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吹向未眠岸》 第1章 第 1 章 八月初的风还是又燥又热,沈韫爬了五层楼,把行李箱拉进宿舍,弯腰松劲时,后背的T恤已经被汗濡湿一小片。 宿舍的窗没关,恰好有一阵风吹进来,吹起了男生的校服T恤和额前的碎发,男生的身形偏瘦,肩线却很直,眼睛是偏圆的杏形,瞳仁颜色极浅,垂眸时长而密的睫毛会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 宿舍里没有椅子,他直接坐到了床板上,从书包里掏了好几下才掏出手机,点开一个名叫“人类精英的日常”的群聊。 甜甜:“学校到底抽什么风?都高三了还要再分一次班。” 甜甜:“分班也就算了寝室也要换。” 甜甜:“换寝室也就算了给咱们发配到五楼。” 甜甜:“把咱们高三生当牲口呢?” “甜甜”本名李田,和沈韫高中两年同班。 蒋遇:“就因为一个破保温杯,整个学校跟着受苦。” 甜甜:“把老师换了不就得了,还非要整个年级全部打乱重新分班。” 引起这次分班的罪魁祸首就是暑假的保温杯事件:据说暑假期间有个班的学生给他们班主任过生日,有个学生送了个死贵的保温杯给他,还拍视频发到了网上,被人举报到了教育局。 一个暑假教育局查完学校查,都查完了学校为了肃清校风校纪,开学又给所有班级打乱重新分班,老师也是重新分配。 甜甜:“还好咱们班离得近,我去搬书了,晚上见。” 蒋遇:“ok。” 沈韫看了眼时间,下午五点十二分,今天要上晚自习,于是也回了个ok,背着书包去教室了。 他们三个运气不算特别差,重新分班后分别在七、八、九班,刚好在二楼三个教室挨在一起,走廊尽头是老师办公室。 沈韫路过八班的时候看到蒋遇在擦桌子,隔着窗户玻璃打了个招呼,又走过九班前门、窗户,从后门进去下意识看向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他坐了两年的位置——已经有人了。 行吧。 沈韫想,来晚了。 这人沈韫认识,宋濯,刚才路过光荣榜的时候看到他的照片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来的,但他胸前戴着大红花的照片就挂在光荣榜榜首,那应该参加上学期期末考试了。 宋濯以前成绩就挺好的,能拿全校第一也不意外。不过胸前戴着大红花拍照挺傻缺的,但是宋濯长得特好看,皮肤白眉眼亮,所以戴大红花也好看,但是达不到特好看的程度了…… 他一边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边目光扫过教室,打算再寻觅一个位置。 前三排先排除,离黑板太近,仰头看久了脖子酸,还容易被老师的唾沫星子和粉笔灰攻击;靠窗的位置也不行,指不定那节课一扭头,就看到了教导主任贴在窗玻璃上的脸,对心脏不好。 还没等他找到合适的位置,就听到男生清朗悦耳的声音:“这里没人。” 宋濯的声音。 行吧。 沈韫坐下了。 沈韫开始整理书本,他们高二就学完高中三年所有的课程,所以书特别多——不常用的练习册和课本塞进桌洞,常用的教辅书、笔记本直接摞在桌面,码得整整齐齐。 教室里空调和风扇都开着,但架不住人多,前后门也一直开开关关的,热气总散不去 沈韫收拾完,额角就沁了层汗。 “有事吗?”沈韫在抽了张纸巾擦擦脸,察觉到宋濯一直在看他。 宋濯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帮我个帮,讲台上有个黑书包,能帮我拿过来吗?” “你自己怎么不去?” 沈韫皱眉。 “暑假不小心把脚崴了。” 宋濯说得轻描淡写。 沈韫追问:“那你的书包怎么在讲台上?” 宋濯解释:“书包里边是我刚领的教材,教务处老师看我身残志坚自己去领教材,找了热心同学帮我拿回来,他走的比我快,又不知道我坐哪,直接给我放讲台上了。” 宋濯捏着沈韫的衣角晃了晃:“求你了,照顾一下老弱病残,嗯?” 嗯?嗯什么嗯,这语气搞得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沈韫把宋濯的手扒下去,站了起来:“知道了,我去帮你拿。” 从倒数第三排到讲台不过二十步,他总觉得后颈发紧 —— 宋濯的目光就落在他背上,没挪开过。 沈韫一手拎起黑色书包的肩带,不是很沉。他转身刚走了两步,走廊方向突然传来教导主任的吼声:“讲台上那个,站住!” 高三教导主任姓王,才四十多岁,头发已经稀疏的见了头皮,平时总戴着一副金框小眼镜。 沈韫这两年没怎么和王主任打过交道,他属于那种中等生——成绩看得过去但也不优异,没什么出色的才艺,但也不会捣乱,完完全全的一个小透明。 所以他听到声音时,愣了足足两秒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走廊里来往的同学正抱着书本匆匆往教室赶,夕阳斜斜地从玻璃窗户透进来,在地面拖出长长的人影。那个稍微有些短的影子就是王主任的,已经走到了班门口。 沈韫不明白怎么突然被叫住了,连转身的动作都带着点茫然,脚步还停在原地。不止是他,教室里的同学也都齐刷刷看向门口,表情里多多少少带着点疑惑。 王主任没给他多琢磨的时间,两步就跨到了他面前。不等沈韫开口询问,王主任已经伸手从他手上拿走了那个黑色书包,举到了他眼前。 沈韫的目光顺着书包往下移,心猛地一跳 —— 黑色书包侧袋的拉链没拉严,一个白色的数据线正从袋口露出来一点头。 王主任直接拉开了书包拉链开始翻包。 沈韫有些无语,面无表情的扭头,刚好和宋濯对上视线,也不知道他手机在不在包里。可惜他有些近视,看不清宋濯的表情,又面无表情的把头扭了回来。 王主任翻了两三遍都没翻到手机,把数据线拿出来,书包放到讲台上,平时就不言苟笑,现在脸色更是沉的厉害:“交出来。” 沈韫的手机就装在右边裤子口袋里,王主任一摸就能发现。他喉咙有点发紧,声音比平时低了些:“什么?” 王主任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沈韫:“装傻是吧?手机呢?交出来!” 沈韫仍垂死挣扎:“老师我没有手机。” “有数据线没手机?你当我傻是吧?”王主任拿着数据线在他面前晃了晃,眉头皱了起来,额前稀疏的头发也跟着动:“快点交出来,你现在交出来是自己承认错误,顶多给你没收,等我搜出来,那可就不一样了,那可是要记过处分的。” 在教导主任的威压下,教室里的呼吸声都轻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盯着他俩。沈韫哪见过这场面?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直接说这包是宋濯的?好像不太好。但不这样说自己的手机又保不住。 底下突然开始骚动起来,有几声很小声的窃窃私语。 王主任开学第一天琐事很多,没时间和沈韫在这耗下去,正打算动手搜身,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老师,那个书包是我的。” 宋濯一路扶着桌子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王主任问:“你腿怎么了?” 宋濯一只手撑着讲台:“不小心崴了一下,沈韫看我是伤号帮我拿书包。” “行。”王主任懒得跟他废话,“手机呢?” 宋濯目光坚定:“老师,这不是手机数据线。” “这是我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数据线。” 话音刚落,底下立刻响起几声憋不住的轻笑。 沈韫的耳朵倏地发烫,他突然觉得有些丢人,而且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王主任显然不相信宋濯的鬼话:“小天才电话手表?你当你是三岁小孩还是拿我当三岁小孩骗?小天才电话手表是吧?手表呢?拿出来我看看。” 宋濯一只手在口袋里掏了掏,还真掏出来一块手表,解释道:“我这不是崴了脚,家里为了方便我联系买的,学校不是不让带手机?” 电话手表四方形,粉色的,表带还印着卡通花纹。为了让王主任相信这是真的电话手表,宋濯按了一下表盘上的按钮,屏幕亮了起来,屏保是一只会动的粉色小兔子,再点一下屏幕,手表发出一声“喵~”。 底下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还夹杂着几句刻意的“喵~”,沈韫手指快扭成麻花了,就没有体面一点办法吗?话说屏保明明是一只兔子,为什么会喵喵叫啊? 王主任一言难尽的看着宋濯展示那块儿手表,又看了看一脸真诚的宋濯,张了张嘴,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 宋濯展示完他的小天才电话手表,看王主任不吱声,快熄屏的时候又点了一下屏幕:“喵~” 底下又是一阵嘎嘎乐。 教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走廊忽然里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紧接着,他们的新班主任林老师走了进来。 林老师个子不算高,穿着简单的衬衫直筒裤,手里还抱着两本教材。看到教室里这阵仗,先是愣了愣,目光扫过眉头紧锁的王主任、低着头的沈韫、最后落在宋濯手上亮着的粉色手表上。 “王主任,这是出什么事了?” 林老师一开口,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2章 第 2 章 王主任指着宋濯手里的手表,语气带着点无奈:“林老师,你来得正好,刚才我从这个书包里查出来一根数据线。” 他说着,还指了指手里的书包,“让他们把手机拿出来,宋濯说带的是小天才电话手表,你自己看看这像话吗?” 林老师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视线在宋濯手表上停了两秒,转而看向宋濯,语气严肃的询问:“宋濯,这手表到底怎么回事?” 宋濯摆出一副乖乖的模样:“林老师,我暑假脚崴了,我家长怕我在学校有什么不方便又联系不,特意给我买的。” 林老师点点头,反而转向王主任,语气诚恳:“王主任,刚开学您肯定忙,这件事还是交给我处理吧,之后我会和宋濯家长联系求证,不过我觉得宋濯应该没撒谎,这数据线,应该就是手表的。” 王主任确实没抓到实际证据:“行,这件事交给你处理。”他又看了眼还在亮着的粉色手表,训斥道:“宋濯,你这手表别在教室里乱按,影响课堂纪律。” “知道了王主任!” 宋濯飞快地把手表揣回口袋里。 王主任摆摆手让他们回到座位上。 宋濯的一只手还搭在沈韫肩膀上,当着老师的面,沈韫只能把宋濯扶回去。 王主任又在班里叮嘱了两句 “下不为例”“新学期新气象”,看着坐的端端正正一教室学生,满意的离开了教室。 林老师放下课本,环视了一圈后微微颔首,声音温和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朵里:“各位同学,首先恭喜大家进入高三,这个人生至关重要的阶段。刚才我大致看了看,班里有我之前教过的熟面孔,也有很多生面孔,所以先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方便之后相处。” 林老师随手拿起一根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林薇”两个字和一串数字:“我姓林,全名林薇,下面是我的手机号码,无论是学习上还是生活上的困难,都可以随时来找我。我很高兴未来这一年能以班主任的身份和大家一起奋斗……” 沈韫也是生面孔,他正在认真记林老师的手机号码,脸突然被戳了一下,力道不重,像被羽毛扫过似的。 沈韫扭头,眉梢还带着被打断的烦躁,压低声音盯着旁边的宋濯:“你干嘛?” 宋濯半边身子凑过来:“你怎么不问我啊?” “问你什么?”沈韫皱眉。 宋濯声音压得更低:“你就不好奇那块手表吗?” 沈韫非常冷酷无情:“不好奇。” 宋濯又往沈韫这边凑了凑,肩膀都快挨着沈韫的胳膊了:“但是我想说。” 沈韫:“……” 宋濯语气非常诚恳:“我就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那块手表不是我的。” 沈韫把头扭了回去:“嗯嗯。” 宋濯:“你好敷衍啊。” 沈韫没理他,继续听老师讲话,过了两分钟,脸又被戳了一下。 沈韫烦的要死:“你到底想干嘛?” 宋濯:“你脸好红啊。” 沈韫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宋濯接着说:“刚才你扶我下来的时候就想说了,你脸和耳朵全红了,现在还没消下去呢。”