 贤妃冷笑一声,正要开口,视线突然凝固,随即发出尖叫。 “啊——老鼠!” 只见她的裙边,不知何时竟然窜出了一只肥硕的大老鼠。 贤妃吓得从软榻上弹了起来,花容失色。 “快!快给本宫抓住它!” 殿内瞬间乱作一团。 林姑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她正要加入其中,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是棉棉! 只见小家伙伸出手冲她比划着。她先是指了指小桃,又指了指那只正在上蹿下跳的老鼠。 林姑姑心头一跳,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冒出来。 这是要她……? 她敛下情绪,拽起身边还在发懵的小桃。 只见小桃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把所有人都折腾得够呛的老鼠,竟然主动朝着她的方向一跃,稳稳落在了她的手上。 林姑姑立刻高声喊道:“娘娘,老鼠抓到了!” 贤妃惊魂未定地抬手按住眉心,看着被小桃奉上来的老鼠,脸上满是嫌恶。 林姑姑见缝插针,连忙拉着小桃跪下。 “娘娘,您看,小桃如此忠心护主,为您抓住了这孽畜,您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贤妃皱着眉,就见小桃捧着那只老鼠,似乎还想往前凑。 “站住!” 贤妃当即厉声喝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她强撑着面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罢了,本宫今日就给你一个面子。” 林姑姑心中大喜,连忙带着小桃磕头谢恩。 贤妃显然不想再看见她们,语气里满是厌烦:“退下吧,本宫乏了。” 出了锦乐宫,林姑姑后背渗出一身汗,还好……她没有领悟错。 想到这,林姑姑眼神一暗,她遣走还在后怕的小桃,转身对着墙角一处阴影轻声说。 “出来吧。” 棉棉抱着灰灰,从墙角后面慢慢走了出来,仰着小脸,冲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林姑姑也笑了,“我知刚才都是你帮了忙,多谢。” 棉棉晃了晃小脑袋,“腻给糕糕,窝帮腻吖!” 是你给我了糕点,我才帮助你的呀! 这天真又直接的逻辑让林姑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她蹲下身,摸着棉棉的头发,眼神悠远,莫名来了一句:“要是娘娘还在,你会更幸福吧。” 棉棉歪了歪头,大眼睛里满是疑惑:“什么呀?” 林姑姑迅速收回情绪,摸了摸有些发涩的眼角。 “没事,乖宝快回去吧,这里风大。” 棉棉听话走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林姑姑,才问怀里的灰灰:“腻吉岛她嗦的娘娘系谁嘛?” 灰灰挠了挠下巴。 【如果窝没猜错的话,她说的可能是老大的娘亲哦。】 三年前,梅妃娘娘的大宫女,就叫林芸。如今的林姑姑,也叫林芸。 梅妃…… 脑海里闪过一张秾丽的脸,那个宁愿赴死,也要把一线生机留给她的女人。 棉棉不懂,也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不想活下去? 但不管怎么说,是她受了恩惠,她该偿还。 作为曾经天道孕育出的生灵之一,没人比她更清楚“因果报应”四个字的分量。 棉棉小大人般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眼睛倏地一亮。 整个人跟个小炮仗似的,直直弹射出去。 “锅锅!腻怎么在这里吖?” 第七章 窝乖乖,上学吖 少年一身黑金玄衣,肌肤冷白,眉眼精致,贵气逼人,不是景华珩又是谁? 棉棉不知道,她眼中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早早就站在这了。 自清早与小家伙分别,景华珩就念着小家伙这么早找他,会不会饿肚子,特意命人备了些吃食,匆匆赶往冷宫。 却撞了个人去阁空。 他思来想去,猜小家伙许是嘴馋,自己跑去御膳房碰运气了。 便一路寻了过来。 正正好看见小家伙不要钱般把小脑袋送到别人手心里摸。 嘴里还甜甜地喊着“姐姐”。 呵,姐姐? 都年近三十的人了,也好意思让一个三岁奶娃娃喊姐姐。 脸呢? 也不嫌害臊。 景华珩越想,心头火气越旺,出口的语气也带着不善:“怎么,这里你来得,孤来不得?” 棉棉听出他的不高兴,虽然不知是惹的,但不开心就要哄开心吖,不然身体会憋坏的。 小家伙一个弹跳,少年下意识伸出双臂,稳稳托住了她的小屁股。 棉棉双臂紧紧搂住景华珩的脖子,小脸蛋在他颈窝里使劲蹭了蹭,奶声奶气:“锅锅系专门来找宝宝的嘛?” 景华珩冷哼一声,不想回答,刻意别过头,不去看她那张讨好的小脸。 可怀里的小人儿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脑袋转到左边,她的小脑袋就凑到左边。 他转到右边,她又跟了过去。 景华珩无奈,“别闹。” 棉棉却不小心被他说话时滚动的喉结戳到了痒痒肉,整个人咯咯笑作一团,身子一软,差点从他怀里掉下去。 景华珩心头一紧,抬手在她的小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故作严肃,“再闹就把你扔下去。” 棉棉乖了。整个身子都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动不动。 忽然,她鼻翼微微翕动。 下一秒,一只不安分的小手悄悄钻进了景华珩微敞的里衣。 少年的身子瞬间僵住。 紧接着,一声惊喜的小奶音在他怀里炸开。 “哇,鸡腿腿!” 哦,他给她带的吃食被发现了。 棉棉高高举起那个油纸包,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写满期待,直勾勾地看向景华珩:“锅锅,鸡腿腿系给窝次的嘛?” 景华珩还没忘记刚才的事,一口否决,“不是,是给我的小猫咪的。” 呵,吃了别人给的东西,还想吃什么鸡腿,不许吃! 一旁的小安子看着自家殿下口是心非的模样,嘴角疯狂抽搐,强忍着笑意。 到底是谁连饭也顾不上吃,亲自去御膳房吩咐人把鸡腿热了一遍又一遍的。 棉棉小嘴张了又张,欲言又止的,最后委屈巴巴地撒娇:“锅锅,猫猫肚肚不好,不能次,宝宝肚肚好,可以次!” 她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让景华珩险些破功。可一想到刚才她对别人笑得那么甜,他的心又硬了三分。 “不行,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棉棉的小嘴立刻撅得老高,左边脸写着“委屈”,右边脸写着“不开心”。 就在景华珩和小安子都以为她要伤心欲绝,准备放弃的时候。 一声接一声软糯的叫声响起。 “喵呜~” 景华珩垂下眼帘。只见怀里的小家伙正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冲他软软地叫着。 “喵~锅锅,现在窝系猫猫了,鸡腿腿可以给宝宝次嘛?” 景华珩紧抿着唇,面上一片冷酷,心底却疯狂说:给给给,全都给你! 别说一个鸡腿,就是要整个京城鸡腿的,他也搜罗过来! 他面无表情地将油纸包递了过去。 小安子看着自家殿下:“……” 殿下,您的原则呢? 您知道不知道您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一个被美色所惑的昏君啊! 殿下,您快醒醒! 昏君·景华珩本想叮嘱一句“吃慢点,别噎着”。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原先巴掌大的鸡腿,只剩下了个光秃秃的骨头架子。 棉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油乎乎的小手,然后把骨头扔给了早就被香迷糊的灰灰。 【谢谢老大,老大万岁!】 舔完手指,棉棉想到了什么,她扭过头,对着还在发愣的景华珩,狠狠香了一口。 “木马~” “锅锅,棉棉爱腻哟!” 一个油腻腻的亲亲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景华珩的脸上。 棉棉本意是感谢投喂,谁知却把人亲得满脸是油。她心虚地绷紧小嘴,眼神飘忽望向了天空。 “呀!”没等景华珩说话,一旁的小安子惊呼一声,猛地一拍脑门,“殿下,我们得赶紧走了!再迟的话,太傅可又要责罚了!” 景华珩这才想起来,他现在只是一个八岁稚童,每日还要准时准点去上学。 景华珩沉沉“嗯”了一声。 小安子内心欣慰无比,他就知道,自家殿下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绝不是那荒淫无度的昏君。 谁知下一秒,他怀里的小孩开了口。 “锅锅,腻要去干什么吖?”上学又系什么东西? 托上辈子是只鸟的福,棉棉从来没有上过学,更不知道什么是上学。 景华珩:“哥哥要去上学,等课业结束,我再来寻你,可好?” 棉棉却用力摇了摇头:“不好不好!窝喜欢锅锅,窝要陪锅锅!” 她小脸一扬,张嘴就来:“窝也要去上学!” 景华珩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一时竟不知是该先拒绝,还是该先训斥这小家伙太过不矜持。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喜欢”! 小安子看着自家殿下沉默不语,以为他是默认了。 完了。 他家殿下果然就是个昏君。 他的视线随即转向棉棉,那眼神,活像在看一个蛊惑君心的妖妃。 而在场的另一个小家伙,见景华珩不说话,又奶声奶气地补了一句:“窝乖乖,锅锅要窝嘛?” 第八章 高太傅 暧昧不清的话瞬间将景华珩飘远的思绪拽了回来。 他眉心微蹙:“你确实该好好学学。” 满嘴胡话,万一将来招惹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那还得了。 小家伙却只当他同意了,立刻欢呼出声:“好耶,最爱锅锅啦!” 说完,她牵着景华珩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演武场走去。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迟到了。 演武场上,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背手而立,看着就不好惹。 景华珩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太傅。” 被唤作太傅的男人缓缓转身,一张常年暴晒成古铜色的脸黑沉沉的,眼神锐利,张口呵斥道:“太子如今不是三岁小儿,怎连最基本的守时观念都无!”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太子自行领罚吧。”他摆了摆手。 景华珩也知此事理亏,并未辩驳,正要应下。 “腻补药打锅锅!” 一道小小的身影突然从他身后冲了出去,一把抱住太傅的腿。 “都系宝宝的错,要打腻就打窝吧!”棉棉仰着小脸。 是她缠着锅锅,才害得锅锅迟到。锅锅对她那么好,不就是挨打嘛,她……她撑得住! 小家伙说着,松开抱住大腿的手,转而将自己的小手伸了过去,紧紧闭上眼睛。 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太傅这才注意到,太子今日身边还跟了个小娃娃。 他低头,视线落在那个还没他膝盖高的小不点身上。 “你这小鬼头是谁?” 棉棉一听这话,眼睛睁开,觉得这个大人太不识好歹。她明明都主动认罚了,怎么还要羞辱她! 什么小鬼头! 她可是堂堂神鸟,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小家伙越想越气,直接哼了一声,扭过身,把圆滚滚的小屁股对准他。 太傅看着这个对着自己的小屁股,一脸无措,“这……?” 景华珩见此情形,上前一步,将闹脾气的小家伙领了回来,圈在自己身前。 “高太傅,皇妹见孤就学辛苦,执意随来,还请太傅海涵。” 皇妹? 高太傅眉头紧锁。 当今圣上膝下确实有两位公主,一位是德妃所出,早已远嫁和亲。 另一位则是贵妃独女,算算年龄,倒与眼前这个小家伙能对上。 可……什么时候皇后一脉竟与贵妃一脉交好了? 宫中派系斗争之复杂,他一个武将想不明白,干脆也就不想了。 他高远就是个粗人,若不是当年走了大运,三元及第中了武状元,哪有资格站在这里。 虽说,让他一个三元及第的武科状元,来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有点大材小用。 但那是太子。 大景未来的皇帝。 能当帝师,是他高家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不过福分归福分,规矩不能废。 高太傅板起脸:“公主金贵,还是莫要在此地玩闹。” 棉棉一听他要赶自己走,顿时急了:“窝不!腻系不系想趁窝不在,欺负锅锅?” 她张开双臂护在景华珩身前,气鼓鼓地瞪着他:“窝告诉你,窝很腻害的!” 天大的一顶帽子就这么扣了下来,高太傅当场傻眼。 他?欺负太子?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景华珩看着太傅那一脸憋屈又不敢言说的表情,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他从棉棉身后走出来,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 “棉棉乖,太傅不是要欺负哥哥。哥哥迟到了,按照承诺,要去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你也不想哥哥变成一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对不对?” 棉棉赶紧摇头,她不要锅锅变成大骗纸。 变成大骗纸的锅锅,会忘记她,会不再理会她,更不会给她好吃的了。 一想到那种可能,小家伙的鼻子就泛起酸意,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雾蒙蒙的。 “锅锅,窝乖乖的,腻不要变成大骗纸。” 景华珩不明白她怎么突然就老实了,但目的达到,他还是很高兴的。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示意一旁的小安子把准备好的糕点拿给她,自己则走到演武场中央,稳稳地扎起了马步。 …… “唉……” 在棉棉托着小脸,发出第九十九声叹气之后,一旁监督的高太傅终于忍不住了。 “公主殿下,您为何一直叹气?” 棉棉闻声,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先是看了他一眼,又转向不远处在斜阳下扎马步的景华珩,那意思不言而喻。 高太傅:“……” 哦,是他惹的。早知道就不问了。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见景华珩终于结束了惩罚,棉棉立刻从台阶上蹦了下来,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过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块绣着小鸡的帕子,踮起脚尖,给他擦汗,边擦边问: “锅锅,腻难受不?” “锅锅,腻热不热?” “锅锅,腻渴不渴?” “锅锅,腻太腻害了!” 