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 第1章 第 1 章 01 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了。 之前熟悉的酒吧店主。 没想到再见面居然是在走错的宴会厅。 本来是过来参加朋友婚礼的。朋友的男友是本地富二代,家里条件不错,长辈也重视她,因此婚礼租在超一线城市最昂贵的几个酒店之一。酒席水准是你生平仅见。甚至每桌都有几百块一斤的帝王蟹。 你还没去过这么高级的地方…! 季晓倒是去过,他有一个开公司的总裁朋友,偶尔会参加类似的宴会。他的朋友和他关系特别好,你们婚礼当天送了好多礼物,对你同样还不错。你和季晓受了他很多帮助。因为是丈夫的朋友嘛,和那人还是蛮熟的…也不能说讨厌他,毕竟那人对你真的还挺有礼貌的,就是感觉不太擅长和那个人相处。没话讲。 所以季晓每次被他邀请吃饭,你都不会同行。 除此之外,你对这种太高级的地方有些抵触心理。 确实身边有蛮富裕的人,甚至有些离得很近,像是朋友的未婚夫啦、还有丈夫的朋友这种,都是见得到的人。不过他们的钱财又不是你的,你一个打工人,这辈子都不可能赚那么多钱。 太常和他们混在一起,会产生纸醉金迷才是正常生活的幻觉。 不过你的爱人,心理的健全强大程度也是你平生仅见。总之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和那些人一起聊天游玩,并且坦然接受自己的现状。 你真的好佩服他。 反正你自己更喜欢待在房间里,或者和朋友几个人,去大自然蓝天白云青草地那种人少的地方玩。 前年辞职回家之后,你和季晓一起回到了老家。说是老家,也不是穷乡僻壤啦,是个二线城市,平常经常有人旅游的那种地方。工资水平只有这里的三分之一,房价也是。 总之你们年底就可以把房贷还完了!因为首付交得很多——季晓超会攒钱,他展示银行卡余额的时候你都震惊了——所以还房贷的时间很短!之后就没有负担了! 这一次办婚礼的朋友是当时在这边工作的同事,性格很好,邀请你们这些外地朋友,不仅包机票还包了酒店,就在楼上。你和季晓都认识她和她的男友,你坐在她亲友的这一桌,位置还算靠前。 你这人有个毛病,就是爱喝酒。要说多喜欢酒的味道倒算不上,你觉得酒味挺难闻的,就是喜欢醉。是在超一线城市007工作养成的坏习惯啦,但一直到回家都没好,每周你都要拉着季晓喝酒。这次酒席准备的酒意外地好喝,你多喝了几杯,总想上厕所。 宴会厅太大有一个坏处,就是很难找到卫生间。坐得越靠前,去卫生间越困难。 而且你所在的婚宴厅、女卫生间四个隔间全满了。 五星级酒店很大,内景金碧辉煌,每个宴会厅外标注的名字都差不多。你跑到外面解决生理问题,往回走的时候不慎迷路,走错了宴会厅。 刚进去的时候你还没发现问题。 …因为真的太大了!你朋友那边的宴会厅也是,几百桌人你就认识不到三桌!加上两边都在办婚礼,风格差不多,桌上甚至都有帝王蟹…可能全城的帝王蟹全被这两家婚礼包圆。你往前走了好一段,快走到最前面,才反应过来走错了。 不过应该没人发现。因为这边人也很多,酒席间到处穿梭,觥筹交错。 你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转身就走。 正是这个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 是一位女性。 难得见到比你还高的女生。你怔了怔,退后一步想道歉,抬头看见她的脸,硬是镇住了。 ——…!!这是什么…!娱乐公司相关的婚宴吗?! 现实中真有这种大美女呀…!! 高挑瘦削,白得发光,五官无可挑剔,妆容极度精致,黑发长而卷,波浪似的洒下。她眼睛有点像狐狸。 “不好意思,”你低头道歉,“我没看路。” “没事的。”女生似乎觉得你的反应很新奇,居然笑着和你搭话,“我好像没见过您,您也是新人的朋友吗?” “不是的,”你没想到她会展开话题,顿了顿,“是另一边宴会厅,我不小心走错了。” “另一边?” “嗯,那边也是婚礼…”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打断你们的对话。 “怎么停下了?” 女生站在你面前,冬天衣服多,她穿着皮草外套,说话那人可能没看见你,踱步到她的身侧站定。你下意识抬头看去,发现是个同样相貌极为出众的青年,端高脚杯的无名指根戴着戒指。和女生的是同款对戒。两人站在一起,登不登对另说,倒是散发出一股逼人的富贵气。 你抬头看去的时候,青年也垂眼看向你。但没等发生对视,你就及时收回视线,没发现他忽然怔住的神色。 看起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真的很不擅长这种场合。 你对和陌生人聊天不怎么有兴趣。再说季晓还在等你呢,你出来忘了发消息,他一定担心了。 “不好意思,”你礼貌地说,侧身想从新来的青年身旁穿过,“那么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然而擦肩而过的刹那,不知是否对距离的判断有问题,出现了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形—— 青年刚巧抬起手臂,似乎是打算喝一口,然而酒杯还没倾斜,你的右侧肩膀便不慎碰到半边戴着婚戒的手臂。紧接着他忽然拿不稳杯,浅金色香槟酒液于是一瞬向下倾泻,尽数洒上你的白色高领毛衣,将它染湿了一大片。 一切发生在一个短短的须臾。 你发现的时候,毛衣前襟已经湿透了。 与此同时,一开始撞见的女生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身侧青年,眸中闪过警告之意,加快语速压低声音,用你听不见的声音交流:“叶青!你给我注意场合!” “我知道是什么场合。” 青年侧眸对她一笑,轻声回应,顺手把洒干净的酒杯塞进她手里。转头便对你道歉,恢复正常音量,体贴地说:“真不好意思,衣服弄湿了么?我带你去换吧。 你没听见他们交流,不过这不影响你不想横生枝节的心情。 “不用麻烦您。”你眉头蹙起,注意力还集中在弄湿的衣服,想赶紧回去换了,“我在楼上有房间,很快就换好了。” “是么?”一边继续体贴地回应,青年不知不觉靠近你,轻轻触碰你的肩,自然而然开始推着你向前走,“是哪一层呢?这边有直达电梯,我陪你去。” 直达电梯?你们那边宴会厅没有啊。 “可能是股东福利,”他看出你的疑惑,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在这家酒店有参股。” 他是那种娶了女明星的有钱人吗?看脸才二十多岁啊。 你被这明明白白的财力震撼几秒,才发现他在揽着你。或者说,不算揽着,只是站在你的侧后方,一只手虚虚搭在你的肩上,这种姿势。 距离不是特别近,所以自己很难第一时间注意到。反倒是旁观者看起来很亲密。 ……诶。 什么时候碰上来的? 他不是有伴侣吗?那个女生跟他戴同款戒指,应该结婚了?…说起来,你也戴着婚戒啊。 感觉好别扭。 距离太近了吧? 为什么他非要送你?你说了不用的。 他这么跟你出来,他的伴侣不介意吗?就留在那里…无论怎么想,丈夫单独送别的女人去宾馆房间都很奇怪呀。 电梯到达一层,身后的青年按下上行键,继续若无其事地推着你进入电梯。你喝过酒,脑子是没有平常清醒,可又不傻,意识到不对,在电梯门关上之前下意识退后一步,用力挣扎想甩开他的手。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然而外表俊美清癯的青年力气意外地大,你非但没能甩开,还被他握住手腕,轻而易举地、真正地拥进了怀里。 “不认识我了,客人?”他笑起来,漫不经心地靠近你的耳垂,气息柔和湿润,“当初不是很熟么?现在居然认不出人,未免太过分了。” 他身上有一股薄荷草叶的味道。应该喝过酒,凉意中倾泻烈酒浓稠的气息。 从背后抱过来,吐息打在耳后,战栗醺然即刻穿梭滚热。他指尖冰凉,胸膛却仍有热度,温度在背部游移蔓延。 这股气息、醉酒的感觉、还有被抱住的触感。依稀记得之前喝得烂醉的时候,那个人就是这样抱着你塞进网约车。 过分熟悉的既视感终于浮现。 结合他刚刚的话。 “诶…是,那家店的……” 回想起来之后,青年终于放开了你。 你远离几步,忍不住惊讶地看着他。 这么一提醒,脸确实一模一样。但认不出来不全是你的问题,他比起几年前变化极大。 现在完全成为成熟的成年人。 当时还有未经历社会的漂浮感,现在沉下去,气质从飘飘忽忽的轻佻变成肆无忌惮的风流,好像从世外的地方沉沦到世俗,没有之前那股恍惚劲儿…反倒更像真实存在的某个人。 不过本来就是真实存在的人嘛。 换句话讲,之前的Nevoeiro店主是好像不会出现在白天的人,但现在的好像出现在公司大楼都不奇怪。而且他刚刚还说有在参股酒店。之前就听说他家蛮有钱的,但原来这么有钱啊。 是熟人啦,当时真的蛮熟的,关系甚至相当不错,加上他一下子就放开你,刚刚的警惕感瞬间消失。你不知不觉被他引导,开始主动搭话。 “是、结婚了吗?夫人好漂亮呀,感觉有点眼熟。是明星吗?” “是网红。”熟人兴致缺缺,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视线落在你指根的钻戒,“你不是也结婚了么?” 肯定没有他夫人手上那颗昂贵啦。他和夫人手上的是那种很有设计感的戒指,金色排钻错扣设计,像钉子。…应该不是求婚用的吧,看起来两人都当做普通的装饰戒指戴,要不是亲眼看见他们站在一起,你可能会误以为是普通的首饰。 不过你手上的也很好看! 是和季晓一起研究很久,精挑细选的结婚戒指!你超级喜欢!从婚礼那天就没摘下来过! “是呀,”想到恋人,你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眼睛弯起来,“那段时间搬家嘛,好像和你说过,有一个室友,就是现在的爱人。” “爱人?” 他重复一遍,不知怎地盯住你的脸。 “怎么了吗?” “很少有人这么叫自己的丈夫呢。” “…就是爱人呀。”你脸红了,被他说得更不好意思,尽管如此,笑意还是从眼角溢出,“我结婚三年了。” 他还在盯着你的脸,像在看不认识的人。 金色电梯内部有错落顶灯,里侧是镜面设计。你们面对面站着。灯光打在青年的精心打理的发丝,睫毛投下长长阴影。银色袖扣与赤金婚戒,排钻折射冷光。余光瞥见镜中相对的人影,你和他框进同一画面,格格不入。 电梯到达九层,他伸手替你按下开门键。你发现他没有戴曾经那些熟悉的手链戒指,手腕扣着一只你不认识的奢侈品牌的腕表。 “我到了。”你走出去,转身对他点头,“到这里就可以啦,我爱人还在等我呢。” 但他还是按着开门键。 你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你变了不少。”青年从电梯内部望向你,忽而莫名地问,“那时候是因为他,才没有再去么?” …啊。 几年前在这座城市工作的时候,工作压力很大,所以喜欢去他的店,Nevoeiro,喝酒。醉酒的习惯就是在他那里养成的。当时就隐约觉得那家店恐怕开不长久…果然最后回去继承家业了。 不过,你不去Nevoeiro的时间比它关门的时间更早。 熟客被店主询问为什么不再去店里,多少有点尴尬,尤其那时你和他…真的很熟。 差不多能意识到,他对你不太一样。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意思。只不过当时双方同样若即若离,距离控制恰当,最后也没有更进一步。 找到真正的男友之后,那一点微妙的暧昧顺其自然消失,时隔这么久,你已经忘记当时那份悸动了。 只是店主和熟客的关系而已。 说成熟人再合适不过。 “毕竟是恋爱呀,总是到外面喝酒果然不太好,之后都是和他一起在家的。” 你对至今仍然不知道名字的店主轻轻点头,友善地说: “谢谢您,不需要您的赔偿,到这里就可以了。我爱人在房间等我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02 双开门一打开,等在电梯口的男人就拎起他的领子,猛然按在了墙边。 “你什么意思?”与双生姐姐眉目相似的青年阴鸷地低声说,“平常我也忍了,这是她朋友婚礼!周围都是朋友,你就这么下她面子?” “你再跟我打一架更让她丢脸。” 叶青漫不经心整理袖口。 被这句话戳痛的内弟咬紧牙关,把他往墙上猛地一推,发出重重的碰撞声,这才含怒松手。 叶青于是又漫不经心整理起领带。 “那女的谁?”过了一会儿,妻子的弟弟忍着怒气问,“你之前认识?” 他顿了顿,说:“不认识。” “不认识你还当众发情?”对方气得呼吸不畅,“人家隔壁厅金二媳妇的朋友!就是不小心走错了!你还真下得去嘴!” 隔壁厅凑巧也在举行婚礼,金家二公子和普通职工结婚这事圈子里传遍了,那职工的朋友当然也是…说得刻薄点,也是另一个阶层的人。 听见这个人谈到黎潮让叶青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觉得很不舒服。 其实从刚刚开始他就不太舒服。 看见黎潮的那个瞬间,意识到她身份之前,胸口便涌出仿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仿佛一切颠倒错位的窒息感。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叶堇死的时候。濒临窒息的恍惚。 这种难以呼吸的感受在她和当前的妻子对话时愈演愈烈,被她全然忘记他的事实向上推动,在她说出爱人二字时到达巅峰。 简直莫名其妙。 那时候就没发生什么。 暧昧过一段日子。后来黎潮一直不去店里,他尝试给她发消息,她还真过去了。那是她最后一次去Nevoeiro。 当时他问之前为什么不来,黎潮语焉不详。之后不久,偶然看到她朋友圈分享动态,照片内容是她和另一个异性依偎,叶青就明白了。 挺正常的。总不能不让人家恋爱吧。而且那时他对黎潮的兴趣没深到非要搅和她正常恋爱生活的程度。 在那之后他就把黎潮删掉了。 那时候确实没觉得有什么。 之后被沈韵劝回去,刚结婚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的联姻对象是表妹,刚好超出三代。 叶青的外公是女方祖父的弟弟,两家当初分家闹得厉害,他外公这边开药厂,搞化工业,女方祖父那边则搞房地产。他妈沈韵手里拿到的股份不多,叶岳奇自己的公司更是远远不如沈家家大业大。算起来女方家里条件比叶家好上不少。尤其这表妹交际和经商能力强得不正常,未来恐怕能完美继承她爸——沈家现在家主沈崇福二儿子——的全部财产,从相貌到能力到资源无可挑剔。 周围朋友都羡慕他运气好,死了弟弟,是唯一的继承人,还娶到这么完美的老婆,甚至不管他在外胡搞乱搞。比起这些优点,对方水性杨花的秉性都不算什么了。 确实没什么可不满意的。 但他就是恶心。 糟糕透顶。恶心透了。 没有一件不恶心的事。 回过头想想,好像一切都从黎潮离开那时蜕变,向下滑坡。他快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应该有很久没想起黎潮。 他甚至不应该记得她。 可事实上,他总是梦见她。 梦里没有具体内容。只有重叠的静态影像。她的脸分外清晰。 真是莫名其妙。 什么都没发生。他怎么就总梦见她? 以至于时隔几年,他还能一眼认出她的脸。 他可能是变了,但她的变化更大。 她怎么能变成现在这样? 她应该像那些夜晚的叶堇一样。像那些夜晚的他一样。她应该困顿痛苦,恍惚迷茫,在随时能打湿衣摆的岸边打转才对。 她那时候应该回去找他才对。 她怎么能这么幸福、这么平凡、这么—— “你没给她递房卡吧?”联姻对象带来的拖油瓶弟弟喋喋不休,“算了你递也没关系,我姐可以睡我房间。你好好整理一下,别…等下,你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不然呢?”他匪夷所思地挑起眉,“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你做的事还少吗?”对方拧眉,“这回倒是不挑了。” 叶青:“……” 他应该忍住的,但这个人越是谈论黎潮,越是让他认知颠倒。浓郁的错位感反反复复鞭挞。 “…闭嘴。”他低声说,“别提她。” 对方第一次听见他用这语气说话,愣了一下:“你不说不认识吗?前女友?” “不是。”叶青勉强压下不快,忍着不适拉扯唇角,恢复平常的散漫语调,“见过几面,不算认识。不回去么?” 算是小舅子的青年半信半疑往回走。他隔着几步跟上去,始终留有距离。对方以为他会跟着走到酒席,进了大堂就没再回头看。私人电梯到大厅有一个拐角。叶青站在拐角停了一会儿,意识到大厅里绝大多数人都认识他,刚刚恐怕不少人注意到他推着黎潮走,又一次感到浓郁的违和感。 他荒唐惯了,分明许久没在意旁人眼光。 “…黎潮。”他站在角落的阴影,用唇齿反复裹弄她的名字,妄图从这两个字中吮出违和感的来源,音节一颗一颗滚落舌尖,到最后竟品出一丝诡异的甜。 “黎潮。”他喃喃自语,不知不觉浮起笑意,“黎潮…黎潮。黎潮、黎潮,黎潮。黎潮…” 这个名字像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她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一部分。 喃喃过程中,他逐渐感到满足。违和感消失。最主要的来源是呢喃她的名字,回想她的相貌。 真奇怪,几年没见,只再见一面,她的脸就牢牢印在视网膜,现在他看谁都能想起她。 她的头发留长了。和妻子精心打理的波浪长发不同,黎潮的卷发是天生的,像是海藻,凌乱随意。以前喝酒的时候她嫌碍事,会用手腕上的发圈扎起来。他试着帮她扎过。触感温软,缠绕指尖。 她这回也化妆了。他记得她说过工作太忙,不常化妆。她画眉的方式好像变了。穿衣风格也是。以前她更爱穿裙子,还说过喜欢收集不常规的裙子,买来也不会穿,但今天她穿的是阔腿裤,上身白色的毛衣被他故意打湿了。她气质也变了。以前她在河边打转,现在她在阳光下的堤岸,看他需要低头。 电梯里他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有香槟以外的酒味。她还是喜欢喝酒么? 她还爱喝果酒吗? …… 对了,她还结婚了。 …… 她住在907。 和现在的丈夫一起住。 他得找个办法把她单独叫出来。 03 夜里十点半,梁钰突然发消息叫你下楼。 什么事啊?她是新娘,累了一天,这时候不该好好和新郎一起休息吗? 你一头雾水,想着她叫你一定是有事,一边问她怎么了,一边下床穿外套往外走。季晓在卫生间给你洗水果,探出头问你出什么事了。卫生间位置就在玄关,你凑过去亲他一口,说出去一会儿,马上就回来。 “现在出去?”季晓手上都是水,怕弄脏你的衣服,但又想和你亲密接触,干脆用下巴蹭蹭你的脸,“我陪你,等我擦个手。” “没事啦,是新娘找我,就在楼上的。”他下巴有一点青茬,蹭起来痒痒的,有点扎人,这么碰你的脸,刚好露出脖子上的喉结。你环住他的腰,依赖地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小声叫他,“季晓。” 他很配合,特工接头一样小声说:“黎潮!” 好可爱哦。 “喜欢你。” 你更小声了,紧紧贴在恋人肩上,闭上眼睛闻他的味道。 相似的洗发水和洗衣粉味道的内侧,是属于你的伴侣独特的清新味道。恋爱一年结婚三年,这四年你越来越依赖他。好多朋友都说你看起来反倒越来越小了。 迷路这种事,放在四年前是不可能出现的。那时你每次出门都要计划很久,分毫不差。 都怪季晓无底线纵容你。你本来就不算意志坚强,被这么宠四年,连自理能力都衰退了。 有点想○。 不过还是等从那边回来再说吧。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而且现在就说,他肯定会一直想着○到你回来。 “我知道,”季晓浑然不觉,高高兴兴地笑了,小心翼翼不让水沾上去,用胳膊肘抱住你,低头傻乎乎地亲你的额头,“我也喜欢老婆!” 呜哇!不要这么叫!好羞耻! 就算结婚了也会觉得羞耻的!你、你都不叫他老公的!感觉怪怪的…!所以都是叫爱人! 结果今天还被说奇怪了。 会不会不叫老公才奇怪啊? 你脸红了,抱得更紧,极力压抑深吸他味道的冲动,蜻蜓点水地亲亲他的喉结,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走到玄关打开门。 “那我先走了哦。” “回来喂你吃草莓!” “好哦!我会早点回来的!” 刚刚关上门,一看手机屏幕,你又脸红了。 ——你们黏黏糊糊道别了五分钟。 明明上楼一会儿就好,居然会道别这么久。平常上班也是,你们两个上班时间相似,每次分别都会在没人的分叉口拥抱。一起上班下班、每晚都一起睡的法定夫妻,却像高中生情侣一样无时无刻不牵手拥抱。上午你去上厕所,季晓都差点跟过去。 梁钰发来的信息说要你去顶楼。 顶楼好像是VIP房间?新人住得果然最好。 不过毕竟是深夜、女性朋友找你的事,他跟着去不太好,所以才没硬要跟过来。 会是什么事呢? 电梯内部镜面反射。看到镜子会下意识注意仪表,你对着镜子整理散乱打卷儿的发尾,没过多久就到达顶层。 走出电梯,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她的丈夫,婚礼上的新郎。 金麟。 “哦,你来了。”他拿着梁钰的手机对你晃了晃,权当打招呼。你跟这个人不算熟,不太清楚他的秉性,但你发现他在对你使眼色,言语间充满暗示,“叶哥说他还是想赔礼道歉,希望你不要觉得冒犯。” 叶…? 你不认识姓叶的人。 所以梁钰没有事找你…?是新郎拿她的手机联系你的吗?你就说,一下午她都在喊困,现在应该睡过去才对。 浓浓的困惑与不安。 那,为什么突然叫你来? 赔礼道歉。 能跟这个词联系到一起的,果然只有Nevoeiro的店主。上午他把酒弄到你的衣服上了。晚上回去之后,季晓非常轻易地把酒渍处理干净,烘干之后没有一点痕迹。 …你说过不需要赔偿的。 偶然认识的、不算熟人的年轻店主,数年之后以已婚的身份和你搭话,若有似无表露财力,并且有意无意和你进行亲密接触。 隐隐约约感觉到异样。 你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是自我意识过剩吗? 你从来没幻想过被有钱人一见钟情的桥段,尤其像那位应该是继承家业的店主一样,从头到脚都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这件事太奇怪了。 难道真想道歉…?有这种可能,但为什么要等到半夜?还通过伪装女性朋友骗你过来。 “我不认识姓叶的人。” 你极度不安,攥紧手机,想给季晓发消息,这时身后忽然悄无声息靠近一道气息。 气息倾轧。危机感笼罩。 你寒毛直竖,不知哪来的反应能力,迅速躲过后方接近的手,飞快转身后退,动作太急,踉跄半步才最终靠在电梯左侧墙边,抬头看去。 果然是上午见到的熟人。 酒店高层暖气和地暖开得很足。他没有穿上午的定制西装,只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衫,从上到下解开两个扣子,袖口挽起来,指尖悬在半空。 他刚刚还想碰你。 没碰到也无所谓。青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轻松地说:“现在你认识了,黎潮小姐,我叫叶青。” 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人什么毛病?干什么总动手动脚!你和他几年没见了!就算以前还算熟,现在根本认不出来! 还大半夜骗你上楼! “您害怕了吗?”叶青态度坦然,“抱歉,吓到您了,只是太久没见,想和故人叙叙旧。” 你忍耐地问:“瞒着夫人,半夜找女客人叙旧吗?” “我可没瞒着她。”他勾唇笑了,“只是想请您喝一杯酒,就当做赔罪。您要是担心,我可以把她也叫来。” 那个女生也在吗? 你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停顿片刻,望向一侧朋友的丈夫。 金麟双手插兜,挡在电梯口,看戏一样看你和叶青对话。他的眼神让你很不舒服。你本能地意识到他应该误会了什么。 “…不要。”手指触碰婚戒,指腹被钻石边缘刺痛。你抗拒地说,“不要,让我回去,我爱人还在等我。” “可以呀。您不愿意,我当然不会勉强。” 意料之外,对方轻描淡写地同意了。你怔了怔,咬唇抬眼,这回对上了他的视线。 应该是多情的男人吧,眼形狭长微挑,睫毛落影纤长。这些年过去,眸中朦胧散去,神色变得…像面具一样,看不出真实情感。 他始终凝望你的面颊。 究竟是看到所谓故人、想要「叙旧」,还是别的不可言说的原因呢? 你猜不透他的想法。 难不成,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不可能。 这不是自我意识过剩。 他不可能没有那个意思。 酒楼顶层一半的墙面是落地窗设计。深夜窗外,建筑霓虹流转,夜空寂暗无光。 你曾经在这里工作过四年。你曾经对大城市绚烂的光线深恶痛绝。 模模糊糊的记忆从脑海深处升起。 他的店。Nevoeiro的灯光,和窗外的霓虹相似。蓝紫色。音乐偏向舒缓。 你好像和他讲过类似的话题。 那时候他也会穿衬衫,白色,袖口也挽起来,熏香味道冷冷的。他的手指也凉。调的酒很好喝。经常会根据你的口味提供特调酒。 真奇怪。过去那么久的事,你怎么还记得? 你对那时青年的印象甚至比面前的这个人还要深。是那个人的形象印在他的身体上。有点莫名其妙,但你觉得现在这个叫叶青的人和熟识的酒吧老板是两个人。 他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可能,没什么可叙的。” 你喃喃地说,不知为什么,也像他凝视你那样,空白地、长久地望过去。 这一次身边没有镜子了,你还是感到格格不入。更加割裂。更加异样。无形之中隔着什么。 可能是戒指,腕表,留长的头发,改变的穿衣风格。可能是构筑人本身的内核。 “没关系。”叶青的声音放轻了,眼尾微弯,唇畔笑意隐隐。这份笑和当初也不一样。 他对你伸出手。 “一会儿就好。” 第3章 第 3 章 04 窗外空气冷冽,夜空星月隐匿。 最后一次去Nevoeiro,差不多就是这个时节。冬天,过年之后,二月份。 当时他给你发消息,问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忙。那时季晓已经对你告白,你答应了。但你也答应了店主——现在你知道他叫叶青——的邀请。 当时可能在期待什么。 你不太确定。你记不清了。 总之那一次一如既往。你和他聊天喝酒,坐在吧台漫无边际地托腮看他的脸和袖口。指尖沾上冷水,擦拭水珠、调配酒液,最后托住杯底,推到你的面前。进门时你说冷,他留心特意做了热饮,顶端挤出雪白的奶油,甜腻柔软。 到最后他问你之前在忙什么。答案是恋爱。但你说是年终考核。不算说谎,只不过有所隐瞒。 他分明听得出不对,然而直到最后,也没有戳穿你。 直到最后,店主仍然没有告诉你他的名字。 …你烦了。 既然会对你表现得暧昧不清,一定也会对别的女客这样吧。没有男友时可能还会享受孤独中隐约的陪伴感,但有了男友之后,这种暧昧就变成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变成负担。 还以为特意找你过去会说什么呢。 结果就是普普通通的喝酒而已。 有可能只是要你消费的话术,像是牛郎的手段一样。牛郎还会陪睡呢,他只会每天用话术灌你**汤。 那一次结束之后,他照旧记下车牌号,环抱着把你塞进车里。临走前你顺着车窗向外望,他站在路边和你对上视线,迟疑地挥了挥手。 你便毫无心理负担地也对他挥手,转头给季晓发消息去。在那之后,你再也没去过公司附近名为雾的酒吧。 起初还会刷到他的动态。文字暧昧的漂亮图片像是鱼饵,妄图钓分不清爱与寂寞的女人上钩,不过不久之后,那些动态便消失了。 可能是把你删掉了。 ——这件事情,还是半年之后不经意发现的。 删掉就删掉吧。 反正,只是熟人而已。 重逢后第一杯酒仍然是热饮。 奶油与咖啡混合,酒精苦涩压到最低,仿佛咖啡店中特调甜品,意外合你的口味。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之中,不知不觉竟喝到了见底。 酒店顶层的套间有吧台,不知是否巧合,与曾经那家店的装潢相似,落地窗外高楼大厦映入斑驳暗光。他没有特意开灯。你坐在吧台边的圆椅望着窗外出神。他的袖扣是银色,时而和玻璃杯一起折射闪光,晃到你的脸上。 “想起在这工作的事了?” 许久未见,调酒师的动作并未生疏,仍然行云流水。他在调第二杯,这回似乎不是热饮,准备了冰块。出神时他一如既往和你搭话闲聊,仿佛中间没有几年的空档,你仍然是那个熟客。 然而无论相貌还是言谈举止,你们都与那时相差太多。你扑灭压抑混沌的苦痛焰火,回归简单幸福的日常,而他变得更加轻松,更加自如,更加…炉火纯青。 你不太擅长这种交流,竭力想要避开陷阱。起初是想叙旧,可越接触、越感到一股潜藏的危机,悔意愈演愈烈。 你望向落地窗,低低地问:“…您和夫人不住一间房吗?” 他似乎不太喜欢你提起妻子,表情如你所愿变得冷淡:“她回家住。” 再怎么不安,面对这种话题还是会在意。 你本能地惊讶起来:“回家?可这儿…” 明显是常住的地方。熟悉的酒杯、玄关的换鞋处,客厅餐桌的餐具。满满当当的储物柜,沙发边茶几上摆的书。 “——离公司更近。”叶青接过话头,若无其事地说,“有急事比较方便。” 他和妻子不住一起么? 而且,他在工作啊。 很难说这两件事哪个更让你惊讶。 注意到你的表情,他接着说:“您以前的公司也在这附近吧?” “嗯,就在那。” 工作的话题似乎还算安全。你配合他转移话题,指向窗外右前方的一栋大楼。深夜,高层建筑仍然闪着暖色光,曾经你就在那道光中工作。 “这里离老板的店也很近呢。” 不知怎地,叶青笑了一声。 …哪里有可以笑的点? 困惑中,沾染水珠的指尖自侧方触碰你的手腕,保持指腹微不足道的接触,向外推出短短的距离。 食指所向从暖光换为冷调,指向一栋更高的建筑。视线随之移动。这几年来发展迅猛,愈发家喻户晓的某个企业总部映入眼帘。 与此同时,叶青懒洋洋地说:“是很巧,我也在那上班。” 电梯口的反驳忽然再度在耳畔回响。 ——我不认识姓叶的人。 确实是这样,但那个公司的总裁似乎…就姓叶?依稀记得曾经看到过采访视频,那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叫叶岳奇? 诶。 是巧合吗?还是表亲? 话说回来,那个超漂亮的女生,电梯上说是网红…你好像刷到过她的短视频。分享有钱人的日常之类的,主要做时尚分享内容,因为对那种类型不感兴趣,网站后来就不推给你她的内容了。当时看评论好像说是豪门大小姐。 咦…咦咦咦?!虽然听到酒店参股就猜到了,但真的是那种有钱人啊!这么有钱干嘛当时还要开酒吧呀?!搞得好像牛郎一样!你还以为那些说自己是富二代的话是他胡编用来抬高身价的! 你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这反应似乎让叶青觉得很有趣。 他把酒推过来,明知故问:“怎么了?” “意料之外,”你接过第二杯酒惊叹,被过于不可思议的事实击中,甚至忘了方才的警惕,“根本看不出来!” “不是很正常么?人都长一个样呀。” “就算说这么哲学的话,不像还是不像。” “不然呢?”他被你逗乐了,“长成什么样才看得出来?” “可能不是长相的问题…?” “嗯,那是什么问题?” “就是、气质…”气质其实看得出家世不错,你实在犯难,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一个根本不成立的傻瓜原因,“可能因为在夜里?太暗了。” 对方笑意加深,自然地接话: “好啊,那下回白天看看是不是更像。” 下回…? 你刚刚咽下一口酒,加入果汁的冰凉酒液滑入食道,残留黏腻甘甜。凉意忽而重返。脊背默然战栗,不安再度蔓延。 你捏紧酒杯,没有接话。 冬日套间弥漫热气。酒杯外侧水珠凝结,倏忽下滑。手指染上透明水色,光泽湿漉。 叶青等待须臾,半是笑、半是叹地抱怨:“您未免太警惕了。”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好人。”大概是季晓的影响,你低声说,“半夜把人骗到房间,我怕你对我做什么。” “不是您自己愿意么?”他漫不经心地反问,“明知道对方是谁,还同意半夜进男人的房间,还以为做好准备出轨了呢。” 短暂维持的假面气氛一瞬撕破了。你又惊又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暴露目的,不安地咬住嘴唇,试图从过高的吧台椅离开。叶青没有丝毫悔改之意,不慌不忙放下手中的毛巾,在你跳下去的前一刻,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触碰你的脸。 拇指压在下唇,食指揉弄脸颊,中指摩挲骨骼线条,无名指勾住下颌内侧。力道过重,位置覆盖过于完全,根本无法动弹。你被捏痛了,不得不放弃离开的打算,双手一起握住他的手腕,不住挣扎向外扯。然而就像下午电梯上一样,青年外表看似清俊,力气却意外地大。挣扎徒劳无功。他仍然紧捏着你。 “怎么?没这个意思么?” 仿佛将你的脸当做好玩的玩具,方一上手,叶青便兴致勃勃地把玩起来,一时揉你的脸颊,一时轻蹭你的骨骼线条。他似乎尤其喜好拇指按揉的唇瓣,有意无意探入你紧闭的嘴唇,隔着含怒咬紧的牙关,从黏膜内侧刮取唾液,再恶劣地涂上唇瓣,留下湿润水光。 直至揉搓得双唇红润,冰凉指尖染上热度,对方才意味轻慢、意犹未尽地捏着你的下巴抬起来。 “说话呀,客人。再不说话,就当做同意了?” 他明知道你不说话是因为什么! 异性清冽的气息肆意流泻。不知是气还是羞,你牙关紧咬,呼吸不畅,脊背燥热,肌肉不受控地绷紧,脸颊热度侵袭。 “本来…唔、!” 激怒反驳的刹那唇齿张开,按在下唇的微凉拇指顺势探入,忽而侵入你的口腔,恶劣地压住了你的舌头。 “放、咕唔…!不、唔…!!放…开!” “是么?您想要我放开?” 他逗弄似的压着你的舌头亵玩。你说话时便绕着舌尖画圈儿,有弧度时勾住向外拉扯,不甘向外推他时便干脆滑过舌面长驱直入,一路推到喉口,模仿的压迫感,指尖曲起剐蹭上颚。 尽是玩弄的意味。 分明如此,骨节分明的指尖在口腔滑动的感觉却过于清晰。唾液顺着无法合拢的唇角滴落,弄湿他洗净的手,染污价格不菲的腕表。 身体愈发燥热。 头脑越发不清醒。 “…不要…” 脸颊滚烫。发不出声音。握住对方手臂的双手愈发无力,含糊抗拒不知何时夹杂喘息。 阵阵发热,痉挛似的轻轻弹跳。 喝醉了…吗?为什么…… 你视线迷离,头脑迟钝,模模糊糊意识到哪里不对,却难以确切感知。 这个时候,对方侵入口腔深处的手指忽然抽出,牵连长长银丝拉断。半透明粘液断在唇畔,沿着唇中不堪掉落,滴在无力抬起的手臂。 ……? “您看,如您所愿,放开了。” 泪眼朦胧抬眸望去,正对上青年专注的凝视,视线跟随他向下滑动,你才意识到自己仍握着他的手。 原本挣扎的象征此刻仿佛变成挽留。你浑身一颤,想松开手,可没来得及动弹,对方便先行动作。沾满透明黏液的两根手指压上你的脸颊,不轻不重按压摩擦,竟把你的脸当做纸巾,用它擦你流下的唾液。 这行为的侮辱意味远超暗示。原本干净的脸被自己流出的唾液染污,污秽不堪的湿凉触感。 你触电般甩开他的手,大脑眩晕不已,身体燥热无力,惯性退后半步,终于扶住吧台椅勉强站稳。 “什么…东西?你给我喝了——” “酒。”他轻柔地接话,唇畔笑意加深,露出方才对你伸手时别无二致的蛊惑神色,“只有酒。” 不可能。你经常和季晓在家喝酒,很清楚醉酒是什么感觉——他绝对掺了料。 头脑越发不清醒,你死死咬住下唇,用刺痛唤醒理智,不愿和他纠缠,转身就往房间外跑。 身后传来水流声,他似乎又在洗手。你来不及思考,勉强撑着身体跑出门外,冲到电梯口不停按下行键,电梯门一开就冲进去,迅速按住数字九。 电梯门关上。叶青没有跟上来。你不相信他会放弃,为了保持清醒,几乎将嘴唇咬出血,九楼一到就跑出电梯往907去。可一直到房间门口,他都没有跟上来,你愣了愣,左顾右盼,发现走廊确实只有你一个,不由得怔住了。 他没追上来吗? 直至此时,你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什么状态。头发凌乱不堪,眼角残留泪痕,双颊唾液湿润。嘴唇咬出血,双腿打颤。一身酒气,面颊滚烫,喘息不止。 任谁看了都不会以为什么都没发生。 季晓也是。 他比看上去敏锐得多,看见这种状态的你,绝对一眼就能看出不对。 叶青的目的可能是让你以这个状态回去,引起恋人的猜忌心理,可你在意的不是被误会。 你了解季晓。他无条件信任你,就算你真的被侵犯,也绝不会心存芥蒂,只会和你一起报警。 ——可你能让他看见吗? 他一定会生气。季晓绝对会报警。 落地窗外的华侈高楼再度划过脑海。 ……那个人好像有背景。 宴会私人电梯。酒店参股。他的表。出身显贵的妻子。金麟对他的态度。长期居住的VIP套间。指尖指向的大楼。 站在房间门口,隐约能听见内侧电视的声音。你离开不到一个小时,季晓在等你回去。 ……他是故意的。 从激怒你、恐吓你,营造氛围,到逗弄你、亵玩你,制造证据。 你呆呆地站着,曲起指节蜷缩悬在半空,身体仍然滚热,胸口却渐渐蔓延一股刺骨的凉意。你慢慢打了一个寒颤。 像是刚刚上楼时那样,叶青悄无声息出现在背后。与上次不同,这一次他碰到了你。 “黎潮。”他从身后轻轻吻住你的耳垂,柔声说,“你看,我没有逼你,对不对?” 第4章 第 4 章 预警:极有可能引起不适。接受不了请务必不要看。 05 标注0907的房间内侧,电视音响嘈杂模糊。你的恋人洗好了水果,正等你回去分享。 你僵直立在门外,在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外走廊,被残留水珠的手指划过脸颊,触碰咽喉。 …… 事后回想起来,你所经历的,是很难用简单的「侵犯」或「威胁」定性的复杂情况。你是自愿的吗?不是。你是非自愿的吗?你认为是,但回看监控画面——意识再度泯灭。你彻底失声,眼眸睁大,泪珠滚落,失神倒在异性怀中,直到被他揽住肩头,垂首轻轻捧住脸颊,再没发出半声抗拒。 “我看您很喜欢呢。” 指尖染湿唇瓣,他含住你的耳垂,慢条斯理地说,“看来爱人在您心里也没那么重要。” …… …… 你在恋人的房门外,被数年未见、今天才知道名字的男人用最恶劣的手段捕获。 你以为这就是最糟的事了,但事实告诉你不是。 最糟的是,刚刚你发出的声音太大,门内的人听见了。 “…有人吗?” 伴随迟疑的询问,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下床声。 ——季晓要发现了。 情绪一扫而空。心脏突然重跳,浑身惊恐战栗。此刻只剩下酥麻虚弱。你一动不动,被过于复杂的情景逼得眼前阵阵发黑。这时叶青仍然若无其事,没有丝毫慌乱,还在你的耳边噙笑低语。 “不是想找他么?现在达成目的,该高兴才对呀。”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门之隔,你被异性亲昵揽在怀中,吮吻耳垂。酒气勾连薄荷清凉,修长指尖黏润凉滑,脸颊划开将秽湿痕。 要让他看见吗?能被他看见吗?你这幅样子,要怎么解释? 就算季晓相信你也不行。 绝对不能被他看见。 因此,哪怕明知这是陷阱,你还是绝望地以泣音向始作俑者求救—— “不行,不能被他…” “好呀,”他又一次轻易地同意,凝望着你,柔和地说,“我可以帮忙,但你打算怎么报答呢?” 话音落下,他钳制的手指松开了。 颈部失去压迫,却仿佛被无形的蛇尾扼住压入冰川。冷意彻底碾压燥热,流淌到四肢百骸。外走廊冷空气穿梭。 你如坠冰窟。 内外一片寂静。 门内脚步停下,季晓觉察异样,困惑询问: “黎潮?你回来了吗?” 绝望可怖的冰冷遍布全身。你分不清哪种事实更让你恐惧,攥住身后人的衣角,转头凄楚看去,泪盈于眶,眸中水光狼狈打转。 “叶青…” 他仍然在望着你。从再见面起,他的视线从未从你的脸上移开。眸光相对,狭长眼眸毫无阻隔映出你绝望的泪眼。 你不确定他是否抿平了唇。 因为下一刻,眼前门把手嘎吱向下,与此同时,你被拉住手腕大力扯离,背后传来一股巨大推力。你踉跄跌入标注0909的隔壁房间,而后仍湿润的那只手攥住房门虚掩,身体遮住门缝,蓦然将你挡在了门后。 “…啊,你好?”随后,季晓的声音在咫尺之遥传来,“你是909住户吗?打扰了,我想问一下,刚刚这边有没有一个差不多这么高的女生呀?我老婆不知道跑哪去了……” 你跌坐在门内冰凉地面,怔怔仰头望向门外。青年侧身倚在门框,手指握住把手,指尖随意轻敲,发出细微轻响。 “是么?现在这么晚了,确实让人担心。”闻言,叶青随声附和,歉意地说,“不过我才刚上来,也不太清楚呢。” 半开房门外,只有你能望见的视角,纯白色皮带下,是裁剪合身的西裤。与你的爱人对话时,他的声音几近沙哑。 “不好意思,我房里还有重要的事,您还有事吗?…那么,我先回去了。” 季晓总能和陌生人聊上天,正好在问叶青冬天穿这么少冷不冷。 凉意侵蚀骨髓。 分明有机会求救。 你的爱人就在门口和始作俑者交谈,你却跌在隔壁房间冰冷的地面,对着第三者的身体发愣。 分明可以求救。这时候呼救的话,季晓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可在那之后呢? 报警以后,肯定要在这边等处理结果。你们是来参加婚礼的,只请三天假,回去还要工作。…你和季晓都没时间耗。季晓确实会为了你毫不犹豫把其他事放到一边,但是。 这种事。 要是一晚就能解决。 你宁愿不给正常生活添麻烦。 胡思乱想中,脚步靠近,房门咔哒闭合。 对话结束。酒店房间,他和你共处一室。 你坐在地上,仰颈望去。叶青一错不错、垂目回望,唇角笑意拉大,片刻,又一次对你伸出手。 “过来。” 指尖轻颤抬起,触碰冰凉手指的瞬间,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以几乎使得骨骼错位的力道紧紧握住你的手,蓦然把你拉进了怀中。 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似乎见色起意的男人如恋人一般,严丝合缝地拥抱了你。 不知怎地,这个时候,脑中划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身上的气息和之前不一样。 都是薄荷味。都有酒气。 但是,不一样了。 说不清哪里变了,可就是哪都不一样。 “…黎潮。” 是心理作用吗? 他的声音好像也和几年前不一样。 微凉指尖触碰脑后,顺着凌乱发丝、轻轻向下滑动。他将你按进怀中,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你的发丝。 “你有想过我吗?” 不知不觉中,本能抗拒消失,身体慢慢软下,脸颊贴上柔软留香的丝滑布料。他的气息无孔不入。可能是酒的问题,可能是他掺的那些料。你拒绝承认除此之外的原因。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这么说着,心脏却揪了起来。 丝绸质地的衬衫柔软顺滑。胸口第三颗纽扣硌着侧脸。他的心跳在加速。 扑通、扑通。 听不清从哪边传来。 心跳声。 指尖发麻、轻微痉挛。 数年未见的青年轻柔抚摸你的发丝,喟叹似的吐出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垂下头,嘴唇爱惜地触碰你的发顶,声音低柔如梦。 “我一直在想你。做梦的时候,经常梦到你。见面的第一眼,就想这么抱你了。” “要在…结了婚的现在,说这些话吗?” 你喃喃地说。 过度紧张的汗珠滑过脊背。他的手指修长冰凉。 …对了,那股不一样的味道…是檀香啊。 之前是酒、薄荷、还有草叶的清新味道。 现在多了檀木味。 触碰你头发的手指、是洗得干干净净、残留水珠的另一只手。 左手无名指根、形状特殊的戒指勾住发根。轻微疼痛的拉扯感。 你的左手、同一根手指的指根,也戴着这样的戒指。和他极具设计感、像特殊装饰的对戒不同,你手上的是婚戒。 “重要么?” 冰凉指尖下滑、缓缓划过脸颊。青年捧住你的侧脸,眸光暧昧引诱,声气轻柔怜惜。 “你怕吗?” 气息浓稠倾落。 许久未见的、狭长多情的眼眸。睫毛低垂,顶光投下朦胧长影。 他想亲你。 这仿佛是比先前的亵玩与冒犯更加可怖的动作。发顶劈过惊雷一般。与那双桃花眼对视的刹那,你忽然浑身一颤,从醉酒迷离的漩涡抽离,蓦然清醒过来。 “…不要这样。” 你在吻落下之前偏头躲开。 从手指到心脏都在颤抖。 “——不要这样!” 你重复一遍,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身体颤得更厉害,挣扎着后退半步,终于模糊视线,狼狈地掉了眼泪。 “季晓…我爱人、我们感情很好…!…别这样。……叶青,别这样对我。” 分明在挣扎恳求。 分明被拒绝了。 分明是如此鲜明的态度。 ——比起先前的半推半就、暧昧游离,却更加脆弱、更加易碎。更能够趁虚而入。 “你怕么?” 模糊视野中,异性薄薄的嘴唇浮现满足的微笑。冰凉指尖再度下滑,停留肩头,不容拒绝地施加力道。你被属于男性、戴着婚戒的修长手指推倒在柔软的大床,仰面陷进了雪白床铺。 泪水涌溢的视野前方,叶青似乎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 …… 他单手捧住你的脸,倾身凝视你的眼睛,不知怎地、喃喃感叹:“你真的…变了不少。” 变得最多的明明是他。 只因为一场称不上恋爱的暧昧过往,把数年后重逢的女性逼上绝路,强迫同意供他玩乐。这种、下作的手段…你不相信曾经的那位店主做得出来。 印象中、明明。算是好人的。 …… 难以言喻的眩晕感。 有几年没见过丈夫之外的男性了?从认识季晓开始,你再也没有和其他男性接触。不是因为和他一起有多舒服,或者你多么有道德底线。是因为你爱他。 毕竟、两边都是优秀的人。社会上不在意婚姻关系的人比想象中更多,这些年追求你的男人并不少,季晓身边同样有环绕的女性。 道德是用来自我约束的东西。你不喜欢约束自己,可从没有出轨过。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不想让他难过。 你爱着你的恋人。他也爱着你。 从客观层面来说,出轨和掩盖痕迹其实相当容易。你们从不会特意查对方的出行和消费记录,从不会质问对方是否与异性关系过密,这不是约定,而是你们彼此高度信任、信任到没必要怀疑的象征。 认识你之前、季晓从没有恋爱过。但你不是。尽管如此,好像直到和他在一起,你才知道什么是「爱」。 你是知道的。 真正的喜欢、怀念和爱是什么样子。 房间里灯是开的。房卡摆在玄关洗手台。 为什么?什么时候?他早就想好了吗? …… 明明是自己做下的决定。 不能告诉爱人。这一次就结束。比起告诉他、丢下工作报警,引来一系列糟糕的麻烦事,牺牲掉自己不算什么——然而——然而—— 「出轨」的感觉比你想象中更加痛苦。 不是本人的痛苦。 而是、有可能伤害到对方,不得不欺骗信任自己的爱人的痛苦。 …… 不属于爱人的肌肤。不属于爱人的气味。过去曾经信任过的人、如今变得面目全非的模样。使人恍惚的风流多情的脸。气质。半途漫不经心摘下的名贵腕表。房卡,天花板的灯。全然无法抗拒的官能。安抚细碎的吻。不知不觉、自己依赖的回应。 ——什么东西碎掉了。 久别重逢的青年,脸颊上流露出欣赏你的破碎的迷醉神情。 眼泪失控划过眼角,你终于不堪地呜咽起来。 只是亲亲。文中只是亲亲哦。什么也没做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06 意识恍惚。 不太清楚在哪里,做什么。 脚步一深一浅,像是赤脚踏入过分柔软的细沙,悬浮在云朵之上。踉跄摇晃,魂不守舍。 隐约有人在对你说话。 爱人清亮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每一句都是笑音。好像在说很有意思的事。季晓总能遇上有趣的事,世界仿佛格外优待他,你从没见到他和谁起冲突,甚至从没见他生气过。 你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了。只记得是天衣无缝的答案。 回程的机票本来是经济舱。 坐地铁到机场,打开手机查询订票信息,季晓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是我记错了吗?”恋人迷茫地向你展示屏幕,“机票会自己升舱吗?还是我们订了头等舱忘记了?” 你们的座位、不知道为什么换到了价格超出几倍的头等舱。 ……并不是没钱坐高等级的座位,定最便宜的座位是因为旅程相当近,很快就到了。如果是长途,倒是会为了舒服花更多钱,可这一趟只有三小时,花那么多钱实在没必要。坐地铁也是这个原因。机场不算太远,地铁能够直达,打车去反倒不方便。 你和季晓消费观相似,都是愿意为提高生活品质消费、但不愿意奢侈浪费的类型。这次参加婚礼,朋友给你包的机票是按商务座标准来的。这家航空公司、头等舱和商务舱差别很大,价格差异也极大。 头等舱的价格够你们坐经济舱来回飞十次。 “…可能是新人帮忙升的。”你勉强解释,“昨晚我帮了他们的忙…” “哇,那也太破费了吧?”季晓不疑有它,欣然接受,“那我们可以吃更好的休息餐了!听说机场休息室里里提供的餐饮特别好吃!” 贵宾休息室的餐饮确实很好吃,飞机上座位相当舒服。回程路上你睡了一觉,一路紧紧牵住季晓的手。下飞机前爱人小声告诉你,旁边座位上坐的是近几年被大导演选中,以新人身份成为电影主角一夜爆火的实力派演员。你回头看过去,穿衣打扮相当时尚的年轻男生似乎注意到,指尖抬起墨镜,弯起形状无害的眼睛,对你露出灿烂的笑容,两颗虎牙尖尖的。 …恶寒。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任何证据。 脊背窜上浓烈的寒意。皮肤撩过细密颗粒。 下飞机季晓的朋友才刚到,电话里说在找地方停车。后方墨镜男生两手空空,身边放了好几个大行李箱,靠墙坐在行李箱上用手机打字,双腿分得很开,身体前倾,两边手肘压在腿上。季晓在打电话,你牵着他的手看出站指示牌,一回头,又和那人对上了视线。 这次是隔着墨镜。 男生又对你笑了一下。 这一次做了一个口型。 「——叶青。」 上了车你更加魂不守舍。 不确定自己在想什么。 恍恍惚惚。 车辆还没启动,季晓和他的朋友在说话,讨论近况。不知说了什么,原本一直支撑你身体的季晓忽然露出棘手的表情,强行把朋友赶下车,自己坐上驾驶位,把你塞进副驾驶,让原本来接你们的男人坐到了后排。 …? “过度疲劳会猝死。”季晓沉重地把话题抛给你,“你不要不信,我俩太清楚了!长期熬夜工作心脏会受不了的。” 这个人、接你们之前熬过夜吗? 是不太熟的人。不清楚要怎么表达关心。你下意识看向后视镜,果然对方眼下青色浓得藏不住,深邃眉目难掩倦怠。 “真是太麻烦席哥了。”你这才勉强回过神,愧疚起来,“本来我们自己打车就可以,没多远的。…之前我就跟季晓说了!知道席哥生意忙还非要麻烦别人!”你转头瞪向爱人。 “他自己非要来接的!”季晓立马甩锅,“我说好多遍不用了!” 席重亭头枕椅背,手指按压太阳穴,低下视线望后视镜,看起来更适合讥诮神色的唇角扬起来,深邃到不友善的眼眸流露平和的笑意。 “我看弟妹说得挺对。有些人的拒绝方式就是直接把到站时间丢给我?” “我这不是怕你扑空吗?上回你就提前好久。”季晓大受冤枉。 “所以这回准时到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要这么说我还真没办法反驳…” 你听不下去,隔着镜子看向他,严肃谴责抓不到重点的两人:“疲劳驾驶很危险啊!席哥你也要多注意才行!赚钱哪有享受生活重要呀。” 你的话让丈夫年长的朋友有些局促。 他好像不太擅长应对你。 季晓和这位朋友关系相当好,第一次见面甚至给你塞了红包…婚礼上礼金超级多,送的礼物远远超出正常范围。季晓的父母把他当亲儿子看,过年期间他偶尔会受不住二老挽留,被迫住在季家。…反倒你和季晓会住在别的房子。 所以,当然不能说你和这个人关系差。 也不会和他吵架、发生冲突之类的。 就是微妙的磁场不合。 有季晓在还好,氛围很轻松,可如果是你和他单独相处,两边都会莫名其妙变僵硬,怎么都找不到话题。他们一起吃夜宵喝酒的时间,你从来不会参与。 “疲劳驾驶对席哥是最低等级的危险了,”季晓说得分外冷酷,满是故意揭短的报复成分,“他干的不要命的事多了。” 后排的男人这才接上话。 “我什么时候不要命了?不是你打架被逮到派出所的时候了?” “那都多久以前了!” “还有半夜跑出去学骑摩托,差点被警察追着跑。” “?!季晓会骑机车吗?!” “他还午夜飙车呢。” “——席哥!!这种事别跟我老婆说!!” “啊?!是真的啊?!什么时候?!” “不是!我没被警察追过!” “弟妹不信?季晓脑子缺弦,叛逆期什么事都干过。你去翻他的…” “对不起席哥我错了别说了。”季晓火速道歉,真诚忏悔,“我下周给你当司机。” 就算他的朋友不说,你也得继续问啊! 你不敢置信:“不、等等,所以是真的?” 季晓尴尬极了:“我高中时候…打篮球。” 这你知道。但,“跟打架有什么关系啊?” “就,跟野队打急了。他们先动的手。” “季晓差点把对面一个人掰骨折。”后排的男性补充,“溅了一身血点子。” “…别说了…”爱人露出生无可恋的表情。 ——所以季晓高中时期是叛逆少年吗?! 篮球、打架、机车,这些关键词。根本想象不到会出现在你的爱人身上! 你大受震撼。 本来状态很糟的,但听到这种事,谁有心情EMO啊!立马就在意起来了! “那人先动手伤了他队员。”只是开玩笑,让你误会就不好了,席重亭替朋友解释,“季晓下狠手打人就这么一回。” “几回也不是好事啊。”季晓好像不觉得这是解释,无奈叹气,“对不起。之前没告诉你。” “没关系。”唇角情不自禁扬起,你故意说,“不就是不良少年嘛,谢谢席哥告诉我。以后季晓打我、我会告诉你的。” “老婆…我不打人……” 听起来你的爱人非常委屈。 结果,最后都忍不住笑了。 ——明明、都是这个年纪了。 应该更沉稳的。可只要和他在一起,总会产生还在大学时期的错觉。自己早就变成大人了,虽说有自我意识,和季晓这种人待在一起,却会不知不觉变得幼稚。 你原本可以独自一人的。 遇见他之后,却变得没办法失去他了。 季晓也是一样。 你和他,看起来是很健全的夫妻吧。经常有人说你们很配,天生一对,感情很好之类的。这自然是事实。虽然是事实。 …感情太好,也是一种困扰啦。 总觉得自己变成不独立的人了。 互相依赖太过,变成失去对方就会手足无措的人了。 话虽如此。 你们两个都乐在其中。 这次的事件也是。被叶青…该说是迷○、还是诱○…之后,你表现得应该很奇怪吧。第二天早上才回房间,神思不属,恍恍惚惚,甚至刚洗过澡,换掉了衣服。 季晓当然发现了。可能衣服的事没被发现,但你糟糕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掩饰,何况借口是去帮新人的忙,却莫名其妙洗过身体,怎么想都逻辑不通。 你回房间时他还没睡,身上穿着可以出门的外衣,看起来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他特意去酒店前台问了你的消息,得知你确实上了新人所在的楼层,还要前台打电话给梁钰房间。 接电话的是新郎。 借口是:梁钰突然犯了婚姻恐惧症,后悔和他结婚,迫切需要朋友安慰,因此特意把你找过去,想让你陪她睡一晚。 ……听着居然没什么破绽。 这之中当然还有其他疑点:比如你没有给他发消息,一上楼就杳无音讯;比如回房间后你精神恍惚,走路都有些踉跄;比如你眼下红肿,眸中湿气不散,嘴唇咬得渗血。 但、似乎也可以用安慰朋友结果把自己弄哭了,一时间情绪失控才忘了和爱人联系这类理由解释。 你就这么和他解释。 季晓没有一点怀疑便相信了。 ——叶青连证人都为你准备好了。 「不会破坏你的家庭,」细吻你的嘴唇,指尖爱怜划过脸部轮廓,床上青年的声气轻柔蛊惑,「别哭了,怕什么?…乖,把嘴巴张开。…就这样,只要享受就好了…其他事情,我都会解决的。」 他不要解决可能还好一点。 你不得不违背意愿,和全心信任自己的爱人撒谎。 那之后,早上到退房的时间,你陪整晚没睡的季晓短暂地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太困了,为了等你才一直强撑,一见你回房安心下来,很快便陷入深眠。你抱着他,根本睡不着,一味看着爱人的深邃恬静的睡颜发呆。看着看着,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忽然又掉了眼泪。 隔壁房间到后半程你就没有再哭了,一方面是那个人始终在哄你,亲你的眼睛,轻轻舔你的眼泪,说上面的那些情话让你不要担心,另一方面,你知道季晓在隔壁。 …实际上,前者根本没有起到安慰作用,温柔只会让你更痛苦。你宁愿他○得像○○。奇怪的是,那种痛苦也让你的眼泪变少了。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季晓。奢侈型酒店的隔音还不错,但夜晚空寂无声,稍有声音就分外明显,你不想被恋人听见。 他到底听见了吗? 第6章 第 6 章 07 你了解自己的爱人。 季晓、…看起来开朗单纯,本性确实友善热情,但并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单线条。 他比外表成熟得多。 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很清楚孰轻孰重,坚定、纯粹又通透的人。看样子好像相当好说话,可只要是认定的事,根本没人能改变他的主意。 结婚几年,两边的长辈都明里暗里表示过想要孙辈。一般情况下,这种名为期待的压迫都会落在女方头上,可你直到催促持续近一年,才隐约感觉到这种压力。 因为你的爱人从来、一次都没有和你提过。 要说是自己想要…倒也没有那种因素,但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在意。 他很不想要吗? 明明他家氛围还挺好的。 「我觉得不用太急?」 休息日两人一起窝在家里,你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季晓坐在旁边搓他的手柄,闲聊间你先发起了这个话题。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 「等你想要了再说。家里人的建议只是建议而已,日子还是我们两个过呀。」 「但我不算讨厌小孩?」 你抱住他的腰,侧倒在他肩上埋进去,「反正现在没什么经济压力。」 他暂停游戏,表情认真起来: 「老婆,你想要孩子吗?」 「也不是想要啦。」 只是闲聊而已,是距离做决定还很远的闲谈。但他当时直白否认的回答还是让你吃了一惊。 「——那还是算了吧?」 你真的惊讶了:「…没想到居然这么讨厌小孩!」 季晓「啊?谁说的!有人造谣!」 你「但很少听见你这么说!这么不想要孩子还说不讨厌!」 季晓「我就是觉得准备不够充分。」他停顿一会儿,温和地说,「等到我们两个都非常期待它到来的那个时候,把一切都准备好再下决心可能更好吧?我们这么年轻,可以准备的时间还很长呢。」 他又停了一下,侧过身也抱住你,声音一本正经起来:「但如果老婆就那么想和我生孩子,现在就可以开始准备了!」 …可恶!