说着又戳了一下。 沈韫忍不了了,一巴掌拍在宋濯胳膊上。 “啪”的一声,清脆悦耳。 引的前排同学闻声回头,连讲台上的林老师目光都扫了过来。 沈韫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林老师只说:“没事。” 沈韫狠狠瞪了宋濯一眼,宋濯还在小声叭叭:“明明是你动手的……” “嘶!” 宋濯的话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痛呼。沈韫趁老师转身的间隙,飞快抬起脚,踹在宋濯没受伤的那条腿上。 世界清净了。 林老师没注意到后排,在黑板上敲了敲:“好了,咱们言归正传,说说高三的学期计划。” 她顿了顿,直到所有人目光落在黑板上,才继续道:“整个高中的课程我们已经全部结束了,接下来的一年,主要任务就是复习,复习阶段学校规划了三轮。” 林老师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写:“第一轮复习进度会慢一些,时间从暑假补课这一个月,一直延续到整个上学期。这一轮的重点是查漏补缺,大家要抓住机会,把之前没吃透的知识点捋顺、记牢,只有基础打牢了,后面才能更轻松。”。 说到这儿,他话锋一转:“当然,要‘查漏’,就得先知道漏在哪儿。所以本学期的开学考试,咱们安排在周三,也就是后天,同学们做好准备,积极应对考试。” “暑假也没通知开学有考试啊?” “这不是暑假补课吗?这不还没开学吗?怎么就开学考试了?”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沈韫前桌是个小胖子,嚎的最大声,连带着桌椅都吱吱呀呀的叫:“想要我命可以直说,不用再拿考试羞辱我一次。” 林老师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不管考什么,都是大家学过的知识,怕什么?只要暑假在家复习了,肯定能考出不错的成绩。” 林老师又交代了几件事就去开会了,让大家自由复习。 可能受开学考试的影响,教室里一时只有翻书写字的声音。 沈韫也拿出了一本复习资料,打开做标记的那一页,有道题他昨天晚上耗了二十分钟都没做出来,后来看了答案,有个步骤还是没想明白。 沈韫盯着题又看了两遍,还是没头绪,他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睛偷偷往左边瞄了一眼,宋濯好像在看什么书,不像复习资料。 沈韫想再瞄一眼,宋濯却察觉到了,合上手里的书问:“哪道题不会?” 宋濯表现的太自然,太熟稔了。 沈韫初三的时候有了同桌。 班里一直都是41个人,他个子高,自己坐在最后排。 沈韫平时总是独来独往的,和班里的同学说得上话,但也称不上朋友。 初三开学那天来了个转校生,早读的时候跟着班主任进教室。 少年的身形挺拔,应该比自己还要高一点,眉眼生得极为出挑,可脸色却冷着,唇线绷得平直,周身像裹着层生人勿近的气场,站在讲台上像一棵遗世独立的松柏,自我介绍也只有四个字:“我叫宋濯。” 宋濯自然而然的成了沈韫的同桌,之后的一个星期,俩人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周五数学课,老师让同桌互相批改卷子。沈韫都打算自己改了,没想到宋濯把卷子递了过来,沈韫赶紧把自己的卷子递过去。 宋濯的卷面很干净,几乎没有涂改痕迹,连字迹都是工整利落的。 选择题一路对下来全对,但最后面的大题写的很简略,步骤跳得厉害。 沈韫没敢多问,只是按答案批改完,把卷子推给宋濯时,小声说:“选择题全对,大题我标了得分点,你可以看看。” 宋濯接过卷子,目光落在做了标注的地方,沈韫有些紧张,是不是不应该在别人卷子上随便写字?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突然听到宋濯说了声“谢谢”。 沈韫放下心来,拿回自己的卷子:“没事。” 过了两分钟,沈韫还是觉得自己心率有些快,可能是学霸光环的压迫感太强,沈韫盯着自己的试卷,心想。 宋濯平时也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刚转来的那两天还有人来和宋濯搭话,但宋濯话很少,班里人都说他高冷,新鲜劲儿过去也就没人找他了。 沈韫也想和新同桌打好关系,但他是个很无趣的人。 他不知道怎么和宋濯搭话,他不像其他同学那样热情大方,也找不到能和宋濯聊的话题,他怕宋濯不理他,没人接话是很尴尬的。 因此沈韫虽然和宋濯是同桌,但这是他们第一次交流,虽然只有短短四个字。 但沈韫突然就觉得宋濯人挺好的。 于是沈韫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沈韫开始向宋濯借东西。 第一天借了一只黑色水笔,第二天早上沈韫给宋濯两包薯片当谢礼;数学课上沈韫又向宋濯借了几张草稿纸,第三天早上给了宋濯一瓶饮料……就这样持续了一周。 宋濯捏着手里的棒棒糖,盯着沈韫:“你红笔不是在桌洞里吗?怎么还要借我的?” 沈韫低头就看到了那支滚到桌洞边缘、红得很嚣张的笔。 沈韫强装淡定的拿出那支笔:“哦,在这里啊,刚才没找到,那就不麻烦你了,谢谢。” 说完就开始闷头改题。 宋濯捏着棒棒糖的棍子旋转,看到沈韫从耳尖到脖子全红了。 接下来两天沈韫都没再和宋濯说话。 周一早自习,沈韫正在写英语试卷,周末的作业,他忘记带回家了。第一节就是英语课,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现在补应该还来得及。 沈韫紧赶慢赶终于写到了作文,刚写了一个字母,笔就断墨了。 沈韫抬头看了一眼钟表,还有十分钟。 他从桌洞里又抓了一支笔,抬手时没拿稳,黑色水笔掉下去后直接滚出桌面,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笔恰好卡在宋濯的椅子与桌腿之间,沈韫犹豫了两秒,弯腰去够,起来时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沈韫的桌角,一本书砸在了沈韫头上。 沈韫下意识的接住掉下来的书,书中一张旧照片却掉在了地上。 照片上像是一家三口,中间那个小孩五六岁的样子,留着小寸头,被父母搂在怀里,笑的牙不见眼。 沈韫赶紧把照片捡起来,重新夹进书里,坐直身子把书递给宋濯。 却看到宋濯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宋濯本来就长得好看,笑的时候有了点少年气,之前觉得不好相处的气质都化开了。 是pro max版的好看。 沈韫在心里肯定,同时脸上又有点发热,自己刚才好像确实有那么一点点蠢。 他又把书往前递了递:“你还要不要了?” 宋濯收敛了笑容,接过书说:“谢谢。” 顺便弯腰把沈韫的笔捡了起来,递笔给沈韫时,扫了一眼他铺在桌面上的试卷:“最后一道选择题选C。” 最后沈韫也没写完作文。 彼时沈韫的成绩悬在重高线边缘,而宋濯却始终稳居年级前列。 一开始沈韫问宋濯问题总会不好意思,于是又开始给宋濯送小零食。 后来两人渐渐熟络起来,宋濯问沈韫打算考哪所高中,沈韫当时在和一道物理题决战死生之颠,说:“二高吧。” 宋濯应道:“挺好的。” 沈韫握着笔的手顿了顿,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个小黑点。他状似不经意地抬眼,余光瞥着宋濯的侧脸,问:“你呢?” 宋濯没有丝毫犹豫,语气笃定:“我当然也是二高。” 沈韫解不出题的烦躁突然就散了大半,他把练习册往宋濯那边推了推。 宋濯顺手拿起一支笔:“哪道题不会?” 第3章 第 3 章 沈韫愣神的功夫,下课铃就响了起来,班里顿时嘈杂起来,两个人却谁也没有离开。 李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门摸了进来,从后面拍了一下沈韫,按着沈韫肩膀顺势就坐在了他桌子上,问:“你怎么被天成逮着了?” 天成就是王主任,全名王天成。 短短一节课的时间,宋濯和他的小天才电话手表连带沈韫已经在全年级传开了。 沈韫不是很想再提这件事,选择了沉默,可李田十分没眼色,已经自来熟地转向宋濯:“兄弟,你这操作秀啊,能在天成手底下死里逃生。” 宋濯很谦虚:“运气比较好。” 李田乐的像个二傻子:“欸,你那手表哪来的啊?能让我瞻仰一下吗?” 沈韫受不了了,把书卷成筒,精准打在李田大腿外侧:“你来找我就这事?” 李田从桌子上下来:“那倒不是,我来是有正事的,顺便瞻仰一下您二位的英姿。” 沈韫冷漠:“什么事?” 李田谄媚道:“后天不是要考试了吗?我理综再上不了一百五要被我妈打死了,我来借你笔记临时抱一下佛脚。” 沈韫找出两个本子递给他,下了逐客令:“赶紧走。” 李田声音夹的像东厂里出来的:“得嘞!” 剩下一节晚自习两人都没什么交流,沈韫在刷卷子,宋濯一直在看那本不知名的书,特别认真。 放学铃刚响起,已经有几个同学冲了出去,椅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沈韫把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拉上拉链打算回去趁熄灯前再复习一会儿,起身时瞥见宋濯正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撑着桌沿慢慢起身,他的动作放得很轻,左腿不太敢用力的样子。沈韫顿在桌旁,有些迟疑,开口道:“你住宿舍?” 宋濯点头,扶墙的那只手拎起了书包。 高三都住在3栋,他俩又是一个班的,想到这宋濯抬眼问:“你住几楼?” “五楼。” 沈韫皱起了眉,忽然窜上来一些烦躁:“你这脚怎么爬楼?” 宋濯眼尾下垂,睫毛在眼下打出一小片阴影:“我努努力。” 沈韫更烦了,语气有些不好:“你室友呢?不能扶你一下?” 宋濯轻轻抬眼望着沈韫,瞳孔在灯下水润润的,轻轻眨了眨眼,睫毛也跟着颤了颤:“这个学校我只认识你。” 也对,他上学期期末转学过来的,今天可能是他第一天正式上课。 班里的人已经走了一大半,门口传来了李田和蒋遇的声音,他俩在等他一起回寝室。 沈韫深吸一口气,背好书包,伸出手:“我扶你回去。” 在教室里宋濯还能扶一下桌子,出了门就只能挂在沈韫身上,隔着一层薄薄的校服,两个人胳膊贴着胳膊,肩膀靠着肩膀,沈韫突然觉得特别热。 蒋遇想和沈韫一起架着宋濯走,被宋濯拒绝了,只好让他俩把书包脱下来,他和李田一人拿一个。 现在才八月初,晚上的风还带着暑气,吹在身上黏糊糊的很不舒服。被宋濯贴着走路,沈韫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平时五分钟的路程,今天硬是走了将近十五分钟。 好不容易爬到五楼,沈韫又得知宋濯和他一个寝室,盯着宋濯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濯眨了眨眼,不解道:“故意什么?” 沈韫心里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却没再追问,半扶半搀着宋濯进了寝室,四人寝,上下铺,沈韫刚好和宋濯对头。 沈韫直接把人扔在床上,拿了东西就去澡堂洗澡了。 回来的时候宋濯正扶着床头栏杆,慢慢往外挪。 “干嘛去?”沈韫问。 宋濯解释:“我想去洗澡。” 沈韫皱眉:“澡堂地面那么滑,你再摔了怎么办?别去了。” 宋濯抿了抿唇,声音放软了些:“可是我想洗澡,今天出了汗,黏糊糊的很不舒服。” 沈韫刚平复的心情又烦躁起来,最后只能折中一下,让宋濯回床上坐好:“我去给你接盆水,你今天先凑合着擦一擦,别去洗澡了。” 宋濯乖乖点头,坐回了床上。 沈韫去盥洗室接了盆水,试过水温后放到宋濯床前:你毛巾呢?” “柜子里,从左边数第二个是我的柜子。”宋濯指了指靠墙的柜子,抬手开始解校服纽扣 —— 一颗、两颗,领口慢慢敞开,露出一小片白皙的锁骨。 沈韫拿到毛巾转身就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住了:“你脱衣服干嘛?” 宋濯抬头看他:“我不脱怎么擦?” 沈韫耳朵红了起来,暗骂自己是不是脑抽了,问出这种傻缺问题。他把毛巾扔到宋濯床上,打算把床先铺一下。 沈韫铺好床单,准备装枕套,另外两个室友洗完澡回来了,其中有个戴黑框眼镜的一进门就很热情的打招呼:“你们好,我叫刘从叙,这是我弟刘从岭,我俩双胞胎,以后就一个寝室了,多多关照哈。” 虽说是双胞胎但两人长得也就三分像,刘从叙脸圆些,笑起来露出几颗大白牙,刘从岭则清瘦些,性格也比较腼腆。 刘从岭跟着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 “你们好”,就抱着自己的东西,轻手轻脚爬回了自己的上铺。 