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灼灼(崩铁霄椒)》 第1章 药凉 演武仪典落幕,呼雷一事顺利平息,椒丘以身入局,兑现承诺——自飞霄吞下「赤月」,便不必再受月狂之症的折磨,身体状况大大改善。 只是椒丘因服下颠踬散造成的双目失明,问诊白露与灵砂后仍无药可治,眼见身体其他外伤恢复尚可,飞霄一行三人便离开了罗浮回到曜青。 椒丘一向乐观,并未因这场意外郁郁寡欢,他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完成医好飞霄的承诺,能捡回一条命已是造化,他很知足。 回到曜青也是重复着以往的作息,只是他再难像从前那般,背着药篓,划着小舟,奔于山林与溪湖间采寻药材,和亲手烹饪药膳;唯独定期为将军体检这事依旧保留下来。 一日,椒丘来到天击府,不见飞霄人影,椒丘以为是有事出门,便闲下等候,他鼻子一向灵敏,刚坐下就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便站起身走上案前,果不其然。 “将军今日未曾服药?”椒丘轻摇羽扇,向一旁的侍从发问。 “将军往朱明去了。”侍从答道。 “近期未曾听闻联盟有何公事要劳烦将军亲自前往朱明?” “将军只身去的,说是私事,不必差人跟随。” “可知晓要去几日?” “将军未言。” 药食疗法不比普通药方,药效依附食材,菜凉透,药效也尽了。椒丘伸手摸了下盘子,皱了皱眉 ,无奈摇头:“把这盘倒了吧,劳烦各位等将军回来再通报一声,我吩咐丹鼎司重新准备一份。” “椒丘大人,其实…将军这几日,都没有按时服药,前几日已经撤下过几次了…”旁边的侍从支支吾吾地低头陈述。 椒丘略感诧异:“可知是什么原因?” “属下不知。” 椒丘不语,心中暗想,飞霄不遵医嘱也不是一日两日,以往都有自己在旁督促,这些日子没时刻跟在身后,不想连药也没按时服。离开天击府后,走在回去的路上,依旧心系此事。 “再往前一步就要撞上了。” 冷不防一声低沉音色在耳后冒出,吓了椒丘一跳,他回过头:“貊泽?你从哪冒出来的?” “一直在你身后。” 椒丘闻言抬手向前试探,发现确有一面墙挡住自身前路,来往天击府的路他再熟悉不过,不想今日居然会走岔。 “你现在看不见,出门也不派人跟着?” “无妨,早晚得习惯一个人。”椒丘这些日子已经被太多人关切问询过眼睛,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将军今日出门你没跟着?” “她没跟我提。” “下回出门你若陪同,记得盯紧她吃药,身体才痊愈不久,不可大意。” “我看她如今可完全不像病患,以前每天的体能训练都惊超常人,如今的晨练强度更是比原先增加五倍不止,速度也越来越快……” 貊泽难得一次性说出这么多字,看来是在“行刺挑战”中又吃了瘪。椒丘轻摇羽扇,看破不点破:“还是留心点为好,将军任性惯了,我不在身边,总要有人多加提点。”说罢便抬起脚换了个方向。 “你往哪去?” “回居所,现在清闲得很。” 第2章 未寝 入夜,椒丘就寝,久未入眠。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吱呀声响,看来是有客拜访,来者似乎早已摸透主人的脾性,不踏正门,而是轻车熟路从一侧半掩的窗台跨入屋内,径直迈向床边。 “椒丘,歇下了?” “路途奔波,将军早日休息吧。”椒丘乏于应对,翻过身去不再出声。 屋内静悄悄,充盈着浓厚的草药味,还混合着辣椒的辛香。椒丘平日会在院内种上用药渣精心施肥培育的辣椒,用以鼎镬药式调料下锅,长此以往,他的居所、衣服、身上都透出这种味道。 飞霄盯着面前侧躺着的身形,视线落到散落的头发,发簪乖巧地置于枕侧。她知道椒丘一向爱惜自己的毛发,失明后仍不忘每日认真梳洗发髻,尾巴也打理得油光水滑,引得人情不自禁上手摩挲。 粉色的发丝如静谧的溪流,垂下头枕,一径蜿蜒淌到了床摆,连上她下意识想伸前触摸的指尖,也顺理勾起久远的思绪。 她回想起月御将军战陨那日,自己拼命从前线的死人堆里找到幸存的战友,一路艰难带到医疗军营。 往日军营里伤兵哀嚎,此时却死寂一片。飞霄焦急环顾四周,捕捉到不远处有一个灰蒙蒙的身影,立在高高的尸山上,垂着头看不清面容。她勉强通过着装辨认出这是不久前救下过自己的随军医士,曾经那标志性的、美得令人见之忘神的粉色毛发,此时就如埋在灰里的断枝枯草,不见一点颜色,僵在那,和一路漫山遍野的狐人尸体并无两样。 唯一尚未断气的证明是——这具躯体正不停歇地抓着什么东西往嘴里塞,一把又一把,咀嚼咽下,动作机械得像故障的人偶,一把又一把,咀嚼咽下,不断重复着。 从那以后,清汤的鼎镬药式便烧起了**的红油,医士的口味变得愈发重,总说着不够辣、还不够辣。 她也跟着拾起筷子,结果烧得舌尖、胸口、腹胃一路火热刺痛,他说这样才有活着的滋味。 其他的战友们对椒师傅这口锅都望而却步,可她能适应。这火锅的味道比月御将军的酒还要烈,她从前爱上了与师傅在月下畅饮,如今也习惯了无辣不欢的饭桌。 月狂之症扰得她宿疾已久,粉毛医士多次告诫贪杯伤身、忌食生辛,可少女将军不以为意。医士只好在与她同食的火锅里加上解酒的药食,餐后再端来清热祛火的甜品,有他的照料,少女将军即便开怀痛饮也不再失仪,睡得也比浓醉过后还要安稳。 *** 失神顷刻,飞霄见塌上的人半响未动,摇了摇:“今天不是定期体检的日子吗,我早上去得急,忘记和你说了,是不是害你白跑一趟。” “丹鼎司已经关门了,明日再检查吧。” “那你给我号号脉吧。” 椒丘拗不过,翻过身坐起,抬起手找寻飞霄的腕处。 “手镯?”突然在对方手上摸到以前从未有过的物什。 “哦对,忘了跟你说,今天去朱明,路上遇到的旧友送的,喜欢吗?喜欢我叫他给你也打上一副。” “我如今多戴饰物只徒增累赘,倒是将军习武之人,平日操练辛苦,还以为你不喜戴这些。” “戴时间长了自然就习惯了,我这耳饰也是月御将军在的时候就一直戴着,如今就跟长身上无异。” 二人围着镯子一来一回聊了起来,只是飞霄没告诉椒丘此次去朱明真正的目的。 第3章 玉镯 朱明烛渊将军府内—— “你说想要打造一副可供盲人使用的兵器?”怀炎将军望着眼前未提前打招呼便登门到访的飞霄将军,陷入沉思。 “正是,最好是轻便易上手,椒丘没练过武,所以只要能做到防身即可。” “难办,每把兵器锻造之初,就注定了能够活用它的主人需要具备的身体素质。”怀炎缓缓道来,“就比如,速度灵巧者使剑,精准操握者使枪,果敢进攻者使刀,力量压制者使斧……正所谓:剑走青,刀走黑,枪扎一线,棍打一片。凡习武之人,必先了解自己的长处在哪,才可找到趁手的兵器。” 飞霄听出了怀炎的话外之意,椒丘一介医者,眼睛正常时也没过使过兵器,更何况失明,想让他从现在开始习武,怕是天方夜谭,但她还是想争取一下:“那有没有什么工造机巧,危急时刻能助人脱险?最好还能让身边其他同伴感知到?” “何必多此一举,你让他好生在曜青歇养便是,难不成还想带个瞎子上战场?”云璃小姐一向伶俐,在门外听到爷爷与飞霄的谈话,叼着糖葫芦走进来就插了一嘴。 “哟小姑娘,又见面了。”飞霄回身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后无奈摇头,“你是不知他的性子,哪怕眼睛看不见也不会安分,一天天总有操不完的心。” “你不让他乱跑不就行了,你看今天你都来求爷爷给他铸兵器了,也没见把他本人带来。”云璃边说边啃下一颗糖葫芦。 “这些日子我四处寻人医治他的眼睛,已经被他时常念叨了,要是再让他知道我还跑来朱明做这些,怕是真要生气了。”飞霄苦笑解释。 “看不出这粉毛狐狸还这么不识好歹!”云璃蹲到桌子上,又气鼓鼓地接着吞下一颗糖葫芦。 “话不能这么说,其实这里更多的是我的私心。”飞霄转过身,又面向怀炎将军,郑重说道:“椒丘陪我征战沙场多年,出生入死,我承诺过他「你来医治我们,我们医治战争。」现在仙舟盛世太平,可仍不乏暗流涌动。和平珍贵,巡猎的步伐亦不会停止,我需要椒丘在我身侧鼎力相助,也想带他去一同见证。” “我明白飞霄将军的意思,只是…哎,若是以前应星还在,或许真能……”怀炎缓缓抬头望向天花板,停滞片刻,“罢了,天击将军难得登门造访,倒有一物可解你所需,只是并非兵器,而是封印了岁阳的一对玉镯。” “岁阳?那这玉镯有何说法?” “朱明封禁「燧皇」供能千年,工造司也由此设计出了诸多机巧武器,能够借助岁阳产生的能源自行运作和战斗。老夫说的这对玉镯,原是用来蛰伏暗杀的武器,兼具机巧与洞天,既能转换成匕首行刺,危急之时也能避入洞天内脱困。” “可我记得岁阳大多附身在活人身上,吸食情感魂魄,一般人都有被夺舍的风险,也就你们朱明人能与其共生,不受左右。” “将军所虑不假,所以这玉镯得两个人带。” “两个人?我和椒丘?” “正是,将军不是说若有危险想令同伴感知?当初封印岁阳时,将其魂精一分为二在这两只镯子里,正好削减了岁阳的吞噬法力,戴在不同二人的手上,比起夺舍宿主,这只岁阳更想靠近自己的另一半魂精,一方若遭不测,另一方必要施法营救。” “这么说来我俩带上都不会有被附身的风险?” “这岁阳法力平平,将军压制自是不在话下,椒丘大夫心性坚韧,也是不必担忧。” “那好,这镯子置于何处?我今日就带回去,往后再备谢礼。” “莫急,你过几日把椒丘大夫带来,先不说过问他本人的意见,这镯子内的岁阳也得二人一同解除仪式才可唤醒。” “好说,有办法就行,也不枉我跑这一遭,下回人和谢礼一同带来。”飞霄说完便就此告别。 “爷爷你干嘛骗她?什么一分为二,我记得那镯子里明明是一对极为罕见的岁阳夫妻吧,不过这两只岁阳心系彼此,确实无心附身活人。”飞霄离开后,云璃手中的糖葫芦也只剩下竹签。 老者捏捏胡须,笑呵呵道:“小云璃,等你再长大些就懂了,有些事不必点破,自有天意。” 第4章 烛火 回到二人这边,椒丘挪开手镯为飞霄诊脉,脉象一如既往,移开手时又碰到了镯子,叹了口气劝道:“习惯吗?若是将军遵医嘱也能如此习惯就好了。” “你是在气我这几天忘记吃丹鼎司送来的药膳了吗?”飞霄见他今晚的态度已猜到分毫。 “气倒谈不上,只是感叹,自己月狂能治,却治不了病人不听话的坏习惯。” 飞霄自知理亏:“平时你总陪在我身边,没有你我确实不能时时记起。那药膳也是,还是你亲手做的最好吃。” “将军才免了我诸项事务,又命我不用时刻跟紧,安心修养,如今却要为难我一个瞎子下厨?” “下厨确实难为人,那换你喂我吃也行,你只要举起汤匙,我自己张口来接,这总不算为难吧?” “胡搅蛮缠。” 椒丘转过身去,不再言语,飞霄便搭上他的肩膀,凑上耳前:“但以前在军营里你就这样给我喂药的不是吗?” “那是当时伤势惨重才——” 飞霄见他声音提高几分,趁机打断:“非得伤势惨重才能让椒大夫喂药吗?没有伤就不行?” 椒丘气不过:“这是什么话?我是医士,自然最见不得有人受伤!” 话音落下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连病人身体的外伤都看不见,更别说治疗。想到无论作为医生还是厨师,往后生涯里,医术和厨艺都难以精进,椒丘又陷入了沉默。 “放心,我现在好好着呢,不信你摸摸看?”飞霄自然地握起了对方的手,“没事的椒椒,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弄伤自己。” “我不担心这个,如今寰宇能伤到天击将军的人也寥寥无几,我要为您治的病也不是这个。”椒丘撤回了手,抚在床单上来回摩挲,低头细语:“吞下赤月,你的身体目前是无大碍,可难保元神不会受其侵染,我担心有一天……” “我知道。”