明明一开始是纯情DT的!现在怎么可以若无其事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 你干脆胡搅蛮缠:「那你要练出撑爆衬衫的肌肉。」 季晓正色:「不行,会把我家女主人的衬衫弄坏的!」 你「…穿你自己的!自己没有衣服吗!」 结果最后又变成了名为拌嘴的打情骂俏。 虽然讨论了生孩子的问题,那天最后还是没有做。 你们感情很不错,当然非常和谐。可毕竟是交往了很多年的夫妻,双方还都在上班,频率太高会影响工作状态的。一般会在不影响工作的周五和周六晚上。 就是正常的夫妻生活。 生活又不是只有那种事。 和他待在一起,就算是无所事事闲聊也很有趣。说什么都很有意思。只要他在身边,就会感到不自觉的充实安稳。 你们的家在七楼,楼层不高不低,客厅大面积的窗户洁净透明,景色一览无余。这座城市天气很好,很少下雨,天空总是澄澈透亮。每个休息日的下午,夕阳都会顺着客厅的窗户洒进来,金黄颜料似的涂满大半边柔软沙发。你和爱人常常拉开窗帘,躲在阳光照不到却仍然明亮的阴影,挤在一起、一边闲聊边做自己的事。 餐桌在靠近厨房的一边,沙发电视的另一侧。每个下班的晚上,你们一起在楼下的超市买菜,季晓每次都让家里的智能音箱随机决定菜式。他厨艺相当不错,客观地说足够去开饭馆,但有些时候抽到冷门的困难菜式,还是得硬着头皮跟美食博主现学,所以偶尔也会做出黑暗料理。你次次睁眼说瞎话,把锅推到博主身上,找出各种刁钻角度夸赞他,效果比起夸奖更像阴阳怪气,两人经常因为这个在饭桌上演起网络上的经典霸凌片段,乐此不疲。 夜里你和爱人一起睡。 下班回家,两人都很累了。但偶尔忍不住还是会拥抱。 度过最初的阶段成为安稳平常的夫妻,你和爱人的渴求都不算非常强。你们对彼此仍然有强烈的吸引力,就算什么也不做,接吻和拥抱也相当频繁,甚至成为日常自然的一部分。 也是夫妻生活重要的一部分。 在大厂工作那些日子,由于压力过大、睡眠不足,其实有想要发泄的念头,还想过要不要去找男模,差一点付诸实践。好在在那之前,季晓对你表白了。 是合租嘛,两人住在一起。那个休息日的早上,你一出卧室就看见客厅摆满了花。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玫瑰。桌上洒满浮夸的玫瑰花瓣。一大堆香水护肤品口红饰品之类的礼品盒。你的室友紧张兮兮,坐在沙发上练习表白台词,模样活像要求婚。 你当时就被逗笑了。 干嘛这么严肃啊?成年人表白哪有这样的啊! 不知为什么,和室友在一起之后,总在夜晚催逼你的焦虑、在枕边人的气息中渐渐消散了。仍然会□□,可已经不是在失眠醉酒中压力的宣泄,只剩下○○需求了。…大部分情况下,自然而然地就被枕边人解决了。 这么一想,之后的求婚反倒没有这么精心准备。 都不算是求婚。回想起来,好像没有特别的求婚日子。 交往的过程中,双方都默认了肯定会持续下去。从工作到生活,两个人的日常和未来规划自然而然融合在一起。非要说哪天确认了要结婚…应该是挑戒指那几天吧。 挑了好久好久,逛遍了实体店。你想着买一个差不多的就可以,可季晓挑的都是价格非常靠前的钻戒。唯独这件事——还有婚礼——你们的意见不一样。 婚礼也办得很豪华。 …那几年他真的赚了好多啊! 你是觉得平常省吃俭用却把钱花在婚礼上很不划算啦。但是,花的都是他的钱嘛,他愿意办得好,你还是很高兴的! 而且还收到了超大额礼金。 是的,就是此时此刻,这辆接你们的豪车的主人,爱人最好的朋友。姓席的青年企业家。可能是你能接触到的最有钱的人。 礼金多到可以一个人负担你们的婚礼。…直接往红包里塞了一个银行卡!太夸张了!你回家清点到眼睛都瞪圆了! 对你蛮友善的。婚礼上还开玩笑说,谢谢你愿意收下季晓,他之前以为朋友会孤独终老。 在心里这么腹诽可能不太好,不过你觉得这个人才更有可能孤独终老…季晓说他一个超过半年的女朋友都没谈过。公司上升期干脆就不谈了,好几年没见到身边出现女伴。 休息日一起打游戏语音聊天,他们有闲聊过这方面的内容,你在季晓旁边听到过,原因是最近忙着挣钱。…确实无力反驳! 这个人对你说话过分克制礼貌,尊重生疏。跟季晓单独聊天,说话意外地很不客气。本性可能不是在你面前表现的那样。…不过季晓对他说话也挺不客气的。可能这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吧… 车辆在小区停车场停下。驾驶位的季晓最后下车,他的朋友先绕到车后开后备箱,你第二个下车,绕过去想帮他,结果他提出了巨大的两箱车厘子。 …根本拎不动! “都在同一个城市,干嘛这么送东西?我们每次回家都像水果商进货,一周不用买水果了。” 每次和你们同时见面,他就像老家的热心长辈硬给你们塞一堆东西,可明明是同城!住的地方离得不远,就在隔壁小区,走路十几分钟就到了。他的车在你们小区还有停车位呢。 “那我下周再给季晓带。”席重亭当场曲解你的意思,可能是刚刚车上聊天氛围意外不错的原因,难得轻松地接话,“弟妹还想吃什么?” “你送这些不如送点土豆。” 这时季晓下车了,过去拎那两箱明显价格不菲的进口车厘子,根本不领情,无情地说,“晚上还能来我家蹭顿饭。” “问你了吗?跟弟妹说话呢。” “嗯,那就土豆?” “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是吧?” “不然呢?我老婆当然帮我说话。” 闲聊间季晓拎着车厘子往单元楼走,他的朋友两手插兜,也不帮忙,溜溜达达跟在后面,相当不拿自己当外人:“不送土豆能蹭饭吗?” “行啊,你愿意做就来蹭。”你的爱人也相当不拿自己当外人,“别上楼了,先去买菜。今晚想吃什么?” 最后一句话是问你。 你在家不做饭。 你会做,水平不好不坏,能吃,不至于炸掉厨房。但不管做饭、洗碗还是刷锅都太麻烦了,你又没有烹饪爱好,总感觉浪费时间,平常只负责吃和夸奖季晓。他的朋友偶尔会来你家蹭饭,说是蹭饭,其实就是帮他做。季晓经常让你猜哪个是他做的。 你…只能一边吃一边说好吃! 因为季晓的厨艺好像是跟朋友学的!两边一脉相承,根本吃不出来区别! “突然问我也想不出来嘛,…对了,席哥想吃什么?” 你转头看他的朋友。 你走在季晓旁边,帮他拖行李。季晓背上是装着换洗衣物、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手上各拎一箱巨大车厘子,根本腾不出空,行李箱只能你推。转头问话停下的须臾,席重亭上前俯身握住手提带,从你手中拎起行李箱,迈步提上单元楼前的楼梯平台。 “就土豆,行不行?不然有人要赶我滚回家了。” 他边说边上楼梯,言语间眉眼舒展,行李箱稳稳放上平台,顺手旋转拉杆朝向你。 把手隐约残留掌心的温度。好像比季晓烫。 …… 晚饭要做四菜一汤。 爱人的朋友先做两道菜,剩下两道菜和汤季晓自己做。你负责帮忙洗菜摘菜叶,把肉拿出来解冻。前两道菜刚做完,来你家蹭饭的大老板就接到电话,出门接听没一会儿,居然提着电脑回来,在你家客厅茶几处理起工作。 …好忙。 之前听说过,是上升期项目结算,这几个月刚好赶上最忙的时候。让他来接你们就够不好意思了,居然还让人家当厨师。而且他好像睡眠严重不足。 “吃完饭睡一会儿吧?”第三次路过沙发背,他还在打字批注,你忍不住说,“这样打字不累吗?去书房嘛,我家书房没有监控,不会窃取公司机密数据啦。” “不用麻烦。”和你单独相处,席重亭语气又变得过分礼貌,“对接商那边临时出现沟通问题,我看一下合同,很快就好。” “沟通问题?…啊,是机密吧,对不起,请当我没说。”结果你也用起不日常的礼貌用语。 “不算机密,” 不知怎地,这个话题好像戳中了他。深邃眉宇间一瞬浮现讥诮,丈夫朋友的脸上露出稍显陌生、攻击性极强的冷笑神色。 “那边权利结构更替,新上任这位要给我使绊子立威呢。” 厨房的季晓听见了,大概清楚内情,关火扬声问:“那人还在卡你啊?这么多年没个消停,不累吗?” “国内有相关技术的信息企业凤毛麟角,我不信他放着技术突破的机会不要。”席重亭冷笑连连,明显压着火气,“晟奇条件是好,可也没好到垄断,他要撕毁合同,我这边不缺下家。” 你的脑袋里,角落潜意识忽然一跳。 奇怪的熟悉感。 “怕的就是卡流程影响现金流,你们合同都签了。” 季晓在厨房和朋友聊天。你从沙发后看见厨房里他的身影,收尾阶段,最后一次娴熟颠勺,关火成菜入盘,肉丝勾芡稠汁晶莹香甜。 …? 以前他们就聊过,接下来的合作公司是。做电子产品,名气不小,算得上家喻户晓。之前你还偷偷想,居然能和那种公司合作,怪不得能赚那么多。 “叶岳奇还算有诚意,他家公子哥就不一定了,迟早要把他老子…”不远处,爱人的朋友顿了顿,“…把他爹前半辈子打拼的家业败光。” ………… ……?…? 脑海的一隅阵阵发出尖声。 老式开水壶烧开的声音。 叶。 ——你不认识姓叶的人。 ——那个很有名的公司创始人,不就姓叶吗?好像,是叫叶岳奇吧。 ——真巧,我就在那工作呢。 哪里要被超过开水温度的水蒸气掀开烫伤了。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朋友,熟悉的家,仍然散射傍晚金黄的沙发温暖柔软。短暂获取的安全感一扫而空。一声一声热水烧开的啼鸣。尖锐。尖锐击破耳膜。 ——你朋友的婚礼,新郎认识他。 ——隔壁宴会厅,他和爱人一起参加另一场婚礼。 ——席重亭的公司和晟奇长期合作。 ——季晓以前的工作,是晟奇长期招收的工种之一。晟奇也算是互联网公司。 不会吧。不是吧。等一下。 应该、不会是、你想的… 最后一盘菜盛好了,你的爱人端着饭菜走出厨房。刚盛出的餐热得烫人,他走得很快,一下就放在桌上。你下意识跑过去,帮他拿剩下的饭,路过时季晓高高兴兴说谢谢,顾及到家里有人,做贼似的飞快埋进你的肩窝、亲了一下肩颈的交界处。 你魂不守舍,勉强地笑了一下。 厨房里,套上隔热手套,电饭煲内胆轻易提起。他们在外面聊着什么。站在厨房案前,一动不动,能听见爱人熟悉的声音。 “听说做得不错呢,叶青前两年就跟崇辉三小姐结婚,现在怎么也该站稳脚跟了。我看你还是冷静点,席哥,别跟钱过不去。” ——昨天才第一次听见的名字,从怎么也想象不到的某人口中出现了。 耳畔嗡嗡作响。 指尖抖个不停,忽然浑身无力。手臂流窜战栗酥麻。附骨之疽,阴魂不散的窒息感。 实在拿不稳东西了。 内胆碰撞电饭煲,轻微不停的撞击声。片刻,脱手滑下隔热手套,掉回了电饭煲中央。 扑通一声巨响。 季晓吓了一跳,以为你烫到了,连忙跑进来看你的手,发现你戴着手套,松了一口气,开始没有任何道理地抨击这手套做工不好不防滑,自己端起了米饭。 他的背影还是挺拔宽厚。 你又魂不守舍地笑了一下,嘴唇扬到半途,蓦地承受不住,崩溃地咬住了下唇。 …你的爱人认识那个人。 季晓,认识那个,昨晚在酒店隔壁侵○他妻子的,偶遇者。 第7章 第 7 章 08 你工作的地方在家附近。 辞职到另一座城市,做的还是老本行。只不过,进的不是大厂,换成了异常遵守劳动法,策划年年被骂却从不加班的小厂。 从玩家的角度当然觉得这种小厂不靠谱,不过对从业者来说,反倒是一种保障。何况,虽说不是大厂,公司旗下的几款软件月流水并不低,短时间恐怕很难倒闭。除去应对偶尔恶性BUG事件的时间,你几乎没加班过。 是遵守劳动法的互联网企业。 工资不高不低。通勤时间短。福利不算太好,但同事里没有卷王,尤其你所在的小组,组长心态很年轻,风气松散随意。 公司不愿意招应届生,更倾向有工作经验的职场人,二十多人的项目组,年纪最小的也有26岁。不过,结婚生子的很少。干这行的年轻人好像都有晚婚晚育的趋势,你们组里年纪最大的前辈都没有孩子。 多少有被他们的态度影响到。 季晓那边,结婚生子的同事反倒更多。…可能因为他的同事大多是男生? 最近你频繁想到下一代。 因为叶青。 让你回家和丈夫继续。意思是,这样出意外也不会被怀疑。 …其实该吃药的。 但第二天晚上才回家。 季晓一直在你旁边。你们没做。有什么理由突然跑出去买药吃?何况要赶飞机,要回家,回家之后还有客人,哪来的时间偷偷去买? 于是错过了最佳时间。 不知道怎么想的。 晚上睡觉之前,从后方抱住爱人的腰,埋进他的颈窝、汲取力量似的感受他的气息。 「…黎潮?」他小声提醒,「席哥在隔壁…?」 「又不会被他听见。」你以同样的、做贼似的声音回应,学着上午的爱人,亲他肩颈的交界处,「睡得好熟呢。」 说是不想睡,但那位朋友吃饭中途感觉都有点迷糊了,视线相当涣散,反应比你还迟钝。也不知道前一天到底睡了多久…看起来好像这周都没怎么睡过觉。你家三室一厅,其中一间是你和季晓公用的书房,也就是偶尔的居家工作间啦,另一件则是客房。总之,季晓故意灌了他两瓶酒,把缺乏睡眠的朋友留在了客房。 睡得超级熟。 「我们那时候就是这样吧。」 爱人放轻的声气,昏暗卧室中沙沙地响起。 你不自觉笑了。 「是啊,每次加班都睡一整天补觉,休息日全睡过去了。下午三点才吃早饭。」 「我起得比老婆还是早点嘛。」他的声音流露笑意,「要给女朋友做饭呢。」 「…明早,起不来做早饭也没关系哦。」 …… …… 多少有点恨屋及乌。越信任亲近、越容易展露糟糕的一面。想对他发脾气。明知道他什么也没做错,就是想发脾气。因为知道对他发脾气也不会失去他。会惹他伤心,让他不知所措,但是,也会被包容。 可你哪里做得到? 胸口压着沉重的黑泥一样的东西,像卡在食道的大块食物,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然后,结婚三年的丈夫翻过身,捧着你的脸轻轻落下一个吻。 床头灯是暗暗的黄色。 床单是原野般清新的绿色。 他穿着简单宽松的纯白T恤。俯身时领口落下,脖颈线条延伸到锁骨胸肌,隐约能看见腹部的肌肉线条。 你握住他的手,抬手碰他的脸,仰头凝视他的眼睛。 「怎么了?」 季晓配合地停下动作。 你说:「今天好帅。」 以前还会脸红的某个人,现在的反应是恬不知耻的:「我也觉得!我家女主人选的睡衣,不错吧?」 「…喜欢这样。」你忍着掉眼泪的冲动,露出天衣无缝的笑容,仰头亲他的下巴,撒娇地说,「不用拿啦。我…最近有点喜欢小孩了。」 …… 别再回忆了。 季晓当然很高兴。 整个晚上都在叫你的名字,亲你,眉目间洋溢不加掩饰的澄澈情感。氛围奇怪的温馨。你才知道他三年前就在想孩子的名字,还把适合的字记在备忘录里等着你挑—— ………… 你骗了他。 09 晚上六点下班。与以往工作地点不同,现在的公司只占写字楼的两层,体量很小。电梯是全楼通用的。 你的工作地点在15层。 电梯寂静无声。下班时间,每层都要停一下。你低头看新闻,热搜榜从一滑到最后,看完再滑到文娱。最醒目的一条是『什锦 影帝』。 …?什么东西。 点进去一看,广场上80%是粉丝感叹号刷屏。原来是某个年轻演员参选知名电影节,获得了最佳男演员奖。粉丝比媒体还先知道这件事,一个个狂热庆祝。 那个男演员的爱称好像是什锦。黑称也是。剩下20%,看起来是对家粉丝的人用复杂的乱线表情代指他,嘲讽他靠后台运作拿下掺水奖项,名不副实。 然后两波人就在评论里互相掐架。 获奖的文艺片,大概讲的是高考结束三个月暑假,少年在孤独漫长的骑行中,从亲人离世的阴影走出来的故事。 拍了许多国内的名山大川,画面美得如梦似幻。导演功底很强,客观来说本片的导演水平比演员强。不过,文艺片嘛,是个比较新的导演。反而主角是流量明星。可能是一些资本运作,最后没拿最佳影片和导演,拿到了最佳男演员。 …你觉得怀疑后台运作还挺正常的? 这个男演员,演技确实不错,但要说拿国内最顶尖电影奖项的程度,还是差了一点吧。 虽然你没看过这几部提名电影,不太清楚实情。你不怎么关注娱乐圈,工作性质原因,大部分休息时间都在打游戏,电视剧、综艺节目,都是打游戏时提供白噪音的背景板。 …嗯,随便啦。反正跟你没关系。 你平等地妒忌每一个挣钱比你多且工作比你轻松的人! 超一线城市那几年快把你折磨死了。 楼下季晓在等你,就站在电梯外墙边。一出电梯你就看见他。手腕箍着甜点店的袋子,掌心端着咖啡店的冰沙,一边手满满当当,另一边手在玩手机。 “这是饼干吗?”你几步跑过去,扯着爱人手腕挂着的袋子挑挑拣拣,“哦!是仿那个很有名的日产牌子…好吃诶!你尝过吗?” “没有。” 季晓老实回答,低下头,咔嚓咬下一口你捏着的饼干。留下咬痕被他的覆盖,方块形状饼干瞬间缩小,只剩下一小块。 这么一块,你怎么吃嘛。还在掉渣。你干脆推着方块边缘全塞进他嘴里。季晓非常配合,果断咔嚓咔嚓就着你的手吃干净,你故意用指尖戳他嘴唇,他乖乖把饼干渣舔掉,顺便递给你粉紫色的冰沙。 楼下咖啡店的新品,果汁混合咖啡,冰沙质地。这杯是杨梅味。还蛮好喝的。 “比青提味好喝多了,” 他凑过来和你抢吸管,咽下冰沙含含糊糊地问,“我们今晚吃什么?” “嗯…肉之类的?” “和菜。” “就肉和菜!海鲜也可以!” “…不愧是老婆!万全之策!” 一路牵手走到超市,挑好晚上菜式,季晓付账,你自然而然拿出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热搜界面,顶端弹出新消息。昵称是Y的某人发来了「图片」。哪个好友改名了吗?你顺手点开消息。 雪色的空白界面弹出大片迷幻烟红的晚霞。 风景照? 呜哇。拍得真好看。 只有天空。糅合雾烟,浮云渺然。日落的粉色余晖在缭绕。天空是雾蓝色。烟粉似静似动,流沙般飘逸环绕。 这片云离地面好像很近。 镜头中像正在落下的大片柔粉水雾。仿佛即将笼罩面部,呼呼地落在脸上。软绵绵、湿漉漉。绵柔湿软的雾。 好像、就这么看着照片,鼻腔便灌进凉凉的湿润。 这家超市的收银员不帮忙装袋,一边扫一边丢,季晓付账不方便,你关掉手机,绕到侧台撑开塑料装袋。他付完和你一起装。金色钻石婚戒碰在一起。须臾超市口袋提起,手指交缠,十指相扣。男式婚戒和装满新鲜菜叶的束口袋重叠。细一圈的女式婚戒、边缘与异性指根交错。 你和爱人牵手走出超市。 日暮时分,天色昏沉。夏日傍晚热得发慌,空气密度好像变大了,热空气沉沉地贴在肌肤。从极低温空调的大型超市走出来,第一时间感觉到滚滚热浪,无形牢笼似的收紧,闷闷裹住肌肤。 你们在阴凉小路散步闲聊。 “晚上做什么菜呢?” “我决定让○○精灵决定。” “万一让做佛跳墙怎么办嘛?” “叫席哥来做。” “咦?他会做那种高难度菜式呀。” “席哥以前在五星级饭店当过学徒的。嗨呀,他什么活都干过。” “但我还是想吃你做的!” “…我也觉得老婆会喜欢我做的!今晚就吃佛跳墙。” “根本做不完啦。而且好麻烦,算了嘛。” “休息日也可以做?” “没必要诶…呜啊啊,今年夏天真热啊!我要被烤干了!!” “就快到家啦。” 季晓走在落日余晖倾洒的方向,指向不远处熟悉的小区建筑,不知怎地突然高兴起来,“你看,今天的晚霞是渐层色呢。” “是渐变色吧…哇。” 抬头就惊住了。 真的是渐层啊。云层错开着,余晖交映澄粉,深深浅浅的色阶变化,最上一层是蓝天,而后紫粉橙白的交渡渐层—— …… ……? 粉色的这一块云…… 柔粉水雾般、流沙旋绕的质地… 视野在。 “?!” 回头太猛太突兀了,季晓吓了一跳,跟着你一块回头。 视线落在超市与公司大楼中央的十字路口。红绿灯停留在通行标志。下班时间行人拥挤密集,形形色色流动交错。 谁的脸都看不清。 “怎么了?咱落东西了吗?” “…好像,是落了。…咖啡还在吗?” “在啊?一直端着呢。” 嘴唇贴上湿润吸管。 杨梅与咖啡交杂的甜苦。 喉口涌上强烈的反酸。 余光中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您有一条新消息。 “我不渴,”你捏住颤抖不止的手指,侧头对他笑。“好饿啊,我想吃饭啦。…季晓,我们快回家吧。” …… 『喜欢哪个颜色?』 冷气沉降,车窗外陌生景色向后退。 屏幕保持常亮,界面长时间静止。 邮箱提示有工作邮件。 黎潮没有回消息。 哒、哒、哒。 指尖搭在扶手,轻而缓地规律敲击。 ——她不愿意。 一夜情、短期交往的情人、长期包养的情妇。 黎潮哪个都不愿意做。 重逢的夜晚,一开始还在反抗——说是反抗,其实更像半推半就——被压住手腕,深吻一会儿,就慢慢停止挣扎,噙泪软了身子。 「别…这样对我……」 衣襟半敞、鬓发散乱、酒意绯红。 她的肌肤洁净无暇,眼里噙满泪珠。 脆弱求饶、哽咽细喘,胸脯不住起伏。眸中恨意炽浓,却偎进他的怀中,陷于弥漫醉气、几乎融化的深吻。 悸动。 少年时期尚未出现的悸动,唯独出现在最迷茫也最自由的那一年。能望见晟奇高楼、凉光洒落的浓重酒气,大雨滂沱的深夜。数年前的某个雨夜,伴随叮铃铃的进门声,哗啦雨声陡然清晰。踏着水的脚步声接近。她走出玄关。他与不期而至、狼狈不堪、浑身湿透的女性对上视线。 白衬衫湿透,黏在**肌肤。黑发湿漉卷曲,像墨渍晕染滑落的痕迹。她的睫毛在落水,脸颊渗出凉水拍打的殷红,眼睛沁着水色,像刚洗过脸的清透,又像刚刚哭过。 他们对上视线。 门外风雨大作。 她提着折断的伞,头发、睫毛、袖口、裤脚、伞尖,到处都在滴水。 「老板,」他记得黎潮说的第一句话是,「你们这里最便宜的酒多少钱?」 似乎那一年、那一天、遇见她那一刻,他的心脏终于开始跳动。 仿佛重返数年前初夏的Nevoeiro,站在柜台后与她相视而笑的片段,她托腮看着他,他解开袖扣,推去为她特调的鸡尾酒。 指尖轻触、重叠,交错。 像一部推迟的剧目,睡过头的女主角终于到场,早该发生的情节顺理成章演绎。 他终于。终于。终于,得以触碰她。 她哭得真漂亮。 恍惚错位的满足。 「黎潮。」 他耐心地、激烈的、黏稠而绵密地,欣赏着旧人被多重折磨逼到崩溃、哽咽不止的艳丽痛苦,近乎迷醉地柔声细语。 「你受得了么?」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如此不稳定,易冲动,感性偏执,完美主义。你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你疲惫到极点,渴望撕毁一切,却失去改变的气力,沉入一潭死水。 你期待有人将你拖下水。 你被拉出湖面,烘干外衣,被人珍惜地擦净湿发,携手走入阳光大道。可你仍然是你。 黎潮。一旦再陷入漩涡—— 你受得了吗? ——你忍得住、不依赖我吗? 第8章 第 8 章 10 “这个节骨眼,你去浔州干什么?” 电话那头,青年的声音隐含敌意。 “国内微显示芯片哪家比众芯电子好?席重亭最大的投资人在北京,现在卡他,没了技术骨干,你打算怎么收场?” “她不是在接洽德企?” 叶青倚靠车窗,回得漫不经心,专注欣赏指缝垂落的细金链条。连接处数颗粉钻沉坠,折射粼粼碎光,撞击轻微脆响。 “我以为你们对众芯不满意呢。” 对方顿住了,片刻,接着说: “那是崇辉的项目对接商。” 他摩挲粉钻微尖的底椎,声气圆融无缝。 “是么?可能是我误会了吧。没想到地产业的项目也需要国际硬芯片技术。对了,我记得临海度假村要打造全新智能家居系统,需要对接的是滨海项目么?” “……” “看来初曦很有野心呀。” 黄金穿梭粉钻,指尖勾着一角链条提起,粉鳞金蛇般滑过手腕,他唇角微勾。 “用上这么高精尖的技术,是想在房地产业开拓创新呢。” 这一次,电话另一头寂静更久。 比他小上一岁的联姻对象,隔了四代的表妹,崇辉地产老三家的大女儿沈初曦,是一位野心勃勃的豪门千金。 这位千金的双胞胎弟弟沈曜辰,是她最忠实、最听话的狗。 沈家发迹早,是足以追溯至数朝之前的庞大家族,族谱厚得翻不到底。祖辈积累的金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直系作风无不华侈豪奢,大半安着美国国籍。崇辉这代的老三沈斌能力不过了了,妻子方瑶却是集团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经手项目无一不是精品,一双儿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沈曜辰就读于世界最前沿的顶尖大学,提前一年修完课程,轮岗期间做出不少成绩。沈初曦呢,极擅交际,手段了得,深谙网络红利的重要性,留学四年开拓无数海外市场,回国直接空降高管,几乎有成为下一代继承人的趋势。 按理来说,这么好的婚事轮不到晟奇。 最终落到他头上,原因之一是,沈家发迹太早,沉疴太重。 女人不上族谱,没有继承权。 沈初曦做得再好,只能做「高管」。 原因之二是。 “——谁允许你叫她初曦?” 她的双胞胎弟弟沈曜辰,是条疯狗。 沈初曦想借叶家这个新兴知名大企业的背景扩张影响,对他手上几条业务线,尤其对需要与众芯接洽的风口项目虎视眈眈。 他是厌恶席重亭。 但他分得清孰轻孰重。 她弟么,对双胞胎姐姐身边所有男人抱有平均的敌意,随时随地无差别攻击,对沈初曦感情生活的关心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婚前他就隐约有所察觉,到了婚后,更是直接印证猜想。 这对姐弟乱○。 看起来沈初曦把弟弟玩弄于股掌之间。 事实好像的确如此。 但最近几天,他的脑中多了一些别的念头。 “你知道她想要什么。” 叶青无视这条疯狗的质问,不知怎地又想起黎潮呜咽时艳丽弥散的痛苦,喟叹尾音恍惚颤栗。“我很好奇…沈曜辰,如果是你自愿联姻,她会怎么想呢?” 某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半晌,无声无息挂了电话。 挂断不到一秒,身边人就忍不住笑出声了。 “不是吧,叶哥,用这招?你不怕曜辰对嫂子发疯啊?” “她喜欢得很。” 他同样低笑起来,语调亵弄轻慢,“哪天她被她弟掐死,我都不会奇怪。” “人家双胞胎呢,从小到大形影不离,要死也是一起死。”身旁男生笑嘻嘻地补充,“玩窒息搞死自己,多浪漫呀。” 是吗? 他倒不觉得这么死浪漫。 对他来说,殉情本身更浪漫。 “我更想活着呢。” 叶青调整腕表位置,轻声说,“活着,才能等到…早该发生的事。” “叶哥你真哲学。”男生撇撇嘴,前倾身体托腮望他,“那天我看到众芯老板了。” 他停顿片刻,抬起眼。 “关系不错哦。”男生的视线滑过他掌心金链点缀的粉钻,“席重亭也算年轻有为,说不定之前就有过呢。” “有过什么?” “珠宝礼物之类的。” 他挑起眉。 “锦昀?” “结婚三年呢。”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他身边多久没人了?” …席重亭? 他没有特别关注过。 不过。 黎潮不会喜欢那种人。 他有一种模糊的、莫名的笃定。 她应该喜欢…纯粹一点的。 更清澈、或更浑浊。 席重亭么。 唇角溢出难以遏制的嗤笑,叶青轻柔道: “席总,身上的铜锈恐怕还没洗干净呢。” 11 众芯老板席重亭收废品出身,这事不是秘密。虽说从不隐瞒,倒也不常主动提。不像用所谓悲惨奋斗过往——八成是编的——营造成功学鸡汤的青年企业家,这位货真价实底层出身的富一代从不在公众面前提及过去。他不觉得丢人,但他确实不喜欢回忆。 除了挨饿就是挨打的日子没什么可回忆的。 当然,后来发达的日子他也很少回忆。 本质上他就不在乎发生过的事。 席重亭喜欢往前看,只往前看。他很忙,没有一个好爹,没有权利稳固的家族产业,公司里需要他解决的事很多。他没时间像某些富二代公子哥一样沉溺过去的朦胧回忆,每天好像活在梦里。 话说回来,这位青年企业家也并不多喜欢现在的生活。 他对生活没什么喜不喜欢,对事业也是。爬得高固然很好,但他对权力、金钱的追求仅在可以自由生活的标准。他能向上爬,能从废品堆里一无所有沾着满身锈蚀爬到半山腰,究其根本,是因为他这人闲不住。 他这人没什么爱好。可能捡垃圾那一阵子饿狠了形成习惯,稍微闲下来就浑身不舒服,没来由地发慌,可能身体自己怕饿死。 所以他睡眠一向不好。 他脑子里想的东西特别多。无数工作上合同上项目上人际关系上错综复杂的待处理事项。做完的没做完的待做的。需要他处理的事太多。他闲下来睡不踏实,忙起来更睡不好。 …总之。 在朋友家借宿那晚。 ……他也没睡好。 前半夜身体超负荷,后半夜缓过劲来,意识苏醒,听见了声音。 季晓家隔音不太好。可能因为是自己家,装修的时候没有考虑。 刚一醒,他就听见黎潮在哭。 黎潮。 季晓老婆。 话不多,长得不错,和季晓相当恩爱。 季晓总提自家老婆,他再不想关注也难免对她了解。况且两人还是最好的朋友。他和黎潮经常接触。 季晓比他小,这姑娘年纪更轻。 比他小了近十岁。 得照顾着。 他对季晓就不放心,加上一个更小的——明显不能照顾自己、比季晓还让人不放心的——弟妹,对他俩组成的家庭简直不能更担心。 事实证明,季晓还算可以独立生活,但黎潮。 这姑娘真不能自理。 个子高高瘦瘦,手腕脚踝细得一折就断,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家务半点不会做。瞧模样冷冷淡淡,职场上恐怕不好相处,日常中意外地居然有点迷糊。他不止一次看见她撞上自家茶几桌角,也不止一次看见季晓丢下手上的活跑过去安慰她。就算茶几被换掉,她也能找到其他稀奇古怪的地方撞。 季晓就爱宠着老婆,把她当小孩哄。说着是挺好,可他自己性子就像小孩,结婚好几年的夫妻现在出门还被当做大学生情侣。 确实没什么不好。 他俩日子过得悠闲。 有车有房,感情和睦,工作轻松,财务自由。二人世界。 是赚不了大钱。 可日子轻松自在。 …季晓总能活得轻松自在。 不过黎潮不行。 他朋友的老婆… …… 词不成句的凌乱。 …一直在哭。 按理来说,旁听到朋友和妻子应该尴尬。但席重亭当晚…与其说是无措或者被煽动… …他听得眉头紧锁。 黎潮? …那声音是黎潮? 他跟朋友的老婆是不熟。但差不多也知道她是什么类型。 和自家相爱的合法配偶,她从头哭到尾? 听着不像季晓在勉强她。 倒也不是特别明显、一下子就能听出问题的哭声。她就是哽咽。断断续续。细碎凌乱。 …算了,他没兴趣管。 季晓不是傻子,自己能解决。 要是俩人吵架了,席重亭高低得劝两句。可这事,单听见就不合适,何况听着也不像感情不和。他了解季晓,无关紧要的事常犯傻,真正重要的问题没有处理不好的。 后半夜,季晓似乎确实把自家媳妇哄好了。结束后重归寂静。他睡不着,干脆起床拿出手机继续办公,用备忘录记工作计划。记着记着,接近凌晨,隔壁窸窸窣窣,嘎吱轻响。而后轻得像猫科动物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他记得季晓家主卧有卫生间。 …… 小区楼下路灯还亮着。 广场有长椅,零星散布简单的运动器材。长椅靠树太近,夏天夜里蚊虫多。你坐在似乎锻炼腿部肌肉的运动器材座椅,倾靠扶手,垂下头。 空气潮闷湿热。昨夜刚刚吹干的发根穿梭微凉湿气。皮肤表面缠着影影绰绰的灰暗的湿雾。湿意氤氲,深处咕啾咕啾拧着什么。 已经没有背叛与否的感想了。 脑中一片奇怪的空白。 执行力低下。手臂轻微发麻。闭眼无法冷静,大脑皮层高度亢奋。本能地想要远离谁。真正远离却发现还想回到他身边。 …… 你在想什么呢? 小区广场回去的路上,脚底仍然是虚浮的。深一步浅一步。泪腺麻木地无法分泌液体。 上楼之前,分类垃圾桶边有股未散的烟味。味道不太熟悉——季晓不抽烟。——总之,你独自回家去了。 第9章 第 9 章 12 “孩子的名字?” 这个话题,是不久后的周末提起的。 “…暂时还没定。” 石象晗当场“嗯?”了一声。 “不是说已经想好久了吗?你老公。” 视频画面里短头发的女孩子正在吃速食酸辣粉,脸颊蒸热,鼻尖渗汗,嘴唇烫得生机勃勃。这画面给你带来一些久违的轻松。你轻轻摇头。 “是有几个备选。但还没定下来。” “唔。”她说,“但反正也是你拍板啦,你老公都听你的不是吗?” “……” 季晓其实并不是都听你的。 他这人非常有主意。与其说他「都听你的」,不如说,他选择用让你开心的方式取悦自己。听起来是不是很抽象呢?但就是有这种人。 他的快乐很简单。就是让你快乐。 他喜欢看你笑。喜欢你开心。也喜欢你不太妙的那一部分。他觉得一切都可变通。跟他在一起之后,生活不知不觉变通成了你最喜欢的模样。而这也是他最喜欢的。 你们几乎没有吵过架。 他自己喜欢笑,很稳定。于是跟他在一起后,你也常常不知不觉地笑起来。就算发生不顺的事,只要有他在,也会不知不觉变成好笑的倒霉经历。你们常常笑成一团。这段经历之后又变成一段新的、两人之间发生的愉快往事。 就是有这种人的。 也会有人说他没出息,太听老婆的话,之类的。有些玩笑话暗藏恶意的真心。他照样一笑而过。 季晓最好的朋友…就是席哥,偶尔会不带恶意地开类似的玩笑。他有时会说季晓傻。说他天真。处理问题的方式过于平和。但你看得出来。席重亭不是不喜欢季晓的「天真」。他把季晓的这一部分当做一种…身为朋友应该操心和保护的部分。他对季晓的评价夹杂无奈的妥协。 你是他的朋友和妻子,席哥是他的朋友和兄长,你们都是季晓最亲密的人。所以你和席重亭——因为季晓这个强有力的共同好友——在这个共同话题上,时常产生奇异的共鸣。三人同会时,季晓说出一些有意为之活跃气氛的傻话的时候,你也会跟他的朋友含笑对视。你明白他其实乐于看到季晓这种活跃的天真。就像你也喜欢丈夫傻乎乎的一面。 可季晓真就如此吗? 教科书般的纯良无害。热情、开朗、乐于助人,可爱,天真,有时有点儿傻。利他主义。 他是这种「软柿子」吗? 说来也怪,从没有人这么想。 其实没人见过他生气。他总是在笑,表现得很善良,也确实友善,能帮上忙的事他一向乐意去做。一些小事,他从不计较。碰上倒霉事向来一笑而过。 他没有对谁「生气」过。 你知道隐藏在「教科书般的纯良无害」之下的那些细节。 发生不舒服的事,他会和气地叙述事件与感受。与人产生冲突,他会平静地直视对方的眼睛。讨论中途,他会精准地提出最重要的问题。 其实他也没做什么。 但就是有那种感觉。 「最好还是不要跟他发生冲突吧。」的那种感觉。 进入社会,接触的人多了,稍微有经验或比较敏感的成年人应该都明白吧?比如你、小石,还有席哥…和那个人,这些,是一眼看去就知道最好不要惹的类型。一部分非常较真,被欺负会据理力争甚至实施报复;一部分本性冷漠甚至恶劣,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聪明人会跟他们交朋友,过客会与他们保持距离,只有最傻的那些人才会招惹他们。——这都是建立在他们「不易接近」的外在表现上的。 「不易接近」的人,接近之后,反倒会出现破绽。 季晓不一样。 他乍一看全是破绽。 像是推开破漏的木门,看见一面波动的银白的空气墙。他真实的、稳定的部分就是那堵不断波动但毫无疏漏的墙。 墙里面的东西你能看见,是一块温热盈亮的包裹着黄金的琥珀。墙本身是柔暖的,有黄金的温度,像温泉上蒸腾的水汽。它包裹着你。但它不会向任何人敞开。 他是完全健全的。所以关乎自己的那一部分,他有很强的…界限感。 没有恶意,也不是因为关系不到位。季晓单纯认为某些事只是自己的事。快乐可以分享,除此之外的事他不会主动提及。但如果你问,他乐意说。 确实你和季晓感情很好。 他非常好,见过的人没有一个说他不好,你的父母对他赞不绝口。任谁都要羡你一句真幸福。你也确实非常幸福。他爱你,你也爱他。你分明就有那么幸福。财富、爱情、健康、事业,一切顺遂。 和季晓在一起的日子真的,非常,非常幸福。 他很好。你很好。你们感情很好。 一切都非常好。 可有时候。跟季晓相处的时候。那些跟他无关的…脆弱、失落,不堪的时刻。 你不会向他倾诉。 他「都听你的」。他愿意开解你。他乐意做一切事情让你开心。 但正因为他愿意。 正因为他一切以你的感受为先。 正因为他总能轻松的傻笑。 正因为在他眼里没有一件难事。 “………………” 视频那头石象晗的酸辣粉已经吃完了。 “黎儿?你还好吗?” 她凑到屏幕前的滚着汗珠的红鼻尖有点滑稽。 “…………季晓,……”你轻声问,“有时候还挺…不好接近的吧?” 石象晗睁大眼睛,突然“哈?”了一声。 “怎么了?孩子名字必须听他的?” …对了,刚刚在讲孩子名字的事,石象晗说他会听你的。 她的声音里满是要替你出头的愤怒。一看就是演的。傻蛋。 如果是平常,你一定会笑吧。 你没说话,因为是她,甚至扯不出一丝半安慰的笑。友人看出你状态勉强,停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你老公的事我不好说。其实我之前也觉得…季晓吧,人是真挺好的,对你也好,我知道他确实是个好人——但人要是太完美了…心里反而会有点不踏实,是不是?……这话说了像妒忌,黎儿,咱俩一直最好,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想,所以更不想惹这个嫌疑,从没跟你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他这么好,反而让人觉得很远。” 你们一同沉默了。又过几秒,石象晗问: “吵架了?” “没有。”友人的声音愈发轻弱,扩音器沙沙电流倾吐低低的气音,“发生了…一些事。” “啊。”她压低声音,“怎么了?” 友人扯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声音几乎有了哭腔,小声叫她: “小石同学。” 石象晗:“我在呢。”视频画面清晰,对方眼中水光积蓄。她看着你的眼睛说:“黎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 你要掉眼泪了:“小石…” 这些天发生的事太多了。你每天精神恍惚。但一和朋友视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说几句话好像就让你恢复精神。本来很想哭的。跟她聊着天,听着她旗帜鲜明的支持,情绪却奇怪地消散了。 你小声说:“我好想去找你啊。” 石象晗前年跳槽到魔都某供应链公司,还是干质检,但薪资和职级都提了。她现在是单身,独居,日子过得还不错,只是偶尔孤独。她常说要你去她那里旅游小住。 石象晗秒答:“来。” 你摇头:“可是还要上班。” 石象晗:“要不请几天假?” 你,有点心动:“我也想…但前几天刚请过假。” 画中小石同学盯你看了一会儿。 “…怎么了?” 石象晗沉思许久才开口。 “在想我去找你的可能性。我年假还没休。不过还是算了。” “不用吧!最近不是旅游季,这边没什么可玩的。再过一个月比较好。” “我也觉得。去那边容易遇上你熟人。” “?感觉我们说的不是一码事。” “嗯。还是你来我这吧,等你有空的时候。想来随时跟我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反正我一个人住。” “小石。我要感动哭了。” “我太好了是吧?没事,等你来了请我吃品鲜阁就行。” 品鲜阁人均六百。贵过机票。 你立刻答应:“行,给你带三份炒粉。”她家楼下炒粉特好吃,价格实惠,排超长队。石象晗天天买,天天给你发打卡炒粉店照片。 她就对你笑。 “黎儿。” 你:“在。” 你最好的朋友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停顿一会儿,接着说:“别被他看出来。” …。? 好像哪里不对。 你慢慢睁大了眼睛。 “…什么?” 等下。她绝对误会了吧。 “没有吗?”石象晗眯起眼睛。 ……你好像知道她误会到哪个层面了。 她以为你出轨了。 完全不是这种程度的事。严格来说,和、…那个人,那场,交流,叫做○○。你是受害者。 ……可这样就能解释吗? 其实是可以跟她说的。石象晗绝对支持你做的所有决定。她和季晓不太一样。她完全接受你的软弱、不堪和罪恶。甚至包括堕落。 你是相信的。 她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喉咙深处却纠着一团絮球似的,吐不出只字片语。 可能因为这既不是罪恶,也不是堕落。甚至不是软弱。思及那个人产生的近乎呕吐的强烈应激让你无法思考事件的始末。你未曾对任何人提及这件事。因为你做不到。 因为哪怕被认为是主动的加害方与道德瑕疵者,也要好过愚蠢地被动接受某人的诱惑与威胁,淋漓打碎现有的一切。 ……直到友人因临时电话挂断视频,你都没有澄清她的误解。 自收到晚霞照片已经过去一周。 满屏气泡白底黑字。没有你的回复。 最近两条消息是『喜欢么?』和『身体怎么样?』 第一条指礼物。 周二晚聚会,你下班换穿吊带裙,暗蓝绣金线,设计师款,修身版型,大家都夸好看。回家路上收到一张颜色款式相似的大牌成衣图片,三天后签收发件人不明的大件快递。拆开是暗蓝色精致礼盒,外附一张英文花体手写卡片。 你没看内容就扔掉了。 第二条是提醒。 提醒你那晚发生的事。 提醒你,时间差不多,该去检查身体了。 第10章 第 10 章 13 「感觉热饮更好喝耶。」 光晕蓝紫迷幻,脸颊近病态的蒙雾荧白。熟客半撑着脸趴在吧台,抬脸望他。醉意朦胧。 「甜甜的,还有巧克力。」 因为就是加了酒精的热巧克力。 酒精含量很低。基酒是黄酒,但液体成分主要是牛奶,佐以巧克力和可可粉、少量红茶。口感比起酒更像热可可。 他自己不喜欢这种口味,很少调配。 不过客人很喜欢。 雨夜沙沙。灯色昏昏。 接近闭店时间,喧腾水流落在水池杯具。周一夜晚大雨滂沱,门外狂风肆虐。店内只有店主和唯一的客人。正如之前无数个界限模糊的夜晚。 「最近不是睡不好么?主料是热牛奶,可以助眠哦。」 「怪不得这么好喝!可以去开成品店了!好厉害。比甜品店的好喝诶。」 「是么?基酒是甜黄酒。」 「诶…好少见到你用黄酒哦。」 确实很少用。这还是第一次用国酒调配。 「毕竟发酵酒做基酒对口感会有影响。您更喜欢清爽的口感,是不是?」 「也是哦。不过热饮还好啦。怎么今天突然想起用发酵酒了?」 「听说,也可以助眠。」 「唔、…这么一说,怎么真的有点困了……」 酒液见底,杯壁残留淡褐痕迹。熟客托腮仰颈,面颊绯红。基酒度数太低,今夜她至多半醉,此刻却像困极了,视线涣散,眼眸半阖,彷佛随时将要醉倒。好似中了催眠术。 「加班很辛苦吧?」 「嗯。…我不喜欢工作。」 熟客呓语似的呢喃。困意发酵,她的头低垂下去,海藻般的发丝滑落肩头。 她很少工作日来Nevoeiro。 胸口深处、心中莫名一动。 那一瞬间他或许想说什么。 不想工作就不要做了。 有预感说出口会有怎样的回应。一定是「可是要生活呀」这类话。他也清楚自己会用什么作为回应。 但可以么? 为数不多良心作祟的时刻。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许她被生活折磨的战栗模样渗出浓丽的、使人着迷的绚烂苦痛。数年前的夜晚,他没有说出那句话。 熟客睡着了。 玻璃杯盛着散射的光。最后一盏未洗琉璃,边缘残留微润的淡红。水流喧腾。指尖划过杯壁,水红烙在指腹,像肌肤自然渗出的血色。血色被水流与泡沫冲散。 时间不早,该关店了。 吧台上某人呼吸均匀绵长。 …微妙的不快。 她就这么睡着了。 特意调来助眠的酒很有效果,就这点而言也算有成就感。但她就这么睡着了。成就感被另一种奇怪的心情压下。 他看起来很安全吗? 一般来说都不会这么想吧。 她亲口说过他看起来男女关系混乱。 不怕发生什么吗?是信任他,觉得他不会做,还是做了也无所谓呢?换成数年后的他,这时大概已经顺理成章发展到下一步。 为数不多良心作祟的时刻。 想不清为什么只对她良心作祟。 可能因为她很少周一来。可能因为她看起来很累了。可能因为她今夜宿醉,明早还要上班。 凌乱发丝遮住熟睡眉眼。 指尖残留冰冷水珠,避开光洁皮肤,轻轻撩起垂落发丝。水滴在发梢滚动,浸湿了一缕打着卷儿的墨线。 「……」 客人睡得很沈。 身体起伏,睡颜安详。 双腮绯红,唇蜜是富有光泽的水色。 指腹轻轻擦过温热唇瓣,带去一抹宛如肌肤自然渗出的血色。 手指太凉。 客人被冰得难受,发出细细的反对声。 他倏尔收手。 许久,轻声提醒: 「起来了。明天还要上班吧?该回家了。」 「唔、?…啊,我睡着了。好困…」 「回家到床上睡,好不好?来,我扶你…怎么,想在这里睡么?」 「唔唔……、对哦,老板你要关店了…嗯,没事的,我可以、…麻烦帮我打个车…」 这个状态还是不要打车了。 他一边嘴上哄着客人,说车已经打好了很快就到;一边扶着对方下楼去地下车库,小心地把她塞进后排,系上了安全带。 调酒师每晚都会喝酒。他开不了车,喊朋友来,自己坐副驾。想的是如果她睡着了就在车里睡一晚上。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停车后她睡醒了。 没发现他,迷迷糊糊和朋友道谢,没得到回应就拉开车门下车,晃晃悠悠地走回了家。 他目送客人走进单元楼。 没过多久,收到报平安的惯例消息,终于吩咐朋友驶离。 返程路上,雨已经停了。 夜色深暗,空气中氤氲湿气。 「难得你有目标耶,叶哥。」 汽车将启动时,Party上强行喊来的朋友兴致勃勃,视线在踉跄背影消失处游移,最终转到他的侧脸。 「蛮漂亮的,还没见过这种类型。还没拿下么?不如直接陪她上楼吧?我就在这等你。」 「熟客。」他说,「别打主意。」 对方笑了:「诶~是说当做朋友吗?」 朋友。 他把黎潮当朋友吗? …… 这个话题没有后续。 后半夜,他和朋友一起参加聚会。圈子里都是熟人。牌局持续到第二天早晨。两人都把这个话题抛之脑后。 …… …… “——所以说,该睡还是要睡啦,叶哥。” 六年后,中心医院停车场,炽阳高悬。纤瘦背影没入人潮。 驾驶位,如今染成银发的朋友还是冲他笑,声音轻快活泼。 “你看——要是那时候把她上了,现在哪还用这么麻烦?” 14 检测报告少有当天发放。今天一共做了四项检查,除了超声检查当场出结果,其他都要1-7个工作日。最后一项要抽血。 统一采血口靠近侧门,最近的休息处是侧门正对的长廊。立春不久,廊内空气仍有凉意。 采血时脱下半边外套,卷起一侧袖口,护士说棉签按压针眼时间越久越好,所以现在还不能穿。 没套袖子的左边外套,最开始是披在肩上的,走动间不知不觉掉下去。左手刚扎过针,右手在按针眼,实在没有披外套的余裕,只好置之不理。 你坐在蓝色排椅边缘发呆。 好像很久没有自己来医院了。 以往都是季晓陪你。哪怕偶尔两边假期对不上,遇上体检日,他也会特意请假陪你。 这一次,检查的事你没有告诉爱人。 其实可以告诉他的。 毕竟在备孕。做妇科检查很合理。理由随时可以编出一大堆。 “……” 内侧长裙布料单薄。 穿堂风吹过,凉意流窜。 为什么没告诉他呢? 也不是很难解释的事。 可能因为最深层的原因。是被某人威胁的结果。错误的衍生。应激源。 也可能因为某种模糊而笃定的预感。 “……” 医院长廊声音嘈杂。 靠近门廊的位置,消毒水的气息并不如内部浓郁。更多是穿堂风的阴晦凉意。内部不流通的气味交杂外部渗入的冷气。贴肤的单薄布料难以御寒。 冷气从鼻腔蔓延到肌肤。 肌肤比鼻腔更先感受。 逐渐接近的不紧不慢的步伐。 气息。 彷佛极远处传来的嘈杂。 檀香若有似无。 模糊而笃定的预感。 “……” 你坐在医院侧门附近的长廊休息处,垂着头,视线低垂,发呆似的按压出血点。 也不是没想过逃走。想过还是不要来检查比较好。不要给对方接近自己的机会。但可能吗?这样一个随时监视你的偷窥狂。比起每天提心吊胆的躲避,或许在公共场合直面要更安全。 你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可以谈谈呢?哪怕清楚这是过于乐观的幻想。建立在不想被恋人知晓的前提下。事已至此,你又还能做什么? 木制品的气息。 檀香渐浓。 视线的范围先映出纯黑色的衣摆。鞋尖亮面的皮革映出模糊的画面。眼尾掠过一抹冷青色的金属光泽。窸窸窣窣,左肩轻轻一沈。浸满了冷气的外衣搭在肩头,坠下更深的寒冷。 身侧的位置是空的。 来人没有坐下。 “怎么样?” 彷佛早有约定的爱人,叶青接过你手中的超声报告,顺势牵起你的手。起身刹那,分外亲密地将你揽进怀中。耳畔传来轻声安抚。 “痛不痛?手酸么?我来帮你按…” 他的指尖比冷气还凉。 肌肤比鼻腔更先感受气息。夹杂薄荷的香气,无孔不入的冰冷檀香。 “……” 指尖几乎要颤抖。 视线难以转移,始终低垂,掠过对方无名指赤金色的戒指,凝在鞋尖亮面的皮革。左肩外衣被按在肩头。裙摆扬起风的弧度。 他揽着你朝院外走。 “医生怎么说?我记得超声检查是当天出…” “没有。”你打断他,低声说,“我没有怀孕。” 身侧青年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忽地笑了。 “看来他也不太行呀。”叶青含笑说,“我们都该努力了,是不是?” 什么「我们」? 难以言喻的恶寒。 差不多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到底为什么?喉咙深处拧着絮状的毛茸茸的什么,像是想要呕吐,又像是发痒的咳嗽。你看向他,声音没有任何原因地哑了。 “不要。…现在,要带我去哪儿?我不去那种地方。不要继续了。” “那种地方?” 俊美风流的青年凝视着你,微笑起来。 “我也想去呢,可惜你今天不太方便。我们去车上聊一聊,怎么样?” 你不太方便? 啊,因为刚做了妇科检查。因为医生很温柔,他不说你都忘记了。 也就是说不会发生关系。 应该不会吧。听他的意思。 也有可能是骗你的。 “其他的事也不要。”胸口稍稍松懈了,你抿唇摇头,“我不想跟你共处一室。” 他柔声说:“好。” 今天太阳很大,走近停车场,无遮挡的空旷处阳光明媚。青年贴心地替你挡光,还是在笑,神色散漫,动作轻柔。 “我带了位朋友。不放心就让他陪同,可以么?” …朋友? 他的朋友,应该也是那种人吧。像上次的金麟一样。一旦发生冲突,恐怕会第一时间帮忙控制住你。 胸口盘旋着浓郁的不安。 此刻尚还有逃离的机会。 但这次逃了,下次又能怎么办?你想寄希望于他对自己失去兴趣,可反抗或许会让他产生进一步的「征服欲」。在此之前,面对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怎么也不算一个坏主意。 前提是,如果真的只是聊聊天。 停车场最深处,林荫之下,散发出逼人财富气息的豪车静静停着。将走近时车窗降下,驾驶位银发的男生侧倚车门,半撑脸颊,墨镜下方鹿似的漂亮眼睛轻佻抬起,极冒昧地、肆无忌惮地在你脸颊转过一道圈,终于转向了身侧青年。 他们之间产生了一个微妙的、你并未意识到的,男性之间的对视。这一须臾的对视后,眼前极为眼熟的男生指尖钳着细银烟管,不知怎地笑了。 “下午好呀,黎姐姐。” 男孩分外亲热地说,“应该认识我吧?姐姐。自我介绍一下,我真名叫向锦昀。” 中心医院,露天停车场,谁也察觉不到的隐蔽角落。 模糊视线的大团阴影中,身为热播电影男主演的当红明星吐出一团雾金色的烟圈,笑嘻嘻地说: “——叶哥说姐姐胆子很小,怕你不敢和他单独聊天儿,我就不请自来啦。” 第11章 第 11 章 15 树影筛落斑驳的光。 阴影最深处,金色的雾在半空萦绕。 车窗半敞着。 靠窗的女性、长发束成低低的马尾,眼睫低垂,指尖紧攥装有医院报告的透明口袋。 口袋上写着名字。 字迹狂野,内容很难看清。 叫什么来着? 印象中是姓黎。姓氏记得很清楚。 有关名字的印象稀薄。 轻颤的声气从车窗内部传出。 “…要谈什么?” 哼…?是这种声音啊。 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 毕竟是做演员的,对声音多少有些敏感度。观众对年轻演员——虽说标准已经一降再降——的要求比较一刀切。非原声出演本人配音会被挂到各大网站黑名单群嘲。他对此还算专业。 黎小姐声音条件还不错。 当然不是指演技。 是音色。 这一行常有把试设备的路过工作人员拉来做配音演员的情况。有时导演也会亲自配。主要原因出在音色和角色契合度上。有时候太成熟的演员配的反倒没有导演需要的感觉。 黎小姐的嗓子是很多导演喜欢的。 不太一样的声音。 “我不想。…说过了不想的!不要逼我了。我不要做你的…” 怎么说呢? 就清冷小白花。 哇。真难得。这台词功底。比他有些同学好。 感觉普通话有一级甲等。 “不要!什么、情人,我们两个不都已经有家庭了吗?你们那种家庭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和爱人的是很正常的家庭啊!…我不要。出轨,还有情人…真的做不到。” 中段台词也不错呢。渐强、渐弱,激动时的颤抖,尾音轻颤的呜咽。处理得天衣无缝。 接下来有长段落吗? 他兴致勃勃。 “说什么「愿意等」,意思不还是要纠缠我么?!到底要说到什么地步?我不想跟你有瓜葛!……上次的事是我的问题。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没有足够的警惕心理。不该信任你。叶先生,我承认是我的问题。或许是我当时表达的太暧昧,让你产生了误解。我真的很抱歉。那件事是一个…错误。但错误也是可以挽回的。…事后没有认真拒绝,这也是我的错。对不起。所以,这一次我们说清楚。——……我恳求您,让这件事结束,行吗?” 戏剧化的清冷小白花标准拒绝长段落。而后又是恰到好处的长停顿。 阵风吹过,树影婆娑,春日新叶簌簌摇响。指尖攥紧,塑料发出沙沙的拉扯音。两人都在勉强平复情绪。女主角刚刚掉了眼泪。风停时她轻声张口。 “叶先生,我很感激您的青睐。我一直记得、那段时间…趁它还没有变成讨厌的回忆,我恳求您,就停在这里吧。” 强音、弱音、重音、轻音。 起伏顿挫。情感充沛。 ——满分。 真是高手在民间。 她叫什么来着?不当演员可惜了。 在他看来这件事其实很简单。 叶青想要一个情妇。 甜言蜜语、大额资金、珠宝礼物,利诱的招式用尽了,对方还是不愿意,自然要开始威逼。 ○爱视频。她稳定的家庭、工作、生活环境。二人的旧情。她普通得可怜。而叶青手上的筹码太多了。 结局从婚礼初遇便已落定。 因而无论言语多甜蜜,行动多温柔,这场对话的本质都是威胁。 正常人都明白接下来会向哪条道路滑坡。 黎小姐也一样。 聪明人都知道事到如今没有转圜余地。 黎小姐自然是聪明人。 ——所以说她该去当演员。 她明知道结果如何。 因此,这段满分表演的意义就变得非常有趣。 …… 混杂着焦躁的心情。 不要再继续了。话说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推进的余地吗?脑袋乱糟糟地思考着。想说一般情况下对方都会知难而退,深处的一隅却阵阵跳动着。心底有声音在说。「没用的」。 哭着说的,大段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拒绝。 有自尊心的人都会停下。 有同理心的人都会放过你的。 一般而言是这样。 身侧萦绕清凉而馥郁的冷香。 青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你。 ——可他是一般人么? 不知是紧张还是亢奋,抑或混杂着焦躁和厌憎。窗外柑橘味电子烟的雾气飘进来。叶片簌簌摇动。隐约听见远远的人声嘈杂。停车场空无一人的角落。脊背冒出发冷的汗意。掌心湿润。胸口怦怦直跳。 「没用的。」 心底有声音平静地说。 「你知道的,黎潮。」 这样没用的。 所以说这些话的目的或许不是让他回心转意。 只是垂死挣扎与自我安慰。 至少把能做的都做一遍。 先去做。万一呢? 哪怕改变不了定局。挣扎到筋疲力竭和一开始就认命,两者仍有本质上的差异。 身侧人凝望着你,不知怎地微笑起来。 “「趁它没有变得讨厌」。” 叶青柔声重复,视线慢慢地、爱抚似的落在你的眼眸,神色几乎是满足的。 “所以你喜欢的,对不对?” 先于其他感情涌上来的是憎恶。 不知道在恨谁。可能是自己。怎么又说出让他抓住把柄的话了?而后开始恨他。怎么什么话在他眼里都是情话?那么多的拒绝、道歉、划清界限,到了他耳朵里只字不提,最后只剩下一句「不讨厌」…?…他到底有什么问题?他有病吧! 感觉听不懂人话。简直不可理喻。 你紧紧咬住嘴唇,原本的畏惧和退缩被憎恶取代,抬眼狠狠瞪他。 “重点是不想跟你有瓜葛!” 青年享受着你的敌视,挑起一个愉快的笑。 “不是「叶先生」么?” 神经,到底有什么关联。他的重点到底在哪里?完全沟通不了。他究竟有没有听你说话?愤怒冲淡了畏惧。不想跟这个人继续无意义沟通的心情占据上风。一时间只想赶紧甩开他。你迅速拉开车门,抬腿就要下车。意料之中地,叶青没有拦你。然而车门大开、即将关闭的刹那—— 侧面伸出了一截小臂。 指尖还夹着烟管,柑橘气息刚刚掐灭。存在感稀薄到被两位当事人忽视的男明星吐出最后一道甜得腻人的果香烟圈,在你身后微微倾身,牢牢钳住了你的手腕。 “——要去哪儿呀,姐姐?” 他和叶青差不多高。 因此只需稍稍弯腰,便能轻易埋进你的颈窝嗅闻。 男生就这么轻佻地闻着你发尾的香气,笑盈盈地在你耳畔警告: “别闹出动静呀,姐姐。我们这行不能惹人注目的。” 他的气息倾在你的颈窝,一片战栗酥麻。 你闻到他身上浓郁甜香之外、浅淡的花果后调的香水气。 远超社交距离。 情绪雾一样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某种意识危险地发酵。 半开车门内部,某人含笑投来视线。 声音干涩发抖。 “…………叶…青?” 风流贵气的青年欣赏着你的颤抖,徐徐地扬起一个笑。 从指尖到发尾,身体一寸一寸地缓慢木僵。 比「婚外情」更加不堪的猜测忽然降临。 溺水般的恐怖感可悲地淹没下来。 应该是要逃跑的。 给谁打电话。求助。给谁? 谁能来救你? 还是说,和当红男明星——「闹出动静」? 脑中一瞬闪回。 最不堪、最想要粉碎的错误的夜晚。站在爱人门外,最孤立无援的刹那。 …啊。 绝望到第一反应是恍然。 啊啊。啊。对啊。对了。你怎么忘了?太久没见,故意忘记那晚,不断粉饰太平、自我欺骗,所以连最重要的事都忘记了吗? 原来如此。 特意、把朋友叫来旁观的原因。 你怎么忘了? 你怎么还把他当成曾经的那个人呢。 已经不是他了。 Nevoeiro的年轻店主,刚毕业的叛逆大学生,调出让不爱酒精味道的你变成酒鬼的超好喝鸡尾酒的天才调酒师。袖口有薄荷的冷香,总说一些让人胸口直跳的话,让人心动又讨厌的散漫帅哥。 曾经、在现在的爱人之前,悄悄地喜欢过的。 那个人。 叶青。 ——「趁它没有变得讨厌」。 为什么听不懂呢?为什么还要继续破坏?明明说得很清楚了。趁那些偶尔翻出忍不住微笑的回忆,还没有被陌生的叶先生覆盖。在那之前—— …… …… 对啊。对哦。这就是他的手段啊。 当然是始作俑者。加害人。把你逼入绝境的罪魁祸首。 然而。 到最后,你能求助的,不还是只有他吗? “诶~?这就回去了么?还觉得姐姐你洗发水的味道蛮好闻的,甜得像糖呢。” 男生遗憾的声音在背后回响。但此刻大脑已经无法接收任何有效信息。你慢慢坐回此生第一次有幸见识的豪车后排座位,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偎进车主柔软而冰冷的怀中。 “——叶先生。” 颤抖和畏惧消失了。深处某个角落在尖叫。什么时候爱人含笑呼唤的声音在脑中回响。那个夜晚的温度回光返照。西装面料挺括,滚动着看不见的温暖细绒。耳畔心脏剧烈跳动。为什么?他也在紧张吗?你不明白。你无法进一步思考了。 你听见自己轻轻的声音。 “我只要您,可以吗?” ……啊啊。 原来你也可以如此冷静。 如此麻木。 第12章 第 12 章 16 “哪天?” 恰逢企业集中体检,中心医院人满为患。隔壁诊室长队排到楼梯口。通话内容卡顿模糊。他逆着队伍匆匆向外走。 “下周五吗?” 穿堂风在外侧对抗。楼梯间铁门迟滞推开,重重闭合。砰地一声巨响。潮水般人声关在背后。空气骤然安静。窗外冷风吹过,电话里助理绝望地重复刚刚的回答。答案荒谬到没有思考的余地。 “这周?给他脸了。谁跟生产处对接的?” 电话那头报上一个熟悉的名字。席重亭下意识地冷笑,立刻翻出联系方式打算找人麻烦,视线滑至屏幕刹那,余光忽瞥见熟悉的身影。 “……?” 他的话音顿住了。 按理来说,那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某人。 “……总?席总?您那信号不好吗?” “…知道了,我来解决。” 他挂断电话,视线跟随。几秒后意识到自己没有认错。 低马尾,发尾凌乱卷翘。纯白风衣,浅青长裙。绒绒质地的棕色短靴。人群中纤瘦模糊的背影。 …黎潮。 她来这儿做什么? 还是一个人。 季晓没陪她一起吗? 不太好的预感。 医院正门熙熙攘攘,街边车辆拥堵。商店街横成一排,正门口摊贩堵成一列。纤瘦背影转瞬没入人潮。 这里是市中心医院。 季晓,让他老婆自己去医院吗? …… 以为会是安静独处的地点,但意外地很吵。 