沈韫和宋濯也纷纷打了招呼。 刘从叙抱着盆去阳台晾衣服,路过宋濯时还顺口夸了句:“宋濯身材不错啊。” 沈韫拉枕套拉链的手抖了下,他像做坏事一样,抬头看了一眼——宋濯正拿着毛巾在擦胳膊,只一眼,沈韫就飞速低下头。 宋濯身材确实很好,少年人的体型还未完全褪去青涩,但能感受到隐藏的力量感,每一处线条都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沈韫感觉自己脸越来越烫,不敢再想了,胡乱把枕头放好,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蒙住头,闭上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 不知道是不是白天太累,沈韫没一会就感觉困意像潮水一般涌来,半睡半醒间,沈韫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打算回寝室要复习功课来着。 寝室空调温度调的低,沈韫是被冻醒的。 沈韫在枕头左边摸了摸,没有,翻了个身摸右边,还是没有,沈韫直接坐起来把枕头抱怀里,拿起手机把空调调到27度。 寝室里静悄悄的,沈韫把手机亮度调低了些,余光里撇到宋濯床上没人。 去厕所了? 寝室每层楼两个尽头是卫生间,他们504,离东边的比较近。 沈韫把手机和枕头放好,打算也去一趟厕所。 厕所地面墙上都铺着白色的瓷砖,被声控灯晕出一层冷白的光,厕所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沈韫从东边厕所出来,正看到宋濯走进寝室。 他虽然走的有些慢,迈出左脚却稳稳落在地面上,全然不像白天表现的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沈韫的脚步顿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没立刻回寝室,而是在厕所等了两分钟,回到寝室后径直掀开被子躺下,连手机都没再碰,闭着眼直到天光微亮。 清晨,宿舍楼下的已经泛黄的枫叶还沾着露水,沈韫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教室里只有零星几个人,他把书包往抽屉里一塞,拿了英语书就去小操场,一直到快上课才回教室。 宋濯正趴着补觉,沈韫莫名松了一口气。 沈韫坐下后换了课本,第一节是语文课,他把以前的笔记也找了出来。 不知道是谁的椅子磕在地板上,一声巨响从后排炸开,班里都安静了几秒。 趴在桌上补觉的宋濯也被这声响惊醒,他睫毛颤了颤,慢慢抬起头,眼底还蒙着层刚睡醒的惺忪。 宋濯哑着嗓子跟旁边的沈韫打招呼:“早。” 说着从桌肚里摸出瓶还带着余温的牛奶,递到沈韫手边:“喝吗?热的。” “不了,谢谢。”沈韫推开了宋濯的手。 宋濯也没坚持,自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第二节课间操连着体育课,沈韫收拾着桌面,手腕突然被轻轻碰了一下,宋濯递过来一张假条。 “能帮我交给体育老师吗?”宋濯问:“我不方便下去。” 沈韫接过假条,目光直直地落在宋濯脸上,一字一句地说:“你是故意的。” 宋濯回答得很爽快:“对。” 沈韫的手指攥紧了那张纸,突然想起了昨天扶宋濯回寝室时,宋濯落在他颈侧浅浅的呼吸,胸口的闷意又涌了上来:“为什么?” “对不起。”沈韫听到宋濯说。 沈韫没说话。 宋濯接着说:“我不是为这件事,对不起,当初,我不该不告而别。” 第4章 第 4 章 沈韫初中的时候没有手机,甚至微信□□都没有。 沈韫的父母在他上初中前一直在外地打工,他从小就是留守儿童,每年只有春节那几天才能见到爸爸妈妈。 村里别的孩子一见到父母回来,总是欢天喜地的,大老远就飞奔着迎上去。可沈韫做不到,他没办法和他们亲近,也表现不出一点热络的样子。父母对他而言,更像是一对熟悉的陌生人。 直到沈韫上了初中,爸爸妈妈在学校附近租了个房子陪读。 从学校到出租屋走路需要十分钟,沈韫下午六点二十放学,如果六点四十还没到家,就会迎来妈妈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问他在路上磨蹭什么,放学了为什么不赶紧回家,是不是在路上玩。 沈韫有一个旧手机,那是爸爸给他的。刚拿到的时候沈韫还是有些开心的,下载了几个app,又给手机改了密码。 第二天放学爸爸就问他手机密码是什么,沈韫没有说话,妈妈就说要把手机摔了。 沈韫只能当着他们的面解锁了手机。 他们看到手机桌面上多出来的图标,又问沈韫这些app是干什么的? 沈韫依旧没有说话。 他们就把那些app都卸载了,又点开了微信和□□,逐一翻看聊天记录,外放的语音在狭小的房间里突兀又刺耳,每一个字都清晰的落在耳朵里,声音在四壁间碰撞、回荡,仿佛一种冰冷的审判,让沈韫感到无处遁形,呼吸也随之变得困难。 查完聊天记录他们开始查联系人,妈妈滑动屏幕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个没有备注的联系人问:“这个人是谁?” 沈韫还是不吭声。 妈妈又问了一遍:“这个人是谁?男的女的?是不是你同学?” 沈韫还是沉默不语。 妈妈突然就生气了,吼道:“你不会说话吗?你是聋了还是哑了?” “你在干什么?跟我们置气?” 爸爸也跟着帮腔:“我和你妈妈为什么不出去挣钱了?为什么要住这个小破出租屋,不都是为了让你好好学习吗?你呢?下载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软件?是学习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们置气?” 妈妈不依不饶:“你回老家看看,多少小孩父母都不在身边,人家父母每次回家,小孩不是亲亲热热的,你不比他们幸福?可你呢?怎么回报你父母的?” “每天在家里没个笑脸也就算了,现在连话都不说了。” “这就是白眼狼,永远不知道体贴父母,不知道父母为他付出了多少……” 那天他们骂了很久,久到沈韫腿都麻了。 宋濯也问沈韫要过联系方式,他指尖敲着沈韫的课本问:“咱俩加个微信好友呗。” 沈韫头也没抬,在本子上抄周末作业:“没有。” 宋濯挑了挑眉:“微信没有□□呢?□□也行。” 沈韫还是说没有。 宋濯显然不信,撑着下巴盯着他:“这年头还有人连□□都没有?” 沈韫抄完作业停了笔,声音轻了些:“我爸妈管得严,不让用这些。” 宋濯没再追问:“行吧,我本来打算周末约你去图书馆的,那我现在约你行吗?” 沈韫还是摇头:“我爸妈不让我和同学出去,我周六要在家写作业,周日去补习班。” 宋濯追问:“你报的哪个补习班?” 周末,沈韫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妈妈问:“今天上午都学什么了?” “就书上那些。”沈韫低头扒饭。 妈妈眉头皱了起来:“你学的怎么样?” “还行。”沈韫回答。 妈妈“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你这是什么态度?”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和你爸爸整体起早贪黑,给你报了补习班,一学期就是好几千,你倒好,问都不能问了是吗?” 沈韫突然觉得碗里的米饭像小石子一样咯嗓子,他抬起头:“我本来就不想去,是你自作主张给我报的名。” 妈妈一巴掌拍在沈韫后背:“我们不都是为了你好?现在你吃的穿的住的,哪一样不是花的我们的钱,现在你反倒怪起我们了……” 妈妈的声音在沈韫脑子里越来越模糊,都是些听了无数遍的话,沈韫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下午沈韫早早去补习班。 补习班藏在老居民楼里,二楼的窗户挂着褪色的窗帘,窗户应该没关,有风吹过,窗帘飘出窗外和外面不知道什么树的枝桠打了个招呼。沈韫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到了树荫下熟悉的身影。 宋濯单肩挎着书包,一只手抓着肩带。他站得笔直,身影在斑驳的树影里显得格外高挑。 沈韫像是被钉在了原地,眼睛微微睁,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宋濯几步走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点笑意,说:“我也报了这里的补习班。” 沈韫没说话,只是眨了眨眼,就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手背上,带着点温热的痒。 宋濯带他逃课了。 他们没有目的地,就这么漫无边际的在午后的小城市里乱逛。 穿过两条热闹的街道,又拐进一条窄胡同,青石板路的尽头是片矮墙,墙角的废弃纸箱里有两只流浪猫,他们一走近就警惕的跑了。 “回头还是翻过去?”宋濯问。 沈韫看了眼墙高度,说:“翻过去吧。” 这面墙比沈韫要高一些,他指尖用力攀着墙头,脚蹬着墙面凸出来的砖块往上挪,膝盖顶到墙头时借力一撑,稳稳坐到了墙头上。 宋濯紧随其后,手掌撑着墙头翻身上来,动作利落,挨着沈韫坐下。 两个人谁也没有着急下去,就这么坐在墙头晒太阳。两只流浪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悄无声息的钻进破纸箱里。 沈韫垂着腿,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墙头的砖缝:“其实,我有时候挺恨自己的。” 宋濯没说话,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沈韫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屋顶上:“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了,我小学的时候一直跟着奶奶,六年级的时候奶奶去世了,我爸妈就回来了。” “其实我可以住校的,但是他们说不放心,要照顾我,就租了个房子。” “我知道他们付出了很多,可我就是对他们亲近不起来。”沈韫的声音轻轻发颤。 “我书桌就正对着房间门,平时在家除了睡觉都不能关门。” “他们还会趁我上学的时候翻我的房间,我让他们别这样,他们就说我现在没资格谈什么**。” 沈韫想到什么说什么,断断续续,最后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说:“宋濯,我好累啊。” 宋濯握着沈韫的手又紧了紧,指腹轻轻蹭过他微凉的指节,等他情绪稍缓些,才慢慢开口:“你要不要搬出来和我住。” 沈韫扭头看他。 宋濯声音很平淡:“我父母离婚了,我爸出轨了。 他偏过头冲沈韫笑了笑:“我被判给了我妈,但我妈好像不太想看到我,就给我办了转学,让我自己在这儿上学,她在外面工作,所以平时都是我一个人住。” 沈韫悄悄把掌心翻过来,反握住宋濯。 他当然知道现在不可能搬出去和宋濯住。 沈韫指尖轻轻勾了勾对方的指节,说:“高中我肯定住校。” 宋濯觉得手指痒痒的,说:“行,那我和你一起住校,到时候我们不仅同桌还同寝,每天都能一起。” 沈韫忍不住笑了:“哪有那么巧?就算咱们考上一个学校,也不一定就一个班了啊。” 宋濯干脆道:“那我去找校长” 沈韫疑惑说:“你找校长干嘛?” 宋濯半开玩笑道:“我去和他说,让我和沈韫一个班,我高考就能拿回来个状元。” 可是后来,宋濯突然转学了,就在中考的前几天。沈韫去问老师,老师什么都不肯说,只让他好好准备中考。 中考之后沈韫父母又去了外地,沈韫自己打工挣钱买了部手机,他把以前的同学问了个遍,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宋濯的联系方式。 “我当时,被我爸带走了。”宋濯说的轻描淡写:“他和我妈离婚后又娶了一个,那个阿姨检查出来很难怀孕,他就从我妈那里要走了抚养权。我不想跟他走,他就打我,我没办法。” 沈韫知道过程肯定不会像宋濯说简单。 沈韫鼻腔里涌上酸意,声音哽咽:“那现在呢?你怎么又回来了?” 宋濯说:“那个阿姨后来怀上了,他就不想管我了,我就让他给我转了学。” “对不起,是我没说到做到。” “我上学期刚转过来就想找你的,但那时候已经期末了。” “我就是故意的,我故意和你一个班,故意和你同桌,故意和你同寝,故意装伤的很严重。” 宋濯眼眶泛红:“我就是想找借口接近你,我怕你生气不理我了。” 