贴心又可爱,一旁的高太傅看得羡慕不已。 怎么他家那个,就跟个假小子一样呢。 休息片刻,高太傅站出来,“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基本功万万重要。” “今天,我要教你们的,便是——拳!” 话音落下,他猛地朝前方的空气挥出一拳。 拳风凌厉,竟带起一阵肉眼可见的罡风,吹得人衣袂作响。 棉棉瞪大眼睛。 好、好厉害! 明明男人身上没有一丝灵力,为何能使出如此霸道的拳意? 高太傅察觉到小家伙眼中的崇拜,心中畅快无比,面上却依旧严肃。 “看清楚了吗?试问,你们可以打出来吗?” 景华珩与棉棉齐齐摇头。 “所以,今日的任务,便是对着那边的木桩,挥拳五百下!” 五百下? 景华珩皱眉,别说棉棉只是个三岁小孩,就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甚至许多成年人,都未必能坚持下来。 他正要开口,想请太傅酌情减量。 眼角余光却瞥见小家伙已经冲了出去。 小家伙跑到一根粗壮的木桩前,学着高太傅的样子,右手握成一个小小的拳头,卯足了劲就挥了出去。 “棉棉!” 第九章 大力士棉棉 景华珩心头一跳,赶紧跑了过去。 “哇——” 棉棉看着自己破皮的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疼痛,嘴巴一瘪,哭声响彻整个演武场。 “疼不疼?哥哥看看?”景华珩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心捧在掌心。 棉棉把手递给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锅锅,破皮了,好痛好痛啊。” 高太傅也吓了一跳,快步赶了过来。 小家伙连绷带都没缠,就敢直接往硬木桩上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景华珩看着她手上渗出血的红痕,又气又恼,不能惩罚眼前的小笨蛋,就只好拿罪魁祸首出出气了。 正要下令让人把木桩砍了,视线猛地凝固。 只见原先被小家伙打过的地方,竟然……裂开了一道的缝。 裂开了!? 高太傅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 这是什么暴娇奶娃! “快,宣御医!”景华珩回过神来,立刻冲着小安子大喊。 这都把木桩打裂了,手怎么可能只是破皮这么简单! 然而,事实证明,还真就只是破了点皮。 太医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摸了摸胡须,一脸无语地看向紧张不已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臣要是再晚来一会儿,公主这伤口……怕是就自己愈合了。” 所以,真的不用那么十万火急地把他从太医院喊过来。 他一把年纪了,老胳膊老腿的,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景华珩摸了摸鼻子,神情有些不自然。他默默地将视线投向罪魁祸首。 棉棉则心虚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她也不是故意的嘛。 就是看见那么光滑完美的木头,上辈子作为鸟的习性又冒了出来,总想上去啄一啄。 可她现在已经没有了坚硬的喙子,就只能用手了嘛。 说到底,她也是受害者呀。 经此一遭,景华珩再也不敢让棉棉跟着一起训练了。 小家伙再次喜提冷板凳,只能坐在一旁,看着景华珩一丝不苟地打完剩下的五百下。 直到高太傅宣布下课,棉棉才松了一口气。 她凑到景华珩身边,小声嘀咕:“锅锅,上学一点也不好玩,宝宝再也不要来了。” 景华珩闻言,唇角勾起:“这可不行。” “你忍心哥哥一个人在这里受苦嘛?” 棉棉正要点头,就看见景华珩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拿出了一块诱人的奶豆腐。 “嗯?”他挑了挑眉,将奶豆腐在她眼前晃了晃。 浓郁的奶香瞬间钻入鼻腔,棉棉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 她刚打算闭上眼睛非礼勿视,就又闻到了一股咸香。 是牛肉干! “陪不陪?”景华珩好整以暇地问。 棉棉瞪着他,看看他手里的奶豆腐,再看看另一只手里的牛肉干。 臭锅锅!坏锅锅!就知道用美食诱惑她! 她陪,她陪还不行嘛。 景华珩看着委曲求全的小家伙,嘴角漾出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他负手走在前面,声音愉悦:“那还傻站着干什么。不想吃晚饭了,还不快跟上。” 棉棉“嗷”了一声,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餐桌上,水晶虾饺、蟹粉狮子头、还有一盅文火慢炖的鸽子汤,叫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看的棉棉眼花缭乱。 棉棉再一次感慨自己的眼光好,找了这么一个金灿灿的大腿。 她心情一好,小手便不安分起来。拿起勺子挖了一颗蜜饯,努力伸长手臂,将勺子放进景华珩碗里。 “锅锅先次!” 一旁伺候的小安子抹了抹头上渗出的汗,哎哟喂小祖宗,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整个皇宫谁不知道,他家殿下的洁癖已经严重到令人发指的程度。 就是皇后娘娘亲手夹的菜,殿下都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让下人撤了下去,半点面子都没给过。 景华珩垂眸,看着碗里的蜜饯,突然想起两人初见时,小家伙的那一句我: ——棉棉祝腻天天都能吃着瓜果蜜饯,无病无灾! 鬼使神差地,他夹起来蜜饯,放入口中。刚尝出味道,他就后悔了,眉头皱起来,嫌弃道:“太齁。” 棉棉不信,也给自己挖了一颗塞进嘴里,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 确实有点齁。 不过,看着被齁的要死,却还要故作没事的景华珩,棉棉眼睛转了转,突然找到了乐趣。 她再次拿起自己的小勺子,挖起一个圆滚滚的肉丸子,塞进他碗里。 “锅锅,次!”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景华珩暂时想不起他那该死的洁癖,夹起,放入口中,“尚可。” 小家伙似乎投喂人上了瘾,又把一碟炙烤过的鱼片推到他面前。 景华珩当然知道这小东西在故意逗他,也乐得陪她玩这场投喂的游戏,夹起,说:“一般。” 棉棉看了看,最终拿起一块花生酥,递了过去,“锅锅,次次这个!” 这一次,景华珩却侧头避开了。 “哥哥花生过敏,你吃吧。” 棉棉见过宫里的小太监过敏,浑身起红疹子的样子,吓得立刻缩回了手,把那盘花生酥丢的远远的,让景华珩碰不到。 景华珩心里一暖。 做完这些,棉棉才把那块花生酥塞进自己嘴里。好次呀。她满足地眯起眼,粉嫩的小舌头无意识地舔了舔唇角。 景华珩的目光落在她唇边那一点白色花生碎屑上。 好碍眼。 不想让别人看见她这般模样。 他伸出手,想要把碎屑弄下来,却听见。 “皇后娘娘驾到——” 景华珩动作顿住,随即手腕一转,紧紧抓住棉棉。 “小安子,找个地方把棉棉藏起来!”他压低声音喊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女人进门的瞬间,棉棉灵机一动,“哧溜”一下钻进了厚重的桌布下。 “怎么有两套餐具?”看着桌上相近的两套餐具,皇后挑眉问道。 第十章 为情所困? 景华珩丝毫不慌,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回母后,儿臣最近饭量增大,让母后见笑。”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母后可用过膳,若还未用膳,儿臣即刻传御膳房再加几样小菜。” 皇后“嗯”了一声,并未拒绝,她过来前确实没用膳。 她在主位上坐下,宫女立刻为她布筷。 “听你父皇说,你近来进步良多?” 景华珩心中一凛。 近来,他仗着上辈子的见闻,所作所为,或多或少正中父皇下怀。 没想到,母后竟这般敏感。 也是,他这位母后,素来最爱掌控一切。如今见他这颗棋子似乎要脱离棋盘,自然要来敲打一二。 他收敛眼中情绪,抬起头,装出被夸奖的欣喜以及天真,“儿臣只是谨记父皇教诲,不敢有半分懈怠。” 皇后看了他一眼,不知信没信,“既记着教诲,便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夹起一个水晶饺子,停在半空,意有所指道:“人啊,就像这饺子,皮得把馅儿完完整整地裹住,才算个样子。” “若是这馅儿露了边,哪怕里头是再好的山珍海味,也只能丢了。” 景华珩垂眸,看着那枚水晶饺子,抓筷子的手收紧。 他大意了。 以为重生就可以掌控一切,不曾想他的心思已是昭然若揭,若非皇后今日打压提醒,恐怕…… “儿臣知晓了,谢母后提点。” 见他这副顺从的样子,皇后十分满意,也乐得陪他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 “这碟花生酥闻着还不错,你不是最爱吃了?尝尝。” 她捻起一块,亲手放到了景华珩的碗里。 景华珩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死死盯着碗里,一动不动。 他、爱、吃?整个东宫谁不知道他花生过敏。 呵…… 景华珩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怎么不吃?”一番心意不被理解,皇后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景华珩将那块花生酥夹到一旁,声音淡淡:“孤不爱吃。” 充满攻击的话,皇后蹙起眉,“啪”的一声,将筷子重重拍在桌上。 “不爱吃,还是在跟本宫耍小性子?” “你今年八岁,不是三岁!现在,立刻,马上,给本宫夹起来吃掉!” 她还以为这孩子真的长大了,没想到还是这般不懂事。 空气瞬间僵住。 作为皇后的亲子,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个女人,景华珩知道她生气了。 也知道如果今天他不吃,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收场。 景华珩苦笑一声,终是夹起了那块花生酥。他闭上眼,准备将花生酥送入口中。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猛地从桌子底下蹿了出来。 “不可以次吖!” 棉棉扑过去,一把将他手中的花生酥打落在地。 “锅锅对腻花生过敏,次了会生病哒!” 清脆的童音格外响亮。 皇后一怔,她甚至都没来不及询问怎么会有个孩子在这里,满脑子都是那句“花生过敏”。 “你……花生过敏?” 无人回应。 一场晚膳,不欢而散。 收拾好残羹,皇后坐在主位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底下的一大一小。 “说说吧,怎么回事。她……怎么会在这里?” 关于那块花生酥,皇后打算当缩头乌龟。她高傲的性子,放不下颜面,去给一个小辈道歉,哪怕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 景华珩率先开口,将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回母后,是儿臣带她来的。儿臣知道未经母后应允,私自带棉棉出宫是为不妥,儿臣愿一力承担,与旁人无关。” 他不能让母后降罪于棉棉。 此事若没有他的应允,凭她一个三岁稚童,根本不可能踏出冷宫,更遑论进入东宫。 所以,无论如何,都该由他来承担。 皇后眯起眼,“你可知她的身份?” 什么身份? 无非是冷宫弃女,天降灾星。 “我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皇后恼怒,“明知故犯,还不知悔改!你是嫌本宫的日子过得太好,还是嫌你外祖一家落不得把柄给你父皇吗!” “儿臣不敢。”景华珩垂首,淡淡回应。 棉棉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愁起一张小脸,整个人跑到皇后面前,仰起头。 “不系的!不系的!都系棉棉的错,与锅锅无关,娘亲要打就打棉棉吧!” 皇后这才把视线落到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上午邀她她不来,原来是有了新的大腿。 “你个小奶娃,倒是挺会给本宫惹麻烦。你们两个,既然都这么想挨打,本宫今日就如了你们的愿。” “来人——” 棉棉一听真要打他们,心里顿时慌了,她、她就系嘴上说说吖!真打她可系会哭的! 眼看着侍卫就要进来,棉棉急中生智,扑到皇后腿边,用小脸蹭啊蹭,撒娇道:“娘亲不疼棉棉了嘛,棉棉可乖可乖啦,棉棉给娘亲唱歌呀,娘亲~” 皇后被她蹭得有些意动,不过还是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小脑袋。 “不好。” 棉棉见撒娇不好使,又心生一计。她伸出小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那,娘亲打吧,窝只要娘亲打。” 皇后打的,肯定比下人打的要轻。而且她刚刚可是悄悄给自己用了言灵术,今天绝不会挨到打的! 所以……嘿嘿嘿。 皇后看着她那点鬼机灵,冷哼一声,作势扬起了手。 棉棉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回系呀,她的法术要失灵了嘛? 她下意识把手往后一缩。 皇后见状,眼中含笑:“这么不情愿呀,那本宫就不打了。” 棉棉眼睛一亮,她就知道她的法术不会失灵的! 结果下一秒,就听见皇后不紧不慢地开口:“就让太子替你受罚吧。” 棉棉瞬间愣住。 她想也不想,再次把小手伸了过去,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不要不要,娘亲打吧!不过打了窝,就不能再打锅锅了哦。” 景华珩眉心紧锁,连忙开口:“孤不需要!” 看着两个小家伙争着抢着要挨打,皇后扬起的手,终究是没能落下去。 到底是念着刚才那份未曾说出口的愧疚。 “罢了,本宫今日手疼,不想罚了。” 棉棉立刻扬起笑:“棉棉就吉岛娘亲最好了!” 皇后被她逗乐,随即又板起脸,“少给本宫来这一套。” 不过,打没挨成,但惩罚却换成了另一种方式。 “太子身份尊贵,这冷宫还是少去的好。” 送走小家伙,皇后看着景华珩:“之前的事,母后不想追究,但从明日起,你当你的太子,她……继续住她的冷宫,你们两个,再不许有半分牵扯。” “太子该清楚,什么人能碰,什么人碰不得。别让……母后寒心。” …… 冷宫里,灰灰看着一旁坐在石板上仰头看月亮的棉棉,小小的老鼠脑袋,叹了口气。 【这都第几天了,老大这都快坐成石头了。】 一只大点的老鼠反驳“叽”了一声。 【你们懂什么,这叫……为情所困!对!就是这个!】 棉棉眸光一闪,小嘴嘟囔着,她才不是为情所困,她是在向月亮告状呢。 哼,讨厌说话不算话的臭锅锅…… 第十一章 鸟雀献贺 “林姑姑!林姑姑你在吗!” 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跑进冷宫。 林姑姑闻声蹙眉,看着眼前的小家伙,摸了摸她的头,“我去处理点事,乖宝慢慢吃。” 棉棉抱着月饼,一脸乖巧:“嗯!” 