医院附近的24h便利店。 风衣比想象中薄一点。冷气顺着衣摆渗透进去。客人进进出出。门口迎客铃一直响。速食区有人在吃午饭,年轻人看起来漫无目的,在这坐着似乎只为打发时间。便利店员态度有点糟。 你问店员有没有热的,他横瞥着你说只有咖啡。——本来想要一杯热水的。你喝咖啡会一整天睡不好,心脏怦怦直跳。 排队的人有点多。 所以最后你也没有要到热水。 买了一小盒巧克力,坐在速食区发呆。 以往其实不太会在意。 但最近诸事不顺。 可能因为工作太忙。这里生意很好。所以很吵。制冷机,或者别的什么机器嗡嗡地工作。更吵。于是找个地方静坐的想法也没能得到满足。 …好冷。 裙摆和膝盖之下的间隙,寒冷深入骨髓。 刚刚车里开着暖风。 “……” 含着黑巧克力发呆。 覆盆子夹心很好吃。 在这里坐着没有任何目的。 只是想找一个最近的、能坐着休息的地方。 咖啡店太远了,所以选便利店。就是这个原因。 结果便利店还很吵。 之前还会有些纤细的念头。在外面发呆的时候会哭。现在连想哭的感觉也消失了。理智说要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事积极思考寻求对策。这样才是「正确的」。但事情发生后第一时间真正做的事是发呆。 好想逃避。 什么也不想做。好想逃避。 能做什么? 好像每条路都被堵死了。 报警会被季晓知道,还影响工作。严辞拒绝,对方根本当听不懂,甚至说的越多,错得越多——叶青总能从各种细枝末节找出你对他有意的证据。拒绝得多了,就面临隐晦而确实的威胁。 …有考虑过是不是自我意识过剩。 向锦昀。 在你耳边笑的银发男生。叶青的朋友。飞机头等舱遇到的当红男星。 几年前以新人主演身份出道,一炮而红。最近主演的电影正在各大院线热播。相貌出众,荧幕上总以少年形象出现。据(八卦营销号)说有一张有故事的少年脸。好像还演过青春校园喜剧,好评如潮。女粉丝非常多。不过不太算流量明星,定位是演员。 客观而言演技在线。但由于主演的电影各个都是好剧本大导演,被广泛认为是新生代资源咖。 他的指尖揉弄着你的腕骨。 身后传来鲜明的、亵玩意味的吐息与音调。 半开车门投下一扇长影。你站在日光与长影之间。天窗筛落的浓光中穿西装的青年含笑凝视而来。阴影下身后谁人吐息甜腻。 他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但任何女性都不会误解其中的意思。 “……” 念头碎片化地划过。 逃呢?他会不会再追上来不说,生活也是问题。好不容易安顿下来,工作和房子都在这边。鱼死网破?…也是一样。 没有勇气。 或者说还没到那个地步。 厌恶、讨厌,不想这么做。但也没到让你拼死反抗的地步。保持着厌恶的同时,仍然认为工作和家庭大于委身的屈辱。朦朦胧胧的意识到,这种程度上的把控也是叶青有意为之。 厌恶他,但不至于到达憎恨。 欺辱你,但尚不能构成「□□」。 在能承受的界限的边缘打转。每次只轻轻地、轻轻地探出一点儿。掐准了你「为了家庭、或许可以牺牲」的部分。 温水煮青蛙。 明知如此,能做出的决定仍然限制在仅剩一条的路。 他为你精心选定的路。 胸口堵着一块。 非常非常不开心。呼吸滞涩。巧克力化开仍无意识咬着牙。嘴唇紧紧地拉平了。比起愤怒,更多的是无力和不甘。 也不太清楚究竟在不甘什么。 这次叶青什么都没有做。 相当体贴,相当绅士。仿佛要抹除上回留在你身上畏惧的印记。天窗浓光筛落稀碎的影。落影在你的眼前分割。始作俑者抚摸着你的发丝,声气低柔爱重。 「——没事的。」 他的心脏在耳边砰砰跳动。 发顶指尖似乎轻微地发颤。 「…黎潮。…你怕么?嘴唇在抖呢,手指冰凉…还是觉得冷?」 恶人好像想触碰你,将行动前忽捏紧了指尖。分不清在颤抖的是自己还是对方。温暖却确确实实地沿着侧颊蔓延。掌心渗出冰凉的湿意。被戴金色腕表的修长的手轻轻覆盖。 左手和左手。 无名指、戒指的触感,轻微地叠在一起。 低微滞涩的金属剐蹭。 像学生时代黑板被锐物划过的一线尖锐。 一瞬间脊背发热。 可能想要转移话题,终于低低地接话了。 「…上次就是这样。」 在说什么?真是意味不明。 但叶青很高兴似的笑了。 「一紧张就会抖呢。」 回想起来,这好像是再见后你们第一次平静地正常对话。但当时你没有察觉,在不太高兴地接话。 「不是紧张。」 「怕我么?」 「明明做过那种事,」还好意思问吗? 「平常不会那样的。」 「…意思是只对我么?」 多少带着嘲讽。 难不成只对你做过这么过分的事吗?看起来不像。那晚熟练得像惯犯。 结果他还是笑。不知怎地反而高兴起来,微微地垂下视线看你,唇角弧度分明挑起。 「嗯,是不是呢?」 「……」 很讨厌。不想回答。回答了就好像在意一样。其实你根本不在乎。 「又热了么?」 还是心情很好的语调。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在说温度。手心的温度高起来了。露出「啊」的表情的刹那,异性的指尖描摹着你的掌纹,轻轻划开一道湿痕。 掌心凉意倏尔消逝。 热度瞬间蒸发到双颊。心脏漏跳一拍。 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饱含着煮沸糖浆般黏稠的什么,半陷醉态似的、晕开朦胧的柔情。 「可能…有一点吧。」 感到冰凉的距离感、混杂木质的冷香。 谁会为此感到安心呢? 身体何处自顾自地软下。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寻求保护伞般、渐渐地,微不可察地,自发地陷入加害者的胸膛。 是太过茫然困顿,不知该向谁求救,所以脑子坏掉了吗?为什么你总无意识向他求助?——明明他才是罪魁祸首。 树影在天窗之外摇曳。 甜橙香若有若无的溢散。眼前晃动金色的光斑。身侧温度柔和温暖。远远的、停车区之外,滤网筛漏的人声细碎跌落。无人窥见的阴影中的角落,指隙嵌入骨感的指节。烈日灼烧。仿佛陷入无休止的白日长梦。发顶倾落浓凉的檀香。 他的怀抱像是泥沼。 或许你在逢场作戏。 你一定在逢场作戏。 …… 胸中溃散着疲惫与麻木。 吃到倒数第二颗,高浓度黑巧也品出一丝甜。果酱的味道在舌尖流淌。糖果包装是环保材质,印花硬纸,精致得像礼品盒。好一会儿你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撕它。满桌碎纸屑。 …对不起。 你试图把碎纸屑拢到剩下的半个盒子。屋漏偏逢连夜雨,途中动作太大,手掌扫去纸屑时,胳膊肘一下拐到旁边客人的手臂,咚的一声闷响。不重,但双方都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坐了人过来?你竟然一点儿都没注意到。 但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放在心上的事。 这里人流量大,拼桌情况并不罕见。而且你坐的位置算是吧台,正对便利店玻璃窗。总之你不小心碰到别人了,要道歉。 思绪仍然麻木地停滞,因此道歉时你甚至没有抬起眼睛,视线落在桌下,语调匆匆。 “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您撞疼了吗?有没有伤到?” 细想起来是相当不走心的道歉方式。礼貌有余,真诚不足。所以对方许久没有回复也是合理的。 但那时对方不回应的原因并不是你的心不在焉。你也并未意识到这点。 “……” 不知怎地。呼吸、气质、身上独特的味道,还是磁场之类的。可能是这些叠加起来。你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你认识的人。 沉默时间长于正常对话的平均长度时,你终于后知后觉地抬头望去。 头发乱糟糟、非常随便地穿着皱巴巴的旧外衣、怎么看都不像成功人士的面孔深邃的男人,稍微隔着一段距离对你开玩笑。 “这么好吃?弟妹十分钟吃四个了。” 讲话这么刻薄的流浪风帅哥,全市找不出第二个。 你看着他,睁大眼睛,慢慢张开了嘴。 “…席哥?” “嗯。” 说这话时,男人脸上尚带着笑,视线却忽向下移动,看你膝上淡色的裙裾。你下意识并拢双腿,塑料包裹的检测报告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席重亭又笑起来,直白地问,“怎么了这是?突然想起体检了。——季晓没陪你来吗?” 你忽然意识到他今天说话不太客气。 以往、对你,不是这样的语气。 反而会过分礼貌。 喉咙深处滞涩发出「啊」的音调。 面前是季晓的朋友。他问你为什么没和丈夫一起。 仿佛这时才想起方才与某人做下的交易,想起前些天不折不扣的背叛。巨大的羞耻笼罩而下,打破麻木的自我保护,脊背一瞬如火灼烧。 难堪的泪水终于在眼底积蓄。 你什么也答不出来。 便利店客人来来往往。铃声悠扬响起。 爱人的朋友眼中浮现出陌生的、属于生意人的狭缝中的冷静试探。 这位白手起家的、应该叫「席总」的生意人盯着你,不带任何笑意地笑着说: “这小子越长大越不懂事,还学会撂媳妇不管了。——你等着,弟妹,我明天就替你说他。” 第13章 第 13 章 17 席重亭想过很多种可能。 朋友的老婆。 黎潮。 自己一个人去医院的原因。 漫无目的地猜测当然能找到很多原因。往偶像剧的方向猜想,还有可能她身染重病瞒着季晓。不过从正常生活的角度,理由无非两点。 这件事的关键词有两个:「隐瞒」和「医院」。 需要「隐瞒」的,无非健康、经济、情感、身份。 要去「医院」的,则毫无疑问有关身体健康。 可能是疾病。可能是其他需要去医院进一步检查的情况。 而这种情况不能告诉季晓。 季晓知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位朋友就算临时加班出差也不可能让妻子独自看病,至少会托一个朋友照顾她。他把自家老婆当不能自理的小孩。朋友们没少因此揶揄。 两人吵架赌气的可能同样微乎其微。 划定范围后,其他可能进一步缩减。 什么情况需要隐瞒丈夫? ——对他不是好消息的事。 首先排除基因病。婚检都有查过。再说就算真有,也不会影响他们夫妻的关系。季晓出了名的随心所欲。 其次排除○病和传染病。他跟黎潮不那么熟,但至少相信她不是蠢蛋。——前几天还在跟季晓○○的人会有这种病?倒也不至于这么恨。 也很难想象黎潮会出去乱搞。 她和季晓每天双面胶一样粘在一起。上班开车下班买菜,周末假期更是各种爬山旅游。哪怕他俩连麦打游戏,她都会在旁边给季晓喂樱桃。哪有时间? 听说最近在备孕。 大概率是妇产科。 是孩子的问题? 不想要?还是想要?还是已经有了要打掉?他们吵架了?她赌气不要孩子了?还是怎么说? 席重亭没考虑半点黎潮出轨的可能性。 实在是太缺乏客观条件了。 和老公成天黏在一起的人出轨?什么时候?在哪?怎么出?都不现实的事。唯一可能的时间是上班期间,但,和同事?季晓可每天去接老婆的。哪个脑子不好的会挑这么麻烦的对象? 他能想到最坏的情况就是她不想要小孩。 一开始想要,冲动过去又后悔。挺常见的。 起初他还是这么想的。 直到黎潮掉了眼泪。 … 他挺少在意旁人眼光。 但周围人齐刷刷看过来。很难不注意。 什么还没说,怎么就哭了?还在吵架?在季晓那受委屈了?总不可能因为他一句话。 事没问清楚,还把人惹哭了。 过度疲惫压得太阳穴阵阵跳动。研发线问题还没解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定在月中交货的甲方突然要求提前半个月交付,据说十万火急。他边下医院楼梯边跟对方唇枪舌战,定下补偿款相关事宜就立刻联系法务准备签补充协议。打完电话才发现自己在24h便利店门口站了十分钟。 正逢太阳西落,便利店透明玻璃反光渐弱,透出熟悉侧影。黎潮居然就坐在店里。 难得幸运。 这想法到她突然掉眼泪为止。 席重亭从不安慰哭泣的朋友。 但他为数不多的耐心都花在季晓一家。 按理说这事当没看见最好。说不定只是赌气呢?说不定夫妻俩闹矛盾呢?贸然介入纯属多管闲事。容易闹得里外不是人。——照这架势,夫妻俩一和好,季晓准要怪他把黎潮惹哭。 但这是朋友家的事。 万一有大事呢?还真能当没看见? “出去逛逛?” 席总到底没能端着商场上的冷酷劲儿,这话几乎是叹着气说的。语气回到二人间熟悉的、略微生硬的礼貌。年长者一抬下巴示意门外,手掌划过,顺手替你收了桌上垃圾。 “陪我取个车?停在地下三层。” 说的是稍远一点的停车场。 医院再前一条街有个大型超市,地下停车场免费。院方车位常年紧缺,倘若病情不太紧急,家属常选择把车停到此处。来都来了,就买点东西呗。超市赚得更多。 从这里走过去,大约要十分钟。 “…好。” 你低低应声。 沿路多是车行道。席重亭轻车熟路,沿小路七拐八拐,竟绕进一个僻静的高档小区,内部路方向直通超市。远离喧闹马路,午后居民区落针可闻。 寂静拉长感知。 “…连这种地方都知道。” “嗯?” “席哥你。” 年长者对你主动搭话有点意外。 “我没事儿喜欢瞎溜达。”他看你一眼,“来这逛过两回。” “这儿离众芯好像不近…?” “差不多走四十分钟。” “工作不是很忙吗?” “刚来这边逛得多,最近少了。” 短暂的沉默。 众芯电子五年前搬到这座南方城市。据说因为浔州市政府补助非常诱人,尤其对高精尖技术领域公司,政策扶持不遗余力。同样的原因,晟奇集团在这里开设一家规模不小的子公司。几年下来,浔州发展迅猛,日新月异,科技园区星罗棋布,亦被称作科技之都。 本地企业确有龙头,但更多由精品类中小公司支撑。人力资源需求虽不高,但待遇好、流动率低、工作量适中,工资也算不错。好歹在这里工作数年,且与众芯电子老板是近邻,你对各类政策有所耳闻。思及此处,你忽记起晟奇和众芯有除供需货品之外的技术接洽。——似乎业务领域有一部分是重合的,是研发项目上的合作吗? 他和叶青有接触。 刚想起这件事还会哭。现在演变成深深的倦怠。 寂静中渐渐靠近超市入口。幽深入口穿梭呼啸风声,长长的扶梯地底。上扶梯时对方迈步向前,先你两阶,自然而然拉开距离。延伸阶梯拉长。干燥凌乱的黑发伴随高度差凸显出来。 像刚睡醒。 “最近、睡眠还好吗?” 空旷处有风的回音。 声音在长廊回荡。 席重亭说:“一直是小问题。” 意思是睡眠本身没问题。 “…是哦。是没时间睡。” 他笑一下,声音很沉:“事儿都赶在一起了。” 又一段长久的沉默。 有点僵硬的对话。 感觉两边都很僵硬。 微妙的不知道说什么。 但也算不上尴尬。 不上不下的。 奇怪的感觉。 爱人的朋友不是沉默寡言的人。和季晓在一起他话很多。非常恶毒。会笑。他俩联机打游戏特别吵。和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但也已经很久没打了。 他和季晓一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 日常中很难意识到他是「成功人士」。 太不修边幅了。 独处时就变得很不一样。 感觉、声音和态度,认真起来都…特别沉。 气场压得人不敢说话。 …细想起来,从认识起,像这样远离共同好友的独处还是头一次。 地下三层冷风阵阵。工作日下午,空车位意外不多。不修边幅的成功人士一路直行。他步子大,步速偏偏还快,正常走路跟不上。你正要加速,脚尖一下绊到车轮止滑器,猛地向前趔趄,步子顿时乱了。往前走了好几步也没止住趋势,倒是刚巧到了目的地。 成功人士站在副驾门外侧身抬臂,松松握住你的小臂,趔趄惯性还在,重心顺势下移,电光火石之间,只觉手臂一热、肩上一沉,下一秒你便稳稳坐上了车座。 你:“…?????” …………这是什么。中国功夫吗。 …说起来,这个人、好像干过不少基层职业来着。 ……说他当过少林寺武僧你都会信。 动画片般的插曲、奇怪地把险些绊倒的心结解开了。连同刚刚沉闷的不自在和无力都稍稍疏解。 还没有到笑起来的程度。 但是、压在胃里的情绪,稍微轻松起来了。 …应该,可以正常对话。 根本无法沟通、简直像跨物种的对话,一天之内不想经历第二次了。 席重亭的车是一辆随处可见的、均价十万左右的黑色代步车,著名性价比之选。 众芯电子配有公车数台,司机数名。毕竟商务需要,为老板配备的车辆价格昂贵。但席重亭日常出行从不让司机接送,嫌麻烦。不如自己开。也就上回接你和季晓是开的商务。 这辆车还算干净,只是有点旧了。没有常见的车载香薰摆件,但也没有汽油味儿,存在感稀薄到没有个人特色。此刻充斥地下停车场冷冽的、不透风的空气的湿凉。 坐稳后他第一句话是: “喝点儿什么?” 你:“啊?” 真的很难跟上成功人士的脑回路! 成功人士调整车载空调,顺便把手机递给你。 “楼上有奶茶店,点口热的喝。你吃饭了吗?” “…诶。要在这里吃吗?” 到饭点了。你本来打算回家点外卖的。 不管再难过、发生再多事,人还是要吃饭的。无论是否能够下咽,吃饭本身就是对找回秩序感的一种帮助。 年长者看你一眼,感**彩模糊地笑了一下。 “不然我去你家做?也行。想吃什么?” …别开这种吓人的玩笑啊。 怎么可能季晓不在把他朋友领家里给你做饭。这是要干什么。 不太舒服的感觉。 他在开玩笑,虽然知道。可能因为确实做了什么。后背和耳后、连着脸颊一块儿烧起来了。小声的抗拒像求饶。 “席哥…你别吓我啊。” 年长者示意你继续点热饮,语气还是轻松的: “你就不吓人?谁也不告诉,自己跑医院去。” “……想检查一下身体。” “瞒着季晓检查?” “也不算瞒着、吧。” 席重亭看你一眼,又笑。 “那我现在给季晓打电话?” …不适。 和叶青带来的不一样,但非常相似。共同点在于两个人都傲慢而轻松。本质是一种富有余裕的轻视。 你垂下眼睛。 “嗯。…可以告诉他。” 又是短暂的沉默。 掌心无意识攥着他的手机。说出可以告诉爱人后,气氛不知怎地更加僵硬了。没有抬头,但就是知道。他在盯着你。车内气温渐渐升高。胃部绞痛。 以为会问你要手机。结果从车里又翻出了一部。居然有备用手机,不愧是他。免提状态电话拨通。熟悉的等候铃。车内响起最熟悉的轻快声音。 “你好前端季晓——席哥?难得你上班时间打过来。大夫怎么说?” ……诶。「大夫」? 原来他不是路过啊。刚巧今天来看病吗? “还能怎么说?早睡多吃多运动。” “哈哈!我说的吧?早听我的就不用看医生了。” “谁说我要听医生的?” “哇你遵点医嘱吧。再这样活不到退休的。” 季晓有时候也是蛮恶毒。 要不怎么说人以群分呢。 “活那么久干嘛?”席重亭不客气地回话,声气却轻松含笑。两人又聊了几句近况。最后一句是季晓说的,问他明晚忙不忙,要不要一块玩新出的游戏。 爱人年长的朋友停顿几秒,视线忽瞥向你,语调调侃,神色分外冷静。 “不陪你媳妇?” “黎潮想玩来着,这游戏我们预约好久了。”季晓叹气,“但她最近没什么精神,我就想着看我玩应该会更感兴趣。” “没精神?上次不是还好好的。” 地下光线稀薄。席重亭坐在驾驶位偏左侧,几乎贴在车门,跟你有些距离,但上身稍微侧向你,手机躺在两人中央。 看不太清他的脸。 屏幕暗暗的光向上投射。 半面雕塑般的阴影。下颌线弧度流畅到锋利。 “你俩吵架了?” “没有啊,所以才说没精神。平常就还是平常的样子,就是会突然变得特别没精神,我叫她都听不见。” 季晓因为这个事愁坏了:“我还在想是不是最近哪里惹到她,但看着不像。也可能是激素影响?” “女人不都这样?你平时多宠着,她自己就好了。” “嗯………我觉得不太一样。真的是特别没精神。比以往状态差多了。对了席哥,年初不是有人送你一罐安神茶吗,给我带点。你哪天去我家吃饭?” “还去你家吃饭呢,又骗我过去洗碗。” “能洗碗不错了,你自己在家有洗碗的机会吗。” 席重亭这回真笑了。 “行,谢谢你接纳我孤家寡人,这周我就找个时间去。好了,干活去吧,挂了。” 「滴」的一声挂断音,空气重归寂静。 …应该不是你听漏了? 他没跟季晓说碰到你的事。 不自在。 好想逃。 隐隐意识到不说是比说了还糟糕的情况。 但你想不出原因。 时不时地有车辆进出,炽白射线交错。轰隆隆的杂音。偶尔有人路过。没人注意停在中央的、再普通不过的黑车。 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逃呢? 和上午的情况不一样。 这一次没有人会拦你,没有人逼迫你。想逃随时可以。 可真正让你恐惧的东西,是再怎么逃离,也无法视而不见的。 年长者盯视手机,一言不发。许久,终于抬眼看向你。 “查的哪个科?” 他的声音很沉。冷静到使人感到冷酷。 不详的预感节节攀升。 “……” 掌心汗液涔涔。可能是车里太热。胃部扭曲地绞起来。胸口的血液仿佛烧干了,怠惰的情绪黏稠地堵在喉咙。 检测报告顶端、捏紧的指尖在颤抖。 文字清晰可见。 席重亭已经猜到了。这只是确认。 他又盯着你看了一会儿。 “怀上了吗?” 怠惰的情绪轻轻颤抖着。像是在笑。 半扭曲的、仿佛等待已久。急需谁来拆穿。急需谁来鞭挞。「终于来了」似的。大石重重落地。从无尽等待中浮现出无边界的绝望的爽快。率先从空洞幽深的胸口深处发出的,是一声古怪的轻颤。 “没有。” 你轻颤着说。 或许有人把它称作笑。 “…里面很干净。” ——你终于说出口了。 或许你一直在等这一刻。 从事情发生起,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一直等待某人粗暴把你拆穿。强行撕破你的懦弱。虚伪的粉饰太平的假面。惩罚你,责骂你,鞭笞你。让你为自己的愚蠢和错误付出代价。 理应如此。 …… …… 他真真切切地头疼起来。 你的状态已经让爱人的友人意识到此事性质不同寻常。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好在你没有怀孕。 但很难说第一时间涌上的情绪是什么:松了一口气吗?对情况愈发棘手的烦躁?对你所遭受的——不言而喻的——经历的怜悯?还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情绪复杂。 真相已经明晰。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原来更多。 接下来要怎么办?谁他○处理过这种糟心事?要不先带她去吃碗面? “…到底怎么回事?” 席重亭按捺着阵阵跳动的、即将冲破头顶的烦躁,尽可能友善地问。 “你跟谁睡了?” 第14章 第 14 章 18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换衣服。 然后躺倒在床。 距离那天刚好一个月。 月经还没来。 最近一直头晕恶心,难受得想吐,失眠,睡不着,乳○胀痛,小腹下坠。其实每次经前差不多都是这样,但毕竟最近一直在…备孕。加上叶青消息里时不时的暗示。很难不想到那方面。 去医院前你紧张得吐了一回。 幸好。 幸好没有怀孕。 软倒在熟悉的双人床,模仿爱人的拥抱,把被子严丝合缝地裹在背后。未被体温熨热的床渡来柔软的凉意。就连凉意也如此令人安心。 你回家了。 锁屏界面新消息划不到头。 自从上次收到Y的消息,就改成不在提醒中显示具体内容。恐惧暴露。想要逃避现实。不想看。 但不可以不看。 因为在那之中还有爱你的人。 季晓发了一个开发界面截图,内容是有位同事留下的代码注释。文字冷漠,言简意赅,但极具喜剧效果。你回一个大嘴企鹅表情包。他秒回『有没有觉得可以做工作博主』。 你回:『小心留下摸鱼证据』 他沮丧地回你一个小鸟哭哭表情包。 你微笑起来。 石象晗分享了她的炒粉。…怎么还在吃炒粉,一天三顿啊。你回『……』。她也秒回『等你报销中』。在说前几天聊到的如果你去她那玩就请吃炒粉的事。变相的邀请。你说下次一定。她发滴血菜刀表情以示威胁。 微笑加大了。 几个熟识同事发消息问你身体怎么样,你挨个回复没事,就是经前综合征,这些天没休息好导致的头疼。 再然后是爱人的朋友。 不知怎地当时没给他留备注。 头像是公司LOGO。渐变蓝黑色调,芯片轮廓融合电路板元素,线路纵横交错。中央是众芯英文首字母的锋利版组合。听说是花大价钱找外国设计师做的。因为效果简洁、科技感十足,用来做头像一点儿都不突兀。 突兀的是名字。 众芯电子(电话188 XXXX XXXX)。 ………………想起当时为什么没留备注了。 好像确实不用留。 看消息前鬼使神差地先点进朋友圈。 果然全是工作。每条都是非常公式化的语气。内容大多是分享公司产品和研发情况。当然是不涉及机密的部分。众芯是典型的独角兽企业,专注做一类半导体硬件,也就是高精度半导体显示芯片。核心高端线好像是…跟一些AR/VR,智能穿戴领域的视觉传达相关? 这是可以预见的热门领域,政策极力扶持,国内很多做硬件的大厂都在试着入局,由于邻国封锁,尤其需要核心技术。虽说也有更好的国际选择,但考虑到价格差和效率差,众芯电子已经是最合适的选择。手握技术,连中数标,身价亦是水涨船高。 因而席重亭忙归忙,压力大归大,哪怕真活不到退休亦不会萌生半点悔意。——时代的巨浪在推着他前行。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当年未曾细思做下的高校实验室投资决定将他带上一艘怎样的大船。 回公司他第一时间给黎潮发消息。 『东西记得吃』 是指她打包带走的午饭。 那边过了半小时才回复。 『我知道了。谢谢席哥。』 他 『没吃?』 Sea 『被发现了』 其实很明显。 她不会吃下午茶。就像她去看的是妇产科、她被□□过这件事一样明显。实在是太明显了。都不用细想。 但季晓看不出来也很正常。 女人有心隐瞒总能做得很好。 中午的对话,黎潮一开始没哭。 她的表现总体而言还算冷静。 「应该是席哥认识的人。」 关于对象的问题是这样回答的。 「名字?…不想说。」 「在纠缠你?」 「好像是。」她的睫毛低垂着,「让我做情人。…应该是要给钱的意思吧。没太理解。」 「怎么威胁的。有证据吗?」 「…他手上应该有。」 「具体是什么?」 冷淡纤浓的睫毛、轻轻地抬起来,视线一触即离。 「视频之类的。」 「视频能是什么威胁?」席重亭语气冷酷,「那不是他的犯罪证据吗?你报警就好了。这事不用非得亲属领着去,季晓那边能瞒住。」 「不算是犯罪。」 「你说。」 「…看起来是自愿的。」 还是过轻的语气。像一滴水没入海面。 「自愿?」奇异的情绪在胸口灼烧。他冷笑连连,语气不见半分退缩。「我知道,公子哥儿们常见的手段。灌你酒了?给你下药了?绑架你逼你拍视频?拿你家人威胁?视频里能看出什么,都是换脸合成的。你自己说你是不是自愿的。」 午间寂静落针可闻。 朋友的妻子安静许久,慢慢抬起了脸。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像表情所在的图层被一键擦除了,视线半游离态。她没有看向他。 她的眼睛暗暗的。 「…我不知道。」 再开口声音终于发起颤。 「我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算?陪他喝酒的时候吗?是愿意的。突然说奇怪的话,这一步不愿意,很讨厌。跑掉之后、被他弄得样子很奇怪,不敢进房间。这时候也不愿意。但之后被追上、手伸到裙子里面、在走廊外面,然后有人要开门——我不知道——应该没有反抗了——没有反抗算自愿吗?我不…好像是我自己…是我求他的吗?好像是我求他做——我是——」 语无伦次。 一直以来朦朦胧胧的。在胸口积蓄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封闭情绪,这一瞬间突然划破一道裂缝。黏稠的漆黑的扭曲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到舌尖,淅淅沥沥地坠落下去。 在说什么啊? 连自己都不清楚。 话语的总体思想好像是「我真的是自愿的」。却隐藏着更加卑劣的成分。委屈地哭着说自己是自愿的,不就是想让别人觉得你可怜吗?一方面下意识地替自己开脱,一方面努力揭露自己的不堪,既迫切地想要谁来指责你、拆穿你,又绝望地想要谁能安慰你、原谅你。 不敢跟爱人和朋友说出的事实。不敢对重要对象倾诉的真相。被讨厌的恐惧。真相揭露的恐惧。独自承受的恐惧。浓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杂糅的黑色情绪。明知道不应该让任何人承受它。可在胸口膨胀的黑色雾气好像要把你撑破碾碎——到底在期待什么?指望谁了解全部内情还能同情你吗?任谁都不能说。不要说。不要说。不要给其他人递上伤害你的刀子了,轻信他人的代价付出一次就足够了—— 眼眶酸热却擅自积蓄。 不要再忍了。 反正都说到这一步了。 被他知道能怎么样? 「…我认识他。」 哽咽到最后词不成句,声气却不堪地轻颤起来。 「之前、关系还不错。…在、季晓之前,和他很熟。」 稀薄光线中对面人的脸像欧式雕塑。曾在大学艺术公共课中看到的一尊神像。雪白的石膏。微垂的头颅。冷峻深邃的轮廓。目不移视的灰瞳。 距离感在寂静冰凉的空气中颤悠。 忽远忽近。 光影一线斜分。 空调热风拂悬着尘灰。 「席哥。」 身体不知不觉前倾,你仰脸怔望而去,恳切地、一字一近地,忏悔地,发出颤抖的呓语。 「…你说,我是不是自愿的?」 你简直像在恳求他原谅。 可——要轮到「他」来原谅吗? …… …… 寂静之中,须臾时光渗透了冷灰色半凝固的树脂。丈夫最好的友人一动不动,视线沉沉,情绪在暗影中模糊。 片尾曲般漫长的沉寂。 你从来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熟悉与陌生之间。 季晓的朋友。 仅此而已。 …… 结果他的答案是拉你去买烤鸭卷饼。 好像中途说了一句「我来解决。」你也没听清。反正最后买饭去了。 社交软件那头发来的最后一句消息是『好好休息』。 …不知道该回什么。能感觉到善意。 不计后果地发泄一通感觉好多了。 最后决定去吃卷饼。 超好吃!你还给季晓打包了一份。 除此之外。 手机上还有三条新消息。 雪白的头像。昵称是Y。未读消息界面显示最后一条是『周五晚上有空吗?』 笑容淡下去。 不想点开。假装没看见。故意无视了。 心情还是变得糟糕。 无意识看着屏幕发呆,一遍一遍下拉刷新。想看见朋友们的新消息和回复。不知第多少次滑动,屏幕下方终于显示一个新气泡。 …诶。 兴冲冲的心情变成稍微奇怪的感觉。 联系人右上角、浮现一团圆润的鲜红。 有人加你好友。 点进去名称是一个太阳表情。头像是金色的。 非常阳光灿烂的一个账号。 是谁呢? 申请信息是『下午好~在做什么?』 …感觉不太舒服。 还是不要加了吧。 退回主界面时无意识下滑刷新。下方又一次浮现鲜红气泡。 …? 系统bug…吗? 还是刚刚那个人。 申请消息变成『我看见了哦。』 什么啊。感觉毛骨悚然。背后毛毛的。 这一次是实时弹出了。 『应该在看吧~?通过一下嘛[太阳]』 …… 脑海中浮现出银白卷发的男生笑嘻嘻的脸。甜得像糖浆的桔子味忽掠过鼻尖。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知道。 异常鲜明的个人特色。好像从文字里听见含着糖的含糊笑音。伪装成阳光开朗的不怀好意。 和叶青不一样的诡异恶寒。 不想加。但有点在意。 「看见」是指什么? 那边刚好、慢悠悠地发来最后的威胁。 『同时私会三个男人,精力好充沛哦。——老公知道吗?』 第15章 第 15 章 19 回家时妻子坐在客厅。 光着脚、抱膝蜷在沙发,手臂伸长交错,指尖百无聊赖地拨弄柔软的沙发套。海藻般黑发残留湿润,纤细散落。从侧面看,浓墨似的乌亮长发、黑色睡袍被冷白纤长的手臂一线斜割,像一副晕染开的现代风水墨画。 天还亮着。晚霞如火。客厅电视打开,内容是热度正高的日本少年漫,声优配音充满激情。 妻子上身前倾,脚尖轻踮,视线落在地面,揪着沙发套散漫摇晃。她骨架纤细修长,这姿势像某种矫健的小动物。感觉随时会从沙发上一跃而下。对了,像雌豹。 她又在发呆了。 “我回来啦——” 他故意提高声音,笑着抬手晃晃塑料袋,骄傲展示晚饭,“猜猜今晚吃什么?” “哦哦…!”她回过头,眼睛亮起来,表现相当捧场,“我知道!今晚吃玉米排骨汤!” “还打算包饺子。”他抬起另一只手,这只手拎的是虾仁和饺子皮。两手一块晃塑料袋,哗啦哗啦的声音更响了。 黎潮无情吐槽:“你看起来像那种人型傻瓜机器人。” 季晓:“还以为老婆会说像敲锣手艺人。” 老婆怒瞪:“那确实也是很像。但敲锣至少要有敲的动作吧!” 他:“哈哈哈可以敲可以敲——” “禁止玩梗!好了别玩食物啦!我来洗玉米。” 黎潮跳下沙发,伸手接他手上装蔬菜的口袋。他故意握拳用力。接不动食材的受害者一脸问号地抬头,好机会!低头啾地一下。偷亲成功! 妻子的脸刷一下红了。 “不用啦。” 他假装刚刚什么也没做,装模作样地说,“今天没什么蔬菜,我来洗就好,老婆去准备案板和面粉吧。” “知道啦。”她小声嘟囔,也踮起脚亲他的侧脸,微抿的嘴唇浮现一点可爱的笑,“对了,我买了好吃的卷饼!你尝尝。” 妻子光脚跑去沙发茶几拿东西,季晓跟过去,顺手把情侣拖鞋放在必经之路。她自然地穿上,抬手展示打包盒里的小吃。 “这个!路过买的!超好吃!我吃光了一整份!” 哦哦。这个。他吃过。 席哥给他带过一份来着。 印象中那家店位置蛮远的,而且仅限堂食,不做外卖。附近开了分店吗? 难不成今天刚开?今晚难得加班,居然错过了。 “好吃!”他囫囵吞枣并大加赞赏,想起中午友人的电话,“对了老婆,这周席哥也来吃饭,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点菜!” 妻子的视线飘了一下。 “就平常的嘛。吃点蔬菜?” …? 怎么了这是。 跟前几天的没精神还不太一样。 嗯。算了。还是别问了。她自己有分寸。 洗过手开始备菜。玉米切块、排骨腌制,处理虾线、混匀肉馅。妻子在一边处理案板,撒上面粉。馅料调配均匀,两人一起站在开放式厨房看着电视包饺子。还是他先说话。 “还是手擀的更好吃。” “没办法啦,手擀太费时间了。而且我们两个手腕都不太好。” “咦?最近又发作了吗?”她的职业病。 “没有!今天纯粹想偷懒啦。” “被发现了。” “在说我自己啦。” “是我们两个都想偷懒才对。” 对话轻松地流淌着。 漫无目的地聊天。 没有什么中心思想和宏大目标。生活上的话题轻盈跳跃着。印象中幼时帮二老揉面,他们就是这样聊天。老季爱逗趣,经常把妈惹生气,拿擀面杖锤自家死鬼,一锤一个响。他就在旁边大笑。有时重亭哥也在。 年少的友人常年沉默寡言,每每动作飞快地包饺子,都能帮他爸省出一半干活时间逗趣,肩膀被妈锤得邦邦响。最后俩大人高兴了,活全是他跟重亭哥干。老季总爱把所有活扔给孩子们。但孩子们也爱干。重亭哥那时也会笑。 …中学时代的事,现在想起来也很遥远了。 那时候还喊朋友叫「重亭哥」来着。现在偶尔也会这么称呼。 因为妈说这样听起来像一家人。 后来长大了,觉得在外这么喊怪别扭,就不特意叫名字。但感情一直没变过。到现在过年回家,妈和老季还是叫友人「重亭」。 回想起少年时代,与现在其实已截然不同了。可在长辈眼里,他们总是那时的模样。 灯光是明亮的暖黄色。 电视节目换成喜剧类综艺。屏幕里笑声像有感染力。一旁妻子在努力帮忙。怕沾到面粉和馅料,海藻般的长发低低束起,碎发在脸侧坠着细细的卷儿,脸色认真,捏合动作笨拙。穿过碎发与下颌之间的狭缝,她的唇角浅浅勾起。 妻子侧颊细细的绒毛仿佛发着光。 “刚好这周末休息。从揉面到擀面,我们都自己做,怎么样?” 她的声音柔和含笑。 时光平淡而轻盈地流淌。 他喜欢的正是这些瞬间。 “好呀。”他情不自禁微笑,生怕惊扰这一刻似的,放轻了音量。 “把他也喊上吧?这样菜色就定下了。” “知道啦,一起吃吧。两位大厨做得更香。” 妻子半是无奈地同意了。以往也是如此。但今天她的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同。 或许不是坏的。 煮饺子花了点儿时间,晚饭时间将近八点。夫妻俩一起坐在沙发上吃饭看电视。为什么突然想吃饺子?有时就是会心血来潮。今晚的虾仁很好吃。 “果然还是外面买的虾仁好吃。” “是哦,脆一点。”妻子想了想,说,“不过现做的味道更鲜。” “有道理。下次我们自己剁。” “突然想吃螃蟹了。” “还没到季节呢,现在的蟹不肥。要吃吗?” “那不吃了。…剧情好无聊,可以换一个吗?” “附议。” 细碎的生活日常。 三室一厅的房子,客厅比卧室大两倍,落地窗光线明亮,电视占了半墙。买来是为了打游戏,后来不知不觉就养成了吃饭时一起看电视的习惯。 以前会看经典高分电影和电视剧。毕竟结婚三年了,高分榜看得差不多,也会看看近期电影综艺。按时间排序,最近的高分电影是前段时间上映的公路片,讲少年骑行穿越半个国家的故事。 “这个评分不错诶。要看吗?” “…………” 妻子的沉默比以往稍长一些。 “……?”他偏头看去。 黎潮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大屏海报。表情很难说成对男明星的欣赏。 季晓:“咋了,他有黑料?” “不算黑料啦。” 妻子自然地垂下视线,饺子深深浸入料汁,筷子接触碗底,发出一声脆响。 “前几天上热搜了,就是这部片,时锦得了影帝,但剧组其他奖项颗粒无收。网友怀疑是资本运作。” “哦…那片子本身怎么样?” 他不关注娱乐圈,不太在乎这些演员黑料。 “还可以,7.5分水准。那天我们还见过他呢。” “哪天?哦哦哦,想起来了,飞机上!浔州果然出演员。”季晓不疑有他,“片子不错就看看吧?还是想再换一个?” “…就这个吧。”妻子摇摇头,“还没看过他的片呢,今天鉴赏一下。” 看完电影已经将近十点。 睡前他去洗澡,妻子趴在床上晃着小腿看手机,手指动得飞快。在和朋友聊天吗?她有几个关系很好的朋友。尤其是小石,每天都聊天。无话不谈。 洗完澡她还是那个姿势。只是手指不再动了。垂着眼睛,视线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擦着头发坐到床边,妻子关掉手机抬头,眼睛里还残留一点暗暗的情绪。难以分辨具体情由。 “看到了,”他笑着说,“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一点都不开心。据说这么讲能让对方真的开心起来。工作上的事吗?对面头像没见过。 “没什么。”她低声嘟囔,指尖缠住他的手,力道向下。他顺从倾身。手臂残留水珠,小巧温暖的脸颊贴在掌心。妻子抱住他的手臂,慢慢缩进他的怀里。 “…季晓。” “怎么了?” “想抱你。” “今天?”是周一。明早还要上班。已经十一点了。 “嗯。” 妻子小动物似的、柔软地埋在他的胸膛,贴在应该是心脏所在的位置。有点黏人的撒娇动作。黎潮不常这样。但超级可爱。 …有感觉了。 “好呀。”他单手胡乱搓弄两下湿发,毛巾扔在一边,翻身上床,低头亲她的发顶,“老婆想要什么姿势?” “平常那样的。” 坐在床上、拥抱的姿势。 尚不是最晚的时候。窗外时而掠过晚归孩童的高声尖笑,时而窜过跑车发动机一线低沉的嗡鸣。夜风在窗外呼啸。室内灯盏柔黄,朦胧照亮半边床榻。 自下而上,妻子仰起的细长洁白的颈子像凫水的天鹅。柔光打在长发,宛如粲金波浪凌乱地大片散开。她死死咬着嘴唇。头仰得太高了,看不清表情。 今天比平常湿润一点。 或许是刚洗过的头发没擦干,冰凉水珠错落滴下。急促喘息之间,金黄波浪坠落,黎潮俯身弓腰,深深吻住了他。 …… …… “季晓…” 半梦半醒间,妻子的声音像是呓语。 窗像是没关严。总有夜风呼啸声。 “嗯?”他迷迷糊糊地,转身抱住她。 “怎么了?想喝水吗。” “…我们,…家吧?” “什么?” “……去其他的城市……” 旅游么? “可以啊,等下次放长假。” “…………” 哗啦哗啦的风声。 半梦半醒。好像睡着了。可还惦记着妻子的问题。难得她这么想出去玩。哪天有空查查攻略,出去呼吸新鲜空气,说不定她的心情会…。……睡不踏实。短暂入眠接着突兀转醒。还没得到回应。 他困倦地问: “老婆?” 她的方向隐隐约约有光。 妻子的声音在即将再次陷入深眠前响起。 “…嗯。有机会,就一起去吧。” 第16章 第 16 章 20 要怎么处理呢? 脑袋里面缠着一团乱线。 这天发生太多事了。 不想梳理。在此之前都极力抗拒想起那件事。但今天、突如其来的一系列事件带来强烈的冲击,冲淡了起始日的痛苦。 应该仔细想想了。 今后怎么办。 首先,过年前后,晚冬与早春的交界,1月下旬,前同事梁钰与沪上富二代金麟结婚,婚礼邀请你和季晓参加。机酒全包,吃住都在奢华级酒店。你在酒店顶层被新郎的朋友,曾经的…熟人,叶青,诱○侵○。 这是一切的开始。 该酒店全名崇越·S酒店,属崇辉地产旗下高端酒店线「崇越」系列。官网资料显示崇越总负责人名叫沈斌。全网搜索结果显示沈斌同时在崇辉地产任职副总经理,分管全线营销。 大概三年前,「崇越」系列推出新概念「X」酒店,设计创意极大胆前卫,高端质感与叛逆并存,在一二线城市高收入年轻人中广受好评,甚至在某些小众圈里打响名声。有个「约会不在X,兜里只剩○」的诡异诨号,加上当时酒店宣传片做得极隐晦暧昧,一时竟成了网络流行梗。后期X酒店专门澄清此事,特别指出崇辉地产酒店线纵深包含从经济型到豪华型数十种酒店,而刚好其中「崇越」系列最多。——好歹算半个互联网业内人士,你一眼看出这是营销经理联合自媒体给出的广告剧本,连所谓的「梗」都经过精心包装运作,最终结果就是为了打响知名度,为崇越系列带来新的潜在客户。 市场营销难讲有一时之功,营销总经理需要做的不仅是提高本年度客流量销售额,更要在客户心中打响品牌效应。也就是「它值得」。总之,这是一场相当成功的营销策划。 成功到不像沈斌这个岁数的人主导能做得出的。 叶青说他有在S酒店参股。 他就住在酒店顶层。 网上查不到沈斌本人的家庭信息。但加上关键词后,你意外地在一个非常冷门的网站十年前的帖子里查到了崇辉地产创始人沈崇福一系三代人的详细介绍。 帖子主要聚焦在沈崇福与他的传奇商业帝国,对于沈崇福二子沈斌只有两行介绍:一是毕业于英国某大学,毕业后入职崇辉地产接手崇越酒店线开发工作;二是和公司高管结婚,两人育有一子一女。还特别提到是一对龙凤胎。 …再加上,那天客厅里听到的,席重亭和季晓冷笑连连的闲聊。当时注意力完全没放在内容上,现在、仔细回想起来…说的应该是「和崇辉三小姐结婚」吧? 怎么也不可能说沈崇福的女儿,那是第二代,和沈斌平辈,年纪能当你们的妈妈。这里指的应该是沈家第三代。第三代、让他和S酒店扯上关系的对象,只能是崇越负责人「沈斌」的女儿。 也就是那天你撞到的,高挑瘦削,皮肤雪白的漂亮女孩。 电梯里叶青说她是网红,你刷到过她的时尚分享类内容。内容大多是去各大奢侈品牌服装秀看展。搜索她的网名,社交媒体上真真假假的信息变多了。但,不约而同地,提到她在自家公司有做营销相关工作——毕竟专业对口。 …她应该不是单纯的富太太? 叶青当天的表现像是妻子不会管他在外的这些事。但,万一呢?就算是有钱人也要极力避免丑闻吧。 尤其是、他的妻子似乎掌权。 她的话应当会有一些影响力。 综上所述,你认为这是一条可行的路。 ——但还有另一条更方便的路。 发生关系后,叶青为你和爱人机票升舱,与向锦昀同程。不久后他亲自来到浔州,断断续续发你礼物(被扔)和风景照(被无视),并在医院与你面谈,内容是要你成为他的情人。向锦昀全程旁观并协助威胁。你最终被迫同意。 当时同意的原因是,银发的男明星握住你的手,几乎贴在你身后,低头极轻佻地闻你头发的味道。而叶青就那么眼睁睁看着。 …你当时有种很明确的预感。 叶青是说了当天不会碰你。但没说不让别人碰你。 ——就是这种明确的预感。 感觉不同意会被男明星当场按进车里,当着对方的面做一些很糟糕的事。而某人只会微笑欣赏。 那个人和向锦昀,都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气质。 感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你被那种、明确的、如果不答应下一秒就会悲剧重演的预感催逼着,立刻答应了叶青的要求。 …这是权宜之计。 事后你强烈要求自己回家,但根本没力气坐公交。在医院对面便利店门口打车,半天排不上队,问店员要热水也要不到,实在无力至极。就坐在速食区吃巧克力。 结果被刚好去日常复查的席重亭抓个正着。 席重亭。爱人的朋友。众芯电子的创始人及CEO。从那天晚饭的对话来看,和叶青素有仇怨,但和晟奇技术有深度合作。 事后经过查询,你发现晟奇集团旗下专研半导体硬件的子公司正在浔州,而与其合作的研发机构正是众芯电子——甚至连第三方技术专家所在的高校联合实验室都是先由众芯电子赞助的。搜索之前你根本不知道席重亭的公司居然做得这么…高精尖。 …可能因为他开桑塔纳吧。 对不起席哥但是完全看不出来你这么有眼光。还以为是那种土老板。对不起。 你在心里默默道歉。 那么,终于要说到叶青的背景——晟奇集团了。 晟奇集团最开始为人熟知主要因为创始人叶岳奇。此人素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其抽象语录二十年前就风靡互联网,经久不衰。最出名的一句是「手机屏幕一定是越大越好吗?我看不一定。手机一定要有屏幕吗?我看不见得。」大概是十几年前一场新品发布会上的言论。随后不久他卖的那款产品就暴死市场。再之后他不知从哪拉到赞助开始专注做显示技术研发,主营业务即是包括FPD生产在内的显示触控模组制造服务。…简单来说就是做手机屏幕。 …………就真的挺神奇一个人。 再然后就是从一个做屏幕的负债小厂做到了国内人尽皆知、业务线遍及国人生活的庞大集团。也有人说叶岳奇成功就因为他这种可以毫不犹豫打自己脸的魄力。但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原因是他对于客户需求的敏锐认知。总之,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成功企业家。 网上少有关于他独子的流言。 搜索到的寥寥几条都跟叶青的情况不太相似。就连汇总知名企业二代的视频里都没有叶青的身影。该视频评论区点赞量最高的是「叶岳奇呢?晟奇有没有太子爷/长公主啊!」不过博主回复「叶总有一个儿子的,但全网都找不到相关信息呀(抓狂)」倒是证明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个楼中楼,其中一条评论说:「他儿子也快三十了吧?独生子这个岁数还没点音讯,号养废了呗。」 …微妙的不舒服。 挺讨厌叶青的。看到他被这么说还是产生一点同情。当然他也不需要你的同情。 关于他的真实消息,最后是你从在晟奇总部工作的大学同学处打听到的。当时关系不错,偶尔会在朋友圈互相点赞留言。现在闲聊起来也不突兀。太好了你给她点过赞。 同学对这个问题的回应很积极。 『我们叶总?有子女啊!我见过!!我靠不骗你巨他○帅一男的。是个喜欢男的的看到我们小叶总都得愣神。可惜英年早婚了。』 你问『他在集团工作吗?』 『对,就在总部。前年空降下来在做EVP。』同学说,『别说,人不光长得帅能力也够用,我跟他助理挺熟,人家谈商务一谈一个准,据说是酒局天才。』 『…听起来不像是正经人啊。』 『富二代哪有几个正经的,我听说他还养女人。』 嘴唇不知不觉抿紧了。是不快自己成为同学口中的「那种女人」吗?想不清楚。 『不是说他英年早婚嘛。』 『豪门联姻你懂不懂?他老婆也是富二代,成漂亮一女的,可有气质了,像大明星。不过我就年会上见过一回,应该是感情一般。』同学话风一转,叹起气来,『哪像你俩,成天如胶似漆?唉。两边都羡慕,两边我都没有啊。』 她明明就很享受高薪独身生活,朋友圈发的都是乙女游戏男主角。 你祝她跟那位男主角99。她大乐表示也祝你跟季晓百年好合。 …只能说借她吉言吧。 今天中午,把情况对席重亭和盘托出之后,他说了类似他来解决之类的话。当时你刚发泄过,哭狠了脱力,没太在意。 回过头来想想。 咦?好像有点道理诶。 众芯电子和晟奇有深度合作,听起来席重亭认识叶岳奇。 大小王还是分得清的。 亲爹应该能管住儿子吧? 虽然席重亭不一定因为你的事去打扰叶岳奇…不,你觉得他会做的。而且,很奇怪地,叶岳奇的故事就是会让你想起他。你不了解真实情况,但这两人的故事还蛮像的。 都是白手起家的企业家,两个人还在合作。应该关系不会差。 不排除叶岳奇本人和他儿子一样荒唐的情况。但席哥好歹也是个总裁,考虑到合作关系多少应该给点面子…吧?应该,不会放任自家孩子随便玩弄合作对象的朋友吧…? 到这里为止,你觉得事情还是可以解决的。 发生关系的事已成定局,好在没酿成最糟的苦果。趁现在一切还来得及,让这件事完全结束。你还可以回归正常的生活。你不想再瞒着季晓了。你受不了欺骗爱人的感觉。 这是最合理的一条路。拜托席哥联系叶青的父亲,说出他做的事。不报警、不影响夫妻关系,事情就这么在最小范围内解决。 那时你已经打定主意请求爱人的朋友帮忙。 直到收到某人的消息。 …… 『虽然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不过,姐姐最好不要找众芯那位老板帮忙哦?』 顶着金灿灿头像的男明星好事地发来消息。过分开朗的嬉笑的声气恍惚从耳畔漫到胸口,浸润大片冰凉。 『——毕竟还有我在嘛。』 …… …… 晚饭汤很好喝。季晓手艺一直很好。饺子特别香。电影画面中男主角重重摔倒在碎石路,一侧身体鲜血淋漓。天色渐暗,色调晦灰,他半跪在地、手背一抹嘴角,视觉中心便只剩一道湿润血红。画面定格,凌乱卷发下鹿眸异亮,男主角嘴角大幅上扬,虎牙尖如野兽利齿,咧开一道野性到纯粹的亢奋的笑。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自由。 睡前,演技高光时刻被不少自媒体博主剪进切片混剪的男明星哼着歌给你发消息。 『我不太喜欢被人忽视哦?…对了,黎姐姐。』 他笑嘻嘻地说: 『猜猜看,我是从哪儿拿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第17章 第 17 章 21 本来是没理他的。 后来从社交软件换成短信息。锲而不舍地骚扰。iMessage会显示已读。到这时候已经有点破罐破摔了。终于回了消息。 『随你。』 『哦!姐姐终于理我啦。』 那边秒回。 『要不要出来玩?在家待着很无聊吧?』 你已读不回。 然后他发来一个定位。 『位置:XX小区3号楼一单元18层』 …? 视线凝滞了。 『所以说很巧嘛,刚回家就看到了。黎姐姐真是魅力十足呢。』 …是和席哥去地下停车场的那条小路。途中穿过一个僻静的高档小区。他给的地址就在必经之路。 该商超和小区的地下停车场似乎是连通的。 本来以为是叶青在监视你。 原来只是巧合吗?一天之内,巧合未免太多了。 『当然不是巧合啦。叶哥有叫人看着你呢。发现你跟其他男人走了就稍微注意了一下。没想到刚好在我家楼下。』 …是错觉吗? 从刚刚开始一直莫名其妙地隔着屏幕回答你心里的问题。 对他的厌恶比叶青更甚。 你仍然已读不回。 向锦昀贼心不死:『出来玩嘛。明明和其他男人都可以呢。怎么我们就不行呀?』 什么其他男人,什么「我们」。你冷淡地回复。 『清者自清。』 想把他拉黑。但隐约有预感他应该不止一个手机。更明确的感觉是拉黑反倒会让他高兴。 在那之后你开始思考这一天发生的事。 ……一是找沈小姐帮忙。二是找席哥帮忙。除此之外,你想不到能牵制叶青的办法。 点开对话框时,又是宛如读心术的灵巧时机。屏幕上方再度蹦出消息条。 『虽然可能是我杞人忧天,不过,姐姐最好不要找众芯那位老板帮忙哦?』 与此同时,爱人的消息自然弹出。 『老婆,我今晚加班,要晚四十分钟回家。你自己先回哦。』 附带一个红包,祝福信息是替我吃点好吃的。 “……” 不太好的感觉。 刚好和叶青见面的今天,你的爱人突然加班吗? 而且、那个人,为什么总能猜到你要做什么?真有监视也就算了,可刚刚都是在脑子里想的啊。 什么都还没做,谁都没联系。他怎么会知道?总不能是心有灵犀。 是巧合吗? 接二连三的、令人不安的巧合。 平静的生活日常被奇怪的东西入侵了。背后冒出细细密密的凉意。 新消息恰如其分弹出。 [太阳]:『毕竟还有我在嘛。』 意思是,找席哥帮忙没用。因为能联系到的对象只能管住叶青,管不住他,是吗? 像中午一样。仍然是威胁。 一般来说,威胁的目的是让人「知难而退」吧?但艺名时锦的男明星显然不是。 …充满恶意地、期待着你的「迎难而上」。 他跃跃欲试、随时准备惩罚你的越线。 惩罚你本身就是他的目的。你的反抗让他愈发亢奋。 更合适的路蒙上一层阴影。 你仍然认为求助是有用的。 但甜柑橘的气息如影随形。 叶青的首要目的从来不是侵犯你。他要你屈服。 所以他不会阻拦那个人。 现在的方式还算温和。 如果激烈反抗,会不会换成更酷烈的手段? 到平常下班的时间了。季晓大概过一个小时就到家。焦虑在胸口疯长。游戏玩不进去,综艺也看不进去。前些天石象晗推荐的少年漫过分热血,反而带来难言的与现实脱节的官能。可能一切只是因为焦虑。直到动漫播到第二集,外带小吃热好十五分钟,爱人拎着饭菜回家。 暖金色的空气终于有了温度。 今晚你们自己炖汤包饺子吃。 季晓亲你一口,说今天他负责备菜。你就一边心不在焉地收拾案板,一边咬着嘴唇偷看他。 他认真的样子格外好看。 冲洗蔬菜、浸泡排骨,一颗一颗清洗虾仁。穿着围裙、袖子拉到肘部,白天操控鼠标的手被水珠打湿。水珠折射亮盈盈的暖色的光。备菜时按住食材的左手指节错落用力,拿刀的右手臂轮廓分明。 他一直在笑,怕剁菜声音太大你听不见,讲话时有意扬声。扬起的声音也亮晶晶的。 室内空气温暖安静。 电饭煲嗡嗡地煲汤。电视机里传来喜剧演员的笑声。菜刀均匀地切在案板,稍微吵闹的日常托举着温婉无波的澄盈的平静。 焦躁渐渐地、渐渐地平息下去。 “…季晓。” “到!” …傻瓜。这种时候要说「我在」啦。 咬着嘴唇、想要撒娇谴责,不知怎地、张口时只是忍不住地扬起微笑。 他在这里。这是你的丈夫。 这是你和他的「家」。 …… 将睡下前,季晓从背后抱住你,下巴搁在发顶,钝钝的燥热。他快睡着了,吐息绵长,喃喃地叫你「老婆…?」,仿佛入梦时分寂寂滑过的一声风鸣。 他身上有与你相似的味道。 男孩子头发干得快,湿润蒸腾,只剩干爽的清新味道。家里的沐浴露是你挑的,在朋友家淘到的小众品牌,味道疏淡的中性香。像白开水。 他的掌心干燥温热。肌肤残留一点剧烈运动的薄薄的湿润。他的拥抱温暖而有力。 他是你的丈夫。 这个认知无数次让你安心。 你抱住他的手臂,像飞鸟栖息归巢,更深、更紧地钻进爱人炽热的怀中,轻声回应: 「嗯。有机会就一起去吧。」 去旅游。 哪儿都行。 就你和他,两个人。 …… 屏幕亮着幽幽的光。 未读信息不断堆积。 威胁、亵弄、轻蔑、佻薄,肆无忌惮地玩弄。 不加掩饰的恶意。 你不是能够随意处理冲突的那类人。 但季晓是。 你不能时刻保持冷静找到解决办法。 但季晓能。 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 现在发生的事情对你来说格外困难。 你更适合处理堆砌大量数据的、需要集中精神的那一类工作。不需要任何本人特质介入。无社交类。现在发生的都是什么事?你最不会处理的问题。 难以抉择,不得章法,畏惧、退缩、寸步难行。 就算这样也不能不做。 深夜,窗外只闻夜风寂寂的呼啸。 丈夫的呼吸绵长均匀。属于爱人的滚烫温度贴在你冰冷的皮肤。他的体温连同从始至终的稳定,温柔的、坚定的,平静地,一点一点地渗透交渡。像是无形温热的结界,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你,成为抵御痛苦的屏障,护住了最深处残烛般颤悠的一缕火苗。 就像上午坐进天窗筛落、光斑四溢的豪车,坐在风流多情的旧识权贵身侧。哪怕明知势单力薄、明知反抗或许只会带来更糟的结果、明知一切已成定局——即便如此——难道就不拒绝、不反抗了吗? 难道你就认了吗? 凭什么啊? 凭什么要你来认命? 最终画面停留在邮件编辑,发送对象是个人邮箱。你一字一句写明原委。 发送界面转了半个圈,翻转成清新的绿色对钩。屏幕熄灭。你紧紧抱住爱人的手臂,闭上眼睛。胸如擂鼓。 你不要轻易妥协。 22 深夜工作间,正躺在人体工学椅抬高手臂欣赏新剪出的视频,屏幕上方忽弹出一条新讯息。黄色logo,来自邮箱。 谁半夜发工作消息? “沈曜辰——” 她打着呵欠喊一边正用电脑处理文件的双生弟弟,继续欣赏新拍的变妆视频。 “看见了。” 沈曜辰电脑自动登录沈初曦的邮箱。他大学辅修法学,常帮姐姐看商务合同,后来干脆全权负责她作为网络达人的商务往来。 “个人邮件。不是商务。要看吗?” “看。” 万一是剧本合作呢?说不定有沧海遗珠的好编剧。 “嗯。标题是…” 沈曜辰顿住了。 这反应不同寻常。她一挑眉,滑动转椅凑到弟弟身后,眉毛又是一跳。 “难得呀。”沈初曦兴味盎然,“找到我这儿来了。他不会真是为爱去的浔州吧?” “不可能。”沈曜辰笃定,“晟奇技术研究所在浔州有新项目,和众芯第一批研发线合作已经推进80%。我那天试探过,叶青去摘桃子的。” “天天说他不行,实际不还是更看好亲儿子?”沈初曦直起腰,纤细冷白的手臂在弟弟颈上收紧,下巴搁在他头顶笑,“曜辰,你猜这是不是小叶总给我们下的套?” 沈曜辰好一会儿没说话,眉毛拧紧了。 她看向电脑屏幕,发现弟弟点开了标题为求助及联系方式的邮件。便跟着读下去。 『沈小姐,您好。 抱歉打扰。年初崇越Y酒店金梁婚礼,我们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叶先生把酒倒在我的身上,您帮我说了话。 感谢您当时的帮助。现在我陷入与当时相似的困境。回想起来,除了您,我想不到其他能脱困的有效办法。 很抱歉打扰您的生活。如果您能看见,能否允许我和您单独沟通?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无论您是否愿意联系,都再次表示感谢。 黎浔州 』 空气无比安静。 按理来说应该是沈叶两家联姻象征的这处婚房别墅,只常年住着沈氏兄妹。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别墅,午夜寂静得落针可闻。 “姐…”沈曜辰的眉毛越拧越紧,扭头看她,渐渐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这女的,你有印象吧?我记得那天…” 沈初曦打断他:“我记得。”顿了顿,问,“你觉得她像吗?” 情妇?商业间谍?还是棋子? 沈曜辰努力回忆那天被叶青一路搂进酒店电梯的女人的脸。完全想不起来。就记得是个气质挺温和的普通女孩儿。跟崇越格格不入。 这种女的当间谍,那得是特别厉害的间谍了。以假乱真。 沈初曦不用他回答就得出结论。 她直接给叶青打电话。 沈曜辰脸色阴沉下去,低声问:“一定要现在打?” “那姑娘都半夜发了。”她挥手把弟弟打发走,“我怎么听见动静了?去看看知蘅醒没醒,醒了就哄睡,明天还要带她看爷爷呢。” “孩子有赵姨带呢。你俩说什么话我不能听?” “知蘅不是最喜欢小舅舅么?” “那倒也…” 话到一半,滴地一声,电话接通。先于人声传来的是海浪声。气氛沉寂数秒,那头才传来轻柔丝滑的笑音。 “是你呀,初曦。这么晚了,有事吗?” 沈曜辰拳头攥紧了。 沈初曦眼睛盯着电脑屏幕: “爸想看知蘅了,明天一起去?” “…我?”对面顿了顿,忽地笑了,“他说的?” “我说的。”沈初曦假惺惺地说,“都是一家人,一年到头的,怎么也得聚聚。你过年也没回家呀,青哥。” “我?回哪个家?”叶青真是忍不住笑了,“最近哪儿惹你了,初曦?把我骗回去,然后曜辰等在门后打我,是不是?” “老子打你什么时候用我姐骗。”沈曜辰冷冷补充,被姐姐瞪一眼,闭上嘴,不说话了。 沈初曦语调亲切,接着说:“这不是姑姑也想你么?那天表姑才说想你来着。我说了叫不动,她还喊我叫你。” 叶青的母亲沈韵,是妻子沈初曦的表姑。 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 电话那头海浪声始终不停。潮起潮落。岸拍巨浪。浪花消弭雪白泡沫。许久,青年才轻声回应。 “我有事。” ——他连续拒绝三次了。 一般来讲,搬出母亲时他不会拒绝。何况今年他确实没回叶家。去年父子俩从年头吵到年尾,叶青直接搬到酒店住,今年干脆去外省出差了。 