沈韫强忍着眼泪:“我没生气,我就是,就是有点难过。” 宋濯心脏像是被一直手狠狠攥住,抽了张纸巾给沈韫擦眼泪:“其实我……” 话还没说完,后门就传来一个咋呼的声音:“你们俩怎么旷……” 体委瞅瞅沈韫通红的眼睛,又看看宋濯僵在半空的手,感觉十分不对劲,说:“那什么,体育老师点名发现你俩没在,让我来看看……那个,不上体育课得交假条,别忘了啊!”话音还没落人就跑没影了。 沈韫看着后门,紧绷的肩膀突然就松了下来,“噗嗤” 笑出了声。他从宋濯手里接过纸巾擦干眼泪,说:“我去上体育课了,顺便把假条给你交了。” 宋濯看着他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也放松下来:“行。” 宋濯拿出手机点开二维码说:“咱俩先加个好友呗。” 沈韫到操场的时候已经自由活动了,把假条交给体育老师,他随便找了个树荫坐下,掏出手机。 宋濯的头像是一朵猫猫形状的云,昵称是空格。 我是 sy: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探头探脑.jpg 沈韫顺手点了添加表情包。 sy:探头探脑.jpg 沈韫抬起头,透过繁乱错杂的树枝向上看,天空像被最干净的风洗过似的,一片云都没有。 沈韫突然觉得心情特别舒畅。 第5章 第 5 章 这两天基本就是各科老师喂鸡汤加自习,沈韫觉得今天复习效率特别高,晚自习还没结束他就把错题集看完了。 沈韫揉了揉发酸的脖子,瞥见宋濯还在看那本书。 沈韫这下真的有些好奇,问宋濯:“你看的什么书?” 宋濯看的还挺认真,冷不丁听见声音,下意识就把书合了拢。 宋濯还给书包了书皮,纯白色的,没有任何标记。 宋濯说:“没什么,你复习的怎么样了?”话题岔开的很生硬。 沈韫只好作罢,往后靠到椅背上说:“差不多了,学了一天感觉脑子都不清醒了。” 宋濯从桌面上推过来一个透明小方盒,里面装着白色绿色的糖果:“薄荷糖,吃吗?” 沈韫拿了一颗绿色的:“怎么还有两种颜色?” 宋濯又拿了一颗白色的放到沈韫手心:“白色的更甜一些。” 沈韫把两颗一起塞进嘴里,薄荷的凉劲儿瞬间漫开,混着点甜意,白色的好像确实更甜一些。 林老师拿着两张a4纸进了教室,拍拍手说:“同学们都停一下,明天考试的座次表下来了。这次的考场都在高一那栋教学楼,就不用咱们拉桌子了,座次表我放讲台上,一会儿放学自己看啊。” 下课铃一响,讲台前瞬间围了一圈人,没一会儿班群就有人发了图片。 座次表按成绩排的,沈韫第一眼就看到了宋濯,第一考场,座位号1;沈韫第三考场,座位号21,在表格上和宋濯隔了大约十个人。 宋濯和沈韫直接从后门出去了,在楼梯口等蒋遇李田一起走。 蒋遇和李田看到能独立行走的宋濯,直呼医学奇迹。 从高三教学楼到寝室楼要路过一个小花园,李田顺手薅了一把已经被来来往往的人薅秃了的柳枝,问:“你们分哪个考场了?” 蒋遇答:“6场13号。” “3场21号。” “1场1号。” “嚯,厉害啊。”李田突然想起什么:“我说怎么总觉得在哪见过你,光荣榜左上角,是吧?昨天我从那儿过来着。” 宋濯点头:“没错。” 李田啧啧两声:“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学校有你这号人物?你都长成这样了,怎么说也得是个风云人物吧?不得迷妹成群前仆后继追着表白?” 蒋遇:“谁没事整天盯着别人?之前表白墙不还整了个校花校草评选,也就前两天有点水花,现在你还记得当时选出来的是谁吗?” 李田思考了一下:“你别说,我还真想不起来了。” 蒋遇慈爱的摸摸李田狗头:“所以,田儿啊,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李田叹气:“行吧,我把各科的资料都各带了一本回去。” 沈韫不解:“你今晚不睡了?准备挑灯夜读感动考神让你明天别考砸?” 李田:“那倒没有,我今晚约了人双排,但是考前打游戏总觉得有点慌,所以我打算把这些材料放枕头底下睡觉,让知识以另一种形式进入我的大脑。” 蒋遇听乐了:“有病啊。” 宋濯上楼梯有些慢,沈韫刻意放慢了脚步,两人就落在了后面。 宋濯小声问:“你参加了吗?” 沈韫小声反问:“什么?” 宋濯凑近了些,小小声说:“蒋遇说的那个校花校草评选。” 沈韫也凑近了些,小小声解释:“没,都是闹着玩的,向表白墙投稿两张照片,谁点赞多谁就赢了,刚开始的点赞都多,后面投稿的基本就没人看了。” 沈韫又小小声问:“这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儿吗?咱俩要这样说话。” 沉默了两秒,没预兆地,两人同时笑出声。 宋濯抵着沈韫额头,两人肩膀挨着肩膀笑成一团。不是那种开怀的大笑,却能让人感受到是实打实的开心。 宋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赶紧上去吧,一会儿盥洗室人就多了。” 沈韫点头,也正色道:“是,一会儿人就多了。” 俩人看了对方一眼,又没忍住笑了起来。 沈韫洗漱完已经十点半了,人类精英的日常里有十几条未读消息,沈韫跳转到第一条,是李田发的几张聊天记录。 9:40 三分甜:你刚才怎么退了? 晚安:你刚才开麦了? 三分甜:对啊。 9:42 三分甜:不是说好了今天双排吗?你怎么退了? 10:04 三分甜:你是有什么急事吗? 10:06 三分甜:怎么不理人了?你这么高冷平时住冰箱里吗?(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10:24 三分甜:? 三分甜:我说白了我也没很想和你一起玩。 三分甜:你玩的真的很一般。 三分甜:还不及我十分之一。 三分甜:来国道互砍。 晚安:行,明天晚上九点,学校居民楼三楼,不来是狗。 三分甜:行啊,谁不来是狗。 下面跟着几条语音,大致意思是这个晚安是他暑假一起开黑的好兄弟,一开始是在附近随便拉的,李田看他玩的厉害就加了好友,后来发现是校友,就经常一起约着双排。 今晚俩人约了一起双排上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语音转文字识别特别不准确,李田一句“我开了”说了四五遍都识别错了。李田有些急了,趁寝室还没熄灯干脆就开麦了,没想到他才说了一句话,那位好兄弟就直接退了。 宋濯洗完澡回来就看到笑的栽进被子里的沈韫,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什么事乐成这样?” 沈韫冲宋濯招招手,又往靠墙的方向挪了挪,给宋濯腾出半边床沿。等宋濯坐下后,他立刻把亮着屏的手机递过去,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李田游戏id也是三分甜,人家绝对把他当女生了,今天一开麦发现居然是大兄弟哈哈哈哈哈哈。” 宋濯指尖划着屏幕,眉眼都弯了起来:“他真准备去啊?” 沈韫脸笑的满脸通红:“不好说,今晚睡一觉说不定明天就后悔了。” 宋濯把手机还给沈韫,目光落在沈韫泛红的脸颊上,左边有一个浅浅的小梨涡。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双手捧住了沈韫的脸。 温热的触感骤然覆上来,沈韫的笑声戛然而止,呼吸都慢了半拍,耳尖飞快地烧起来,连带着脖子都一片绯红。宋濯盯着他泛红的耳廓看了两秒,用指腹蹭了几下沈韫的脸颊,起身回到自己床上,只留下一句:“今晚早点睡。” 沈韫愣了几秒,猛地翻身拽着被子蒙住脑袋,直到感觉呼吸不顺畅才坐起来,解锁手机,点开宋濯的对话框,刷了好几个表情包。 sy:给你两拳.jpg 宋濯秒回:乖,早点睡,晚安。 沈韫盯着那行字看了好一会儿,才躺回枕头上,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头顶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沈韫轻声说:晚安。” 上午考语数,沈韫和宋濯考场都在一楼,俩人一起去的食堂,高一高二还没开学,窗口开的不多。 排队时,沈韫忍不住凑到宋濯身边,问起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答案。沈韫算了好久,还是觉得自己没做对。 宋濯指尖碰了碰他的胳膊:“对答案的事等下午考完再说,现在先吃饭。” 等两人端着餐盘找位置时,看到李田和蒋遇已经占了个四人桌,正朝他们挥手。 二高食堂阿姨的手一点都不抖,给的分量都特别多。 李田啃了块排骨,没嚼两下就叹了口气:“我完了,我一上午满脑子都是那事儿,肯定考不好了。” 蒋遇闻言抬了抬眼:“你还真打算去啊?” 李田戳了戳碗里的米饭:“其实我今天早上就后悔了。” “那刚好就不去了呗,皆大欢喜。”蒋遇说。 李田不服气:“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他凭什么拉黑我?” 二高那栋居民楼以前是烂尾楼,这两年学校扩建给划进来了,一直没来得及拆,平日里荒得很,学校也一直三令五申不许学生靠近。 沈韫从餐盘里挑出一根芹菜:“你们也没多大仇吧?非要约到那种地方?” 李田咬牙切齿:“这就是他的挑衅,他就是故意的。” 李田突然想到什么:“他会不会一堆混的人在那埋伏我啊?我一个无缚鸡之力的高中生,哪扛得住啊。” 沈韫有些无奈道:“行了,别想这么多了,今晚我们陪你去,肯定让你活着回来。” 蒋遇嘴里塞着饭,闻言点了点头。 第6章 第 6 章 四个人翘了最后一节晚自习,学校最后一节学校根本没有排课,说是给学生安排的自我梳理时间,一般不会有老师会往班里去。 居民楼在操场最角落,灰扑扑的七层小楼,楼下的杂草已经没过了脚踝,墙角胡乱堆着生锈的粗铁丝和碎瓷砖。有几个窗户被木板钉上了,没封上的像是一个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沈韫用手电筒往门洞里照,只能看到水泥楼梯蜿蜒向上,隐在更深的阴影里。 宋濯打开手机手电筒,走在最前面,后面依次是沈韫、李田、蒋遇。 他们踩着松软的泥土走到入户门,李田突然说:“我走最后面吧,身后有个人感觉瘆得慌。” 蒋遇往前走了两步,说:“行了吧?” 进门的瞬间,风裹着尘土和霉味灌进来。楼梯间两侧的入户位置,只留下光秃秃的门框,往里头看全是黑黢黢的空洞,只能隐约瞧见墙面上没刮完的腻子,一道道裂着白纹。铁质的楼梯扶手全是锈迹,手指碰上去能蹭下一层红褐的粉末。 “那个……”李田声音都有点抖:“要不咱们拉着手走吧?” “我上次手拉手还是在幼儿园,这楼道这么窄,拉着手怎么走?”蒋遇说。 “那我拽着你衣服行吧?”这个时候李田脑子转的飞快。 “唉,行吧,你这胆子跟人约到这,唉。”蒋遇说。 宋濯突然转头,对沈韫说:“你也拽着我吧。” “你也害怕?不然我走前面?”沈韫说。 “不是。”宋濯解释:“你拽着我,让我感觉到身后有个人,心里踏实。” 李田说:“你就不怕身后明明有人拽着你,转头却发现身后一个人都没,或者拽你的根本就不是人……” “停,再说你也别拽我了。”蒋遇搓了搓胳膊:“本来感觉没什么的,被你这么一说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沈韫往宋濯那边挪近了些,左肩膀贴着宋濯的右肩膀,握上了他的手腕,顺着手背往下摸,最后牵住了他的两根手指,说:“走吧。” 手电筒的照明范围有限,宋濯觉得沈韫肯定又脸红了,他的手心温度都比平时要高一些。 楼里静悄悄的,每走一步,都会在空荡的楼里撞出回声。二楼和一楼没什么两样,有风从空窗洞里穿进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到了三楼,宋濯停住脚,用手电筒往两侧扫了圈,能看见屋里地面上散落的钢筋和碎砖块。 “嘶啦、嘶啦”,左边屋子里突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宋濯手电筒的光停在了左边屋子的门框上:“里面有东西再响,去看看吗?” “去看看吧,可能人家就在那等着。”沈韫说。 李田背靠墙壁:“别吧?这声音一听就不是人发出来的,咱们就在这等着,他一来我们就能看见。” 蒋遇不赞同:“去看看又不会掉块肉,早点完事儿咱们早点回去。” 声音是从里间传出来的,他们小心穿过客厅一片狼藉,进了第一个房间,光源依次照过地狼藉:堆叠在墙角的碎砖,散落在地上发黄的杂志,最后锁定在一张被风卷起来的塑料薄膜上。 破烂的塑料薄膜被压在几块砖头下,风从窗洞里钻进来,裹着薄膜边角往起掀,每动一下就蹭着砖头发出声响。 “我就说肯定不是人。”李田松了口气。 这个房间有一个小阳台,居民楼里的霉味儿太重,沈韫过去灌了几口新鲜空气。 轻柔的晚风裹着暑气往衣领里钻,小阳台刚好对着学校,能看到不远处亮着灯教学楼。 