飞霄回答得轻声但认真,“所以我更需要你守在我身边,如果哪天我真的失控了,能救我,能救曜青的人只有你。” “将军言重了,我只是一介医士,自当尽好本职工作,为将军拔除病患。”椒大夫的声音愈来愈小,直到呼吸声逐渐和对方同频。 “不只这些椒丘,这些日子少了你这个幕僚,我处理事务都有点累,等你休养完就回天击府继续帮我好吗,还有讨伐丰饶孽物的征程也不能缺了你这位军师出谋划策。”飞霄提高了音量,语气却放软,沉寂的空气又被抬起。 “既是将军命令,我岂敢不从?”椒丘轻笑,飞霄虽然性格洒脱,心思却一贯敏锐,不仅战场上目光深远,日常人际中也能洞察秋毫。自己长了一张藏着秘密的脸,却总能被她看穿。 “好,那过段时日丹鼎司那边依旧劳烦你掌管,每日照例来天击府商议汇报事务,军队后勤那边也需你定期过目,还有药膳的事也得麻烦你……”飞霄盘点细数,才惊觉椒丘一直以来身兼多职,为自己分担了那么多。 椒丘听着将军安排的大大小小诸项职务,静候对方下文。 “还有,下周我要再去一趟朱明见怀炎将军,你陪我一同前去?” “这回去又为何事?” “我今天托他为我修铸一下战斧「钺贯」,呼雷那一战出现了些许裂痕,顺便想让朱明的匠人帮我看看我那两柄枪刃有什么改良的地方,他承诺我说下周便可完工。” “既非公事,只是取得兵器,貊泽一人护卫即可。”椒丘略感意外,却未多想。 “那不成,就我和貊泽,路上多闷啊,有你陪我还能说说话。” 眼睛看不见后,听觉就更为敏锐,椒丘一向善察言观色,飞霄话里虽是恳求,语气中却一副势在必得,他知道自己向来拗不过她,“罢了,我明日吩咐丹鼎司的人备好药材,这回由我亲自来带着,总不再让您忘了。” “一言为定!” 空气又静了下来,失明后双眸比夜还要漆黑,始终都透不进光,可眼下椒丘感觉到视野里隐约有那么一丝忽明忽暗的烛火在风里摇曳颤动。 他知道那是面前人在冲自己笑,将军的笑容他见了无数次,早不需睁眼就能看见。 「医好我的心死之病吗?」师父说过的话突然在脑中忆起。 烛光若隐若现,火星零碎燃下,灼在心口间有点辣,头一回尝到这种辣。 “既然说好了,今天就晚安,好好休息,明早再劳烦你来给我体检。” 熟悉的声音把椒丘的思绪拉回,又随即跟人一同远去。三无将军向来这般风驰电掣,来去无影。 屋里不再发出任何声响,视野里的火星也燃寂落灰,唯留下辣意滞在塌上人的心口间,久久不散…… 第5章 会面 几日后,飞霄一行三人如约来到朱明烛渊府上,怀炎已恭候多时,未曾预料寒鸦、藿藿、素裳、桂乃芬四人竟也在。 “怎么这么热闹?连十王司的判官都惊动了?”如此大的阵仗令飞霄错愕。 “飞霄将军来了!还有木叔叔!”素裳好长一段时间没见椒丘,见他无恙,很是欣喜,拉着小桂子一同上前寒暄。 “解除岁阳封印总得有专业人士把关。”怀炎没多解释。 “什么封印?”椒丘从刚刚进门起就有点晕头转向,听到炎老这话更是一头雾水。 云璃倒是一副看戏的表情:“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到就被拐来了吧?” “将军有事瞒我?”椒丘察觉不对,转头问向身侧人。 飞霄来之前其实已做好心理准备,但属实没料到这一幕实际发生竟有这么多人在场,一时尴尬,不知从何说起,怀炎看出她的窘迫,替她开口。 “飞霄将军上次来朱明议事间隙,问老夫有何防身的法器适合椒大夫,倒是让老夫想起来朱明工造司的仓库里有一对玉镯恰巧合适,只是玉镯内封印了两只岁阳,需得二位帮忙唤醒才好驾驭此器,不知椒丘大夫可愿一试?” “是我家将军手里带着的那个吗?” 怀炎这才注意到飞霄的手腕,还没向她问起缘故就先被飞霄抢过话去。 “不是不是,炎老跟我说这法器戴上就难摘下,我这不提前带个什么适应适应,哈哈。”飞霄干笑两声,试图掩饰此刻的心虚。 “既是给我的法器,你为何要戴着?” 这次轮到怀炎笑答:“椒大夫有所不知,这玉镯颇有些来历,虽一双成对,奈何各自封印了岁阳;你也知岁阳这种生物向来孤介不群,只肯独占完整的躯壳,最忌与同类分食,倘若这一对镯子都戴在同一人手上,里面这两只岁阳怕是要鱼死网破。” “唉炎老,你上次不是跟我说这两只岁阳是由一只分裂而来的吗,那为何不能融聚呢?”飞霄听完怀炎这话觉得与先前所闻稍有出入。 云璃赶忙解围:“爷爷又不是专门研究这些的,哪里能事无巨细?你问旁边这两位专业跟岁阳打交道的判官啊,是爷爷特定请来朱明的。” 藿藿胆怯惯了,一听话头突然指向她,慌忙掏出怀里的笔记翻找,对着上面念得磕磕绊绊:“根…根据十王司仅有的档案记载…这两只岁阳是在星历3400年的火劫之战后被封印进镯子里…已经是好几千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十王司刚刚成立,镇妖塔数量有限…一大批岁阳被封印在诸多零散的法器内没有归档,所以它们犯下的罪行详情都无从考证,呃嗯…我…我来看看这两只岁阳的罪名…是…夺舍宿主……” “尽说些没用的废话!十只里九只都是这破罪名!”尾巴大爷在和藿藿唱反调上永远乐此不疲。 一旁的寒鸦等她们说完才开口:“是否由一只分裂而来尚不可知,但两者之间应该有些渊源,因为档案记载抓获和封印这两只岁阳皆处在同一时刻。” 瞥了一眼桌案上盛放在托盘内的那对玉镯,她继续道:“封印的镯子是朱明的造物,我并不熟悉,不过既然是作为武器使用,至少要先解开封印,与关在里面的岁阳达成契约,令其为法器供能,才有条件激活镯子完整的神通。” 解释完一通后她才缓缓抬起头望向今天的主角:“总之,解除封印得先麻烦二位大人戴上,我这边才好探测内部岁阳的能量波动。” “原来如此,不过我刚刚就想问,素裳你们来这里又是为什么?”椒丘明白了两位判官出现在此的原因,转而问起自己曾经的“学生”。 桂乃芬似乎对这番提问早做足了准备:“藿藿她胆子小!一个人不敢出远门!我们捉妖小分队凑齐来给她打气呢!”边说边拼命对素裳使眼色。 “对对!是藿藿听到十王司派她来朱明办差,哭着跟我们说好害怕呀,我和小桂子实在放心不下才跟来的,而且这不是看许久没见木叔叔,想你了嘛哈哈哈。”素裳这话也接得信誓旦旦,上下狂点脑袋。 唯剩角落里的藿藿看着这俩人一唱一和,委屈嘀咕:“明明是你们非要跟来……” “哈哈!见鬼了吧你!” 尾巴大爷也没放过她。 第6章 手铐 理清完来龙去脉,椒丘与飞霄都做好准备,拿起桌案上的玉镯。 “炎老说两只毫无二致,将军戴哪只手?” “虽未见识全貌,不过既然这玩意能化作武器,我先戴右手试试。” “那我戴左手,不影响诊治病人。” 二人一左一右,手腕刚穿过镯环,还未感受到与肌肤贴合的触感,两只手镯间竟凭空生出了一条锁链。 “这是……手铐?”飞霄错愕,条件反射抬起右腕想要细看,不想椒丘的左手被自己顺势牵移过来。因为眼盲身体不能及时反应,这猛地一拉扯令椒丘整个身体都有些踉跄,差点跌倒过去,好在飞霄手疾眼快,及时调整位置伸出左臂,面对面扶住了他。 “抱歉没留神。”“无事。” 椒丘缓移右手摸向连在二人中间的那根锁链,确实与一般手铐链条的粗细长短无异,只是摸上去的材质似乎与玉镯稍有不同,另外,手镯的直径也缩小至牢牢箍紧二人的手腕。 他问道:“这是法器自身的变化还是里面封印的岁阳做祟?” 寒鸦答:“岁阳没有改变封印自身法器物理形态的能力。” “那这镯子?”椒丘轻捻锁链两端与玉镯的连接处,若有所思。 “难道?当初打造它的人是想做成双截棍?!”云璃觉得新奇,走上前没多想直接握起俩人的手腕,上下里外仔细打量起中间那根链子。 飞霄被云璃的猜测逗乐:“那也差太多了,再说双截棍怎么也得一个人使吧,炎老刚刚不是说这玩意不能同时戴在一个人手上。” “那就不知道了,不过这镯子是有什么机关吗,我没看出构造上有什么异常啊?”云璃依旧不依不饶死盯着镯子。 炎老站出来解惑:“玉镯搭建了空间折叠妙法——洞天之术。只是不比仙舟上承载活人生存居住的洞天,玉镯里的洞天只能存放岁阳这类灵魂精魄。” “那这链子?”飞霄问。 怀炎答:“镯子虽有两只,但洞天只有一个,原互通于二镯之间,畅行无阻,大概是里面的岁阳感知到有外力入侵,切开并封锁了洞天,各自御敌,才生出这般锁链。” 飞霄问:“洞天的改变影响了镯子吗?但不是说这镯子是封印岁阳的法器吗?为何里面的岁阳还能反过来操控洞天?” 怀炎答:“这便是此对岁阳的棘手之处,所以才请来十王司的判官协助。” 事情远比寒鸦想象得要复杂,她开口:“情况我大致了解,看来这两只岁阳确实渊源颇深,封印在一个洞天里不甘融聚,遇到外来者却同仇敌忾。只怕强行解除封印,也难为二位大人所用,须找出这对岁阳的心结所在,帮它们解开,之后才有进一步沟通的余地。” “岁阳的心结?”椒丘第一次听说。 “正是,寄生人类的岁阳会沾染宿主的人格和行事方式,生出愈发茁壮的个体意识,成功夺舍宿主的岁阳更是继承了原主的情感和思虑活在世间。也就是说,岁阳的心结就是曾经寄生宿主的心结。”寒鸦掏出携带在身的探测法器,开始思考对策,“当务之急是先唤醒这两只岁阳,探测器始终没有检测到能量变化,很大概率两只岁阳都陷入了沉睡。” “此话怎讲?”椒丘问。 “星历3400年的火劫之战后有大批岁阳自愿陷入‘沉睡’,沉睡的岁阳即使解开封印也不能恢复正常的生命活动,拘锁刑问都无法直接获取它们的记忆,只能施以强烈的刺激唤醒。” 寒鸦说完停顿了半响,像是经历了一番思想挣扎才说出口:“我会用共享梦占的手段使二位神魂出窍,以灵体形态进入洞天内,先想办法尽力唤醒这两只岁阳,找出心结后再对症下药。” “如寒鸦小姐所言,岁阳的心结来源于宿主,既然如此,唤醒的关键可是在原宿主的记忆里?” “椒丘先生猜得不错,梦占原是读取魔阴身患者生前记忆数据的手段,勘察岁阳的记忆确实存在很大阻碍,但搜索死者的记忆不难,我会帮助二位先锁定这两只岁阳曾经附身过的人类,之后的梦占排查就得靠二位在洞天内完成,我会在外面提供协助。如遭变故,藿藿与尾巴这边会及时上前伏诛恶灵,保证二位安全。” “有劳。” 众人目送二人合上双眼,神魂踏入洞天。 第7章 分裂 寒鸦使出共享梦占之法引出二人神魄后,又拿出洞天化显镜照出洞天内的投影,众人眼见府内正中央的空中浮现出两块屏幕,左右分别映着飞霄与椒丘,看来果真如怀炎所说,镯内洞天已被一分为二,二人眼下正是被困在不同的空间里。 洞天白茫茫一片仅凭肉眼难以判断出范围边界,飞霄左右四顾确认了椒丘不在自己身边。好在寒鸦的梦占法术保留了共享梦占者之间的通讯手段,她仍能与另外二人取得联系,听到熟悉的声音便放心下来,转而观察起自己的状况,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变成灵体就摸不到自己了,结果进来后发现跟在外面也没什么区别嘛。” “椒丘在灵体状态下也看不见吗?”屋里突然响出一个陌生的嗓音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貊泽?你什么时候来的?”素裳惊呼,要不是冒出这声,她都没察觉到屋内还有这号人。 “从你见到椒丘起就在这。”貊泽的潜踪隐迹已然成为被动技能。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才看到你哈哈哈。”素裳有点尴尬,想吐槽又把话咽了回去。 寒鸦倒是认真回答他刚刚的提问:“真正意义上的魂魄只有在生命体征彻底解除后才能显形,而且只有十王司冥差这类人看得见;除了忆者这种模因生物,大部分意识的量子投影都依赖自身□□的神经系统,椒丘先生的眼盲是视觉神经受损,所以灵体状态下也无法看清洞天的实景。”