这时视线捕捉到关键词,连同他接连的拒绝、共同指向一个奇异的可能。沈初曦心头微微一跳。和弟弟对视一眼,复又看向显示屏。 发件的个人邮箱显示名称为Sea。 海。 “有事?”她的声音还是轻松大方,“众芯老板不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还需要甲方EVP全天加班呀。青哥,你实话说,是不是又背着我谈商务去了?” 电话那头叶青不说话,只是笑。 浪潮翻涌。 最烦他这一点。套不出话。 她视线瞥向沈曜辰,弟弟心领神会,翻出酒店资料,日期指向早春最冷的那一天。 “还是说,真为了「爱情」?——24号动静太大,有人跟我通风报信呢。” 「丈夫」沉默的时间比先前几次加起来都要久。 这一次他的声音冷淡下去。 “沈初曦。”他平静地说,“你还要查我怎么…” 伴着潮汐涨落,他的声音忽而卡了壳,之后的三个字像极艰难地挤出来的。 “…玩女人么?” 他的心情像是糟到了极点,意味只剩冰冷的不快。沈初曦这回真惊讶了。叶青从来没跟她翻脸过。或者说她就没见叶青表露情绪过。他这样子——就因为发邮件那女孩吗? 她记得这事。朋友婚宴那晚叶青把隔壁厅一个姑娘拐上床,闹出了点儿动静。听说姑娘一开始不愿意,后来也认了。对此沈初曦很难讲有什么感想。 他以前是没这么干过,但干了她也不意外。他和林秉、向锦昀那帮子浑人一丘之貉,能是什么好东西?这事儿就这么简单。 让她意外的是叶青对那姑娘…居然还有点儿执着? 研究所的项目是好,刷履历的好去处,但晟奇集团何等庞然大物,能去的地方可不止这一个,何况该研发项目还要跟有旧怨的众芯合作。前段时间她还想不通呢,那姓席的老板根本把小叶总当仇人,这事儿上出差申请推进得那么积极,不是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还想着说不定有她不清楚的商务往来。 证实邮件后,线索便都穿在一起了。 …不过,还有叶青摆不平的女孩呀。他那副相貌,以他的手段,那姑娘居然不情愿到给她发邮件求助…? 微妙。 微妙的幸灾乐祸。 难得单纯从感情上笑话他。 这件事对她暂时没有利益影响。但对方向她求助,而她看到了。或多或少,她应该帮这女孩儿一个忙。 “叶青,”她礼尚往来,声音也冷下去,“你不要搞出动静。我不管你,但还有知蘅。孩子快到记事的年纪了。” “依我看,让曜辰收敛点儿才是当务之急。”他稳定情绪,声气又浮现虚伪的笑意,“我有分寸。” 有分寸到被女孩病急乱投医找到她这来求助吗? 她没提这茬,叶青先提起了。 “她找你了?” “她?”沈初曦惊讶道,“找我?” 叶青在有关这姑娘的话题上表现得都不太常规。 他没有笑,声音轻得压抑。 “我想她应该会找你。…没找上你,当然更好。”片刻,接着说,“叫…黎潮。六月前我会安排她进晟奇总部。” ——你自己听听你在说什么??? 「…你突然疯了?」 沈初曦差点要问出声了。 沈曜辰一向比她嘴快:“不是,你他○要干什么?我怎么听说这女的不愿意啊??” 叶青很明显不想讨论这个话题。提起黎潮的名字只是为了通知,免得他们把她当做什么高级商业间谍针对调查。他平静地回应:“她会愿意的。” ………………她不记得叶青之前是这么难沟通的一个人。别闹出动静,还不够明显吗?这是要做什么。强○吗? 她头疼地说:“人家报警怎么办…?你确定能处理好?” 叶青分外柔和而笃定地说: “她不会的。” “…………”沈初曦决定为那女孩最后争取一下,“叶总呢?你说要把她弄进公司,确定瞒得住?这不是你以前那些风流事,这是公司。” “她很优秀。”叶青先强调了一个跟话题没任何关系的事,而后轻嗤一声,难掩讥诮地柔声问,“初曦,你说的叶总,是叶岳奇吗?” 叶岳奇唯一的情人——据说是中学同学——跟了他三十年,也干了三十年总裁办文职。她甚至是从晟奇退休的。到现在他们还在一起。 叶青和父亲的关系水火不容。 沈初曦张了张嘴。划过脑海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要拿叶叔类比吗?」在此之后,说服叶青的心思忽然就淡了。 他听起来不像是要「玩」。 “你…”曾经算得上朋友的两个人、结为夫妻后关系更像竞争对手。双方各自觊觎着对方背后的庞大家业,她都没意识到多久没跟叶青聊这么一场单纯的、与利益争端无关的天儿了。而这居然因为他对一个女孩的执着。她考虑过这是否是叶青的另一个骗局,但实在能想到太多更好的办法。他真就只是发了爱情的疯。 沈初曦张着嘴,想到沈曜辰,想到婚礼后弟弟猩红的泪眼,半晌,只叹出一口气,无奈道,“那你…你对人家好点儿吧。” 叶青这才露出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你也是。” ………… 深夜莫名失眠,沈曜辰跟她一块儿醒。对视几秒,她轻声问:“知蘅呢?” “比我们和他都好。”沈曜辰的声音也很轻,他们心灵相通。“至少她是独生女。至少我们都爱她。这就够了。” “我看她爸没有多爱…” “万一像叶叔对小堇呢?” “…但愿如此。” 再入睡前她想:对不起了,黎小姐。 你很可怜,所以,别挡我和知蘅的路。 第18章 第 18 章 23 周二早正常上班。季晓先把你送到公司楼下。昨天睡太晚了,今早两人都差点睡过。 车刚停稳你就匆匆解安全带,匆匆亲他一口,匆匆拎包下车冲向公司。 …其实没有那么匆忙,就是想主动亲他一下。 以前都不会在外面这样。毕竟车窗不是透明的,早上CBD人来人往,被人看见夫妻亲热、怪不好意思的。 但今天就是觉得他头发乱乱的很可爱。 相比平常、有股稍微没睡醒的迷糊劲儿。握方向盘的手臂有昨晚你留下的压痕。 …昨晚、手臂收紧环抱,仰颈吻你的锁骨的时候,夜灯投进清澈眼眸,盛月般温和专注。最后关头失控攥住爱人残留湿气的发丝,吻至深处,你只因为他的视线动情。 总之、亲了丈夫一口就慌乱地跑下车了。 现在的公司,每天只需要按部就班完成工作。没有太强的挑战性,对履历没有美化作用,但事务本身对曾经在地狱大厂工作过的你来说实在非常轻松。 没什么压力。 所以同事之间关系也不错。 公司设于大厦十二层,租一整层作为办公地点。打卡机就在电梯口。同事们上班前会各自打招呼。今天你到得晚些,踩着点打上卡,他们已经陆陆续续在办公室坐好。 因此,直到坐在工位,你才意识到。 周围的同事都在悄悄看你。 从进门到坐下。 视线如影随形。 …? 这是、怎么…了? “小黎。”坐在对面工位的组长说,“有寄给你的东西,你去库房看看吧。” 库房?快递一般是放在前台的。 你是技术人员。你不知道库房在哪。 最后还是年轻的行政人员带你去的。 你们并肩走。今年刚进公司的小姑娘一边带路,一边小心地瞥你的神色,走到库房拿钥匙开锁。直到你走进去,才小声说:“黎老师,您看下…这应该是您的电话吧?” 这里比起库房更像杂物间。 闭塞、昏暗、积灰。 小姑娘在你身后开灯。 啪地一声。 光线骤亮。 这里东西很多。但没人提醒你是哪件。 因为只可能是那一件。 浓光一瞬浇落。 库房正前方,特意擦去灰尘的旧椅上方,静置一方玻璃展盒。 蓝丝绒包边、黑曜石底座。 琉璃方罩满映着光,满室光线汇聚在它的中央。 毫无疑问是定制珠宝展示盒的透明的腹中,那方旋转、盘绕,轻盈碰撞的精美物品。 纹理细腻、鳞片精美,粲金蛇骨灵动蜿蜒,旋转盘绕之间,蔚蓝宝石错落垂坠,折射浓光,熠熠生辉。 一条明显参考蛇尾作为设计灵感的。 蓝宝石蛇形赤金腰链。 腰链。 叶青大张旗鼓地往你公司寄一条奢侈品腰链。 一般来说很难看出项链和腰链的区别吧。你也不是珠宝专家。其实看不出来的。所以你为什么知道呢。 从最熟悉的地方、一点一点侵犯异化。 脑袋嗡嗡作响。无法摄入氧气。接近窒息。指尖止不住地颤抖。 …不是昨晚才发的吗?怎么就发现了?不应该呀。昨天才答应他了呀。太快了吧?不应该呀。怎么回事?监视吗?在你手机里下了监控软件。还是什么?这个,有点过了吧。之前还没有到这个地步的。做什么。想毁掉你吗。为什么,突然间,一下子——不、不、不,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身后有人、这是公司、掉眼泪太奇怪了、本来就已经够奇怪了、对了而且还给同事添麻烦了对不起待会要道歉组长行政还有……………还有。还有——还有——他到底有什么病要拿人台展示一条腰链送你?! …………展示盒自带一个小型玉色人台。 胸部以下、大腿中段以上。横分到只剩腰腿的玉色人台。 腰链就挂在人台的腰上。 蛇尾掠过肚脐。垂落的蓝宝石挂坠摇曳于两腿之间。 很漂亮。非常漂亮。比起珠宝,更像艺术品。不认识宝石的品种,但听说过,一颗要四五位数。链子上有几十颗。 流苏、还有作为鳞片的装饰品。 蛇的鳞片。蛇尾缠绕侧腰。 吊坠在两腿之间颤悠。 大脑缺氧。 看到这种,充斥着恶意、不算是礼物、的东西。 这时候应该,冲过去藏起来,摔到墙上,扔掉,还是,什么?尖叫吗。 意味很明显呀。是威胁。是羞辱。是警告。是嘲笑。是死死死死死死地缠缚在你腰间的绳索是蛇尾是生○器。是那晚嵌入最深的播种。是他的吻。 是性。 任谁都看不出明确的信号。 却也任谁都不会忽视,这具精美绝伦的礼物之下,招摇过市般,昭然若揭的。浓得令人窒息的。 ○暗示。 ……对了。 今早你是最后一个打卡的。 进办公室时大家都在看你。 多少人看到了? 多少人——… …无法再思考下去了。 能想到的只剩那个夜晚,伴随浓重酒气倾落的加害者的吻。怜爱的、**深重的、贪婪的,安抚的。死死缠绕住你的。 湿润黏稠的吻。 光下流转的深蓝像积蓄成水泊的毒液。 高新区,商厦高层,公司库房积满灰尘,到处是脏兮兮的旧纸箱。珠宝盒放在同事坐坏的椅子上。 这把椅子早就该扔了。滑轮挨个地坏,椅背划破长口,不好看还难用。是行政大姐一意孤行,觉得还能修,还能用,才一直放在库房。 没有人去修。 放着放着,就落满了灰。 擦得再仔细,也算不上干净。 奢侈的艺术品自如地流转粲光。衬得那一点灰尘纤毫毕现。衬得一切格格不入。 情绪推到顶端。呼吸堵在喉咙口。眼前阵阵发黑。眼泪忍住了。比泪水更汹涌的情感接续冲击。是恐惧吗?绝望吗?还是早有预料?或许兼而有之。但这都不重要了。闹到公司了。已经是既定事实了。不要傻站在这里发抖了。别想了。想想以后的事吧。 “就放在…”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这里…行吗?午休我再来拿。” ——怎么偏偏今天起晚了? 行政姑娘看看你,看看那一盒扎眼的珠宝,忍下一肚子问号,点点头:“行。黎老师,您先工作,中午我在库房门口等您。” ……如果再早一点、如果、……、……昨晚——… …… 回工位还是所有人都在悄悄看你。 你已婚,有丈夫。经济条件还可以,但绝不是豪富之家。且社会关系简单。也没什么网红主播的副业。 但凡这是一束花都说得过去。 可那是什么?——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吧?女明星戴的蓝宝石珠宝!!这已经够震撼了。更震撼的是拿了个…怪暧昧的人台装饰。 …………这礼物送的,就,想让人不往有颜色那方面想都难。 淡季本来工作就不算忙。 所有同事。哪怕是和你关系不错的同事。都忍不住用相当微妙的表情观察你。悄悄八卦的打字音此起彼伏。 你坐下先给组长道歉。 『对不起,周哥。给你们添麻烦了。』 用的社交软件。 不是工作软件。 组长周哥回:『我不辛苦,就是你惨了。』 『我来的时候东西放在前台,一堆人围着看。后来是老板过来让行政锁库房里的。说是太贵重了,不能放外面扬着。』 现在的公司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一位老广,脾气好,肚子圆,脸也圆,穿衣打扮极其松弛,工作上相当佛系。一切交给专业人士负责。开会都不常到场。 …连老板都说你的东西是贵重物品。 绝望到极点甚至开始想笑了。 你又给老板发消息道谢。 『对不起,领导,给您添麻烦了。没想到会放到前台,是我的疏忽。谢谢您愿意帮忙收它。』 心宽体胖的老板很快回你一条带口音的语音。 『举手之劳啦。小黎身体怎样咯?』 在说你昨天请假去医院的事。应该是线上流程审批看到的。 『报告还要等两天,应该没什么事。』 老板这次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超长60秒语音条,塑料广普。…说快了外地人听不懂,软件还翻译不出来。你翻出耳机辨认许久,才意识到他是让你处理完工作就早早回家休息。中午就可以走。 好像因为行政姑娘跟他说你脸色特别差。 …啊。 是这个原因吗。 刚好昨天请了假,今天又收到奇怪的礼物。担心员工的身心状态,所以让你休息。好像也说得通。 老板人一向不错,注重养生,去年才给生病做手术的同事发了大额红包。 …… 脑中的推演、却反反复复地滑向另一种可能。 ——还是,把这个贵重物品交过来的时候,谁跟他们说了什么呢? 明显不是寄来的呀。这么贵的东西。就是说谁敢拆啊。所以很明显呀。 它不带包装,**裸地放在前台。 ——是有人亲手放在那里的。 …………不知道。不清楚。不知道。 是好心的老板体恤员工,还是买通同事操控行程? 是正常的吗。是经过干涉的吗? 分不清。 不要再思考了。 …… 对话框停在消息界面。 你已经很久没回这个人的消息。 上条消息是『周五晚上有空吗?』 现在它终于有人回应了。 第19章 第 19 章 24 认知撕裂了。 脖颈仰到极致,发顶温和刺痛。滞涩与冰冷。杂糅的液体染湿透明。眼前打翻了桃花色的调色盘。极淡雅的美丽与绚烂的痛苦交织。何物叮当作响。 “黎潮。” 耳畔声音轻柔熨帖。 指尖洇湿了透明。湿润呵着雾气朦胧。冰冷生硬地抵着下颌。口唇的深处柔软嫣红,手指玉铁似的深深嵌入。太冷了。冷得发痛。 肩头过度地展开,战利品般贴在展台宣扬胜利。你是战利品。修长冰冷的手指钳在双颊。烟粉晚霞打翻桃花色的调色盘,白与蓝与粉的天空近在咫尺。云端之上。杂糅的液体染湿玻璃。碎冰似的低柔喟叹。 “——黎潮。” 檀香,木质香。冷冷的薄荷香调。金属叮当碰撞。樱粉、宝蓝、浓金,清透的、深邃的、奢华的。湿润蔓延。漆黑缠缚手腕,金蓝缠绕腰腿,银粉点缀雪白。没有酒精了。何物能够麻痹? 库房灰尘中央切割到只剩器官的玉色展台。你。放在透明玻璃中央作为艺术品展示。 “…黎潮。” 身高差。足尖吃力踮起,疼痛黏连着激越。阵阵发白。心脏憎恶地跳动。未曾感受的**的浇落。旧识倾在身后,抚着、弄着、怜着,揉着湿漉的脸颊。脖颈仰到了极致,眼眸垂到了极致,将闭上了。朦胧的桃花樱花杏花的烟粉色泽晚霞连片。自耳畔至睫羽细吻如落花连绵。 酒醉时无数次曾深深信任的作为依靠的旧识自身后怀抱着你,执拗地、不欲得到回应,仿佛只为确认你的存在,细密连绵无休的激越之中,耳畔轻喃恒常不变。 “……黎潮。” 别。别。别。不知道求恳了多少句,挣扎了多少次。深处激越着极陌生极绚烂的烟花。嗓音近哑了。眼中看到的仍是雾蒙蒙的烟色。 知道他想做什么。但别。到这一步就好了。逢场作戏也要有限度。上次是喝了酒,别再,别——烟溢的淡粉流逝染作晕紫薄暮——某时某刻,体温烫热的手指落在腰际,凉冽气息像是鸦片。湿透的睫羽颤悠着,躲闪着,颤到簌簌落泪,躲到避无可避——视线相对一刹,那双醉态的桃花眼好似要把人囚住一般罩进去—— 他极细致、极温柔地吻住了你。 …… …… 肌肤游动着黏腻。 看不见的汗珠濡湿发根。 一手勉强扶着栏杆,仍脱力跪倒在落地窗前。握着金属扶手喘息时,凉木质气息接近,一双温热的手滑入腋窝,稍一发力,便叫你靠入怀里,随他一同站立起来。 “累了么?” 叶青极快乐地问出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去床上歇一会儿,好不好?” “…啊啊……” 脱力。 鼻尖尽渗细汗。脊背时而划过冷冰冰的流动感。不自主地低低喘息。胸口迟钝地跳动。血液在皮肤下层缓慢而滚热的流淌。视线落在窗下攒动的人头,又忽而变为激窜的冰凉。 …到下班时间了。 “我、不…”急促的拒绝也喘着娇气,囫囵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只字片语,“季…我爱人接…我得……” “哦,他呀。”叶青仍是愉快的样子,贴着你的耳根柔声安抚,“刚巧有一个紧急任务,今晚恐怕又要加班呢。” …… 强挤力气挣扎的肢体、复又渐软下去。 纯白色的床单。 房间看起来像样板间。 身上黏腻湿润。不干净。对坐上新床单有本能的抗拒。你攥着他的手臂勉强摇头。 叶青问:“不舒服?” “…脏的。” “没关系。”青年安抚地说,“歇一会儿。” 你从始至终垂着眼睛。 从最初到现在,每一次都是这样。 不敢看他。不敢直视他。恐惧。但不知道恐惧什么。 “…我想洗澡。” “正在热,待会儿帮你洗。” 他把你按在床上,把枕头摆成适合倚靠的形状,把你扶过去倚着,又去一旁净水机接水,靠在你的嘴边,小口小口地喂你。 目之所及,只有一截冷色的手臂。 颜色…比恋人的浅。在男人中很白。但也没有到吸血鬼的程度。手指细一些,但骨节分明。很长。整体效果有点秀气。干干净净的。 …啊。 ……今天没有戴戒指。 “……腰。” “怎么了?” “太硬了…宝石。” 过来之后,逼你戴了一大堆珠宝首饰。胸链、腰链、脚链、项圈,每个都叮叮当当的。 “不喜欢?” “不舒服。” 叶青好像笑了,杯中水泛起涟漪。 “但很适合你。” 不打算让你摘下来的样子。 好想缩成一团。好恐怖。一开始想要反抗的。到被他用皮带反绑住手腕就开始害怕。对用○○太抗拒了,拼命拒绝,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退而求其次」变成了主动要求。 什么。回过头来开始困惑是自己说的话吗?感觉不像脑袋正常的人说得出来的。然后要亲你。太不想接吻了还是拒绝。就变成接受落地窗前。到最后还是接吻了。 还不如一开始就在卧室。 卧室是高层公寓样板间的样式,简约轻奢风格,全屋智能精装修。床单是纯白色,床头柜黑金配色。一侧仍然是落地窗。叶青把茶几边的单人沙发拖到床边,身体向前倾靠,纸杯向你倾斜。 这个小区,当时你和季晓买房的时候也了解过。地角特别好,市中心,楼下是大型商超,离公司特别近,顺着窗能看见商厦大楼。走小路通勤时间只要五分钟,甚至不用开车。 价格让人望而却步。 不是你们应该去看的东西,甚至没有了解的必要。 “…手腕也很痛。” “绑太紧了么?我看看…还好,没有蹭破。” “肿起来了。” “看到了,形状很漂亮呢。” “你是施虐狂吗?” 叶青还是笑。 一直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应该在笑吧。 “只是想留下痕迹。” “是金属和皮带留下的痕迹。” “是我送的东西就可以。” 表现得脾气很好,无论你怎么说都很高兴的样子。这种情况下很难保持负面情绪吧。结果连恐惧和愤怒都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无力。 太无力了,反而能够正常说话。 气氛微妙地回到当初。 “留下一次还不够吗?” “想留一辈子呢。” “…不要说这种话。” “又要说已经晚了?” “不是,现在很害怕你真的打算这么做。” 叶青自然乐于听见这种话,放下水杯,高兴地牵住你的手。你自己也极疲惫地笑起来。如果有外人在,或许会因此刻的气氛误以为是恋人间的聊天。 “不行么?” “不行的。上次声嘶力竭地拒绝过了。” “可最后同意了呢。” “那是、…”因为他的朋友很恐怖。 你抿住嘴唇,终于抬头望去。 纯黑衬衫解到第三颗,锁骨线条细腻蜿蜒,青年衣襟凌乱,袖口挽起,身体向你微微倾来,一双狭长的眼好似浸着晚间的桃花烟暮。视线一刹烧起火光,沿着双颊滚热起来。 胸口好似被火苗蜇了一口。 想着立时收回视线,眼下却又是十指交错、亲密相依。 做到这个程度,再分辨说「不愿意」、「因为你威胁我」么? 你的喉咙□□涩堵住了。 叶青轻声笑道:“还是不愿意么?” “…叶先生。” 你低低地、几乎带着恳求,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他于是也叫你:“黎潮。” 他问:“你更喜欢他么?” 这个问题很奇怪。 你怔住了,再抬头他的眼眸含着奇异的光,莫名使人背后发冷。你低声说,“什么?…谁。” 叶青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唇畔弧度不变:“昨天下午,除了我们,还见了谁?” 他的意思,语调里透露得很明显了。 “什么?”荒谬盖过恐惧,你的声音不敢置信地提高了,“我跟席哥能有什么事!” 一个两个的为什么一直提起席重亭?你跟他根本不熟!至少这时候至少应该提季晓吧?! 是么?两个人在车里待了四十分钟呢。 叶青不大在意地笑起来:“知道了,什么都没做。找他帮忙解决我呢,是不是?” 气氛一瞬冰冷下去。 声音再一次哑住了。 细长的眼睛、稍微眯起来更像盯上猎物的冷血动物。 “黎潮。”眼前极近处,青年柔和地说,“你可能不大了解我。…我和家里关系是不算好,但仍然是一家人。他们是不会向着外人对付我的。” 他倾下腰来,指尖拨弄着你胸前金粉的珠宝,视线自上而下地投注在你雪白的脸上,在叮当声中慢条斯理地露出微笑,声气仍是柔滑的。 “你的这位清白的…好朋友,确实和晟奇有些商业往来,我父亲很喜欢他。不过,我想你忘记了:他是研究所的乙方。——你期待他来找我的麻烦么?是可以,那么,代价呢?” 代价。什么代价? 晟奇集团的执行副总裁靠得更近了,吐息几乎与你交融,指尖爱抚你的脸颊,极耐心地、掰开了揉碎了地解释。 “他要怎么为难我?中止合作?转投别家?黎潮,你知道晟奇为这份独家合作让利几个点么?你知道这几个点代表小数点前多少个零么?你认为这是对我的威胁么?确实是损失,确实能闹到叶总桌上,确实对我有影响。可于我和晟奇而言,至多是再花几年时间——倒是那位先生。你知道他要付出什么代价么?私事在我,影响到公事,过错方就是他了。——猜猜看,他要亏损几个点?难不成,你那位一毛不拔的好朋友,甘愿为你付出这种「代价」?” 话至此处,叶青忽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对了,听说席先生出身贫苦可怜,倒是很重感情…说不准确实愿意帮你的忙呢。” 青年盯着你的眼睛,自极近处、冷血动物般危险的意味如话音般柔滑地渗出黑白分明的漂亮的眼底,掠过一抹隐含恶意的讥诮,“那你呢?黎潮,——你要付出什么代价「答谢」他?” 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没有人告诉你这些事。 你、出门之前确实给席哥发了消息…主要是害怕发生不该发生的事,给自己加一点保险。但没说是谁、也没说去哪里。严格来说你没有向他求助过。是他自己说会解决。可他不知道对象,解决更是无从谈起了。 但你确实想过。在叶青提起之前,认认真真地把这当成过一条路。如果你问了。如果他应了。如果他真做了。 ……你要怎么答谢他? 你突然发现自己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只想着要脱困、要求助。 其实他凭什么要帮助你呢? 而且、就像叶青说的,如果他真的帮了,你要怎么答谢他? “听说他刚巧未婚——…”说着说着,叶青自己的表情先变得微妙,不知怎地按下这茬,转了话锋。 “…还钱、还是人情,受了帮助,总得有点儿诚意,是不是?” 你瞥开眼睛,不去看他,低声说:“…我会努力还上的。” 看不见的地方,叶青的表情愈发奇妙。 …所以你真打算找那人帮忙,真觉得他会付出巨额代价? “如果他不要你的钱呢?”他的声音因不快而愈发地轻柔。“你还有什么?” 这话的暗示意味就像人台上的腰链一样明显。 你又一次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席哥不是那种人!” 说出口你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话讲的简直跟季晓一模一样……从语气到情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叶青奇异地望着你:“哪种人?” “…他不会对我做什么。” “那你自己呢?” “会还的!人情还有钱。” “怎么还?靠打工么?还是告诉老公,算你们夫妻共同债务?” “……” “你知道他在做灰色产业么?” “…?” “你觉得他不想睡你么?”他几乎咄咄逼人地问,“你不清楚么?一个事业有成、单身的、像他那样的男人,会无缘无故地帮你?因为你是他朋友的老婆?他为什么不跟季先生说?你要说因为你求他么?那他为什么要听?他是谁的朋友?他好心?黎潮,你信任他,就去试一试——今晚给他发消息约酒店,你猜他会不会赴约?不把你○到○○○○都下不了床吧。你不如猜猜看——” 他凝视着你,如盯住猎物的蛇,声气蓦然极柔婉低滑地冰冷下去。 “让席重亭帮忙,你的下场会不会比跟我更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25 闹得很不愉快,但还是要洗澡。 想自己洗的,叶青非要帮忙。太累了。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浴室和浴缸都很宽敞。 “这里,” 指尖轻滑脚踝,不轻不重地揉过勒痕。涟漪激起。水波潋滟。湿润的手指落在脸颊,划开一道热流。 他柔声笑道,“也肿起来了。” “太多了。”你低声说,“要我怎么解释?” “每晚都看得见么?” “…” “没精力吧?”他露出奇异的微笑,“不让他看见不就好了?…女人想出轨,男人是看不出来的。” 浴缸流动温暖的水波。血色花瓣星星点点。眼前水汽蒸腾,青年细长佻薄的眼隔着一捧迷离的湿雾罩住你。你看着他。始终风流自如的神色如镜面般慢慢出现一道裂痕。他垂下眼,沉默下去,不再笑了。 他坐在浴缸靠外的位置,比你稍高一些。衬衫没有脱,只是敞开了。肌肉线条很漂亮,薄薄的。眼睛垂下去、过分精致的面部线条在水雾中朦胧,看起来终于不那么坏。 他比看上去更清癯一些。 褪去价值不菲的包装,像从精神上也**了。 你撑着身子、抬起手臂,从他的腿、到腰、到膝上微红的掌心,一点一点描摹过去。无机物般的僵硬。指尖沿着清晰轮廓向前,手臂环绕收紧,你慢慢倾靠过去,抱住了他。 他的膝盖也特别冷。 “你呢?”你问。 “…我?不需要解释。” 他的语调生硬起来。 你轻轻摇头,指尖一压,便听见低低的吸气声。 “这里,不是流血了么?…划伤了。” “……” “没发现?” “没有感觉。” “…这样啊。” 沉默。 水流嗡嗡地波动着。水面涟漪像毛玻璃。朦朦胧胧落下支离破碎的倒影。 冰冷的体温贴着侧颊。 “…不工作么?周二。” “…在晚上。” “啊。今晚?” “有个饭局。” “诶。喝酒那种么?” 有点惊讶。 是所谓的商务饭局吗? “都要喝酒的。”他的手慢慢抬起来,小心地落在你的发顶,动作很轻,“我送你回家再去。” “…想象不到。” “我喝酒么?之前也在喝呀。” “饭局和酒吧、感觉很不一样。” 叶青微笑了一下。 “你一定不喜欢。” “我不适应那种环境…” “我知道。” 很久以前,跟他说过不喜欢团建。那时候也是这样地聊着天。喝他调的酒。说他的手一看就很冰。 “你呢?” 水面花瓣星星点点,光色朦胧着水红的影。 这一次他听懂了,轻抚你的发顶。 “我可以适应。” 你越过他的掌心看着他。 “你一定不喜欢。” 叶青安静了一会儿,低缓地说: “没有人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他真的变了很多。 这种话,以前的Nevoeiro店主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可能还会反驳。那时他看起来非常年轻,有些不易察觉的桀骜的少年气,一眼就能看出学生的轻盛。但现在没人会把他当孩子了。 说话、做事流露出的…过分熟稔的商人气息,让人感觉非常遥远。 “…不公平。” “怎么?” “不是接受现实了吗?” “哦,”他明白了,轻抚你的脸颊,“还没完全接受呢。” “因为我好欺负吗?”你忍耐地问,“家里没什么背景,家庭成员职业身份都很普通。方便下手。下手也不需要付出代价。” “…不是的。” “骗人。如果我是沈小姐那种的背景,会这么做吗?” “那样就不会放你结婚了。” 话音中蕴含的、理所应当的、浓厚的阶级思想让你一瞬抿平了唇。你再次意识到他已经变成不同的人。厌憎地想要开口的刹那,又听见头顶青年喃喃自语。 “…但这样的才是你。” …… 还能说什么呢?仍然只有无力。 “骗子。” “可能是吧。”他重新露出笑容,“去怪你老公吧。” “我爱人很好。”你硬邦邦地说。 “所以才转投他的怀抱?” 说得像自己是受害者一样。 本来就没什么。只是暧昧而已。那时一副恍惚的样子,看起来脚不落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像断线风筝一样飘走。现在看来果然飘走了。 你抗拒地摇头。 “听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是,如果嫁给企业家,可能我会收敛?” 神色轻松地笑着,语气听不出是否是玩笑。 “要怪你老公不够努力呢。” 这不是一个层面的问题。 你压抑地反问: “…你就努力了吗?” “是啊。”叶青平静地微笑,“现实就是这么不公平。” 被更高一层的残酷的现实压倒之后,又要变成残酷的大山把你压倒吗? “…懦弱。” “我知道。” “……我不想。” “我知道。…找人帮忙了,是不是?你很努力了。” “……” 他低声笑道:“沈初曦帮了么?” 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他妻子的名字,之前只知道姓沈。原来名字也这么好听。 这个话题让你感到更加无力。 他果然知道了。 一条一条地把眼前的路堵塞。让你只剩最后唯一的路可走。再一副温柔的样子接纳你。他总是这样。 一步一步,逼退到无路可退。 “老板,” 渐渐温暖的清癯的怀抱裹住了肌肤,脸庞逃避般深埋进去,你喃喃摇头,“你不是这样的呀。” “已经是这样了。”叶青安静地说。 “求你了…” 除了软弱地恳求、似乎已什么都做不到了。 “求你了,老板,你知道我…没有认识的人,我只知道您了…求您帮帮我,…我们不能这样的。” “不行。” 他的手缠在你拥住他的垂落的指尖,从话音到动作温和无比,内容却像密不透风的丝绸,柔滑地缚住你的脖颈,溺水般的浓郁窒息。 “谁都帮不到你,黎潮。………我不会放过你。” …… 你当然知道。 不会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 …… 压痕和勒痕。皮带捆住的手腕、金属压迫的腰腿和脚踝。洗完澡后更加明显。今天穿的裙子和袜子都不够长,脚踝露出一点红肿。你不断下拉裙摆,试图让它再长些,长到遮住一切痕迹。 下楼时十指相扣。 你极力抗拒他送你回家。于是他就没有送。出电梯你低着头,匆匆走出公寓楼,身后灼灼的视线像要刺穿皮肤,把你的血液也烧尽了。 26 地下二层电梯口,银发青年蹲在垃圾桶边,一边玩手机一边吸烟。若非浑身上下叮叮当当的项链首饰奢牌,看起来跟蹲在马路边的小流氓没什么两样。他轻踢一脚当红男明星,向锦昀叼烟抬头,墨镜下唇边还咧着笑,看见他反而收敛,乖乖叫一声“叶哥”。 “跟她说什么了?”他脚步不紧不慢,径自往车库走,“我看吓得不轻。” “能说什么呀叶哥。”男明星起身把烟掐灭,拍拍灰尘跟在他身后,“问姐姐愿不愿意陪我玩,她根本不理我诶。” 自己的朋友什么德行叶青再清楚不过。视线瞥去,向锦昀还在啪嗒啪嗒地玩手机。仔细一看,聊天界面没有一条回复。密密麻麻全是蓝色消息条。 消息轰炸。 像他做得出的事。 “怎么?”叶青笑起来,“又被没收了?” 向锦昀浑身不舒服似的活动了一下颈椎,关节发出脆响。“常佑,”他难得不笑,表情极度躁动,握着手机的指尖极轻微地不规则颤抖,“向峒生管得都他○没这么宽。”说完这句话他立刻又开始给黎潮发消息。 常佑是「时锦」的经纪人。 向锦昀家世不错,不过跟娱乐圈关系浅薄,这经纪人是大学期间他自己找的。国内经纪公司星罗棋布,有营销型的,有自带大厂平台的,有主打影视综艺选秀的,联系他的有那么几家,他最终选择的是均衡比对过最适合走演员道路的天颂传媒,算是传统影视制作类公司里资源最好的一家。常佑是天颂人脉最广的经纪人。 事实证明他没选错。 一炮而红。 他大学读表演系,成绩优异,自然跟老师关系好。剧组是大三进的,电影是毕业上映,后拍的几部电视剧先放映。拍一部火一部,到电影上线直接拿了影帝奖杯——满打满算才入行三年半。 上学时就听说有些天才天生有星相,向锦昀自己没感觉,但所有老师都笃定他是。现在看来说得也没错。 爆火之后回家,饭桌上向峒生睨着他说老二从小就会演,他妈心里扬眉吐气,嘴上偏低眉顺眼地撺掇他敬酒。可能演技也遗传。 车辆启动,一侧叶青漫不经心:“这才半个月,又惹什么祸了?” 他牙根软得难受,满兜翻不出一颗糖,开始翻叶青的车,从前备箱手套箱翻到中控台储物格最后调直靠背,终于在后排座椅找到一颗上回自己落下的柑橘硬糖,立刻咬着包装含进嘴里,含糊回应。 “被记者拍到了。” “什么照片你自己摆不平?”叶青轻挑起眉,转头看他,“钱呢?” “澳门拍的。”舌尖塑料咯吱作响,他三两下带包装嚼碎硬糖,终于稍微放松,又咧嘴露出一对虎牙,“叶哥。” 叶青不应他的话茬,瞥他一眼,神色戏谑:“怎么?” 系统开始报警了,他系上安全带,硬糖咬得咯吱作响:“常佑关我禁闭呢叶哥,不跟你玩没地方去。最近有局吗?” 叶青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集团高管,虽说难讲是什么好人,但跟任弘锋一行纯不干人事的二代比起来还是有点基本信誉的。禁闭期间除了叶青谁也说不动常佑。——自从发现向锦昀是个五毒俱全的二代子弟,这位年近耳顺的金牌经纪人就严格实施军事化管理,除进组需要绝不放他出门。 听说她前司是某家已经倒闭的港台传媒,曾经有对艺人实施精神折磨的负面传闻。向锦昀觉得多半是真的。——半点没考虑自己违禁项目全沾的问题。 叶青散漫道:“我这儿只有饭局。” 他跃跃欲试:“那姐姐呢?” “怎么?” 一侧叶青语气不辨喜怒,他听不出什么意思,干脆含着糖块提出无理要求: “下回带我一个嘛,在家无聊死啦。” “你把她吓坏了。”听着不像不愿意的意思,叶青微笑起来,舌尖滚出她的名字时,近痴地停顿片刻,“黎潮…受不住你。” 那位清纯小白花姐姐吗?他倒觉得再添两个也受得住呢。有些人就适合…他脑子里转过几个来回的腌臜念头,个顶个儿地恶劣,想着想着,记起那日她的满分表演,愈横生出一股没来由的恶意。这恶意甚至无关情○,只是纯粹地对于摧毁某人假面的浓厚期待——由于「摧毁」这部分的期望与想象太细节,甚至可称为凌○。 这份恶意细想之下如空中楼阁,没有丝毫立得住脚的缘由。或许世上确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但,他?对女人么?他应当欣赏广义的撕碎画面大于狭义的对某人的凌○——但这也无关紧要。 他向来不细思一切情感的来源。 他是体验派。 毫无意义哗啦作响的塑料声和廉价的水果硬糖香精甜让他的状态好多了。他含着塑料纸看手机。 黎潮还是一条都没回,但最后一条消息显示已读。 第21章 第 21 章 27 出小区男人就站在保安亭边垃圾桶打着电话弹烟灰。今天穿的还是像流浪汉,高端小区的保安明显一直在盯他,叫他没事别往住宅区门口凑。他充耳不闻,站姿随意,手臂下垂,指尖点住赤金烟尾,还在对电话那头讲话。 天将暗了,余烬火星明灭。 看到他的一瞬间有点瑟缩。 不确定是不是找自己的。要打招呼吗?…不要了吧。看起来很忙。 你低头匆匆往前走。 擦肩而过时他三指捏住烟尾,草草吐出最后一口白烟,手臂向下按灭火星,顺手丢进垃圾桶,伴着烟尾与金属筐的碰撞声迈开腿,三两步与你并肩。天幕是暗暗的紫色,路灯尚未点亮,模糊长影重叠。 挂断电话前他的最后一句话是“后天下班前发我。” 听起来在和下属沟通工作。 夜风起了,道路两边树影重重。前方就是单向车行路,有一排停车位。你裹紧风衣加快步伐,看见熟悉的黑色轿车,在一众豪车中间另类的显眼,步子终于慢下来。男人打开车锁,步伐未停,径自上前拉开副驾车门,一抬下巴示意你上车。 腰身与更深处残留混杂餍足的疼痛。 金属与宝石流苏晃动着,铃铛一般、清脆的碰撞声。 一无所知的爱人在公司加班。他的朋友隐瞒一切来接你。脚踝伤痕肿痛,风中裙摆飘扬,痕迹如一抹铁腥的锈痕。 脑中一片虚无的空白。 一切都让人感到眩晕。 你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你极抗拒打量这个人的面孔。有时和他对视都让你瑟缩。他太高、太强势、太冷酷锐利,像一支不屑于藏锋的钢铁的冷兵器。再怎么克制,也难以藏住从骨子里透出的不耐烦的傲慢劲儿。他又总是很忙,语速快得好像常人多跟他说一句话就是浪费他的时间。到底谁敢接近他?他往那一站,不必讲话,身上的气场就压得人不敢喘气,直扎得人皮肤疼,想退几步,再退几步,退到远远地他看不见自己为止。 他还没到使人瞧一眼就害怕的地步,但实在不是让人能够放心接近的好朋友。 实在,不像一个「好心人」。 “…席哥。” 你轻轻地说,“…我有点怕你。” “上车。”他表情不变,声音短促利落,“季晓快下班了。” 你抿住嘴唇,与他对视,僵持片刻,沉默地弯腰钻进车里,系上安全带。他上车的第一件事是丢给你一袋纯黑塑料袋。 “挑合适的吃。”他简短地说,直接启动了发动机。 什么? 打开袋子,第一眼看到的是矿泉水。摸起来是温热的。然后是几个名字不太认识的白色药盒。主要用途一栏文字刺目。 紧急避孕。短效避孕。短效避孕。 脊背灼烧着。胸口堵着一团,欲要从喉咙深处探出的大块大块漆黑的污泥。强烈的反胃感。 他没开出多久就听见身侧人动静不对,红灯间隙侧头一看,朋友的妻子脸色苍白如纸。 恰时入夜,装饰灯雾蓝的光斜照在她的侧颊,车窗半降,呼啸的风掠动灯影,睫毛投下的落影滚动亮色的绒毛。黎潮紧攥着药盒。矿泉水和药盒都拆开了。 …… 一停车她就冲到绿化带吐了。 24h便利店在这座城市开得到处都是,车位旁足有两家,一瓶热矿泉水二十六,他很怀疑是不是真有长寿物质。出门时黎潮还蹲在灌木丛边,几缕长发勾连灌木叶枝,发梢水藻般卷曲地黏连。周围没有路灯,便利店透出的薄薄白光映出一点微微的水色。她的头发没吹干。 他拧松瓶盖递过温水。水藻与灌木中央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谢谢」。朋友的妻子像是要躲进草丛一样低着头蜷缩。短风衣下浅青色长裙拖地,渗出一星鲜艳的湿红。 …见效这么快? 他愣了一会才意识到那是什么。这时黎潮似乎也意识到了,蹭地一下站起来。他看见她的脸红透了。这样看起来还有些血色。 得,再去一趟吧。 他径自往店里走,黎潮急忙拿着手机跟上来。透明玻璃倒映她的影子。两次见面她都精神萎靡,急急忙忙的样子还挺难得,瞧着有活人气了。他的语气不知不觉轻松起来。 “怎么舍得动了,弟妹?” “…我买点东西。”她小声说。 “行,”席重亭说,“我在这等你。” 黎潮一路小跑着进了便利店。他摸一下裤兜,到底没把烟掏出来,就那么原地看着她等。女孩迅速买完一包卫生巾,飞快地跑出来。看见他,突然晴天霹雳般愣住了。 他抬起下巴。 “厕所在那。” 她就咬着嘴唇匆匆忙忙地跑去女卫生间。 席重亭等到她背影消失才笑出声。 升温前最后一次冷空气侵袭,天色越晚,气温越冷得刺骨。浔州靠海,夜里时有寒风呼啸。今夜像要下雨,月亮不见踪影,落叶在地上溜溜地转。 他从后备箱拿出伞走到公厕门口等人,旁边也是等人的两个中学生看到,大惊失色,“我操,下雨了?” “今晚有暴风雨。”他说,“最好买把伞。” “一把伞十块钱呢…”高中男生沮丧极了,“没事我跑回去吧。” 旁边女生说:“得了你,我买行不?先送我回家你再回。” “我靠,凭什么先送你?” “那我送你行了吧,抠门。” “你这么说我还偏不,我送你。” “行啊谢谢。” “???不是,你——” 小情侣拌了几句嘴,才反应过来身边有人似的,红着脸住了嘴。这时女卫生间穿同款校服的女学生甩着手上的水走出来,看见外面,发出同款大叫:“我操!下雨了?” 应着她的声音,须臾时间,方才谁也没注意到的细碎雨滴化作瓢泼大雨,落珠一瞬倾盆。风声混杂雨声,空气狂乱流动。三个高中生面面相觑,小声商量几句,齐刷刷地擎起校服衣摆冲进便利店,没过一会儿,玻璃窗便透出学生们端着泡面聊天的影子。看起来是要等雨停。 雨势太大,狂风呼啸,很难撑住伞。 等到高中生们吃完饭,愁眉苦脸地看着雨势发呆,距离她进卫生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智能屏显示内部只有一人使用。 席重亭进去敲门:“需要纸吗?” 里面黎潮吓了一跳,他听见里面叮叮当当的脆响:“席哥?!你怎么——这是女卫生间!!” 席重亭:“我以为弟妹掉进去了。” 黎潮对他的挖苦很绝望。 “我没有…外面是不是下雨了?季晓说打不到车。席哥你回车里等吧。” 席重亭:“那正好一起去接他。” “我、”她那边声音很奇怪,时高时低地,“我现在不太方便回去。衣服有点…” 衣服?“等十分钟我去商场买条新的。” “也不是衣服,总之就是…勾住了。”她含含糊糊地否认,“别在这待着了席哥,我怕你被人当变态报警抓住。” 她说话有时候像季晓。一听就是被他带坏了。 他看向马路,雨势越来越大,刚刚的三个高中生已经吃完泡面,打着同一把伞冲进雨幕里。发现雨伞根本没用,干脆甩掉伞打闹大笑,一路飞奔出视线之外。 雨夜街上彻底空无一人。 卫生间有股沉闷的熏香味。 “哪勾住了?”他问,“拉链?” “不是…不,也算是……”那边反反复复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听得出拼命极了。黎潮非常窘迫,又羞耻,又急着赶他,声音磕磕巴巴,光听声音就知道脸一定红透了,“求你了席哥,别在这待着…我,我自己能弄好。” 席重亭客观评价:“明天上班之前吗?” “……” 他看向马路,窄小辅路上空无一人。黎潮刚刚不舒服,他挑了地图推荐的最近车辆休息处,是个不上厕所就绝不会有人经过的偏僻地点。两家便利店是围着公厕建的。也不知道那几个学生怎么跑到这条小路上。商店和男厕里倒是有人。可惜连店员都是男的。 “你带发卡了吗?” “诶?” “最细的,黑色发卡。” “没有诶。” “会用吗?” “用什么?发卡?该怎么用?” “掰直拧成直角,”他场外指导,“试试能不能捅出来。” 黎潮:“…要不你帮我买支护手霜吧席哥,这个操作难度好大。” 他又去买了一支蛇油护手霜。 便利店员看他的表情已经完全变成警惕和怀疑。 护手霜有用。特别购买的滋润款,她应该挤了一大坨。上手就发出咕啾咕啾的滑溜溜声音。金属滋啦滋啦的响声伴随润滑摩擦的水声,响了没一会儿就发出咔哒一声。里面黎潮松了一口气。席重亭以为这就结束了,结果里面又开始新一轮的摩擦。 这是跟什么勾上了?蜈蚣吗? 再磨蹭要来不及了。 “黎潮。” “…………席哥?” “衣服能穿上吗?” “啊。能穿上了,但是、” “衣服穿好,门打开。” 她沉默片刻,小声说:“不太方便。” 席重亭没理解:“衣服穿好没有?” 黎潮又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还想说几句什么,估计是觉得解释不清楚,绝望地叹出一口气。说好吧。 隔间非常狭窄。好在还算干净。可能因为是示范级公厕,熏香味浓得让人头晕。进门后黎潮非常紧张地把门锁住了。他从口袋里摸出发卡,专心扭成合适的角度,盯着她的衣服看:“哪有问题?” “……”她小声说,“衣服里面…几个链子挂到一起了,然后两个链子分别勾在裙子拉链上,拉链又夹住衣服…我刚刚把夹住的衣服取出来了。” 这是怎么勾的?而且非要现在取链子吗?这问题他只想了两秒就得出答案,干脆也不问,说:“我看看。” 她咬着嘴唇,侧过身子,给他看背后拉到最顶的拉链,果然**的拉索两边各夹着一道不算细的金属链,内部扯出绷紧的线条。看走向,一条在背后,一条在腰上。 他知道为什么不方便了。 不把拉链拉到最底就解不开。 “这个。” 他指腹轻压拉链,低声问:“不能被季晓发现?” 第22章 第 22 章 28 声音太低沉了。 背后一阵激热。 马桶旁狭窄的空间硬是站下两个人。这种情况已经让你很尴尬焦灼。他身材高大健硕,此刻就在你的背后,压低声音时的…共振,几乎嗡嗡地贴到后颈。 “衣服脱不掉。”你勉强保持冷静,“回家解释不了。”不然你也不会一直在这里纠结。 “先解里面的呢?” “能解开,但是会缠在一起,衣服还是脱不掉。”硬要脱也行,得把裙子剪成碎片,再用润滑剂把链子弄下去。 对叶青的恨意层层叠加。 本来已经解开了,洗完澡非要逼你再戴上,说是礼物要戴在身上才好看。当时急着回家,没仔细看,想着趁季晓发现之前脱掉就好,谁知道他是把胸链和腰链缠在一起戴的!像中国结一样。 要不是临时来了月经,根本发现不了。回家一定会被季晓发现不对。不可能一个人穿着外衣在卫生间鼓捣两个小时的。…再怎么迟钝也会发现的。 身后爱人的朋友礼貌地征求你的意见: “我来弄?” 现在回家比较重要。 你低声说可以。 下一秒刺啦一声,拉链利落分开,布料向两边垂落。长裙滑至肩头。 隐约听见外界雨声。 战栗忽在后颈流窜。 空气陷入异常的寂静。 粗糙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擦过脊背。 细金链条错杂交织,微凉的锐物穿梭其中,时而不轻不重戳入皮肤,像昆虫爬过的刺痒。看不见情况。但比起你拧着裙子的状态,好像方便很多。 “润滑。”他伸出手。 护手霜吗?你乖乖挤出一坨乳白润滑。发现他始终低着头,腰身下弯,姿势别扭。犹豫着问:“是不是有点矮…?我要踮脚吗?” 席重亭抬眸看你一眼,让人怀疑是否混血的浓邃深目这个角度居然是俊美的,眼睫浓密,眉骨与鼻梁却轮廓分明。你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没有俯视过他。你甚至从没有认真观察过他的脸。颤栗诡异的倒错感。微微的、缘由不明的燥热。你立刻收回视线。 他接过乳霜,单手搓匀抹在链上,滑腻的触感隔着温热链条涂抹后背,语气听不出情绪。 “弟妹方便上去吗?” 马桶吗?蹲在上面不太合适吧。但是他的姿势确实太别扭了。跪着应该可以。这样空间也大些。 “可以的。”你一边说一边撑住水箱,抬腿往盖子上够,试图用行动证明确实可以。他还在解你的链子,被你带得手臂伸直,向前一步。 身高差复位,阴影骤然从发顶罩下。异性的气息侵入整个空间。 哗啦哗啦的雨声。 白噪音愈发地凸显寂静。 几秒黏滞的空气。而后长影后移,链条细微的碰撞、轻戳皮肤的刺痒,时而蹭过的粗糙滑腻,又一次侵占感官。 充分润滑、加上纤细坚硬的灵巧道具。骤然一声清响。 “跪直。” 寂静笼罩。他的声音愈发沉抑。 “…再挤一点。” 换姿势是为了操作方便。你才发现这半分钟他已经解开一条缠链。低头看去,腰际他的掌心有一道很深的旧伤,像一道凹槽。人都有脑子搭错弦的时候。你莫名其妙地就把护手霜一条线地挤进了凹槽里。 不管行为是否冒犯,这都不太方便取用。席重亭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价。你听见身后一声短促的闷闷吐气声。比起笑更像讥嘲。本质上仍然是笑。 …… 腰上比后背更敏感。 仍然是时不时地、轻微的克制剐擦,触感却比刚刚更鲜明。小腹胀痛。刚刚垫上的卫生巾蘸着湿润。稍微错位的恍惚意识。腿根不自觉地绷紧了。 拉索重叠的缠链很快解开。现在衣服能脱掉了。把两个链子交错的部位理顺就大功告成。 胸链好解,可以从背后勾开。细金连着粉钻倏地落进掌心。现在只剩腰上的。——蓝鳞蛇尾缠绕腰身,暗蓝流苏簌簌作响。压痕与勒痕烙印的红肿清晰可见,甚至能窥见几道指印。 …叶青。 冷酷的报复欲混杂着低劣的涌动。男人之间某种心照不宣的东西在这具饱受○○的躯体上绘尽。 “解不开。”他的声音愈低沉了,但依然短促有力,“你试试能不能直接滑下来。” “我觉得不太行。”你委婉地说,“它刚好卡在腰上…解不开吗?刚刚还可以的。” “得从前面来。” “啊、对,扣子在前面,”你试着把它从前面转到后面,但衣服还是穿着的,腰链在衣服里,不好操作,“…还是你来操作吧席哥。” 他难得停顿了一下。 直到开始「操作」,你才知道他为什么停顿。 链子比较粗,为了保证塑型,并不是纯金的,有异形蛇尾和流苏。加上他手上被护手霜浸得极滑。非常不好改变形态。想要把扣子转到前面,就得整个儿地握住它。想要握住它,就得、“…呜…!” 男人粗糙的手指,顺着腰链和皮肤的缝隙插入。 你猝不及防,全身绷紧,下一刻蛇骨链勒着腰身粗暴地扭转过去,本来就勒出痕迹了,这样重重摩擦,痛得你差点叫出来。 “好、痛…!!轻一点呀…” “…抱歉。你衣服勒着,能脱吗?” 致歉的语气、听起来不常道歉。 都到这一步了。脱就脱吧。主要是真的太疼了。蛇骨链是有鳞片的,一摩擦像上刑。加上他手指关节特别粗,勒得紧,就更疼。 今天出门没穿内衣,因为裙子版型问题,是贴的胸贴,看起来太**了。倒是穿了厚绒袜。怎么想都不能把上身脱掉。于是干脆把裙摆撩到腰上,回头看他。 “这样呢?能解开吗。” 这一会儿、膝盖已经跪得发麻,你一手撑着水箱,一手撩起裙摆,身体微微前倾。连腿袜是雾蒙蒙的肉色。 从女孩子的角度其实哪里也没露。 但异性的视角、这个姿势,这个行为—— 身后人直起腰。阴影又一次笼罩下来。身高差。自下而上。逆光。你看见他掌心微亮的湿滑水色。 “这个我不能帮。”丈夫的朋友错开视线,神色让人忽意识到他是「年长者」。 他的声音仍然稳定低沉。 “你自己解。” …?…不太理解。但是这个自己弄也可以。 你正要把裙摆往嘴里塞,对方立刻制止:“坐下弄。” 你发现他习惯用祈使句。 但坐着确实快一点。 刚好膝盖跪痛了。你坐在马桶上,把裙摆撩起来解赤金蛇形腰链的前扣。成功解开了,但跟另一条链有勾连的部分,整个交错绕了一圈。想完整脱下只能从上或从下捋下去。这个空间宽敞一点,还可以操作。你站起来试图让重力把它自然剥离。结果把袜子勾破了。只好坐下来一点一点地捋。弄到大腿的时候,站在一边的男人低低吐出一口气,半蹲下去,接手这部分工作。 蹲起来像凶猛的野生动物。 他的头发乱了。可能是蹭到哪里。有点想帮他梳一下。今天的外衣是纯黑色,还是没见过的牌子。 顶光亮得晃眼。 肤色偏深的手指、隔着长袜嵌入肌肤。 半圆柔软的凹痕,金蓝流苏映光。 空间狭窄。你坐着。他半跪在你的腿间。指尖松松地触及丝质长袜。太粗糙了。掌心的茧时而会勾起半透明的丝。 画面看起来有点不堪。 …啊。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他是不想离你的…敏感部位太近吗? …你就知道叶青是在胡说八道。说什么约酒店那些话,害你一开始特别紧张。席哥明明就是好人。你都没想到这点。他一直非常有分寸。 像他这样坐怀不乱的好人不多了! 你小声说:“对不起,席哥。我刚刚没注意。” “……” 年长者一言不发,低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的状态比最开始绷紧了很多,表情甚至有些烦躁。你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太笨手笨脚。 …也不算很笨吧。它真的很难弄… 缠绕链条最后从足尖褪下。丈夫的朋友对这活儿不知怎地非常熟练,加起来不到五分钟就完全解开。早知道早点让他帮忙了。你连连道谢,他的态度又变成让人难以接近的微妙礼貌,简单应答着把长柄黑伞塞给你。 你问他不一起走吗?他让你先回去。 外面仍然下着大雨。夜色黑彻无光,公共设施的白光照亮雨幕。冷空气侵袭,狂风席卷,雨势大得足够折断伞骨。斜飞雨滴飞溅裙摆。 不远处黑车车灯忽然亮起。他把车锁打开了。你提起裙子顶着风雨一路小跑过去,打开后备箱,果然还有一把备用伞。再回头男人已经从设施内走出,站在短短的屋檐之下,指尖捏着熟悉的金色烟尾。灯色雪白得晃眼,他解开了外衣拉链,黑色衣摆猎猎飞舞。雨幕狂风中火星忽明忽暗。乳白烟雾转瞬吹散。 狂风暴雨中举着伞,单手开关后备箱有点困难,你好半天才关上。跑回去时他居然还在吸,烟的长度没变化。这是第几支啊?他有烟瘾吗?在你家的时候从来没见他吸烟。 他身上有种让人害怕的气场。你撑起黑伞,站在屋檐外,把备用伞递给他。“席哥。” 檐下水珠错落,倾盆大雨切割空间。冷色的光使人不知怎地想到医院。雨夜寒风刺骨,横飞的冰冷水珠逼得人张不开眼。席重亭扔掉烟尾,握住伞柄,撑伞向前,抖落细碎湍流,与你一同迈进了狂风骤雨之中。 他的步子比你大得多。 你跟上去,不安地说:“季晓好像快回家了。” 打开车门时他问:“弟妹相信我么?” “…信的。”你小声回应。 于是席重亭说:“那就我来解决。” 话音沉着到使人感到冷酷。 他的态度从始至终冷静笃定。好像就算天塌了也能自己顶起来。不论结果如何,这份态度已经让人不自觉安心下去。 实在不是讨人喜欢的男人。讲话叫人不舒服,语速快得不耐烦,好像全天下除了他都是不折不扣的蠢货。但、…但是——…… 车顶哗啦啦的坠响。雨刷错落。风驰电掣。水声时而飞溅,玻璃窗模糊成一块水波涟涟的湖面。昏昏路灯映在涟漪的湖面。半隔绝的空间,隐隐约约看见熟悉的路况。 进小区内部路了。 朦朦胧胧的思绪在发芽前掐断。 季晓应该回家了吧?今晚下雨,不知道他有没有淋湿。回家得逼他洗澡吹头发。 在那之后、就和他一起早早地睡觉。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你很累了,想要好好休息。 …总之,你终于到家了。 29 “怎么样?” 午夜暴雨越下越大,电话那头富家公子的声音透出柔滑醉态,半梦半醒般的恶意。 “送您的礼物,席先生。——喜欢么?” 他对此一点都不意外。 第23章 第 23 章 30 整夜噩梦。 潜藏的碧绿的蛇从床底钻进被窝,沿着你的掌心足底,拉开你的双臂双腿,不断地不断的向上游动,缠住小腿、盘旋大腿,细长蛇尾蓝鳞闪烁,环绕腰身束缚游曳。梦中你呜咽不止,挣扎拉扯细密鳞片,仍然被纤细而颀长的巨蟒死死缠缚。细长冰冷的蛇信裹弄半边脸颊,触感几乎尖锐。血液的浓腥。赤红邀请般湿润。时而是蓝金、时而是碧青,时而化作俊美人形,它轻笑着、低语着,喃喃着你的名字与讲不出的秽语,舔舐着你的脸颊,毒液寸寸侵入,来来回回地、咕啾咕啾地、温柔地、恶劣的,一点一点地,把电流般激越的疼痛于剧烈浪潮中推到最高—— 骤然惊醒。 噩梦。 是噩梦。 但骤然转醒后恍惚闪过的念头是。 …不可言说的。 脊背发麻。浑身无力。脱力到跪在窗前喘息,没有起身的力气。 可是他。 叶青…从身后握住你的手,骨骼颀长的触感,后颈浇落的吐息,裹弄耳垂的湿热,指尖、轻巧揉弄的爱抚。极温柔的情话秽语与交织着的、近乎窥出憎恨的残忍,不断纠缠蔓延的、止不住的——…小腹痉挛胀痛。经期。是血吗?你低低喘息着蜷缩起来。 脑中仍然残留他轻柔的、含笑的、半是佻薄的暧昧低语。 …… 因为情○上的过分熟稔吗?因为他的声音过分暧昧吗?因为他的味道吗?因为他那副、又是执着、又明知你会陷溺其中的怜爱的风流相吗? 心脏不受控地怦怦直跳。 他咬住你的耳垂,逼迫你注视天边将暗的晚霞——链条摇摇晃晃、刺耳划破玻璃窗——某时某刻轻笑的爱语犹在耳畔。 「…你很有天分呢,黎潮。」 像是一句刻毒的诅咒。 回家之前吃了一颗好心人给的短效。本来吃的紧急药物。但当时太恶心,吐掉了。刚好是经期。就换成了短效。接下来要每天吃了。一个月二十一天。 痛苦吗?快乐吗?憎恨吗? 都没有想象中强烈。 事情发生了。过去了。将要继续发生了。 残留在身体里的只有这样平静的意识。 昨晚席重亭跟你和季晓一起回的家。 也巧,三个人都没吃晚饭。又懒得做。就在楼下还开店的家常菜馆打包了四菜一汤,一起到你家吃。 可能是下暴雨的原因,季晓难得提议喝酒。三个人就一块儿喝起来。 偶尔也会在家小酌。 家里的酒、是度数不太高的德国黑啤。客观来说其实不算低度数,但你以前常喝烈酒兑成的鸡尾酒。该说是锻炼出来了吗?喝啤酒没什么感觉。 总之就是小酌怡情。 一开始觉得隐瞒季晓很痛苦,次数多了,连痛苦都渐渐麻木。最令自己惊讶的是居然能笑出来。居然能表现得若无其事,沉浸在气氛轻松的交谈中。 按席重亭的说法,你下班后就回家了,发现下雨就麻烦他去接季晓。他提议反正都没吃饭不如今晚一起吃饭。于是带上你一起去接。谁知道路上你晕车加例假,就带你去买卫生用品——弄完之后季晓已经自己打上车,就又把你送回去,刚好在楼下碰面。 听起来简直天衣无缝。 更加天衣无缝的是,过程中他就把这套说辞编好了。事后翻看季晓和他的聊天记录,几乎可以说是实时播报。 17:59 『下班没?一块吃烧烤。』 『今晚不行TT,我要加班』 『行,那周末』 19:30 『还没下班?』 『刚出公司,下大雨,今晚别出门了』 『已经出了』 『?外面狂风暴雨!好气魄』 『[图片]』内容是你坐在副驾驶。 『席重亭你不许拐我老婆!』 『说你打不到车,让我接呢。』 之后是几句他们的内部玩笑。看不懂。再晚一点,大概是你在公厕里费力解拉链的时候,席重亭斟酌着时间发了一张公共设施图片。 19:42 『[图片]』 『不是哥们,我的车呢』 『你老婆晕车想吐』 『?她很少晕车到吐的。现在怎么样了?』 『蹲着吐呢,我去给她买瓶水』 『席重亭你车技太烂了,我申请吊销你的驾驶证』 席重亭没理他。又过一会儿,大概是他进女厕隔间之前。 19:55 『一直没出来』 『还在吐吗?』 『怀了?』 『不可能这么快,她什么状态?』 『脑子呢。』 『咋了』 『女厕。』 『我知道,你去喊一声嘛席哥。被人当变态报警抓了我带黎潮一块去给你交保释金。』 这段时间他进女厕问你情况,中途帮你去买护手霜,他拍了一张卫生巾货架图发给季晓。 如果不是你记得清清楚楚,购买记录也清清楚楚,看到这里你都要以为是他帮忙买的了。头皮发麻。而且仔细回忆起来,他是拖了一会——拖到回卫生间,等你把拉链扯开,进入隔间之前,比拍照时间晚大约五分钟发过去的。 20:03 『[图片]』 『猜到了[伤心]她经前容易不舒服。』 『买哪个合适?』 『……』 『行,我随便拿一个。』 『别光买贵的,品种不一样』 他帮你解链子期间,季晓发消息说自己已经打到车了。解开之后,你跑出去拿伞,他在屋檐下吸烟。 20:09 『往回走了』 『我快到了,还要多久?』 『十五分钟。』 『你吃饭了吗哥,要不今晚上我家吃?』 在那之后,他一条消息都没回。事后想来应该是在模拟开车不能回消息。一路风驰电掣,八点二十五和季晓在楼下家常菜馆碰面,随后回家小酌。谈话间甚至细节都对得上。 九分真一分假。 跟那晚叶青教你的谎言一样。或许还更高明。 他确实去接你了,晚上确实一起吃饭了,你确实来月经了,确实吐了,确实买了卫生巾,确实在厕所换了它。一切都是真的。 但事情的叙述完全颠倒了。 重要的前因后果一点不剩。 去接你,是因为你被叶青堵在公司门口时病急乱投医,给他发了消息。你会吐是因为一系列事件让你筋疲力竭。耽误时间是因为你身上残忍缠绕的华丽装饰。 同一件事,稍微调换顺序,就拼凑成毫不相干的故事。 代入季晓的角度会觉得很恐怖。 最信任的两个人联起手来欺骗他。 为什么席重亭绝口不提叶青的事呢?你想不明白。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提。可能你害怕提了之后他会帮忙,万一帮了你,你还不了这个人情。按理来说、欠人情总比给叶青和他的变态男明星朋友当情人要好吧?…但模模糊糊地,心底已经做出了判断。 是被叶青那番话洗脑了吗。他说的是真话吗。也是九分真一分假吗?不知道。其实席哥是个好人。他今天特别有分寸。没多碰你一块皮肤。你觉得叶青说的大部分话都是出于对他的讨厌,是莫须有的。 但是、确实有一部分是值得参考的。 至少最后一句话是对的。 你、最深处的潜意识认为结论是对的。 ……找席重亭帮忙,事情会变得更糟。 不是因为男明星的威胁。 就算没有他也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为什么觉得欠丈夫的朋友人情,还不如被那位贵公子用强硬的手段玩弄呢?