李田看了一眼时间,说:“等十分钟,没人来咱们就走。” 蒋遇蹲在地上,用手机照着墙角一堆泛黄的杂志,指尖刚碰到封面就沾了层灰:“田儿,你说他会不会是故意耍你的?” 李田贴着墙:“不能吧?那东西这么狗的吗?” “宋濯,你看楼下。” 沈韫突然回头,声音压得很低。 宋濯立刻凑到阳台边,顺着他指的方向往下看,有一道黑影正往这边走。 李田和蒋遇也凑了过来,四个人挤在半米宽的阳台上,看着楼下的人影在三十米开外的地方徘徊了两圈,磨磨蹭蹭的往居民楼走,走到一半又转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没走两步又停下了。 宋濯对他们比了个 “嘘” 的手势,轻声说:“你们在这等着,我下去找他。” 那个影子还站在原地没动,一分钟后,宋濯的身影出现在单元门口,他几乎没停顿,直接朝着那道影子的方向加速跑过去,动作又快又稳。 没等对方反应过来,宋濯的一只手已经从后面稳稳按住了那人的肩膀,力度不算重。被按住的人浑身一僵,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宋濯松了手,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了几下,给沈韫发消息,让他们下来。 沈韫下楼就看到一个又高又瘦的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指节泛着白,显然是被刚才宋濯那突如其来的一下吓得没缓过神,连呼吸有些发颤。 李田屈膝蹲下身,视线与坐在地上的男生齐平:“你就是那个晚安啊?” 男生肩膀还在微微发颤,低头避开他的视线,黑框眼镜滑到了鼻尖,他也没管,飞快地点了点头。 “不是你说来居民楼三楼的?怎么看你刚才想跑啊?”李田问。 那个男生被四个人围着,哆哆嗦嗦的:“我……我就是觉得这边人少,想把你约过来打一顿,或者……或者吓一吓你……” 李田费解道:“虽然我是嘴欠了几句,但咱俩也没多大仇多大怨吧?暑假的时候,咱们不玩的挺好吗?” 男生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带上了明显的哭腔:“暑假……我以为你是女生,你总找我一起玩,还和我聊天,我就觉得……我当时也是气昏了头,没一会儿我就后悔了,这居民楼我根本不敢来……” 李田震惊:“你怎么会以为我是女生?” 可不管李田怎么问,男生都只是埋着头不吭声,肩膀绷得笔直,手指死死攥着裤腿,指节都泛白了。 四人对视一眼,最后沈韫率先开口,语气平静:“行了,你走吧,这件事就算了。” 男生闻言,几乎是立刻站起来,低着头快步走了,脚步都带着点慌乱,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李田还在纠结被当成女生的事,蒋遇伸了个懒腰,拍了拍李田的肩膀:“行了,就这样吧,你回去把你那个破id改了比什么都强。” 离放学还有十来分钟,刚好可以先回去洗漱,不用排队。 沈韫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扔就开始收拾洗漱用品准备去洗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柜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沐浴露。 身旁已经收拾东西挎着小篮子等人的宋濯开口说:“用我的吧。” 沈韫看了眼时间,放弃了继续翻箱倒柜:“行”。 二高的澡堂在寝室后面,不是那种全封闭的隔间,两个淋浴之间有个大约两米高的隔板。沈韫刚放好东西,隔壁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空气里瞬间像掺了层热雾,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水珠砸在地面的声响格外清晰。 沈韫先洗的头,热水顺着发梢往下淌,隔着水声仍然能听清隔壁的一举一动,沈韫心里突然有些紧张,他冲掉了满头的泡沫,轻声开口:“宋濯,沐浴露。” 大约过了十秒,宋濯把沐浴露递了过来。 宋濯修长的手指抓着沐浴露瓶身,水流顺着指缝往下淌,淡青色的血管在湿意里愈发清晰,衬得那片皮肤泛着冷白的光泽,指尖相触的瞬间,却带着点温热的触感。 沈韫按了两下泵头,清甜的柑橘香倏地漫开来,是宋濯常用的味道。 沈韫胡乱搓了两下,立刻起了满手泡沫泡沫,耳尖的红意顺着脖颈往下漫,连胸膛都染了层薄红。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水声停了,宋濯的声音有些低哑:“我洗好了,出去等你。” 沈韫应了声,加快了速度。 沈韫穿好衣服,又在衣柜旁做了几个深呼吸,稍稍压下些心头的燥热才出去。 目光下意识扫过走廊,没看到人,沈韫下楼,一出门就看到自动贩卖机前立着的身影。 宋濯额前的碎发还沾着潮气,发梢滴下的水珠落在衣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宋濯的指尖落在贩卖机的按钮上,骨节分明的轮廓在冷白的灯光下格外清晰,按下按钮时指腹用力的地方泛着红。 沈韫的脚步顿了顿,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又悄悄在脑海里冒出了头,沈韫突然很想闻一闻宋濯身上和他一样的柑橘味。 直到贩卖机“咔嗒”一声吐出一瓶水,宋濯弯腰又直起身,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喉结滚动间目光不经意扫了过来。 沈韫像被这视线烫到一样,快速走到宋濯身边,说:“我们回去吧。” 宋濯拧上瓶盖点头。 沈韫看到那瓶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像给透明的瓶身裹了层薄薄的白雾。 “刚洗完澡就喝冰水?” 沈韫下意识的问,话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连指尖都跟着蜷了蜷。 宋濯闻言侧过头,说:“天热,解渴。” 沈韫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每再说什么,抬脚往寝室的方向走。 第7章 第 7 章 第二天基本就是讲卷子,宋濯昨天晚上好像没睡好,进了班跟沈韫说帮忙看一下老师就趴桌子上睡了。 前两节数学课,一大早来这么两节实在催眠。第一节课还好,第二节就有一小半趴了下去。 李老师叹口气:“这一大早怎么都趴下去了?前两节不该是最有精神的时候吗?现在年轻人这个精气神儿啊,我年轻那会,在乡下中学教书,早上五点起床上早自习,晚上备课到十二点,第二天站讲台上照样精神抖擞,哪像你们,坐在空调房里还耷拉着脑袋……” 趴着的人陆续坐直了身子,沈韫也拍了拍宋濯,宋濯把头从臂弯里抬起来,但还是趴在桌子上,看着没完全醒。 李老师目光在班里扫来扫去,讲桌上放着不知道哪个机构的宣传页,李老师盯着宣传页看了两秒,突然眼睛一亮,伸手把纸页拿了过来。 他把宣传页对折,一边折一边说:“我干讲也没意思,你们听着也困,咱们换个方式。我用这纸折个纸飞机,等会儿这个纸飞机飞到谁那儿,谁就上来给大家讲下一道题。” 这话一出,班里的人几乎都伸长脖子盯着李老师手里的那张纸。 就这一会儿,宋濯眼睛又闭上了,沈韫不知道人怎么能困成这样,又在宋濯手臂上拍了拍。 宋濯右手直接抓住了沈韫的手,拉到了桌子底下。 沈韫下意识的扭头看宋濯,宋濯还趴在桌子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扭了过来,两人就这么对视上了,但谁也没移开视线。 谁也没注意到李老师指尖捏着折好的纸飞机,胳膊往后一扬猛地送出去,彩色纸飞机借着风扇的劲儿,晃晃悠悠地往后排飘去,不偏不倚落在了宋濯和沈韫中间。 全班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聚在两人身上,沈韫不禁有些紧张,下道题刚好是他不擅长的几何,他只做对了第一小问。 沈韫指尖刚碰到纸飞机边缘,就听见身旁传来了椅子挪动的声音。 宋濯捏了捏沈韫的指尖,松开了手,一把捞过桌上的数学卷子,说:“让我出去一下。” 沈韫往前靠,宋濯蹭着他出去后走上了讲台。 李老师笑着递了根粉笔:“正好,下道题有点儿难度,你来给大家讲讲。” 宋濯接过粉笔,垂眸扫了眼卷子上的图,抬手画在了黑板上,又画了条辅助线,声音还带着点没睡醒的低哑,思路却很清晰。 讲完后他没放下粉笔,把刚才画的辅助线全擦了,说“其实还有种更简单的方法,不用绕辅助线。” 班里同学都听得挺认真,沈韫的视线几乎没从讲台上的人身上移开过。 他指尖无意识地捏着笔杆,转了半圈又停下来,方才还趴在桌上困成一摊的人,站在讲台上时像换了副模样。特别是讲第二种方法时,宋濯大概是困劲儿过去了,语调越来越清晰,连抬手写字的动作都透着利落。 沈韫看着宋濯写字时衣服往上掀起的小小弧度,指尖把纸页捏出一道浅痕。周围同学偶尔发出的小声议论他没听见,连李老师靠在讲桌旁点头的动作也没注意,眼里只剩下宋濯的身影。 宋濯讲完题放下粉笔,李老师靠在讲桌旁打趣道:“还是帅哥好使,一个个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讲题的时候怎么就没这么多人听呢?我这么没魅力吗?” 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笑声里还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应声,有人扯着嗓子喊 “没有的事”“李老师您特有魅力”。 李老师看着闹哄哄的教室,笑着摇了摇头,说:“行,咱们接着讲下一题,都仔细听啊,我看看你们是不是哄我呢。” 宋濯走回座位,进去的时候点了点沈韫卷子上的题问:“听懂了没?没懂我再给你讲一遍。” 沈韫刚才看得仔细,此刻抬眸对上他的目光,轻轻“嗯”了一声:“听懂了。” 宋濯坐回座位后,倒没再睡觉,从桌洞里抽出本习题册开始刷题,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笔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 沈韫收回了目光,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了课堂上。 一直到下课铃响了,沈韫才觉得有些疲惫,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快上课的时候李田给他们两个送了奶茶。 沈韫那杯是七分糖的薄荷奶绿,加了椰果。沈韫吸了一大口,清甜的奶香里裹着股清爽的薄荷味儿,连带着心情都跟着清爽起来。 宋濯捏着自己那杯果茶转了转,透过透明杯身里能看见满漫的橙黄色果粒,还有几片新鲜的橙子片浮在上面。他偏头看向沈韫,说:“要不要尝尝这个?好像是新品。” 沈韫闻言抬眸,爽快地点点头。他一手接过宋濯递来的果茶,一手把薄荷奶绿递了过去。 沈韫吸了一口果茶,浓郁的橙子香气瞬间在口腔里散开,酸甜的果汁混着茉莉花茶底,一口能吃到好多果粒。 沈韫把果茶递回给宋濯,笑着挑眉:“还不错,但是和我的薄荷奶绿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宋濯刚把杯子推回去:“这薄荷奶绿明明很一般,喝着跟牙膏似的。” “你也太没品了!”沈韫不乐意了,伸手又把薄荷奶绿推了过去,“你再仔细尝尝,怎么就像牙膏了?” 宋濯看着他较真的模样,嘴角勾起来,没再反驳,拿起薄荷奶塞回沈韫手里,慢悠悠道:“行,你的薄荷奶绿最好喝。” 说话间林老师已经进班了,语文比起数学,催眠程度有过之无不及。上课才十分钟,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学生一个个又蔫吧了。 林老师用三角尺拍了拍黑板,皱眉:“前两节数学课都熬过去了,困劲儿也应该过去了吧?怎么一个个的还这么没精神呢?” 底下有学生偷笑,林老师又敲了敲黑板:“都提起精神啊,集中精力好好学一会儿,马上就该吃饭了。” 前桌的小胖止不住的叹气:“这马上的有些慢啊,两节课呢。” 沈韫觉得有些好笑,但没吭声,埋头库库写笔记。 宋濯忽然从书包里摸出一包薯片,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沈韫,声音压得很低:“吃不吃?奶茶太甜了,中和一下。” 沈韫刚抿完最后一口薄荷奶绿,甜丝丝的奶味还在舌尖打转,闻言轻轻点了点头。 