林姑姑这才转身迎上去,“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棉棉偷偷看向那边的情况,小口咬着,心想,真是难得,自从与臭锅锅分别,她这冷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那边,小宫女眼圈通红,话都说不顺了。 “林姑姑,小桃……小桃姐她刚刚又晕了!” “马上就该我们上场了,她这一倒,那支《仙兔拜月》……我们可怎么跳啊!” 今个是八月十五,恰逢中秋。 大景帝在前殿设下琼林宴,与满朝文武共襄盛举。 太后因为身体抱恙,恐扰了前殿宴饮,便命人在御花园水榭备下小宴,邀后宫妃嫔、命妇们赴席,热闹热闹。 小桃,正是这次宴会的领舞之一。 可几天前—— 锦乐宫。 “本宫瞧着小桃这丫头甚是欢喜,内务府的李公公膝下空虚,不如就让他二人对食,往后在宫里也有个依靠。”贤妃看着底下的二人,幽幽开口。 林姑姑脸色一变,小桃更是当场白了脸,“求娘娘收回成命!奴婢家中已有竹马,只待年满出宫便可成婚,求娘娘开恩!” 宫里谁人不知那李公公,不仅瘸腿发黄,为人手段也是残忍可怖。 贤妃勾起唇角,冷笑一声:“宫人的婚事,何时轮到你们自己做主了?” “就这么定了。” “要怪就怪你们得罪了人……” 自那天起,小桃便发起高烧,精神恍惚。 林姑姑为此事愁得头发都白了不少,日日劝慰,不料事情还是走向了最不好的方向。 “先别哭了,带我去看看!”林姑姑脸色难看,向身后的小家伙简单交代了两句,便跟着小宫女离开了。 棉棉捧着月饼,目送着她们的背影,乌溜溜的大眼睛闪过一丝趣味。 她蹲下身,戳了戳正从墙角探出脑袋的老鼠。 “灰灰,腻说雪团现在次了嘛?” 【那只臭猫?你问她干嘛?老大你不知道,她上次还想吃我的鼠孙呢!】 大老鼠浑身的毛一炸,吱吱叫着,看着愤怒极了。 棉棉完全不理会它的抗议,小手一伸,精准地捏住老鼠的后颈,将它拎了起来。 她咧开嘴,露出两排细小的糯米牙,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狐狸。 “窝们去找她吧!雪团在的话,锅锅应该也能看见吧。”想到这,棉棉眸光一闪。 臭锅锅,坏锅锅。 说好了会天天来看她的,居然又又又不来了。 讨厌讨厌讨厌。 …… 偏殿里,腥臭的药味混杂着抽泣声,林姑姑看着躺在榻上,面如死灰的小桃,整颗心都揪紧了。 “你这孩子,怎的这么想不开?” “姑姑,小桃姐不醒,宴会进行不下去,太后怪罪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一旁的宫女忍不住问道。 林姑姑怔住,是啊,该怎么办?她已经害了小桃,现在还要再害掉这些宫女们吗? “我……” “姐姐要干什么?” 林姑姑刚要开口,一道小奶音冷不丁地从窗边传来,接上她未尽的话。 林姑姑猛地扭头。 只见窗户外,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努力踮着脚,扒着窗沿往里看,正是她刚刚拜别的小家伙。 她身后还跟着几个满脸无奈,想拦却不敢拦的宫女。 “乖宝怎么来了?”林姑姑快步走过去。 棉棉仰起头,小脸绷得紧紧的,一本正经地宣布。 “乖宝来救姐姐吖!” 林姑姑一怔,随即失笑。她伸出手,揉了揉棉棉的发顶,心里无比宽慰。 她摇了摇头,一个半大的小不点能做什么呢? 不过还是不扫兴地说:“那姑姑先谢谢乖宝啦。” 棉棉听了,挺起小胸膛,脆生生地回了一句:“不客气吖。” 说完,她也不怯生地走进去,林姑姑刚想说“屋里药味重”,就看见小家伙握住了小桃的手,一脸认真,“小桃姐姐快快好起来吖!” 话音刚落,榻上传来一声轻咳。不似之前那般撕心裂肺,反而像是堵着的气终于顺了一些。 紧接着,小桃居然缓缓睁开了眼。虽然脸色还是难看,但瞧着精神了不少。 她眨了眨眼,视线聚焦在床边的林姑姑脸上,下意识喊道:“……姑姑?” 林姑姑整个人愣住,随即惊喜道:“小桃,你、你醒了!” 不过惊喜过后,她又惊疑不定地瞄了一眼身旁的小家伙。 方才小桃还烧得迷糊,怎么小家伙一句话…… 棉棉歪着头,看着醒来的小桃,露出一个“看吧果然好了”的笑。 林姑姑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外传来催促声:“林姑姑!林姑姑!前头来催了,‘仙兔拜月’必须得上了,贤妃娘娘那边已经问过一次了!” 林姑姑身子一僵。 怎么那么快!小桃虽醒了,可这副样子,怎么可能去御前领舞? “姑姑……”小桃也听到了催促,挣扎着想坐起来,满脸的焦急愧疚,“我……我误事了……” 林姑姑猛地回神,她快速眨了眨眼,擦了擦手心的汗,笑的难看:“你好生歇着,万事有姑姑在。” 说完,看着一旁的小家伙,“乖宝,姑姑要去忙了,你乖乖的等姑姑好不好?“ 只见眼前的小家伙摇了摇头,然后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顶带着白纱的帏帽,严严实实地戴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 她扯了扯林姑姑的衣角,声音从帏帽下闷闷地传出来。 “姐姐,带上棉棉吖!” 林姑姑心想,果然还是个孩子,喜欢凑热闹。 小家伙似乎怕她不肯,还在疯狂推荐自己,眨眼卖萌道:“小桃姐姐,腻也相信宝宝的,对吧?” 林姑姑失笑,心里也放心不下将这小家伙独自留在这里,索性心一横,牵住棉棉的小手,朝御花园走去。 路上,那个临时找来的帏帽对她来说实在太长,小家伙一个不稳,险些被过长的白纱绊倒。 水榭之中,丝竹悦耳,歌舞升平。 贤妃是第一个注意到她们的人。 “可真叫人好等,本宫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岔子。咦?领舞的怎么不在?莫非是自觉上不得台面,临阵脱逃了?” 林姑姑唇线绷紧,接受着羞辱。 “贤妃。” 只一声称呼,便让贤妃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是皇后。 “贤妃要不先喝口水缓缓?本宫实在是担心你的嗓子。”皇后不紧不慢开口。 贤妃脸色一变,听着旁边的窃笑,神色更是难看。 皇后这是在讽刺她话多了!要不是仗着出身好,她凭什么敢这么说! “臣妾,谢娘娘关心。”贤妃掐着掌心,保持冷静回道。 皇后淡淡“嗯”了一声,“看歌舞吧。” 乐声响起,因缺了领舞的小桃,舞步错乱,队形也散了,完全没了往日的灵动飘逸。 贤妃脸色转好,眼角余光扫过皇后,见皇后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得意。 皇后向来护着身边人,如今林姑姑当众打了她的脸,看她还怎么护! 林姑姑的心也在一点点下坠,额上冷汗直流,就在她准备领着众人跪下请罪的时候—— 一声清越的口哨声,隔着帏帽,从队伍最末尾那个小小的身影处吹了出来。 她手上站着一只鸟,棉棉摸了摸它的羽毛,轻轻道:“小麻雀们,靠腻们啦!” 第十二章 锅锅大骗纸 下一秒,几十只麻雀、斑鸠,像是收到了什么指令,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飞来。 “啾啾——” “咕咕——” 它们稳稳落在四周的栏杆上。 随着棉棉变换的哨音,众人发现,那些只鸟竟然在空中组成了“团圆顺遂”的奇景。 更有几只胆大的,衔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月饼,落在太后的手心后,又扑棱着翅膀飞走。 全场哗然。 高位之上,太后拍着皇后的手,兴致盎然,“这引雀献瑞的法子倒是新奇。” 皇后也奉承道:“是啊,连这鸟雀都在向您庆贺中秋呢。” 太后听了这话,眼角的笑意更深了,她摸着手心的月饼,看向下方为首的林姑姑,温和地开口:“今儿个这中秋宴,倒是比往年多了几分意趣。你想要什么赏赐?” 林姑姑心中一动,连忙领着众人跪下。 “奴婢不敢求赏,只求太后开恩!” “奴婢手下的宫女小桃,因突发恶疾无法赴宴,并非有意失责。如今她病的神志不清,心中仍挂念家乡,奴婢瞧着实在心疼,求太后垂怜,允她提前出宫,全了她的念想。” 太后闻言,略一思忖。 “提前出宫”本就是件小事,更何况今日是中秋。 讲究的便是阖家团圆,连宫宴上的雀鸟都知寻食贺节,一个小宫女念着家乡与亲人,倒也合了这中秋的意趣。 若是驳回,反倒显得她不通情理,扫了今日的好兴致。 她颔首道:“瞧她也是个重情的。你且去传哀家的话,取些银两药材,送她出宫。” 林姑姑连忙叩谢。 没人注意,不远处的席位上,贤妃的脸色阴沉无比。 她本想借着“小桃失责”一事再做文章,将林姑姑彻底打压。 谁曾想,竟被她们用这种方式翻了盘。 她死死盯着林姑姑叩谢的背影,“梅妃啊梅妃,你讨厌,你那个贱种讨厌,你的宫女更是碍眼的很!” …… 琼林宴上,歌舞美酒吹捧,景华珩看得无趣,早早寻了个由头离席,信步走到御花园。 许是真有缘分,他刚一出来,恰好撞见水榭舞台上,小家伙带着帏帽指挥鸟雀的一幕。 景华珩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还是这么有趣。” 目光落在不远处宫湖上漂浮的花灯,他眸光微闪,小家伙喜欢金子,不知道金色的花灯喜不喜欢呢。 “小安子。”他向身后唤了一声。 “奴才在。殿下有什么吩咐?” 景华珩低声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一盏花灯被提了过来。灯身是鎏金所制,四爪金蟒熠熠生辉,只要是有眼色的,都知道这是专属太子的东西。 “殿下您看?” “不错。”景华珩接过花灯,紧接着将一块蛋黄月饼放了进去。 方才在宴会上,他远远就瞥见小家伙盯着这块月饼,悄悄咽口水的模样。 小馋猫。 景华珩心情愉快,提着灯走到河边,将花灯放在通往水面的石阶上,然后退入暗处的树影后。 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难得做回贼。 景华珩没有猜错,小家伙果不其然过来凑热闹了。 前脚刚干完“大事”,后脚准备偷偷溜回冷宫的小身影,冷不丁被河边那盏亮得快闪瞎眼的金花灯勾住了脚。 “好、好漂酿吖!” 她张着嘴定在那儿,一副魂被吸走的模样。 没有人可以拒绝亮晶晶,棉棉冲过去,捞起,抱在怀里,一气呵成。 “唔……什么味道吖?” 小鼻子嗅了嗅,她看见里面藏着的月饼,眼睛瞬间亮了。 棉棉拿起月饼,大大地咬了一口,腮帮子鼓鼓囊囊。 突然,她想到什么,抱着月饼跑走了。 躲在树后的景华珩暗自苦恼,都怪刚才看的入迷,现在好了,人都不见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发现小家伙怀里抱着纸笔,又回来了。 棉棉趴在石桌上,用还不太稳的小手,在纸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鸟。 又在旁边,写下几个同样歪扭的字。 一旁的灰灰凑过来看热闹。 【老大,你这画的什么?鸡吗?这个字是……安?后面的是什么鬼画符?】 棉棉瞪了它一眼,“什么鸡,系鸟吖!漂酿的鸟吖!” 大老鼠:“……” 棉棉写完,满意地将纸条折好,塞进那盏金色花灯里,小声嘀咕:“要漂回去呀……棉棉下次想次双蛋黄的月饼吖!”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带着几分忍俊不禁:“双蛋黄的?胃口倒是不小。” 棉棉一愣,转头就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眸里。 “锅锅!” 景华珩不知何时从树后走出来,衣摆上还沾着散落的桂花。 景华珩伸出手,抹了抹她嘴角没擦干净的月饼渣:“刚偷完灯,就提上要求了?小贪心鬼。” “没有呀!” 棉棉抱住眼前的少年,脑袋拨浪鼓般摇着,“棉棉乖,不系偷!棉棉给他画了小鸟的!” 说着举高里面那张画纸,生怕他看不见,“你看,漂在灯里了,很漂酿的!” 景华珩接过画纸,盯着那歪歪扭扭、翅膀快画成三角形的“小鸟”,眼底笑意更浓:“嗯,是挺‘漂酿’。” 他顿了顿,故意逗她,“不过孤怎么看着,倒像只刚睡醒的小肥鸡?” “才不系鸡!”棉棉急得脸都红了,伸手就要抢画纸,“是小鸟!会飞的小鸟!” 景华珩抬手一躲,她没够着,反而踉跄着往前扑了扑,正好撞进他身前。 他下意识伸手扶了下,指尖触到她软乎乎的发髻,又很快收回手,清了清嗓子:“罢了,看在你画得如此‘用心’的份上,你的双蛋黄月饼,孤准了。” 棉棉眼睛瞬间亮了,也不纠结画的是鸟是鸡了,仰着小脸问:“真的吗?” 景华珩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比河里的花灯还晃人,声音放软了些:“孤一诺千金,从不骗人。” 谁知这句话却惹了火。 棉棉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景华珩,小奶音里满是委屈和控诉:“腻嗦谎!锅锅老系骗棉棉!锅锅就系大骗纸!” 她越说越委屈,鼻尖一抽,原本亮晶晶的眼睛瞬间蒙上水汽,下一秒,豆大的泪珠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景华珩刚想为自己解释,就看见眼前的小人,一滴滴泪往下落。 “怎的……还哭了呢?” 第十三章 不跟锅锅好啦 景华珩伸手就要去抹掉那碍眼的泪珠,棉棉却赌气般躲开,哭的更狠了。 她也不想哭的,她一岁就不哭了。 可她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他。 一看见他,委屈涌上心头,眼泪争先恐后地往下掉,怎么都止不住。 景华珩本想安慰几句,见状,话咽回嗓子,变成硬邦邦的训斥:“都多大人了还哭,丑死了。” 棉棉一听,满脸不可置信,抽抽搭搭着反驳,“棉棉才不丑,棉棉最漂酿!” 她曾经可是天底下最漂亮的鸟,没有之一,“丑”这个字,她听都没听过几回,更别提落在自己身上。 景华珩手指蜷了蜷,忙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两声,硬生生把那快要溢出来的笑意压回去,板着脸逗弄她:“可我怎么看,都像一只花了脸的小猫呢。” 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为了哄眼前这个小家伙,他没有用“孤”,而是用了“我”。 棉棉一听更急了,小花猫多丑啊,她补药吖! 她弯下腰,小短腿努力保持着平衡,想要去照照前面的河水,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变丑了。 可身子刚探出去,就悬空了。 景华珩一把将她捞进怀里,手臂一横,将人打横抱起。 许是第一次做,动作算不上温柔,他的胳膊肘甚至还撞到了她的膝盖。 但他宽大的手掌却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腿弯,让她没有丝毫下坠的可能。 “呀!” 小家伙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忘了哭,下意识攥紧他胸前的衣服。 他垂眸,视线扫过她的小脸,轻轻哼了一声,“乱动什么?掉进河里我可不管。” 棉棉立刻不动了。 众所周知,鸟不喜欢被弄湿羽毛。 哪怕这辈子她已经不是鸟了,也依旧不喜欢那种湿漉漉、黏糊糊的感觉。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在他怀里小声说:“锅锅,窝系不系重重啊,腻放窝下来吧。” 现在已经冬天了,她身上穿的不少,多多少少有些分量。 景华珩手臂往上撂了撂,一本正经地掂量着。 “嗯,不轻。” “你该戒嘴,多运动了。” 棉棉闻言晴天霹雳,小身子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起来,“棉棉吃的很少的,肿么肿么会重呢?” 景华珩空出一只手,在她裹得圆滚滚的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作什么妖。” 