绝不是因为你喜欢受虐。绝不是因为你喜欢叶青。 而是。 因为。 电视播放喜剧综艺,三人一桌,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吃打包回来的家常菜,气氛闲散地聊天、喝啤酒,欢声笑语地小酌。太晚啦,还下雨,留下吧。作为主人家的夫妻把连日工作的疲惫朋友留在家中小住。彼此自然而然地轻松相处。这种你已经习惯的日常。 ……一定会被打碎。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直觉。可能是看见季晓手机聊天记录时明确的预感。可能是「他正在被爱人和最好的朋友共同欺骗」这个意识突然在脑中剧烈放大,清晰到漆黑可怕。 不行。…不行的。没办法说出具体的原因。只是直觉般极力抗拒那条路。让席哥…让他帮忙的话……无论是你还是季晓,甚至他本人,都一定会留下更深、更暗、更晦涩的无底洞般的幽冷伤痕。 你不觉得那个人会趁人之危。你不觉得他会做什么。他是个好人。他一定不会做什么的。但是这样好像才最恐怖。 讲不清原因。 漩涡的中心是你。最终只能你来决定。其实最开始就想到了。直觉反复尖锐预警。所以才没有告诉爱人的朋友。才选择了根本不熟悉的陌生人。 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是否也是叶青针对你的一个阳谋?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那个人的心思。让你感受到另一种更恐怖的威胁,让你权衡利弊,心甘情愿地选择他。 让你自愿选择最开始憎恨的一边。 可无论哪边,本质上不都是一样的吗? 全部,都是。 谎言。 第24章 第 24 章 31 谎言。谎言。谎言。 天衣无缝的谎言。无边无际的谎言。贯穿始终的谎言。 一个谎言,要用多少个谎言来圆? 无法再欺瞒自己了。 做不到。 还有什么办法?现在反抗?只能报警了。但真的有用吗?有什么、能证明在反抗的证据?话说回来真的有反抗吗?不是自愿的吗?是吗?不是吗?是吗?有用吗?有用的话一定会去执法机关的,可万一并不如想象中的激烈反抗,会不会变成自我揭露?东窗事发后要怎么解释? 这也是叶青的有意为之吗。就算能摆脱他、报警的话要详细叙述细节。要花很多时间。要在季晓面前、把这个人对他的妻子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季晓。 季晓。 …………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最开始就应该反抗的。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的。 那杯酒打翻的时候,被送回房间的时候,被请求夜饮的时候,被做奇怪的事、站在门外的时候。应该大喊、据理力争、敲门求助的。应该告诉季晓的。应该报案的。应该有撕碎一切破釜沉舟的勇气的。 从一开始就做错了。 无数次、无数次地回忆。想为自己辩驳。但事实就是这样。是自己的问题。不要再想已经发生的事了。仍然不断地不断地后悔。 每一步都早有预谋。 每一步都行差踏错。 胸口和胃部挤压着几近浑浊的浓郁漆黑的淤泥。 尽管已经如此后悔。最后一刻在澄澈透明的落地窗前,残阳晕染半边天空,仰望如洗礼般美丽纯净的景色,被华侈金饰、真皮腰带、粲然珠宝束缚在仿佛踏入天空般的昂贵公寓,却浇淋最肮脏的秽液。被那个人低垂细长漂亮的眼眸、极满足、极倾情地吻落爱语。那个时刻。 …… 谎言。 哪一部分是谎言? 抑或是全部。 …… …… 该起床了。今天还要上班。 经血染污床单,侧漏的血弄得到处都是。早上你在洗内裤,季晓迷迷糊糊地从身后抱住你。“怎么大早上洗衣服?晚上我来洗就好了。” “晚上就不好洗了,而且你还在睡嘛。”手上动作不停,你转头亲他的下巴,“昨天喝了三罐吧?醒酒了吗?” “才三罐。”爱人认真重复,“搁十年前都不会醉的!” “笨蛋。未成年禁止喝酒。” “这里是日本吗。” “咦。十年前你已经上大学了吗。” “是谁把老公年纪忘了。” “呜呜。总感觉你才二十七岁…” 刚认识的年龄。 季晓谦虚道:“也可以是永远的十八岁。” “还是停在二十九岁吧。”你微笑起来。 “什么,因为男人超过三十就不行了吗?我还很可以的老婆!” 能感觉到。毕竟刚起床。 洗手台飞溅水液。没有特别买熏香,卫生间常年弥漫着洗衣留香珠的味道。参加婚礼前心血来潮买了柠檬味。季晓说好几个同事都说他身上味道好闻。那时候很在意里面是不是有女生。认真地困扰过要不要让他穿得普通一点。 回想起来,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 “…那年刚结婚嘛。” 声音轻轻地笑着。 “嘿嘿。” 丈夫发出傻乎乎的笑声。 “老婆!” “不许动手动脚。” “…好嘛。” “稍微动一下也可以。” “老婆——” “呜、…大早上的……” 爱人的温度紧贴身体,手臂环绕、交错地勒紧腰身。他弯着腰,头发蹭着皮肤,痒痒的。像粘人的小狗。腰椎的位置硌得发痛。 因为昨晚喝了酒吗?他今天兴致高涨。 “老婆!” “知道啦。…很难受吗?” “就是想抱你!” “是健康的抱吗?” “我抗议。夫妻活动都是健康的。” “笨蛋。那要怎么说?…要不然、?” “不用啦。就是想抱你。” 确定吗?会更难受吧。 话是这么说。 …很高兴。 你喜欢季晓抱你。喜欢跟他的肢体接触。喜欢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日常。稍微困扰的这部分,也是一种足底落地的安心。 智能音箱自动播放今日气温,昨夜一场大雨浇灭冷空气,今天最高温度有二十五度,不用穿风衣了。要找一件合适的外套。防晒衣、和短袖长裤吧。经期就不穿裙子了,办公室温度太低,裙下两条腿凉飕飕,肚子会痛。 洗漱后季晓负责晾衣服,抬手时宽松的白T撩起来,手臂线条和腹肌线条结实漂亮。想摸。就去摸了一下。又获得一个亲亲。 外面窸窸窣窣。他的朋友也起床了。是不是被刚刚的对话声吵醒了?昨晚他喝了差不多五罐,你喝的…也有四五听吧。这种酒一罐容量很大,有五百毫升。 其实算是宿醉。 但三个人反而都早起了。 比平常还早将近一个小时。 你和季晓一起出卧室。开放式厨房里他的朋友已经在做早餐,围裙是平常季晓用的那一条,棕色小熊图案。意外地适合。季晓盛赞大厨贤良淑德,并点菜炸薯条,友人冷笑一声,懒得理他,转头问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你笑着说,“我听厨师的。” “行,”丈夫的友人说,“那吃炸薯条吧。” 季晓立刻嚣张大笑,跑过去帮忙切土豆条。你一扯纱帘,最后一层智能窗帘自动拉开。旭日初升,熹微晨光肆意洒落。一场春雨洗礼,窗外阳光明媚。天色比往日更澄澈清透。 “今天天气真好,大晴天。” “适合去踏青!周末要不要去踏青?” “你最近不是加班?” “席哥不要拆穿我的美好幻想…” 时光轻盈流淌。早晨城市复苏,窗外传来如水宁静的嘈杂。转头望去,日光细碎筛落,油温爆破渐升,金黄的土豆条哗啦落进油锅,扬起一瞬激烈沸腾,飞溅油星激起无数细碎光点。正是转头刹那,爱人与他的友人回望而来。 远方散射的天光投入室内,一切浓墨重彩,纤毫毕现。 早饭吃得也比平常早。 桌上席重亭威胁说季晓不把整个土豆吃完不准走。足足一大盆薯条。你悄悄帮季晓一起吃。…还怪好吃的,比快餐店好吃。 智能音箱在播报早报。内容是昨天发生的热点新闻。财经板块席重亭听得很认真。这时候会意识到他也算是人到中年…你跟季晓对视一眼,忍不住一块笑了。播放到娱乐板块,是讲上周落定的著名华语电影奖项关于最佳男演员得主的舆论,结果是官方发表了澄清博文。反而把舆论推向更高。 “他演得还可以啊。”季晓用面包夹着薯条吃,客观评价,“有几段特别入戏。” “因为另外的都是实力派老演员嘛。” “有道理。” 今天早上席重亭顺路送你们上班,两家公司刚巧相对,考虑到转弯问题,先送季晓再送你。季晓坐副驾驶,下车后热情跟你们挥手。你独自坐在后排。汽车在安静中转过一道弯,停在公司楼下。下车前你看向后视镜,镜中人眉眼深邃浓冷。 空气沉寂须臾。 “谢谢,席哥。”你拉开车门,笑着说,“我下车啦。…一路顺风。” 爱人的朋友移开视线,礼貌回应:“不客气。” …… …… “又换一个?”打卡后茶水间巧遇,同事大姐低声揶揄,“昨天怎么回事?我都看见了,中午接你那男的,不是你老公吧?” “一个朋友。”你边冲咖啡边说,“上海的朋友,家里条件好,跟我开玩笑呢。我昨天也吓了一跳。” “可是条件好,几十万的玩笑。”同事窃笑道,“你家老季不吃醋?” “昨天晚上老季还跟我和朋友一块儿喝酒呢。”你也笑起来,“好了姐,您别猜了,没那回事。” 进办公室旁边工位的熟识同事在吃早饭,楼下M记套餐,豆浆散发热腾腾的浓郁甜香。见你来了,她抬手打招呼。 “早呀黎老师,今天来得真早。” “毕竟昨天休了半天嘛。” “对了,黎老师前天去医院来着,怎么样?” “就是日常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好好的怎么突然去医院?肯定是身体不舒服了。没查出问题是好事,以后咱得先顾着身体。” 你点头道谢,分她几块办公室小零食。她投桃报李,把套餐自带的薯饼推给你。今天吃了一肚子土豆,你一早上就犯困。也可能因为昨晚宿醉。淡季工作时间没有摸鱼长,日常维护工作可做可不做。内部系统消息稀少。社交软件的消息更多。 爱人的『我到公司啦!』、朋友的早饭图片、组长问你身体怎么样、还有Y。 Y要你周五晚上穿上他送的裙子和首饰,陪他参加一场晚宴。 你回复Y『好』。而后才一个一个地、回复爱人、朋友和同事的新消息。 日头升得更高了,百叶窗外太阳亮得刺目,进入工作时间,氛围沉静下去。鼠标点击、键盘敲击的声音间断响起。如同以往的每一天,你戴上耳机,播放宁心静气的舒缓音乐,继续自己的工作。 日子周而复始。 正如今晚、明晚,今后的无数个晚上一样。你的爱人会接你下班,一起买菜,做饭,聊一整晚的天,最后相拥而眠,而后开始新的一天。 周而复始的。平静的、安逸的。时而快乐、时而沮丧的。有着稳定工作的、小富即安的、常有三两好友小聚的、与爱人共同度过的每一天。正是你与无数幸运的普通人一样,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 而你还有自己的生活。 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 …… …… 即便在谎言中。 ——————第一卷·暗流·END—————— 第25章 第 25 章 第二卷:悬瀑 极有可能使绝大部分人感到不适。不推荐任何人观看。建议直接跳过本章。 01 定位或许是花瓶。首饰。挂件。之类的。 是第一次参加类似的活动。长桌、点心塔、托盘里的红酒、穿西装的服务生,各种各样不认识的、神色和善的青年或中年人。意外地一点都不紧张。可能因为身边始终有人。可能因为完全没人跟你搭话。 很神奇。 明明站在他旁边,挽着他的胳膊。但全程没有任何人跟你聊天。至多是上前与他攀谈的时候,眼风会顺带着扫过你。而后既没有鄙夷、也没有欣赏,就只是平平淡淡地确认你的身份,便自然地转回你挽住胳膊的对象身上。 叶青。 今天还是穿黑西装,但廓形比往常松弛一些。换成休闲款了。感觉他每天都在穿正装。 晚宴地点在市中心一处独栋别墅。门口没有任何能辨别主营业务的标志,没有门牌。距离稍远的必经之路、有一方长卷发的中性天使大理石雕塑,掌心托举黑曜石构成的英文字母。似乎就是这里的名字。 周围甚至是居民区。 俱乐部周年庆。 人不多。环境私密。 没有亲身去过这种地方。 装修非常奢华,但说实话不太看得懂。一楼宴会厅金碧辉煌,长桌罩着雪白垂地的厚布,多是冷餐。点心居多。…根本没有人吃。 你也不吃。 叶青特意提醒你吃了饭再来。 那摆这些东西的意义在哪里。放着当装饰品吗?整场晚宴唯一确实在消耗的东西就是红酒。但也没见人真的喝。大家就是拿在手里当装饰品。 所有人都在社交。 来跟叶青攀谈的人特别多,套路都相似。无非是先夸赞再闲聊再若无其事地引到某个项目,大部分都是年纪比他更大的中年男性。一脸成功相、语气不卑不亢,但内容尽是逢迎试探。十句话有九句是绕着弯子打机锋,提到各种商业形式和政策局势,根本没有针对性内容。叶青从始至终保持微笑,倾听应和居多,至多勾着散漫的笑说几句一样无关紧要的、人尽皆知的有趣新闻。那些人大多失望离去。 …好糟糕的场合。 你单是旁听就觉得难受。 好想逃。感觉好累。 这些人是在套他的话吧? 好歹工作数年,再怎么讨厌社交,旁观这么长时间,也看得出来了。 应该是,浔州晟奇研究所的新项目在招投标。之类的。 整场晚宴他主动接触的只有一个人。 一位打扮相对朴素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身边围绕的人比叶青还多。大概事先认识,甚至没有自我介绍环节,相谈甚欢,约好下次一起吃饭。奇怪的是两人都没有提及任何商务内容。倒是周围看见他们的人有低声提到数字经济相关的只字片语。 …不是很懂。 但差不多能猜到。应该是官方人员吧。措辞给人奇怪的距离感。像在新闻联播上看到的地方领导采访。 话说他们也会来参加CLUB晚宴吗?这是允许的吗。虽然环境确实私密。 万一被看见、还是不太好吧。 开始还以为是那种非常○○的晚宴。结果大家都在谈生意。还蛮正经的。原来叶青真的有在工作啊。 就是没有凳子,站得腰腿很痛。 好累。 晚宴九点半结束,持续三个小时。你就硬生生陪着叶青站了三个小时。感觉自己活得像迎宾小姐。后期你完全走神,注意力涣散,盯着正前方放空。直到晚宴结束,组织人进行终场发言,人们纷纷散场往外走,才反应过来已经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可以早点回家了。 本来还在高兴,跟着人流往外走,走着走着不知为何人流稀少。再一看,庭院松柏长青,曲径通幽,你们又从俱乐部后门走进去了。 这次是上了电梯。 …还要继续吗? 腿部关节快要没知觉了。 先前的三小时旁观社交渐渐抹消了不安感。大概像去医院那天一样吧?单纯地聊聊天。叶青只是来这里出差,找不到合适的女伴,所以把你喊上,听起来很合理。可能也会有这种需要。 出电梯侍应生一路殷勤引路,黑金地毯分外柔软。与一楼宴会厅不同,五层是包间制,走廊错杂蜿蜒,每间房都房门禁闭,接近走廊尽头处、侍应生推开其中一篇门,恭敬地说:“叶先生,请进。” 这个,房间、设计得有点奇怪。 房门正对的空间,像是一个、茶水间?换衣间?休息室?总之空间不大。装修低调奢华,但只有一排衣柜、两张沙发。深处是卫生间。 这个纵向空间的右侧,还有一扇门。 与走廊上沉寂的安静不同。 那篇门里传来隔着一层的、嘈杂的音乐声。 侍应生离开了。 狭窄的空间只剩两个人。 “累了么?” 他轻声问,扶着你坐到纯黑色的沙发上。 这是今晚下车后,你第一次有机会坐下。 真皮沙发冰凉柔软。叶青坐在你身侧,仍然叫你挽着,指尖渐渐向下,缠上了你的手。 他的手极冰冷。 容色俊美的青年陷入舒适的沙发,上身后仰,头靠颈枕,视线抬高,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要喝水吗?” “嗯?” “桌上有水。…我给你倒一杯?” 叶青侧过头,微微垂着眼,狭长眼眸神光柔和,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 “客人要来服侍我么?” “…现在的定位是金丝雀。” “金丝雀,”叶青轻柔重复,凝望着你,满足地说,“待在我身边就够了。” 他的声音比平常更轻、语速比往日更缓慢。 “…不是很有精力的人吧。”你错开眼睛,“逼自己变成那样。开心吗?” 叶青怜爱地反问: “为什么不开心?” “……” 也是,反正他有权有势。现在的疲惫,之后一定会千百倍地成为金钱和利益回到他的掌心。 你有什么可惋惜的呢? 可能也不是惋惜。 你总会想起那位叛逆的店主。 …但这些也都不重要。只是无聊的闲谈而已。 快到晚上十点,你想回家了。 在这里坐着做什么?期待的答案是休息,但显然并非如此。房门一侧仍有嘈杂音乐。隔音优秀,一门之隔听不清内容,只判断出里面有很多人。 沙发非常舒适,但无法放下心软倒。 不是能休息的地方。 下班后在外的每一分钟都让你更加疲惫。 世界被一道门切割。 门内是群魔乱舞,门外是寂静无声。 叶青靠在沙发上,牵着你的手,仰望着天花板放空。他眨眼的频率也比往常慢些。 说不定,再陪他一会儿,就能回家了。 …… …… 奇异的眩晕。 难以言喻的倒错感。 发生了什么?思绪还在天空中飘着。实在太累了。腿站得很酸。精神涣散。难以集中。有时要过很久才意识到、身边人话音里的具体内容。 “在…这里吗?” 空调开得太冷了。 声音在发抖。 满屋的烟酒气。青绿色的蓝紫色的灰粉色的光不住旋转,歌声震响穹宇。脑袋嗡嗡作响。视线从四面八方集中。话音刚落,周边爆发一阵巨大的笑声。其中饱含的轻蔑下流的意味几乎把人压倒。 “是呀,还能是哪?你还想去楼上呀?”不认识的男生大笑着奚落,从身后狠狠推你一把。“咱们叶少可从不留人的!” 他推得毫不留情,你踉跄一步,险些跪倒在地。好在坐在桌上的银发男生咬着棒棒糖抬腿拦腰一截,这才勉强撑着身前矮桌站直,没直接跪在地上。愤怒或痛苦难以实际装载。脑袋还嗡嗡地沉浸在茫然之中。极恶劣的大量视线嘲笑般集中过来,但意识仍然难以回笼。过度超现实的场景中,唤回精神的依然是疼痛。 刚刚拦住你的银发男生轻踢了你一脚。 你茫然地抬头看去。视线相对,才恍惚发觉对方是认识的人。他今天没带墨镜,你没认出来。 “发什么呆呢,姐姐?”向锦昀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威胁,嘴角却扬起近乎开朗的弧度,声气饱含热情,“不想给叶哥呀?可以陪我玩哦。刚巧我对姐姐也很感兴趣呢。” ……啊。 对了。 刚刚是说、在这里。 …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意识好像飘在空中。 肢体空白地迟钝。落在行动上,就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和银发的男生对视。 灯光时亮时暗。 他的虹膜比一般人稍微浅一点,像金色。 棒棒糖下方、白色的塑料棍咬得扁扁的,齿痕清晰可见。 不知怎地,四周又是一阵哄笑。 “好呀,还得是咱们大明星!” “我说了吧?大明星不用点都有的是女人抢!” “锦昀今晚艳福不浅呀。” 向锦昀怔了两秒才想起看叶青的脸色。 叶青没什么表情。 他凝视着女伴单薄、纤细、匀称的背影,表情像是乐见其成,又像是深感遗憾。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 他看起来有些恍惚。 漩涡中心的这两个人表情看起来都很恍惚。 叶青还在犹豫。 这时但凡有点眼色都该把女孩推回去。 “叶哥。”向锦昀咬着塑料棒,见叶青视线慢慢从女伴身上移开,平静地落到自己脸上,极不长眼色地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要不让姐姐陪我玩会儿?——她头一回,哪会弄呀。再给你弄疼了怎么办?” 他单腿屈起,坐在桌上,视野稍高一些。青年一动不动,撩起眼皮,只轻描淡写地望了他一眼。 向锦昀脊背发麻。余光瞥见灯光与凝视中对方女伴空茫单薄的倩影,不知怎地又激起一股强烈的恶欲,喉咙深处干涩不已,胸口砰砰作响。这一眼后,叶青终于懒散地露出一个笑来。 “她怕你呢。…过来。” 后半句是对黎潮说的。 此时他的情人已从恍惚中缓过神了。 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处境,她的脸色一片雪白。 今夜黎潮穿一条金绿吊带裙,缎面金线流光,裙摆长及脚踝,愈像一朵诱发残虐征服欲的高岭之花。纤瘦高挑的身材,冷淡的、温吞的疏凉神色,过分挺直、过分绷紧的状态,甚至惊惶之中强作镇定、嘴唇微微的颤抖。 她自己或许意识不到,但如她这般的女人,在癖好恶劣的男人里是极受欢迎的。 单是漂亮没意思。太顺从了没意思。就得是不情不愿的才有趣。若是一边不情不愿、一边为钱妥协,顺从中时而渗出刺骨的厌恶与痛苦,倒会带来一些别样的趣味。但跟得越久的女孩,就越失去痛苦的能力。因此漂亮面孔换得也勤。 黎潮慢慢地在众人的视线中央跪下去。 她背对所有人,只是面向叶青。他看见她的一部分侧脸。 高岭之花眸中清晰映出叶青的脸。 两人之间产生一个短暂而漫长的对视。 她眼里含着泪,但是没有掉下去。 糖果慢慢化开了,只剩一根将咬断的弯折短棍。胃里灼烧般的古怪恶意促使他极不合时宜地张嘴插话,声音仍是笑盈盈地。 黎潮的身体僵住了。 叶青冷淡地瞥他一眼,不同意,也不否定,只抬手轻轻抚过情人的发顶,动作温柔爱惜。于是情人很快明白了。 触碰到金属皮带扣时,她嘴唇颤抖,睫毛低垂,终于掉了眼泪。 豆大水珠掉在银白金属,啪嗒一声脆响。先于水珠凝聚的却是朦胧湿雾。 模模糊糊地、光可鉴人的金属扣上,他看见女性眼睛的倒影。像一注漩涡,一捧幽雾。 她的眼泪一定很烫。 第26章 第 26 章 02 水。 冰冷的水流冲刷掌心。 “哈啊…哈、…唔,嗯…呵……” 呼吸过速,变成食道噎住般顿挫的喘息。 空气一片寂静,听不见谁的声音。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 水管。水流。 嗡嗡的液体在流淌的声音。 “咕、唔!嗯、哈……哈啊……” 呼吸困难。张大嘴巴拼命汲取空气。汲取到的只是更进一步的痛苦。 时不时地、从胃部涌上生理性的反胃。 打断剧烈的呼吸,变成单纯的呕吐音。 大股水流冰冷地冲刷掌心。 冲击感。 “哈啊…哈、…” 难以安定。强烈的应激。后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每一刻都在后悔。他人的视线。轻蔑。嘲笑。低语。轻慢地踢在小腹的足尖。支离破碎的回忆旋转形成扭曲的螺旋,尖刺一端唯独刺向自己。 冰凌般沉顿的冲击感。 有意义吗? 意识恍惚错乱。 怎么会变成这样? 止不住的急促呼吸。 和想象中不一样。 比想象中更难以接受。 哪里又做错了吗?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还是说这并不是惩罚?只是日常。 只是日常吗? 做他的情人。必须要经历这种事吗? 明明做好了发生关系再回家的准备。 但大庭广众之下,被众人围观羞辱,以轻贱的情人的身份。 “……” 回忆支离破碎。 水流声嗡嗡作响。 发丝黏连额角。大口大口地用嘴呼吸。唇边拉扯狼狈的银丝。掌心攥到血液集中。口腔深处洁净无暇,只剩浓郁清凉的薄荷气。吐息之间过渡极冷的清凉气,眼前无数次幻视某人的手。 咽下去的东西的主人。一切的罪魁祸首。 “哈啊…哈啊……” 精神上的痛苦过渡到胃里。 一切都过渡到胃里。 …… 洗手。 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洗手。 明明手上什么也没碰到。 …… 镜中人睫毛卷翘,嘴唇湿润,妆容精致无暇。 华丽的长裙,奢侈的首饰。亮闪闪的高跟鞋。漂亮得像是另一个人。 一个你不认识的高级○○。 …… …… 卫生间不远处,墙边靠着银发的男生。 一开门就闻到了。 糖的味道。 大家都在喝酒,只有他没喝。也不抽烟。坐在桌子上,含着一根棒棒糖、在嘴巴里搅来搅去。 刚刚、进行中的时候。这个人一直在后面说些讨厌的话。 叶青没有阻止。 但也很难说是高兴的。 不太清楚他在想什么。 要打个招呼吗?还是无视他。现在休息室只有两个人。无视不太好吧。 “…向先生。”你轻声说,“卫生间没有人。” “知道呀,只有姐姐一个人呢。” 双手插兜,背靠着墙,弓腰垂头,银发掠过眉眼。男明星一副偶像剧男二的奇怪姿势。嘴里还含着棒棒糖。 甜橙香精味。最廉价的那一款。 不是很懂。 “是的。”你垂下眼睛,“…那么,我先回去了。” 擦身而过时,银发男生突然说话了。 “觉得很伟大,是不是?” 男明星靠在墙边,微微地前倾身体,声音就从身侧响起。甜香弥漫过来。他比你高一些。你侧过头,微微抬眸,冷淡地望向他。他这才盯着你,咧开一个恶劣的笑。 “为了保护婚姻,遭受这种屈辱。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 胸口忽地重跳。 鸡皮疙瘩。 一瞬间掠过电流般的恍惚。 “知道吗,姐姐?牺牲会带来快感哦。” 凌乱银白之下,男明星鹿似的眼眸直直地盯向你,毫不掩饰锋芒的蜜糖色的软刃仿佛要强行割开心底淤塞的漆黑。他的嘴角仍然挂着弧度。 “——而被强迫会让人感到安全。” “……” “你看,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呢,黎姐姐。” 银发的男明星倾身垂首,贴在你的耳畔,语气忽全然变了调,极轻柔、怜爱地低低细语。 “喜欢得不得了呢…一看见就脸红心跳,是不是?” 脊背激流般陡然窜过快感。指尖忽然发颤。从后颈到脸颊蓦然涌上血流,耳根烫得惊人。残留甜香的温热拇指滑过侧颊,捏住下颌,不轻不重地抹过唇角,撬开齿关,挑逗舌尖。仿佛谁人含笑低语: “被喜欢的人○○,舒服得忘不了吧?…黎潮,你其实对这份执着也享受得不得了呢。” …… 水流声嗡嗡响起,不远处房间音浪猛然窜高。方才一晃而过的某人的身影散去。你浑身一颤,终于想起挣脱,最佳男演员得主已经先一步放开你。抬头望去,对方仍然一副影视剧男二的奇怪姿势,微微倾身靠近。 你听见男明星极轻的耳语。 极近距离间,少年般年轻俊美的男明星一错不错地盯住你,唇畔只剩肌肉记忆残留的本能弧度。 他没有继续含着糖了。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你垂下眼睛,柔声说,“向先生,您可能需要休息了。…就不打扰您了。再见。” …… …… 结果,进到包间直奔女卫生间,又吐了一回。 这回不只有你一个人。 大概、同样是哪个男生的女伴。进去时正在漱口,好像也是刚刚吐过。看见你冲到洗手台,轻轻拍你的背帮你顺气。 “是不是○○○○了?”她关切地说,“向少这两天心情不好。他以前就爱折磨人。” “哈啊、哈……” 双手死死攥着洗手台边缘,想吐,但最终掉下的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 “小叶总很大方,不会亏待你的。” 女孩撕开一次性牙具刷牙,递给你一份,后半段含着一口泡沫,话音模糊不清。 “向少虽然性格不太好,但自带流量呀,…当做投资就好啦,我们不和钱过不去。” 含含糊糊地说着话,她仍然一下一下地顺着你的背。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温热湿润。 极端的情绪渐渐消散了。思绪默然从浓郁的厌憎与反胃中挣脱出来。你慢慢地抬起了头。 镜中你眼底赤红。 她对你挥挥手。 ……对了,这几个女孩子。 刚刚、实在没有余裕,没能注意到她们。 帮你顺气的女孩橙黄色超短裙,身材娇小玲珑,金发双马尾,五官精致,圆眼柔钝。你记得她刚刚也是跪在地上。没穿衣服。 …想也很难注意到她们。 最好别去注意比较好。 都是失去尊严的状态。 “谢谢。”你低声说。 “不客气。”金发女孩说,“他们都叫我小黄,你也叫我小黄吧。” 你意识到这是一个蔑称。 “…我姓黎。” “黎小姐。”女孩在镜中与你对视,你看见她脸颊鲜红的掌印,无暇妆容下溢出醉态,“快回去吧,马上就结束了。” 其实不想回去的。不想面对他。不想面对现实。场景太混乱了。但不去不行。 她说得对。 马上就结束了。 ……可以回家了。 这一刻反倒想起回家更让你痛苦。 回去时银发男生仍然屈腿坐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托腮含着他的糖。他挡在回叶青身边的必经之路。绕过他会经过其他的男生。只能从这条路走。 又一次擦身而过。 这次你的视线高于他。 没有对视,但背后视线始终黏着。 纯黑色真皮沙发上叶青向你伸手。 你牵住他的手。被柔和的力道牵引着,侧坐在他的腿上、慢慢陷进他的怀中。过度疲惫、冲击与恍惚中,冷调的檀香渐渐成为安心感的来源。 “肚子不舒服?” 叶青引导着你的手、不轻不重地按揉小腹。只剩凉意的体温覆盖在肌肤。自己的手、被掌控着发起烫来。这个姿势细想起来也让人脸热。 “…还可以。” 肩头抗拒地瑟缩起来。 “累了?” 另一只手揽着腰,沿腰线向上游移,一路滑至后颈,缠绕撩起发梢。顺着力道向下望去,他的视线安静专注,仿佛眼里除了你,什么也看不见似的。 胃部痉挛。又是一阵反胃。 “…人太多了。” “习惯就好了。”他安抚地说,“不会让他们碰你的。” “明明知道有人跟出去了。” “他不会做的。” “…骗子。” 分明是控诉,张口却像闹脾气撒娇。叶青果然有些高兴似的微笑起来。你咬住嘴唇。冰冷的手指嵌入指隙。他抬头吻你的下颌线。 “有薄荷味呢。” “…因为漱口了。”而且是两次。 “胃里有东西吗?” “刚刚有的。” “喝一点温水?” “…不准用嘴喂。” 叶青又一次微笑起来。 “乖,”他诱哄地说,“嘴巴张开…我看一看。” “要干嘛啊。” “看看有没有痕迹。” “…不会有的。” “所以,……?” “…………” 这个人、性格真的非常糟糕。和向锦昀是两个糟糕的极端。只是看起来温柔而已。做的事一件比一件恶劣。眼里含笑绕着弯子说话,不知道怎么就让人一步一步摔到阴沟里去了。 “不喜欢?”指尖从发梢滑至脖颈,揉弄颈中软骨,他轻声笑道,“觉得恶心吗?” “你会喜欢吗?” “是你就喜欢。” “说谎,骗、…唔…嗯,你、呜……” 话到半途,嘴巴张开的时候,始作俑者抚过你的脸颊,按住你的后脑,仰颈抬眸,不知第多少次含住了你的舌尖。 黑发螺旋垂坠,炫目光线交织。周遭一瞬滤网筛漏的寂静。背景音乐是近来常听到的流行乐,旋律流畅汹涌。脑中忽而闪过银发男生倾身垂眸时不含丝毫笑意的视线。脊背热度灼烧。不知不觉中指尖颤抖相扣,手臂环绕相拥。 将溺没于牢牢罩住你的、桃花似的黑白分明的多情暗湖之前,始作俑者柔声低语。 “你看,黎潮——…我确实喜欢呢。” …… 心跳震耳欲聋。 第27章 第 27 章 03 两人走后包厢一片寂静。 “完了。”男生沉痛道,“我刚推了她一把!” “推就推呗,又没干什么。”旁边的同伴没当回事,“带出来的能是什么正经女朋友?叶青都结婚多久了。” “但这女的不是混圈的吧?” “确实不像。年纪也不小了吧?身上一股子拿乔劲儿。” “人妻呗,没看人家戴戒指吗。” “卧槽她结婚了?那更完蛋了。” “锦昀呢?”这时有人问,“你跟叶青熟,这女的什么情况?” 向锦昀还坐在桌上发呆,百无聊赖的样子,闻言低头看去,搂着女伴的儿时友人一个两个都盯着他。说话的是CLUB老板家的老三,姓方。 浔州是他老家,百年前向家就是在这儿开办了第一家纺织厂,哪怕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全国知名远销海外的服装品牌,总部搬去一线城市,在此地的门路也远非沪上来的那位少爷可比。叶青的背景是好,晟奇是厉害,可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这回来出差带着叶岳奇的任务,想认识门路,尤其是上头的门路,不找他还能找谁? 向锦昀也就门路多。 ——爱玩嘛。年轻人哪个不爱玩?玩着玩着,大家自然就认识了。晚宴上的是社交,包间里当然也是社交。 当然他不是无偿帮忙。 现在其实算是还债。 前段时间去境外差点儿被扣下剁手,叶青给他结的钱。打款前连原因都没问。 那个天文数字…别说是给对方牵个线,替他威胁个女人,就算叶青是杀人放火,他都得硬着头皮顶罪抛尸。 当时给叶青打电话也没什么别的理由。 他俩关系不算特别好。 向锦昀和叶青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在上海的时候跟叶青那一伙玩得好,一开始因为共同好友林秉——现在继承家业做电子元件,和晟奇关系亲密——但,包括林秉在内,他们这些人就是场面上的朋友。 圈子里几个女孩关系倒不错,那时常喊三缺一叫他们出来打牌。沈初曦回国后,自然而然地和她们玩在一起。男男女女的一伙人经常小聚。有时人多了,就在CLUB打会儿斯诺克,人再多就是包房。偶尔一起旅游。 要说这伙人里家庭条件最好的是谁,其实是沈曜辰,沈家是地产大亨,钱多得十辈子花不完,往上数两辈还跟某些不可说的关系沾亲带故。也就是不常玩,不然身边凑的人比谁都多。与之相对的是任弘锋,家里背景不能说,可惜是老幺。叶青么,家里顶顶的有钱,单论叶岳奇这边底蕴是差了点,好在他妈姓沈,还是独子。刚空降晟奇,沈初曦没回国那几年,叶青玩得比谁都花。 向锦昀跟叶青差不多就是那时候真正混熟的。 只能说是「熟人」。不能说关系好。 叶青和曲卉莹那几个女孩的关系都比他们好。他女人缘好得吓人。大家一块儿坐着喝酒,哪个女孩儿眼睛都往他那瞟。从他空降晟奇,开始真正意义上跟二代们混在一起后便愈发扎眼。尤其是半醉不醉的时候,挑着笑瞥人那股子风流劲儿…私底下几个男人没少笑话他。 是笑话他。 不是开玩笑。是嘲笑。 叶青长得太扎眼了。绝不是传统审美的英俊,过分昳丽,过分风流贵气,气质比起副总,更像不事生产的贵公子。其实向锦昀长得也不硬朗,精致挂的,但他好折腾人,本性极残忍,酷爱摧毁某些东西,这种敌我不分的残暴反而让同性半是佩服地引为同伴。可叶青。他有时候就是要流露出那么一点格格不入的温柔。姑娘们都爱找他玩。 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懂?他叶青装什么装?到了床上还不都是一个样。还偏偏娶了崇辉的沈初曦当老婆。 二十几岁就掌权,联姻对象是圈子里最漂亮能干的千金,勾勾手就能招来一片姑娘,好处都被他捞着了。最可气的是他还不喜欢。他倒是不主动提,但谁看不出来?空降和联姻的事都是他妈先把卡冻结了硬按着去做的。 圈子里的男人少有不暗暗讥讽他的。在他日渐掌权、日渐熟稔、日渐…炉火纯青之后,又多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畏惧。晟奇集团如日中天。谁能保证没有需要他帮忙的一天?于是越发地簇拥着他。 至于这种扭曲的心态叶青知不知道。 他觉得是知道的。 但人家叶青不在乎。 向锦昀能跟叶青混熟,可能就因为他从不对这个人的一系列行为发表任何评价。 大概因为直觉。 当时给叶青打电话也是一样。 直觉。 虽然不算朋友,不过这个人会给钱。 最后果然给了。 至于,叶青对那位姐姐么… 桌下方老三还在等他说话。 他身侧倚着的女孩金发双马尾,可爱挂的,脸上有一道刺目的掌印。 “那位姐姐呀,”他托腮下望,记起二人相携离场,想着接下来还要陪叶青送那位姐姐回家,忽然便觉留在此处索然无味,懒散道,“手段厉害得很,把叶哥迷得神魂颠倒呢。” 短暂沉默后,推了黎潮一把的男生满脸仓皇,左顾右盼。 “我死定了是不是。” “你怕什么,晟奇跟你家有关系吗。” “有啊!我爸刚拿到分销资格!” “得了吧,再怎么也就是个女的。” “我还是哪天给叶少道个歉吧…” 主客走了,主陪今晚压根不玩,天色已至深夜,二场不久便散了。几个打牌上头的调亮灯光,留下继续三场,其他人陆陆续续下楼,要么回家,要么带姑娘开房。他带的糖刚好吃完。CLUB提供的糖果过分醇香浓厚,愈发使人后颈发痒,躁动不堪。走消防通道上到六层,转弯,开门,固定包间只有哗啦啦的水声。卫生间门开着。叶青靠在门外等待。 他进门先翻箱倒柜找自己的糖。 “备用的呢?”叶青瞥他一眼。 “常佑全收走了。” 向锦昀简短地说,感觉口中醇厚的奶香正顺着味蕾食道死死缠住喉咙,呼吸道堵塞一块臃肿的海绵,愈发地烦躁不安。 叶青眼看着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抽屉一个一个一个接连粗暴拉开,手掌胡乱翻动内部,过于用力甚至划出一道血痕,直至翻到橙色糖果猝然截停。刚刚斩获大奖的银发青年即刻连着包装纸一同粗暴抛进口中,喘着粗气死死撑住杂物柜,胸膛剧烈起伏。 鲜血沿手臂线条滑落,顺着颤抖的指尖弧度,一滴一滴掉在地上。 叶青的眉头拧紧了。 “黎潮,”他对卫生间里的人说,“洗完看下抽屉里有没有糖。” “糖?” 洗漱台上刚好有个抽屉,你用洗脸巾擦干水珠翻看,发现里面有超级多童年糖果,有些是棒棒糖,有些是小块的水果硬糖,清一色的香橙味。十元能买一大堆。能轻易猜到它们的主人。 “有的,要拿出去吗?” “多拿几颗放口袋里。” 吊带裙没有口袋。好在你已经换上回家的衣服了。你每一样捡出一颗,放到口袋里,一出门就吓了一跳。 向锦昀低头站电视柜前面,双臂前撑大喘粗气,浑身都在轻微颤抖。他手臂在流血,打开的柜门上也有血,看起来是不小心划伤了。 “向先生这是…” 那道伤痕划得很深。你从没见过这么多血,下意识担忧起来。 叶青没有回答你的问题,表情非常冷漠。 “扔他旁边。” 你从没见他表现这么冷漠过。 说是扔。能扔哪?总不能撇地上吧。你一颗一颗地放到男明星面前的电视柜上。听见咀嚼塑料音,一怔,刚好和他对上视线。 “黎姐姐。”视线相对,银发凌乱的男明星还喘着气,便先对你笑起来,恶劣道,“这儿怎么样?不如留下陪我过夜吧。” 你抿住嘴唇,放下最后一颗糖。不再理会他,转身和叶青一起出门了。 …… …… 房门轰然关闭。生人气息伴着冷空气彻底消散。向锦昀低低喘息着,眼眸低垂,视线长久凝于一点。 狭窄的木质电视柜,桌上最后一颗糖,包装袋是拆开的。透明包装上一抹零碎水珠,是黎潮指尖残留的水渍。 第28章 第 28 章 04 又是一夜噩梦。 梦里你和儿时玩伴走在一起,河边水流潺潺,后来大家走散了,你逆着河流独自向上。最上方水流湍急。孤身下望,是一条银白索带般的瀑布。所在之处是悬崖。背后冷风呼啸。单薄长裙灌满了风。 炽日高悬,此处无光。潮湿冰冷。 随时将要跌落粉身碎骨。 陡然惊醒。 心脏剧烈跳动。脊背渗出细密汗珠。这一次无声无息。很长一段时间只是睁着眼睛,听心跳一下一下的规律震动。 砰砰、砰砰、砰砰。 遮光窗帘边缘渗漏一丝淡金的薄雾。 ……该起床了。 “老婆?” 迟钝地从床上爬起来,身后传来迷迷糊糊的挽留,爱人滚烫的身体贴上来,手臂环绕,初醒的声音比平日低哑。 “今天周六…几点了?多睡会儿吧。” 这周他所在项目某个已经上线的功能被用户大肆批判,热搜连挂三天。要求整个功能全部重做。组内所有程序连夜加班赶工。为了赶双休,他昨晚下半夜回家,熬了半个晚上加班。 他加班的时候你跪在CLUB冰冷的地面。 “…十点了。”你躺回被窝,轻揉爱人的头发,把他抱进怀里,“睡吧。我们一起。” “老婆…。” 没睡醒的声音、像是在撒娇。明明是壮汉。 “辛苦啦。”你继续摸他的头,“今天可以睡到下午。” 半是坐着、半是躺着的姿势。臂弯中他的睡颜还残留昨夜的疲惫。这么抱他对你来说有点沉…最后还是躺回去了。 于是又一次缩回了爱人的怀里。 季晓身上、本来是他常用的洗衣液的味道。结婚之后变成了你和他共同使用的留香珠的气味。最近用的是柠檬味。再往里、就是沐浴露轻淡的中性香,像微微蒸腾的白开水。剥离它们,闻到的最终是更深、更无修饰的,他自己的味道。 热腾腾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老公。” 小小声地喃喃。 没有这么叫过。觉得有点羞耻。结了婚也叫不出口。还有宝宝、乖乖、宝贝之类的。有听见身边的情侣这么彼此称呼,轮到自己头上,怎么都讲不出来。 季晓也是。 他会叫你老婆。但其他的、更甜蜜的称呼,要他讲也会有点脸红。 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 经常能在短视频平台刷到情侣日常,都是青春洋溢的年轻人,大学生居多。视频内容浪漫甜蜜。看过之后、转头望向房间,比起羡慕,更多的是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 可能你和季晓有点老派了。 毕竟要上班呀。 感情细水长流,温和地,亮盈盈地融入日常。 ……日常。 脑中倏忽闪过昨夜旋转的炫目彩光。 视线。笑。喉咙深处的黏着。 …再睡一会儿吧。 ……二十分钟后飞快的惊醒了。心脏怦怦直跳。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这一次没有梦,可能是热醒的。汗珠滚烫。黏稠感的来源睡得很沉。 再怎么强迫自己,也很难睡下去。浓浓的倦怠。四肢发麻。大腿尤其酸痛。疲惫的无力感。 这次不要起床了。会把季晓吵醒。他昨天三点回的家。你是十二点多回的。回家之后先洗了澡。 差不多、刚刚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 银行卡收到了一笔大额转账。 数量看一眼就让人眩晕。 想质问他把你当做什么。点开消息界面却无力地意识到并没有质问的立场。因为能拿到回报是好事。 发生关系后收到钱是侮辱。礼物和钱的意义不一样。但对他来说,或许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 站在洗手台前看着手机。与此同时收到的仍然是男明星的消息。虚情假意的道谢。像是提醒你昨夜短暂独处时那句轻亵的低语。 连痛苦都染上杂质。 …… 石象晗休大小周,今天上班。很不高兴地给你发工位照片,说老板自己双休去了,把工作人员自己留下。骂了一长串难听话。 前几年她说想考研来着。一开始断断续续背了几个月单词,但终究没有结果。工作之后、学习的能力与曾一往无前的心气都日渐被磨平。差不多你和季晓结婚之后,就没听她再提起过。 小石同学当年成绩也很好。 你和她是高中同学。高中的几个室友、到现在还有联系,过年期间关系最好的四人总是一起打牌。四个人里三个已婚,两个有子,现在保持独身的只有她。 也是将近三十岁的年纪了。 顶住各种各样的压力,孤身一人在一线城市打拼,就算是性情刚强的朋友,偶尔也会对你倾诉困顿的心事。 她的压力其实比你大很多。 和几年前的你一样。 那时你的工作和收入,很多人会暗暗羡慕。嘴上说未免太累了,女孩子不要找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但其实大家都知道,那些话只是嘴上说说。 金钱会为人附上光环。 老家的亲戚对你的态度越好,听他们讲越多其他人家的孩子不如你,用比较的方式夸赞你,你就感到越多的压力和痛苦。 你一点都不喜欢那时的工作。 你讨厌加班、讨厌压力、讨厌同事、讨厌每天跟链条上的所有人吵架甩锅。讨厌孤身一人在陌生的城市。讨厌熬了三个大夜形成的提案上交后上级的「其实我对你是有一点失望的」。讨厌系统莫名其妙分配给你的其他同事1.2倍的工作。你无比憎恨那时仿佛奴隶主在身后拿着鞭子驱赶你的生活。 为了钱。为了面子。为了父母安心。来自家庭的,工作的,人际关系的,生活的。各种各样的压力像压在心口的大山。你有一段时间难以入睡,要每晚喝助眠药茶才能睡着。你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就是那个时候,滂沱大雨之中。最艰难的时候。你看见散发蓝紫灯色的名为Nevoeiro的酒吧,掀开帘幕走进去。一片寂静空旷。舒缓音乐像雨幕激起湖面的涟漪。伞顶折断,从发顶到裤脚都在滴水,你站在吧台外,与袖口卷起、指尖冷白,正在清洗玻璃杯的黑发青年对上视线。 他身上有好闻的薄荷味。 他撑伞送你走出那片园区。 要撑不下去了。马上就要崩溃了。被男同事骚扰孤立,被上司说「你最近有些浮躁了」,和会上拼命甩锅的组员扯着嗓子吵架,最艰难的几段时间,勉强维系生活唯一的期待是Nevoeiro。 是年轻帅气的店主。 是他递给你的、一杯又一杯清透甜美的酒。 他让你看到另一种生活。 可能是堕落的、悬浮的。飘在半空,摸不到边际的。 但也是快乐的、轻盈的。半梦半醒之间,消弭一切混乱与痛苦。 Nevoeiro。酒精。和他。 想过无数次无数次无数次。要不要问一句呢?试探一下吧。稍微探一探口风。 ——老板,你有女朋友吗? 但最终也没有问。 不只是感情的因素。 无论有还是没有,对于像他那样不安定的男人来说都是一样的。 所谓的、浪子回头,跟你是没有关系的。工作侵占了全部生活。你已经没有和生性散漫浪荡的富家公子纠缠的余裕。 不一定能在一起。就算在一起,不一定有结果。就算有结果,不一定能长久。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问。不要说。不要推进。 不要放纵感情。 不要喜欢上他。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搬家之后,认识了季晓。 各方面都很好。 另一个极端。 和他在一起很安心。脚踏实地的安心。坐在一起对视都会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季晓很好。特别好。有时候看着他像做梦。这种男人在现代社会原来还没有绝迹啊?有种想要把他藏起来的冲动。 跟季晓在一起,生活不知不觉就没有那么艰难了。 人还是一样的。工作还是一样的。 但有季晓在,就算是痛苦也会变成奇怪的笑料。就算是两人一起加班到两点,这么令人绝望的情况,他照样能高高兴兴地搂着你说,黎潮你看晚上的星星多好看。 你说都是高楼大厦哪有星星呀。他说那你就把高楼大厦也当成星星,真的星星还没这么亮呢。 ……跟他在一起好开心啊。 晚上跟他一起聊聊天,第二天的工作都精力十足。那年你的年终考核还拿了A。 你对结婚本来是非常恐惧的。 有的朋友婚后像变了一个人,每天都沉浸在痛苦中。尤其是当时孕晚期的一个朋友,那天和她聊着聊着天,她的精神就突然崩溃了,电话中大哭不止,说好后悔结婚、好后悔辞职、好后悔回老家…后来她生了孩子,你们就不常联系了。 …想劝她离婚,但是又哪里有那么容易呢?作为朋友,能做的只有支持。可对她来说,言语上的支持也都是苍白的。 普通人的人生真的是很脆弱的东西。 经不起风雨。 经不起一点意外。 婚姻是只要做出就会影响一生的重要决定。 选择季晓的时候,你想的是,这个男人一定不会让你哭着说后悔。 你喜欢他,也喜欢跟他在一起时候的自己。 哪怕明知人心如此异变。人生如此脆弱。哪怕你是如此爱退缩逃避的人。 你自己清楚,和季晓缔结婚姻那一刻,促使你做下决定的不是对生活的厌恶、对工作的排斥,更不是想要逃避一切的消极心态。 而是「今后,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对他和自己大石落地般的沉甸甸的信任。 你是爱他的。 这场婚姻是因为爱。 向锦昀说你喜欢叶青,所以放纵对方强迫自己。 潜意识里是否真的有这种念头呢?原本没有这样想的。被那样明确地指出,却慢慢连自己也不清楚了。 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的发心。 你爱自己的丈夫。你不希望他受伤。和叶青发生关系是一个错误,现在错误无法抹除,只能尽可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你想要尽可能圆满地解决这个问题。 把这件事告诉小石,她一定会觉得你脑子有问题。一开始就报警不就好了吗?一步一步往下拖,形势只会越来越糟。 因为怕季晓知道。因为畏惧叶青的背景。因为喜欢罪魁祸首。因为担心影响日常生活。这些或许都是原因。但在这一系列的、复杂难言的形势之中。促使你做下这个决定最根本的原因其实很单纯。 ——这是你犯下的错。 所以你自己承受。 …… 叶青的明星朋友只有半句话说对了。 他说牺牲会带来快感,被强迫让你安心。 实际上让你安心的是痛苦。 …… …… 季晓一觉睡到下午一点才醒。 醒了就急急忙忙收拾食材给你做饭。 …当然是一起做怎么可能让加班到三点的人做饭你还坐着等!总之就是一起观察了一下冰箱里的食材。 “饺子皮还剩一点。”季晓沉思,“要不做面片儿汤吧?中午对付一口,晚上我们出去吃。”这个做起来方便。 “出去吃?和席哥一起吗?”你捕捉到关键词。 “不是?我们自己去。”季晓突然转头盯住你,“老婆。” “怎、怎么了。” “上次没发生什么吧?” “什么上次?”你早就忘光了,反应了一下,笑起来,“啊,是说下大雨那天吗?能发生什么呀。我跟他单独相处你吃醋啦?” 季晓不知道在纠结什么,表情有点复杂:“我在想总喊席哥来我们家吃饭是不是不太好…” “这有什么?”你拍拍他的背,“难得你们两个在一个城市,童年好友能互相照应是好事呀。我跟小石现在还相隔两地呢。” “嗯…”感觉他还是在纠结,纠结什么呀到底。 “还吃不吃片儿汤了。” “哦老婆你这个儿化音好完美,像北京人儿。” “禁止胡扯。好啦做饭。——饺子皮我拿出来了哦。” 第29章 第 29 章 极有可能令绝大部分人感到不适。 05 叶青约你的时间并不规律。 后来才意识到他其实挺忙的。白天一般在公司大楼办公室处理纸面文档,有饭局或者私密聚会就满城到处跑。 他来这里是出差。 试探着问了大概多久,他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想让他留多久。…就知道得不到答案。不过,想也知道不会太长时间,他要回晟奇总部的。 约到就一定会发生。 他基本不带你出席正式场合,但饭局和性质特殊的聚会,每次都会约你。频率大概是一周两到三次,其中两次你会拒绝。因为要上班,不能频繁请假。 一周早退一次暂且还在正常范围内,你找的借口是帮朋友接孩子。没人怀疑。 好像拿小孩做理由就是很容易被接受。单位有个带小孩的行政大姐几乎每天早退,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每次结束后都会收到一笔巨款。 一个月拿到的钱够普通人衣食无忧生活十几年。再跟他半年都能在市中心全款买房了。 各种各样的场合里,基本不会和他的朋友们说话。白天的饭局大部分时间是被无视的。只需要在大家都举杯的时候微笑喝酒就好了,不喝都没人发现。他们身边也有和你一样安静坐着的女孩,但更多是很会敬酒的姑娘。入座时你一左一右坐的一定是叶青和他的某位朋友。 男明星不是每次都在。他白天好像有其他工作。 晚上偶尔会有人跟你搭话,叶青要你不用理。几次之后就没人找你了。 但打量的视线反而变得越来越多。 一开始在卫生间偶遇,熟面孔的女孩子还会跟你打招呼。后来她们也不跟你说话了。 白天陪他的话,结束后一般是回到他的公寓,这样还好。但晚上就要在公众场合。 非常非常抗拒。……。 每次到晚上男明星都会出现。 那天晚上他也在。 晚上向锦昀一般不在沙发上坐着。那天是在一家夜店包厢,蓝紫灯光,主题是镭射色调,茶几雪白的大理石纹。点了整桌昂贵的酒,他们玩得格外疯。他喝了差不多三瓶,还是坐在桌上含他的橘子糖。有个营销喊来热场子的姑娘认出他,凑过去,被他漫不经心地捏着脸来来回回扇了十几下。其他男人就像笑你一样嘲笑她。当时你完全没有注意到。 这件事,你是事后整理裙子、看见那姑娘趴在洗手台前哭,才从她口中听说的。 她的脸肿得很可怜。 “…要不要冰敷一下?”你轻声问,“外面有冰块,你需要吗?” “用了也好不了。”女孩崩溃地说,“我才打的针!还没恢复多久!” “…会付钱的。”你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在这里工作的话,这一场点了很多酒,应该算你的提成吧?” “说得对。”提到钱,女孩的心情突然一下子平复了。她站在原地,用凉水拍了拍脸,从镜中看向你,忽然一愣。 “你是刚刚那个…” 全场就你在台面上。其它女孩好歹在不太看得清的位置。刚刚叶青做的事好像对她们来说也算露骨。你的脸一下子烧红了。 她继续低头拍脸:“你家那位给你多少钱啊?”未尽之意是「让你愿意做到这一步?」 这种场合、解释说不是为了钱也没有意义。反正现在已经在当○○了。就当做为了钱还好些。你生涩地说:“他比较阔绰。” “真好。我就想找个固定饭票呢。”女孩笑着说,“你不补妆吗?嘴巴没颜色了。” 她的状态飞快地好起来,脸还是肿的,已经开始对着镜子笑了。出了明亮的洗手台,夜店昏暗灯光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你还没反应过来,她立刻又挑了一个没人陪的年轻男生,坐在他身边陪酒。 …这些天你遇到的女生都非常大心脏。 回去时还是经过向锦昀。 最近配合宣传活动,他染回了黑发。今天通身白色、搭配金属链条,钻石耳钉亮得晃眼,胸前T恤挂着墨镜。镭射风包间。青年双手后撑,坐在银白纹路的茶几,百无聊赖地咬住糖果塑料棍,仰头看穹顶的天窗画。 这一次对上了视线。 你才发现他还打了眉钉。 向锦昀身上有股奇怪的气场。 就算是不认识他的路人,经过时也能意识到这八成是个艺人。 你在卫生间待得久,回去时叶青正被另一圈人簇拥,男人们在玩骰子喝洋酒,两三个女孩夹在中间喝得最凶。其中一个刚好遮住他的视野。他第一时间没能发现你。 周围人太多了。你不想穿过那么多人,就从另一边绕着走。当时想的是这边人少一点。没意识到这里有更糟糕的对象。 视线对上的刹那,染回黑发的男明星便笑起来。 他旁边的酒杯和酒瓶都是空的,口中的塑料棍已经咬断了。 你瞬间一阵悚然,立刻收回视线要走,刚刚擦身而过,手腕便被黑发青年攥住抬高,往他的方向重重一扯。重心蓦地失常,你踉跄一步,小腹抵在桌上,上身已经向他倒去。要撞上了!仓促撑起身子,才发觉自己正正好跌在对方面前,距离拉得极近,抬眸正对他的脸。 “好巧呀,黎姐姐。”男明星擎着你的手,微微低头,咬着短短的半截白色塑料棍,酒气倾到你脸上,话音媟亵,“刚还在想,今晚只听见姐姐声音,没见到你人呢。我们两个很有缘呢。” 太近了。能听见呼吸声。 他在干什么?喝多了吗?包厢全是熟人! 而且叶青就在那边! “不是和你一起来的吗…!” 你愈发毛骨悚然,用力挣扎无果,掌心不慎重重下按,身体猝然前倾,刚巧跌进他的怀里。一瞬间两个人都发出狼狈的喘息,对方的吐息却带出颤抖的低劣笑音。 “哼~?原来姐姐知道呀。明明都不正眼看我呢。不说话就算了,眼神也要躲…讨厌得这么露骨,我会难过的。…这里、口红掉了哦,我帮姐姐补一点吧?” 牙齿和硬糖碰撞轻响,亮橙球体顶出唇瓣。年轻男生漫不经意地凑近,咬住短短的塑料柄,说着话、亮晶晶的黏润糖果便一下一下地戳你的嘴唇,动作比起暧昧挑逗更像轻视欺辱。柑橘香混着浓重酒气浇落。你浑身发烫,眸中憎恶满溢,想抽他一耳光,偏偏抽不开手,张口欲言刹那,圆硬甜物便趁机抵住舌尖,蓦然顶进唇齿口腔。 胸口陡然惊惧重跳。 “别、碰…唔、我、不要、…!” 湿热甜腻侵占味蕾。清晰意识到这是刚刚还含在别人嘴里的东西。对特定对象的抗拒催出强烈的反胃感。太恶心了。舌尖拼命抵住向外推。大概推拉中不慎划伤何处,大概反反复复的推拒让他感到厌烦。某个瞬间,年轻男生倏尔低眸盯住了你。 极近处蜜糖色的眸中,视线不含丝毫情绪,只有野兽狩猎般冰冷的凝视。 ——再反抗下去,他就要做些什么了。 你浑身僵直。 糖果即将掉落刹那,年轻男生恢复往日神色,顺势咬回硬糖,哼笑着埋进你的肩窝,声气再度暧昧起来。 “说了要帮姐姐补颜色,听不清吗?你适合更红的颜色呢。” 侧颈吐息湿润,甜腻刹那充斥鼻尖。下一刻剧痛突兀袭来,生理性泪水刹那涌出,你痛得词不成句,掌心拼命推拒无果,滚烫眼泪大颗掉在他的肩头。 “好、痛…,向先生!麻烦您放、…呜…!!” ——他深深咬住了你的脖子。 肌肤亲密接触。仿佛比接吻还要深入。夜店包间。二十几号人。对象是大热演员。叶青就在旁边。剧烈疼痛。侧颈深嵌的尖锐犬齿、灵巧舔舐的湿软舌尖。野兽与猎物。你被当众狩猎。 “哭什么呀,姐姐?比叶哥做得温和多了吧?到了我这儿、就连亲一下都不行?” 嬉笑爱语的甜蜜声调与不加掩饰的轻蔑羞辱。酒气眩晕笼罩。周围不知何时鸦雀无声。又变成焦点了。未知畏惧扭曲着脖颈灼烧的尖锐痛苦。舌尖残留的硬甜晕开战栗失神。好痛。好痛。痛到极点、恍惚如灵魂出窍。光线散射着。金属首饰。掠过冷光的眉钉。钻石耳钉。脖颈折断般被迫仰起,模糊泪眼中远处某人平静凝视而来。染回黑发的男明星深深埋进你的肩窝,背后掌心滚热上滑,发根倏地一痛,重心刹那跌落——某人的身影消散了,而甜腻浓重的恶欲扑面而来—— “接好了,黎潮。…一滴都不许漏。” 视野正上方,亲吻般暧昧的距离,黑发鹿眸的男生倾身低语,视线居高临下,尖尖虎牙浸染浓丽血色。 泪水模糊视线,滴滴滚落下颌。侧颈残留剧痛,发根力道冰冷。差不多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想要反抗,战栗肢体却在被野兽盯住的浓烈恐惧中下意识地温顺听从,颤抖着向狩猎者展示口腔深处的柔软湿润——看不见的高处,逆光垂眸的新晋影帝张开嘴唇、伸出舌尖——猩红黏稠缓慢蜿蜒成流,一颗、一颗、一颗地砸在残留香精浓甜的殷殷软红—— 这一次,味蕾蔓延的是混杂酒气的浓秽腥甜。 …… “你很有天分呢,姐姐。” 最后一滴鲜红落尽,猩红涂满整个嘴唇。极近处男生声气亲切热情,恶劣笑道。 “…有当○○的天分。” …… …… …… 镭射主题的包间散射着银蓝色的光。 门外驻场歌手与DJ配合良好,鼓点震耳欲聋,传入隔音包厢,只剩一丝隐约的震动与尖叫。 落针可闻。 视线集中的焦点。冷白纹石桌。 时下大热的男演员单手后撑,头颅侧偏,掌心捂脸,凌乱黑发遮住眼眉。半晌,吐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颤抖低笑。 中央空调的冷气流窜裙底。 胸脯剧烈起伏,掌心火热发烫。 难以言喻的强烈惊恐与极端受辱。 烫得发痛的指尖轻微发抖。呼吸难以平复。有预料他会说些什么,但打破沉默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叶哥,” 只有你能看到的角度,男明星凌乱的卷发下,滴着血的唇角绽开浓烈的夸张弧度,仿佛下一秒便要从唇齿缝隙间泄出止不住的笑声似的。 尚未察觉他的真实意图,脊背已蔓延恐怖的凉意。 他盯着你唇瓣残留的猩红,漫不经心地说: “你看,我说得对吧?——姐姐还把自己当贤妻良母呢。” 眼前缭绕银白散射的光。 男男女女听不清的低语。 …啊啊。原来如此。是这个意思啊。 脸颊血色渐渐褪去。 发梢下笑容扩大到难以克制。目之所及,亮橙球体扑通落进酒杯。缭绕不散的低声细语中,始作俑者指尖轻微发颤,终于倾出一声不易察觉的愉悦喟叹。 无人听闻。 第30章 第 30 章 06 神经抽痛。 连着半个月睡不好觉。偏头痛。反胃。恶心。不知道是不是药吃多了。精神状态变得很糟糕。 也可能因为叶青和他的明星朋友做的那些事。 上次结束后向锦昀也给你打了钱。 不多不少。「行情价」。 叶青是怎么想的不太清楚。但那个人给你打钱绝不可能是善意的。 提醒你的身份。之类的。可能。 他对你有很大的恶意。 因为他觉得你喜欢叶青,只是在假装不情愿。一切都是伪装。…差不多是这个原因吧。总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虽然这也不重要。 能拿到钱是好事。就这么想吧。和那些女孩子一样。当做交易,一切都会变得轻松。就当是赚外快。 头好痛。神经阵阵跳动。胸口到胃袋拥堵化不开的淤塞。呼吸困难。想吐。 不这么想就缓解不了。 叶青当时反应很匮乏,只是要你去漱口。离开场子后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你的口腔和侧颈齿痕,此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让男明星去拿近期体检报告。 这其实算是侮辱。 男明星也不生气,乖乖从手机里翻出之前的体检报告给他看。各项结果似乎都没问题。叶青要他第二天再去查一遍。 你看出来他不太高兴。 但那时你还没意识到他不高兴的原因是什么。 …… 转眼春日过半,赶着春天的最后几个周末,你和季晓出门踏青。浔州最火热的植物园,门票免费,可以露营野餐。