宋濯攥着薯片边角试了两次,手指在光滑的塑封上打滑,就是拆不开。他干脆把薯片转了个方向,对准中间那条压得整整齐齐的密封缝,拇指和食指一掐一撕——“撕拉”一声,声音不大,但周围一圈的人还是都听到了动静,前排的小胖儿扭过头,眼睛冒光。 宋濯拿着薯片袋的手顿了顿,试探着往他那边递了递,道:“你……吃吗?”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小胖立刻摆出一副 “我很矜持” 的样子。 结果宋濯听完这话,直接点了点头说:“哦,那行。”反手就把薯片递给了沈韫。 小胖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不是?我说不好意思你就真收回去了?你不应该让我一下吗?” 宋濯不解:“让什么?你都说不好意思了,难道还要我硬塞给你?” 沈韫咬着腮帮子憋笑,薯片袋往小胖那边推了推,说:“拿吧。” 小胖立刻抓了一把,心满意足的扭了回去。 沈韫也捏了个薯片,刚送到嘴里就被林老师点了名。 “沈韫,刚才就看见你和孙杨说话,现在还吃上了?来,古诗文默写第一题,十年生死两茫茫下一句。” 沈韫赶紧咽下薯片站起来回答:“不思量,自难忘。” 林老师点头:“继续背。” 沈韫接着往下:“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非常丝滑。 “停。”刚背了两句就被林老师打断了:“你没感觉哪不对吗?”班里已经嘎嘎乐了起来。 沈韫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始背:“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背完后林老师让他坐下,警告道:“考试的时候敢写错你就完了。” 沈韫连忙表示不敢,扭头一看宋濯还在笑。 沈韫恶狠狠地警告:“再笑你就完了。” 宋濯收敛了笑意,说:“没笑。” 沈韫朝他挥了挥拳头,又拿起了笔专心记笔记。 第8章 第 8 章 晚自习,宋濯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沈韫在整理今天的错题。 沈韫把数学全部订完,准备换物理卷子。可他在桌洞里、桌面上翻找了两遍,连书包都找了一遍,却怎么也找不到物理卷子了。 他目光不自觉落宋濯的桌子上,桌面上还摊着几张卷子。 沈韫怀疑是不是宋濯不小心拿错了。 沈韫伸手拿起那几张卷子,想看看有没有混着自己的物理卷子,拿起来却发现卷子底下还有一本书。 是宋濯神神秘秘一直在看的那本,包着纯白色的书皮,安安静静的躺在桌面上。 沈韫犹豫了一下。 他是真的好奇,不知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书,让宋濯遮遮掩掩的。 沈韫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沈韫拿起书放到自己桌面上,轻轻一掀,翻到了目录页。 入眼第一行字,就让他皱起了眉:第一计——攻心计:攻心为上,读懂男人的心,攻占他的“命穴”。 沈韫在心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什么玩意儿? 沈韫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把书合上又打开,还是那几个字。 沈韫还是不敢相信,又往后翻了一页。 第十二计——借力计:发展同盟,把他的朋友拉到自己这一边。 第十三计——温柔计:温柔是陷阱,也是一种智慧。 第十四…… 沈韫很难想象自己现在的表情,他沉默着合上书,取下书皮。 玫粉色的封面上印着大朵盛放的红玫瑰,正中央用加粗的艺术字写着一行字:爱亦有道——让男人宠爱一生的三十六计。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当关系变得冷淡,当感情正在消失,你需要拿出行动,挽回深爱的那个他。 沈韫僵在原地,脑子里像是有根弦 “嗡” 地断了,居然还有这种书?宋濯看这种书干嘛?缓解压力?不至于吧?还是压力大到自己疯了? 沈韫甚至有了个荒谬的想法:其实这些都是假的,书是假的,世界也是假的,他和宋濯都是假的。 前桌小胖突然转过身来,胳膊肘还不小心撞了下沈韫的桌沿,“咚”地一声。 沈韫眼疾手快的拿了两张卷子盖在那本书上。 “藏什么呢?”小胖捂着胳膊肘揉了两下:“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抹独特的粉色。” “没什么。”沈韫语气刻意放得很平淡,“有事吗?” “哦对,问你道题。”小胖把卷子推了过来,指着一道题,“下午老师讲的时候我明明觉得我听懂了,但是现在又做不出来了,你再给我讲一遍呗。” 沈韫松了口气,拿了张草稿纸讲了起来,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余光却总忍不住往宋濯的空座位上飘。 题还没讲完,沈韫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抬头就看见宋濯走了进来。 宋濯也看了过来,一眼看到原本摊着卷子和书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他脚步顿了半秒,镇定地走过来坐回位置,抽了本练习册开始做题。 沈韫加快了语速,把解题步骤匆匆讲完,催着小胖:“懂了没?懂了就赶紧扭回去,我错题还没订完。” 小胖“哦”了一声,揣着卷子转了回去。 沈韫立刻把卷子划拉到一边,拿起那本《爱亦有道》,飞快地把书皮重新套回去,连边角都捋得平平整整,然后才推到宋濯桌前,声音轻得像蚊子哼:“你的书。” 宋濯没立刻去接,他沉默了几秒,有些艰难的开口:“你……翻开看了?” 沈韫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点了点头。 宋濯没再说话,空气瞬间静了下来。教室里的翻书声、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此刻都听得格外清晰,沈韫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的,很沉重。 大概过了一分钟,或许更久,宋濯终于伸手拿起书,径直把书塞进桌洞,又拿了几本厚重的练习册压在了上面,像是要把这书埋起来。 沈韫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比刚才翻书时的好奇更甚:宋濯看这本书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 但他没来得及问出口,林老师拿着几张表格风风火火进了教室。 林老师拍了拍手说:“同学们都停一下,我说个事儿。” 林老师把表格往讲台上一放,脸上带了点笑:“刚才开会通知,咱们高三正式开学前这一个月双休,周五下午五点半放学,周末返校上晚自习。” “双休”两个字刚落地,教室里瞬间爆发出欢呼声。有几个人甚至拍起了桌子,连一直在低头做题的同学都抬起了头,眼里亮着光。 “好了好了。”林老师又拍了两下手,等同学们安静下来,说:“双休是好事儿,但我正事儿还没说完——周末回家的同学提前和家长联系,注意安全,不回家的同学呢一会儿来我这儿领申请表,周五之前填好交给我……” 林老师还没叮嘱完,隔壁班突然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欢呼声,教室里的人都下意识顿了顿,安静了一秒,突然都笑了起来。 沈韫也忍不住笑了,平时晚自习安安静静的教学楼,此刻满是叽叽喳喳的欢呼声,连空气里都飘着松快的味道。 他下意识的看向宋濯,对方虽然没像其他人那样大声欢呼,但也能看出来是高兴的。 沈韫随口问道:“你周末住校吧?” “住校。”宋濯答。 沈韫点头,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转着笔:“行,一会儿我直接领两张。” 周末沈韫和宋濯去了附近的商场,那里有个特别大的地下超市。 学校小卖部的零食种类少卖的又贵,他们准备去囤点货。 周六的商场比平时热闹些,顺着扶梯往下走,刚到地下一层,就听见了超市里的促销广播声。沈韫推了一辆购物车,问宋濯:“咱们是自己买自己的,还是一起?” 宋濯把购物车拉到自己面前,说:“一起吧。” 购物车的轮子在反光的地板上轻轻滑过,沈韫先拐进了零食区,目光扫过货架上一排排包装,拿起一包海苔脆:“这个你吃吗?我之前买过,还挺好吃的。” 宋濯凑过来,目光落在沈韫指尖捏着的包装袋上,看了几眼应道:“吃。” 沈韫把海苔脆扔进购物车里,又顺手拿了两包软糖。 两个人又拿了一些薯片面包之类的零食,沈韫在放饼干的货架前看了一遍货架,他在找一款超级好吃的肉松饼干。 沈韫眉头轻轻皱着:“我上次来明明就在这拿的,怎么没了?” 宋濯跟在他旁边,目光扫过货架:“是不是卖完了?或者换位置了?” “不能吧,” 沈韫弯腰往货架下层看了眼,没瞧见,又直起身:“包装是绿色的,挺大一盒,应该挺显眼的啊……” 正说着,不远处有个穿红色马甲的导购推着货过来。等导购走近了,宋濯问道:“你好,原来放在这里的肉松饼干挪位置了吗?” 导购往货架上看了眼,笑着指了指最底层:“昨天整理货架的时候往下挪了,在最下面一层呢。” 沈韫顺着导购指的方向蹲下去,果然看到了,他直接拿了两盒,忍不住笑:“还真在这儿!我刚才光顾着看中间那排了,没往最底下瞅。” 零食区旁边就是冷柜,摆着一排排瓶装或者袋装的乳制品,沈韫想买盒酸奶,扭头问宋濯要不要,却看到他拎了一整箱纯牛奶放进购物车里。 沈韫想起了之前宋濯递给他的牛奶,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喝牛奶了?你以前不是觉得纯牛奶不好喝吗?” “给你买的。”宋濯笑着揉了一把沈韫的脑袋,说:“放心,我拎回学校,不让你拿。” 第9章 第 9 章 双胞胎兄弟回家了,寝室只有他们两个。 周末一科留了两张卷子,每科老师都说一天做一张很轻松的,完全无视了大家的哀嚎。 挨到中午,沈韫写完了理综六张卷子,打算下一张写数学,语文留到最后。沈韫最烦写语文卷,没别的原因,就因为字儿多,两张写完感觉手都不是自己的了,只留下中指上凹陷的红印和小指上蹭的黑墨,这感觉谁写谁知道。 宋濯坐他对面,正在写语文作文,人清清爽爽的,笔下的字也舒展好看。沈韫盯着他笔尖移动的轨迹看了会儿,紧绷的肩线慢慢松下来,才开口问道:“你还有多少?” 宋濯笔没停:“语文还有一张,物化没写。” 沈韫摸过手机看了一眼,都十二点半了。学校食堂周末不开门,出去吃又得走老远。 沈韫说:“不想出去了,点外卖吧?” “行。”宋濯没多犹豫。 沈韫点开外卖软件,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头也没抬地问:“你想吃什么?” “都行。”宋濯说。。 “没有这个选项。”沈韫抬头看他,“选一个。” 宋濯这才放下笔,靠在椅背上笑了笑:“你吃什么我吃什么,跟你一样就行。” 沈韫也不知道吃什么,他又低头划了会儿屏幕,从椅子上站起来,倚靠在桌子边缘,一会儿又挪到床边坐下。外卖软件都快被他翻烂了,最后点了两份煲仔饭。 沈韫点完外卖随手把手机往枕边一扔,身体跟着向后一倒,整个人陷进柔软的被褥里。 寝室空调的风温凉刚好,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把房间照得亮堂堂的。沈韫平躺着,视线里的宋濯是倒过来的,宋濯还在写作文,应该是打算吃饭前写完。 中性笔笔尖落在粗糙的答题卡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夹杂着空调送风的微弱嗡鸣,沈韫盯着宋濯细微的动作,意识不知不觉就沉了下去。 沈韫被叫醒的时候感觉自己好像睡了一个世纪这么长,看了眼手机发现才半个小时。 宋濯已经把外卖拿了回来,桌子上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沈韫起来洗了把脸后坐回了桌边,说:“这外卖还挺快,我睡前还没觉得饿,现在感觉前胸贴后背的。” 宋濯递给他一双拆好的筷子,自己也拆开一双:“今天午饭有点晚了。” 打开饭盒,香气扑鼻而来,沈韫扒了几口饭,胃里的空落感少了些,才想起问:“你写完了?” “嗯,写完了。” 宋濯应着。 沈韫沈韫嚼着饭,突然想到什么,这口饭咽下去后笑着说:“我小时候每次一到周末,都会在周五一放学就开始写作业,熬夜把作业写完,然后疯玩两天。” 宋濯给他倒了杯温水水,问:“你都玩什么?” 