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他现在这种状态下能清晰看见自己脑中构建的画面,岁阳在里面如果要对他编织幻象,他的体验恐怕会比被附身□□时还要真实。” “无妨,既然你们在外面能看到,就将里面的情况说与我便好。”椒丘从未因眼盲自馁过。 “好,二位当下与岁阳同为精魄,可在空间内感知到除自己以外的气息?”寒鸦问。 “并未察觉。”“我这边也是。” “看来果然都在沉睡,沉睡状态下还能协力封锁洞天,这是从一开始被封印就留了后手。也罢,好在洞天里全是岁阳的忆质,单单追溯宿主的话倒是轻而易举。”寒鸦很快就将两只岁阳过去寄生的全部宿主信息传递给霄椒二人。 洞天本无实相,内部魂灵皆可靠意念变幻环境,不出所料,在寒鸦的共享下,洞天内多出了几个“人”。 只是两边数目略有差异,飞霄那边独现一位男子,仪表堂堂,看身披盔甲,大概率生前是位云骑,职阶还不低。因为梦占最多读取死者的记忆,无法模拟出活人言行,所以这位“男子”只是闭目横躺在地上,没有生命迹象。 突然多出来的人吸引到素裳的目光:“唉!小桂子你看,这人是不是云骑啊,穿的军装铠甲和现在的差别也不是很大嘛!啧啧,这铠甲过了几千年也不改个样式,怪不得化外民都说咱仙舟人守旧呢!” 桂乃芬表示赞同:“这么说来,我到这里后好像都没买过几回新衣服,感觉大伙穿得都差不多,尤其是女款!莫不都是一家裁缝厂做的?看来下次直播得带老铁们探探店了。” 二人吐槽完又把目光转向了椒丘那片投影,椒丘这边躺了三个人,二女一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三人其一的男子竟和飞霄那边的是同一个! “欸?这俩岁阳附身过同一个人吗?”桂乃芬疑惑。 “这么说炎老爷爷之前讲的什么分裂都是真的?”素裳啧啧称奇。 “那照这么说,是原本住在那位云骑身体里的岁阳又分裂出一只去附身了别人吗?然后留下自己那一半继续住在原宿主的身体里?”藿藿试着推理。 “喂喂喂!老子可没听说过附到一个人身上还能裂成两半的!”尾巴大爷否决她的猜想。 “会不会是这个人本身就有精神分裂症,脑子里住了两个人格啊?”藿藿继续发散思维。 “再加上岁阳就得仨!嚯!了不得!三缺一够凑一桌「帝垣琼玉」了!”尾巴大爷觉得是无稽之谈,开始阴阳怪气。 藿藿那边却越想越远:“那岁阳…是人格分裂前寄生的?还是人格分裂后寄生的呢?是因为被岁阳附身导致了人格分裂?然后再因为人格分裂导致了岁阳分裂……” 尾巴大爷实在听不下去了:“去去去!一边去!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头都被你念叨昏了!” 第8章 仇迟 不同场外热烈的讨论气氛,洞天里静悄悄的。 “将军…” “嗯我知道,先从这个男人的记忆入手,寒鸦姑娘,麻烦你了。” 二人默契地想到一处,寒鸦也很快就从洞天忆质里读取到男人生前的记忆数据,传进二人脑内,这下椒丘也算是和飞霄同步了视野。 男人的一生如走马灯在他二人眼前一幕幕放映。 男人名唤仇迟,长生种。 四千年前,造翼者入侵仙舟之际加入云骑,一步步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晋升军职,直至做到骁卫,战争结束后退伍归乡,有了妻室,过上安稳的后半生。 乍看履历平平无奇,可若真如此,现在躺在地上的人就无法解释。在这段浓缩的人生剪影里一定存在能被岁阳上身的关键节点,只有找到它才能决定下一步该做何应对。 “椒丘,这男人的妻子,看容貌好像就是你那边地上躺在最左侧的那位。”仇迟的夫人在影像里第一次出场就被飞霄认了出来。 椒丘点头回应:“看来是找到切入点了,梳理一下:我这边的岁阳先后附身三人,三人中两人是夫妻,如此一来转附宿主的时间点应该发生在这对夫妻初遇之后,既然寒鸦小姐说这两只岁阳是被同时抓获,那么我这头的岁阳理应是先寄生在仇迟骁卫体内,之后再转附到他妻子身上。飞霄,回顾一下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何处。” “第一次见面?嗯,节日放花灯时偶遇,聊天后发现彼此投缘就多了往来,没看出特别。” “那换个方向思考,既然岁阳以人类的七情六欲为食,那么能够刺激它做出转附宿主这种决定的,必然是新宿主极其强烈、甚至是失控的情感。这一点也和寒鸦小姐所说唤醒沉睡岁阳的条件相符。” “强烈甚至失控的情感吗?但你也看到了,这对夫妻从相识到婚后,一直都是相敬如宾,没出现过‘变量’:既没经历过什么生离死别,也没发生不可挽回的争吵决裂。” “确实不该,就算仅有一方被夺舍,另一方也理应有所察觉;若是两方皆被夺舍,那又为何能一直保持稳定的夫妻关系?莫不是岁阳之间也能日久生情?”椒丘回顾影像愈发觉得疑点重重。 一直在外观察动静的寒鸦开口道:“寄生过宿主的岁阳,若是继承了宿主的性格喜好,即使离开宿主后也能保持自己的个性。虽然罕见但不排除两只岁阳有缔结情感的可能性,但这种现象至少不会发生在没有附身过活人的岁阳上,也难发生在正附身于宿主体内的岁阳上。” 为了方便理解,寒鸦甚至作起了比喻:“没有附身过活人的岁阳就像从没吃过食物的孩子,更遑论让他生出对各类食物的喜恶。而正在附身宿主的岁阳会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品尝被附身者的记忆情感,其他同类对它们来说就是随时会争抢自己食物的敌人。这也应了炎老将军说的,两只岁阳若误入同一人身体内势必要拼个你死我活。” 桂乃芬听完寒鸦这番话便意味深长地看向了藿藿,赞赏道:“怪不得每次艰难的任务都派给藿藿呢,已经有这么厉害的尾巴大爷坐镇,想必别的岁阳都不敢近身吧!” 尾巴听到自是得意:“切!这么个小怂包除了本大爷是倒了血霉实在没辙,还能有别的杂碎看得上?” 藿藿早习惯了自家尾巴在外天天耀武扬威、自吹自擂,都懒得与它斗嘴争辩了。 而洞天里,椒丘仍没放弃摸索:“寒鸦小姐你能看到这对夫妻最后的结局吗?” “看不到,但不难猜,完全被岁阳夺舍,意味着原属于自己的那份人格早被吞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从精神层面来看这个人已经完全死了,连冥差也无法引渡,只剩一具被岁阳彻底操控的傀儡尚存于世。一旦岁阳离开肉身,对原主来说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形神俱灭。既然当初的封印罪名是夺舍,那这对夫妻毫无疑问不得善终。” 椒丘霎时微怔,短叹一声:“既如此,把他夫人的记忆也传来吧。” 第9章 浮梁 这回换了女人的走马灯。 女人名叫浮梁,仙舟长生种褐夫,比起她那前半生在战场上与造翼者血拼厮杀的丈夫,这姑娘的故事远乏善可陈,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大同小异的饮食起居。 大概是生平故事太过寡淡,浮梁的影像在观感上似乎比仇迟要冗长得多。 椒丘仔细寻找后发现,二人的记忆里均未出现躺在地上的第三位女子。 “寒鸦小姐能读取这第三人的记忆吗?” “刚刚试过了,什么都没有。” “没有?是被岁阳抹去了吗?” “不排除。你看到的所有影像皆来源于洞天里吸收岁阳能量后留下的忆质,真假参半;好比犯人如果想刻意隐瞒罪行,没有专业的审讯手段很难从嘴里撬出实话。完全读不到的那位,我猜大概是被岁阳彻底吞尽消化了。” “果然,我正疑惑这位仇迟骁卫一生前后被两只岁阳上身都未性情大变,实在蹊跷。看来目前唯一的线索还是在他们夫妻的记忆影像上。” 可能是浮梁的记忆影像太过无趣,飞霄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插了一句:“话说我们在这洞天里看了这么久的宿主记忆,岁阳还是一点反应都没吗?” 寒鸦回答:“我在外面没有探测到能量波动。二位灵体状态下对洞天内岁阳的感知能力应该要比法器更敏锐。” “这样啊,看来不主动出击是没法叫醒这俩小家伙了。你之前说唤醒它们得靠宿主强烈的情感来刺激;那若是找到了那处情感,又该如何做才能刺激到岁阳呢?”飞霄开始把思维聚焦到攻破手段上。 “重现记忆,复刻情感,让它想起过去吞下过的滋味就好。”但寒鸦很快就发现了难点所在,“理论上没被彻底夺舍的活人,记忆和情感会在被冥差引渡前完整记录保存下来存放因果殿,将特定的记忆与情感碎片植入到沉睡的岁阳灵体中便可成功刺激。但显然现在这情况办不到。” “没有其他办法?” “有,靠你们自己的意念把洞天改成宿主当年被岁阳上身时刻的场景,演绎出过去发生的情节,再流露出与当时宿主相同的情感,岁阳会不由自主被味道吸引,从而现形上身。所谓的数据植入也同样是为了让岁阳重新闻到过去的味道。” “我们能靠意念改变里面的场景?” “当然。这两只岁阳既然能封锁洞天、制造幻象,说明它们的能量已经渗透进空间的每一处角落,甚至可以说已与洞天互为表里。你们以灵体形态闯入洞天,本质上与植入数据并无差别。想象一下自己现在人在现实环境里。” 飞霄试着回想自己身处寝房时的视野,空无一物的四周果然瞬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止屋子的装潢布局与现实如出一辙,连床头玩偶的摆放姿势都和今早出门前丝毫不差。飞霄低头看向地板,发现之前躺着的人也不见了。 可惜好景不长,仅仅几秒又恢复了原样。 寒鸦见状解释:“陌生的场景岁阳会抵触,拒绝访问,但若是它记忆里的场景应该就会稳定存续。” “原来如此,得去想宿主记忆影片里的那些场景。”飞霄心领神会,忽然意识到椒丘那边许久都未出声。 第10章 重逢 “椒丘,怎么不说话了?是在想什么吗?” 飞霄在自己这头的洞天里完全看不见另一头的情况,只能靠对方传递的声音来确认椒丘是否安全。 说实话原本椒丘失明后她就终日放心不下,生怕他不在自己眼前又会出什么意外;此刻这情形更是让她时刻都处于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她很讨厌这种感觉,像是站在树荫下,无论怎么伸手去抓,也仅能注视到太阳透过枝叶缝隙洒在手背上的光斑。 撑开手掌,明明能清晰地感觉到阳光穿过指缝间拂来的温暖,可握紧五指,却始终抓不住那束光本身。 印象里椒丘很喜欢午后在这样的树荫下小憩——光斑零星点点、忽明忽暗投遍他全身,风吹过来悠悠晃晃、如梦如幻,看得人直出神。 她甚至有些怀念刚刚在外头两人被玉镯铐上、行动受限时的窘迫,至少比此刻叫人安心得多。 好在椒丘熟悉的声音马上就安抚了她的忧思:“没有,只是在浮梁姑娘的影像里发现了一处细节:这位姑娘还未出嫁前,性格好像更活泼一点。” “这也合乎情理吧,女儿家嫁人后多少会比先前成熟些。” “单看她这一边确无任何不妥之处,可如果把这夫妻二人放在一起看:仇迟骁卫在火劫之战后从云骑退伍,一直活在战争的阴影里意志消沉,直到遇上浮梁小姐后才有所好转,但这种转变在婚后就戛然而止了。” “你的意思是,岁阳很有可能就是那段时间上身他们的?” “只是猜想,需要验证。另外还有一处疑点:记忆影像的时长——浮梁小姐超过了仇迟骁卫。按理说后者被两只岁阳附身,洞天能汲取的忆质应当比前者更多才对。” “会不会也是被岁阳抹去了一部分?” “极有可能。另外从时间上来看,我这头的岁阳附身宿主的先后顺序应当是这位暂时不知名讳的小姐、仇迟先生、浮梁小姐,但三人能读取到的忆质却依次递增。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先后换了两次‘食物’品尝,理应是后者的味道更加吸引它才对,怎么反倒愿意吞下去的越来越少了呢?