虽然是周末,但左右都不逢节假日,按理来说人应该不多,但路上不知怎地特别堵,必经之路整条街全是车。 “前方路段持续拥堵…哇。”季晓感叹,“老婆你看,一片长红。” 拥堵路段持续了快一千米。 前面出车祸了吗? “嗯…”今早起来就不舒服,脑后阵阵发痛,反胃。出门前偷偷吃的止痛药还没发作。你的反应比平常迟钝,“…堵车了啊。” “对。”季晓沉思道,“还去吗老婆?要不换个地方去?” “嗯…方便拐出去吗?这边堵得水泄不通…” “导航说可以变道,右边有条辅路。”季晓放大地图给你看,“你看,这里可以上去。不经过植物园,不过周围还有其他景点。这儿有一个园林,一个寺庙,可以现买门票。这儿有个森林公园,不过不能野餐。” “嗯…改道去寺庙总感觉心不诚,森林公园上次逛过,有点小吧。” “那去园林?” “这个我们也逛过嘛。” “那继续等?” “要等好久哦。” “有道理哦。” 季晓继续看地图,沉思一会儿,说:“那掉头回家吧,我们逛街看电影去!” “诶。” “老婆?” “可是你想踏青好久了…” “又不是非去不可,就是最近开花想跟老婆一起去看啦。” “…还是去看吧。”你想了想,“要不要坐地铁啊?” 季晓:“!” 你:“?” 季晓:“老婆!” 你:“怎、怎么了。” 季晓:“你好聪明!!对啊坐地铁就不堵车了!” “那、我们地铁站附近找个地方停车,再、…”头好痛头好痛头好痛,话说到一半就突然冒了一身冷汗,你掐紧了手指,若无其事地说,“再把野餐垫拿出来?可能会有点沉……” 季晓没说话。 你半是困惑地看过去。他看着你。 “…怎么了?” “身体不舒服吗?”他抬手摸你的额头,先摸到一点湿润,再摸你的后背,吓了一跳,“你背上全是汗!晕车了吗?我记得生理期还有一段时间啊?” “我出门前吃药了的。”你摇摇头,“一会儿就好了。” “别硬忍,不去了,回去躺着休息。我们不折腾了老婆。”季晓启动车辆变道,三两下拐进辅路,“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吃的药?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你这样说话好像席哥哦…” “是像我家老季。重亭哥有时候也像老季。” “老公严肃起来好帅。” “嘿嘿。我帅吧。” 刚夸他帅气就傻笑起来了。笨蛋。 “不用去医院啦。”你微笑起来,“止痛药很管用的,吃都吃了,回家躺着多浪费呀。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 “今天天气好,晒晒太阳怎么样?” “那…在楼下小公园逛一逛,再去露天小吃街?” “老婆是天才!” “…嘿嘿。” 结果自己也变成傻笑笨蛋了。…咦? “不疼了耶。” “说明老婆的决定做得对。上天支持。” “只是止痛药发作了啦。” 车先开回停车场,下车后夫妻俩牵着手一起走到小区附近的小公园。 春天的周末,阳光明媚。公园里晃着固定NPC般退休的阿姨大爷,每个健身设施都占满了,单杠旁边甚至在排队。凉亭里两位大爷在下棋,好多大爷在围观。你们一会儿围观阿姨健身,一会儿围观大爷下棋,沿着栈道溜溜达达走了一圈,刚巧看到一处树荫下的绝佳观景台,便彼此依偎坐在了长椅上。 “天气好好哦。” 你靠在爱人肩上,手臂伸直,从手指的缝隙看太阳。小小的一团,热烈又明亮。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阳光漫洒,暖融融地落在侧颊,发梢也晒得热乎乎的。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微笑。 季晓的手很宽大,关节特别明显,掌心粗糙得刚刚好,摸上去温热干燥。只要握住就会感到安心。他的肩也很宽。手臂线条流畅。戳他就会故意用力绷紧肌肉。春日中旬,你靠在爱人宽厚的肩上,挽着硬邦邦的手臂,遥遥望着远处人群,与他十指相扣。 “…季晓。” “到。” “他们都退休啦。” “想提前退休了?” “被你发现了。” 季晓就很温和地笑起来。 “最近怎么了?” “…………可能,有点累了。” “不想工作了?” “…好像、…有一点。” “想在家全职备孕吗?” 语气多少有点促狭。 全职备孕。听起来蛮正经,稍微细想其中的意思、就突然脸红起来。 “不、不太好吧。” “你想做的就是好的。想吗?” “…想是想。但工作也有工作的好处呀。” 季晓的手稍微用力,裹住了你的。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休息日,你们并肩坐在树下光影斑驳的长椅,一起望向远方陌生的人群。 你的爱人笑着说: “先请一段时间假怎么样?年假还没休呢。” “…年假呀。” 叶青会让你休吗? 最开始他是想在周末约你的。 无论如何周末要和爱人在一起。当时是这么说的。因为态度非常坚决,他最终妥协了。 太阳穴深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不要想那个人的事了。 单从自己的角度来说,去医院一天半,当众收到巨额礼物,持续一个月每周早退一次,这种情况、也不方便再请假了。 “…不能说请就请呀。”你含糊笑着说,“感觉、还没到撑不住的时候呢。有周末就很好了。…而且劳动节快到了。” “对了,下周连着劳动节。”季晓才想起来,“刚好不用请假了。要不要出去自驾游?” 假期前一天晚上,叶青约你参加一个饭局。你跟他说好了,无论如何季晓下班之前一定赶要回家。 就算接受了做有钱人包养的○○,接受了把自己的身体当做…承受痛苦的载具,你仍然是有底线的。 不可以破坏你的家庭。 不可以让你的丈夫发现。 ……生活的线条仍然连接着你。 “可以呀。”你靠在爱人肩上,慢慢闭上眼睛,阵阵发痛的神经被他的清爽的气息抚慰。“去哪里呢?五月份,草原是不是绿了?” “有些草原四月末就绿啦。”季晓帮你撩起耳畔垂落的流丽黑发。声音变轻了。“可以带一行李箱衣服,我们一起去拍照。那里是蓝天白云青草地,可好看了。” “好呀,我们找个跟拍摄影师…可以拍好多情侣照呢。” 对话在阳光下摇晃着。 单杠上阿姨一圈一圈打着转儿。 温馨的场景,再和谐不过的日常。 “季晓…” 不知怎地,喃喃着爱人的名字,周身蔓延出难以言喻的疲惫。 明明什么也没做,为什么会累呢?只是在他们两个那里打起精神强撑的透支状态突然迟滞地显现了而已。…遭遇了那种事,怎么能不在意?店主和男明星对你做的那些事,换成数年之前、在大城市工作的被压力逼到接近边缘的那个女孩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撕破脸,拿起酒瓶砸他们的头吧。那时你觉得非常痛苦…到现在也无法忍受那种压力,…但是那时的你,也有如今无论如何无法企及的勇气。 生活会磨平棱角。 幸福的也是,不幸的也是。婚后日复一日的平静生活让你变得圆钝了。 于是冷不丁地忽然提问。 “当时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在上海吗?” “是呀。我、不是很容易喜欢上的类型吧?” 你枕在他的肩上,季晓牵着你的手,仰头看天。想了好久,说:“因为很矛盾?” “诶。”没想到的答案,“还以为要说漂亮优秀之类的…” “肯定有这些原因的。”季晓说,“最开始是好奇。平常确实是漂亮优秀,冷若冰霜的,让人不敢接近。晚上回家反而会喝得烂醉,精神特别不稳定。…想知道为什么,觉得你喝多的状态很可怜…就发现喜欢上你了。” “诶…?半夜喝成那样回去,不会觉得恶心吗?” “换成男人肯定会。”季晓笑了,“但你是单身女孩嘛。” “听起来好坏哦。觉得自己有机会吗?” 爱人坦诚地说:“你当时看起来特别容易被趁虚而入。我心想好机会!就开始追你了。” “说明你是好人。…坏蛋只会觉得很好上手。” 你更深地抱住他的胳膊。 季晓问:“那你自己呢?” “…诶。” “自己怎么看呢?当时的状态。白天上班晚上加班,周末晚上喝到醉醺醺回出租屋。睡一整天再去上班。” “我当时很痛苦。…但那个时候,应该…也还蛮有魅力的吧?” “是吧?冷冰冰的,但是像在发光,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有钩子。”季晓说,“婚礼上不是邀请了同事朋友吗?其实很多人都喜欢你呢。他们只是不敢追。” “真的吗?我只知道一两个。”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怎么看出来呀?”你忍不住笑了。 “都是男人,从眼神就知道了。心想还好我下手快呢。” “…是因为喜欢我,才觉得我那么好啦。”你睁开眼睛,转头看向爱人,发现他也在望着你,脸红了。“也有很多人喜欢你呀。”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喜欢老婆。”季晓的眼睛澄澈明亮,紧紧握住你的手,“我是和黎潮在一起。” 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 “现在变了很多呢。” “因为我们在一起了呀。” 太阳渐渐升到最高处了。光掠过树梢与枝叶直直地垂坠下去,像人偶身上纤细的丝线。你一如往常地微笑起来。 “不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我吗?” 季晓停顿了很久才回答这个问题。 “会的。”他看着你,声音含着笑意低沉下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和你在一起。” 第31章 第 31 章 07 之后一起去吃了烤鸭卷饼。 “这个没有上次席哥买的好吃。”季晓客观评价。 “是诶,那家的料不一样。” 他抬头看你一眼:“对,有很多创新小料。” 附近的小吃街,走路十五分钟就能慢悠悠地晃过来。可能因为在大学城附近,午饭时间人特别多。都是青春洋溢的年轻面孔。有一家小摊贩外排着长队。店主是一对中年男女,忙忙碌碌。也不是很想吃,但一看排着这么多人,不知不觉就凑过去了。 过程中偶尔有人偷看季晓。 浔州靠南,到沪只需要坐一小时高铁。本地大学城有数所院校,全国知名的一流高校却只有一家。虽有外地学生,但也不太多。季晓、整个人就是北方传统审美的高大英俊,和南边风格不太一样。站在人堆里很容易被注意。 尤其是年轻男女中。 这也是和他一起出门的日常。 排队时后面两个姑娘在闲聊。 “话说,今天有明星来浔州录综艺你知道吗?” “不知道呀。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上○音刷同城看看,他们都发了,旅游专线那边人山人海的。” “哪个综艺?哪个明星啊?” “好多人呢,肯定是浔州给钱让节目组来的。” 原来是这样。是一个大热国民综艺,每期固定嘉宾五个,特邀嘉宾两个,可能是有文旅局的KPI,承担了一部分旅游宣传任务。植物园就在那条旅游专线的必经之路,怪不得上午堵车了。 女孩听同伴的在同城短视频平台找关键词,不知怎地小声尖叫起来。 “天,这是谁啊?路人生图都好帅!” “我看看…我靠这脸?” “怎么能有人长成这样!一个小时前发的,现在已经好几万赞了。” 季晓听见了,偷偷搜关键词,哇了一下,把手机递给你看。 一张live图。 拍摄人在二楼,下方人山人海。照片斜角切割,警戒线外人头攒动,警戒线内繁花盛开,向日葵粲金明亮。花坛边三男一女在碰头商议,嘈杂背景音里似乎谁叫了他一声,男生之一抬眸望向镜头。 浓金浇落,钻石耳钉散射碎光。日光掠过建筑斜角与坛中繁花,只打在他的半张侧脸。 镜头下没有一寸死角的青年神色散漫索然,玩世不恭的样子,对着镜头挑眉笑了一下。某种难以言喻的氛围倏地暧昧扩散。拍摄人手一抖,镜头旋转向下。照片结束了。 评论区都说『时锦又在散发他那无处安放的魅力了』、『理解博主,他要对我这么笑我也手抖』、『呜呜呜下去让我来拍!!』。点赞量蹭蹭上涨。 “…………?” 总感觉…有点奇怪。 是错觉吗。 脑中掠过初次晚宴结束后短暂的独处。 … …… ………他有时候是不是在故意学叶青? 排到尽头发现是麻辣拌。你和季晓在大学城附近买了一大堆小吃回家。照常看着电视吃中饭。饭后两人一起久违地玩了新出的双人游戏,可能是手生了,你玩得一塌糊涂。第二天你们找时间去植物园踏青,终于完成了春日踏青的支线任务。 这个周末就这么自然地过去了。 工作日常乏善可陈。 劳动节前调休,多上一天班。小长假前最后一天,办公室躁动不堪。差不多到叶青跟你约好的时间了。前天晚上已经跟领导说好。正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公司大群突然响起通知。点来一看,老板说反正项目已经上线,如果今天没别的事,现在就可以下班过节了。 办公室瞬间一片欢腾。收拾东西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隔壁工位女生快乐地小声欢呼,跟你搭话。 “黎老师,我们一起走吧?” 木然。 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今天有点事。” “哦哦,我知道,接小朋友是吧?确实今天学校放学也早。”她说着,突然举起双手芜湖一声,“太好啦!!下班啦!!放假啦!!” 然后全办公室都开始学她芜湖起来。欢乐的气氛刹那蔓延开来。 木然。 脸色可能已经惨白了。 毕竟是稳定的工作,同事里本地人居多,开车上下班的情况非常多。平常叶青会自己开车,但饭局是有公司的专属司机开的。他那辆车。特别特别不常见。 他一般在地下停车场等你。 可以麻烦他开出去,但外面人更多。最近的停车场要走很远。你还要换衣服,时间赶不上。 …先收拾东西吧。 电梯人满为患。这个时间,都是你们公司提前下班的同事。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脸上洋溢笑容。 你在地下二层下电梯。 那辆车就在靠近电梯口的一个拐角。 “妈耶你看这车。”身后几个男同事大受震撼,“哪个老板开来的?咱楼里有实力的还是多。” “我○,劳。” “哈哈我仇富了。” “你说咱追个尾能不能认识下老板…” “赔得起吗你?” 说实话你不是很懂车。只知道是个家喻户晓的豪车品牌,但也没特意查过。听他们的语气应该很贵吧。 每个路过的人都要看两眼那辆车。 你开始低着头在地下停车场转圈,想等认识的人都走完再上车。结果陆陆续续下了三趟电梯全都是同事熟人。叶青给你发消息,问怎么了。 『公司提前下班。』你回复,『都是同事。』 本意是想让他等一会儿。 你站在停车场角落发呆。 第四趟电梯即将降落时,不疾不徐的脚步携着木质冷香接近。后腰覆上微凉修长。西装挺括的面料贴在简单的卫衣外套,稍微格格不入的摩擦感。 青年的声音轻柔平淡。 “走吧。” “会被看见…”后腰力道不轻不重,刚好够半揽半推着向前走。你低声抗拒,不敢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跟他拉扯,到底还是跟着他走,站在了焦点旁。叶青亲自替你开车门。 透过他的臂弯与车窗,电梯门缓缓打开,你垂首坐进车里。驾驶位没有人。副驾驶男明星回身抬起墨镜,含着棒棒糖热情跟你打招呼。 “下午好呀姐姐,又见面啦。” “……” 你对他和橘子味棒棒糖有心理阴影,错开视线,拿起后座中央的包装袋,一言不发地脱外套。 今天是一条纯白色的裙子,修身款,版型简洁低调,但设计感极强,穿起来轻盈舒适。换衣服花了一点时间。中途又有好几个人悄悄打量这辆车。 以前可能做不到在男人面前这么自然地换衣服吧。但毕竟连当众的事都做过了。不是没被他看见过。 “姐姐你身材还蛮好呢。”向锦昀盯着后视镜托腮点评,“该长肉的地方一点都不少长。” 双颊一瞬涨红。 你抿紧了唇。 换好衣服不久,叶青和司机一起上车。这次的目的地是一家之前没去过的私厨,位置距离晚宴那天的CLUB很近,路上绿树幽林,潺潺流水,极偏僻安静。门口车位不多,每辆都是没见过的车。是少见的正式场合。下车还是叶青给你开车门,你挽住他的胳膊,脊背疲惫地挺直,在侍应生的恭谨迎声中走进别墅。 进包间时桌上已经坐满大半,一半是年纪稍长的男性,大多端着股冠冕堂皇的劲儿,一半是稍微松弛的宾客,也有带女伴的,大家都穿西服正装。进门时其中几人和叶青打招呼,他一一点头微笑致歉,说自己来晚了。你不了解酒桌文化,不过至少认得出主位。主位及周围几张椅子都空置着。叶青带你坐在主位右手边。 看起来是非常严肃的商务酒局。 你不是第一回跟他出席饭局了,叶青今天态度认真得吓人。对每个人都端着极得体的微笑。今天连向锦昀都穿着正装。 …这种场合要带情人来吗…?不太合适吧? 你坐立难安。 差不多其他宾客都落座齐全,主位和副宾终于姗姗来迟,两人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其中年长的男性你见过一面,就是晚宴上叶青唯一主动搭话的男人,他身旁年轻一点的——年轻一点的——西装革履,身姿笔挺,从头到脚整理得一丝不苟,轮廓深邃、鼻梁高挺,五官冷峻得像外国人——此刻低声笑着和主位说话,眉目间不见一丝平日锋锐的男人—— 你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鼻尖猛然冒出细汗。指尖忽地发起颤来,战栗中即刻想要逃跑。呼吸不稳的刹那,桌下左右两侧倏尔同时伸手、共同发力,平静地按住你的双手,牢牢将你压在柔软的沙发椅。 一侧冰冷修长,嵌入指缝,十指相扣;一侧温热湿润,亲昵交握,摩挲掌心。 你被两个男人死死禁锢,动弹不得。 将落座时,斜前方的副宾先替主位拉开椅子,仍笑着同中年男性说些什么,拉开自己的椅子时,视线不经意扫过对侧——只微微停滞刹那,便自然平和地移开,欠身微笑入座。 桌上讲的是…智慧园区?招商引资?○○扶持?什么,联合城市项目开发,根据什么规划方向,之类的,听起来好像很宏大的东西。好像,都是内部消息吧。不懂。不清楚。丈夫的朋友就坐在你斜对面。 如初次见面的陌生人。默契地。毫无交流。 这场饭局喝的是白酒,53度,酱香醇厚。案场服务有四个姑娘。全程不用自己动手。 举杯时酒液在颤抖。 烈酒入喉,过处无不滚烫灼烧,如锐利尖刀,滑破食道,刺入腹胃。 …… …… 笑声。 听不清的数不清的认识的不认识的轻笑低笑大笑漫不经心的笑。哈哈大笑。 所有人都在笑。 身侧的金主在笑,话音轻盈而风趣。丈夫的朋友在笑,声气沉稳而圆滑。主位的男人在笑,笑音厚重得使人战栗。觥筹交错,谈笑自若。言笑晏晏。场上交游畅快,宛如多年好友重聚,酒杯碰撞着晶莹洒落的大笑,液滴折射水晶吊灯散射的金光。 像是一场白日梦。 酒过三巡,主位调侃叶青是青年才俊,身边总有红颜知己,他轻笑着携你一起敬酒。主位又玩笑说席重亭这些年只顾事业,耽误了终身大事,要同后辈多学习。西装革履、一丝不苟得你几乎认不出的青年企业家便含笑沉稳地说,要先立业再成家,跟着敬了主位一杯酒。 水晶杯镀上一层繁复金边,杯中流金碎光轻盈晃动。浑圆饱满,滴水不漏。 他喉结滚动,一饮而尽。 第32章 第 32 章 08 偏向中年人审美的装修风格。 红木圆桌色调深邃。 独栋别墅,靠窗。黄昏时分落日朦胧,晚霞染透半边天空。窗外是回廊长亭,溪水潺潺,流水跃动着细碎金光。时而传来清脆鸟鸣。 天花板繁复水晶吊灯投下柔和光色。桌上多是中餐。餐具图案精致复杂,水晶杯边缘及杯底镂空金色花纹,玲珑剔透,金光流溢。 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叶青和席重亭在聊天。 言笑晏晏,谈笑自若。 两人一唱一和地、共同陪着主位的男人一杯又一杯地喝下醇厚烈酒。 …… 仿佛陷入白日梦。 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晚霞消散了。流水潺潺。窗外回廊亮起暗金地灯。红木桌上残羹碗碟。水晶吊灯摇摇晃晃,光线散射。眼前的一切都旋转失真。 …… …… 饭局结束时天色已晚。中年男人们先离场,剩下的氛围稍松弛些的都代表本地相关私企,其中不乏熟面孔。每个人都喝了不少,聚在一起酒气冲天。 窗半开着,夜风犹带轻寒。某个眼熟的男人低笑调侃:“小叶总真是情种,听说您以往身边从没有熟面孔…还是我们浔州姑娘懂事,是不是?” 黎潮被他揽在身侧,半倚在他的怀里,微微低着头,浓墨似的黑发打着卷儿落在肩头,吐息轻轻颤抖。 视线先落在只隔一个座位、缺乏表情的合作伙伴。席重亭姿态放松,靠在椅背,两指夹烟,视线落在天花板,不参与他们的话题,兀自吞云吐雾。 “浔州自然是好的,地好,人也好。——您说呢,席总?”叶青一下一下地、轻柔地抚过情人微凉的长发,风流笑道,“虽说先立业再成家,可众芯如今如日中天,还算没有立业吗?不如找个姑娘安顿下来吧。” 听见对方的名字,黎潮又一次轻颤起来。 “哈哈!席总可挑着呢。”当地企业不知二人龃龉,男人爽朗笑道,“这么多年没见席总身边有过姑娘,我们挨个介绍,老胡都把女儿介绍给人家了!人家硬是连饭都不吃——就因为这事,老胡气得差点儿要约架!” “我还约架呢?重亭这体格,一只手就能把我打趴下。”老胡笑呵呵地说,“这事不成,是小女没福气。” “是我没福气。”席重亭随声低笑起来,唇边溢出缭绕烟雾,“小姑娘还上大学呢,我怕祸害了孩子。” 听见他的声音,怀中人愈发僵硬。 “看来席先生喜欢成熟的?”他自然地接话。 乳白烟雾向上飘。 对方靠在椅背,姿态不变,视线下移。经过他时,面无表情地对视片刻。而后继续向下,慢慢落在了黎潮安静低垂的头颅。 她不胜酒力,双颊酡红。指尖颤抖。 无名指还戴着戒指。 席重亭半是讥诮地笑起来:“小叶总说的是您自己吧。” 气氛稍微剑拔弩张。旁观的宾客立刻若无其事地笑着引出新话题。不久,司机都到齐了,众人在别墅院外道别。 春日夜晚,暗幕降临,庭院回廊湖面跃动银鱼,石阶散射朦胧金光。 向锦昀站在湖边廊桥漫不经心地逗鱼。今晚他一直和几个副陪聊天儿,话题无聊得让人想掀桌。这种饭局换成平常他绝不会参加,这回参与一是因为主位身份确实到了有机会刷脸不去就亏的程度,二是因为席重亭在场,一想到黎潮的反应他就想笑。不过饭局结束,她醉倒后就没什么意思了。他先一步出来透气,顺便找出他的糖。——正无聊着,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锦昀。” 转头一看,曲水廊桥外,叶青搂着这段时间爱不释手的宝贝情人,身侧还站着面色冷峻的高大男人,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走近后叶青做的第一件事是放开了情人的手。 她应该没怎么喝过白酒,今晚醉得厉害,中途就开始摇摇晃晃,有几次差点倒他怀里,他刚扶了两回,叶青就把她揽回了身侧。——这次她真倒进他怀里了。 黎潮身上满是酒气。 她比看起来更瘦,纤细得像一片纸,轻飘飘地跌进他的臂弯,指尖冰凉,但温度炽热。 夜风扬起海藻般的流丽黑发,灯下雪白的长裙照着水色投射的波纹金光。垂落手臂擦过腰际,滚烫脸颊贴在颈窝,姿势像是一个拥抱。 他抬手扶住她的腰,半揽半抱着,迟滞地感受两秒颈窝湿润吐息,方才意识到叶青想做什么,自然而然地露出虎牙笑起来。 “叶哥要谈生意?那今晚姐姐是跟我咯?…我先带她走了?” 对面两人都还没说话,已经意识不清的怀中人先微微挣扎起来。他习以为常,懒散地说,“知道你更喜欢叶哥,但叶哥也有他自己的事呀。还是说,难不成姐姐你更想跟席先生回家吗?” 叶青几乎是心满意足地、轻笑着接话: “是么?我说今晚怎么一直盯着席先生,原来你是喜欢他呀。……席先生,听说您夜里身边刚好无人,不如让我家簉室替您○○,如何呢?” ——到了这一步,再听不出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圈套,就实在是枉费某人混迹商场多年了。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下午的酒局很重要。重要到无论发生任何事,两个男人都要笑容满面地把这场戏演下去。 而唯一的朋友的妻子,想必对这位单身青年企业家来说也很重要。重要到哪怕明知这是一个陷阱,仍然不会放任陌生男人将她带走。 所以他会带走黎潮。 ——然后呢? 把醉醺醺的朋友的妻子送回朋友家吗?他要怎么解释?为什么两人要单独喝酒?把醉醺醺的朋友的妻子带回自己家吗?那当然最好了。最好再发生点儿什么…那样就一点阻碍也没有了。 这样黎潮也不会责怪他。 「今晚让她按时回家」。 ——饭局结束尚早,他答应的事已经做到了呀。至于之后她能不能回家,就是席先生做出的决定了。 席先生当然可以不带走黎潮。 反正这样的机会,今后还会有无数次。 晟奇集团的执行副总裁微笑着注视研究所的合作伙伴。而众芯电子的独裁者——深邃浓冷的眉眼冷酷地,一寸一寸地扫过面前二人的脸,终于落在男明星怀中微微挣扎的朋友的妻子。 波浪般散落的墨色卷发,雪色映金的轻薄长裙,纤瘦清晰的收紧腰线。 脸熟的年轻男人抱着她,掌心严严实实地按在她的腰上。骨节分明的大手与雪色的纤腰对比明显,下半身过于贴近的距离让人很难不联想到性。注意到他的视线,对方对他咧开一个浸满了挑衅的笑。 他会不知道叶青在想什么吗?同为男人,他会不知道这两人是什么打算,已经对朋友的妻子做过什么,并正在引诱他去做什么吗?作为朋友,他会不清楚此时此刻,无论他选择哪一边,都是一种对季晓的背叛吗? “叶公子的手段,”他低低地笑起来,“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叶总想必深感欣慰吧?” “席先生谬赞了。” 提到父亲,叶青的表情稍微扭曲起来。 夜深了。天色渐冷,夜风猎猎。别墅庭院湖面波动金色的涟漪,水纹映在扬起的纯白裙摆。海藻吹乱了,银白色的高跟鞋晃动碎光。 以前没见她穿过高跟鞋。 走路都会撞到桌角的人,跟着他天天穿高跟鞋。喝得烂醉。被当做工具推来推去,在不同的男人怀里辗转。 让季晓看见不知道要多心疼。 “……行了。别折腾她了。”席重亭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缓声说,“你开个价吧。” 叶青怔住了。 “开价?”他半是困惑地问,“席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装什么呢。”席重亭冷笑起来,“意思是,多少钱能让你放过她。你开价,我就给。” “恐怕席先生给不起。”叶青柔滑地笑起来。 席重亭也笑,眼中讥诮满溢:“你说。” 这个人这幅态度,反而让人觉得,如果真的报数——哪怕报出一个不可能的天文数字——他也能用尽办法凑出来。 “…我很好奇。席先生,您看起来好像为了我家簉室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这是为什么?据我所知,您不是这么冲动的男人才对。何况,她还是你朋友的妻子。” 向锦昀揽着话题中心,笑嘻嘻地插话:“爱情让人疯狂,叶哥,你不也是吗?” “行了。”席重亭无视二人的试探,目光久久停留在女性单薄的背影,漠然道,“你开价吧。” 寂夜中一声脆响,树下湖边燃起微弱火苗。一身正装皮鞋、难得戴上腕表的男人咬住烟尾,掌心护住火苗,低头又点了一支烟。 他用的透明打火机,半夜逛一圈商业街能在地上捡十个不止。 叶青忽感到一阵奇异的茫然。 为什么?这个人对黎潮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有这样的好机会,为什么反倒谈起「赎身」来了?真想赎身,也可以今晚先带她回去,今后再谈吧?这个节骨眼要他「放过」她? 为什么? 胸口涌出一股极冷漠而旋扭的怪异情绪。他此时尚不清楚这是什么。只能感到一阵具象、沉甸甸地压在胃里的浓郁不快。 “席先生真是正人君子。”可他的声气却愈发柔滑,笑音也愈发亲和。他轻声细语地说,“可惜,我不打算放手呢。…何况,这也是她自己选择的。” “她怎么得罪你了?” “都说了是爱情。”向锦昀懒洋洋地接话,“席先生,您看不出来吗?叶哥就跟您一样呀。” 空气倏尔剑拔弩张般的沉寂了。 时有时无的轻寒萦绕着。树梢碧绿的翠叶簌簌摇动。庭院人造的金光侵蚀银白浅淡的月光。 酒气渐渐吹散。 寂若无人的漫长间奏中,打破僵局的是他怀中瘫软的雪白。 “…唔…呜…嗯……” 雪白长裙的怀中人发出半分痛苦的喘息。颈窝滴落湿润。下意识抬手半途,叶青已经迈步过来,抚过情人墨染的长发,拭去她眼角划过的泪,分外耐心地安抚起来。 “怎么了?…说不出话了?没事的,跟着我深呼吸…对,乖,听话,慢慢地,慢慢地…怎么腿软了?想躺下了?会送你回家的…。刚好席先生也在,要不要让他送你?” * * * * 补充设定:餐具是爱马仕的,杯具是圣路易的。 女主角都不认识所以文里没写(……………) 女主角也不认识叶青的车(劳/宾)。向锦昀的车(法/迈)。席重亭的商务用车(奥)。女主角只认识比亚迪(滴滴打得比较多属于是。 季晓开的是梅赛德斯。 这个女主角认识,因为是别人送老公的所以特意查过价格,吓了一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 32 章 第33章 第 33 章 09 意识朦朦胧胧。 站着、坐着、被谁扶着,最基本的身体感知消失了。浑身都在发烫。天旋地转。吹到冷风的时候稍微有一点在站着的意识了。但仍然全身麻痹。 对所处的位置认知模糊。 是在被谁抱着吗?有些肌肉、整体比较瘦的身体。想说是过分甜腻的气息,但这次靠得很近…是清新的花果香。花果香…酒气,还有糖果的甜味。 味道有点好闻。 不像是洗衣液留香珠的味道。是香水吗? 好好闻。 忍不住凑到近处轻轻地嗅闻。但再近一点就变成皮肤本身的味道了。不是不好闻。就是、感觉、难以形容。奇怪的意识。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了。 很难说对他的感觉是恐惧、厌恶还是别的什么。 杂糅的负面情绪。 比起叶青,更会让你想到那些混乱的夜晚。 ……不知道为什么掉了眼泪。 仍然是半分麻木的倦怠意识。 痛苦的情绪很模糊。 被人嘲笑、轻蔑、误解、践踏、围观。 奇怪的是并不是难以忍受。 连委屈的情绪都很少见。接受之后一切都变得自然了。大家都是这样的。不要脸就能拿到钱。还蛮好的。当做交易很划算。因为你的金主很大方。 而且也是你自己同意的。 喉咙深处火辣辣的。身体滚烫。热度从胃里烧到双颊。刚刚想到的人温柔地抚摸你的头发,哄着你,说一些听不清具体内容的话。差不多是问你要怎么回家…对了,丈夫的朋友也来了。 ……被他看见了。 可耻的样子。 瞒着丈夫若无其事地当已婚男人的情妇,陪他出席饭局,喝酒,喝多之后被他的明星朋友搂抱。辗转在很多男人中间。 像○○一样。 …… 味道消失了。 姿势、变了吗?不确定。现在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只有单纯的酒的味道。…也很淡。背后是定制西装绒绒的触感。衣服出厂的味道。是不是不太常穿呢?…啊,知道了。 又换了一个人。 冷风激起阵阵战栗。 掌控感突然回笼。 是什么姿势? 他是站着的。然后,你向后倒在他的肩上,微微仰着头。可能怕你摔倒,他的手臂环住了你的腰。…听起来很暧昧,但其实是手臂从后面横过来,手掌完全没有接触,像夹公文包一样的环住。 像大人控制不听话的小孩。有点粗鲁的姿势。太用力了所以腰超级痛。 …………啊。 突然间奇怪地安心了。 眼睛很热。但可以勉强睁开了。 仰倒在别人怀里的姿势,视线是斜向上的。 月亮很圆,像圆滚滚的玩偶。是毛茸茸的黄色。淡淡的毛茸茸的鹅黄色,春雨一样绵柔地散开。是散射的光。 月亮下面是染上金光的碧绿的垂丝树。树下是金色的发光摆件。远处是廊桥。木栈道。夜色中泛起涟漪的静湖。湖边两个穿西装的身影。 难以聚焦。 是谁呢?其实清楚的。但是、身高和衣服都差不多,都是肩宽腿长的,不太分得清。 越过重叠身影,越过湖、木栈道、廊桥、垂丝树、毛线球般的朦朦胧胧的月亮,正上方是更锐利的轮廓。 视线慢慢聚焦。 喉结凸起的幅度、好明显。说话的时候、声带低沉的震动,喉结也在轻微的震动。 夜风浸凉的肌肤和体内灼烧的热度矛盾的打架。背后的布料起初是凉的,现在变热了。 心脏、跳动的频率传递过来。 话至半途,对侧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肩头,他忽有所感,侧头望去,便见醉酒的友人妻子不知不觉睁开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怀中人眼眸浸着**的醉意,目光半聚半散,脸颊绯红炽热,嘴唇微微张开,正细细地、轻轻起伏着吐出酒气。 …啊,喉结又动了。这下幅度好大。 逆光、侧着脸、从这个角度看过来,挺立的鼻梁到嘴唇的细腻弧度和爱人有点像。看起来很温柔。 “席哥…”你喃喃地笑起来,抬手去碰他的脸,“你这个角度好帅啊…” 将碰到下颌前,爱人的朋友抬手圈住了你的手腕。…好大的手。有厚厚的茧,还有长长的伤疤,稍微用力握上来时,摩擦得又痒又痛。 “呜、…” 其实没有很痛,但是看着他的脸,眼泪就奇怪地掉出来。对方烫到似的立刻松开手。可是眼泪一经流出就止不住了。你像是委屈极了地哽咽起来。 “好痛、不要、这么…呜,好痛……” 目之所及,年长者停滞片刻,抬起了手。 砖石似的厚重掌心重重压在你的发顶。 “别撒娇。”他冷酷地说,“回家对季晓说。” “可是、席哥、你的手、压上来好痛的…!!”你断断续续地掉眼泪,继续非常委屈的控诉,“好沉、要把头压掉了…!” 她喝多了是这样吗? 席重亭不知怎地居然笑了,多少有点恶劣地故意往下压你的脑袋:“没掉。” “再压几下就掉了。”你觉得他好讨厌,仰着头,咬住嘴唇抽抽搭搭地瞪人,“我要跟季晓说。” 席重亭心情不错的样子:“说我把你灌醉了谋杀你?” 好讨厌的一个人! “…对不起,席哥。”但是、提到爱人,你立刻对讨厌的人屈服了,一边掉眼泪、一边小声道歉。 “不要跟他说。” “知道。”丈夫的朋友重重地按住你的脑袋,明明是轻松的话题,语气、却从冷酷中流露出安定剂般的沉稳成分,让绷紧的精神一点一点地、自然地涣散下去。 他低沉而平稳地说:“你不用管,我来解决。” 这个角度、像那种上个世纪的老派男演员。模特。之类的。听说以前过得很辛苦…最困难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做靠脸的职业呢?感觉可以跟时锦做同行了…… 脑袋里思绪乱飞,胡思乱想着,积蓄的疲惫愈发蔓延。四肢、乏力到了极点。双腿越来越软。一直以来、吊在胸口,强迫自己必须面对现实的那一口气忽然松懈了。力气撑不起身体了。困意模糊双眼。你含糊地喃喃出最后一句低语,终于陷入突如其来与暌违已久的梦之长夜。 “…席哥,拜托你,…绝对不能,让季晓担心。” …… …… 车内气氛分外压抑。 某人常年举止有度、轻佻贵气的风流做派,少有的产生了碎纹般的裂痕。纸袋哗啦一声脆响,把司机吓了一跳。——直至这时才发现自己用了多大力气似的,叶青低低地喘息起来。 往好了说,看那两人的气氛,确实不像发生过什么。席重亭拎黎潮像拎小狗,腰往下隔着好大一段空隙,非常避嫌。姿势一看就疼。 但两人之间那种氛围。 轻松地、谈笑的。对视间浮现清澈笑意,寥寥数语间透出近乎依赖的信任。 还有出现在他们口中的那个人。 他们之间连接的纽带。 黎潮绝不可能喜欢那个脏到根子里的污浊男人。所以一切都因为中间人。 …………叫什么来着? 他从来没放在眼里的那个人。姓季。黎潮的老公。席重亭的挚友。之前当过隔壁大厂的程序员,但职级不高,前几年和黎潮一起离职,两人在老家结婚,最后双双在浔州找到工作,买房,定居,直到现在。两人感情极好,每天一起上下班,周末定期出去玩。 他见过一面。对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长得还算周正。调查报告中前同事同学众口一词,都说对方性情很好,风评不错。 “——叫季晓呢。”向锦昀斜靠车门,盘腿坐着,双手举高玩手机,“听着不像好解决的样子诶,叶哥。” 叶青的声音很轻:“怎么说?” “众芯老板没玩过吗?”静音状态的手机界面是一款古早音游,他两指动得飞快,屏幕上方接连蹦出金黄色完美符号,“他也去过吧?没听说他洁身自好呀。” 席重亭确实不常去,但谈生意要投其所好,那人该圆滑的时候滴水不漏,该陪的时候从来不吝啬——大家都点就他不点这种情况,当然是不可能的事。不过近几年众芯前景大好,需要老板亲自陪同的局少了,他倒没主动去过。算下来不去也该有三四…年……? “多明显呀,叶哥。我们都能一眼看出来。” 向锦昀说的心不在焉,硬糖搅动咯吱作响。 他的意思是…叶青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但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言论。反而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你最近有工作吗?” “诶~这个时候要提工作吗。”男明星一下子沮丧下去,“五一有三个商务一个专访,五月中要进组。” “进组?” “就上次那个,王子安的电影,常佑两个礼拜前就让我闭关准备。” “她还你了?” “……叶哥,”他沉重叹气,“你不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呀?” 叶青唇边终于溢出一点笑。 “打算怎么办?” “找新渠道咯。” “让她送过去呢?” “…黎姐姐么?”男明星咔嚓咬碎了糖果,“意思是…诶?叶哥?可以吗?她有空吗?” “差不多了。”他轻柔地说,“我约了游空李先生下周吃饭。” 浔州游空网络科技公司。老板姓李。 黎潮的工作单位。 向锦昀还在玩手机,闻言笑嘻嘻地吹了一声口哨。 “终于约了!恭喜呀叶哥,下个月就回家了。嫂子独守空房三个月,你不回家看看?” 谁独守空房? 他轻声笑道:“可以带她去见个面。” 今晚宾主尽欢,浔州智慧园区项目已经十拿九稳,只差合同签订。这周红头文件就要下发,招投标程序最晚下月末走完。承包单位是崇辉地产,技术支持由晟奇技术研究所联合众芯电科牵头,七成收益由叶沈两家独吞。 叶岳奇不喜欢大儿子,倒是很喜欢儿媳,甚至真打算让她接手部分生意,这回替叶岳奇和沈斌达成跨区域合作的同时还好好敲打了一通沈初曦——客观来说夫妻同体,合作达成对她有益无害,但她在其中起的作用么…——也是一次对她手伸太长的警告。 重要的生意谈成了,接下来就该解决重要的人了。 只要项目投标成功,塞个人进晟奇,还是当他的行政总助,叶岳奇不会多说半句。游空这边不过一个电话的事。最难的反而是黎潮。 她本人的意愿。 她当然不愿意。 得想一个让她心甘情愿的办法…… 第34章 第 34 章 10 迷迷糊糊的,看见穹顶的天窗。稍微开了一点点,这一点点溢出了一线的光。在晃。行驶中车辆嗡嗡晃动。车窗紧闭,隔着灰度的窗户,蓝天蒙上一层淡淡的翳,碧绿树枝渡上薄薄的雾灰。 对了,说好了、假期要和季晓自驾去草原玩。 是哪里呢?不是高速路,也不像是市内…难不成、已经下高速了吗? “快到了。” 发顶熟悉的声音温和平静。掌心安抚地搭在你的肩头。后颈有坚硬的触感。…原来你躺在季晓的腿上。 昨夜发生的事继而在脑中浮现。 对了,跟叶青去了好像很重要的酒局,白酒度数太高,不知不觉喝醉了。结束之后他要刚好也在场的季晓的朋友把你带回家…差不多就是这样。 对回家之后的记忆、只剩一点模糊的印象。 季晓先帮你换衣服穿上睡衣,放上床之后出了卧室。门半开着,客厅隐隐约约有光。他的朋友穿着少见的正装,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季晓坐在他对面。两人面对面地谈话。 气氛、稍微,不太妙的样子。 但是声音都很低。 听不清。 在说什么呢?身体很烫… …视线、意识连同好奇心,一起摔进月光下金影涟漪的湖面般一圈一圈地涣散了。 恍惚。 半梦半醒之间,卧室门关上了。微凉的身体躺进被窝,靠近过来。 …微凉的? 对了,因为喝了很多酒。现在体温应该很高。脸、后背、全身,尤其是胃里面,烧得很烫。 觉得席哥的手烫,是因为他晚上喝得非常多吗…?原来男人也要陪酒。……季晓的皮肤,凉凉的,好舒服。 不自觉地缩进了爱人的怀中。 生理性的渴求。 像干渴中寻找水源,主动地贴合每寸肌肤。用脸颊轻轻蹭他的脖颈。大腿胡乱抬起,要把他锁进怀里似的搭在他的腰上。睡裙乱糟糟地卷起来。裸露皮肤、渗出的汗珠濡湿了布料。 「……」 一向话多的爱人,不知怎地什么也没有说。 「季晓…」 「……」 「季晓…?」 「……嗯。」 声音、非常低沉。 一瞬间幻视了他的朋友。 某时某刻突然发觉两人如此相似。 汗液濡湿的身体里、蓦然淌过了冷冰冰的战栗。 「…季晓…?」 感觉不安起来。家。卧室。恋人。醉酒后汗液濡湿的床。眸光雾蒙蒙地张开,暗夜中他的神色看不清晰。只能从暗暗地亮起的眼睛确认、确实是你的爱人。 氛围变得稍微恐怖了。 「……」 没有说话。 但是、手指动起来。脸颊烙下微凉。不轻不重的力道,压下浅浅的凹陷。指尖划过汗珠一线的蜿蜒。液体流动着,从侧颊聚到颈窝。 「谁咬的?」 「…?」 「每天都用化妆品遮住,痊愈会很慢吧。」 「诶…」 脑袋转不过弯。 只发出了零碎的含糊语气词。 指尖继续向下游移。一点一点地,划过后颈,沿着脊椎向下。微凉牵引水珠。没入裂缝。滑至深处。 「呜、…」 「想要孩子吗?」 情不自禁轻轻颤抖。 …… 说出了好像在做梦的话。是做梦吧?季晓应该说不出这种话的。脸颊被与酒精不同的另一种热度烧透了。难以言喻的奇怪感觉。胃部激荡焦灼。 「季晓…?」 「…我在,睡吧,老婆。」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他平稳的声音。他把你抱进怀里,按住你的后脑,也缠住了你的腿。 …后半部分的记忆,在喝多了酒、完全断片的脑子里,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 …… 自驾去临市的小景点玩两三天,然后回家休息。 这是最开始的打算。 虽然感觉偏差也不是很大。 但一觉醒来、并不是你的丈夫在开车。 你在后排车座,枕在他的腿上。…这种状态下要他开车未免太高难度了。 在爱人的帮助下勉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才发现原来是他的朋友在开车。说好的夫妻二人世界变成了和共同好友的集体行程。 整个五一假期,对你大半夜换了一身衣服喝得醉醺醺被他最好的朋友抱回家的事,季晓半句话也没有多问。 草原风景很漂亮。碧空如洗,柔和青绿一望无际,强风吹过,远方的草如丝线般绵绵地伏下去,近处却打得小腿发痛。仍是春天,北方的草原风很大,要穿厚厚的外套才能防风。 你们去的地方比较小众,但仍然有非常多赶小长假的游客。路程比较远,两个男人轮流开车。路上一直堵车。他们两个看起来还蛮正常的,全程有说有笑,和平常一样。只有你一直心绪不宁。 刚结婚那年想着可能经常出去玩,季晓买了一款单反相机,内存卡里都是你们的照片。之前也有跟他的朋友一起出去玩过,所以也有一些合照。唯独这一次合照感觉非常僵硬。 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很正常。 只有你非常僵硬。 但你单独的照片很漂亮。 季晓当时兴高采烈地把相机翻转过来给你看,说拍出了一张神图。他的朋友反手拎外套低头围观,乐了,说你像文艺片女演员。 是一张抓拍。背景是蔚蓝晴空,柔绿草地,背后有雪白的大型风车,投落一线墨色长影。那天下午很热,你拍照前脱了外套,茶白长裙扬起扇形的漂亮弧度,肩头与脸颊被太阳晒得炽亮。那天风特别大,自来卷的黑发飞舞着掠过眼眉,拍照时你正单手梳顺乱发,遥望碧玉与海蓝的交界,视线投向远方不可见的彼端。 狂风中色彩与线条凌乱交织,唯独人影弧度细腻,容色寂寂,纡郁冥冥。 原来你一直是那样的表情。 当然是漂亮的。 只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 其实最近大家都说你变好看了。 隔壁工位的女同事说,你最近散发出一种特别的气质,想了半天,说出两个外国女演员的名字,你抽空去搜,一个关键词是「消极厌世」、一个关键词是「静美柔和」。每周一次早退的日子,或许因为难得化妆,见到的同事们人人都夸。 可能只是众口一词的客套话。 节后上班第一天,回到办公室上班,椅子刚刚坐热,人事就发工作消息要你去老板办公室。心宽体胖的老板一脸遗憾,说由于公司产业升级出现架构调整,目前需要进行一批人员裁员,很不幸,在你们组里选中了你。——但是,为表歉意,会在达成法定要求全额补偿的同时额外给出一部分失业补助。 …裁员…? 你还没到三十岁吧。 产业升级?架构调整?什么时候的事?而且裁员要先裁你吗?策划里先裁运营吗? 组里根本没有第二个运营策划。整个公司根本就没有第二个能干你现在的工作的员工。 而领导要你今天立刻就走。不做任何交接。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老板椅后百叶窗渗出刺眼的日光。空调正在运作。可能是冷风开太足了,发财树盆栽叶片簌簌摇动。 你看向老板,中年男性对你友善而遗憾地微笑。慢慢转头,他身旁人事姑娘的表情明显也带着困惑。 “…是他吧?”你喃喃地问。 没有人回答你。 人事姑娘一副很勉强在忍着迷惑的表情告诉你后续事项。什么时候打钱,打多少钱,社保什么时候断,失业补助金怎么领,离职证明怎么发之类的内容。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里内容清晰。对你的补偿很丰厚。当然,不比陪金主放纵一晚丰厚。 手机铃声响了。 锁屏界面显示有一条新消息。 Y的。 『一会儿见。』 没等人事姑娘说完,你就签下名字,走出了冷气十足的办公室。 到工位先收拾东西。没有纸箱,但一直以来装零食的透明收纳盒大小刚好合适。你把零食全部倒出来,一半给隔壁工位的姑娘,一半给组长周哥,让他们帮忙分给大家。周围所有同事都愣住了,关系好的女同事一股脑聚过来问你怎么了?是辞职了吗?也有男同事问你是不是要裁员。你说你也不知道,还是问老板吧。 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你收东西,七嘴八舌地问东问西。工位上你的私人物品意外的多,抽屉里还有一些散碎零食,你挨个分出去。一个头戴式耳机,一个入耳式耳机,一个线控耳机。你买这么多耳机干什么?线控耳机送给周哥吧,他有时测试游戏要开麦。几本烂熟于心的专业书,送给今年入职的小姑娘。两把雨伞,一把遮阳伞。一个毛绒玩偶。这些拿回家吧。隔壁姑娘旅游回来送你的冰箱贴。两三个解压捏捏。带吸管的水杯。速溶咖啡。自己买的人体工学鼠标和鼠标垫。薄毛毯。 杂七杂八的东西送出去,工作三年的地方留下的痕迹,刚好塞满一个零食箱。 隔壁工位姑娘,叫谢兰,大家平常叫她兰兰,非常惆怅地说要送你出门。你和她同在一个组,工位挨着,理所当然成了彼此的吃饭搭子。每天中午都在公司食堂和另外几个熟识女同事一起吃饭聊天。去医院那天,她们几个还给你发了消息问身体情况。 其实最近能感觉到。 中午吃饭的气氛稍微有一点变化。 很细微的。 可能是因为那个奢侈品腰链。可能因为你接「朋友的孩子」之前的精致妆容。可能因为你日益沉默的表现。 尽管如此,她们对你仍然是善意的。 “不用送我的。” “不行不行,要不是上班我都想把你送到门口了,至少得看着你上电梯吧?” “对呀黎老师,就让我们送送你吧。” “也不是今后就见不了面了,真的不用…” 无论怎么说都不听,硬是要把你送到电梯口。确实如果是平常会接受好意,但是这个时间段,总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于是困扰地推拒的过程中,已经拉扯着走到了公司外走廊。 就是这个时候,上行电梯缓缓停在了本楼层。 皮鞋踏在地面的不疾不徐的声响逐渐接近。 微微凝滞的黏稠氛围。 混着碎冰般木质的冷香。 你背对电梯,浑身僵直,眼睁睁地看着熟识同事的表情从起初的惊讶变成微妙迟疑。 脚步声停在你的身后。 冰冷而修长的指尖如同以往无数次,轻柔而不可抗拒地搭在你的肩头。 那个人的司机兼助理俯身接过收纳箱。 而他本人微笑颔首替你道谢。 两个同事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好像不知道你其实已婚多年、丈夫绝不是这个人、也绝不该有人用主人般的语气替你道谢似的,分外自然地笑着说不客气,热情洋溢地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耳边一线嗡鸣。氧气抽尽了。 血液泊泊流淌。心脏泵出的血液一路冲到头顶。 转身时冰冷掌心滑至腰间。一步一步地,温柔至极地,宛如操控提线木偶的看不见的垂线,将你牵引至幽暗无底的地狱深渊。 呼吸困难。 指尖陷入掌心,掐出深深印痕。 直至踏入电梯,两侧金属缓缓闭合,仍能听见。 身后数不尽的窃窃私语。 …… …… …… 遇见叶青的第三个月,你被公司裁员,正式失业了。 第35章 第 35 章 11 “黎老师刚刚是不是哭了?”午休时间,谢兰一边扒拉面条一边问,“就那男的搂她腰的时候?” “你管人家的事呢。”小张满不在乎,“人家黎老师这是要平步青云了。你看见那男的手上的表没有?” “我不认识?” “这个数。她这是傍上大款了。” “不能,她老公每天晚上还来接啊。” “说不定人俩都知道呢。” “不太可能吧。” 旁边的女生吃到一半放下手机,好奇地加入谈话。 “黎老师怎么了?周哥刚去问领导,说是她自己要走的。” “刚有个高富帅来接她,还带助理。”小张压低声音,“那男的长特别帅,上来就给她搂住了。” “真的假的?她跟老公感情不是很好吗?” “你忘了前段时间那链子吗?还有她每次早退都化妆。” “但是黎老师不像那种人啊。”女生纠结道,“是不是有苦衷啊?我看她这些天一直郁郁寡欢的。” 谢兰小声说:“对吧?那男的搂她的时候黎老师都哭了。” 这时隔壁桌跟她背对背坐着的男同事突然回头,神秘兮兮道:“你们说那大哥是不是穿西装打领带?” 她们刚刚聊到那男人的穿着了吗? “你知道什么,就瞎猜,一边去。” 男同事说:“记不记得节前最后一天停在地下车库那辆车?” “什么车?我都打滴滴。” “张姐总知道吧。” “哦…”小张说,“确实,也该是他的。妈呀,这得多有钱呢。” “不是该是他,那就是他的。我跟老杨眼看着他上车。” 谢兰一头雾水,左顾右盼,还是男同事凑到她耳边说出一个人尽皆知的豪车品牌,才张口结舌加入对话。 “我天,黎老师这是怎么认识的啊?” “说不定是那种剧本,”男同事贼兮兮地说,“飞黄腾达后初恋后悔贴上来了。” “胡扯,人家一看就是富二代。” “但黎潮看着还挺像的。初恋脸。” “…?她都结婚多久了。” “你不懂男人。” 另一个男同事深沉地说:“有对象可以分手,结了婚可以离,生了孩子还能二胎呢,想抢的时候怎么都能抢。我要有钱我也这么玩。——而且你们没发现她走得很蹊跷吗?” “我还以为你们会说她拜金呢。” “黎潮?知道金是什么吗?这三年都没见她不带老公单独出门过。跟小谢一样库里南都不认识。” “怎么又扯我身上。你意思她被富二代逼走的啊?” “我估计是。不然怎么也得给她留点面子吧?” 谢兰一愣。 “什么意思?” 男同事嘿嘿一笑:“所以说你不懂男人。——之前的珠宝,车停的位置,还有今天一离职就带着司机来接。这些破事至不至于非得闹到公司?咱们哪个不知道黎潮已婚?真是出轨,她能愿意弄得这么满城风雨?大哥故意压力她呢。” “天,这不是纯折磨人吗…” 她听出一身鸡皮疙瘩,稍微想象换成自己就不寒而栗。 “高富帅为啥非要这么干?”小张迷惑不解,“以他们的条件,有的是女孩愿意。换我有这机会立马就上了。我老公都举双手赞成。” “张姐,”两个男同事一块摇头,第二个压声说,“人家有钱人什么样的没见过?要的就是不情不愿。别说,这么一想黎老师还真是…” 当着女孩们的面,他没再说下去,奇怪地笑了一下,就转过头吃自己的中午饭。又过一会儿旁边的搭子也转回身,才低低笑道。 “…BUFF叠满了。” 人妻、初恋、家庭美满幸福、人际关系简单,漂亮高挑冷淡,对老公一心一意,基本不和异□□流。都是同事,以往从没想过,但一旦意识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微妙的奇怪神色。搭子接话道:“真惨呀…”嘴角却压不住地上扬,半晌,接了一句,“…还得是有钱人会玩。” …… …… 午饭在一家西餐厅。吃法国菜。 你上班穿得非常随便。最近天热了,身上是防晒外套和轻薄长裤,和餐厅低调奢华的氛围格格不入。你甚至是素颜。 周围食客不是穿西装就是穿类似叶青送你的那些裙子的女孩。穿正装的女性也很多。 开胃酒是白葡萄酒,前菜是鹅肝,主菜是鱼类,都只尝了一口。沙拉吃得多一点。奶酪甜点咖啡你说不要,叶青硬要给你点,你一口也没碰。餐后酒是你点的,烈酒。白兰地。你把它喝光了。 下午在叶青的住处。 一个人住显得很空旷的、一梯一户的高级公寓。像样板间,香槟色调的装修风格。生活痕迹非常稀薄。 卧室隔音优秀,怎么叫都不会有人听见。床垫柔软又有支撑力,怎么动都不会发出响声。智能浴缸可以容纳五个成年人,这次只躺进两人。 出浴室男明星躺在沙发,心不在焉地玩手机。叶青把你叫回去吹头发,他的朋友跟在一旁盯着你的侧脸看热闹。看着看着,不知怎地呼吸急促,引着你的手触碰而下。 …… …… 回到家天色还早。 春末夏初,窗外晴空万里。纱帘拉开,日光浓烈刺目,洒落在空旷温馨的客厅。开放式厨房残留早上留下的烹饪痕迹。每天早上你和季晓一起在这里吃饭。今早吃的是煎饺。用昨天剩下的饺子做的。有时候也会这么对付一下。味道意外地还不错。 电视里某大热综艺刚好播放到上周录制的浔州特辑。特邀嘉宾是近期正热门的新生代男演员,荧幕形象是看起来懒洋洋但解决问题非常迅速的聪明男生。弹幕里有说他不太礼貌敬业的,但更多是感叹于他的聪慧敏锐。这期播放量很高,评论区都在夸特邀嘉宾,还有要求常驻的。 回家后又洗了澡。湿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睡裙冷冰冰地贴在皮肤。每天都在吃药。第二盒差不多要吃完了。经期快到了。 机械地看着手机。看着手机。视频。短视频。搞笑视频。文字。短新闻。实事热评。笔记。家长里短。通讯录。当地警察局。强○罪的量刑。判定标准。大额转账记录。季晓。聊天记录。时锦。运作背景。数字经济。某委员。晟奇集团。叶岳奇。EVP。崇辉地产。沈崇福。网红。SOFT。众芯电子。席重亭。席重亭。席重亭。……。……。石象晗。 电话响了半声就拨通。 “咋了黎儿?”石象晗正在忙,背景音是工厂车间,环境嘈杂,机器音嗡嗡作响,“你今天不是上班吗?咋这个点给我打电话?等下哈我这太吵听不清,我出去跟你说……黎儿?…黎潮?你在哭吗?” “怎么办…” 全身都在发抖,极力压抑哭声,声音却擅自崩溃溢出。控制不了。想忍住的。可是浑身都在颤抖。胃、喉咙、心脏揪紧了。家里有风。头发凉凉地浸透了皮肤。好冷。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发不出正常的声音。语句。思绪支离破碎。汗珠濡湿掌心。拿手机的手在发抖。手臂在发抖。声音在发抖。身体无规则战栗。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腿,怎么也止不住颤抖的趋势。温度冰冷至极。有热度的只有眼睛。眼中大颗大颗掉落的滚烫泪珠。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小石,小石、我、我要…我不行…我不行了,不行的…不行,不行,我要…我好害怕…小石,怎么办…?我好害怕,我要、…” 呜咽。止不住的颤抖哭腔。心脏反常鼓动。像压到最低的弹簧。一瞬间泵出的情绪好像要涨破了。心脏将血液泵成眼泪。泪水过载掉落。 “我要、不行了…小石,我、我撑不住了,我——” 心情在涨破了的崩溃边缘,心脏、胃、喉咙,喘不过气,好像随时变成炸开的一滩不明物体,要死死抱住自己的身体才能稍微缓解。 电话那头、背景音是嘈杂工厂音的朋友似乎调整了一下姿势,你听见自己声音的回音。她开了免提,声音没有一丝变化。 “你在家吗?” 她的声音、安定剂一样,无形中温柔地抚慰了冷到发抖的、哽咽的、呼吸困难的身体。你还是喘不上气,还是很痛苦。不停地流眼泪。止不住的颤抖却慢慢停下了。努力调整了好一会儿,才在抽泣的间隙,勉强发出一声哽咽的:“在。” “你等下哈。”石象晗说,“我去请个假。” 她从刚刚开始就健步如飞,声音甚至有点喘。 “现在收拾收拾给我做个炒粉吃。” 猝不及防的话题转变让你又崩溃的哭起来,声音发泄般提高了。“炒粉是什么啊!我哪会做那个啊!我、我家也没有那种大炒锅啊!” 石象晗就哼哼两声反派的邪恶坏笑:“反正我过去要看到炒粉。不接受反驳。我一个半小时后到。” 然后她也没挂电话。保持电话接通状态去找领导请假了。理由是家里有急事。领导一边抱怨她这个假请得太突然一边批了。 她是霸道总裁吗。太霸道了吧。谁要给她做饭啊?你会做什么啊?你都没给季晓做过饭。 被下达能轻易完成的任务了。心情还是超级崩溃,但是奇怪地恢复了行动能力。你一边狼狈地大哭一边站起身拿纸擦眼泪,打开软件给她点外卖。手上又是眼泪又是汗又是发尾流淌的水珠,好几张纸都擦不干净。擦着擦着你就哭得更厉害了。 那头石象晗已经上车了,霸道总裁般邪魅狂狷的口吻。 “你吃饭没有?” “吃了。” “吃的什么?” 一说这个你就号啕大哭。 “鹅肝什么酱,龙利鱼,什么,松露什么的,一点都不好吃!!难吃死了!!分量又少又,呜,又油…”说着说着发现喊的太大声,又变成小声抽泣。 石象晗乐了:“没事怎么想起吃西餐了?”你抹着眼泪哭,没回答她,她差不多就懂了,问道,“晚上想吃什么?” 你自暴自弃:“想吃烧烤。” “嚯,”石象晗说,“还挺有胃口呀小黎儿。” “反正想吃路边摊。” “那我们就去吃路边摊。你想喝酒吗?” 中午喝了一杯白兰地,不太多,已经用过激的方式消耗掉了。 “想。”你抽出纸巾擦脸,抽泣着说,“喝点啤的。” “…………黎潮你就是个酒鬼。” 石象晗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本意是想表达无奈。结果叹得太夸张喷麦了。…有点滑稽。你们两个忍不住一块笑了。你一边哭一边笑,差点被口水呛到,发出狼狈的咳嗽声。突然打破悲伤气氛的咳嗽不知道为什么也很滑稽。你俩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笑了好一会儿。笑着笑着,刚刚止不住的崩溃慢慢平复了。眼泪止住了。全身气力渐渐抽干,体内只剩倦怠的、心脏喧腾的寂静。你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电话那头出租车司机在打电话。朋友的声音无奈而温柔。 “行啦,别路边摊了,喝多了我扶不动你。晚上咱点外卖吧。在家等着,我马上到。” 第36章 第 36 章 12 房门虚掩,进门正对开放式厨房。黎潮正在把外卖炒粉倒进自家面碗,试图伪装那是亲手做的。 石象晗:“……” 石象晗:“…我像傻○吗宝贝。” 她背着电脑来的,进门背包重重扔在门口。向后一倚咔嚓关闭房门,对朋友张开双臂。 头发半湿,穿着浅蓝色轻薄睡裙的好友抬起头,看着她,眼睛慢慢溢出水光,无声无息地掉了眼泪。 “怎么结了婚还越来越漂亮了?仙女落泪呀。” 这时候不应该冲过来抱她吗?石象晗叹一口气,认命地走到朋友旁边,把纤瘦高挑的朋友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后背。 “好啦,我就知道你心里揣着事儿呢,这些天消息都发得少了。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吧。” 