他都要抱不住了。 “呀,锅锅,腻看,下雨啦!” 棉棉没有感受到景华珩的拍打,她仰起脸,大眼睛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跟个小傻子一样张着嘴。 凉意落在景华珩的脸上。他皱了皱眉,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抬步往前走。 “殿下,伞!” 小安子举着油纸伞,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追上来。 景华珩头也没回。 “不用。” 他抱着这个小东西,根本腾不出手来拿伞。更何况,那把伞太小,仅仅只能容下一个人。 景华珩抱着人,一脚踏过青石板路上的积水,细雨很快打湿了他的发梢,浸染了他玄色的衣袍。 他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刻意往风小的屋檐下多绕了两步。 怀里的小家伙冷得缩了缩脖子。 他低下头,用自己温热的侧脸蹭了蹭她毛茸茸的发顶,声音里裹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冷了?” “早知道刚才就该让你自己跑,省得孤这身衣服白湿。” 棉棉可是把经过看的清清楚楚,仰头瞪他,小脸气得泛红,“锅锅坏!明明系腻要抱棉棉的!” “哦?孤怎么不记得?”他故意挑起眉,脚步恰好顿在冷宫门前。 他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急得嘴巴都快撅到天上去了,这才低低笑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把人放在木榻上。 小安子连忙递上干净的布巾。 景华珩接过来,抛给了棉棉,“就这一块了,要擦赶紧,晚了孤可就自己用了。” 布巾盖在了棉棉的头上,她费劲拿下来后,却没有跟景华珩呛声,而是踮起脚尖,努力伸长小胳膊,想要帮他擦拭肩膀上的水渍。 景华珩眼神一暗,下一秒,他偏头躲开,伸出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这么殷勤?是不是怕孤冻病了,没人给你拿点心吃?” “才没有!” 她好心帮帮,却反被污蔑。 棉棉气鼓鼓地把布巾扔回他怀里,转身跑到炭盆边坐下,背对着他。 “哼!” 不知是角度的问题,她刚坐下就看见,景华珩偷偷把布巾翻了个面,将干燥的那一头,放到了她身后的枕头上。 棉棉猛地回头看他。 正好撞进他那双带着浅浅笑意的眼底。 景华珩收敛了笑意,故意板起脸,逗弄她:“看什么?再看今晚就让你自己睡冷被子。” 棉棉瘪了瘪嘴,小声嘟囔,“锅锅就会欺负窝。还凶巴巴的……刚才还说棉棉哭丢人。” 景华珩正在添炭的手顿了顿。 一块黑亮的煤炭落在火盆里,溅起几点火星。 他没有回头,“孤难道说错了?多大了还掉眼泪。孤一岁就不掉眼泪了。” 话虽说得硬,人却非常实在地走过去,将自己捂热的手握上小家伙的小手。 景华珩的手不大,刚好把她的小手整个裹住。 棉棉呆住,又抬头去看他紧绷的侧脸,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又要涌上来。 “锅锅就系凶……刚才抱棉棉的时候,还撞疼棉棉膝盖了。” 景华珩闻言,低头扫了一眼她的膝盖,隔着厚厚的棉裤,什么也看不见。 他却还是蹲下身,手指悬在她的裤腿上方,没有触碰。 他闷声问:“哪儿撞疼了?孤看看。” 棉棉把膝盖往回缩了缩,小嘴撅着。 “就不指给锅锅看!” “锅锅凶,棉棉不跟锅锅好啦。” 可话刚说完,她的小手却没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 “但……但锅锅给棉棉挡雨,还给棉棉暖手手,棉棉就原谅锅锅一点点。” 景华珩怔住。 他还想说点什么,外面却走进一道身影,身上的寒意让他蹙起了眉。 “太子殿下,可真让奴婢好找啊。” 第十四章 要保密啊 半个时辰前。 坤宁宫。 鎏金烛台上的宫灯燃得正旺。 皇后坐在菱花铜镜前,她染着豆蔻的长甲,捏着一把牛角梳,一下,又一下。 突然,一名宫女快步走近,压低身子在她耳边飞快地禀报了什么。 “啪嗒。” 一声轻响。 皇后手中的牛角梳齿间,赫然勾下了几根断发。 发根处,隐约可见刺目的花白。 “娘娘息怒!”宫女立刻跪了下去。 皇后没有看她,只是怔怔地看着铜镜中自己。 她抬手,捻起那几根断发,指尖微微颤抖。 “春桃,你说……” “本宫是不是,老了?” 春桃低着头不敢回话。 倒是一旁刚荣升二等婢女的夏竹,看不懂眼色,笑着开口,“奴婢瞧着,娘娘这气色一年比一年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入宫的贵人呢!” 话音刚落。 满殿鸦雀无声。 夏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的笑僵住,连忙下跪。 “娘娘赎罪!” “啪!” 她想也不想,抬手就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把天底下头等尊贵的女人,母仪天下的皇后,跟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新人比较。 滑天下之大稽。 这不是献媚,是羞辱。 皇后抬了抬手,神色无甚变化,随即将手搭在了夏竹不住发抖的肩上。 夏竹抖得更厉害了。 “夏竹啊,你在本宫身边服侍多久了?” 夏竹止不住惶恐,“回娘娘,奴婢自您册封那年便跟在身边,算来已有八年了。” “八年啊。” 皇后抬起眼眸,“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久,本宫也不能亏待你。” “算算日子,也到你出宫的年纪了。” 她收回手,淡淡吩咐:“春桃,给夏竹好好收拾,备一份厚礼,莫让别人觉得本宫亏待了下人。” 夏竹眼睛猛地睁大,嘴唇翕动。 二十五,宫女出宫,自主婚嫁。虽然年纪大了,但有宫廷发放的赏银,也能过的自在。 可她是伺候过皇后的人,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去做那乡村野妇,谁能乐意? 她还不待求饶,就被两个壮实的嬷嬷钳住,堵了嘴直接拖了下去。 处理了蠢笨的下人,皇后想起了什么,“太子还没回来?” 她刚刚得到消息,太子提前离宴,至今未归宫。 春桃躬身,“回娘娘,还未。” 皇后冷下脸,将手中的牛角梳重重搁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脆响。 “去找!” “就是把整个皇宫翻过来,也把他给本宫带回来!” 反了天了一个个。 …… “母后。” 景华珩跪在地砖上,唤了端坐在主位的女人一声。 皇后瞧了他一眼,讥讽道:“我可担不起你这声母后。” “今日是什么日子?是中秋!”她看着底下的人,“宫宴未散你擅自离席就算了,但至今才归——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 她踱步到他面前,眼里充斥着怒意,还有一丝忌惮。 不知何时起,她这儿子变得越发的让人看不透,有时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能掌控,即是失控,她,讨厌一切失控的感觉。 景华珩垂着眼,没有解释,“儿臣知错。” 他的母后了解他,他又何尝不了解母后在想什么。上次才刚打消,现在又开始怀疑他了吗? “知错?” 皇后冷笑一声,“我看你丝毫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这皇宫到处都是盯着你的眼睛,此事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文章,你以为你这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 景华珩不吭声。 皇后看着他小孩子脾气的作态,眼里的怀疑退去一丝。 “脾气既然这么硬,就给本宫在这里跪上一晚上!好好反省!” “是。”景华珩应道。 皇后不再理会他,回到寝居,她突然转身问向春桃。 “他去了哪里?” 这个“他”自然是太子。 春桃低声回禀,“回娘娘,太子殿下去了冷宫,见了棉棉。” 皇后眯起凤眼,眸中闪过一丝幽光。 “又是她?” …… 那边,一人一鼠,一大一小,齐刷刷蹲在冷宫的墙角下。 棉棉揪着自己的小衣角,气鼓鼓地鼓着腮帮子。 “灰灰,锅锅被坏银带走了,窝们去救他!” “叽!” 灰灰用力点了点头,两撇小胡子抖了抖。 【救!】 那可是他们的大饲主,行走的财神爷!绝对不能有事! 跟着一只看到所有经过的“知情鼠”,两小只成功摸到了坤宁宫外。 正殿内,景华珩正闭目跪着,呼吸平稳,仿佛已经睡着。 忽然,清晰的“叽叽”声响起。 他睁开眼。 一只眼熟的、胖乎乎的大耗子,正用两只前爪扒着他的衣袍下摆,拼命地撕咬拉扯。 老鼠叫个不停,偏他一句没听懂。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低喝。 “那边有动静,走,去看看!” 景华珩眉心微蹙,扭头望向殿门。 门已经被推开一道小小的缝隙,下一秒,一个灵活的身影,骨碌一下钻了进来。 “你?” 景华珩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小家伙却完全没察觉到危险,看到他,眼睛一亮,迈开小短腿就扑了过来。 “锅锅,棉棉来救腻啦!” 她的小身子撞进他怀里,带着一股奶香。 景华珩低笑一声,原先被皇后一番话激起的沉郁心情,瞬间一扫而空。 他伸出手,将她小小的身子圈在怀里。 “你倒是大胆,不怕有人发现?” 棉棉拉着他的胳膊,想把他拽起来,小脸满是认真。 她用力摇头:“棉棉聪明,发不现!” 景华珩没有拒绝她的好意,顺着她的力道,作势要起身。 可刚有动作,外面守卫的脚步声就回来了,在门口停下。 棉棉顿时紧张起来,回头瞪着灰灰。 “灰灰,怎么回事呀?” “叽叽……” 灰灰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它也没想到自己找来的小弟这么不靠谱。 见此情景,景华珩倒是不急着出去了。 对他来说,躲掉这一罚,轻而易举。 但没必要。 重生归来,他的性情、手段变化太大,已经让母后起了疑心。 适当示弱,才能让某些人,彻底放下警惕。 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拉过棉棉,让她靠着自己。 “哥哥不急。”他垂眸看着她,“你来,哥哥很欢喜。” 本以为今天的举动会把小家伙惹恼,没想到,她比自己想的还要有趣,还要吸引人。 棉棉不解,棉棉疑惑,棉棉大为震惊。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睡觉觉呢?她就不行,她今天忙了一天,可困可困了。 说着,她的小脑袋就在景华珩怀里一点一点的,眼皮开始打架。 景华珩看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小家伙,有些苦恼,他草率了,天这么冷,这样子睡,会生病的。 几息后,景华珩起身,抱着她,光明正大地走出了殿外。 两名守卫背对着他,昏头搭脑。 景华珩脚步无声,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手指迅速在两人的睡穴上轻轻一点。 守卫连哼都未哼一声,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一旁的墙角,灰灰瞪大了自己的鼠眼。 老大,你快醒醒,看看啊!这哪里是什么需要人救的小可怜! 我们都被骗了!他就是个大魔王! 谁知,那个“大魔王”忽然偏过头,视线精准地落在了它身上。 他唇角带着笑,一张俊美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莫测。 他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 “嘘。” “要保密啊。” 第十五章 窝最乖啦 一股痒意在脸上挑衅,棉棉颤了颤睫毛,被迫睁开眼。 熟悉的房梁,熟悉的味道。 她又回到了冷宫。 旁边传来细微的鼾声,她偏过小脑袋,找到了把她弄醒的罪魁祸首——一只油光水滑的大耗子,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她的枕边,肚皮一起一伏。 “灰灰,起来吖。” 她伸出小手,反复戳着大耗子的肚皮。 大耗子一个激灵,翻身坐起。 【呔!谁敢害窝鼠大王!】 棉棉没有理会它的耍宝,小嘴微张:“灰灰,窝们怎么回来了呀?” 她们不是去救臭锅锅了嘛? 灰灰整只鼠僵住,想起那人的威胁,眼睛轱辘一转,心虚地两只前爪地搭在头上。 【窝、窝也不知道啊。】 棉棉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它,“真的嘛?” 大老鼠连连点头。 【真真的呀!】 棉棉小嘴一瘪,叹了口气,“也系,腻就是只好吃懒做的鼠鼠,能吉岛什么腻?” 灰灰:“……”它还没死呢,它听得见! “咕——” 听见肚肚发来的抗议,棉棉不再想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灰灰,走,窝们去找好次的!”她抱住大耗子收拾下床。 系次糕糕还系鸡蛋腻? 【老大,这路不对啊,我们不是去御膳房吗?】 看着跟御膳房截然相反的路径,灰灰挠了挠头问道。 棉棉双手背在身后,迈着两条小短腿,走得昂首挺胸。乌黑柔软的头发扎成两个小揪揪,随着她的步伐一甩一甩。 她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在晨曦里亮得惊人:“窝们啊,去东宫吖!” 去御膳房只能偷偷摸摸吃点各宫剩下的边角料。 可去东宫就不一样了。 那里能胡吃海喝啊。 清粥小菜怎么能跟满汉全席比呢? …… 东宫。 景华珩正在更衣。 自重生以来,他便不让人伺候了,谁知道毒被下在了哪里。 他刚解开中衣的系带,就闻见一声极轻的响动,他动作一顿,墨色的眸子瞬间眯起来。 是谁!? 他迅速系上腰带,手臂一伸,从屏风上抽下玄色外衣披在身上。 紧接着,他一个翻身,探向窗边。右手迅速朝那个黑影抓去。 “……锅锅,系窝呀!” 熟悉的小奶音响起。 景华珩的手在离那颗小脑袋一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他松开手,看清楚了眼前扒着窗台、正努力往里爬的小孩。 眼中是无法掩饰的诧异。 “你怎么进来的?” 东宫的守卫虽非顶尖高手,却也是百里挑一的武士,绝不至于无能到连一个三岁小孩都防不住。 棉棉闻言,骄傲地仰起小下巴。她伸出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展示自己的厉害。 “他们笨笨,宝宝腻害!嗖嗖嗖,都晕晕啦!” 寥寥两句,景华珩想起那天的一拳,他连忙推开窗扇,朝外看去。 表情一滞。 果不其然,庭院里,原本站立的守卫,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睡得正香。 他收回视线,目光沉沉地落在棉棉身上。 “你……” 棉棉呆萌地眨了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窝肿么啦?” 景华珩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满腹的惊叹咽了回去。 “没什么。” 他转身朝外走,准备收拾某个家伙惹得麻烦。 棉棉像个小尾巴似的连忙跟了上去,小手还扯住了他的衣摆,喊道:“锅锅,饿饿,饭饭!” 景华珩的脚步停下,没好气道:“合着你那么早过来找孤,就是为了蹭饭?” 