沈韫眼睛很亮,说:“那可多了,我小时候跟着我姥姥在乡下,夏天粘知了捉蝌蚪,冬天玩雪养小鸡。” 宋濯眉梢挑起一点弧度:“你还养过小鸡?” “是姥姥养的,” 沈韫笑着摆手,语气里满是回忆,“我喜欢喂它们,小鸡刚孵出来时,都养在屋里的竹笼里,毛茸茸的一团特别可爱。等长大了,就放院子里的鸡圈里。有年冬天,我姥爷拉了车白菜回来,剁碎了掺饲料里喂鸡,我就拿了根绳子,一头绑着白菜叶,另一头系在小棍子上,在鸡圈旁边‘钓鸡’。结果被一只最凶的大公鸡啄了一口,当时疼得我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 宋濯没忍住,低头闷笑出声,肩膀还轻轻抖了两下。 沈韫喝了口水接着说:“我还养过蝌蚪和刺猬呢。” 宋濯眉眼弯弯的看着他:“养殖大户啊。” “那当然”,沈韫下巴微抬,得意道:“每年夏天我都在水坑里捉蝌蚪放玻璃瓶里养起来,但都养不了几天,直到五年级那次——”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哭笑不得:“蝌蚪在玻璃里长成了癞蛤蟆,吓得我再也不敢养了。” 宋濯问:“这么吓人?” 沈韫皱着眉:“也不是吓人,就是觉得有点恶心,那个玻璃瓶我都没敢碰,让我姥爷扔出去的。” 沈韫感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摇头道:“好了好了,别聊这个了,再说下去我这饭都没法吃了。” 下午宋濯和李田蒋遇一起打了会儿游戏,傍晚那会儿又睡着了。 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宿舍里只亮着盏小夜灯。宋濯脑子还有点发懵,眼皮很沉,迷迷糊糊想翻个身再眯会儿,宿舍门“咔嗒” 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宋濯打开灯拎着两个温热的餐盒走进来,把东西放在桌子上,伸手碰了碰沈韫的胳膊说:起来吃饭,再睡晚上要失眠了。” 晚饭是宋濯出去买的,沈韫先喝了口皮蛋瘦肉粥,粥熬得浓稠挂勺,抿一口,皮蛋的绵密、瘦肉的鲜香裹着米香在嘴里散开,又糯又鲜。 沈韫又咬了口饼,牛肉馅饼外皮脆得掉渣,里面的牛肉馅咸香多汁。宋濯把装蒸饺的盒子打开,往他这边推了推。 细碎的满足感从舌尖漫到心口,沈韫觉得这样的夜晚格外自在。 周末的时候过得飞快,周日晚自习上课铃刚落,林老师就走了进来。 她在班里转了两圈,最后走到讲台上说:“通知个事儿,明天上午学校有活动,第一节下课后搬着板凳去操场集合,班长提前十分钟下去拿班旗,其他同学认准咱们班班长和班旗,别跑到其他班了。” 班长是个短发女生,应了一声后忍不住追问活动内容,林老师却笑着摆了摆手:“这个暂时保密。” 沈韫在群里问了李田和蒋遇,他们班主任也一样,没透露任何关于活动的信息。 周一第一节下课铃刚落,拖拽金属椅腿的刺耳声响就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走廊与楼道瞬间被涌出来的学生堵得水泄不通,连呼吸都带着拥挤的热气。 宋濯第一节课的时候被王主任叫走了,沈韫自己搬着板凳慢慢往下挪,还要注意着板凳腿不能碰到别人。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感觉空气都清爽了些。沈韫随着人流往操场走,操场跑道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搭起了一个舞台,舞台背景板红色的,搭配中间金色 “高三启航?逐梦前行” 八个大字,两侧悬挂着 “砥砺前行迎风雨雄心勃勃向未来”的标语,舞台两侧各放了一个一人高的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背景音乐。 每个队伍前面都有人举着红底白字的班旗,从教学楼涌过来的学生像归巢的蚂蚁一样,很快找到自己班的位置。 沈韫也看见了自己班的队伍,出于对那两个大音响的畏惧,他在后排坐了下来。 他前面碰巧是小胖,他刚坐下小胖就扭头问:“宋濯还没回来啊?” 沈韫说:“没。” 小胖猜测:“这会不会是开学典礼?宋濯被叫去作为学生代表演讲了。” 小胖旁边是他同桌,反驳道:“先不说高三还没正式开学,开学典礼要办也得等这一届高一的开学,而且宋濯如果要演讲,起码得一周前就告诉他吧,是不是,沈韫?” 沈韫笑道:“宋濯确实是突然被叫走的。” 小胖说:“行吧,反正等一会儿就知道了。” 他们这一等就等了半个多小时,音响里的bgm换了一首又一首,学生会在舞台边忙前忙后,活动就是迟迟不开始。 太阳渐渐毒辣了起来,晒得沈韫昏昏欲睡,终于,音响里的音乐停了。 王主任从侧面走上了舞台,手里拿着话筒开始整顿纪律,一会儿向左看齐一会儿向右看齐,又折腾了十来分钟,他终于满意了。 王主任清了清嗓子,声音慷慨激昂起来:“亲爱的同学们,虽然我们还没有正式开学,但你们已经是高三生了,你们要有这个自觉,这已经是最后一年了,你们迎来了备考路上的第一个起点。” 王主任特意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今天,我们特别邀请到全国知名励志教育专家 ——刘刚老师,为咱们演讲,给大家加油打气。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刘老师!” 第10章 第 10 章 随着掌声响起,一个梳着中分、身材微胖的男人走上台。他拿起话筒,高声喊道:“同学们,你们好吗?” 台下的回应稀稀拉拉,李刚显然不满意,又扯开嗓子更大声地喊道:“同学们,你们好吗?” 这次回应的人多了些,但他还是不满意,再次对着话筒吼道:“同学们,你们好吗?” 台下的同学不知道是不是真被调动起来了,声音终于响亮起来,齐声应道:“好!” 李刚向前迈了两步,语气放缓:“刚才,我一共向大家问了三声好。从这三次回应中,我已经看出了差距,有的同学三声都回应了,而有的同学,一声也没应……” 沈韫找了好几圈,始终没看见宋濯的身影,手机里也没有任何新消息。 励志大师的演讲实在枯燥乏味,全程除了灌鸡汤就是说自己多牛,一直在说什么努力呀、奋斗呀、人生呀,还时不时强迫底下同学跟他互动。 沈韫弯着腰,胳膊肘抵在膝盖上,手心拖着下巴左顾右盼,看到有人拿了练习册在刷题,心想自己也应该带本书,就算不看也能遮遮太阳。 太阳越来越高,同学们也越发躁动,讲小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李刚提高了音量:“人,就是要有理想,敢于实现理想,刚才我也给大家分享了我的故事,在被所有人不看好、被所有人嘲笑我的情况下,我依然能坚持我的理想,那你们呢,你的理想又是什么?远的咱们先不说,就现阶段,你的理想大学是什么?你为这个目标努力了吗?” 李刚停顿了几秒,底下渐渐安静下来,他又继续道:“下面,我请一位同学来到台上,我听说这位同学的成绩一直很优异,那今天,就让这位同学来分享一下,他的的理想大学是什么。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上台分享一下他的理想。” 沈韫猛的坐直了身体,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目光聚焦在从背景板后面走出来的宋濯身上。 宋濯脸上没什么表情,在全场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了台。 宋濯刚站稳,李刚就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语气夸张:“哇!宋濯同学果然是一表人才!宋濯同学,来告诉大家,你的理想大学是哪所?” 宋濯握着话筒,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没有说话。 沈韫忍不住一阵无声的狂笑,赶紧拿出手机开始录像。 台上李刚也没冷场,开始鼓励宋濯:“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宋濯同学,理想没什么好羞耻的,我们就是要大声的说出来,把你的理想喊出来,这就是你实现他的第一步,来宋濯同学,大声喊出你的理想大学!” 宋濯又沉默了几秒,李刚还想继续引导:“宋濯同学……” 但这次话还没说完,宋濯就把话筒举到嘴边,清晰而简短地吐出了那个所有师生都耳熟能详的顶尖学府的名字。 下面传来几阵欢呼声,看年级第一被迫营业可比听励志大师个人演讲有意思多了。 “好!有志气!”李刚大声称赞,顺势将宋濯引到舞台那面巨大的的背景板前,“来,请将你的梦想,郑重地签在这里!” 宋濯接过学生会递来的马克笔,转身面向背景板,利落地签下了校名和自己的名字。笔迹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急促的力道。 签完,他几乎是立刻将笔递回,微微颔首,便在掌声中快步走下了台。 沈韫也放下手机,看了一遍拍的视频。视频效果还不错,把宋濯拍的很好看。 视频里的宋濯始终没什么表情,就连被李刚揽住肩膀时也只是微微蹙眉。阳光洒在少年的肩头,和红色背景板交相辉映,给宋濯镀上了一层金光。 台上,李刚还在继续鼓动:“还有哪位同学,愿意像宋濯同学一样,勇敢地上台,写下自己的梦想?” 沈韫忍不住把进度条拖回宋濯开口说出校名的那一妙。视频里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比现场听到的更加清晰。 或许是宋濯的带头作用,或许是氛围使然,台下陆续站起了十来个学生,依次走上台,在那面背景板前,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理想大学。 视频里背景板上只有宋濯的签字,那六个金色大字占据了背景板最中间的位置,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有的同学签完字把笔递给别的同学准备下去,却被李刚拦住了,李刚说:“签完字的同学不要急着下去,来这边站成两排。” 等到同学们都站好,李刚说:“刚才你们已经亲手把自己的理想写了上去,现在,请你们面对全校全体师生,大声喊出你们理想的大学!” 就在这时,宋濯搬了个板凳从侧面绕过来,坐到沈韫身边。 沈韫问他:“你回班搬的?” 宋濯回答:“没,借的学生会的,一会儿结束了还得还回去。” 沈韫给宋濯看他拍的视频,视频结尾定格在背景板上,那六个大字格外醒目。 “你已经决定要上C大了?”沈韫问。 宋濯说:“也不一定,比较倾向于C大,你呢?” 沈韫收了手机说:“我还没想好。” 宋濯轻轻哦了一声。 台上李刚还在拷问那十几位同学:“同学们,大声回答我,你觉得你的理想能实现吗?” 沈韫缓缓吐出一口气,说:“我试试吧。” 宋濯侧头看他:“试什么?” “C大可是顶尖学府,我当然也想上。”沈韫接着说:“不过我现在成绩肯定够不到分数线,我再努力努力吧,实在不行N大P大也可以,反正都在同一个地方……” 宋濯直接打断了他,眼睛亮晶晶的:“肯定行,我帮你补习。” 沈韫盯着宋濯看了几秒,笑着说:“好啊,宋老师。” “行,那从今天晚自习开始?”宋濯趁热打铁。 沈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这么迅速?” “时间不等人。”宋濯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想上C大,就不能只抱着试试看的心态。” 沈韫点了点头。他知道宋濯是对的。C大那座独木桥,千军万马,光靠试试怎么可能挤得过去。 冗长的演讲终于在领导总结性的发言后落下帷幕,人群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样涌向教学楼,宋濯还完板凳后和沈韫随着人流慢慢移动。 “对了,”沈韫想起了什么,问道“视频我发你一份?” 宋濯眉头微蹙,显然并不想要:“你自己删了吧。” “那不行,”沈韫笑嘻嘻的,“这可是年级第一难得的社死……啊不,是高光时刻,我可得好好保存。” 宋濯冷笑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沈韫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宋濯执行力很强,晚自习就开始帮沈韫补习。 宋濯讲题节奏很快,没有多余的废话,逻辑清晰,沈韫必须全神贯注才能跟上。 有时候他稍微走神,宋濯就会用笔轻轻敲一下他的草稿纸,沈韫丝毫不敢怠慢。 “懂了?”讲完一道物理压轴题,宋濯问。 