然后黎潮又开始哭。就埋在她怀里紧紧抱着她的腰掉眼泪。她全身都在发抖,哽咽得喘不上气,眼泪大片打湿前襟,可一句话也不说。哭得极安静、极隐忍。电话里尚且还有高声大哭的发泄,短短七十分钟,她好像便疲惫得发不出只字片语了。 两人是学生时代认识的朋友,到现在有十多年了。她什么时候见黎潮哭成这样?就算刚毕业那两年,工作最苦、最难的时候,她的朋友也没这么崩溃。最多去酒吧喝点儿酒,醉过一通便重获新生了。 黎潮是很能忍、很能忍的那种女孩。 就算是瞬间把一般人压垮的巨大压力,她也能一点点、一点点地扛起来,在高压下勉强维系正常。哪怕那时崩溃到了极点,她照样能按时完成工作。 她什么都要努力做到最好。 所以她也很少跟朋友诉说苦难。 她怕影响朋友的心情。 小事她会自己消化,大事她会自己解决。只有实在是、实在是自己解决不了的长期问题,才会把她压垮。把她逼到不得不和好友打电话大哭发泄的地步。 她的头发还是湿的。 石象晗撩起友人的长发,轻轻拍她的背顺气。本意是想要安抚。低头望去,视线却慢慢凝固了。 她脖子上有一道伤。 不是新的伤痕,有点旧了,看起来就要痊愈。 排列整齐的两排。 是牙印。 这种位置的牙印…? 稍微想象一下就眉头紧皱。 身高相仿都显暧昧。换成个子高的男人,会是什么姿势? 而且痕迹这么旧。 这是多久之前、用多深的力气咬的? ……昭然若揭的恶意。 这绝不是朋友的丈夫留下的。 胸口微微窜过了警觉意识。带着绷紧的心情仔细观察。异常的位置变多了。 发尾染湿的脊背、半透明布料模模糊糊透出一点红印。看不见的位置,更下方站不稳似的颤抖着。尤其是大腿根部。紧贴着,感觉很清晰。 “…你老公知道吗?”她用气声问。 黎潮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她能猜到,轻轻地说: “不知道。” “不能让他知道?” “……最开始没说,现在想说也…” “明白了。那你愿意吗?” “…我觉得是不愿意的。” “但是反抗不了?” “…嗯。” “对方喜欢你?还是?” “好像吧。” 黎潮低低地说,“就是那个人。有印象吗?常去的那家酒吧。老板、家里很阔。参加婚礼那天晚上…发生的事,然后,可能刚巧来出差吧,要我做他的…。” “那个人不可能单身吧。” “…所以是情妇。外室。之类的。” “哇。”她没忍住笑了,“现在是哪年啊?” 当时的心情还算轻松。想着大概只是感情问题。 和朋友面对面坐在她家沙发,捧着面碗吃炒粉的时候,眼看她掉着眼泪、极困顿痛苦地、断断续续地讲出原委,就算是石象晗的表情也慢慢变了。 “这人…我怎么听着像故意把你往别人○上送?这是干什么?这他○…他有绿帽癖?” 重点是这个吗?还以为至少要说几句出轨相关。或者至少批评一下你的愚蠢。之类的。 你含泪看向她。 “你别总道德绑架自己。”石象晗跟你认识多少年了?不用你说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不感兴趣地摆摆手,“轨道都已经偏了,再纠正能怎么样?这种事一次跟一百次是一样的。现在的问题是你很痛苦。” “…诶。” “你要做就开开心心地做。” “诶…?” 能猜到她会安慰你,也猜到她可能会无条件支持你。毕竟是你的朋友嘛。但是、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接受了。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哽咽,词不成句地小声啜泣。 “还以为、要骂我,蠢,之类的。” “确实不太聪明。”石象晗看着你,叹了一口气,“但是都到这一步了,说你有什么用?” “满足,我的、自虐倾向、…之类的。” “我不满足。让那变态富二代满足去吧。” “…呜呜。” “就这么回事嘛,要么解决,要么认命。你现在解决不了,只能认命了。至少让自己高兴点。” 最好的朋友拍拍你的手,声气轻快,神色却有些黯淡。她的头发短短的,眉眼间是很锐利的成分,只有你看见其下深深的疲惫。 “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知道你很痛苦…觉得自己做错事了,想惩罚自己,但其实比你更需要惩罚的人多得是。那个富二代,他朋友,他饭局上的人,那些人还肆无忌惮地潇洒着呢,凭什么你来痛苦呢?凭什么最痛苦的是你呢?…别折磨自己了,黎儿。” 你不知不觉翻转掌心,和她的手交握。和你一样、手指细长、掌心薄薄的女孩子的手。你的比她稍微大一点。两手交握,彼此感受到的都是柔软与温暖。 “你已经很苦了。…那个人强加给你的东西已经很多了。他们都在欺负你,所以你不要欺负自己了。”你的朋友垂下眼睛,黯黯地说,“我知道这样听起来很懦弱。黎潮,你是坚强的人,自尊自爱,不想屈服,被大山压在身上也要拼命想出一条反抗的路…但其实不反抗也可以的。” “我没有反抗他了。”你轻轻摇头,眼泪在双颊留下湿润痕迹,空气流动间拂过凉凉的风。 “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凛然不屈啦。” “那怎么还会哭呢?” “……觉得痛苦。” “不想妥协吧?” “…嗯。凭什么啊。什么都有了,还要从别人那里抢。…还有季晓。…会非常难过受伤的。” “为了丈夫不想妥协吗?” “有一部分。” “所以更重要的是自尊心。” “…好像是哦。” 所以其实你心里还是攒着一股不想屈服的劲儿。 “而且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老公受什么伤了?” “啊。因为我出轨…” “你是自愿的吗。” “虽然一开始不是…” “富二代那威逼利诱的手段谁能扛住?你还扛了一阵子呢,不错了。同意都能把你工作搞丢,你就想想吧,要是不同意能干出多可怕的事?” “呜。可是我骗了他。他知道会很难过的。” 石象晗抬头盯住你。 “你不难过吗?” “…我也很难过。” “那不就得了。你都这么难过了还想让他不难过。你多爱他?被搞成这幅凄惨样心里想的还是自己对不起老公,简直是圣人。你哪对不起他了?他受什么伤了?大庭广众下被羞辱的是你诶。” ………咦…………? 好像有点道理……? 虽然仔细想想是歪理。但歪理好像也是一种道理。 “是哦。”你小声说,“现在你是我的人生导师了,小石同学。” “你啊。是事憋在心里太久了。” “…好难受的。” “知道呀。谁都不会喜欢被那样对待。” 她沉默一会儿,说,“都是他们的错。记住了吗?” “嗯。” “是富二代、他的朋友、你老公、你老公那个朋友、你的老板、和那些饭局上所有人的错。” “诶,季晓哪里做错了。” “保护不了你就是他的错。”石象晗冷冰冰地说。“让你结婚之后哭着给我打电话就是他的错。” 总感觉叶青也说过类似的话。当时觉得很讨厌来着。被自己的朋友这么说,虽然有点对不起季晓啦,还是觉得有点高兴。因为她无条件站在你这边嘛。 “…呜呜。”感动哭了。 “笨蛋。”她抬手轻轻碰你脖子上的咬痕,是那天晚上向锦昀咬的,现在还没消。“当时一定疼死了。” “那个人超级恶劣。” 不知怎地,你的朋友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超级恶劣?对所有人都是吗。” “嗯,那天还打了一个姑娘的脸。” “嗯…?有像对你这样吗?” “不知道诶。” 石象晗抚摸着那块鲜明的茶色咬痕,抬头看看你,低头看看它。突然倾身把嘴唇凑在了你的脖子上。 “!”你吓了一跳,脸红了,“太近了…!” “是吧?”她狐疑地说,“这姿势太暧昧了吧?” 你听出她的意思,抿平嘴唇摇头。 “他很讨厌我的。” “嘿,他无缘无故地讨厌你干什么?” “喜欢他朋友还要装不喜欢,之类的吧。” “跟他有什么关系?而且,讨厌你要用咬你这里来表达…?” 石象晗看着你的脸,很微妙地笑了两声。 “哼哼哼,小黎同学。” “他们富二代就是玩很大。”你坚定摇头。 “跟他上床是什么感觉?” “没、没有做到最后。就今天上午用手…” “当时什么情况?” 怎么问这么细?你脸更红了。 “那个人在给我吹头发,他可能…正好去玩吧,看见我就坐到旁边。然后盯着。然后。……。” “盯的哪里?” “…脸?我穿浴袍了的。” 石象晗继续盯着你的脸。你脸越来越红。 “怎么了呀?” 她一脸认真:“你要不然去勾引他试试吧?” “诶、可是,那个人真的很恐怖。喜怒无常的。” “反正都很恐怖就去勾引一下嘛。” “呜,怎么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自然…!” 她未免太接受良好了…!而且话题怎么突然拐到奇怪的地方了?本来不是在安慰你说心灵鸡汤吗…! “你想,”石象晗严肃分析,你震撼地发现她居然真的是认真的,“有可能帮到你的就这么几个人,对吧?其他的不是不方便就是管不到,影响力不够。——这么一想最合适的人选不就是他吗?他是富二代的朋友啊。” 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向锦昀? 你去引诱向锦昀?…让他帮你摆脱叶青? 稍微想象、手臂就撩起一大片鸡皮疙瘩。头皮发麻。后颈发凉。 对了,你只说那是叶青的朋友,还没说他是个新生代演员。 其实她说得有道理。解决不了又实在痛苦的话,只能让自己变得适应。像现在这样只有痛苦的忍耐,最终受伤的是你自己,接受现实反而有新的路可以走。 但利用向锦昀吗…? “结果会更恐怖的。”你本能地摇头,“那个人…那个人更麻烦。很恐怖。真的很恐怖。” …… 绝对会变成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第37章 第 37 章 13 要说原因,其实也想不太清楚。 有点像草食动物对天敌的预警。…但也不算。没有到狩猎的地步。 对那个人没有很明确的印象。 叶青的朋友。演员。演技蛮好的。好像特别爱玩。喜怒无常。爱吃橘子味硬糖。表现得阳光热情,但本性相当残忍。总是在背后观察你。而且讨厌你。 差不多就是这样。 …这么一回忆,好像印象还挺明确的。 还有就是,下午、第一次碰到他的、触感。 本来是想回去换衣服的。出浴室发现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吓了一跳。当时男明星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黑发凌乱散开,一条腿屈起、一条腿滑落在地,在用双臂举高的姿势无声无息地玩手机。第一眼先注意到他手指动得飞快。第二眼才看见他的脸。 化了妆。 本来就长得好看,化完妆像游戏建模。 继而意识到他戴了美瞳。 绿色的。显色度非常高。 在专心致志地玩游戏。听见声音、漫不经心地侧过视线,直到看见你的脸才扬起一个虚伪的笑,放下手机。 「真巧呀黎姐姐,今天怎么白天来了?」 「…向先生。」 你垂下视线,轻轻点头,没有回应他的话。 「过来,」这时浴室里的金主说话了,语气听不出喜怒,「头发还没吹呢。」 浴缸靠窗,和洗漱台隔着一段距离。他的住处很大,洗漱台长长一条,对侧放着一张同样长的沙发。叶青在整理吹风机。坐下去后他给你吹头发。吹着吹着,你才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 男明星随意坐在稍隔一段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观察标本般饶有兴趣地盯着你。 …当时、已经没有对此做出感想的余裕了。 你怔怔地看向梳妆台。 你家的浴室镜洗过澡会蒙上一层水雾。但这里的、因为空间足够大,干湿分离做得足够好,无论何时都能清晰使用。 镜中清晰映出对侧的影像。 女性坐在沙发正中央,浴袍雪白干燥,皮肤滚动水珠。她的背后站着姿态散漫的青年,半干黑发黏连前额,睫毛残留水汽,披着看起来垂感很好的白衬衫,站在沙发后,一根一根细致地替情人吹头发。身侧则是打扮花哨的年轻男生,侧脸轮廓细腻精致,唇角扬着玩世不恭的弧度,正手臂前撑、视线低垂,一错不错地盯着朋友的情人的脸。 其实是有点像偶像剧的画面。 两个异性长相都非常赏心悦目。 忽略掉其他因素,画面是很养眼的。 吹风机运作的声音并不大。呼呼的轻盈风声。像假日里草原清爽的风。镜中身侧人嘴唇微微张合。极近处的喃喃越过轻盈风声,细碎传入耳中。 「…你哭了呀。」 感**彩很模糊的一句话。 不知道是恶意还是陈述。 「…一副已经摔进河里的表情。」 皮肤上的水珠在滚动。指尖残留湿润。他的手指慢慢接近。尾指轻轻相触,水汽晕开近乎温柔的热度。你无力反抗,任由距离越来越近,直至手掌完全重叠。镜中人双颊染上病态红晕。耳畔呼吸愈发急促。金主的朋友猛地攥住了你的手。 「呜、…!」 太用力了。攥得很痛。脑中同时划过的战栗念头是,这是这个人第一次触碰你的皮肤。 在这之前唯一的接触是用牙齿。 你的声音进一步地激起他。 「遇到事情就知道掉眼泪…姐姐真没用。」 这么说着,距离却愈近。吹风机持续运作。镜中有人视而不见。男明星贴着你的耳朵,吐息间流溢的甜腻混着橙花精油与沐浴乳的香气,结合成使人眩晕的复杂气氛。你颤抖起来。热气烘得汗液渗出。 …… …… …… 最后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好在穿着浴袍。 感觉叶青很嫌弃他。刚好头发吹干了,几乎是立刻让你脱下浴袍丢进垃圾桶。向锦昀就坐在沙发上一脸无聊地喘气,胸膛起伏,靠得近了能听见心跳声。 …当时太痛苦没意识到。回想起来总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 其实从认识那个人开始他的状态就不太对。 不单单是喜怒无常的问题。 能意识到他是故意羞辱你,想看你掉眼泪之类的。聚会上的男生同类型并不少见,这段时间你见了不少。可是这个人…他好像没有○○过…? 所以他就是单纯地想看别人痛苦…? 对女孩子被同伴折磨的画面,他也表现得饶有兴致。 目的不是「让自己兴奋」,而是单纯的「看到别人的痛苦」。性质好像更恶劣。 大部分时间一脸很无聊的表情,做任何事都心不在焉,始终露出面具般的热情笑容。随时含着各种各样的糖果。但偶尔会表现得非常焦躁。呼吸突然急促,不舒服似的咔哒咔哒扭动脖子,粗暴嚼碎硬糖。有一次你看见他低下头死死攥住黑发,手背青筋暴起。 叶青对此熟视无睹。 不过他还挺听叶青的话的。 …找向锦昀帮忙啊… 一直到吃完烧烤和季晓一起把朋友送去高铁站,脑子里都在持续思考这个问题。嘴上第一时间就否定了。但是仔细想想…越想越觉得…,好像…,可以…吗? 反正已经碰过了。 破罐破摔的想法。 像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朋友的建议在心中留下鲜明的印记。 要说他能不能帮你摆脱叶青。你觉得不太可能。跟他产生进一步情感交集更是稍微细想就毛骨悚然。不过。唔唔…嗯…… 朦朦胧胧的产生一些念头。 不太确定是哪个方向。 以那个人的性格。感觉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诡异精神状态…… 还是不要细想了。 总感觉付诸行动的话会发生更糟糕的事。 现在还是要想想失业的问题。 钱、单是叶青这两个月给的就超过你多年工作的存款。说到这下午向锦昀也给你打钱了,比上次多一点,刚好能抵一个月工资。 …看见银行卡余额仍然觉得恍惚。 辛苦上班几个月的工资,对他们来说只是夜里的一瓶酒,餐厅的一顿饭而已。 金钱来得太容易会让人畏惧。以往二十几年的经验被推翻了。笃信的「劳动换取报酬」理念变成彻头彻尾的谎言。事到如今,仿佛连自己也不清楚工作的意义。 而这种迷茫本身就是你重要的一部分已经被粉碎的证据。 ……变得习惯了。 穿昂贵的定制长裙。挽着不是丈夫的男人参加晚宴聚会。饭局上当花瓶。佩戴奢侈品珠宝。跪在男人腿间服侍。被复数的视线凝视。半公开。结束后收到报酬。 完全变成○○了。 其中任何一件,都是曾经不可能接受的。 之前想的是不能让季晓发现,在此之外任何事都可以接受。 现在看来不知不觉接受的事也太多了吧。 还有失业。 说实话接受得也很平静。应该说早有预料。真正被领导和人事谈话,反而有种悬而未决的利刃终于斩落的安心感。 …仔细想想其实没什么可思考的。 成年人生活中最大的问题就是钱。现在有钱拿,失业的影响微乎其微。就像当初的叶青,职业是富二代,不需要劳动。现在你也一样,职业是情人。 就当做是职业吧。 除此之外就是季晓。 要不要跟他说呢?失业的事。 之前是每天一起上下班,晚回家会明确打招呼。不告诉他的话,就要像很多中年失业人一样假装上班在公园呆坐了。 啊,也可能是被带去叶青家里。 还是告诉他吧。 之前也讨论过。 全职备孕之类的。 朋友从高铁站入口刷卡进去了。她穿着黑色皮衣,酷酷地抬起胳膊对你挥手,样子非常潇洒帅气。一想到第二天她还要上班,这幅工作日晚上在高铁站背电脑包的潇洒画面就变得悲凉起来。小石同学说你坚强,在你心里她其实更有韧性。你也踮起脚对她挥手。 回程路上季晓很安静。 还是车辆安静的行驶声。夜深了,窗外绿植灌木亮起金色的彩光,树上垂落的粲金丝线像天空中划过的错落流星。和朋友聊天、吃饭、喝酒、抱着她倾诉并狠狠痛哭一番,听她完全站在你的立场辱骂整个世界,胸口压抑得过久的漆黑淤泥好像一忽儿就散去了。可能你就是需要一个能够全盘接受一切的人。心绪晃悠悠地平静下去。不知不觉有了欣赏美景的余裕。车窗外流动的金光投进虹膜。 相似的回忆摇曳着浮现了。 “…刚谈恋爱的时候就是在跨海大桥兜风呢。那边的霓虹灯是更梦幻的颜色。” “那时候两个人压力都很大嘛。”季晓笑了一下。感觉他心情不太好。你稍微瑟缩起来。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嗯。吹一吹海风,就感觉心胸开阔了。” “浔州也有海。要不要去兜风?” 已经晚上十点了。 “可以吗?明天要上班吧。” “我听老婆的。老婆可以吗?” “我没关系呀。今后都没关系了。” 你看向窗外金色的、垂落雨滴似的绵绵丝线,玻璃窗映出爱人模糊的侧脸,声气融进发动机运作的嗡鸣。 “季晓,我被裁员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 37 章 第38章 第 38 章 14 浔州的海并不那么蓝。 色彩灰蒙蒙的。栈道边有礁石形状的座椅摆件。坐在礁石上,远远望去,能看见的只有暗彻的土灰波浪。夜深了,天空遮住深沉的帘幕。前方是停止工作的码头。没有光源。背后是很有码头风格、挂着游泳圈的便利店,地面泼下冷冷的白光。脚步声接近。季晓单手拎着果汁,指尖一按一勾,很轻松地起开拉环,把画着葡萄的青色易拉罐递给你。 摸起来很冰。 外壁滚动着水珠。 他坐到你身边,也开了一罐果汁。他的那份是紫色的。 “一样是海边,滨海城市和海滨城市风景差得很多吧?” “咦。这两个有区别吗?” “差不多就是实习生和项目主策的区别吧。” “哦…”好沉痛的比喻啊! “这边的海都是滩涂,泥制沙滩。土多,发黄。” “原来如此。怪不得从来没来过这边。” “不过码头还是有在运作的,白天这里船很多。现在都有很多船呢。你看那边。” 顺着他的手看向远方,那里真的有很多船。 “这么大的船。都运什么呀。” “就是货物嘛。油啊,煤炭啊,冷链食品那些。也有一些是客船。” “这都知道。好厉害。” “…其实是席哥之前告诉我的。” 夜里海风很大。土灰色的潮水一波一波地向岸上涌。他脱下外套,想披在你的肩上。你按着肩头一角,蝙蝠一样展开防风衣够他的肩,温热的大手柔和地按住你。 于是两个人一起裹进了一件卫衣外套。 爱人的体温暖融融地包裹你。 “重亭哥之前做回收处理类的工作嘛,接触过这些。” “好全能一人。” “是吧?他什么工作都做过。工作时间可能跟我们的年纪差不多。” “人家也才三十多啦。” 季晓忍不住笑了。 “我也三十多了啊?” “总觉得还停留在二十七岁呢。” “到底是谁二十七岁呀?” 脑袋里闪过黑色西装的青年的身影。 “…是刚见面的你啦。” “唉。果然女人永远喜欢更年轻的。” “什么啊。”醋味溢出来了。到底在妒忌谁。 “在想我是不是功能障碍了。” 反应了两秒,脸一下子红了。 “什么啊?!” “居然必须让老婆全职备孕。” “什么啊!!” “是不是该吃药了。” “等、” “两三天一次果然频率太低了。每天晚上用枕头垫着比较合适。据说这样更容易…” “呜啊啊!!”你脸涨得通红,捂住耳朵狼狈大叫,“呜啊啊啊啊在说什么!!不要!!我、我流汗了!!” 季晓模仿反派角色非常嚣张地笑起来。蓝色的外衣遮住背后的光。他凑过来亲你捂住耳朵的手背。力道重重的,像小鸡啄米。声音像远处雪白的浪花,清凌凌地洒落。 “老婆对不起。” “怎么啦。讨厌。” “我还挺高兴的!” “有什么可高兴的嘛。” “每天一回家就能看见你。想想就很高兴。” “你这样超恐怖好吗。明明别人刚刚失业了。” “所以对不起。也是突然发现我本性很坏。…想让你每天只待在家里。不要出门。眼睛里只看我就好了。” 说着等同于监禁预告的限制级发言,爱人的神色却宁静的温柔下去。 路上他心情其实不太好。这段时间你异常的情绪、每周一次晚归借口的「聚会」、和他朋友的两次独处,还有今天莫名其妙的朋友跑过来找喝酒,你红肿的眼睛和嘶哑的声音,这些都让他清晰意识到有什么事件正在发生。 他不想怀疑你,但值得怀疑的痕迹实在是多到了没有办法当做巧合的地步。好在你被裁员了。这对他是一个好消息。如今一切的不对劲都可以囫囵吞枣地丢进写着裁员的收纳箱里。他不必再胡思乱想一些别的、更令人难过的事实。 哪怕他其实知道更多细节是失业无法解释的。 “既然每天都不开心,就暂时不要上班了。在家休息一段时间,把孩子生下来吧。…我会负责的。” “怎么说得像未成年意外怀孕一样啦!我合法合规的三十岁配偶呢!季晓在哪?” 你笑着接话,声音却不易察觉地轻颤起来。深夜坐在海风凛冽的礁石,迫不及待想要找到依靠似的,你靠近过去,紧紧偎进了爱人温热的臂弯。 …… …… …… 他抬手碰妻子的脸。她顺从地倾身,主动把脸颊贴在他的掌心。样子像被饲养的小猫。…总感觉,最近格外地…驯服。但这或许也是可以用失业心情低落解释的情况。他拥住身上人的肩,手臂环绕,将单薄的妻子按进怀里,蜻蜓点水地亲吻她的发顶。 “来吧。”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你老公准备好了。” 第39章 第 39 章 15 于是开始了家庭主妇的日子。 很多家庭是有共同账户的吧?你们也有。但你们夫妻之间不是工资卡上交的那种共同账户。一开始季晓很积极地想要上交,但你认为不太合适。都是成年人,手上没钱做事很不方便。最后定下的方式是,每个月工资发下来就两人一起定量地存到某张季晓名下的银行卡,你持副卡。 存到他名下是你要求的。 一方面是把定期理财的工作交给他,另一方面副卡的消费主卡可以看到。家里大大小小生活用品的采购都是你来做,这样花销的账单比较透明。 两个人工资都还可以,又没什么奢侈的爱好,日常生活很健康,这些年下来说实话攒了不少钱。除了家庭账户还有你自己的一部分存款。 感觉就算这回真是突然裁员,也还能再撑很久。 何况还有金主X2的超级赞助。 …在家里待着要做什么呢?首先和丈夫共同起床,送他出门。出门前进行爱的亲亲抱抱。在门口腻歪好久、快来不及的时候季晓匆匆忙忙跑出去,靠体力赶上打卡。白天玩久违的主机游戏。好久没有全身心畅玩了,沉浸进去很开心。中午吃外卖。下午坐地铁去接季晓下班,一起买菜回家做饭吃饭。季晓发现你在吃外卖之后干脆多做了一份,冻起来让你明天中午吃。又省一顿饭钱。 晚上会做。 …最近每天晚上都在备孕。 他这个岁数没关系吗?想这么说,但你的爱人体力其实非常好。好过头了。…之前的频率,是不是考虑到你的承受能力,主动在忍耐呢? 在那之后,经期很快到了。 那一刻爱人的神情让你心尖发烫。 这段时间叶青约你的频率变高了,大概变成一周三次。每次都是一早上就把你叫出去,季晓下班之前放你回家。失业在家让偷情变得更加轻易,整整两周的频繁出行,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之前恐怕会很痛苦。现在仍然是痛苦的。但被小石同学安慰之后、觉得承受不了的时候你会给她发消息。每次她都告诉你是这个世界的错并狠狠开导你。全都是负面情绪,会不会像把朋友当做情绪垃圾桶呢?有反思过这一点。结果石象晗的回复是『你不发给我我才担心。多给我发消息吧。这样至少知道你的状态。』你忍不住又掉了眼泪。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大概、在家休息了十天左右,五月中旬的一天,刚好经期第三天,叶青又一次约你出门。 当时以为是和平常一样的霸道总裁限定约会,结果来接你的是一辆…明黄色的跑车…?驾驶位是一位不认识的中年女士。 她身材极瘦,表情严肃冷淡,穿粉色正装,颈上系一条淡青色丝巾。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司机。 这辆跑车只有两个座位。丝巾女士把一管银色外壳的、内部流动半透明液体的长条型容器递给你。 有种不详的预感。 “您好…?”你没有接,轻声问,“请问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叶总没有跟你说吗?”很严肃的语气。 “叶先生只说要我上车。”你摇头。 “……”丝巾女士发出很低的一声叹息,转头看向你。“你认识时锦吧?” 是向锦昀的艺名。 “认识的。是要找他吗?” “差不多。把我手上的东西送给他。”女士顿了顿,说,“黎小姐,你能压住他吗?” 这个问题让你感到惊愕。 “我?”向锦昀一米八多。 “我看也不像。”她笑了一下,“但叶总说要你去。——进去,送给他。观察他的反应,控制时间,最多五分钟。结束之后陪他一会儿,临走再带出去,流程很简单。记住了吗?” “听起来像违法犯罪的工作。”你抿住嘴唇,“您确定不会被捕么?” “时锦都没被抓进去,你怕什么?”丝巾女士语气平静,“你自己别参与就行。” “…什么意思?他…” 丝巾女士的回应毫无波动,“你记得别跟他上床。” 怎么讲到这里了? “…应该不会的。我最近经期。” 丝巾女士看着你,严肃的脸上露出微笑,唇边一道深深的刻痕。 “你是小叶总的情人?” “…嗯。” “你很幸运。看来他很喜欢你。” 好奇怪的话题。怎么气氛柔和下去了。你怔了几秒,才从她手中银色外壳的反光中回忆起刚刚的话题,摇摇头。 “如果是那种东西,我不想送。” “为什么?觉得危险?” “是犯罪吧。” “不是。”丝巾女士平淡地解释,“是条目里没有的东西。” 措辞很微妙。解释的理由是「条目里没有」,不是说不危险。你张开嘴,半晌没说出话。丝巾女士又重复了一遍。 “你自己别参与就行。也别跟他上床。” 反复强调两遍不要上床让人感觉更危险了。 “…怎么了,会打人吗?” “他脑子不正常。” “具体表现是?” 丝巾女士看起来很疲惫地笑了一下。 “想知道?” “…那还是算了。” “没什么不能说的。一方面怕搞出伤来,另一方面场面太失控容易被拍到。他刚拿奖,这个月新剧上映,热度正盛,爆出丑闻不好解释。”她的语气还是很平静,“这个月我已经收到无数张照片,最劲爆的两张里有你一个,黎小姐。” “…?” “那一张照片是叶先生付的钱。” “……等下,什么照片?什么时候?在哪?” “夜场包厢。” 是留下咬痕的地方。 那天还跌在男明星的脚下,被强迫用嘴巴接了从他舌尖滴落的猩红。回想起来就脊背发寒。 当时的画面确实如果被拍到会很糟糕。是谁拍的?回忆起来包厢里鱼龙混杂,可能的人太多了。不过叶青既然愿意买下照片,又不跟你说,应该是不打算用他威胁你…? 可为什么要你去?向锦昀没有其他信任的人吗?你不太想和那个人单独相处。 看你没有接那管东西的意思,丝巾女士也不强求,放进跑车收纳格就启动车辆上路。你坐在副驾驶非常困惑地给叶青发消息。 『有更合适的人选吧。』 Y秒回『有吗?』 『觉得外面找的女孩子不安全,也可以喊助理?』 『你是最合适的。』 稍微意味深长的回复。 你怔怔地看着屏幕,想起那天镜中映出的画面,触碰那个人时湿发半干的青年无动于衷的神色,指尖轻微发抖,咬住了嘴唇。 『为什么?一开始说好的、』 『不会发生的。』 『怎么不会?他什么精神状态你不清楚吗?』 『你不愿意他就不会做。』 Y的回复仍然平静笃定。 可是根本不是一回事啊。就算不会发生关系,…这次是单独相处啊?单独相处和陪金主的时候他朋友在完全是两个概念呀。这样合适吗?就算确实只有你是可信的。他完全不在乎吗? 情绪矛盾地撕扯。 一方面积极地说喜欢你,温柔对待你;一方面一次又一次把你往别的男人怀里推。上次饭局结束是席重亭。这次变成向锦昀。单独相处时凝视你的目光柔情似水,到了各种各样的聚会,却一边那么脉脉地凝望着你,一边柔声细语地做出残忍至极的暴行。已经说服自己接受金钱交易了,可是、偏偏他还要说爱你。要用这种方式表达爱吗?让你痛苦、屈辱、受挫、被轻亵的目光注视,推着你被不同的男人触碰,这是爱吗? 明明他自己也不开心。 那天晚上、被丈夫的朋友揽住的时候;那个下午,被极近处的男明星触碰的时候。 他从始至终凝视着你。 视线低垂,唇边没有一丝笑意。 到底在想什么?想不通。但也不想琢磨。细想只会让自己痛苦。你不要再做让自己痛苦的事。 这样的日子不可能永远持续。 他不会长期待在浔州。 可能他还会继续这段关系,但等这段时间结束,等他回到那座纸醉金迷的城市,联系总会慢慢减弱。就算他可能定期来找你,…工作很忙碌吧?没有那么多时间的。 脑中残留着天真的期待。 你相信他是喜欢你的,喜欢到执念深重的程度。喜欢到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现在聚会上他的狐朋狗友们都不敢碰你,饭局上有些年轻男生会嬉笑地叫你嫂子。他只揽着你轻笑,从不反驳。 可你们是什么关系? 还有他的行为。 今天的事、还有上次。其实你知道的。如果你明确拒绝说不想去,他会欣然同意。 但你以什么理由拒绝?说不愿意和他之外的人产生联系吗?哪怕不是「发生关系」,只是独处。当然可以,但以什么「身份」?作为他付钱包养的女人吗? 既然认定为金钱交易,就要有做交易的立场。你说服自己的理由就是拿钱办事,到了这一步要说因为情感上受伤接受不了…?叶青那边恐怕会非常高兴地同意吧。 严格来说确实没什么。 答应你的事都做到了。 说是只有他,确实做到最后的只有他。说好不破坏你的家庭,确实到现在为止没有实际意义上的破坏行为。 只是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从边缘试探。轻飘飘地碾着你的底线,让它变成一道模糊动荡的黑影。让你自己也不确定什么是应该,什么是不应该;何时该反抗,何时能够顺从。 不要继续想下去了。 …再捱一段时间。等他回到上海,联系减弱的时候,找时间跟季晓商量搬家吧。 刚好在考虑要孩子,搬到席哥家附近,重新找工作,买一个小点的学区房好了。再陪他一段时间,加上之前的存款,应该够的。已经不奢望能报复他…住在丈夫的朋友家附近,至少还有一点安全保障。 也或许在那之前他就会厌倦。 一切尚未支离破碎之时, 你天真地期待着结束之日。 第40章 第 40 章 16 以为会见到厚重窗帘遮盖的阴暗空间里的疯子。实际下车看到的是影视城开阔热闹的一条老街。 丝巾女士把跑车停在靠外的停车场,带你一路走进拍摄地点。 今天浔州天气尚可,临市的天却阴沉沉的,好像随时要下雨,一路上拍外景的剧组不多。你们所在的这条街是近现代布景,有茶楼,有成衣铺,有冷冰冰的灰白色尖顶欧式建筑,还有一些独栋小楼,介绍说叫某公馆。外围有不少个人游客穿中山装和旗袍拍艺术照。 是民国布景。 仿佛置身百年前风雨飘摇时期的一隅安身地。 再往里走,游客被拦住,是租出去的特别拍摄场景。一个小男生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惊讶地看你一眼,喊丝巾女士「佑姐」,一路把你们领进门。 里面是传说中的百乐门舞厅。 内侧金碧辉煌,舞台红丝绒幕布拉开,聚光灯笼罩,台上歌女浅唱低吟,台下宾客喁喁细语。场景中除了刺绣旗袍的女演员是熟面孔,大多是穿西服的群演男性。场景最前方,任何人一眼望去的视觉中心,沙发椅上,正坐一暗青长衫、戴金丝眼镜的斯文青年。 场景边缘全是扛漆黑机器的摄影师。 开机时剧组极安静,耳畔只有歌声与气音的低语,丝巾女士目不斜视地一路前行,停留在看起来是导演的中年男人身后。你意识到这是个家喻户晓的大导演,就算从来没看过电影的人也听过他的数部代表作。你茫然地跟上,她把银色外壳的东西塞给你。导演恍若未闻,眼睛紧盯眼前屏幕,冲着对讲机说「特写。」屏幕立刻放大青年的脸。 看起来是男主演的长衫青年抬眸欣赏舞台歌女,唇角是极礼貌的温和弧度。时值歌女一曲唱罢,他微笑抬手,喊来侍应生低声耳语,嘴唇张合间,目光自侍应生发顶扫至腰际,指尖一勾一挑,视线便纹丝不动地转回了台上歌女。 屏幕切换中景,女演员正满怀感激对他弯腰。青年颔首回以抚掌。画面里男演员侧脸平和微笑的轮廓中,渐渐浮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战栗平静。而这平静之中,又忽而晕开一股引人心颤的炫目引力——好似他那清疏的眉目、轻扬的唇角之中,却潜藏着一些捉摸不透、混乱无序,引人飞蛾扑火的璀璨之物似的。 不知怎地,就算完全不清楚前因后果,你也能看出他饰演的是一个民国时期的、受过良好中式教育的富裕青年,家中大概率经商或有□□势力,已经接手家业。 导演检查素材,又等了几秒才说话: “行,这条过了。下一条补个黄苓唱歌的远景,各部门准备好,补完这条就换场地。时锦表现不错,继续保持。” 语气听起来满意得不得了。 “谢谢导演——” 刚刚画面中央魅力四射的长衫青年拉着长音懒洋洋地说,从椅子上跳下去,转身就往场外走。直到这一刻你才意识到……这个人是向锦昀…?? 小男生急忙上去给他递水。丝巾女士抱臂站在导演身后,彼此颔首示意,寒暄几句,终于带你一起往场外走。你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中。她看看你,严肃的语气中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错吧?” “我不太懂这一行…” “天颂不常签新人,他是近五年来第一个。这部电影是公路片上映后王导亲自联系的他。” “哦…” “入学考试表演系第一,表演系专业课蝉联四年第一。脸也好,上镜,有辨识度。——注意到没有?镜头放在他脸上质感不一样。” “是叫故事感?” “我们说老天爷追着喂饭。这几年出来的年轻演员多,长得好的不少,演得好的没几个,都浮躁,想赚快钱,有星相的一个没有。而时锦。” 经纪人望向正咬着棒棒糖往房车里走的年轻男演员,不知从那漫不经心的姿态中看出什么,视线愈发浓亮,野心喷薄欲出,沉声笃定:“——他能撑下去,这个时代就是他的。” …像是电视剧台词,有些超现实的浩大发言。 你十分困惑地怔住了。 从最开始,她就一直对你透露各种细节,有些内容显然并非你该知道的。你听得出,这位女士虽对旗下艺人轻薄无行的放荡性子极无奈,实际却是十分欣赏他的。但、问题在于,为什么?她不像是会对陌生人炫耀自家孩子的那一类家长呀。 “您关注娱乐圈,应该听说过。” 丝巾女士平视着你,背后是一片忙碌的剧组,金碧辉煌的舞厅,歌女浅唱低吟,导演低声指导。你听见几个家喻户晓的名字,都是天赋卓绝而英年早逝的全球演员。 “……吸//毒、自残、赌博、发疯,没有一个活过三十八岁。天空中最亮的总是流星,极致绚烂后是永恒的寂静,您认识时锦,应当清楚——世界对他来说太简单,金钱、地位、天赋,旁人望之不及的于他唾手可得,他得到满足越轻易,离真实世界越远,越是远离世间,越渴望角色以极致的情绪把他拉回,但这份情绪短暂降临后总把他推得更远。这些演员像风筝、像弹簧,每被推得更远就迫切找一样东西拴住自己。但总有一天这根弦会彻底崩断。——不瞒您说,我私下算过八字,他崩断得格外快。” 身在镁光灯环绕的剧组拍摄现场,听眼前人讲出这样的长难句,给人一种仿佛穿越时空的恍惚感。 中午还在为了省钱吃昨晚老公特意做好的剩饭,怎么现在开始讨论哪个天才富二代演员可能英年早逝的问题了? 就算这个人是你认识的人,你跟他发生过一些亲密的行为,这个忙碌的、快节奏的、万众瞩目的世界也未免离你过于遥远。 比叶青更加遥远。 你甚至到现在还没把自己认识的那个人和大荧幕里备受争议、手机屏幕中一段出圈视频点赞上百万的「时锦」联系在一起。 你印象里的向锦昀是常见的不学无术富二代,性格非常坏,脑筋不正常。他只向你展示最糟糕的那一面,因此你看到的只有最污浊的一面侧影。 或许他是这么优秀的一个演员,死了很可惜,但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一个把你的生活拖进深渊的帮凶,难不成还要你同情他么?何况他现在活得好好的。 “他是个很坏的孩子。”丝巾女士轻声说。你以为她要说几句话作为转折,但那一缕长辈般略带悲伤的神色很快从她冷肃的脸上掠过了,她的声音再次平静下去。 “我叫常佑,是时锦的经纪人。” 常佑看着你,和你手中银白色的金属,微微低下头。 “黎小姐,麻烦你帮帮他。” …… …… 一直到走进房车,你仍然被浓郁的困惑包围。 房车的空间不算宽敞,暖黄色的空间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刚刚领你和常佑进剧组的小男生,个子瘦小,表情慌张,看起来像未成年。你上车之后,他立刻警觉地把窗帘拉上。另一个就是男主演。他盘腿坐在沙发,上身趴在暖色餐桌,正叼着棒棒糖静音玩手机游戏,手指动得飞快。还是金丝边眼镜、暗青刺绣长衫、中式布鞋的民国遗老风穿搭,气质却和刚刚的角色完全不同。看起来明显是两个人。 可能常佑的话让人过分印象深刻,目光不自觉停留在他的脸上。大概视线太过明显,他在游戏间隙抬眸瞥来一眼,视线越过眼镜的金边,而后忽然愣住了。 “…黎…姐姐?诶、~?叶哥真让你来了呀。” 他随手扔下手机,热情地对你伸出手,看样子是邀请你坐在身旁非常狭窄的沙发上。你拧着眉。同他对峙片刻,沾着沙发的边缘坐下去,展开掌心。 “向…时先生。”你礼貌地说,“常女士托我给您带的。” “怎么又离我这么远?靠近点嘛姐姐。” 向锦昀满不在乎地把东西丢在桌上,握住你的手把你往怀里拉。空间太逼仄了。你哪拉扯得过他?戏服一看就贵,万一弄坏了工作人员会很困扰吧。最后,到底是被他扯到腿上抱住了。 用平常叶青抱你的姿势。稍微侧着坐在他腿上。 拉扯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意识到,真正形成这个姿势,双方反而都愣住了。 …这还是第一次离这么近。 夏天快到了,浔州热得早,你穿短袖短裤。他的戏服是手工定制,版型简单,非常合身。长裤很薄。 搁在以前肯定会厌恶。但是今天的场景和平常不太一样。算是私密空间,没有人会突然嘲笑,也没有很多人盯着看。外面的大家都在好好工作,他待会也有工作。太不合时宜了。 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的脸红。 “这样是不是、”你咬住下唇,试图从他身上下去,“会弄乱您的衣服,我还是,” “…没事。”戴金边眼镜的青年喉结缓慢滚动,回答慢了半拍,终于找回往日的轻浮笑容,散漫调戏道,“姐姐看起来很瘦,还是有肉的嘛。” 今天这幅扮相。 …因为和平常差太多了…看着他会脸红。 不是看叶青还有被男人盯着的屈辱感觉,就是,很难形容的,像cosplay那种的,尴尬的羞耻。一看着他就意识到。 “…真的是演员啊。” “…姐姐?” 话题差太多了。男演员一怔。镜片后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抬起,望进你的眼里。 “平常感觉不到。”你错开视线,双颊发烫,“摄像头里像另一个人,一开始都没认出来。原来时先生白天有在工作啊。” “…我欠叶哥一大笔钱呢,不工作还不上呀。”他安静片刻,笑起来,用棒棒糖的塑料棍戳戳你的颈窝。刚好是他上次咬的地方。“帮我拿一下,姐姐。” 你很少白天跟他见面,今天才发觉白天他的状态意外地还不错,不像夜晚那么喜怒无常。可能因为还在工作。 “我不吃。”你警惕道,“请您不要再喂我了。” 上次喂你糖,把你脖子咬得痛了半个礼拜。 “干嘛一直说您?”他的手臂环住你的腰,玩小动物的肚皮似的,一下一下地挤压你腰上的软肉,“姐姐腰上也有肉呢。就帮我拿一下嘛。” 他的话天马行空。你忍着心理阴影捏住塑料柄,发力瞬间指尖忽而一热,而后才是湿润的凉意。…他舔了你一口。 会以为向锦昀在认真工作的你真是脑子坏掉了。 不知道他还要不要继续吃。你拿起抽纸垫在桌上,把湿润的糖果放上去。把银色外壳、扁扁的圆形容器递给他。 戴金边眼镜的民国青年搂着你的腰,一只手放在你腿上,凑过去就着你的手咬开盖子。啪嗒一声金属滚落的声音。他垂首含住、深深吸入。半晌,指尖忽然松弛下去。年轻的男演员仰起头,琥珀金的眼眸迷离着,半梦半醒似的张开嘴唇,口中溢出了一捧乳白的雾。 这雾是荔枝味的。 非常非常甜。 稍微令人眩晕的气息。 他就着你的手摄入。 这是助纣为虐。你不安地微微挪动双腿。 “别乱动呀,姐姐。”他又吸了一口,朦胧白烟中视线恍惚地望向你,音色浮薄轻颤,“不能在这里,别勾我…” 你:只是想从他身上下去。 “衣服别弄乱了。”你斟酌地轻声说,“下午还有戏吧?” “造型师会弄好的。”黑白分明的鹿眼晃出一点氤氲的朦胧,他哑声说,“姐姐在家会替老公整理衣服么?” 身后装聋作哑的小助理发出一道低低的抽气声。 “偶尔会吧。” “贤妻良母诶。”他笑了一声。 “现在在时先生腿上呢。”你垂下眼睛。 “哼…?姐姐变熟练了呀。” “……毕竟拿钱了。” 艺名时锦的男演员张开嘴唇,你把电子烟塞他嘴里。动作有点粗暴,不轻不重地磕到他的牙,发出一声脆响,他反而笑了,手臂揽紧你,愈发地含深吸入口,吐气时浑身肌肉都松弛下去。 “…○○。” “……” “宁愿做人尽可夫的○○也想在一起呢。姐姐真是情种呀。” “……” “老公会领情吗?” “……” “明明就讨厌,还要不情不愿地坐在这里。我和叶哥也不会领情的。” “……没有。” “嗯?” “没有讨厌你们。” “…哼?只是不讨厌他吧。” “也没有说很讨厌你。” 朦胧涣散的视线稍微集中,停留在你的脸上。许久,目光移开,发出一声嘲讽的笑。 “…………原来喜欢受虐啊。早说嘛。” “更多是讨厌自己。” 沉默一会儿,你平淡地说。 “时间快到了,这个最多五分钟。” “哈啊。”他舒缓地吐气,问,“几点了?” “下午三点。”小助理回答道,“今天还有两条在古城街,但黄老师那边一直NG,可能会延期。” “唔。”男演员埋进你的胸前,手臂深深环绕。肌肤浸透荔枝混着橙香与花果的气息。他半喘着轻声求道。 “再让我尝两口嘛,姐姐。” “不行。”你看一眼时间,“还有三十秒。” “…这样还蛮S呢。”他不知怎地笑了,抬起头,“那我要姐姐亲我一下。”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安静地凝视他。今天一副民国遗老风的长衫青年双颊涌现奇异的嫣红,视线里涌现出几乎纯粹的湿润的期待。没记错的话,他刚刚还用一通很过分的话羞辱了你。你把吸入口又塞到他嘴里。 向锦昀既不亢奋,也不失望,享受着这种毫无意义的拉扯似的,深深含住你手中的电子烟。直至胸腔涨满,微微颤抖。他指尖用力,将你按进自己怀中,后倚仰颈、双眸放空,叹出了最后一息甘甜的乳白烟雾。 …… …… “啊,外面好了。”长久的寂静中,外界忽然嘈杂。小助理掀开窗帘一角向外看,小心翼翼地说,“时老师,导演走过来了,应该要换场地。” 向锦昀还在抱着你。 坐这么久,他腿不麻吗? 拉扯中,家喻户晓的大导演迈着中年男人特有的随意步伐走过来,抬腿上了房车。你和国际名导对上视线,脸刷的红了。 “哎呦呵,”王导抬手跟你打招呼,坐在桌对面随意调侃,“今儿还带了家属?这么甜蜜,就休半小时也腻歪。” “只休五分钟都想抱一下呢。”向锦昀懒洋洋地说,终于把脸从你身上抬起来。你迅速从他腿上滑到沙发边缘,想走,刚好房车启动,踉跄一下,被他攥住手腕硬生生按在了身边。 “这是王子安王导哦,姐姐。——导演,这是黎潮。” 听起来是要你打招呼的意思。 你有点困惑,但这些天来也习惯了,低头轻声道:“王先生,您好。” “你好,黎小姐。”对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看过你的全身,视线停留在你的左手,突然笑着问,“黎小姐考虑当演员吗?” 你:“啊?” * * * * 向锦昀这年二十五岁,事业不断上升的同时正带着自己的人生往地狱猛冲。 黎潮不出现的话大概在二十八岁左右演出过巅峰作品就会死。 终于写到这里了所以开心地透露一下角色的人生轨迹↑ *并没有娱乐圈剧情。开个玩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 第41章 第 41 章 17 只是客套话啦。 总之之后他们讨论起了剧本,好像今天这场戏拍完导演对之后的某一场戏有了新想法。再之后到了新场地,场务和后勤已经提前布景,造型师和化妆师飞快地给向锦昀整理好形象,下车时他已经又变成那个你不认识的长衫青年。 因为布料很好,倒是没有褶皱。镜头里形象非常完美,从发梢到袖口一丝不苟。 刚刚你跟这个人肌肤相触,看着他弄乱了头发。 …胸口有种奇怪的感觉。 和闪闪发光的、被人笃信的艺人接触了。是自己认识的人。不认识的另一面。跌到谷底的印象没有回升,但对他的认识不再是一道单薄而扭曲的暗暗阴影。 回程不是开跑车。后来你才知道那辆非常夸张、底座超级低、只有两个座位的明黄色跑车是向锦昀的,托常佑帮他从浔州开回上海。常佑派一辆天颂传媒的专车送你回家。 一个半小时车程,白天居然五十分钟就到了,丝巾女士飙车还是有一手的。回程刚好到季晓的下班时间,你到他的公司楼下接人。两人一起在超市买菜结账时,意外碰见了你的一个前同事。 “黎老师?”他在队伍后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不太熟的男同事,你笑着点头: “杨哥,好久不见。” 你的丈夫转过身和对方热情打招呼,两人聊了几句,氛围融洽。相谈甚欢间,季晓随口问:“对了,游空最近不是裁员吗?你们工作量是不是有变动?” 男同事一愣,望你一眼,视线下滑,落在你们共同握住超市小推车的戴着对戒的手,微妙地停了停,才笑着说:“淡季嘛,目前来说不是很忙。” 九分真一分假。 熟悉的误导。熟悉的谎言。 对方可能出于好意。 出轨之后发现这个世界还有自己不知道的另一面。 明明都知道你已婚。明明那男人和你的事已经人尽皆知。明明背后的八卦讨论汹涌到谁都听得见。碰上当事人却表现得好似一无所知。甚至见到你的丈夫、被问到隐隐有疑点的问题,还会若无其事地笑着打圆场,帮你隐瞒事实。 并不是多么意料之外的事。 换成自己可能也会这么做吧。 不然要告诉对方的伴侣吗?万一伴侣知道呢?万一伴侣不信呢?万一是误会呢?说破的成本才最高。 毕竟也没有人真的撞见你和另一个男人上床。 不是捕风捉影。事情已经发生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但,没有实质性证据。 谁会好心提醒? 最后只会惹得自己一身骚。 视而不见是最好的。 这天晚上吃炒菜,两荤两素一汤。 待业在家后季晓做的晚餐变多了。因为要预留你第二天中午的午餐,干脆就做三人份,电饭煲里的米饭和汤也是等你第二天吃。 那天季晓还想一早上起来给你做。…没必要吧!这样还不如点外卖呢。他上班已经很累,你不想让他更辛苦了。 虽然最近每天都很有精力的样子。 “我要不要跟小○书学学做菜呢…”吃晚饭时你认真思考,“反正在家也没事。” 每天打游戏也会无聊的。很荒废诶。 被裁员后第一想法是再找一份工作,不过现在叶青还在,不太敢把简历挂上去。你想的是这段时间先整理一下预投简历。游空的工作含金量不高,但经手项目成绩还不错,绩效考核结果拿得出手,写进简历不算减分项。 不过写简历花不了多长时间,难得有空,还是想为爱人分担一些日常家务。想给他也做好吃的。像他对你做的那样。 “可以呀。”大口吃饭中的季晓很支持,“要不要学做糕点?我年会抽到的烤箱和空气炸锅还没拆封呢。” “对哦,家里还有没拆的烤箱,做甜点听起来不错。”听起来比做炒菜更适合你诶,你拿出手机搜索,高兴起来,“而且空气炸锅还可以做菜诶,你看这个烤鸡翅很好吃的样子!” “是吧?比用锅炒方便。”还不容易被油溅到手。 “我申请做这个,巴斯克蛋糕!” “遵命。”季晓严肃点头,“明天就去买淡奶油。” “对的!还要买模具。” 你兴致勃勃地翻阅,手机上方弹出新消息提醒,指尖若无其事地上滑隐藏,继续笑着说。 “我要买好看的新盘子装甜品!” …… 是向锦昀的转账。 比之前几次加起来都多。 社交软件有一个他发来的好友请求。短信息界面你把他屏蔽了,可能发现你一直未读,请求界面的消息是抱怨的『别不理我嘛』。 他到底多无聊啊,骚扰你两个月了。 明明是有工作的人。 事到如今,不加他好友的坚持已经意义不大。心里仍然非常抗拒,但你到底还是同意了。 昵称是太阳的男明星高高兴兴地秒回。 『姐姐终于愿意加我啦!』 跟他聊天感觉毛骨悚然。 你抿唇回复一个『?』 『哇,好冷酷』 『……』 『明天也来陪我嘛。』 『?』 『跟叶哥说好了的,来陪我吧?』 …是吗? Y没有给你发消息。 不过这次他也没给你打钱。 这次向锦昀打的钱比叶青平常打得少。想想也正常。毕竟什么也没做。 …居然自然地在心里对比男人给的○资。意识到时有点喘不过气。但还要拒绝。你艰难地打字回复。 『向先生不是有负债吗?』 『这点钱还是有的。』 『我很贵的。』 『哇。』感觉能听见屏幕那头的笑声,『是不够吗?我手头确实没叶哥阔啦。自尊心受创了。』 『嗯,不够。』 那头停了好一会儿。半分钟后,短信从上方弹出,点进一看,又是一笔大额转账。紧接着是新消息。 『这样够了吗?姐姐真贪心,我还没睡过这么贵的女人呢。』发完这条立刻变成,『还没睡过。好亏。』 …估算失败了。看来他手上还有闲钱。 你并没有意识到某些话对男人反而是激将法。 这下要怎么拒绝?总之先把刚刚那笔钱退给他…这么想着,新消息再度弹出。 『不许退哦。』 …? 『经纪人和导演都不让我出剧组,好无聊的。姐姐哪天有空就来陪我嘛,明天之后也没关系。』 总感觉他的人设是不是变了。 『因为我最近心情好呢。』 …他有读心术吗? 但这句内心独白没有回复。 你困扰地打字:『向先生应该要工作吧?我只有早上九点半到下午四点半有空。据我所知,这段时间您都在工作?』 『按景别拍,不是一整天都是我的戏。』他把一张异常复杂的通告单发给你,『明天前两场就是其他演员的戏。我在下午两点开拍。』 『很晚啊。』 『导演说下午光线最好嘛。』 怎么还聊起来了。你发现这段对话毫无意义,打断了演员的日常话题。 『向先生,我不太理解。您一定要我去吗?』 那头输入了半分钟。最后发来的是轻佻的: 『是呀,我非姐姐不可呢。』 …… 第二天采购食材和漂亮盘子。第三天中午你自己在家鼓捣巴斯克蛋糕,严格按照博主笔记内容一步一步对照推进,最后一次就做出了完美的!一款金色甜蜜厚重芝士小蛋糕! 好感动。 开心地发了朋友圈炫耀,好友们纷纷点赞。 石象晗第一个回复『炫我嘴里』。 然后季晓上班摸鱼『老婆最棒!色香味俱全!厨神!』和一大堆眼冒红心表情。 父母亲人致以肯定的三个大拇指。 同事羡慕回复『黎老师现在日子过得美呀』。 你高高兴兴地在家给蛋糕切块摆盘,用可可粉和草莓酱在盘子边缘画小花,各个角度拍照调清透滤镜并发在社交平台,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无法自拔。 发现那两人的消息是半小时后。 [太阳]『姐姐果然很贤惠呢。』 Y『在家?』 …像是头顶泼下一盆冷水,胸口一片冰凉。 赋闲在家难得的好心情瞬间粉碎了。 你先回复Y的消息:『怎么了?』 Y『在想要不要去找你呢。』 意思是要闯进你和季晓的家吗? ……一定会做糟糕的事。一定会把你美好的回忆用漆黑的颜料涂抹到面目全非。你不想在全世界最让你放松的爱巢、每晚与季晓相拥的地方和叶青产生任何关系。稍微想象就头皮发麻,手臂发抖。鸡皮疙瘩起了一背。指尖自顾自动起来,有自我意识般强烈飞快地回复。 『不要。这里不行。』 Y『因为会想起他?』 明明被拒绝了。从回复看心情意外的还不错,你抿唇回复『是。』 『知道了,不会去的。』 金主温和地同意了。紧接着看似妥协的命令。 『我想吃。送过来吧。』 …… …… 从换衣服到下楼,差不多只花十分钟。出单元门熟悉的宽敞黑车停在楼下,司机陈师傅已经到了。 从研究所出发过来,车程是十五分钟。 你原地怔望许久,终于慢慢地意识到,叶青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你家。 他一看到朋友圈就让司机出发接你了。 直说让你把第一次做的蛋糕打包送给他,你一定会拒绝。但先提议破坏掉你和丈夫温馨的生活环境,再在你拒绝后改变主意,就变成他的妥协,反而让你自然而然地答应「退而求其次」的要求。 听起来皆大欢喜:你不想让他进家门。他想吃你做的蛋糕。两边都达成了目的。 问题在于选项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给出充分的选择空间,利用各种各样的场内外因素,一点一点地把你逼到那条对你而言唯一的路。 让你「主动」选择堕落。 他总是这样。 叶青总是这样。 第42章 第 42 章 18 晟奇技术半导体专项研究所。 你还是第一次进这家公司。 位置在你之前工作的CBD,但比较偏,是一栋独立的低层建筑。室外停车场在院子里,司机兼助理陈先生刷脸替你开门禁,礼貌地说:“叶总办公室在六层最左侧。” 就放你一个人进去了。 研究所整体是冷色调,银白色的内饰,一楼走廊两边挂着一些蓝色底图的半导体相关知识和开发流程。你好奇地左顾右盼,走到尽头也没发现一个电梯,这才意识到这里要走楼梯。 叶青在六楼。他也每天走楼梯吗? 想象不到他穿那身拉风的黑西装走楼梯的样子。 好久没走楼梯了。六层楼走得你气喘吁吁。 许多员工在楼层间穿梭,有穿白大褂的,有穿常服的,都是神色匆匆,很忙碌的样子。顶层反而相对安静,走廊两边挂着的是行政、人事岗的标识牌。左侧尽头办公室最宽敞,应该挂着标识牌的位置空着,像是被人摘走了。 你犹豫着敲敲门。 熟悉的声音透过房门传出: “请进。” 语气比平常更加沉稳有礼。 开门后办公室比想象中更加宽敞。和走廊冷淡科技风的装修不一样,内侧是成熟的中式商务风,质感有光泽的木桌、壁画、颜色深沉的木质收纳柜。黑色真皮沙发,茶几、还有一整套茶具。 木桌边摆着银色的轻薄款笔记本电脑。桌边站着一个穿白大褂、高马尾的女生,戴无边框眼镜,手上捧着厚厚的纸质文档。叶青面前是另一沓翻开一小半的纸质文档,手上拿着黑色外壳的按动笔,看起来正在签字。 叶青身旁白大褂女生看向你,表情惊讶,而年轻的执行副总裁还在继续签字,目光落在文档上。是不是该先出去?你站在门口犹豫。似乎从短暂的沉默中意识到什么,有些陌生的黑发男人终于抬起头,望向你。 “…你来了。”他的声音柔和下去,唇边扬起微笑,神色变回你熟悉的脉脉的温柔,轻声道,“去沙发上坐一会儿,签完字就给你泡茶。” 白大褂女生的神色更惊讶了。 她看看叶青,看看你,露出一副非常明显的忍不住想探究的表情,紧紧闭着的嘴巴因为过度忍耐颤抖起来。 …怎么总是把你喊到有人的地方。 你不知所措地关上门,坐在沙发上。叶青还在签字,一页一页地看文档内容,时不时低声问女生相关细节。话题听起来很专业。你僵硬地等了一会儿,看短时间没有结束的意思,终于开始看手机。 向锦昀因为你没回消息连续发了好几条『怎么不理我』、『不要屏蔽我嘛』、『姐姐是不是又被叶哥叫走了?』、『果然很喜欢他呢,都不来找我。』这些意味不明的话。不想回他的,但是实在是让人无语的内容,你回『……』。 朋友圈又多了几个点赞,其中居然有席重亭。他之前从来不给你点赞的。还评论了,是对季晓彩虹屁的回复『我做白案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夸?』 季晓回『你是熟能生巧,我老婆这叫天赋异禀。』 席重亭回『呵呵』加滴血菜刀表情。 席重亭偶尔会做出很有年龄感的发言。 他没比季晓大几岁,但毕竟出社会早,可能工作时间太久了。有时候很老派。 就,怪有意思的。 字签好了。 白大褂捧住两沓厚文档往外走,听见身后脚步声,没忍住回头一望:年轻的、与集团掌舵人同姓的空降副总裁已经坐在真皮沙发,将气质忧郁的长发美人揽进了怀里。狭长多情的桃花眼里渗出陌生的餍足柔情。 而一看就不是研究所员工和往来客户、敲门时便有些迟疑的美人脊背僵直,不敢推拒似的攥紧指尖,任样貌风流的富家公子触碰腰际,静静地侧过了脸。 形状漂亮的眼眸盛着一捧寂寂碎光似的抬起来,正对上她的视线。刹那相触,烫到似的又垂下了。 她看见美人儿脸颊涨红,极悲伤似的咬紧了嘴唇。 …… …… 直到走出临时办公室,方远哲都是恍惚的。回到工位坐下,半晌没说出话。 “你咋了。”旁边同事探头过来,“小叶总今天心情不好?” “得了,小叶总又不是老韩,心情不好不会为难人的。” “难道报告有问题?不能啊。我看看…这不是都签了吗?” “…小叶总,”方远哲冷不丁地说,“应该结婚了吧?” 同事们都愣住了,男同事先说话。 “肯定啊,无名指明晃晃的戒指。” “我上次看他摘了来着。” “那是出去应酬了,最近几个大单哪个不是他谈下来的。小芳你咋了,突然问这个?可别说你想勾搭啊,人家一看就是玩得花的二代。昨天陈师傅才跟我说,他们应酬的时候可花了,都在夜场。” 哦…那忧郁美女应该不是小叶总的老婆。 “刚签字的时候,”她用气声说,“办公室进了个美女,一签完字小叶总就把人搂住了。” “我靠。”男同事大喊,“这是公司啊!好歹出去搞吧?” “你小点声。美女长啥样啊?” “她,她可——” 方远哲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表达,正卡壳,就被男同事笑话了。 “是不是身材特好穿得特少?小芳脸都红了。” “去你的。”她低声骂道,“那美女…唉我不知道怎么说,眼睛有钩子。就,挺…我天,他俩跟演电影似的。” “得多漂亮啊?”女同事惊了,“给你都迷住了!” “不是纯好看,就,唉。说不清楚。” “反正肯定不是他老婆。”男同事邪笑道,“能在公司搂上的能是什么正经女的?” “…人家可能有苦衷呢。” “对对对,好赌的妈,生病的爸,上学的弟,破碎的她。” “去你的吧。”方远哲烦躁地说,收起文件,看见领导姓名处极有设计感的华丽签名。「叶青」二字似乎透出青年似笑非笑的俊美面孔,与美人寂寂的眸光重叠了。 “…反正,…她看起来有点可怜。” …… …… 你只带了六分之一的蛋糕。 放在简陋的一次性透明饭盒,因为天气炎热,稍微化了一些,卖相相当糟糕。跟朋友圈对比简直是买家秀和卖家秀。 “刚做出来不是这样的。”你尴尬地解释,“今天太热了,我没放冰块。家里没有。” “是么?我没发现呢。像芝士流心蛋糕。” 叶青好像一点儿都不介意,表情看起来相当满意。他难不成也爱吃甜食吗?偶尔几次吃饭不是西餐就是粤菜。 “感觉放冰箱里冻一下会更好吃。” “可我现在就想要。” “…”是小男孩吗他。 结果、一顿饭能吃你两个月工资的霸道总裁高富帅就这么高高兴兴地拿着你买保温杯送的小钢勺吃起了塑料餐盒里歪歪扭扭的半融化蛋糕。 “……” 而且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和风流霸总形象对比未免太强烈了。 “…吃太多会胖哦。” “一整个才会呢。” “加了致死量的糖。” “要下毒么?”叶青托着餐盒笑起来,眸光难得的清澈盈亮,“下回再放吧,我会吃光的。” “不会放的,投毒要负刑事责任呀。” “如果不犯罪呢?” “…没到那个程度。” 黏在塑料盒上、半歪的融化蛋糕,散发着芝士的浓甜,高度一点一点降下去。