莫不是吃得太多,舌头也跟着养刁了?”椒丘说完发出一声轻笑。 “在这纠结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不如先试试寒鸦说的法子,看能不能引蛇出洞。”比起先事虑事,飞霄解决问题更习惯摸着石头过河。 “好。既然他们夫妻二人都是在婚后性格发生了转变,那我们姑且先把洞天里的场景改作成亲那一日。” “可两人的影像里都没记录成亲那天的场景和地点啊?”飞霄也嗅出了一丝不对。 “那直接参考他们的卧房吧,新婚夜肯定发生在那里,飞霄你想象一下婚房的布设,再在他们卧房的基础上稍作修改,若恰如方才寒鸦小姐所说,那这个场景应该就可以在洞天里维持一段时间——”椒丘还打算继续交代下去,可话音未落被一句惊喜到颤抖的声音打断了。 “椒丘?!” 不可思议,明明刚刚只能听到自己讲话回声的洞天居然会响出除自己之外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刚还在自己的脑海里萦绕,可这一句完全不同,是自己用耳朵听到的。 洞天外的烛渊府一片哗然,飞霄和椒丘的身体都还安安静静坐在桌案前丝毫未动,但原本竖立在空中的两片屏幕此刻合成了一片,映出了两个人。 “快看!锁链……消失了!” 云璃指向两人的手腕处大喊。 第11章 洞房 与椒丘的后知后觉不同,飞霄是突然目睹眼前的洞天一阵天旋地转,颜色瞬时从皓白切到正红,视觉神经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刹那间的剧变,椒丘一直在脑海里絮叨的声音已彻底拉远。 再次传来话音竟是从自己头顶的那对狐耳里透进。 她使劲闭紧双眼,调节了一下模糊的视觉,才发现耳朵里听到的、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正是出自乍现眼前的这一人口中,于是条件反射喊出椒丘的名字。 但喊出口后才发现不对劲,因为面前这个人身着红装端坐在床沿,脑袋还被一片红布遮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出样貌。唯一能确定身份的是红布顶端突出尖尖的两峰,证明这应该同自己一样是个狐人。 “椒丘,是你吗?”飞霄对眼前的变化大惑不解,只能先迟疑地试探一声,在听到对方回应后才终于放心下来。 而椒丘这边,刚刚才在脑海中联想出那对夫妻的卧房布局,身体即刻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往下拖拽,再往后,自己的屁股便不知坐到了什么东西上。 随后就是听见飞霄喊了自己的名字,听声音来源貌似很近,仅几步之遥。 他自是即刻应声,但话讲出口才发现自己嘴边好像被什么轻飘飘的东西挡住了鼻息,他试着吹了口气,发现是块布盖在头上,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额头上、脖颈间、两腕处好像都佩戴了分量不轻的首饰。 聪明如他立马就掌握了现状,自己怕是变成了大婚那日的浮梁小姐。 他问身前人:“将军此刻莫不是仇迟骁卫的模样?” “啊?怎么会?”飞霄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发现衣服也变了,看花纹样饰貌似是新郎官的喜服,但自己的女性特征并未改变。 她这才抬头观察起四周的环境——可谓是: 绫帏绣幕红满堂、罗纱绸幔送帐香、 龙凤花烛双呈祥、囍字剪纸遍门窗, 好一出良辰美景、**洞房。 不知是红烛刺眼还是薰香醉人,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看得有些头晕目眩。 好在床侧边的梳妆台上立着一圆铜镜,她走上前想要看看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镜面混沌模糊,勉强反射光亮,她拿起来靠近自己的面庞,左右端详,狐人双耳依旧矗立,银白发丝垂落两行,虽看不清五官细节,但确认是自己的脸不假,只是一身行头换成了新郎。 “不错了,还是我自己,椒丘你应该也没变。但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她放下镜子转头问起坐在床上安如磐石的“新娘”。 “恐怕正如寒鸦小姐所言,我们猜得不差,现在先重现那日的情景,看是否能引岁阳现形。”椒丘说完暗暗思忖。 “重现?那是要我们现在来演他们结婚吗?”飞霄顿觉这挑战对她而言难度太高,更何况眼下的场景还不是拜堂这种公开仪式,而是入夜洞房的私密环节,不禁心生怯意:“抱歉,椒丘,我…自打记事起就在战场上,这成亲的规矩你……” “无妨,将……夫君照我说的去做就行。”椒丘比飞霄年长不少,阅历也深,眼下这道题还难不住他。 但飞霄明显被他这处微妙的改口整得有些措手不及,她勉强定了定心神,走向床头。 “好,那你教我,现在是要?” “揭盖头。手边可有杆秤?” “有。用这个吗?”飞霄从床侧的喜桌上拿起尾端系着红绸的檀木杆秤,秤杆另一端还挂着精致小巧的铜钩铁砣。 “对,右手持起杆秤尾部,从红盖头的下方,由下往上缓缓挑起,切记动作轻柔平稳。”椒丘说话的语气就仿佛在指导学徒捣药。 飞霄抛却杂念,按着指示小心完成。 红盖揭起,新娘终于现出真容。 果不其然是椒大夫那张脸,但不同以往,此刻添上缡妆,修眉联娟、丹唇外朗,在床前龙凤花烛的晖映下皓质呈露、我见犹怜。 飞霄望愣了神,手臂仍悬在半空。 秤砣微微轻晃,举着它的人迟迟没动。 倒不怪她,洞天外的众人盯着那一整块屏幕也纷纷看呆了眼,从始至终没有一人想起提醒洞天里的二位,玉镯的手铐已经解开。 第12章 眼睛 见飞霄揭开盖头后就没了动静,椒丘略带迟疑:“夫君?” 飞霄这才回过神:“哦!下…下一步是?” “饮交杯。” 飞霄目光转向喜桌,刚刚拿杆秤时就注意到一侧的托盘上放置了两盏酒杯,杯沿镶有金边,两端的底座还被一根红丝线拴在了一起。 飞霄放下了杆秤,伸出双手分别握起两盏酒杯。 习惯了酒桌上推杯换盏、互呈敬辞的她犹豫地问了一句:“直接喝吗?可要说些誓词?” “不必,行胜于言。”椒丘回答,随后伸出了右手示意飞霄将其一的酒杯递于他。 杯盏袖珍,交递间不可避免碰到手指,指尖相触仅短短一瞬,却弹挑脉搏,悸动燃着血液沸向心窝,还未饮下这杯中酒,胸膛内便已烧得灼热。 “夫君坐我左侧,右手端自己那盏与我交臂后饮尽,动作与我同步就好。”椒丘向左轻挪双膝,调整了自己坐姿的朝向,与正侧身坐下床塌的飞霄照面。 他自是看不见对方的动作神情,但长年的并肩作战早已让彼此达成默契,右臂正抬起刚举于半空之际,对方的手臂就缠了上来。 飞霄学习模仿椒丘此刻每一处细微的动作变化,与他一同拉近彼此的距离,环绕对方的小臂,向内轻旋手腕,微倾杯盏,直至把酒送进自己唇缝之间。 红线相连,共饮合卺。整个过程心照不宣,应了他说的,无声胜有声。 倒是两端杯底系着的红线却与那玉镯的锁链异曲同工,牵住了二人的手腕,只是此刻双臂紧缠,比那“手铐”栓得还牢。 飞霄自坐下起就紧盯着眼前的新娘,凤冠霞帔映着烛火,就像过去午后树荫在他脸上留下的光斑那样晃眼,她就那样一直看着,直到双目失焦才意识到忘了眨眼。 她使劲闭上眼缓解下干涩,再睁开。 婚服上的鸳鸯刺绣是假的,烛光打到眼前人的脸上也是虚的,新娘子是赝品,新郎官也是伪装,什么都不对,又理应什么都对。 酒已饮尽,二人手臂连成的“同心结”依旧保持着。 绸缎摩擦手臂的触感是真的,嘴巴呼吸吐出的雾气也是实的,椒丘是真货,飞霄也是本尊,什么都对,又仿佛什么都不对。 全身的血液都在为脉搏和心跳让步,她什么都听不清,印象中嘴里的酒是看着对方喝下的,但对方的酒又是流进自己口中的,酒是什么味道当然尝不出来,毕竟身体不是自己的。 可望着眼前的椒丘,切实是椒丘,就算穿上新娘衣裳,戴上金银珠翠,椒丘还是椒丘,模样没变,神色更没变,椒丘始终是椒丘。 飞霄不明白。 为什么如此游刃有余?是因为看不见吗? 可倘若你能看见,你还会像现在这般坦然自若吗? 倘若你的眼睛还能看见…… “椒…… ”飞霄喊习惯了才反应过来此时应该改口:“娘子。” “嗯?”椒丘对自家将军的这声改口感到新鲜,但依旧不动声色。 结果下一秒传来他此生听过最柔软的一句恳求:“可以睁一下眼吗?我想看看你的眼睛。” 每个字都系动着胸腔的起伏,呼吸的震颤裹着合卺酒的湿气,一并浸染他的耳畔。 椒丘有些意外,但他自然没有任何理由会拒绝飞霄。 他缓缓抬起睫羽,浮露出金色的双眸。 一如既往的黑,视野与合上时并无二致。 但是没关系,原也不爱睁眼,过去不乏人说这眼里饱含城府算计,还是一直闭上最好。 清晨旭日的曦光也好,夜幕闪烁的星河也罢,哪怕是万家燃起的灯火,再算上这婚房通宵的花烛……自吞下颠踬散后他便统统舍尽,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如果承诺要医好的人不能好好活下去,纵览遍这世间万景,又与瞎了有何分别? 他是医士,眼里只要装下他的病人就足够。 既然病人已经痊愈,那就更不必睁眼。 他打破沉默,略带半分戏谑自嘲:“妾身如今的眼睛怕是黯淡无光吧……” 飞霄心头一颤,你果然也是会在乎的吗? 失明之后椒丘从未袒露哀色,一如既往云淡风轻,身边人都以为他毫不在意。 毕竟以前也很少见椒大夫睁眼。 可飞霄不同,她见过好多回,每见一回就分外怀念。 记忆刻骨铭心,初见这双眼的时候里面载满关切担忧,温柔怜惜的眼波如地底源源外渗的甘泉,将她的遍体鳞伤的身躯呵护捧起,推出深渊。 过去从未有过人这样盯着步离人战奴时的自己。 从那之后,这双眼睛便成为她的容身之所。 恰如此刻,她多贪恋这还未合上的双眸。 她用一种近乎哄小孩的口吻回答道:“怎么会?我现在看着亮得不得了。” 回忆着这双眼曾流露出的各种情绪,似是觉得刚刚的话还不够,又补一句: “真的,比这房里燃着的烛火还要亮。” 第13章 掷杯 椒丘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手腕微微抬起一丝弧度,这轻幅的触感倒是提醒了飞霄,二人已僵持了这姿势许久。 “咳咳…既然喝完就可以撤杯了吧。”她说完便从椒丘的臂弯里抽出自己的胳膊,犹豫半响又伸出左手拿走了椒丘手里的杯子,动作些许不自然,“后面…还有吗?嗯…我是说…下一步?” “切!磨磨唧唧!问问问!还能是啥!本大爷没结过婚都知道下一步是入洞房!”尾巴在外面一直跟着众人看戏,演到这里实在有些不耐烦。 “尾巴大爷!嘘!嘘!”藿藿一边捂住自己的眼睛一边慌忙乱摇另一只手想捂住她尾巴大爷的嘴,但很可惜,她尾巴大爷说话出声不靠嘴。 “飞霄将军是不是不好意思了?之前教书的先生跟我说过,这种情况就叫明、故知…知什么来着?”素裳压低声音问向身侧的桂乃芬。 “是‘明知故问’啦!飞霄将军现在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桂乃芬纠正,“可惜啊可惜!关系到将军的个人**,要不然我现在这段开个直播,标题都想好了:‘大捷将军走投无计!真相竟是周公之礼?’哦哦还有:‘揭盖新娘子哪家靓?仙舟曜青找椒郎!’绝对要突破历史观众人数,蹭蹭涨粉!” 素裳听完一脸不可思议:“诶诶诶?小桂子你居然还想直播啊!” “哪能啊,先不说我是有职业道德的,再说这可是在烛渊府上!两位将军坐镇,就算借我十个尾巴大爷的胆子也不敢啊!”桂乃芬赶忙否认。 “喂喂喂!