棉棉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毫不心虚。 “系的呀!” 景华珩额角的青筋凸起,他这是养了个祖宗吗? 脾气还没来得及发作,就听见小家伙又说:“窝想跟锅锅一起吃饭饭呀!” “锅锅在,饭香香!” 景华珩挑眉:“这么想跟孤一起吃饭?” 棉棉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眼睛亮亮的,“对呀!” “跟锅锅一起,就算系白米饭,也比窝吃肉肉香香!” 听到这句话,景华珩额角的青筋消了下去,原本紧绷的唇,没忍住,轻轻往上勾了勾。 他转过身,捏了捏小家伙软乎乎的脸。 “没出息。走吧,孤让厨房做了奶糕。” “耶!奶糕!”棉棉激动喊道。 早膳结束。 景华珩整理好衣冠,准备去上书房上课,可刚一走,就发现腿边多了一个小挂件。 棉棉仰着头,可怜兮兮地瘪着嘴,脸上写满了“带窝一起”。 景华珩无奈地叹了口气,“孤要去学堂,你不是不爱上学?现在怎么又缠着孤了?” 棉棉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腿上,小脸埋在他的衣服里,声音闷闷的。 “分开锅锅又不理棉棉。” 这句话没头没尾的,景华珩却莫名地听懂了。 她是怕他去上学,回来之后,又会像之前那样,因为母后的禁令而好多天不理她。 他莫名有些心虚。明明当初是他软硬兼施,要她陪着自己上学的。 可现在他又让她远离自己。 狠狠谴责了自己一顿,景华珩弯下腰,将腿边的小人儿抱起来,放在跟前的书案上。 他哄道:“这次不骗你,两个时辰,孤准时回来陪你用点心。你乖乖的在这里等孤。” “骗银!” 棉棉的小嘴一撇,眼圈瞬间就红了。 “上次腻也这么说,棉棉好多天好多天都没能等到锅锅!” 她越说越气,索性扭过身子,把圆滚滚的小奶臀对着他,表示自己的愤怒。 景华珩被她堵得语塞。 他正要再哄眼前这个小粘人精,就见她突然又转了回来。 小家伙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凑到他耳边。 “锅锅,腻系不系怕娘亲发现吖?” 景华珩身体一顿。 小家伙口中的“娘亲”不用猜都知道是皇后,母后明令禁止过不许他们接触,昨天还为此动了怒。 今天若是再被发现小家伙私闯东宫,恐怕会直接对这个她下手。 想到母后的手段,他眼神冷了下去,“是。” 他怕皇后发现。怕自己护不住对方。 谁料棉棉不仅不怕,反而眼睛更亮了。 “棉棉有办法吖!不让娘亲发现。棉棉可以带帽子!这样就没银认出窝了!” 她可没忘,中秋那天,她就是带的帽子,可管用了。 “倒时候锅锅上课,棉棉就坐在旁边,腻就再也没法丢下窝啦!” 她一边说,一边踮着脚尖,从旁边的衣架上够下一顶小小的帷帽,笨拙地往自己头上套。 小胳膊小腿忙得团团转,连头顶固定发揪的发饰都歪了。 景华珩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心底原本的无奈与烦躁,渐渐消退。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帮她理好歪掉的衣领,扶正了那顶几乎要遮住她整张脸的帽子。 “你个小机灵鬼……” 罢了。 “到时候老实点,不然孤断了你的奶糕。” 棉棉一听,立刻从书案上跳下来,在他面前站得笔直,小手也乖乖地贴在身体两侧。 “窝最乖啦!” 第十六章 要赔偿 “到了。”景华珩停住脚步。 棉棉看着上面的三个大字——“上书房”,慢慢地走了进去,她头顶的帏帽还是那么大,要不是景华珩牵着,绝对又要摔倒。 不过帽子虽然式样怪异,但恰好模糊了她的面容与真实年纪。 不至于那么招眼。 讲堂上,赵太傅早已到位,闭目养着神。 下方,坐着几个约莫七八岁的少年,个个衣着华贵。 其中一个男孩尤为显眼。 他约莫七岁,身着云锦,眉眼间那股被宠坏的傲气几乎要溢出来。 他是镇北侯沈家的嫡孙,皇后的亲侄子,沈耀。 景华珩仅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上辈子,他身陷囹圄,这个所谓的表弟,便是踩他最狠,落井下石最积极的人。 他领着小家伙走到最前方,那里被他提前吩咐安排了两个位置,他停下脚步,垂眸开口道: “坐好,不许出声。” 棉棉乖乖地点了点头,在蒲团上坐稳。可那双藏在帽檐下的眼睛,却忍不住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这里和上次去的演武场不一样呀。”她小说嘀咕。 这里有好多小伙伴。 人多,就代表热闹多。 而她,最喜欢热闹了。 “唔……这个白胡子老头怎么老看窝吖?” 赵太傅看着底下那个几乎要被帽子吞没的小人儿,两道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太子,这是……?” 景华珩早有准备,神色不见丝毫波澜,冷静作答:“太傅,此为孤新选的‘侍墨童女’。年岁虽小了点,但还算机敏,用着不错。”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父皇亦已知晓。” “侍墨童女?” 赵太傅捻着胡须,目光在那还没书案高的小娃娃身上打了个转,一时有些无言。 太荒谬了。 一个三岁奶娃,如何侍墨? 但人家亲爹都不管,他一个当臣子的也不好深究。 罢了罢了。 “好了,开始上课。子曰:学而时习之……” 一开口就是老《论语》了,枯燥的字句在殿内回响,无聊得让人眼皮打架。 棉棉听了一句就不行了。 起初她还能端正地坐着,学着旁边景华珩的样子,把小腰板挺得笔直。 没过多久,她的小脑袋就开始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 太困了。 真的太困了。 像她这样的,并非个例,身后好几个也都开始小幅度地晃悠。 赵太傅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但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见他并未表示什么,便也强行忍下了训斥的念头。 忍一忍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就是个吃干饭的,忍!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你不主动出击,就总有人会试图挑衅你。 坐在下方的沈耀,不屑地打量着景华珩身边的小人。 他仗着自己是皇后亲侄,太子的表弟,在上书房一向是说一不二的小霸王,可今天,这一切被打破了! 他的太子表哥竟然带了个新人,还无视自己,叔能忍婶不能忍! “呵,藏头露尾的小不点,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趁着太傅转身书写的间隙,他揉了一个纸团,对着棉棉的方向,用力扔了过去! 谁知,那小不点跟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小脑袋向左边一歪——纸团擦着她的帏帽飞过,打在了她身后一个伴读的书案上。 那伴读吓了一跳,茫然抬头。 沈耀一愣,不信邪,又迅速团了一个纸团扔过去。 这次,棉棉甚至没完全回头,抬起小手,随意往后一挥,就把纸团拍开了。 做完这一切,她扭过头,朝沈耀的方向,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略略略,大笨蛋,打不着!” 沈耀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抓起手边蘸了墨汁的毛笔,想也不想就朝棉棉扔了过去。 棉棉眼睛瞪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嗔怪:“怎么那么不老实?” 景华珩把棉棉拉到身边,那支毛笔正好越过她,径直朝前方飞去。 恰在此时,赵太傅写完字,缓缓转过身来。 “啪”的一声轻响。 毛笔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太傅的额角,墨汁顺着他额头的皱纹,蜿蜒流下,在他花白的胡子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迹。 学堂内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太傅不可置信地抬手摸了一下。发现果真是墨水后,气的两眼发黑,怒吼一声。 “谁——干——的——!” 所有目光“唰”地一下,整齐地聚焦在还保持着投掷姿势的沈耀身上。 沈耀整个人都傻了,脑子一片空白。 大脑飞速旋转,他急中生智,猛地伸出手,指向棉棉的方向:“太傅,不是我,是她!是她干的!” “嗯?”棉棉呆呆地发出一声短暂的疑问。 太傅瞬间将阴沉的目光转向棉棉。 就在沈耀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时—— “说谎!说谎!坏蛋!坏蛋!” 一个怪异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太傅惯常放在学堂角落木架上、那只用来偶尔调解气氛的绿毛鹦鹉,正扑棱着翅膀,死死盯着沈耀,不停地叫嚷。 “小胖扔的!小胖扔的!” “噗——”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随即,整个学堂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大笑。 赵太傅本就气得脸色铁青,听见自家养的小鸟宝这么一嚷,更是火上浇油。 他盯着满脸通红的沈耀,发出一声冷笑。 “好啊,沈耀。不仅课堂顽劣、竟还学会栽赃这一套了?” “今日便罚你抄《论语》二十遍,抄不完不许出这学堂的门!” 鹦鹉也是煞有介事地跟着点了点头。 “二十遍!抄不完不许走!” 沈耀的脑袋瞬间耷拉了下去,他偷偷瞪了一眼正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棉棉,心里更是把那只多嘴的破鸟骂了足足八百遍。 赵太傅气冲冲地出去洗脸了。 他一走,沈耀瞬间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棉棉。 “都怪你个小矮子害我出了糗!还带个破帽子,怕不是个丑八怪吧!” “你以为你是表哥带来的人,我就不敢动你了?你信不信我……” 景华珩的脸色一沉,正要开口呵斥—— 棉棉却突然自己伸出小手,一把掀开了帏帽的前纱。 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展露无遗。 她那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地看向沈耀,“腻嗦窝矮?腻比窝高,可腻脑袋里装的都系水呀!” “腻还嗦宝宝丑,腻眼睛瞎掉了!窝这么美!” “你!” 沈耀被她骂的脑子发胀,“你胡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窝吉岛呀。” 棉棉手放在唇边,歪了歪头,思考道:“腻不就系那个……走路鼻孔朝天,差点掉进御花园池塘里,还被大白鹅啄了屁股的沈家小公子嘛?” “哦,大白鹅还嗦,腻屁股上有个大黑斑呢!” 这些八卦灰灰早就跟她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噗——” “哈哈哈哈……” 学堂里再次发出爆笑。 沈耀羞愤得原地跳起来,“你……你放肆!” 景华珩原本阴沉的脸色,此刻也变得极其古怪。他用力地抿着唇,才能勉强压下嘴角那道疯狂想要上扬的弧度。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屈指,不轻不重地在棉棉的小脑门上敲了一下。 “哪学来的这些混账话?” 棉棉立刻捂住额头,刚刚还伶牙俐齿的小嘴一瘪,委屈巴巴地看向他。 “锅锅,他先骂宝宝的!宝宝可乖啦。” 她控诉地看着他的手指。 “还有,窝的脑瓜被腻敲笨了,以后吃不到奶糕都怪腻!腻要赔偿宝宝!” 景华珩好笑地看着她,“又要讹上孤了?” 第十七章 愚蠢的人类 棉棉点了点头,思考两秒后熟练地报起了菜单。 “我要吃油焖大虾,宫保鸡丁,桂花糖藕,再要一碗冰梨酪!” 景华珩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早上吃那么多奶糕现在又睡了一觉,你还饿?” “宝宝饿呀,脑力劳动最消耗啦!”棉棉拽着他的袖子,整个人挂在上面晃悠。 “窝刚刚做梦都在帮锅锅思考大事呢!累坏啦!” “哦?” 景华珩挑眉,尾音拖长,眸子含笑。 “思考什么大事了?” 棉棉立刻严肃起来,伸出手指,说:“思考中午是吃油焖大虾,还是宫保鸡丁,还是桂花糖藕,还是……” 她还没数完,景华珩终于忍不住,胸腔里溢出一声低笑。 他手臂一伸,轻松地将这个小活宝整个抱过来。 “馋猫。” 在话还说不清楚的年纪,就把菜单报的那么溜,可不就是馋猫一个。 不过,景华珩从来不是一个扫兴的人。 “等下学,带你去吃‘大事’。” 棉棉立刻笑起来,“锅锅太棒了,窝爱锅锅!” 去洗了一趟脸回来的赵太傅没了讲学的兴致,整个上午,都只是让他们练大字。 下学的钟声一响,棉棉就迫不及待地想从凳子上溜下去,去找她的“大事”。 谁料身侧一道人影猛地挤过来。 沈耀故意用肩膀撞向她,棉棉一个不稳,直直跌向景华珩的方向。 景华珩手臂一收,就将她半抱在怀里。 “腻干什么呀?”棉棉小眉头蹙起,这个小屁孩好讨厌,诅咒他回家就被大屁股。 沈耀死死瞪着被景华珩护住的棉棉,“你给我等着!爷爷下次绝对让你知道,得罪我们沈家,尤其是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景华珩原本含笑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放肆!” “不敬师长,冥顽不灵,这就是沈家的教养?” “看来孤有必要向舅舅探讨一下你的教育问题。” “表哥,我……” 被景华珩一顿训斥的沈耀瞬间慌了,话都说不利索了。 景华珩却不理会他,他抱着怀里的小挂件,无视身后一众惊掉下巴的少年,也无视那个气得炸毛的沈耀,向外走去。 棉棉搂住他的脖子,小脑袋从他肩头探出来。 她得意地朝后方,尤其是沈耀的方向,丢去一个“看,窝赢了”的小眼神。 “砰!” 沈耀一拳头狠狠砸在了墙上, 他看着景华珩抱着那个小妖孽远去的背影,眼神阴沉。 …… 棉棉靠在景华珩的肩上,小声嘀咕:“锅锅,这不是去东宫的路呀?” 她明明看见通往东宫的那个岔路口,已经被错过了。 景华珩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淡淡说:“送你回冷宫。” 棉棉愣住了,随即她猛地挣扎起来,想要从他怀里下去。 “为什么?棉棉不回去!” 景华珩脸色不变,“你点的菜都已经送到冷宫了。” 棉棉还是不动,小手固执地抓着他的衣服,“窝要去东宫次!” 景华珩冷硬地说:“不准。” 说完,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怀里小人儿的表情。 “是孤送你,还是你自己回去,选一个。” 棉棉定定地看着他。 他的脸绷紧,冷漠又无情,完全不是刚刚那个会逗她笑,会把她抱在臂弯里的锅锅。 她不明白,前一刻还那么宠溺她的人,怎么后一刻就能凉薄到这种程度。 景华珩依旧面无表情,态度强硬。 最后,棉棉松开了手。 她跳下地,又蹦起来,伸出小手,在他胸口处使劲捶了一下。 然后转身就跑。 “窝最讨厌锅锅啦!” 看着小家伙跑远,景华珩紧绷的身体才微微一松,他抬手抚上胸口被捶过的地方,嘴角牵动了一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声。 “打的真狠。” 他垂下眼帘,眸色晦暗不明。 今日小家伙得罪了沈耀,以沈家在宫中的势力,这件事保不齐会传到母后耳朵里。 他不能放任任何一丝危险,向那个小家伙靠近。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沈耀离开的方向,眼神冷冽。 沈耀,沈家! 上辈子,这辈子。 欠的帐,孤会让你们连本带利,一一吐出来! 那边,棉棉前脚刚跑走,后脚就后悔了。 她气鼓鼓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小嘴撅得老高。 她忘了,她的大鸡腿还没报上菜单呢。 都怪坏锅锅! 她心里又烦又闷,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骚动。 一条体型巨大的黑色猎犬正发疯似的朝这边冲来,它呲着一嘴森白的牙,喉咙里发出骇人的低吼。 嘴里的腥臊味隔着老远就钻进了鼻子里。 “快让开!快让开!”前面有人惊慌地大喊。 棉棉小眉头皱起,看着那条直冲过来的猎犬,鼓起腮帮子,奶奶地喊道: “坐下!” 神奇的一幕发生。 只见那条已经扑到半空的猎犬,身形猛地在空中一滞,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喉咙里威胁的低吼变成了困惑又委屈的“呜呜”声。 【哎呦我去。】 它甩了甩毛茸茸的大脑袋,试探般凑到棉棉脚边,用鼻子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她的手背。 一个粗嘎又暴躁的声音在棉棉脑中响起。 【刚才就是你个小不点在跟狗大爷我说话?】 棉棉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她摸了摸它的头,似威胁般说:“大狗狗不许咬人哦!要乖乖的!” 后面追来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赶到,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狗大爷居然还有这么乖的一面!? “您、您真是神了!这狗居然这么听您的话!”他说着,就要伸手去牵狗脖子上的绳套。 那狗却猛地一扭头,冲着他龇牙咧嘴地狂吠一声。 【滚开,别碰狗大爷我!】 棉棉好奇地问,“这系肿么了呀?” 那太监一脸苦哈哈,“回小贵人的话,奴才也不知道啊,这畜生上午还好好的,送去给贤妃娘娘那边玩了一圈,就变成这样了,贤妃娘娘被吓得现在还在等太医呢。” 棉棉的小眉头又皱了起来。 贤妃?又是她。 这个女人怎么那么烦人。 太监还在絮絮叨叨。 “估计是野性难驯吧,大型犬都这样,说发疯就发疯。” 话音刚落,大黑狗又冲着他狂叫一声。 【放屁!狗大爷我就是发情了,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坏女人非要把我的蛋嘎了!我能不跑吗?再不跑就断子绝孙了!】 棉棉一听,瞬间对这只大黑狗充满了同情。 这也太惨了,换谁谁能乐意啊。 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谄媚地笑着。 “小贵人,这狗也抓到了,奴才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 说着,他用力扯着绳子,拖着不情不愿的狗就要走。 大黑狗还在不甘地叫着,声音在棉棉脑中回响。 【愚蠢的人类!你扯着狗大爷柔顺的毛了!轻点!】 “贤妃……”棉棉看着大狗被太监费力拖走的背影,小声嘟囔着这个名字。 这个女人不仅欺负她,欺负小桃姐姐林姑姑,现在居然连狗都不放过了! 不过,既然她被狗吓病了……那她现在,是不是很虚弱?宫里岂不是很乱? 棉棉的大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她转身,不再往回冷宫的方向走,而是改道——锦乐宫! 第十八章 梅妃之死 镇北候府。 “来人,上家法!” 说话都中年男人一把夺过下人递来的戒棍,对着眼前那个穿着宝蓝锦袍的小胖子,狠狠抽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 “啊——” 沈耀发出一声惨叫,“好痛好痛,娘你快管管爹,他要打死我啊!” 闻声而来的美妇人立刻扑过来,死死抱住男人的胳膊。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她心疼地看着小胖子,“耀儿他还小,顽劣而已,您好好教训就是,干什么动这么大手!” 男人一把甩开妇人的手,“他今天这样都是你这个婆娘惯的!” 他指着沈耀,脸憋得成了猪肝色,“你可知他今日干了什么好事?把墨水甩到太傅身上,还当着公子王孙的面,诋毁别人!” “我要是再不管,明天就该去大理寺的牢里看见他了!” 妇人柳氏闻言一怔。 沈耀回过神,哭着大喊:“不是的!爹!不是我的错!都怪表哥,是太子表哥故意害我的!” 镇北候高高扬起的戒棍,在半空中顿住。 他眯起眼,俯视着自己的儿子。 “太子?这跟太子有什么关系……” 沈耀见状,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抱住镇北候的大腿,添油加醋地把事情飞快说了一遍。 镇北候听着,眼神一寸寸暗下去。 “竟是如此。” 他喃喃自语,眼神晦暗不明,“看来,是得进宫找妹妹好好说道说道了。” “免得某些人,里外不分!” …… 锦乐宫。 棉棉拍了拍屁股上刚钻狗洞蹭上的灰,嘟囔着:“狗洞真不好找吖,累死宝宝窝了。” 跟她想的没错,锦乐宫果然乱成一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她贼兮兮地四下望了望,“唔……贤妃的宝贝会放在哪儿呢?” 突然,她眼睛一亮,蹲下身子,在墙角找到一只正在搬运食物的蚂蚁。 她从怀里掏出早上从东宫顺走、没舍得吃完的奶糕,掰了一小点,放在蚂蚁面前。 “小蚂蚁,腻知道这里哪儿藏着宝贝嘛?” “就是那种亮晶晶的宝贝。”怕小蚂蚁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 小蚂蚁的触角动了动,在奶糕上绕了一圈,然后朝着一个方向爬去。 【跟我来。】 棉棉眼睛弯成了月牙,连忙跟了上去。 小蚂蚁带着她绕过假山,穿过三四条小道,最后停在一间库房门口。 不知道贤妃是不是心太大了,这里并没有人看守,棉棉轻车熟路地钻了进去。 库房里放着两个大箱子,连锁都没上。 棉棉走过去,掀开其中一个箱盖。 下一秒,满箱的金银珠宝简直要闪瞎她的眼。 “哇,好多亮晶晶吖!” 她的小嘴张成了“哦”形,口水差点掉下来。 她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嘴,然后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手,抓起一把金手镯,往自己胳膊上套。 一个,两个,三个…… 很快,两条小胳膊都套得满满当当。 她心满意足地晃了晃胳膊,叮当作响。 “嘿嘿,让腻欺负窝。” 她对着空气挥了挥小拳头。 “腻欺负一次,棉棉就来光顾一次!” 说完,她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摸出几颗鸽子蛋大的东珠塞进怀里,这才准备回冷宫。 不过,刚到冷宫她就愣住了。 平时这里冷清得连只鬼都没有,此刻却站着好几个人。 是林姑姑。 还有几个相熟的宫女。 小桃一看到棉棉,立刻冲了上来,然后“砰”的一声,跪了下来。 棉棉被她吓了一跳,懵懵地往后躲开。 “奴婢多谢小恩人!若非恩人相救,奴婢难逃一劫。奴婢马上要出宫了!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她从怀里拿出一双鞋,递到棉棉面前。 那是她熬夜绣制的,银线绣着的兔头上,缀着两颗小珍珠。 “这是奴婢的一点心意,求小恩人一定要收下!” 其他几个宫女也围了上来,拿出自己的礼物。 “是啊,小恩人,您一定要收下!” 她们没有因为棉棉年纪小,就糊弄她,她们是真心真诚的感激她,喜爱她。 林姑姑也走上前,将她揽进怀里,“乖宝,谢谢你……谢谢你救了小桃,也救了姑姑……” 其他人见林姑姑似乎有话要单独跟棉棉说,都很识趣地行礼告退了。 林姑姑牵着棉棉进去坐下。 她眼神复杂地看着棉棉,几番欲言又止,最终,她从宽大的袖中,拿出一个白玉镯子。 “乖宝。”林姑姑颤着音,但比平时更加温柔,“你看这个,好看吗?” 棉棉看了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伸出小手,小心地摸了摸,随即仰起脸,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 “好看!亮亮的!系给棉棉的嘛?” 林姑姑看着她不染尘埃的样子,眼眶又是一红,她吸了吸鼻子,“嗯,这是……这是一个很疼很疼棉棉的‘娘娘’留下来的。” “现在,姑姑把它交给棉棉,好不好?” 棉棉歪着小脑袋,脸上写满了困惑,“娘娘?系像皇后娘亲那样的娘娘嘛?” “她为什么疼棉棉?她也认识棉棉嘛?” 林姑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她连忙抬手擦掉,声音哽咽。 “认识,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疼棉棉。她是……她是棉棉的母妃。” “母……妃?” 棉棉重复着这个词汇,心里有了数。林姑姑终于要把便宜娘亲的事情告诉她了吗? 心里这么想着,表面还是装傻充愣,“那系什么?可以次嘛?” 林姑姑被她孩子气的话弄得心酸又想笑,她耐着心解释道:“母妃就是娘亲,就像……就像小麻雀的娘亲会给小麻雀找虫子吃,会保护小麻雀一样。” 棉棉点了点头,小眉头却皱了起来,“那……棉棉的娘亲呢?她为什么不来找棉棉?她也不给棉棉找虫子次?棉棉每次找次的都好累呀。” 最后一句话,刺的林姑姑心密密麻麻的疼,她眼上蒙上一层雾,说道:“棉棉的娘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再也……回不来了。” 棉棉眨了眨眼,心里并不能理解她的悲痛,但还是伸出手,擦去林姑姑脸上的泪。 “姑姑不哭……” 她停顿了一下,轻轻说:“娘亲系不系,像灰灰的娘亲那样,被猫抓走……死掉了?” 林姑姑身体猛地一震。 她没想到,一个三岁的孩子,会如此平静又直接地说出“死”字。 她死死地盯着棉棉,那双眼睛里有关心,有好奇,唯独没有一个孩子面对死亡时该有的懵懂和恐惧。 想到之前的鸟雀献瑞,她紧紧抓住棉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急切地问:“棉棉……你告诉姑姑,你是不是……和别的孩子不一样?” “你能听懂小鸟说话,对不对?” “上次那些麻雀,还有那只老鼠……你是不是有办法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棉棉眨巴着大眼睛,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否认。 “灰灰它们是窝唯一能说上话的朋友。” 这就够了! 林姑姑无比肯定,眼前的小家伙的确有某种“奇异功能”,不,有可能是神仙转世! 她猛地握紧棉棉的手,力道有些大,眼神变得疯狂。 “棉棉,你听着!” “你的娘亲,不是被猫抓走的!” 她眼中充满恨意,“她是被坏人害死的!是被那些心肠比毒蛇还毒的人害死的!” “姑姑以前没有办法,姑姑太弱小了,保护不了她,也保护不了你……” 她热切地看着棉棉,“但是棉棉,你现在不一样了,对不对?” “姑姑觉得,也许……也许老天爷让你不一样,就是让你来帮你娘亲的!” “棉棉,你想不想让你娘亲在很远的地方也能安心?” “我们……我们一起让那些坏人不能再害人,好不好?” “姑姑会帮你,拼了这条命,也会帮你!” 第十九章 做回自己 林姑姑的手指攥得很紧,死死嵌进棉棉的手臂里。 眼神里带着穷途末路般的偏执。 棉棉皱眉,她不喜欢这样。 她帮林姑姑跟小桃,是因为她们对她好,她喜欢她们身上的“善”。她对付沈耀,是因为他先欺负人。她救那只大狗,是因为它可怜。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自愿,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遍遍告诉“你必须去恨谁”、“你必须去报复谁”。 这让她感觉自己像只被拴着绳子、指哪打哪的狗。 她是自由的。 她不想变成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她只想知道那个害了梅妃的人是谁,了结掉这份沾染在身上的因果。 更何况,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她的能力。 上一世,就是因为能力暴露,她被那些所谓的修仙百家追杀,最后只能自爆元神,魂飞魄散,求得一丝自由。 想到这里,她眼底最后一丝暖意也消失了。 “姐姐,腻抓疼棉棉啦。”她轻轻说道。 林姑姑仿若未闻,她固执地盯着棉棉。 “答应姑姑好不好?给你娘亲报仇!” “让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都倒霉好了。你娘亲在天上看着呢,她一定希望你能为她伸冤……”她嘴里的话越来越快,像一个疯子。 棉棉心里的不悦正在膨胀,她讨厌这种感觉,这种被逼迫的感觉。 她抬起头,直视着林姑姑猩红的眼睛,脸上再没有往日的亲昵,只剩下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疏离与冷静。 “姑姑,窝不喜翻听这些。” 这是她第一次,用这样生分的称呼喊她。 林姑姑一愣,抓着棉棉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乖宝,这都是为了你母妃……” “可窝不记得她!”棉棉孩子气地说,“窝只记得姑姑给窝糕糕次,给窝衣服穿。” “可现在姑姑只嗦娘亲!只嗦报仇!姑姑系不系只想让棉棉当咬人的狗,不喜欢棉棉了?” 最后几个字,落得又轻又委屈。 林姑姑的身体猛地一颤,脸色惨白,“乖宝,你怎么会这么想?姑姑是疼你的啊!报仇和你并不冲突……” “冲突!” 棉棉后退了两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姑姑的眼睛里,没有棉棉了!” “只有报仇!” “窝讨厌这样的姑姑。” 林姑姑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想去安抚,却又无力垂下。 她张了张嘴,最后吐出:“乖宝,姑姑只是想让娘娘安息啊。” 棉棉看着她仍旧顽固不化,摇了摇头,看来只能用那一招了。 下一秒,只见她的瞳孔中闪过一缕金光。 她看着林姑姑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娘亲是因为棉棉走的,她是快乐着走的。所以,林芸,忘记吧,忘记复仇,忘记这一切,做回自己。” 话音落下的瞬间,棉棉的身体晃了晃。 一股眩晕感冲击着她的大脑,身体仿佛被抽空般的虚弱。 看来这一次“言灵”所消耗的力量,要比她想象的多,是她高估自己了。 与此同时,林姑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孩子。她的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眼神涣散。 “我刚才……在干什么来着?” 她喃喃自语,手下意识地按住心口。 她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可无论怎么用力去想,都记不起来,空落落的……难受。 