沈韫感觉脑子有点发胀,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也随之而来:“好像……真的懂了。” “类似的题型,我这里整理了五道。”宋濯从自己的笔记本里撕下一张活页纸递给沈韫,“明天晚自习前做完。” 沈韫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题目,有一种无力感,但还是虔诚的用双手接了过来:“谢谢宋老师。”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沈韫揉着发酸的手腕,和宋濯并肩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听李田和他们吐槽他们班今天在台上哭的稀里哗啦的同学。 那位同学在台上发誓一定好好学习,要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对得起学校的栽培,对得起自己十年寒窗苦读,说的那叫一个激情澎湃、情深意切。 结果下午就因为上课打游戏被没收了手机。 初夏的夜风带着微凉,吹散了埋头苦读的疲惫。 夜空疏朗,通往宿舍楼的路灯光线下小飞虫围着光柱飞来飞去,他们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时而分开,时而交叠。 前路或许依旧漫长,但此刻,有人并肩,目标清晰,仿佛连晚风都带着一股向上的力量。 沈韫低头看了一会儿他们的影子,“宋濯。”沈韫叫宋濯。 “嗯。”宋濯应道。 沈韫的声音不大,刚好宋濯能听到:“白天的话我不是说着玩玩的,我说考C大就一定会拼尽全力,我……” 沈韫停顿了一下,坚定道:“我肯定能行。” 宋濯停下脚步,看向沈韫,路灯在他眼中投射出细碎的光点:“我知道,你肯定能行。” 沈韫怔在原地,他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李田和蒋遇已经往前走了好几步,发现他们没跟上,回过头喊道:“怎么了站那了?再不回去洗澡人要多了。” 沈韫和宋濯快跑几步追上他们,落后一步并肩走在后面。 前路漫长,但在他们心里又无比清晰。从今天起,C大将会是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征程。 第11章 第 11 章 时间在上课刷题中过得很快,当校园再度喧闹起来,沈韫才惊觉,高一新生入学的日子已经到了。 脸上带着好奇和懵懂的新生拖鞋行李箱穿梭在林荫道上,校园各处也挂上了欢迎新同学的红色横幅。 中午去食堂的时候蒋遇感慨:“我高一的时候也这么朝气蓬勃,现在快成楼兰干尸了。” 宋濯好奇:“你还朝气蓬勃过?” 蒋遇幽幽道:“没经历过高中毒打前大家都很蓬勃。” 食堂门口立了块儿小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热烈欢迎各位同学开学,祝同学们开学快乐!” “这和在别人葬礼上放好运来有什么区别?”沈韫废解。 李田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谁开学会快乐啊。” 食堂的拥挤程度果然上了新台阶,李田端着餐盘,望着攒动的人头,痛心疾首:“失策了,早知道高一高二的战斗力这么强,我下课就该跑过来先占个位置。” 蒋遇看了眼盘子里分量少了三分之一的排骨,有气无力地说:“看开点,田儿,以后这就是常态。我们已经是整个学校食物链最底层了。” 沈韫眼尖,瞄到角落还有空位,赶紧招呼大家过去。 下午语文课,林老师宣布从这周开始,为了“更有效地保障教学进度,应对日益激烈的升学竞争”,高三取消双休,统一实行月假制,每周休息两天。 消息一出,台下顿时一片低低的哗然。大家已经能预见到未来日子的紧张与枯燥,但也没有过多抱怨。 沈韫用笔尾戳了戳宋濯的胳膊,便压着嗓子说:“我怎么感觉我们像是要进去了,劳动改造,定期放风。” 宋濯也压着嗓子:“那以后就是狱友了,请多指教。” “好的好的。”沈韫一本正经地伸出右手,摆出正式握手的架势。 宋濯从善如流,握住他的手,象征性地晃了晃。两个人对视一眼,唇角同时弯起,低低地笑了起来。 取消了双休,但每周日下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 宋濯和沈韫决定利用这点时间,去商场再囤些零食。 开学以后每天早六晚十,每天大脑高速运转,身体能量消耗也快。特别是晚自习的时候,明明晚饭吃得挺饱,但两张卷子写完,胃里感觉都空了。 商场里人来人往,两人目标明确,直奔超市。沈韫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他拉了拉宋濯的衣袖,示意他看向角落。 一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孤零零地蹲在墙边,穿着一件黄色的T恤,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脸颊上布满了大片狰狞的红痕和水疱,有些地方甚至皮开肉绽,让人不忍直视。 “这是……被欺负了?”沈韫眉头紧锁,宋濯的脸色也凝重起来。 两人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沈韫问:“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里呀?是有人欺负你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小声说:“没有。” 沈韫问:“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呀?有人打你吗?” 小男孩还是摇头:“没有人打我,是我生病了。” “生病?” “嗯,”男孩点点头,语气很平静,“妈妈我是蝴蝶宝宝,皮肤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一碰就会破掉,就会流血。” 宋濯和沈韫俱是一愣,他们从没听说过这种病。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呢?”宋濯问。 小男孩声音更小了:“我自己跑出来的。” 宋濯拿出手机问:“你记得家长的电话吗号码?” “我给妈妈留了字条。”小男孩急着说,“不用打电话。” 宋濯只好作罢,问:“那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 “明天是妈妈生日,我攒了好久的钱……”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基本都是一块五块的纸票,“我想给她买那个帽子,可是门口的店员不让我进去。” 他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家服装店,小男孩眼睛盯着橱窗里一顶蓝色的帽子,眼神里满是失落。大概是店员看他年纪小,又浑身是伤,怕出什么问题,不敢轻易冒险。 沈韫和宋濯对视一眼。 “你和这个哥哥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好不好?”沈韫站起身。 小男孩眼睛“刷”一下亮了,仰着头问:“真的吗哥哥?” 沈韫笑着说:“真的,橱窗里蓝色那顶,对不对?” 小男孩点点头,又把那一把零钱递给沈韫,声音都大了起来:“谢谢哥哥!” 沈韫接过那一把零钱,去给小男孩买帽子,排队结账的时候查了一下什么是蝴蝶宝宝。 蝴蝶宝宝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皮肤病,学名叫做大疱性表皮松解症。其根本原因是基因缺陷,导致皮肤结构蛋白合成异常。患者的皮肤和黏膜缺乏正常的粘合力,轻微的外力摩擦或创伤就会导致皮肤各层分离,形成水疱或血疱,甚至皮肤大面积脱落。就像墙纸没有粘牢,一碰就会掉下来一样,而且无法治愈。 大疱性表皮松解症主要分为三大类型,严重程度不一,沈韫分别对照了一下三种症状,心里希望小男孩是单纯型,最轻的一种。 从店里出来后沈韫看到宋濯在和小男孩聊天,他走过去把袋子递给小男孩,又把几张五元纸票塞进小男孩裤兜里,说:“这是买帽子剩下的钱。” 小男孩捧着那个精致的袋子,眼睛亮晶晶的。 “谢谢哥哥!”他脆生生地道谢。 “嘉明,现在哥哥送你回家好不好?你一个人跑出来,妈妈该着急了。”宋濯说。 嘉明乖巧地点头。他家住在离商场不远的城中村,路有些绕,沈韫和宋濯一左一右走在嘉明身边,防止有人碰到他。 路上沈韫问他:“平时都是妈妈照顾你吗?爸爸呢?” “嗯,”嘉明用力点头,“妈妈每天都要给我换药,要很轻很轻,不然我就会很痛。她还要做家务,陪我看书。”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爸爸要上班,每天很早就要出门,晚上很晚才回家,我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嘉明忽然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和迷茫:“哥哥,我是不是爸爸妈妈的累赘?因为我,他们都不能好好生活了。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小孩,妈妈就不用每天都在家里了,爸爸也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沈韫停下脚步,在嘉明面前蹲下,视线与他齐平。他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声音放得极轻,却异常坚定:“嘉明,你只是生病了,这不是你的错。” 他指了指嘉明怀里紧紧抱着的袋子:“哥哥知道你是个很懂事的小孩,会给妈妈买生日礼物,会体谅爸爸妈妈的辛苦。” 宋濯也俯下身,认真的说:“爸爸努力工作,妈妈细心照顾你,都是因为爱你。就像你会因为爱妈妈,想尽办法给她买帽子一样。爱有时候确实会让人辛苦,但也会让人觉得幸福。” 嘉明看着两个哥哥认真的表情,眼眶微微发红,小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沈韫站了起来继续往前走,“所以不要说自己是累赘,爸爸妈妈听到了会很难过的。” 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按照嘉明指的路线,他们在一栋陈旧的楼房前停下。 刚到楼下,一个年轻阿姨从楼里走出来,看到他们三个惊呼道:“嘉明!你去哪了?你妈妈在家担心死了。” 说着就掏出手机打电话:“李姐,嘉明回来了,在楼下呢。” 一分钟后,一个女人从楼道里冲了出来。 “妈妈!”嘉明立刻喊了一声。 看到嘉明,她几乎是扑了过来,声音颤抖:“你跑到哪里去了?吓死妈妈了!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一个人出去吗?” 她的拥抱很急切,但在触碰到嘉明身体时,又下意识地放轻了力道,只是虚虚地环着,仿佛在捧着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 “妈妈,对不起。”嘉明小声说,然后举起手里的袋子,“我去给你买生日礼物了,你看!是一顶很漂亮的帽子!” 女人这才注意到儿子手里的东西,以及站在旁边的沈韫和宋濯。她愣了一下,连忙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神情有些窘迫:“是你们送嘉明回来的吗?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不客气,阿姨。”沈韫温和地说,“嘉明很听话。” 女人看着嘉明兴奋地从袋子里拿出帽子,踮着脚要给她戴上,眼眶再次湿润了。 她顺从地低下头,让儿子把帽子戴好,声音哽咽:“好看,妈妈特别喜欢,可是嘉明,以后再也不可以自己跑出去了,知道吗?外面太危险了。” 嘉明用力点头:“我知道了,妈妈,我都进不了店里,是这两个哥哥帮我买的帽子。” 女人闻言,再次向沈韫和宋濯投去感激的目光。她看了看昏暗的楼道,似乎不打算邀请两个陌生人上楼,只是重复道,“真的谢谢你们送嘉明回来。” 沈韫看出她的顾虑,“那我们先走了,阿姨。” 沈韫对嘉明挥了挥手:“嘉明再见。” “哥哥再见!”嘉明站在妈妈身边,用力地挥着手,脸上笑容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