偷偷摸摸又讲老子什么呢?老子可听到了!”仅凭藿藿就想让尾巴大爷不出声着实有些困难。 “其实现在也跟直播没有区别了,只是直播间仅对烛渊府开放……”藿藿心里这么想,但没敢直接说出来。 以上这些个“悄悄话”被旁边的貊泽听得一清二楚,他脸色久违地有些难看,不过相比之下他还是更关注洞天内岁阳的进展,问向寒鸦:“洞天既已合并,岁阳还没现形吗?” 寒鸦望着毫无反应的探测器叹了口气:“场景和情节确实复刻了,但还缺了情感,这才是真正能唤醒岁阳的关键。” “新婚夫妻的情感无非就是你侬我侬吧,你是说这两个人还不够腻歪吗?”云璃吐槽。 “情绪从来都没有什么理所应当一说,即使是普遍认知里都默认幸福的场景下,也没有人能知道当事人此刻内心真实的想法。”寒鸦因为梦占工作阅尽众生百般悲欢,对当下所遇的瓶颈并不意外。 “那现在该怎么办?他俩也不是演员,还能一个个去试错吗?”云璃觉得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超她的预期。 “等一下,椒大夫好像想出什么对策了!”桂乃芬这一声把众人注意力重新转回屏幕。 只见洞天内的飞霄思路混乱,拿起酒杯正要放下,却又被椒丘制止。 “且慢。” “嗯?” “麻烦将军再拿起刚刚的酒杯。” “是酒杯有何不妥吗?” “不。”椒丘摇摇头,“请将军将酒杯掷于床塌下的地板。” 飞霄困惑,揭盖头饮交杯酒她都还知道一点,可从未听过有掷酒杯一说,但出于信任依旧照做。 为了防止摔碎,她控制好力道,动作很轻,酒杯哐当一声细响后,椒丘开口:“弯腰看看地上的酒杯是什么姿态?” “一只正立在地板上,另一只倒扣了过来。” 飞霄带着满腹不解起身打算询问用意,却发觉椒丘的表情有些不对,她忙上前询问:“怎么了?” 椒丘没有应答,却是眉头紧锁,神色愈发古怪,紧接着地板不知为何开始震颤,引得他头上的金簪步摇也跟着来回摇晃,飞霄察觉洞天情况有变,猛一回头环顾四周,还未探查仔细,耳后却传来一声:“看来只赌对一半。” 话音刚落,不等她问个究竟,又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搅得人头晕目眩,再睁开眼,洞天内又恢复了白茫茫的一片,椒丘也不知所踪。 “怎么回事?刚刚才消失的锁链又连上了!”洞天外的云璃看向玉镯再一次惊呼,与此同时,空中的一整块大屏也变回了一开始的左右两幕。 第14章 呼雷 “椒丘!椒丘你在吗?!”飞霄发现无论在洞天内如何搜寻和呼喊都得不到回应后,立马向外请求支援:“喂!寒鸦!听得到吗?你那边什么情况?能和椒丘联系上吗?” “不能,你们分开后的几秒,椒大夫已被岁阳上身。”沉寂已久的能量波动曲线几乎是一瞬间达到了峰值,寒鸦警觉,第一时间上前去查看椒丘大夫的身体,却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什么?那他现在怎么样了?”飞霄在刚晕眩前不久也隐约感受到了岁阳的气息,可惜一下子被一股空间力量阻断开来,现在什么都感知不到。 “投影这边看不到了,椒大夫的神魂不在洞天里,大概率是岁阳上身后被拉回到他自己的身体里了。”寒鸦试着用最基础的解禁法术唤醒椒丘的元神,但不著见效。 “在他自己身体里?那他现在肉身如何?”飞霄有那么一瞬间也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好去掌握对方的状况,但她知道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揪出剩下那只岁阳才不至于前功尽弃。 “没有苏醒,这正是奇怪之处,按理说现在身体里住着两个意识,总要醒来一个才对。”寒鸦试了几种方式都无济于事,转而安抚飞霄,“将军放心,外面有我们守着,椒大夫不会有危险,你先冷静下来观察自己那边的动向,既然其一岁阳已经现身,另一只怕也按耐不住。” 这话也正中飞霄下怀,她试图在脑内复刻刚刚几段影像里出现的各种场景,但遗憾的是,她现在的意识似乎对洞天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于是她开始研究起这洞天本身,以她迅雷般的身法将这洞天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发现这空间的形状像一个倒扣的碗,左右半径不过百步距离,但边界像被一层厚厚浓雾所包裹的空气墙,没有实体的触感,可不论任何位置,越是使劲往里推就越有一股同等的阻力作用到自己的手掌上,几番苦苦搜寻还是找不到一丝可以攻陷的破绽。 就在她打算放弃此计另辟蹊径之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庞大身影,遮天蔽日般覆盖住洞天的白亮,尖锐的利爪霎时撕碎了四周所有的浓雾,赤晃晃踏入眼前。 “呼雷?不可能,呼雷不是早就……喂!寒鸦,这是什么情况?岁阳搞的鬼吗?”飞霄难以置信眼前出现的旧敌,但依旧保持镇定,理智告诉她呼雷不可能会出现在这。 可不知为何,脑海里迟迟没有传来寒鸦的回应,通讯似乎是从呼雷现身时起就被切断了。 相反,她以为是幻象的呼雷此时却开口回答了她刚刚的质疑:“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 不是单纯的影像?能和我对话?飞霄在脑海里快速整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刚准备继续发问试探,下一刻令她惊恐万分的场面猝不及防地在空气墙外上演。 呼雷从身后掏出血迹斑斑的椒丘。狐人弱小的身躯被紧紧锁在骇人的巨掌中动弹不得,锋利的刺爪已经嵌进了肉里,渗出的鲜血将残破不堪的衣裳侵染得通红,而利爪上方还张有血盆大口露出可怖的獠牙作势迎接。只要这怪物稍稍握紧,就能将手中昏迷的狐人捏个粉碎。 呼雷一副胜券在握的架势,不屑地往下瞥了一眼怒目圆睁的飞霄,说道:“你以为有毒的只有颠踬散吗?自作聪明,我告诉你萨兰,步离人的獠牙,才藏着这世间真正的剧毒,从剥皮剜肉饮血酒的那刻起,这只卑贱的牲畜就已经是我们步离的傀儡了。” “你要干什么?给我放开他!”就算是幻象,飞霄也根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这触目惊心的场面无动于衷。 呼雷对她的警告置若罔闻,自顾自往下说:“萨兰,你以为你击败了我,可事实真的如此吗?承认吧,你体内的步离血脉,才是真正的你,只要你愿意,我手中这具苟延残喘的贱畜也会蜕变成你新的战力。” 飞霄不愿再听他废话,奋力施展拳脚想要突破面前阻挡她的空气墙,可惜每一拳的力道都原封不动还给了自己,但她坚信自己的身体会比这洞天更加坚不可摧,她不知道这墙后究竟有什么,但只要能打穿这片洞天,岁阳也好,呼雷也罢,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呼雷看着这无用功,嗤笑一声:“既然你不肯做出决定,那我帮你选!”说完便捏紧手中奄奄一息的可怜猎物拋进自己的狼嘴里。 “椒丘!!!”飞霄心脏骤停。 杀意胀破五脏六腑,血脉青筋暴窜,怒火烧得她理智尽失,皮肤灼红,五感皆被体内瞬间点燃的黑障堵死,气不能出。 她再一次,再一次目睹重要的人死在自己眼前。 上一次,上上一次,也是这样。 吞下赤月后,月狂之症不会发作。但「月狂」的全部,要吞下赤月后才能毫无保留地展现。 她使出来自巡猎令使的全力的一击。呼雷,这一次你会被碾成齑粉。 突然一股来自外部的神秘力量拉扯了她的身体,但这小小的阻力丝毫制止不了她此刻的攻击。眼看洞天将要被一拳贯穿,千钧一发之际,飞霄的脑海里突然响起被迫分开后她苦苦寻觅的那个声音——“飞霄,我没事。” 正是这声安抚让那股来自外部的阻力有了可乘之机,飞霄被拉出了洞天,岁阳成功上身。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洪水般铺天盖地涌来,而记忆的主人,正是仇迟。 第15章 春蚕 椒丘被岁阳上身那刻也是和此时的飞霄一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之后便是断断续续的陌生话音涌进他的脑海,听着是个恰值芳龄的女子,声音清脆如银铃,又不失沉稳坚定,椒丘寻着这声音的源头不停追觅,终于找到它的主人。 主人身量不高,灰头土脸,衣衫褴褛,刚从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中爬出。 “那边还有人!”远处一个眼尖的士兵发现了她,随即架起枪刃。 “慢着!”一旁年轻的军官厉声制止。 紧接着他收起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一边放缓步调迈向女孩,一边小心翼翼开口询问:“看你的样子不像造翼者,是他们从别的星球抓来的战俘吗?” 大概是男人面善,再加上刚才的举动,成功让女孩放下些许戒备,没有转身逃跑。 实际上,她就算想逃也逃不掉。背后烽火连天,造翼者与战奴同伴们的尸体连着视肉战舰残骸一同把路堵死,再往后逃也只会被迎面无差别攻击的炮火炸得粉身碎骨。 她早就无处可去了,造翼者血洗了她的母星,将那颗渺小的星球文明彻底劘灭在宇宙里。 “到我们这边来吧。”男人向他伸手。 她没有搭上,但乖乖听话,跟这群人走了。 不过是换个地方接着当战奴苟活。 *** 不久后,女孩得知自己跟着造翼者军团前来的这片星球其实是九艘“仙舟联盟战舰”之一的朱明仙舟,这里的人与自己的母星不同,受造翼者的影响也接受了来自丰饶星神的赐福,原生民皆享长生不老。而当初救下他的男人是仙舟云骑军的一名骁卫,名叫仇迟。 “现在习惯这里了吗?”仇骁卫隔三差五就来探望她的近况。 许是战后创伤应激障碍影响,女孩只是点了点头,不多作声。 “之前问你,你说你没有名字,现在想好了吗?”仇骁卫不计较女孩的反应冷淡,依旧热情。 女孩没有回声,反而转头看向了窗外的桑树。仙舟很喜欢养这种树,叶片阔厚鲜嫩,适合养蚕,治疗自己的医士姐姐送给自己穿的这身衣裳便是蚕丝所制,亲肤柔软,在仙舟上泛受欢迎。 “春蚕。”她终于开口回答,声音一如既往的微弱,却很悦耳。 “春蚕?这个名字好!听着就是仙舟人。”仇骁卫惊喜之余又相当欣慰,“那春蚕,你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好好养伤,缺什么就跟我们说!” 见女孩恢复得不差,他嘱咐几句后便放心离开。 女孩没有起身送客,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的桑树上。 家?短短几十岁寿命的化外民,在你们仙舟长生种的眼里,与这春生秋死的家蚕又有何异呢? *** 之后的几年间,造翼者与仙舟人的战局僵持不下,这些杀不死的丰饶民源源不断涌入仙舟抢夺资源,无数与仇骁卫相似的云骑军前仆后继地奔赴前线,春蚕也跟着当初治疗她的姐姐一起,成为了云骑的随军医士。 “怎么伤成这样?战场上刀枪无眼,得好好护住身体要害才是。”春蚕盯着救命恩人鲜血淋漓的伤口直皱眉,这已经不知道是他第几回被抬进自己的医疗军营里。 ”我是骁卫!理应要冲在弟兄们最前面!”男人并没有把女孩的责怪放在心上,转而开始吹嘘起自己刚刚击退一班造翼者军团的神勇风采。 