棉棉稳住身形,观察了林姑姑两秒,没发觉什么后,软软说:“姐姐,棉棉要睡觉觉啦,腻也回去休息吧。” 林姑姑眼中的迷茫散去,立刻被担忧取代。 “好,好。”她连忙应着,转身离开时,心里却泛起一丝奇怪的念头。 怎么感觉……乖宝对她疏远了许多? 是错觉吧。 “那姑姑先走了,乖宝好好休息。” 直到林姑姑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棉棉再也支撑不住,膝盖一软,半跪在了地上。 一只毛色油亮的大老鼠看见这一幕,飞快地窜了出来。 【老大,你怎么了!】 棉棉摆了摆小手,小脸白白的,“窝没系,就系累了。” 等她喘了口气,缓过来后,她抬起头,看着大老鼠问道:“对了灰灰,腻有会算术的朋友嘛?” 灰灰歪着脑袋想了想,两撇胡须抖了抖。 “赵老头家的那只绿毛鸟就会啊。” 棉棉动作一顿,脑中冒出一只绿色的神气大鹦鹉,“系赵太傅的嗦话鸟?” 灰灰用力点头。 【老大,你知道他?】 棉棉没有反驳,一面之缘应该也算知道吧。 想到这,她开始把自己身上的金银珠宝一件件卸下来。 金项圈,长命锁,还有挂在腰带上的小玉佩。 叮叮当当,在地上堆成了一小堆。 “腻有办法联系他嘛?窝想把这些东西全部换成票子。” 灰灰的两只绿豆眼瞪得溜圆。 【老大,你这是去抢劫了吗?】 棉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 “哎呀,被腻发现了。” 震惊过后,灰灰又兴奋起来,前爪激动地刨着地。 【老大,你终于是要支楞起来了吗?】 在它看来,它的老大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却偏要住在这个老破小里,还天天去御膳房偷些剩菜剩饭。 过的日子,还不如东宫那只叫雪团的臭猫自在。 棉棉看着它激动的样子,也笑了。 等给原身的娘亲报了仇,她们也该准备准备出宫了。 她还没好好看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啊!” 她突然短促地叫了一声。 灰灰吓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怎么了,老大?】 棉棉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窝忘了问她害死娘亲的银系谁啦!” 灰灰听完,无语地抽了抽胡子。 【这有什么?】 它挺起胸膛,一副包在我身上的得意模样。 【老大你忘了我鼠大王的能力吗?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第二十章 鸟不行就别怪路不平 第二天,上书房。 景华珩刚到门口,就看见昨天还说讨厌他的小家伙脑袋枕着自己的胳膊,趴在梁柱上,睡得正香。 他顿住脚步,问旁边一个先他到来的世家子弟。 “她什么时候来的?” 那人摇了摇头,神情古怪。 “我是第一个到的,来之前她就在这儿了。” 说完,他忍不住偷瞄了景华珩一眼,压低声音:“太子殿下,这不是您的人吗,怎么…?” 您自己还不知道。 最后半句话,他没敢说出口,但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景华珩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睡得毫无防备的小不点身上,心中一软。 他转向身侧,吩咐道:“小安子,去给孤找个鸡腿。” 小安子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躬身应是。 “是,殿下。” 刚跑出两步,身后又传来景华珩清冷的声音。 “要热的。” “哎!” 小安子拔腿就跑。 浓郁的肉香霸道地钻进鼻腔,蛮横地闯入棉棉的梦境。 梦里,她抓着一只比她脸还大的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好香。 她下意识张开小嘴,对着空气狠狠咬了一口。 空的。 棉棉猛地睁开眼睛,一张放大的俊脸毫无预兆地撞入视野。 是景华珩! 她吓得一个激灵,小身子向后缩去,“腻,腻干什么吖!”吓死她啦。 景华珩站直身体,向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怎么来这里了?不会是……” 话还没说完,棉棉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她抿紧了小嘴,乌溜溜的眼睛瞪着他。 不会是什么,不会是专门来找他吗?怎么可能!她今天是来干正事的!找绿毛鸟谈生意的! 可是…… 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明明可以让那只鸟来找她,那样风险更小,也更安全,为什么非要一大早偷偷摸摸跑到这上书房来。 “窝才不是来找腻的!”她梗着脖子,此地无银三百两般回答。 “窝系来做生意的!” “做生意?” 景华珩眼睛眯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夸道:“还知道谈生意呢?真棒。” 说完,他自然地开口问道:“吃早饭了吗?鸡腿给你。” 他将手里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递过去。 棉棉看也不看,小脑袋一甩,直接躲开了他的手。 她噘着嘴,脸颊鼓鼓的,“不次!腻的东系,贵!棉棉次不起!” 昨天还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宫门口,说那种话。她才不要这么快就原谅他。 景华珩递着鸡腿的手在半空中一顿,眼中的阴郁翻涌,瞬间又归于沉寂。 没人知道,他在看见小不点时,心里有多愉悦,可她生他的气。 也是。 他那么坏。 见景华珩垂着眼不说话,棉棉心里反而更难受了,小嘴噘得更高。 就在这时,一道绿色的影子“嗖”地一下从窗外飞了进来。 “哪个不长眼的找鸟爷?” 棉棉眼睛一亮,跟看见了救星似的,立马不管景华珩了,哒哒哒跑过去。 “鸟大锅,窝系灰灰介绍来的,腻应该吉岛窝,窝们去外边嗦吧。” 绿毛鹦鹉落在窗棂上,用一只脚梳理着羽毛,姿态傲娇地点了点头。 他记得这丫头,昨天就是这个小丫头,让它免费看了一出热闹。 “走吧。” 上书房外。 棉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将自己怀里的小布包解下来,小心翼翼打开。 她将里面的一部分东西拿出,“鸟大锅,腻帮窝看看,这些能换多少张票票?” 布包摊开,里面赫然是几件做工精巧、明显出自能手的珠钗、玉佩,甚至还有一小块金锭。 鹦鹉飞下来,用喙挑剔地拨弄着那些珠宝,豆豆眼里闪着精光。 “啧!成色一般!” “工艺俗气!” 它用喙尖敲了敲一支断了半截的凤凰金钗。 “钗子断了!贬值!” 接着又去戳那块温润的羊脂玉佩。 “玉佩有瑕!贬值!” 最后,它用翅膀尖拍了拍那块金锭。 “风险大!不好出手!鸟爷我可是担着干系的!” 它每说一句,棉棉的小脸就垮下去一分。 灰灰介绍的这到底是什么鸟啊。 也太没品了。 这些可都是她从坏女人的私库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样样都是精品好吧! “鸟、大、锅。” 她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甜糯,却透着一股子凉意。 鹦鹉被她这语气弄得一哆嗦,察觉到一股莫名的杀气,它下意识地抬起头。 “怎,怎么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只见它面前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不点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而绝美的鸟类影像。 她神圣而又威严,一双凤目正冷冷地俯视着它。 鹦鹉直接看痴了。 “美、美人?”它喃喃出声,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棉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身后的鸟也笑了起来,“鸟大锅,现在觉得棉棉的东西值多少银票?” 鹦鹉几乎是脱口而出,诚实地说出了一个远超预期的数字。 话音刚落,她背后的那股威压和那只绝美神鸟,乍然消失。 鹦鹉一个激灵回过神,想起自己刚刚报出的那个高价,鸟脸瞬间绿了。 它扑腾着翅膀,气急败坏,“你用美鸟计!奸诈!” 棉棉将东西装回自己的小包包,笑得跟小狐狸一样。 “鸟不行,就别怪路不平。” 最终,一人一鸟还是达成了交易。 带着一身窝囊气和被美色所惑的懊恼,鹦鹉飞回上书房,一眼就看见了正心不在焉翻着书的太子殿下。 好啊! 就是你小子! 她的小姘头! 鸟爷整不了那个小煞星,还整不了你吗! 鹦鹉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一个俯冲,稳稳落在景华珩的肩膀上,扯着嗓子就朝讲台上的赵太傅嚷嚷。 “不认真不认真,该罚该罚!” 正在摇头晃脑讲经的赵太傅被打断,一抬头,果然发现太子殿下眼神飘忽,根本不在状态。 老头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太子!你给我出去听!” 景华珩也觉得该醒醒神,没有反抗,拿起课本,在大家幸灾乐祸的目光中,平静地走出了上书房。 门刚关上,他就撞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棉棉正踮着小脚,扒着窗框,努力想往里张望,可惜个子太矮,只能看到一片窗格。 听到开门声,她回头。 四目相对。 景华珩看着她那副做贼被抓包的模样,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棉棉感觉脑袋要冒烟了,小脸涨红,脚趾尴尬地蜷缩起来,恨不得能当场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被抓包了! 不过,下一秒她就挺直小身板,双手背在身后,仰着小脸,掩耳盗铃地说:“窝、窝才不系来看腻的!” 景华珩眼中的笑意更甚。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将那包一直揣在怀里的鸡腿又递了过去。 “鸡腿,还吃吗?” 第二十一章 和好 棉棉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最终恶狠狠地接过来。 “次!” 不吃白不吃,白给的还不要,她又不是脑子有病。 棉棉将鸡腿“抢”过来后,第一时间背过身去,表示“窝只系次鸡腿,不系原谅腻”。 景华珩看着她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很快,一个鸡腿被飞速干完。 景华珩顺势递过去一个帕子,“擦擦嘴。” 棉棉心里不免感动,结果下一秒就听他说。 “都是油,丑死了。” 那点刚冒头的感动瞬间消散,棉棉气得鼓起腮帮子,抓起他的袖子就胡乱擦了擦。 哼,说窝丑,看窝不把腻的袖子弄脏! 云锦料子上,瞬间印上了一片黄澄澄的油渍。 景华珩:“!!!” 他整个人僵住,死死盯着那片油渍,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棉、棉!” 如果小安子在这,一定会惊呼,啊啊啊殿下的洁癖又犯了,大家快跑! 听到有人喊她,棉棉茫然抬头,直直对上景华珩那张黑如锅底、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拎起来扔进池塘喂鱼的脸。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惨不忍睹的袖子,心里“咯噔”一下! 嘶~不会吧,不会吧,这么小气?她不就弄脏了一件衣服吗,大不了让他弄回来。 至于赔偿,想都别想! 棉棉小脑飞速运转,已经做好他要发火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如何赖掉这个赔偿。 就见景华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色竟慢慢缓和了下来。 他盯着那油渍看了几秒,随即他抬眸,看向她,眼中充满复杂情绪,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认命般的纵容。 他并没有怪罪她,而是拿起刚刚的帕子。 棉棉以为他要自己擦拭那片污渍。 谁知,他却伸出手,用帕子轻轻擦了擦她沾着油光的小脸。 动作很是生疏,应该是第一次这么做,但却意外的可爱。 “吃相这么差,”他低声说着,听不出多少责备,反倒像是在吐槽,“离了孤你可如何是好?” 棉棉彻底愣住。 她傻傻地站着,任由他擦拭,大眼睛眨巴着,有点搞不清状况。 锅锅,不怪她了? 擦干净她的脸,景华珩收回手,看着自己袖子上油污,眉头又皱了起来。 最终…… 他竟然…… 就用那块刚给她擦过脸脏掉的帕子,在自己袖子上蹭了两下。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还在发懵的棉棉,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昨日……是孤不对。” 棉棉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 “孤不该对你说重话,也不该答应你的事,没有做到。”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清澈的眸子上,继续说了下去:“孤不想骗你,只是……宫中情势复杂,孤有时也不得不谨慎些。你还小,孤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 他没有直接提皇后,但棉棉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孤答应你,以后若再有事需食言,定会提前与你说明缘由。不会再……那般将你送回冷宫。” 变相的道歉,棉棉觉得心里那点委屈,烟消云散了。 她扭捏了一下,绣花鞋在地上划拉着,她小声嘟囔:“那……那窝的‘大事’呢?” 景华珩失笑,薄唇吐出两个字:“欠着。” 棉棉虽然有些不满,但丝毫不影响她现在的好心情,锅锅可是跟她道歉啦! 突然,她又想起什么,警惕地看着他,“那……袖子……” 小眼神不住地往那片油污上瞟,生怕他秋后算账要赔钱。 刚到手的银票,她系真真舍不得吖! 景华珩无奈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袖子,故作嫌弃地挥了挥手。 “孤还不至于穷到要你赔一件衣裳。” 棉棉立马笑了。 她开心地往前凑了一小步,扯了扯他另一只干净的袖子,仰起小脸,弯着眉眼,“那……那说好啦!” “下次不可以再骗棉棉啦!” “嗯。” 景华珩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下意识点了点头。 课堂上,不小心瞄到窗外这一幕的赵太傅,捻着胡须,摇了摇头。 “年轻真好啊。” …… 坤宁宫。 镇北候一身朝服未换,对着珠帘后的身影,躬身行礼。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珠帘轻晃,传出女子平淡的声音。 “兄长今日怎么得空来宫中?” 镇北候也没计较皇后的疏离,沈家支持她,但也时刻想从她这里获取更多利益。 公事公办也不失一种方式。 