春蚕心不在焉地听着,她对云骑军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的状态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她不明白,明明看起来痛成这样,都不喊一声疼,是仗着自己是长生种,能够维持细胞恒定、快速治愈创伤,所以就对自己的身体毫不爱惜吗? 这样显得一直在星际纷争的夹缝中死里求生的自己很蠢。 *** “春蚕,生日快乐!”男人拿出藏在怀中已久的礼物递给了女孩。 “我的…生日?”女孩早就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 “我和你姐姐商量了,你来仙舟那天就是你的生日,好好记着哦,以后我们每年都会给你过。” “不必麻烦,我过不了几回的。” “怎么能这么说?在仙舟,生日可是每个人生命里最重要的一天,记录下自己在银河岁月中留痕的足印,好好重视起来吧。” 女孩没有接话,回到家后打开男人送的小包裹,是一对光滑碧翠的玉镯,底下还压着一行墨迹半干的纸条,上面写着:“驱邪避凶,平安吉祥”。 故事演到这里戛然而止。 椒丘现在既不能回到洞天,也无法支配自己的身躯,但这种状态下的自己反而不再受肉身器官的限制,他看向刚刚覆盖自己周身的那团鬼火,嘴角抬起一丝弧度:自己一直所困惑的仇迟显少会有情绪起伏的疑点,还有岁阳会从仇迟转附浮梁的原因,在看完春蚕的记忆后都有了眉目。 “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啊,岁阳,我的记忆在你这里已一览无余,那你上身春蚕姑娘之后的记忆却不愿与我分享吗?” 岁阳望着眼前身处险境却依然波澜不惊的狐人讥笑:“与你分享?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阴险狡诈的人类,想要再次奴役我们一族,绝无可能!” “那来打个赌吧。如果我赢了,就把后面的故事告诉我,如果我输了,此身便供你所食。” 丰厚的赌注让岁阳来了兴致:“赌什么?” “赌我让剩下那一只也乖乖现形。” 第16章 心结 “大言不惭!你的元神早被我驱逐洞天,如何能办到?”岁阳嗤之以鼻道。 “这就需要你帮我一把。”椒丘站在原地,任由这团鬼火在自身四周狂飞乱舞、龇牙咧嘴,泰然自若。 岁阳原瞧他这姿态就很来火,听到这话更是气到发笑:“我帮你?哈哈!狂妄竖子!你有什么资格敢跟我谈条件?看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我现在要吞噬掉你的意识就同瓮中捉鳖!” “你可以试试。” 语气依旧那般不咸不淡。 岁阳收起它张牙舞爪的狂态,警戒地打量面前的男人,先前已窥遍他的记忆,早已了解这人满腹阴谋,但它知道这回并非虚张声势:早在上身那刻起,它便感知到附近有一位力量远在自己之上的同族已蓄势待发……不对,不是附近,是近在咫尺! “你到底想干什么?!”岁阳质问道。 “只是要一个真相。” 椒丘见它冷静下来,便旁敲侧击试探:“协力抹去仇迟对春蚕的全部记忆,是因为你们俩的弱点都在这里?从仇迟转附到浮梁身上,也是因为这位被你消化完全的春蚕姑娘?” 岁阳避而不答,继续嗤笑道:“哼!自作聪明!接着往下猜啊,何苦惺惺作态多此一举还立什么赌约?” “眼见为实,你不帮我证一下,我又怎知真假?”要不是往日不离手的羽扇没一起化作灵体,他此时真的忍不住想抬手虚扇几下子装一装。 对面的岁阳越发觉得这次附上了个怪胎,一个瞎子居然在自己面前说什么眼见为实,真是太可笑了,既然如此就陪他玩下去,看看到底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要我帮你什么?” “截取我的一段记忆,送到飞霄那里。” “这是什么?” 结束呼雷那段令人不快的记忆后,飞霄又看到先前寒鸦传输的仇迟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画面。 是一位年轻的女子,和刚刚千疮百孔、体无完肤的椒丘一样,奄奄一息地瘫在一片血泊中,被记忆的主人浑身颤抖地抱起。 她艰难地张口:“我……原来的…家…已经……没了……不想……让他们……再夺走……我这里的……家……” 遗言未尽,就倒在了忆主的怀里,垂下的手腕处还戴着飞霄再熟悉不过的那对玉镯。 镜头拉到背后的远景,战火纷飞,尸山血海,只剩忆主一个活人,抱着怀里逐渐冰凉的姑娘,声嘶力竭,仰天痛哭。 “这女孩是椒丘那边的……”飞霄分辨出人,思忖少顷,也将事实拼凑出了个大概,她问向刚刚涌进自己体内片刻又颤栗窜出的岁阳:“你就是这个时候附身到仇迟身上的?” 意外的是,眼前这岁阳不像大多数同类那般恶劣顽皮,反而一副愁眉苦脸、唯唯否否之态,默认了飞霄的发问。 飞霄不知道的是,这只岁阳被关在这四千多年都没进食,几乎是饿晕过去,刚刚那一瞬间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硬生生给它“香醒了”。 这味道跟它当年快要熄灭时闻到的味道一样,惊惧、愤恨、痛彻心扉…… 但不同的是现在这个味道的主人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前面那个已经喂了它几百年。 飞霄继续说道:“嗯……我想想,现在我人也不在洞天里,又没醒过来,也是你捣的鬼吧。” 岁阳心里憋屈,自己刚上身这女人就觉得毛骨悚然,什么巡猎使者它不知道,只是本能的求生反应告诉它,这女人绝对惹不起! 见岁阳半响未应,飞霄又转向另一个话题:“哎,我这位军师办事是利索,就是老爱先斩后奏——不对,这次都还没奏呢!啊算了不管了,都到这一步了,抓紧时间把事解决,来来,小家伙,你的心结是啥?说来听听,姐姐帮你解开。” 岁阳无语,什么姐姐……明明我岁数比你大多了吧……但没有勇气顶嘴,只能接过她的话提出疑问:“什么心结?” “你不知道这个?嗯——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飞霄大概理解了它的反应:“心结”估计是判官内的叫法,并不是从岁阳圈子里传出的。 “和春蚕一起被抓了,无处可去,只能呆在这里。” “春蚕?你是说和你一起的那只岁阳?” “是啊,她说就这么叫她。” “你跟它什么关系?” “我当时要死了,找不到吃的,碰巧遇上仇迟大人,虽然仇迟大人当时已经被春蚕占领了,但春蚕愿意把他分给我,后来我们就一起一直呆在仇迟大人身体里,再到后来春蚕去了浮梁小姐那,仇迟大人的身体就只归我一个了。” 岁阳说得颠三倒四,好在飞霄听懂了。“难怪浮梁的忆质影片比仇迟长那么多呢,感情是因为后者在被你们两个同时吃啊。”她扶额苦笑,又问回岁阳:“那你们为什么要夺舍他们夫妻两个?” “夺舍?仇迟大人本来精神就摇摇欲坠,要不是负面情绪都被我消化掉了,他迟早也要跟他那些同僚一样要堕入魔阴身!” “所以你俩一起把他变成了俱行尸走肉?” “为什么来怪我!原本就是你们人类脆弱不堪!我们都被关在这里这么久了还要怎样啊!”这岁阳一改刚刚的窝囊劲狡辩起来,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不对,春蚕呢?你们把她怎么了?!” 飞霄觉得自己这头的岁阳真是蠢得有点可爱了,笑着回答它:“反应跟你家宿主一样迟钝呢,放宽心,你家春蚕那边有我家医士在呢,虽然心理疾病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但治你们两个应该绰绰有余了。” 第17章 胜负 “如何?我赢了。”结果正如所料,椒丘喜形于色。 为飞霄编织幻象依赖于镯内洞天与岁阳之间的紧密联系,椒丘就这样又被拉回了洞天,所幸因为岁阳,他能将另一头洞天的飞霄看得清清楚楚,直至目送对方的灵体被移出洞天。 岁阳没有理会椒丘的得意,只是望着刚刚那一头的飞霄怔神。 透过椒丘的记忆,它知道这位战无不胜的“天击将军”曾也是被俘进敌营苟且偷生的战奴,曾也几番与死神擦肩,只可惜,人各有命…… 那样可怖的力量,如果放在她身上,又或者是他,故事的结局会不会就能被改写? 它收起落寞的神情,重新看回这位赢家:“你是如何猜到的?” 习惯使然,椒丘下意识摇了摇手中不存在的羽扇,捋清思路,娓娓道来:“从读取不到春蚕小姐的忆质开始,我就推测她大概率是短生种。 毕竟长生种受岁月磨损,情感愈发淡薄,对岁阳来说既不可口又难消化,想要吞掉全部的记忆更是困难。 星历2609年,仙舟死亡尽除,全民长生。 火劫之战发生在3400年,这位姑娘如果是短生种,必定是化外民,有可能是受战争殃及逃难而来,而如果是战争前就定居了仙舟,也难免不被此等规模的战乱波及。 史册记载,火劫之战胜利的转折点是帝弓司命与岁阳首领——燧皇签订夺舍协议,随后云骑军纷纷效仿,以自身元神为祭,借助岁阳的力量与造翼者背水一战。 宿主的自身的能量被耗尽后,会出现自燃。仇迟骁卫若是在战时就与岁阳签订了夺舍协议,就不该有后面的退伍娶妻。 虽然不知你为何缘由附身于春蚕小姐,但既然尝过短生种的滋味却甘心转附到长生种,主动由奢入俭,不合常理。除非是被迫,比如——短生种意外死亡,又无食可觅,临时附身到她周围人的身上。 误打误撞,我找出了你,新婚之夜从仇迟转附身于浮梁,妻子被夺舍丈夫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身体里早藏着另一只,彼此合谋。 可岁阳一旦占领一个完整的**,便会自动排斥同族夺食,另一只岁阳既然只上过仇迟一个长生种的身体,那初次上身时的力量应当远在你之下,然却能与你和谐共存,我猜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由你在仇迟体内分裂而来,另一种,是与你同时上身。 直觉告诉我是第二种,结合春蚕小姐的记忆,我猜她大概最后死在了仇迟眼前。继承了她情感喜好的你会在她死后优先选择暂寄生于仇迟,同时因为春蚕小姐的死,仇迟骁卫产生的莫大悲痛又吸引到了在场的另一只岁阳……” 拜他和飞霄二人一进一出洞天所赐,烛渊府的“电影”屏幕也算精彩,众人不知椒丘进洞天前后岁阳说了什么,但他再次进入洞天后的这番推理已尽收耳底。 桂乃芬听完惊呼:“我的天,椒大夫这脑瓜可真灵!” 素裳附和:“那可不,要不然小时候我娘怎么请他做我先生呢?” 桂乃芬问:“那他后来怎么没继续教你啊?” 素裳挠头:“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木叔叔总给我做好吃的,许是我娘怕我只会贪吃,就不让他教我了?” 桂乃芬继续问:“话说素裳,我之前就想问,你为什么叫椒大夫‘木叔叔’啊?” 素裳继续挠头:“小时候他教我识字,写他名字,让我喊他‘椒叔’,这么难的字我哪认识啊!就喊他木叔叔了。” 桂乃芬汗颜:“我大概知道他后来为什么不教你了……” 第18章 味道 洞天内,岁阳领教到了对手的难缠:“厉害。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想让我告诉你什么?” “附身春蚕小姐的始末、夺舍浮梁小姐的原因,以及为什么仇迟骁卫会被两只岁阳上身?” 岁阳不屑一顾:“你也见了她的记忆,这傻丫头爱上了她的救命恩人,不忍见他在战场上屡番受伤,才来与我签订契约,想借岁阳的力量保护她心爱的人。只可惜真心错付,那家伙在她死后见异思迁,我只是想达成她的愿望,她可是到死都在妄想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 “你所言为真?” “那不然?以为我们岁阳都跟你们人类一样谎话连篇吗?!” 椒丘见岁阳这嚣张架势,知道想让它把春蚕的全部记忆和盘托出是不现实,于是话锋一转:“我听说岁阳以活人七情六欲为食,尝得百味,恰好我是个厨子,所以想请教一下你,寄生的这三人,分别是何滋味?” 原准备继续挑衅的岁阳明显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无奈将刚刚的气焰消下几分,回答道:“春蚕,她心思重,但又乐观,味道酸中带苦,苦里含甜。仇迟…苦。浮梁…我只记得她结婚那日的味道,春蚕也有过……”说到这里上下打量了椒丘两眼,犹豫半响又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和刚刚上你身时的那个味道一样,贪慕、眷恋、不舍…… 椒丘没发觉它欲言又止,就像批阅学生作业的老师那样,对它的答案留下评语:“可我觉得这姑娘身上还有一道辣香呢,你怕是没尝出来。” “信口雌黄!你又没附身过她!如何晓得?” 这世上再没有人、再没有岁阳,能比我更懂她! 在敌营里苟延残喘的恐恨、送进仙舟前路未卜的孑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孤寂、午夜梦回思念亡亲的悲凉、还有因为寿命差距无法袒露的爱慕…… 明明只想求一个家、一个归处、一个容身之所罢了! 怎奈浮沉半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般百感交集对于没有过生命体验的岁阳来说,不亚于饿死鬼遇上饕餮盛宴,它从与春蚕签订夺舍契约的那日起,便以惊人的速度成长,力量与日俱增,也使得春蚕不断在战场上崭露头角,本该一直这么延续下去,自己就会不愁温饱…… 偏偏那时她又一次挣脱了自己! 为什么?明明已经占领了精神,却还是难以掌控人类?春蚕是这样,面前这只狐狸更甚! 狐人反驳:“岁阳,你以为你最懂春蚕,可倘若她真的如你断定的那般为情所趋,就不该与你签订契约,而是去求药长生。丰饶孽物横行寰宇,药师信徒无孔不入,长生之法并不难寻,可她没有走这条路,而是选择和你定下无异于燃命的夺舍契约,这不是与你所言的初衷背道而驰吗?” 燃命……是啊…… 岁阳想起了过去与女孩的对话。 “我力量再强也会被你这么弱的身体拖后腿!干嘛总这么拼命,又不像那些长生种福大命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又得重新找饭票!” 女孩不理会它的嗔怪,只是目视鳞渊境里涌起的春潮,喃喃自语:“我以前在医疗军营救护仇骁卫他们时,也是你有一样的想法,但真的上了战场,对着敌人握起枪柄那一刻,才理解了他们为什么那样‘不惜命’,只有在生死一线,才真能体会到自己在‘活着’:不是一个状态,而是一种行为。” “这么一说,杀敌时候的你,确实味道与平常大不相同,仔细想想那味道也是稀有,就那个时候能尝到。” 女孩嘴角轻抿,似笑非笑:“你能尝到这味道也算自己的功劳,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也难有这种体验。” “这话倒中肯,想要新鲜体验就得来找我们岁阳!我看你们人类也最垂涎我们这本事。” 女孩细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果然,最近我做的梦都是你捣的鬼吗?” “有什么不好的!你想都不敢想的画面,我轻而易举就能让你身临其境!还不快感谢我!” 女孩冷叹一声,语气里多了分轻视:“呵,当真是没开智的精怪,什么都不懂。” 我不懂?我不懂什么?你们又比我懂些什么? 岁阳攥着回忆里的不忿问向眼前的狐人:“那你倒说说看,她的初衷又是什么?” “我虽没见过春蚕前辈,却觉得她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你说的不会是你家那位将军?” “正是。” “无稽之谈!力量、性情、命格,云泥之别!” “呵呵,确实不假,但岁阳你可知?正如人之间的七情六欲各不相同却仍有共通之处,春蚕前辈她,身为外族却愿为异族献身,人小力薄却不惧兵凶战危,身世坎坷却不甘妥协命运……纵短寿促命,亦当惊鸿。” 岁阳怔住,沉默良久才开口:“……什么惊鸿,可笑!不过白白送死,没世无称罢了……” “没世无称?那你又可知仙舟八千载的文明为何屹立宇宙星系间长存不灭?‘宁如飞萤赴火,不做樗木长春’ 这是朱明往届百冶曾说过的话,他是将军的弟子,但也和春蚕一样是一位短生种化外民。可那又如何,仙舟薪火相传的意志从未因星族间的隔阂与寿命长短的差异而粉碎。” 宁如飞萤赴火吗…….啊,好像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不要再拿虚假的幻想捉弄我了,岁阳,我早知自己无法与意中人长相守,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与仇骁卫风雨同舟。” 女孩看向鳞渊境的海,一望无际,自己站在海岸上都渺小得像一粒沙,更何况宇宙众生的你我,她原谅了岁阳的懵懂,长吁一口气:“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愿作萤火挽月,映浮露朝光。 岁阳,谢谢你帮我,我死之后,春蚕这个名字就送给你了,替我去看一看未来的仙舟吧,想必也跟这春水一样生机四溢,教人心驰流连……” 春残摧秋迟,浮凉梦枉生。 朝岁入黄土,载骨返红尘。 愧疚、遗憾、落寞……这些味道如影随形,伴与岁阳千年不散,直至今日恍尔彻悟,皆因其源头不在春蚕、不在仇迟、不在浮梁,只在自己。 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问向狐人:“我被关在这之后,外面过了多长时间?” “四千余年。” 怎么会睡过这么久…… 第19章 大捷 承蒙飞霄一通“安抚”,这头的岁阳终于意识到状况不妙,蜷缩乱窜的鬼火正要开溜,不料还没掉头就被这女人一手拽起。 “欸?话还没问完你跑什么!” 太可怕了,虽同为灵体,可自己好歹是岁阳啊,怎么跟个小鸡仔似的被人给擒住,越想越气:“啊啊啊放开我!我要去找她!” “你这边乖乖听话配合治疗,它就不会有事。”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理的无赖!明明自己的脾气在岁阳里也算最好的,但自从见了这女人,气就没消下来过,真是倒霉,附身了这么一尊大佛,别说打,现在就连逃走都毫无胜算。 “你委屈个什么劲啊?被抓起来关了这么久还执迷不悟?要我说,如果没有你们插手,仇迟骁卫本可以走出那段阴影的,浮梁小姐也能幸免于难。” “你又凭什么这么讲!我在他身体里呆了六百年!他什么想法我一清二楚——” 飞霄打断它的狡辩:“一清二楚?你亲口问过他吗?鬼鬼祟祟、只敢躲在暗处窥私就觉得自己能懂人心?” 人心?人心有什么厉害的?纵然像那位大人一样天生乐观开朗,也只需一根稻草就能压垮,人心不堪重负,禁不起任何考验。岁阳最喜欢人类这点了:无论嘴上说得如何光明磊落,可只要看看心,弱点软肋就暴露无遗。 它恶狠狠瞪起飞霄,虽然这女人身负可怖的力量,但它坚信,只要时机成熟,自己也可以击垮她。 飞霄一眼看穿它的想法,这虎视鹰瞵的眼神跟过去交手的战敌一样,她屡见不鲜,出口激将道:“刚刚不是还入侵了我的元神吗?怎么现在又跑出来了,无妨,继续进去做客,我不会怠慢。” 哼!狂妄竖子!绝对会让你后悔! 它强忍着恐惧,再次冲入飞霄的元神,窥探起此人的记忆:不同仇迟的苦涩,飞霄的情绪尝起来宛若清冽的甘泉沁人心田,但它没功夫品尝味道,争分夺秒寻找想要的破绽。 宿主记忆里尘封了无数声音,正如汹涌的波涛般排山倒海尽数袭来: 战奴好友气若游丝的声音:“萨兰,那三个逃跑的狐人奴隶的尸体,还悬挂在门楼上…” 营外云骑欲言又止的声音:“你没看到她没尾巴吗?这也未免……” 联盟高层严厉呵责的声音:“于月狂之怒中肆行杀戮,令友军枉死,天击将军,你辜负了联盟的信任!” 从药王秘传救回的孩子盛满仇意的声音:“你杀了我的家人!” 成功越狱的战犯傲慢嚣张的声音:“萨兰,你吞下赤月,有资格成为步离人的战首。” 无数的声音,或是忌惮,或是愤恨,或是觊觎,或是谴责,大大小小化为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向飞霄杀来,势要将她贯为血窟,但飞霄没有丝毫退缩,大步流星迎上前去,朝着这遮云蔽日的箭雨射出势如破竹的一箭,巨大的光矢撕裂长空,声势浩荡动若雷霆,响彻鸿宇。 飞霄收起弓,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就好像是专门笑给它听的。 岁阳恼火,冲着她大声质问:“只是运气好罢了,那只狐狸没有死在你眼前!倘若当时真的为救你而死,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毫不动摇吗!” “为救我而死?哼,他人的生死因果我没那个本事干涉,但我若被别人以命相救,就会扛下他那条命继续杀敌,冲锋的战旗从来不靠我一人升起,我自己这条命何又尝不是一路受战友庇佑才走到今天!” 她丢开了手里的弓,拔出插在地上沉重的战斧,轻巧挥起指向前方,目光里是杀不死的锐气:“所以我要做的便是带更多人走下去,若不肩负芸芸,如何做得了将军?” “众将士听令!余孽未尽,血战不止!随我冲锋!前方,就是大捷!”女人的身后刹那间涌现出黑云压城般的云骑军团,她声如洪钟:“我向你们许诺!终有一日,我会比帝弓的光矢更快!终有一日,我们不必再目睹「流星」落下!” 岁阳被抛在了原地。 但它仍不甘屈服,回过头来重新翻找,它不信!长生种要经历时间耗损与神智消磨,没有人可以一生无虑无悔,它要找到,它要证明! 这一次它听得格外认真,但没有听见方才那些扰人心智的杂音,从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凝梨,我闻到了自由的机会,就在今晚,没事的,我们向前看,别回头!” “师父,孽物尚未除尽,天地仍未自由,「誓如云翳障空,卫蔽仙舟」弟子将践行此誓,直到生命最后一日!” “景元,你这罗浮剑首的亲传剑法我看也不过如此嘛,与我切磋何须藏锋?还有什么招数尽数使出便是!” “貊泽,我答应你,只要你跟我走,往后你便可随时向我发起挑战,直到你复仇成功。” “呼雷,我会撕开你的伪装,让你认清自己的卑怯无能!看清自己的主子是谁!” “椒丘,生死之事,自有定数。” …… 千言万语阅闻殆尽,欣喜的、郑重的、惬意的、宽慰的、狂妄的、淡然的……字字掷地有声,皆出自同一人之口。 它输了,再次从飞霄的元神中散去,不同上次的惊慌,这一次十分落寞。 “站着说话费劲,方才洞房花烛的酒不错,但无心细品,不如回去再给我斟几壶,还有什么想不通的等我坐下先饮一杯再聊。”飞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自顾自提起要求来。 岁阳引着飞霄回到了洞天,幻化出了刚刚的酒,看着女人喝下。 “哈~好酒!只是忒苦了些,一直喝这么苦的也该换个味尝尝,不如跟了我,想喝什么尽管挑!”女人发出邀请。 “我可以跟你,但春蚕那边……”岁阳扔在犹豫,直到被女人后面一句话打消。 “呦!正想你呢,一下子就来了!” 才反应到有熟悉的气息正靠近自己,是春蚕! 