镇北候直起身,也不跟她绕弯子,脸色沉郁道:“娘娘,臣今日是为犬子沈耀,以及我沈家的颜面而来!” “哦?”珠帘后的声音拖长了一点,“耀儿怎么了?” “娘娘不知,昨日上书房,太子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贱人,当众羞辱耀儿,更扬言要过问臣的家教!” 镇北候语气蛮冲,“这打的不仅是耀儿的脸,更是我镇北侯府、是娘娘您的脸面啊!” 火爆的态度,皇后心生不悦,“太子是君,耀儿是臣,太子训诫几句,也是应当。兄长未免小题大做。” “小题大做?”镇北候瞪大眼睛,“若只是孩童嬉闹,臣自然不敢惊扰娘娘!但娘娘可知,那个人是谁?” “是谁?”皇后皱眉。 她虽然在东宫安插了眼线,却并非事无巨细都能掌握。 镇北候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是梅妃之女,冷宫那个灾星!” “啪嗒”一声,珠帘后的皇后拨弄茶盖的手指顿住。 怎么又是她! 镇北候察觉到皇后的特殊举动,心中一动,趁热打铁道:“娘娘,太子如今自觉大了,翅膀硬了,与您离了心。他如此看重那野种,若将来……岂非养虎为患?” “当年梅妃荣宠后宫,娘娘莫非要重蹈覆辙!”他死死盯着前面模糊的身影。 “住口!” 一声厉喝从珠帘后传来,带着一丝怒意。 皇后不可否认,镇北候的话戳中了她的心,太子与她关系渐渐淡漠,这让她感到恼怒,要是让他发现…… “微臣失言。”镇北候立刻躬身,姿态放得很低,但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 “不过,臣听闻,锦乐宫昨日失窃,丢了些许物件。巧的是,有人曾见那野种在附近出没,怀中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 “冷宫贫瘠,这其中蹊跷,不得不查啊娘娘!”他不介意将自己在后宫中有眼线的事情暴露给皇后,毕竟利益动人心。 皇后闻言,眼中寒光一闪,她不在乎贤妃丢了什么,但这,是个极好的借口。 “兄长的意思是?” 第二十二章 陷害 “请娘娘下旨,彻查冷宫!” 镇北候立刻正了正神色,说:“娘娘此举,一来可正宫闱,肃清偷盗之风;二来,也可瞧瞧那野种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若查实,便可名正言顺地将这祸根拔除,以免将来蛊惑太子,危害更深!” 话说完,皇后并没有出声。 镇北候眼睛眯起,筹码还不够吗? 他顿了顿,再次开口,语气中带着威迫,“娘娘或许还不知道,如今朝中不少老臣都对太子如此偏爱一个‘灾星’颇有微词。娘娘此时出手,既是清理门户,也是……稳固国本,想必无人敢非议。” “沈家,以及军中诸多旧部,定会支持娘娘。” 坤宁宫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皇后如何不知,兄长这是想借她的手,除掉太子的软肋,进一步打压太子,给他的儿子出一口气。 可这话,也确实说到了她的心坎上。那个孩子,留着终究是祸害。 良久。 珠帘后的身影缓缓抬起眼,“后宫之事,本宫自有定夺。镇北侯府只需管好前朝即可。” “至于耀儿,兄长还需严加管教,莫要再授人以柄。”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也没有拒绝。 镇北候知道她听进去了,目的既已达到,他深深一躬。 “臣,谨遵娘娘懿旨。臣告退。” 镇北候走后,坤宁宫又静了下来。 皇后看着前方,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她对身边的心腹大宫女冷冷开口。 “传话下去。” “就说本宫体恤六宫,恐有宵小之辈趁中秋忙碌行苟且之事,令内务府与宫中侍卫,明日仔细‘巡查’各宫。” 她顿了顿,眼睛眯起,“尤其是……那些偏僻久无人居之所,务必‘清点’清楚,不得有误。” 是时候,清理一下垃圾了。 …… 被亲爱的太子锅锅道歉后,棉棉觉得心情简直要上天。 就连回冷宫的路,她都从未觉得如此顺畅过。 不过,还未走到那扇熟悉的破门前,叽叽喳喳的鸟鸣就钻进了耳朵。 【今天真是吓死鸟了!宫里乌泱泱的全是侍卫,走路都得绕着飞!】 是树上的一只麻雀,正扑腾着翅膀,心有余悸地梳理着羽毛。 另一只圆滚滚的黄雀歪着头,好奇地接话。 【怎么回事呀?】 【不清楚!就听那些太监说,是什么贤妃的宝贝丢了,皇后派人在到处找呢!】 【贤妃?她跟皇后不是一向不对付吗?这事儿怎么听着这么怪……】 后面棉棉没有听清了,不过刚升起的甜意瞬间被冲得一干二净。 她抿着唇,立刻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贤妃丢的恐怕就是她昨天去“劫富济贫”的那批珠宝。 不过,她们肯定没想到,她早早就把珠宝换成银票了,销赃销得干干净净,应该不会查到她头上来吧。 虽然这么想,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 不行。 灰灰应该已经把银票带回来了。 她得赶紧回去,找个稳妥的地方把那些银票藏好,绝对不能让人发现。 想到这里,她再也顾不上别的,提起裙摆就朝冷宫的方向跑去。 …… “砰——!” 一声巨响。 冷宫本就摇摇欲坠的门,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踹开。 一群身着玄甲的侍卫鱼贯而入,铁靴踩在落满灰尘的地面上,扬起一片呛人的尘埃。 为首的男人捂着口鼻,挥手下指令道:“给我搜!任何角落都不许放过!” 侍卫们立刻散开,粗暴地翻箱倒柜,连床板都被撬了起来,原本就没什么东西的屋子被弄得一片狼藉。 几息之后,一名侍卫快步上前,躬身回禀。 “肖统领,什么都没有搜到。” 肖统领眉心瞬间拧紧,眼底划过浓重的失望。 侍卫顿了顿,又补上一句。 “也没找到人。” 这话一出,肖统领眼中那点失望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激动。 人不在嘛,正好。 看来上面吩咐他办的差事,这么快就要完成了。 他不动声色地挥退了手下,独自一人走到院中的歪脖子树下。 他看了眼四周,确认无人后,他开始摸向胸口,那里藏着一个刻有贤妃生辰八字的娃娃,以及—— 一支珠钗。 贤妃失窃的同款珠钗。 偷窃珠宝,又涉嫌巫蛊之术,这下灾星的名头可就坐稳了,谅她是神仙,也休想翻身。 而他,发现这一切的人,将会有光明的前途。 想到这,他压抑着笑,蹲下身,正准备用手里的佩刀在树下挖个坑,先将这枚定罪的珠钗埋进去—— “腻在干什么呀?” 一个软糯糯的小奶音,毫无预兆地从头顶传来。 肖统领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珠钗扎自己手上! 他猛地抬头,只见跟前这棵歪脖子树的枝干上,正趴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 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他们此次要构陷的小灾星! “你……!?”肖统领瞳孔紧缩着,话被卡在喉咙里。 树上的小人儿晃荡着两条够不着地面的小短腿,小脸上还沾着一点灰尘,正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珠钗。 “腻手上拿的系什么呀?” 说完,她又问了一句,嗓音含糊不清,“可以次嘛?” 尽管她眼神是那么清澈而又愚蠢,但肖统领脑子仍旧“嗡”的一声,一变成空白。 她什么时候在那里的?! 她都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 棉棉还在说话,“蜀黍,腻不爱嗦话嘛?为什么不搭理棉棉?” 第二十三章 巫蛊娃娃 声音之大,把远处的侍卫都吸引过来了,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他们面面相觑,脚步纷纷顿住,不知道是该上前还是该装作没看见。 肖统领连忙把珠钗塞进怀里,不知是不是太紧张了,里面藏着的娃娃竟然露了出来,又是一阵着急忙慌。 棉棉目睹完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就这点胆子,还想整她? 肖统领脸上强挤出一个笑,哄骗道:“公主殿下看错了,微臣这不是什么好吃的。公主殿下若是饿了,不妨先下来,上面危险。”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抬眼估量着树的高度。 这么高,一个三岁的小娃娃摔下来,出点什么意外,谁也说不清吧。 此刻的他,被即将到手的功劳冲昏了头,根本没去思考,为什么一个三岁奶娃能爬上这么高的树。 棉棉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恶意,有意思,上一个想要她命的已经去地底下报道了。 就陪腻玩玩吧。 她抱着树皮,非但没有半分下来的意思,反而使劲往树干深处钻,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不要!腻骗银!腻刚才还凶棉棉!窝才不下来!” 说完,她顿了顿,鬼机灵地看着肖统领,“除非……除非腻把刚刚的亮晶晶给窝玩!” 肖统领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怎么还惦记着那根破珠钗呢! 他耐心耗尽,假笑彻底维持不住,脸色沉了下来。 他对树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几个侍卫心领神会,立刻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准备强行把她弄下来。 就在他们即将动手的那一刻,棉棉忽然伸出手,直直地指向肖统领刚才慌忙塞东西的胸口。 肖统领心中不妙,结果下一秒就听见眼前的死丫头大声喊道:“蜀黍!腻怀里系不系藏了什么好吃的呀?白白的,系不系奶糕啊?” “窝看到,腻刚才偷偷拿出来,又藏回去,系不系想一个人偷偷次掉,不分给棉棉?” “腻好小气哦!”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侍卫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肖统领鼓囊囊的胸口! 肖统领的脸瞬间绿了!这死孩子怎么什么都敢往外说?! 棉棉完全没有要罢休的意思,她晃悠着小脚,小脸上满是“窝发现腻的小秘密了”的得意洋洋。 “喔,窝想起来啦!那好像不系奶糕,系娃娃,上面有小布条,还画了花花!” 她歪着头,似乎在努力回想那布条的样子,然后用一种极其肯定的语气说:“腻系不系也想学棉棉玩过家家?腻羞羞!” “这么大银了还玩小孩子的游戏!” “画了花花的娃娃”——这几个字在所有侍卫的脑中炸开!他们仅有一秒就想清楚那是什么。 巫蛊!诅咒! 肖统领快速眨着眼,浑身冒冷汗,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厉声打断:“公主休要胡言!那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发现周围的侍卫看他的眼神全都变了。 惊疑、探究、恐惧。 是啊,统领怀里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不会真是巫蛊娃娃吧,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棉棉见场面僵持,心里不满,干脆小嘴一撇,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金豆豆说掉就掉。 “呜呜呜……蜀黍又凶窝……窝真的看到了……腻怎么骗银吖……” “为什么大银都这么喜欢凶棉棉,冤枉棉棉……哇呜呜呜……” 她一边哭,一边扯开嗓子嚎。 声音大的恨不得能掀翻半个皇宫的屋顶。 肖统领急得满头大汗,再让她这么哭下去,把巡逻的禁军甚至宫里的主子们引来,他就彻底完了! 情急之下,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手指一弹,一颗暗扣无声无息地打在离树最近的一个侍卫腿上。 那侍卫只觉得膝盖一麻,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前猛冲。 “砰!” 他整个人重重地撞在了粗壮的树干上! 一堆人躲闪不及,也跟着撞了上去。 大树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树上的棉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脚下不稳,整个人朝下方坠落。 肖统领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 下一秒,他就听见棉棉惊慌失措地喊道:“蜀黍快让开!窝要砸到腻身上啦!” 肖统领头也不抬,心中冷笑,怎么可能? 他离那棵树足有七八步远,这个距离,她怎么也砸不到自己。 谁知,这个念头刚闪过,他就感觉头顶一黑。 一个沉甸甸的身影狠狠撞在他背上。 “噗通!” 他整个人被这股巨力撞得面朝下,重重摔在地上,一张脸磕在青石板上,鼻血牙血涌出,五脏六腑感觉都错了位。 “统领!你没事吧!” 侍卫们赶紧手忙脚乱地跑过来。 棉棉这才慢悠悠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小屁股还故意坐了一下。 她拍了拍沾了灰的裙摆,一脸无辜地看着趴在地上呻吟的肖统领。 “窝都嗦了,蜀黍腻怎么不躲开呢?” 她说完,转身刚要走,脚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整个人又一次失去了平衡,结结实实地、又一次砸在了还没爬起来的肖统领背上。 “嘶……” 肖统领发出一声闷哼,几乎要昏死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死孩子这么重! 几分钟后,肖统领狼狈地被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地抬走了。 棉棉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看着最后一个身影消失在拐角。 她抬起手,从自己厚实的棉袄里,一根一根地抽出绑在身上的细木条。 她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声响。 “真是的,一个个都很闲嘛,为什么总要来找窝的麻烦呢?” 她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 下一秒,院墙上、树枝头,黑压压地落下了几十只鸟雀,鸦雀无声,站得整整齐齐。 【老大,有什么指示?】 为首的一只乌鸦恭敬地问道。 棉棉看着它们,扬起小脸,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腻们不觉得,这后宫太平静了嘛?” 鸟雀们面面相觑,一时没懂她话里的意思。 “去,给这后宫添点乐子吧,越多越好。” 好让她的皇后娘亲忙一忙,省得总有功夫盯着她不放。 鸟儿们的眼睛瞬间亮了,叽叽喳喳地兴奋起来,它们最喜欢的就是制造乐子了。 【这事好办!包管让老大满意!】 说完,鸟群呼啦一下,纷纷振翅飞走,四散而去。 看着它们消失在灰蒙蒙的天际,棉棉的手指轻轻竖在唇边,若有所思。 “忘了。” “还有一个贤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