啊,她旁边也多了只狐狸…… 第20章 同心 “回来了回来了!” 霄椒二人得以清醒过来有众人在外热烈欢迎的一份功劳。 岁阳封印一解,荧幕里的二位主角带着他们的“新宠物”顺利从洞天离开,玉镯也被打回原型不再拘锁人。 “呜呼!事件圆满落幕,捉妖小分队美美收工下班!”桂乃芬举手欢呼。 素裳左右晃头扫了眼大伙:“怎么感觉咱们仨全程只是在看戏吧。” 尾巴大爷注意到这句话没有把它算上,冒头刷一波存在感:“哼!打一开始就没指望你们几个小丫头片子能派上用场!老子就说朱明这地不该来!这次没轮到本大爷大显神威算你们运气好,下次要再喊老子给你们办差可没那么容易!” 藿藿庆幸自己没有派上用场,上前关心这次事件的“最佳劳模”:“寒鸦小姐,你辛苦了,这次全程都在麻烦你,我……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如果上面发奖金…我的那份……算你头上……” “不必,比起奖金我更需要假期。” 藿藿看着她那长年不消的黑眼圈,尴尬地笑笑:“确…确实呢……我…我试试能不能帮你和上面说说…这次的任务…你也消耗了不少…是得…好好休息……” “没事,我只是随口一说,姐姐不和我一起的话我一个人休假也难过,不如上班陪着她。” 寒鸦说完就转身退到角落里打开卷轴撰写此次工作报告,藿藿有些心疼,但也不好再打搅。 而飞霄那边自然是一醒来就径直走向怀炎讨要说法:“炎老,您这场戏排得不错啊?” 怀炎自始那般神秘莫测,笑吟吟道:“飞霄将军不是说要备厚礼相谢吗?这场戏便抵了。” “难怪跟我说要几天时间,武器什么的都是用来蒙我的吧,还扯什么暗杀的兵器?到头来让我和椒丘帮你收拾陈年烂摊子。” “老夫确实有所隐瞒,但比起让椒大夫使用匕首防身,直接借助岁阳的力量不是更快捷?共生之法并非不可外传的秘密,你二人如今也已领悟。” “也是,我见他那只岁阳看起来是比我这只机灵不少。”飞霄瞥向椒丘的腕处,又问怀炎:“这镯子究竟什么来历?” “再普通不过的玉镯,春蚕小姐死后,仇迟骁卫也一直保留着,因为沾了宿主的情感和气息,这两只岁阳只愿呆在这里面,被捉拿后也不肯去别处,才把它炼成了法器。如今镯内洞天成了他们安居之所,你和椒大夫也不用担心岁阳会吸食自身能量,紧要时刻它二者还能上身保护宿主。” “行吧,还是您算盘打得响,一点亏不吃,不过这样一来也好,我也算不欠朱明人情,只是本来还准备了上好的青丘酿,现在想想还是换个人一起喝比较自在。”飞霄眼珠转动:“得,一段日子没见景元,找他说道说道这事。” “哈哈哈,那景元将军的竹林怕是又要遭殃了。”怀炎已经能想象出景元见到飞霄又找上门来时的表情,能让那位神策将军犯愁的也只有这位量小瘾大的天击将军了。 飞霄倒是不在乎:“没事,赔得起。” 自家主子向来任性,貊泽和椒丘都无能为力,反正劝是劝不了一点。 和炎老聊完后,飞霄又想起了什么,拉住她的幕僚低声问道:“你当时在洞房里说的什么‘赌对一半’是什么意思?” 椒丘眯了眯眼,答道:“我猜到新婚夜被上身的人只有浮梁小姐一个,所以想先揪出那只岁阳,误打误撞成功了。” “那你让我掷的那两个酒杯是做什么的?” “占卦。” “卦象如何?” “上上签。” “不错嘛,证明你猜对了?” “证明将军手气好。” 椒丘知道飞霄不信卜算这些,没有向她多解释:新婚之夜将合卺酒杯掷于床下,若一仰一合,是谓大吉,寓意——天覆地载,永结同心。 他摸了摸手腕的镯子,和将军一同与众人告别,三人返程曜青,回家。 第21章 蚕衣[番外] 中元节,是仙舟历法上祭典先祖的日子,早在母星古皇派遣九艘战舰求药长生之前,就是人们一年一度最重视的节日之一。 自2609年全民长生后,中元节逐渐被人淡忘;而后三劫之战持续百年,受战争号响,原住民一呼百应投身云骑,誓如云翳障空,卫蔽仙舟,与外侵者血战不休,死伤惨重,人们又重拾祖制,每年七月十五,放花灯、烧袱纸、为战事祈福,也为云骑将士们求平安。 今年的中元节格外不同,一改往年沉重哀嚎的氛围,当晚家家户户张起了红纸鱼灯,沿街还有夜市集会,为首的敲锣打鼓,为后面高高供起的四角神轿铺设排场,轿后紧随的两列队伍如长龙摆尾般蜿蜒曲折,吸引了一路的看客。 “这是供的哪路神仙啊?” “什么神仙!这你都不知道?帝弓司命!这次一箭射穿建木,带领云骑击退造翼者的帝弓司命啊!” “欸?我记得他也是‘人’啊,还没仙去就供起来?也太不吉利了吧” “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听说他当时在战场上射穿建木后就突然蒸发不见踪迹,朱明长老和在场云骑都推测,帝弓大人怕是已经登临星神了!” “这么玄乎?哎呦呦那我可得跟上前去拜拜,让他保佑我家儿子今年能考进地衡司!” 如此这般,队伍愈集愈长,游走到放花灯的河岸时,竟把整条河水都照亮了。 “这花灯往年放在黑黝黝的河水里看着格外亮,今年放到水里后都看不清有没有继续点着呢。”河边一女子凝望着自己送去水面的莲花灯,与无数盏花灯一起,缓缓汇入河流下游。 “公子你准备了两盏?”她注意到身侧的男子手里端着一盏粉红色的莲花灯呆呆伫在原地,早在自己来之前男人就站在这里了,手底下还有一盏白色的莲花灯放置在河岸栏杆的扶手台上。 “小心夜里河边风大,吹落了可不好。”她帮忙托起扶手上的那一盏灯,“公子要我帮忙点灯吗?” 男人对有人找自己说话颇感诧异,自从那一场噩梦之后,自己被送到后方治疗,整日闭门不出,也不与外人主动说话,渐渐地,与人交流的机会鲜少,如今面对陌生人,开口都有些不自然。 他嘴唇张合了半响,才憋出两个字:“有劳。” 女孩聪颖,猜出来他一定是不久前和自己一样失去了重要的家人,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花篮里的火柴,熟练地挡风划出火焰,凑近莲花灯中央的蜡烛棉芯将其点燃。 白色的莲花瓣根部染起黄色的光晕,看着人心也暖了不少。 出于好奇,在得到对方的默许后她将花灯举过眉顶,瞧见花座底下纸条写着的字:“祭云骑同袍”,她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看向身边的男人:“你是云骑军?” 男人在点头默许后就准备好应对这声叩问,却没想对方态度比想象得还要热情,他巴望着能三言两语结束这场对话,冷冷答道:“已经退伍了。” “这样啊,我父亲也是云骑,在这场战役里牺牲了。”女孩望着对岸神轿尾部声势浩荡的长队,眼里满是欣慰:“还好他夙愿得偿,也算死得其所。” 男人没有接她的话,只是继续埋头捧着手里那盏粉红色的莲花灯,头似乎垂得比之前更低了一些。 女孩见他两盏都没有要放的意思,主动提议:“算我父亲也在内,我帮你放了这盏白色的可好?” 男人的视线终于从自己面前的灯转移,停在了女孩手中点燃的那盏,烛光映进他的瞳仁,他才艰难吐出一个字:“好。” 二人目送白灯驶入水流,直到渐渐挤进灯群里隐匿踪迹,才把目光折回到剩下的那只。 “这位是公子的至亲吗?”女孩小心试探。粉色的莲花灯一般都供给年幼晚辈或不幸早夭的孩子,见男人神色黯然,想必莲花的主人与他感情十分深厚。 男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看她,沉默良久,他做出了一个令女孩意外的举动:把手里的花灯递了过去。 女孩接过灯,明白了他的意思,重复方才的过程将这一盏也点亮,她想看看底座写了什么,稍稍抬高却发现下面并未署名,连纸条都没有粘上。 她惊讶望向男人,结果在发问前就先听到回答。 “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 *** “婆婆,这么早就来集市上买菜啊。” 女孩笑盈盈响邻居打招呼,父亲战死后,母亲改嫁到玉阙仙舟,独剩她一人留守住宅,但她并不觉得寂寞,母亲时常回家探望,街坊邻居也都与她交好,她深深眷恋着家乡的这方小小天地,这是她父亲拼死为她留下的遗产。 “浮梁姐姐,你也早啊,吃过了吗?” 应话的慈祥老妇人与周边所有邻居都不同,是个化外民,先祖因为星际战争颠沛流离后扎根朱明落脚。她从小看着周围人容貌身形长年不改,自己年过花甲,幼时的玩伴依旧稚子模样,怎能不感到孤单,况且她没有成婚生子,送走父母和兄长后,家中也只剩她一个。 所以她很愿亲近同为独居户的浮梁姐姐,从记事起,浮梁姐姐就经常陪着自己逛街玩耍,逢年过节都会带上好吃的来家里串门,双亲的丧事也都是浮梁姐姐帮着一起操办,现在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浮梁还会带着各种新鲜趣闻来主动找自己打发时间。 “吃过了婆婆。”浮梁弯着腰冲着她眯眼笑道,突然视野里闯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欸?是你!”她认出不远处一间许久未住人的屋舍里走出来的男人,“你原来住在这里吗?” 婆婆跟随浮梁的视线望去,是一个年轻男人,虽然看上去有些颓丧,衣服皱巴巴的,胡子也没刮干净,但掩盖不住他挺拔的身姿和出众的外貌。婆婆见他气质不俗,自己却没什么印象,估摸着应该是头一回出现在这附近。 “这位公子是?”她问浮梁。 “啊,我来介绍一下!”浮梁大大方方引见,婆婆一听对方曾是云骑军,顿时心生好感,在那过后便隔三差五邀请二人来自己家中吃饭,仇迟一开始还婉拒,后来也不再推辞。 日子就这样过得越来越有盼头,直到二人定下婚约。 婆婆很开心,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从小陪着自己长大的“姐姐”嫁人,她忙前忙后,乐此不疲。 终于,二人顺利成婚。 *** 几个月后,婆婆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自己的“姐姐”不像之前那么活泼爱笑了,甚至有时候见到自己都忘了打招呼。她怀疑是新婚夫妻吵架不睦,私下里分别找了仇迟和浮梁都聊过,可俩人异口同声感情深厚,相濡以沫,她也不好再多管闲事。 到第二年春天,她发现浮梁姐姐养起了蚕。 “以前都没见你养过呢。”她清点着盛满桑叶的蚕匾,里面均躺满了被姐姐精心照料的幼蚕,看着姐姐注视幼蚕进食桑叶的眼神那般温柔,她猜,这些蚕对姐姐来说的意义,不亚于出嫁那日的姐姐对于自己。 “我认识一户种桑树的人家,明天介绍给你。” 之后的每年春天,浮梁姐姐都会雷打不动地养蚕,奇怪的是每年春蚕结茧之时也不见她收集蚕丝,好像浮梁姐姐只对养蚕这件事本身感兴趣。 婆婆觉得可惜,那么多的桑叶岂不是白白浪费。 她想到个主意。 *** 几个月后的一天清早,她又敲起了浮梁姐姐家的门,但许久都没人开。 许是出门了,再等等吧。 结果到了晚上也没见着人。 第二天再去敲,还是没人,第三天,第七天,主人都没有回家。 婆婆有些急了,这才问起街坊邻居。 “你不知道吗?他们夫妻都被十王司带走了。”邻居家的发小,仰起头告诉她。 “十王司?怎么会被十王司带走呢?”婆婆慌了神。 “听说是配合什么调查。”发小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 调查?是不是因为仇迟公子以前是云骑,所以才会牵扯到十王司?对!一定是这样!再等等吧,估计不出半个月准会回来。 她想着那件自己用浮梁姐姐养过的蚕结成蚕丝制成的衣裳,是仙舟当下最时髦的款式,姐姐收到手一定会开心的。 既然是惊喜,那就不能着急,再等等吧。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