巴斯克味道是很浓厚腻人的,你自己在家尝了两口就不想吃。 叶青把这一整块吃得干干净净。 平常在餐厅反而不会把食物吃光。每次都剩一桌子。你之前有注意过。他对进食的需求很低,饭量极小。 今天吃东西的样子像拿到礼物的小朋友。 “嗓子不难受么?”你把他刚刚泡的茶递过去,“喝点水吧。” 叶青捧着残留金色腻甜的塑料盒,视线落在你手中的玉茶杯。许久,抬眸望向你,眼睛难得地弯起来。 “……好。” 结果一杯茶也喝得干干净净。 这个是他自己泡的吧。 他吃完后你把一次性饭盒收起来放回袋子里。回家洗洗还能用。但金属餐勺留下了。这个带回去给谁用都不太合适。叶青就在一旁含笑看着你收拾,柔声搭话。 “怎么突然想起做蛋糕?” “去年年会抽到了烤箱和空气炸锅。” “今天想起用了?” “毕竟失业了。在家没事做。” 你抿唇看他一眼,把帆布袋封口系紧,抱进怀里,垂下脸。叶青好像没听出这句话隐藏的不满,神色仍是笑吟吟的。 “怎么不去找他?” 谁?哦。 “…不想去。” “偶尔去陪一陪他吧。” 这么说着,青年的神色分明对你的拒绝非常满意。你实在是理解不了他的思维。太矛盾了。 “如果是您的要求。”你低着头说,“我会去。” 余光中他的笑意淡下了。 明明是他先提的。你答应还要不高兴。 但他很快开启了下个话题。 “钱不够花了?要多少?” “够的,您给的很多。不用再给了。” “那就是,不喜欢在家待着?” “也不是。…不能一辈子不上班吧。之后还要找工作。想到就会坐不住,想找点事情做。” 叶青沉默了一段时间。你抬头看去,发现这位富家公子的表情居然是茫然的。对他来说,明明有足够的钱在家还非要上班,大概是难以想象的事。对以前的你也是一样。 要怎么解释呢?确实工作是辛苦的。但普通人的一生,就是由绝大多数上班的日子组成的呀。确实很多人想要逃离工作,追寻自由,可自由又是什么呢? 极少部分人有远大理想,为此愿意不懈努力,放弃眼前按部就班的坦途,将自由视做前行的燃料。大部分人想要有钱有闲,不工作地玩乐终生,一生只做快乐的事,将自由等同无忧无虑。还有一部分人,不考虑自由的定义,只想逃避眼前的困境,不去思考困境结束后接踵而至的另一些困难。 你哪个都不是。 你只要平静与安定。 婚后生活变得像一曲轻柔悠长的古典乐。跃动的晨光般的金色音符流水般轻盈地托举着你。 钱够花就好了,工作差不多就可以。晃晃悠悠地度过余生,退休后和丈夫躺在摇椅上晒太阳。这样就很好。 人不能总去看自己没有的东西。 金钱、利益,权势、地位,美色、快感,追寻的是什么,就被什么毁掉。 因为**是循不到头的。 工作只是一个碎片化的缩影。 但叶青想必不会懂吧。 “…您需要吗?” 你低声回避这个话题,视线低下。看起来没什么反应。你的金主今天意外地没有这方面兴致。 “你想要么?”他轻声回应,抬手抚过你的发顶,“在这里?” 对了,这是他的公司。你完全忘记了。 数不清的经历让神经变得迟钝。 “如果您想的话。”就可以。 “今天就算了。”他柔声说,视线停留在你手上干净的白色印花帆布袋,不知怎地微笑起来,分外自然地问,“简历改得怎么样?” “?”好突兀的转折。 “不是想找机会么?” “…我想自己找。” “只是帮你看看。”他温柔地说。 事到如今再相信他的鬼话你真的要狠狠打自己的头。一定又会做过分的事。你抬起眼睛瞪他。被他捉个正着,拇指按着侧颊、蜻蜓点水地落下一个吻,极近距离间垂眸含笑蛊惑。 “给我看一下,好不好?” 要这东西做什么?他给你安排的工作你绝对不会去,那样这辈子都脱不了身了。 所以到最后你也没给。 结果说好不做,最后还是藏在公司的专用休息室、弄得喉咙很痛。当时痛得说不出话。 回家路上天色暗了,晚上像是要下雨,你给季晓发消息让他下班记得带伞。帆布袋轻飘飘的,一次性餐盒发出细微摩擦声。你洗净擦干放回原处。冰箱里冻过一段时间的巴斯克蛋糕口感更加柔韧。正思忖这么大一块该怎么处理,手机上爱人就发来消息。 『老婆』加一个爱心表情。 『怎么了?』 『我申请明天打包带去公司!』 很好,季晓已经替你想好处理方式了。 你佯装生气说不行。想象对方收到消息的沮丧表情,不知不觉抿唇笑了。 第43章 第 43 章 19 叶青陆陆续续送了你很多礼物。 裁剪合身到让人不安的礼服裙、大颗大颗的钻石珠宝,胸链、腰链、脚链、项链,各种各样的装饰品。陪他出席饭局会收到裙子,首饰则是去他家被亲手戴上。这次叫你去公司应该是临时起意,难得没有找到合适的礼物。临走前他想了一会儿,把腕表摘了往你手上推…不要吧,一看就很贵,你都不敢随便碰。总之认真地拒绝了。 第二天季晓上班没多久,叶青的助理陈先生就来你家敲门,送上了作为补偿的礼物。 一对通体透明、光色流莹的翡翠细镯。 如水清澈的薄冰玉质中晕染如烟的一线淡青,自然光下镯身泛出冷冽的玻璃般的光泽。 “…这个,”你问,“是昨天才买的吗?” 陈助理是个机灵的年轻男人,讲话滴水不漏,闻言答非所问,回道:“叶总一想起您就会要我们采购呢。” 这个人是叶青的私人助理,知道你们之间的所有事。从他嘴里问不出东西。 “今天怎么是您来?”你无力地问,“要去哪儿?” 陈助理笑答:“叶总的意思是,如果您愿意,就由我送您去剧组。” 向锦昀。被经纪人封锁在剧组里的男演员。每天都在发消息让你去陪。好像因为身边没人常女士就不让他吸。 虽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你去,但毕竟给钱了。而且叶青昨天特意提起这件事。 “…好,我去。”你说,“麻烦您先下楼等我,可以吗?我需要收拾一下。” 陈助理下楼后你先把叶青送的东西收起来。他送的所有礼物你都整理在衣柜靠墙侧的底层抽屉。一开始是塞进隐蔽的缝隙,后来越送越多,塞不下了,就腾出一个收纳箱,把这些昂贵得格格不入的礼物一股脑装进去。箱里原本装的旧衣则盖在上面、叠在旁边,把方型箱体遮盖住,伪装成装满衣服的抽屉。都是你的旧衣服,季晓就算拉开抽屉也不会细翻。 目前为止他甚至没拉开过这个抽屉。 因为位置又偏又低,对高个子来说需要蹲下才能够到把手。是翻东西都很少会翻到的地方。 …已经装满大半个箱子了。 最底层是穿过的礼服裙,上层是用你的简陋透明首饰盒收纳的各种珠宝。每个都只戴过一次。现在你手上的一对玻璃种鸳鸯镯,一次都没戴过。 送这么多东西。能往哪放呢? 想过卖掉,在二手市场编辑介绍信息时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些东西是定制的。 卖不出去。 也可以卖,本身价值很高。但是属于独一无二的珍品。也就是说,只要你卖出去,哪怕只是挂到网上,就会被他第一时间发现。 还有这个惊人的数量。 卖不出去。只能放在家里。数量很多,占地方,不得不单独存放。而且风格高调奢华,不是你平常会买的东西。 渐渐发觉了其中蕴藏的深意。 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以为和陪侍报酬性质相似。两个月来东西越积越多,才终于、迟钝地发现问题所在: …被发现会立刻暴露。 这些东西,你自己是买不起的。如果是高仿,一开始就没必要隐瞒。而需要特意隐瞒,恰恰证明它们是真品。 ——是某人送你的「礼物」。 不管那个人是谁,你在做的事都会暴露。 仔细想想,他给的报酬也不对劲。 每次都是特殊金额。特意挑在你回家之后的时间打款。 稍微细想就喘不过气。任何一个随意的举动都潜藏陷阱,而狭长柔情的冷血竖瞳始终在背后凝视,只待你一步行差踏错,跌入淬满毒液的华美巢穴。 琉璃、珠宝与翡翠绘成的华侈鳞片遮住了前路。 像落入蛛网的猎物。无论怎么挣扎,终究无法逃离陷阱。反抗只是撕扯淋漓的残肢,徒增捕食者的乐趣。 一路寂静。今天阳光明媚,窗外蔚蓝辽远阔大,绿化带青翠一线延伸,金晖漫洒,生机勃勃。 天气好时影视城游客比上次更多。这次停在偏东侧的停车场,和上次位置不一样。或许是剧组取景地变了。车辆停稳时,陈助理提醒你把东西拿好,告诉你他就在这里等你,临走前可以联系小叶总通知他。 “您要在这里等我吗?” 他不是叶青的专属司机吗?你一怔,按在开门按钮上的指腹顿住了,转头看去。机灵油滑的男人没想到你突然回头,乍一对视,立刻不敢直视般地低下头。 “是的,今天天颂活动较多,下午时段没有空闲的司机。” “这怎么、…您应该很忙吧?”好像还在做采购之类的事,“我自己回就好了。” 陈助理笑道:“您放心,叶总自有安排。” “这是浪费人力吧。” “怎么能叫浪费?我是小叶总的私人助理,这是分内的工作。”对方微微摇头,低声劝道,“黎小姐,我们叶总很喜欢您…您的事,他花再多心思都不嫌多呢。” “是么?”不知怎地,这句话里潜藏的「你不要不识抬举」的意味让胸中涌现一股躁狂的戾气,你冷若冰霜地笑起来。 “他们不懂就算了,你也不懂吗?陈先生,你是普通人,我们都是普通人。事到如今、他对我做的那些事,连您也要说成喜欢?换成您的妻子、您的女儿呢?——怎么都爱劝人下海呢?当鸭也赚钱,你自己怎么不去?” 话音尖锐撕裂空气。 从没有对谁说过这么重的话,发泄般的话语擅自滚落。你的音色从没有这样尖利。其实跟他说有什么用呢?这个人只是拿钱办事,做错事的另有其人。你不敢跟叶青说这些,就把火撒在他的助理身上——尽管车上大概率有监控录音——可那又怎么样?你当面为难的,不还是那个无辜者么?话到最后,嘴唇颤抖,自己先闭上了眼。 陈助理的回复、语调仍然圆滑礼貌。 “我想叶总给我的工资要高于做特殊职业。另外,我还没有娶妻。不过…” 你不知道名字的年轻男性仍低着头,漆黑的眼珠却微微向上,自门缝中窥探似的、自下而上地盯着你,唇角浮现奇异的弧度。 “——如果叶总能瞧上我女朋友,我们两个都会很高兴呢。” …… …… 中午十二点,男主演休息室。 房间宽敞凌乱,衣架上戏服满满当当。今天穿的是一件墨绿长衫,套暗色马褂,材质流光考究,纯丝绸质地。王导打算冲国际大奖,向峒生赞助了全组服装,据说为了宣传品牌,打出国际知名度。自带大额赞助的男主演百无聊赖地坐在镜前,右侧不施粉黛的化妆师正在为他补妆。这时透过镜子看到熟悉的身影,他立刻举起手臂热情欢迎。 “姐姐!好久不见!你终于来啦!” 化妆师姑娘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儿把鼻影画歪。进门人没有应声,静静关了门。她好奇地循声望去,发现是个高挑纤瘦的黑发美女,气质安静得近乎厌世,神色是疏淡的消极。 亲戚?长得不像啊。 这么想着,黑发美女环视一圈,朝着男主演身后的沙发走去。时锦发出不满的反对声:“坐我旁边嘛。”她很有眼力见地把身后另一个化妆师专用的稍高滑轮椅拖出来。原本充耳不闻的美女垂眸看她一眼,到底还是拿走滑轮椅,听时锦的、坐在了化妆镜对面。 “说好的来陪我呢?怎么才来呀。” 男主演分外自然地牵起美女的手,稍稍用力,将本隔着一段的滑轮椅拉近到紧贴,十指相扣,笑嘻嘻地说:“我每天晚上都在想姐姐呢。” …原来是女朋友呀。 也有演员会带女朋友来剧组啦,有些男演员的女朋友还会直接在酒店住下照顾对方。公开的非公开的,合法的不合法的,什么情况都有。还有已婚演员房间里出没年轻女孩的事。爆出去的寥寥无几。 一方面知情人都是圈内人,一方面没有实质性证据。就算有内部人员网上传播,没有证据,谁信呢?法院都不信。告造谣一告一个准。 看来今天碰见女友探班了。 没想到时锦居然有女朋友。 多少有点惊讶。年轻演员其实不少人在谈恋爱,探班的常有,这都不是秘密。但时锦是玩得花的富二代这件事也不是秘密。他那辆迈凯伦就在剧组外停着呢。他原来有在正经谈恋爱么? 而且。 清理化妆刷间隙,视线极隐蔽地一瞥。 新晋年轻影帝十指相扣的位置,疑似女友的左手无名指,正明晃晃地戴着一枚颜色低调的白金戒指。 ……咦。 结婚了啊? 已婚男演员不戴戒指倒是蛮常见的——但是——哎等下?——谁结婚了?时锦??这么年轻???才二十五岁吧?!!怎么还英年早婚?! 看起来夫妻感情还蛮好的。 嫁给当红明星富二代诶,好羡慕。 不过对方是蛮有书卷气的气质美女,有种读过不少书的感觉。还蛮像富人会认可的儿媳类型。就是感觉过分冷淡消极,好像很不开心一样。 这种消极感让她看起来更加出众。 难不成是!传说中的豪门婆媳关系不合?! 她悄悄竖起耳朵,开始放慢速度无限抠细节。 一边时锦和疑似豪门儿媳高高兴兴地聊天。 “好失望哦。姐姐居然没带过来。” “嗯?…蛋糕么?都送出去了。” “第一份果然给叶哥了。” “他叫我去呀。” “我也想要嘛。只有我没有吗?不公平。姐姐,我好伤心。” “浔州到这里过来就化掉了。” 哦,听说时锦老家就是浔州的。全组的服装都从那边运过来。 果然是豪门儿媳。 她还想多听几句,但很遗憾这次的补妆已经结束了。只好咬着手绢不甘心地走出去。临走前时锦还紧紧牵着黑发美女带戒指的手。女孩子的手在上方,纤细白皙,戒圈晃眼。 …… …… “…姐?姐姐?……黎姐姐?……黎潮。” 最后两个字、声音忽然冷淡下去。 意识恍惚醒转。 金丝边眼镜的青年盘腿坐在旋椅上。 二人的位置比起刚刚发生一些变化。他背对着镜子,你则面向镜子,坐在沙发上。 你们两个面对着面。 你恍惚地对上他的视线。 今天的妆和上次不太一样。 化妆师将他的脸绘成了艺术品般、融入了百年前风雨飘摇的时代的一张俊美假面。假面之下,氤氲着渗出血腥气的可怖的危机感。 他的视线也一样。黑白分明的鹿眼中,晕开了难以言喻的、仿佛能够嗅到猛兽垂涎气息的浓厚的暗沉意味。 啊啊…对了,刚刚、把常女士递给你的东西喂给他…,可能、五分钟太短了吧。反复拒绝之后他突然躁动起来。有意折磨般把你按在了沙发上。 其实至今为止只有叶青做过类似的行为。 丈夫都没有做过。 恶意的成分远远大于**。 像是故意要看到你失控的表情一样,恶劣至极的行为。 「至少给我带一块吧?姐姐真过分。」 这么笑嘻嘻地说着,男演员忽而极突兀地单膝跪上沙发,强行挤进了你的两腿之间。你猝不及防,被他顶开双腿,脖颈猛地一热,后脑刹那撞上柔软的沙发靠背,重重仰倒在剧组沙发。休息室白炽的灯光投下庞大扭曲的阴影。温热指腹轻柔而随意地钳制颈动脉。腿根丝绸柔顺凉滑,膝关节微冷的坚硬触感。颤抖。你眼见着青衫青年逆光欺身而下,黑白分明的笑眼里**地氤氲出百无聊赖的残忍兴味—— …… 长袍马褂、金丝眼镜,倾身时纯金怀表从微坠的空隙半垂下去,晃出金色的波光。 残忍地扬起的唇角。不停歇的笑着的凌○言语。被黑雾般的情感扭曲的高处的视线。 后半程、灵魂出窍似的。 意识飘飘忽忽地浮到半空。 每次到了后半程都是这样。 解离。 自己变成了不认识的样子。 不想听、不想看、不想感受。不想知道。 身体交给虚无掌控。意识获得片刻的自由。 想说那是痛苦。 其实实际上是快乐的。 如果躯壳中只剩虚无,一定会享受这种快乐吧。 叶青也好。时锦也好。 都是、如果只当做○○的对象,没有人会不满意的类型。帅气、大方、关注对方的感受,不会只顾自己。 包括现在他做的事。 …… 压倒般的侵略性。随意而扭曲的施虐行为。漫不经心的亢奋感。以及连头发都一丝不苟,袖口干净整洁,只有垂坠的金色怀表在半空中摇晃。那副稍微接近就让人脸红心跳的、超现实般,俊美斯文的扮相。 也会有人心甘情愿、沉溺其中的。 但你们都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 虽然时常痛苦为什么是自己。 但答案其实是很清楚的。你清楚,他们也清楚。 叶青被现实残酷地压倒,放弃曾经的梦想,被迫接手最厌恶的工作。婚姻、商业。酒局、饭局。同那些他曾经打从心里觉得庸俗无趣的人推杯换盏,和那些他曾经看都懒得多看一眼的对象谈笑风生。你认识他的。你知道他之前是什么样的人。你看不出来么?他自己不知道吗?——他甚至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恶心。 而你的出现提醒了他。 你是他的「故人」。 婚后三年,轻盈而稳定的生活将你塑造成截然不同的人。 他从你身上看见自己。 同样生活剧变,同样面目全非。 区别在于你是幸福的。 他憎恨着你。憎恨着你擅自幸福——憎恨你没有选择他。但这种恨意在那个夜晚众人凝视之下将你占有的一刻,已经因你的眼泪与痛苦而消弭了。因此现在驱使他行动的是另一种扭曲的情绪。 他想要你变得和之前一样。 和他一样。 被残酷的生活压垮。屈从于自己厌恶的生活。屈从于他。最后麻痹自我,反过来怜悯同情的人—— 「我为什么不开心?」 他说他喜欢你。 有几次他喃喃着你的名字,说了爱。 相信吗?不相信吗? 两者之间的空茫恍惚。 唯一确定的是他对你那非比寻常的恐怖执念。 那仿佛就算是死,也要缠住你自由的腿,把你一同拖下地狱的魔鬼般的执念。 …… 他的朋友呢? 他的朋友,又是为什么如此配合——如此执着呢? 第44章 第 44 章 20 你不觉得向锦昀喜欢你。 他对你的厌恶非常明显。 没有人会因为喜欢的人痛苦而感到兴奋,就算感情表达非常扭曲也一样。 叶青从来没有因为你的眼泪兴奋过。 前几次在他家,在床上单独拥抱之后,你会突然情绪崩溃,埋进他的怀里哭。他大多时候会侧身躺下,温柔地抚摸你的头,掌心慢慢抚过你的脊背。 他那时会露出有点寂寞的表情。 公开场合也是。 因为屈辱而落泪的时候,他会抚过你的后脑,把你的脸压向颈窝。 他会在你的耳边轻声安慰。 「没事的。没关系。就当只有我们两个…快乐就够了,把其他事情忘掉吧。」 其他人把这当做是调○。从结果来看差不多。 但不是的。你听得出来。 叶青不喜欢那样。 他一点儿都不高兴。 他更喜欢单独和你在一起。在他拉上窗帘的阴暗宽敞的卧室。躺在大得发冷的柔软被窝,手臂环绕,下颌低垂,将你严丝合缝地抱进怀里。 比起○○,他更喜欢接吻。比起接吻,他更喜欢拥抱。他喜欢把嘴唇贴在你的皮肤上,像沙漠中干渴的旅人,汲取珍贵水源般、久久不动地,依偎着你静静呼吸。 ○对他来说是迫使你屈服的手段。 只有筋疲力竭。你才会无意识埋进他的胸膛。你才会任他俯首依偎。你才像一个属于他的伴侣。 他像是依赖着你。 有时、抱着抱着,呼吸会变得均匀绵长。睡颜残留恍惚的倦怠。 你几乎不回忆和叶青的那些经历。 他的依赖。他的爱语。他时而流露的寂寞。他拥抱你时、埋在肩头的绵长呼吸。那些恶劣行为之外的…更多、更温和、更可以用情感解释,对你来说更残忍的东西。 你努力地对那些东西视而不见。 ……至于向锦昀。 意识渐渐降落下去。 灵魂与半歪在沙发的瘫软躯壳融为一体。 室内无风。可能是体温降下去,额角鼻尖的汗珠被空气激起战栗。发丝氤氲凉凉的湿气。 打破沉默的是喃喃的声音。 “…的是自己。” “……嗯?” “…看到的是自己。” “姐姐原来会胡言乱语呀。真可爱。” 声气浮薄的回应。 他又笑起来了。 刚刚、失神的时候,明明就没有任何反应。倾身半撑在你的上方,就那么低着头,面无表情地垂眸盯着你。 “…讨厌吗?” “姐姐你吗?当然不讨厌啦。我很喜欢姐姐呢。” 向锦昀一边懒散地回应,一边拿纸巾擦手。 你轻轻地问:“你讨厌自己吗?” 木色纸巾覆盖的、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手慢慢顿住了。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说呢。” 向锦昀声音平静,靠近过来,伸手隔着一层纸巾掐你的下巴,笑问道,“总得有个理由吧?为什么这么说呀,黎姐姐。” 近在咫尺。 吐息是荔枝味的浓甜。 “……” 半是漂浮在空中。 逆光的透明镜片映出你的脸。 镜片后黑白分明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 你静静垂下眼睛,低低地说: “可能是○○之后的胡言乱语吧。…抱歉,向先生。” 这句话又哪里戳到他似的。男明星向来玩世不恭的虚伪笑意一瞬扭曲了。呼吸急促起来。余光中俊美的脸颊忽然大大咧开可怖的弧度,如面具骤然开裂蜿蜒碎纹。恍惚听见陶瓷开裂的一声脆响。分不清是兴奋还是不快。话音是突然颤抖的高涨笑音。 “…不是吧?——刚刚确实在分析我吧?诶~?难得眼睛里能看到我呀!姐姐?怎么不说下去?——快说呀!” 大笑的余音还危险地在房间扩散,掐着你下巴的手指便忽而戾肆发力。 吃痛仰脸望去,眼前人□□,目光炽热浓亮,仿佛迫不及待想听见你的声音,极兴奋似的笑着催逼: “——说呀,黎潮。” 声音如一汪冰湖般反常冷冽。 灼烧一般。轻轻跳动。…好难受。经期刚刚结束。苦闷的疼痛。呼吸发烫。 被他这么钳着脸也难受。 …他的体温,意外的很温和。和你差不多的温度。手指关节也是。不太明显。是一双匀称的、对男性来说过分灵活的,女孩子等比例放大一样的漂亮修长的大手。摸起来甚至是柔软的。 一点都不痛。 其实长相也是。 客观来说,向锦昀属于「毫无男子气概」那一挂的精致相貌。他个子高,肩宽腿长,爱穿宽松款的奢牌衣服,又向来一副随心所欲、漫不经心的恣睢恶人相,就算脸上常年挂着笑,也没人会觉得像女孩儿。但除此之外,他的五官、又实在是过于缺乏攻击性。 当然是非常好看的一张脸。 但线条过分细腻,眼型过分圆钝,眼睛黑白分明,唯独鼻梁高而窄,嘴唇甚至是柔软的。同样是偏离「英俊」二字的好看的男人,叶青是成熟的、风流俊美的坏蛋总裁,而向锦昀更像校园片里恶劣精致的少年校霸。 …化了妆反而硬朗不少,变成斯文俊俏的青年人了。可能因为他鼻梁高。是很适合化妆师发挥的脸。上镜,可塑性很高。 换句话说,就是,化完妆会变成另一个人。 一般人不会这样。 不是Cosplay的夸张妆容。不是花费数小时的改头换面妆。只消随便添上几笔,大体五官不变,气质却陡然一转,变成另一个人了。 常佑说这是演技天分。 确实是,但。 “…平常也是这样的。” 气音的喃喃,幽幽悬浮着从舌尖滑落。 自己在说什么呢?稍微对在做的事感到困惑。 咽喉干渴发痛。餍足与渴求并存。 钳在脸颊的温热手指。 面前俊秀逼人、魅力浓厚到炫目的、使人头脑发晕的一张脸。 你不太喜欢打量他的脸。 ……有一种魔性的魅力。 已经不是喜欢哪种类型的程度,这个人、这张脸、每一次化完妆,长得,根本就。不像现实中存在。可怕的完美。 花果香。荔枝和香橙的甜腻气息。眼线加深挑长的眼睛。逆光中浓密睫羽投下的冷淡落影。塞回去的金色怀表晃动着、来来回回地,划过催眠般的波光。 有点…躁动。 对他本人很难说有什么感觉。 但被那张魅力十足的脸垂首凝视,被他挑着恶劣而冷漠的笑掐着下巴弯腰靠近——尤其是他眼中分明有对你冰冷而浓烈的探究欲—— “…嘿。”男明星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玩味的低笑,“脸红了呀。…还以为只会对他有感觉呢。难不成姐姐格外喜欢这张脸?叫陈明轩哦。男主角的名字。” 在说民国谍战电影的男主的名字。 “不对,跑题了是不是?继续说呀,姐姐。我怎么讨厌自己了?一定有理由吧?” 他不满似的,钳在脸颊的手指发力,狎昵而轻慢地轻晃你的脸。动作间黑发从耳畔飘落,交错拂过眼前。 你抿住嘴唇,静静看着他。 动作停下了。 打着卷儿的黑发愈发凌乱,汗水打湿的一缕发丝黏在额角、遮住了一小块视野。 “…真狼狈呢,姐姐。”极近处存在感强到令人战栗的男星轻佻地感叹,“一副被狠狠糟蹋过的样子。” 明明什么都没做。 “平常也是这样的。” 你轻轻地重复一遍刚刚的话。仿佛没有听见对方恶劣的调戏,没有察觉对方冷漠的恶意,神色倦怠地说。 “…那天晚上。夜店包厢。他的车里。饭局。今天进门的时候。还有摄影棚里面。都是这样的。现在也是。” 男明星唇角的弧度僵住了。他的眼睛稍微睁大了。呼吸停滞。嘴唇慢慢地颤抖起来。 “叶青、时锦、时锦、时锦、时锦、陈明轩。时锦。” 你喃喃着,抬起视线,静静地望着他,轻声问。 “时先生,向锦昀是谁?” …… …… …… 向锦昀是向峒生的第二个儿子。 向峒生。向氏经纬集团董事长,个人及旗下基金合计持股67%。浔州云梭织造公司、柘恒体育用品有限公司、浔州云锦技术研究所等旗下公司首席技术顾问,具有一票否决权。现如今浔州向氏这一脉实际意义上的掌舵人。 「实际意义上」,意思是浔州向氏明面上不应该由他掌舵。 因为向峒生这一脉是旁支。 故事很简单。向氏是此地盘踞多年的鼎盛世家,从明代嘉陵时期就开始做织造业,一段时间干过皇商,族谱足有数十本。百废待兴时期,成立了浔州织造业第一个正式意义的现代工厂。 世家嘛,人都多。向峒生就是旁得不得了的分家之子。 这一脉主要做实业,几十年前受主家帮助,在浔州开小厂起家——即「云梭织造」——近二十年推出的核心品牌服装线在国内有一定知名度,旗下中低端产品线营收最高,短短几十年便一跃而起,成为集团旗下主营业务中利润率首屈一指的核心品牌。——而这些成绩都归功于向峒生。 正因为他的突出贡献,这一脉分家在集团中地位陡然拔高,他本人也成了本家继承人的左膀右臂。三年前,年逾耳顺的向峒生通过一系列手段依靠不知道非法还是合法的途径达成了个人绝对控股。自此,权力更是水涨船高,奠定了集团掌舵人的身份。 总之,就是家族内斗导致的权力更迭。 向峒生有四个法律意义上的孩子。 发妻所生长子,三十五岁,目前任云梭织造副总裁。第二任妻子所生二子,二十五岁,正在娱乐圈大放光彩。第四任妻子所生长女,二十岁,正在海外常青藤大学就读。去年二十三岁的第五任妻子为他诞下幼子,现在刚刚学会叫爸爸。 ——以上这些,除了已成年的三个孩子,全部住在向峒生名下、某著名富人区里的同一方庄园豪宅。 简单地说,向家现在的情况就是一夫多妻。 姜雅琴当年也是音乐学院出身,大一认识向峒生,大三休学一年生的孩子,毕业后没有工作,就那么没名没分的跟着金主。按理来说,像她这样的已婚富豪情人,这辈子也没有鸠占鹊巢的机会。转折点是向峒生四十八岁生日那天算命——本命年么,当时想图个吉利——大师面色凝重,说按他八字,其年伏吟局正走食伤大运,正财入墓,偏财禄神,可将财星叠见分流。…简单来说,就是发妻可能伤财运,建议续娶情人。而且是多多益善。 向峒生当然不只有一个情人,但那时生了儿子、儿子年纪还不小的就只有姜雅琴。 ……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成了向峒生的续妻。连带着在老家被姥姥姥爷带大的儿子也被接到上海,从私生子成了婚生子。 这段婚姻持续的时间里,云梭销量诡异大增。向峒生接连找了数个算命师傅,综合筛选出的最终方案是,继续按属相八字找情人续娶,通过这种方式旺财运。于是没几年,他又火速离婚再婚,娶了第三到五任。 整件事里反对声最大的自然是他的发妻陶云晶和长子向安岳。陶云晶是糟糠之妻。陪他白手起家,年近六十,还要眼睁睁看着丈夫一个一个把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女孩接进家里,叫她「姐姐」。姜雅琴进门那几年二人冲突不少,但一段时间后,男人做的事愈发荒唐,事业却愈发蒸蒸日上,反对声便渐渐沉默下去,到三年前宣布绝对控股那一天,桌上已经鸦雀无声。 向锦昀就是鸦雀无声的那一个。 他在向家话其实很少。 十三岁之前他在浔州生活。 很少见到妈妈,从未见过爸爸。 他的外公外婆是两个普通的老人,性格执拗,有老年人的脾气,育儿方法比较过时,观念非常传统。但家里不知怎地很宽裕。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外公手把手教他写字,穿过时的正装出席他的家长会,外婆陪他看电视,本命年给他织面料扎人的红毛衣。老夫妻一起带他去公园遛弯,并肩坐在长椅上看他和其他小朋友拎着小红桶玩沙子。上学后家长同学议论他双亲缺位,外公牵着他的手严肃地跟家长理论,外婆负责用当地方言拉偏架。老夫妻百战百胜。 十三岁之后他在上海生活。 向家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人。他和母亲住三楼。三楼就只有他们母子。豪宅空旷寂静。夜里走廊穿堂风震动房门,发出凄厉的尖啸。晚饭时间父亲不常在。一旦他在,就要「一家人」一起吃饭。父亲偶尔问他的成绩。陶阿姨总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母亲从不多看他一眼。长兄对他很难说是友善。 十六岁那年父亲再次离婚,续妻比长子小两岁。陶阿姨不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表情变得平静,偶尔也会叫一声嘲讽似的「锦昀」。两年后大哥搬出向家,父亲再次离婚续娶。母亲仍然执着于争宠。 据说她和向峒生在一起是因为爱。 他每年假期回浔州住,除了外公外婆,其他人的态度都变了。他的朋友突然很多。高三那年他骗姜雅琴说本地机构不行,要转学回去集训,她立刻同意了。向峒生看出他在编瞎话,笑一下,说行。二老把他房间收拾得整洁干净,换上新床单被套,买了新睡衣,墙上还贴着他小学的旧奖状。角落新添一株绿植,后来他查出叫状元竹。大学期间外公生病住院,他半夜在夜场接到电话,提上裤子匆忙跑回浔州,每天逃课去医院,文化课挂了六门,被二老骂得抬不起头。大学毕业第一年,第一部电视剧上映那天,外婆打电话过来说他们都看见了,昀昀特别帅。外公难得没骂他,缓慢严肃地说:锦昀,你要认真工作,不能辜负喜欢你的粉丝。三天后外公去世,外婆把他出演的那部剧翻来覆去看过数十遍。去年圣诞节,第三部电视剧热度正盛,外婆与世长辞。不久电影上映,热度暴涨,王子安联系他,要点时锦做电影主演,奔着国际电影节冲奖去。 葬礼姜雅琴和向锦昀都没去。 姜雅琴和几个姐妹通宵打牌,大笑大闹。他参加圈内聚会,彻夜不归。醒来时旁边倒着不认识的男男女女。常佑脸色铁青,踹开房门,攥着他的头发提起来就是一巴掌,关了他半个月禁闭。 第45章 第 45 章 21 姜雅琴是小女儿,上面有一个哥哥。父亲姜业是大学教授,母亲常希芸当了一辈子全职主妇。二老感情非常好。 按理来说这样的女孩不该去当年纪比她大近一轮的富豪的情妇。 所以当时她做的也不是情妇。 一开始她不知道向峒生结婚了。 刚上大学的漂亮女孩儿,念音乐学院,活泼可爱、天真烂漫,搭计程车穿短裙坐在后座。司机偷瞄后视镜看得走神,不慎追尾豪车,脸色煞白。年轻善良的女孩不知价值,自告奋勇,好心要帮师傅求情。 求到三十三岁的青年企业家头上。 倘若故事停在这里,也算是一段佳话。 …… …… 黎潮待到他快开拍才走。 向锦昀躺在摇椅上晃来晃去,含橘子硬糖目送她背影离去。王导戴着导演帽在身后调侃:“怎么?媳妇走了舍不得?” 王子安是大导演,名头不小,却没架子。可能因为云梭织造的全额赞助价值高于男主演的片酬,可能因为他几乎没有NG过。总之,这位大导演对时锦的态度好到很多人怀疑两人私底下是亲戚。 “…是吧。”他含混地说,“…不想她走啊。” “真是你媳妇?”中场休息时间,大家都在闲聊,王导笑道,“我说手上有戒指呢。怎么结婚了也不跟哥哥说?不然叫老周给你换个套房?” “不能留过夜呀。”他躺在摇椅上伸懒腰,按着太阳穴直起腰,“…我好久没做○了诶。” 王子安:“?” 周围工作人员:“?” 王子安:“你喝酒了?” 男主演声调随意:“没有呀,见到姐姐就很想嘛。” 周围工作人员:“???” 小助理慌忙凑过去给他递水,疯狂递眼色。眼睛都要眨掉了。男明星一副浑身不舒服的样子,牙齿咬着硬糖,咔哒咔哒地扭脖子,一个眼神都不赏给他。王子安过去把他拉到角落,低声警告:“要开拍了,你可别搞。去沉淀一下?杂物间没人。把你媳妇叫回来也行。” 呼吸半是狂躁地错乱。妆化好了,头发是造型师一根一根捏的形状。不能乱动。但总感觉皮肤哪个位置痒。有撕开皮肤碾碎肌肉的冲动。他迟钝片刻才露出笑容。 “可她现在不能碰诶。” 声线浮薄而紧绷。 “…哦。”王子安表情变得同情,“原来是奉子成婚。那你忍忍吧。” 直到开拍状态依然狂躁紧绷。好在当日两场拷问戏正符合角色心境。一场是男主拷问女主,一场是反派拷问男主。演出如悬河泻水酣畅淋漓。陈明轩半脸飞溅赤艳猩红,俯身放声大笑。或许心境过分符合。整个剧组鸦雀无声。道具电椅上女主演哭得梨花带雨,蜷缩着浑身发抖,迟迟出不了戏。王子安带头鼓掌。于是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他一边喘息大笑,一边看向场外。粉色西装的年长女人颈系丝巾,抱臂站在场外,严肃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什么意思?”回程路上,男主演俯身弓腰,紧攥发丝,胸膛剧烈起伏,“换掉的——你给她的什么?我的东西呢?” “这不是挺好么。”常佑上下扫视过他,平静地说,“这场戏正适合。” 他吸的电子烟里有一定的安定成分。吸食后意识涣散,可以平复思绪,欺骗大脑感到风平浪静的安稳幸福。 合法,但属于灰色地带。不太好拿到手。——尤其在经纪人监控全部行程的前提下。 本来不吸还能忍住。以为是但其实不是,躁动感立刻被催逼出来。在黎潮身上非但没能发泄,反而变得更加躁狂。与这场戏男主的心境不谋而合。 “哈…哈啊…您把我当小白鼠呀,常姨。”语句是讥诮的,声气却饱含笑意,他低低颤声笑道,“有您在,这戏拍完,我一定名垂影史…” 房车停稳了。 酒店楼下停车场,组内演员陆陆续续抵达,室外喧哗短暂沸腾,又渐渐远去消失了。暖光灯投下温柔的朦胧长影。暖黄桌案对侧,经纪人面色无波,解锁手机,回旋推至桌面正中。屏幕中央是黎潮出入剧组的照片。 他的动作静止了。 那是下午的影像。日头正盛,辉光漫洒。画面中剪影纤细单薄。春风浮动垂柳般的长发,渡上朦胧的金辉。她站在影视城外,抬手遮挡日光,月光飞马的夜色丝巾随风飘扬,只能看见细腻的下颌线。 “我和小叶总说好,以后叫她常来。” 一片寂静中,向锦昀慢慢抬起头。房车桌案对面,戴丝巾的女士面色不变。对视片刻,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她和雅琴有点儿像,是不是?” …… …… 相貌是不像的。 学生时代的姜雅琴天真烂漫,乖巧而活泼,是灵巧的女大学生。黎潮呢?细眉薄唇,轮廓精致而狭窄,是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天生一副生人勿近的疏离态。 王子安问她是否考虑当演员是认真的。 她不是顶漂亮,不像沈初曦,一张走在人群里120%回头率的女明星脸。 但她身上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使人联想到滴墨晕进水中散开的蓝色涟漪。 一些激起波澜的瞬间。 意识流的画面感。 气质亦是如此。 学生时代的姜雅琴天真可爱,生育后发现爱人已婚有子,终日以泪洗面。她也想过离开,可膝下还有个生命。这个生命像牵着狗的项圈和绳索一样把她栓在向峒生脚下。姜雅琴是被父母与爱人以传统方式娇宠了二十年的女孩。那时她过分年轻、过分愚蠢,尚没有独立生活的勇气。那时她曾坚信与恋人彼此相爱。尽管她的爱人拒绝把私生子接回家。——向峒生要求她把孩子养在老家,愿意为此支付巨额抚养费。形势已成定局。她是极痛苦的。是因为爱,因为错付,还是产后忧郁症?她说不清。但孩子已经生下,不能塞回去了。她把孩子送回父母家,二老震怒,要她与男人断绝关系。她不同意。或许那时她对向峒生仍然残留天真的幻想。也或许她只是投身于爱。因为男人说他并不爱妻子,真心爱的是她。 此后数年,她仍然一心一意扑在男人身上,看不出一丝被欺骗的恨意。可能她的恨意倾注在最无法反抗她的脆弱生命。可能她根本就不在乎。孩子三岁时,不愿与爱人断绝关系的姜雅琴被父母逐出家门。 那时姜业震怒之下,说要和女儿断绝关系。 她于是真的再也没回过家。 不定期打去大笔大笔的款项。数不清的位数。像告诉父母自己过得有多好。她过得大概确实很好。 如今她仍然是漂亮的。面容几乎仍是少女似的,身段却比年轻时更加美艳动人。她风情万种,言语间曾唱出动人音乐的歌喉甜蜜婉转,任谁听了都要微微脸红。她美艳得透露出一股熟透将腐烂的浓郁甜腻。 黎潮跟她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从脸、到身形、到气质、到性格。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甚至同为被富豪包养,她们的表现也截然不同。 姜雅琴爱她的情人,飞蛾扑火一样地冲进爱里,哪怕前方是可以预见的熊熊燃烧的漆黑业火。黎潮呢?叶青半是扭曲地将她视作某种与过去相连的回忆象征,他认为那是爱。于是这种混沌撕裂的漆黑感情缠绕她脆弱的脖颈,吞没她纤细的四肢,迫使她跪倒在黏腻而甘美的淤泥之中,仰颈咽下腻甜猩红的浓醇毒液。她的眼里残留湿润,她的指尖深嵌掌心。她的隐忍绝非妥协。她胸口燃烧的痛苦与眸中时而闪过的尖锐像刺人的弯钩。——谁看不出呢?叶青连同她的这一部分也爱得着迷。他的魂灵像要飞进她的泪眼里了。 但她和姜雅琴是像的。 和她们两人同时接触的人,不约而同得出这个结论。 没人能说清她们哪里像。 …… 所以向锦昀不喜欢黎潮。 她那副高岭之花般的疏凉神色。她受辱时隐忍的倔强。她被叶青拥抱时流露出的哀哀的脆弱。她手腕淡青色的血管。泊泊流动的颈动脉。注视他时平静而冰冷的目光。仰颈承受时晶莹跌碎的泪珠。触碰他时颤抖的柔软指尖。她仿佛无力倦怠到极点——筋疲力尽了——被绝望击倒似的——一滴眼泪也流不出,却好像眼泪流尽了——那副被重担压垮,岌岌可危,即将溃散成一滩只会落泪任人摆布的玩偶的压倒性的、漩涡般的——…… …… 浴缸温水淹没口鼻。胸腔沉积即将涨破的漆黑雾气。水面外视界斑驳陆离。天蓝色的玻璃在波光中如水摇晃。隔着遥遥一道屏障,刺耳铃声蔓延成舒缓的催眠曲。他在催眠曲愈发尖锐之前破开水面。 冰冷水珠沿着发梢滴落指尖。 念头掐断了。 …… …… 临走前向锦昀送了你一条丝绸方巾。 是不是因为常女士喜欢戴?才想起来送你这个。感觉一般情况下不太会用到。 图案非常精细,海军蓝和灰白调的配色,像夜幕下的月光。钉珠像是手工刺绣。叠成一线系在手腕飘逸精致。他亲手替你系上。当时你还软在沙发上,他把硬糖嚼得咔嚓作响。两个人都一副精神有点糟糕的状态。 好像不是特别贵的东西。但是很漂亮。 回程路上陈助理不再多话。车窗外日光仍然明媚。你在季晓公司不远处下车,收起丝巾,沐浴阳光散步到公司楼下。距离爱人下班还有半小时。工作日CBD一层咖啡店人流稀少,新出的无咖啡因果茶看起来味道不错,你给自己和爱人各买一杯。快下班时季晓给你发消息,点开一看,是个可爱小鸟表情包。 『[归心似箭]』 『老婆』 『想你了[枯萎]』 『老婆今晚想吃什么!』 『我在楼下星○克!』你回,『买了两杯星冰乐,你吃甜品不?』 『不吃[怒]有人答非所问。』 『好的,我问一下语音助手哦。』『让我们点外卖!』 并没有问。 『……』季晓。『[怒]』 好可爱。你嘴角上扬,终于回答问题。 『夏天好热,吃点清爽的?突然想吃凉拌菜。』 季晓回一个小人敬礼表情包:『收到!』 于是晚上吃了好吃的凉拌秋葵。 说是天太热了,家里开空调其实很凉爽。在外面热得满头大汗,想着要吃虾仁凉面来着。回家坐一会儿就一点儿都不热了。穿短袖睡袍吹着23℃凉风还有点冷。最后吃了不伦不类的热的凉面。 味道还是很不错!是季晓从好朋友那里继承来的神奇料汁配方,超级超级好吃。 “感觉席哥当时去开饭店说不定也会财务自由。”你深深敬佩。 “席哥还说你有白案天分呢。” “那条朋友圈吗?调过滤镜啦…对了,同事怎么说?” “什么同事?” “今天带去公司的蛋糕,不是要分给同事吃吗?” “不是。”季晓严肃地看向你,说得掷地有声,“带过去只是为了炫耀。” 你:“……” 季晓:“我老婆做的。他们没有。” 你:“……” 季晓:“都是我的!” 你:“好,好耶。那我下次再做…其实可以适当地分一点出去啦…”加了致死量的糖,吃多了会腻的。当做下午茶吃会很困,而且也不能冷藏太久。你担心他吃完肚子不舒服。 下次还是做小份吧。 季晓沮丧叹气,说:“分了一块出去的。一早上就在门口堵我。”拼尽全力无法战胜。被抢走了。 “谁啊?” “说我老婆有天分的人。”爱人恨恨地说,愤怒咬下一口脆秋葵。 “诶…他吃了啊。”还以为是只是看照片才这么说呢。原来尝过呀。有点高兴。 像是被专业人员认可了一样。 “有这么高兴吗?”季晓的语气突然变得怪怪的。 “哇。吃醋了。”好可爱,你拿指尖戳他的脸,“不想他吃就不要给嘛。” “换成别人就不给了。”季晓垂头丧气,身子一歪抱住你,叹气道,“下次不跟他炫耀了。” 原来是他先跑去跟席重亭炫耀,才被堵在公司门口的。听起来很像这两个人能做出的事。怎么说呢季晓多少沾点活该…不过不能说出来。 “下次做小份,不给他们吃了。”你刚好吃完饭,擦过嘴亲亲他的喉结,开玩笑道,“想吃什么?我现在强得可怕。” 季晓喉结滚动,默默举起手:“老婆。” “怎么啦?” 高大英俊的爱人非常清爽无辜地看着你。结合刚刚的问题,你慢慢反应过来,脸唰一下红了。 “啊啊啊我不要理你了季晓!!!” 时间转瞬即逝。两个人一块洗过澡,天色已晚,但还没到睡觉时间。季晓犯游戏瘾,坐在电脑桌前痛打怪○猎人。你陪他玩过一回合,累得没力气,倚着沙发看手机。 信息界面又有一笔款项,未读消息里男明星占了一半。 『姐姐回家了吗?』 『好无聊哦。非要回家吗?骗老公说去朋友家玩,留下过夜嘛。』 『姐姐喜欢什么颜色?蓝色?粉色?绿色?我觉得电光蓝和祖母绿比较适合你呢。』 『适合饱和度更高的颜色。』 尽是意味不明的自说自话。 他喜欢自言自语。 有必须向外发消息的瘾似的,有想法绝不忍着,必须要表达。跟谁说不重要,别人能不能听见不重要。他要说。他要的就是说的这一部分。 表达欲异常旺盛。 这一部分,应该是向锦昀吧。 你照常没有回复。 此后一个月,你去剧组的次数比叶青家更多。 第46章 第 46 章 22 转眼年中,浔州艳阳高照,天空炽热得伸手就能碰到燎起的滚烫焰火。街上行人早在四月末就着短袖,到了盛夏,服饰愈发宽松清凉。相比北方,这里的年轻人穿得更少些。 夏天到了,最近你的固定穿搭是长款防晒衣、短背心和热裤。上次男明星送你的丝巾,是自己也能买得起的价格,偶尔会当做披肩穿出门。还被季晓夸了好看。 你的爱人是活得很糙的男人,每逢夏天都对你坚持穿长袖进行物理防晒表示十足敬佩。你的回应是在他出门之前往他胳膊腿上狂喷防晒喷雾。 年轻人要好好保护皮肤! 适当晒太阳,不能被太阳烤熟。 夏天的休息日,季晓偶尔会去附近大学城的开放体育馆打球,因此认识不少在上学的小朋友。最近和你二人世界出门玩的频率变高了,把成功人士喊来家里吃饭的频率很低。倒是上星期跑去上海看展,顺便让你和好朋友见面吃了一顿饭。 他精力好充沛哦。 明明每天都上班,每晚都…努力,休息日居然还有体力到处玩。 两人都工作的时候还没发现这一点。 你是更喜欢待在家里的人,一到假期就呼呼大睡。季晓大部分时间听你的,但本质上还是爱出门玩的。 之前常有你待在家里睡觉,一觉醒来发现他背着健身器材从外面回家的事。 ……刚结婚的时候担心过,会不会是出去鬼混呢?后来不能说不担心,就是觉得哪怕他有做也没关系。毕竟彼此的爱是可以清晰感受的。日常生活很幸福,所以生活之外的事、对方稍微偏离轨道也没关系。——这个想法被知道之后季晓难得生气了。很不高兴地把手机塞给你让你定期查。在那之后就养成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跟你拍照报备的习惯。 回想起来当时他真的超生气。 原因不是你怀疑他。知道你会吃醋他好像还挺高兴的。 是因为你没有直接问他。 你们两个也是有磨合期的啦。 这个人在你之前没谈过恋爱嘛。一开始,定期报备呀、关注生理期呀、照顾女孩子感想之类的事都非常生疏。想做但做不好。交往后第一次经期痛得冒汗,他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地打开搜索引擎查该怎么办。那时候可爱的表情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现在变成完美伴侣了。 当然很有成就感。 但拾起最开始交往的记忆碎片,又觉得爱人站在床边青涩无措的样子,也很让人…心动。 尽管,事到如今,含笑注视他时,胸口温和的悸动总会掺杂一丝尖锐的疼痛。 那疼痛似乎在鼻尖晕开凉而疏淡的木质香。 …… 春夏交界之际,五月下旬的一个工作日,天颂传媒专车照常停在楼下。这天的温度不算最高,刚好30℃,但体感上格外黏腻潮湿。天色一早便黑压压的,天气预报说会下大暴雨。 影视城内,电影剧组忙碌躁动,数十名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忙着搬道具。像未成年的小助理跑到围栏外接你。你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马上要下暴雨,导演有灵感,临时改计划拍一场暴雨戏,现在要换场地改布景。上房车化妆师正在给男主演改妆造。 还是上次那个不施粉黛的女孩,已经跟你脸熟了,回头叫你一声黎老师便转身,刷子快得甩出残影。 男明星没等你坐稳就去拉你的手,亲热地叫你姐姐,抱怨你来晚了害他很饿。不合时宜的亲近。你静静无视,拿出蛋挞大小的苹果派,看向化妆师,柔声问: “抱歉,请问他现在可以吃东西吗?” 化妆师利落回答:“可以,您就喂吧。刚好还没画到嘴唇。” 剧组男主演穿一身暗青长袍,自然而然地张开嘴,一脸无辜。你抿唇垂眸,打开纸袋,把小小的自制点心递到他嘴边,轻声提醒。 “酥皮掉渣,别掉到衣服上了。拿手接着点儿。” 男明星恍若未闻,就着你的手咬下去。饼皮果然掉下金棕色的酥渣。会弄脏戏服的。你下意识伸出手,恰时对方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抬起手臂,掌心刚好托在你的手背。 苹果派很小。细碎饼皮错落掉进交叠手掌。 他很快吃完了。 戴金丝眼镜的民国青年含笑凝视着你,指尖嵌入你的指隙,半托半攥着你的手掌,微微垂头,一点一点地、把你掌心的甜点残渣舔得一干二净。 在学叶青。 “快开拍了,别这样。” 你抬手擦去男明星唇角残留的碎屑,将手上的纸袋扔进垃圾桶。他半感无聊似的哼笑一声,仍然保持十指相扣,转过视线,不再和你说话了。 化妆师妹妹敬佩地看你一眼,像在看驯服猛兽的厉害角色,用眼神给你竖大拇指。 窗外天色愈发暗沉,妆容刚刚改好,布景方才结束,暴雨便倾盆而下。导演冲着对讲机说准备开拍。小助理撑开伞,青衫马褂的男主演走进雨幕。 “要不要下去看看?”化妆师好心提议,“难得有机会,时老师演得可好了。” “…我知道。”你轻声说,“我就不去了。” 她是好心,但你不太喜欢出现在剧组里,怕被拍到。除了最开始被常佑领去,平常都是在休息室或房车里陪他。也就是导演和化妆师、部分场务见过你。 “这场是**戏呢。拍陈明轩和反派最终决战。不看怪可惜的。”化妆师遗憾但理解,同你道别下车。 知情人员对你的存在接受良好,会从细节上微妙地照顾你。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车内于是只剩你一人。 大雨滂沱,车顶乒乒乓乓响起落雨声,像冰雹砸在车顶,铁皮噔噔震响。你坐在狭窄沙发,半伏桌案,枕臂望向窗外。水幕模糊透明玻璃。雨声夹杂着人语,仿佛极远处传来的嘈杂沸腾着,一忽儿又消散了。啪嗒啪嗒的踏水声响起,逐渐接近而来。 小助理打开车门,灵巧地跳上来,放下雨伞,擦干鞋上的水,往驾驶处去。…这是? “时哥说先把您送回去。”他解释道,“这场戏可能要拍很久,您先回酒店等。” 酒店? 稍微感到不安。 常规来想,按你和这个人曾经发生的事,或许并没有警惕的必要。在酒店总比在休息室好。 但酒店房间好像天然意味着更不一样的东西。 “……” 挣扎中的沉默被小助理认定为默认,他对你躬身点头,便跑去驾驶位发动了房车。错失了拒绝的机会。这样想来,大概也没有拒绝的必要。酒店在影视城外不远处,是一栋独立的高层建筑。停车后你被他领到最高层,房卡刷开的房间明显有人长住。他继续对你躬身点头,便又跑着下电梯了。 房间一片昏暗。 插入房卡时脑中掠过熟悉的影像。酒店最高层,金碧辉煌的装饰。爱人门前。酒液浇落般冷调的木质香。隔壁酒店房间。腕表。灯。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吻。 念头纷杂混乱。但灯光刹那亮起。 ……空无一人。 金色灯光照亮视野,智能窗帘缓缓拉开。雨幕模糊落地窗。从玄关走进去,房间宽敞明亮。左侧是电视、餐桌、沙发。右侧是一张双人大床。被子乱糟糟地堆在床上,枕头丢在地上。床头柜摆着三四瓶没喝完的水。一座橘色半透明塑料纸堆成的小山。 看起来很多天没有叫工作人员打扫了。 ……坐在沙发上等吧。这里比房车的空间宽裕些。 这么想着走过去,发现沙发上还有他脱下的浴袍。摸上去**的。不知是不是因为下雨,触感像浸在水里一样。沙发布洇湿一大片。 …不像能坐的样子。太潮湿了。 你站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把**的浴袍放回去,慢慢走到他的窗边,捡起地上的枕头,坐上了柔软的床榻。 柑橘的气息。花果香。清新又甜腻的气味。 窗外沙沙地下着雨。 听起来有些催眠的白噪音。 …最近都没有吸那个烟呢。 来时经过室外停车场积水的地面,小腿残留湿润。中央空调嗡嗡地吹着冷风。雨声沙沙不停。 冷意从足尖蔓延到肩头。 今早,应该吃过药了。 稍微蜷缩起来。 氛围很奇怪。感觉要发生什么了。 这种情况不会不做什么吧。 虽然有预感。虽然很明确了。真正要发生时还是很害怕。是向锦昀。感觉会从夜店舞池里把神志不清的醉酒女生捡去包厢开派对的混沌男生。 你坐在他的床上。 体检报告记得是没有问题。 他的状态,也,还算…正常吧? …出于对他的恐惧吗?不算。很害怕。但也不是怕那个人。 不知道在畏惧什么。 雨声静静落下。 催眠的沙沙的白噪音。 寂静柔和蔓延。 你怔怔地想:也或许不会发生。 助理说是一场**戏,要拍很久。或许会延迟拍摄。或许他回来之前,你就可以回家了。 …… …… 这场戏拍了将近五个小时。拍完雨还没停,但全场工作人员已经累到透支。涉及临时换场换戏,各场务无一不忙到焦头烂额。也就是被换掉戏份的演员清闲些。 下戏后他连忙给自家难搞的爷递浴巾水杯。男主演身边,饰演反派的演员一块儿接过助理递的补给。两个男星不约而同地无视助理,一边擦着头发往场外换衣间走,一边随意地聊天。 “你家姐姐哪去了?我看今天也来探班了。” “在酒店呢,不然等太久了。” “也是,这时候不能累着。”反派演员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啊,我还以为…没想到还挺疼老婆。” 停两秒,啧一声,带点男人都懂的促狭,调侃道:“还是姐弟恋。大你几岁啊?” “没大几岁。”时锦懒洋洋地回,把喝过的水瓶丢给助理,小男生手忙脚乱接住。二人交错走进换衣间。 门口两个助理对视一眼,俱是叹一口气,认命地等自家难搞的爷换完衣服回酒店。 改过的行程比原本少两条。当日拍摄计划完成,导演宣布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提早收工。原本筋疲力尽的剧组瞬间喧闹,一片欢腾。到酒店刚好下午三点半。 玻璃窗透进暗暗的天光。中央空调驱散盛夏暴雨的湿热。室内陈设丝毫不变。被子保持离开的形状。银蓝色月光纱巾横盖肩头,腰间细心叠盖两层。黎潮蜷缩身体,枕臂侧卧在大床最边缘,指尖松松握着手机;胸脯微微起伏,呼吸均匀绵长。 她睡着了。 可能睡得不大好,颤睫晕开不安,眉毛轻轻拧着。像在做噩梦。 湿润发丝还在向下滴水。 他单手捋过漆黑湿发,弯腰扯开卷成一团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 洗完澡黎潮还在睡。 雨停了。云开雾散,碧空如洗,炽阳比晨间更加明亮。落地窗蜿蜒滑痕。室外潮湿而闷热。日光照在透明玻璃,折射晃眼的金光。空调运作,肌肤萦绕湿凉的冷气。 黎潮。 叶青的情妇。席重亭朋友的妻子。把晟奇少当家迷得神魂颠倒。或许是众芯创始人至今未婚的原因之一。 手段了得呀。到底有什么魅力?起初会百无聊赖地如此探究,但有关她的念头很快如水滑过。 不是有那么特别的人。 哭起来很有观赏性。但仅限于此。 只是陪叶青玩一玩,不值得特意探究。 …… 温热水珠顺着额角滴落。 指尖落在柔软的侧脸。不轻不重地。按压眉骨、腮边、脖颈,撩开雪白薄被。银蓝色丝巾缠绕着,从羽绒被的间隙探出一角,刺绣钉珠勾缠发尾。 海藻似的发梢蜿蜒落在苍白单薄的肩头。 “……” 抓不住确切的念头。 呼吸。风声。雨后树叶簌簌吹落。积水波动涟漪。浴室暖色灯映着地面落水。天青色玻璃窗。湿闷与凉气。水珠在浴巾内侧滚动。 奇异的平静。 指尖触及月光般的夜色丝巾。 是刚回浔州时买的。回程飞机上见过一面,当时并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下飞机刚好熟识的SA发消息通知某大热丝巾款式将到货,他各订了一条。 本来是给常佑买的。经纪人一天换一条丝巾,很难让人不记住。 东西送到家里已经是一个月后。 刚好是黎潮第一次去夜场那天。金绿色的裙子波光粼粼。送到的十六条丝巾他只留下一条月光飞马,第二天全部打包送给经纪人。 觉得图案和颜色适合谁,就散漫地留下了。 当时没打算送给谁。 但之后陆陆续续又买了一些对方推销的产品。发夹。手链。手镯。项链。耳环。包挂。家具。茶叶盒。上个月SA开始主动问他有没有喜欢的包。 叶青没送过她包。 那个人没有加销售联系方式的习惯,平常很少去店里,基本由助理和秘书负责采购。以他的能力,想买哪款包最多麻烦一点,并不会买不到。 叶青只是更喜欢用珠宝妆点她。 最近那款包也到了。 他对着官网一个一个颜色挑的。 当时还是漫不经心的心态。想着她常戴那条丝巾,可能是喜欢这个颜色。 事后回想起来。 他,给黎潮买包? 半是浮躁的负面情绪。 一部分是恶意、躁动、时隐时现的撕裂欲。一部分是模糊在阴影里的一团黑雾。 抓不住确切的念头。 卷曲黑发流丽漫洒,缠绕银蓝钉珠,艺术品般遮挡脸颊,勾缠垂至床角。手臂前端被头枕压出血液不通的苍白。丝巾下基础款灰蓝吊带包裹腰身,黑色宽松短裤长度到大腿中段。腿根褶皱压迫深红印痕。 她的呼吸愈轻、愈颤了。 嘴唇也是。脸颊热度上升。捏起来更柔软。 差不多是下午四点。 在这很方便。时间充裕。地点合适。无人打扰。还可以羞辱她本性○○,自己跑到男人床上睡觉。她自找的,叶青半句话不会多说。 “…姐姐真是胆大呢。” 他轻声说,五指张开,有趣似的在床上人脸颊上方小幅度地移动。掌心落影投在纤柔缭绕的发丝。而后向下捏住并非自己的情人的下巴,掰过她的脸,不轻不重地抽下一道清脆。受害者发出半声细碎的反抗,首先被自己掐断在咽喉。她很快安静下去。向锦昀掌心上移,覆盖眼部平静下按。 黎潮还是那样。 寂寂的、安静的,半是消极的。仿佛接受一切地。承受并不在意的对象的凌虐。 像一只过于逼真的美丽人偶。 他乏味地问: “——你喜欢我吗?” …… 风声寂凉。 向锦昀忽而意兴阑珊。 “算了。你走吧。…真没劲。之后都不用来了。” …… …… 鳄鱼皮,稀有款。精致浓亮的电光蓝。 随意放在酒店衣柜,任谁开门都能看见。稍微翻看就会发现,里面装满了没用的顶奢配货。 一水儿的金银蓝绿。 第47章 第 47 章 23 六月盛夏,暴雨过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季晓正在做早饭,你坐在厨房边的沙发,接到来自上海的陌生电话。 “您好,请问是黎女士么?” “是的,请问您是?” “好的,打扰您了,黎女士,是这样,我是**平台这边的猎头,看到您的简历很合适,想问一下您是否对上海的高新科技公司感兴趣?经过前期沟通,该公司可以给您***%以上的薪资涨幅。如果对岗位感兴趣,您看最近哪天方便面试呢?” 最近一段时间,叶青和他的朋友不再联系你。或许预示着关系的结束。白天在家时间充裕,你闲不住,便抽出一天修改简历,状态改成已离职挂上求职网站,期望地点是本地。最近有不少单位给你打电话,外地的也有。不过都是互联网公司。高新科技公司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知道是什么方向。 不太想离开浔州,但对方给到的薪资涨幅…未免太高了…?像诈骗。反而让人好奇了。 “明白了,感谢您的认可,我随时都方便。目前我的居住地在浔州,原本更倾向找当地公司,但您说工作单位是高新科技公司,这个我确实是比较感兴趣的。因为我的履历聚焦在游戏项目,想了解下如果进组我这边跟进的是什么项目呢?是否涉及从0到1项目组建?” “……” 对面沉默了一下。 “是涉及到保密项目吗?抱歉。确实之前没有听过有新友商做相关游戏项目,我个人比较好奇…” “不是的,黎女士。我们这个岗位是…”对面停顿片刻,语气非常自然地说,“…战略执行与业务协调助理。” 季晓刚好做完早饭,把煎蛋和豆浆放在同一个盘子上端过来。注意到你在打电话,露出询问的表情。你摇摇头,回以困惑的表情,手机平放餐桌,打开免提。对面刚好在解释工作内容。 “……是行政方向的工作。不涉及具体项目,工作地点在高层办公室。主要内容是协调流程优化,为公司高管提供战略支撑。” 说实话你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个工作内容听着也太空了。是不是传销诈骗啊。 “那黎女士,您这边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类工作,我本科是生化环材类专业,过往经历集中在互联网公司的游戏项目,工作内容并不涉及行政。还是比较困惑为什么会联系我…” 对面听起来相当干练圆滑的女士便笑道: “不瞒您说,其实是这个岗位的直接 1看中您第一段工作经历中的达人合作经验了。如果您还有顾虑,稍后我发您岗位要求,和您的过往经历确实是高度对口的。”顿了顿,又玩笑道,“您放心,黎女士,我们不是诈骗机构,面试地点就在**区**园区,您可以看过岗位要求再考虑。稍后我们线上联系,确认意向和面试时间,可以吗?” 她都这么说了。 你很难说不可以吧。 “…好的。” 电话挂断了。 你和季晓面面相觑。 “…在**园区诶。”就是你和季晓原来工作的CBD!好多有实力的公司都在那个位置。 季晓沉痛道:“怎么回事,兜兜转转还是它。” 你有点困扰:“要去吗?” “工资怎么样?” “指数级增长。” “那去。” “但是行政诶。行政。”你忍不住怀疑自我,“我?第一段工作经历?行政?哪有啊?达人合作经验倒确实是亮点……” “你还年轻嘛。形象学历都可以。工作经验也丰富。现在高端人才不好找。”季晓盲目自信,“被猎头看上很正常!” “呜呜,我还没想过转行…” “没事,也不一定能要你嘛。” “有道理哦。” 发来的岗位信息确实和你的履历完全重合,要求简直像量身定做。最主要的是薪资!非常之丰厚。面试地点在园区某大型机构会议室。 “…但我还是不想去外地诶。”你还在困扰。“第一目标就是找当地公司,特意跑过去面试好像也没意义。” 季晓笑着问:“怎么啦?觉得通勤时间太长?” “通勤倒是还好。就是不想去外地?尤其是上海。” “对那段时间有阴影?” “差不多。” 还有一部分因为叶青。 刚刚特意查了一下面试地点。不是晟奇,松了一口气。仔细想想,要是他打算把你塞进公司,也没必要特意通过猎头。 季晓安慰你:“面试过了也不一定非要去嘛。多拿几个offer,咱们心里也有底。” 他说的有道理。毕业以来你面试经验丰富,虽然每次见到HR都会紧张,但毕竟过往经历在那,也不算太打怵。宜早不宜迟,干脆约好第二天一早面试。 头一轮是跟猎头面谈,然后跟对应公司面试官,最后是相关部门、业务高层。一口气面了三轮。过程异常顺利。对方高层给你定下一个高到让你怀疑这还是中国吗的薪资,然后就说要签合同。你满脸恍惚。好歹挺住了最后一点理智,说要接个闹钟。 然后去卫生间给季晓打电话。 “他说要给我这个数诶。” “我操!我老婆年薪百万了。”季晓。 哪有那么多啊?不过好少听见他说脏话,你忧心忡忡:“我会不会被卖到缅甸啊,感觉这个不对。” “是不是有特殊要求?”季晓认真的时候还是很严肃的,“签约主体你看了吗?合同内容呢?” “一个新兴公司,刚刚聊的时候高层说是前一个同岗和我背景相似,做得很好但离职了,所以倾向于找类似经历的人才。”至于合同内容,你回忆着说,“条款比较常规,福利待遇各方面都不错。试用期一个月,打八折。特殊要求说是因为岗位的性质,可能会有加班需求,如果假期占用会在工作日补休,不过我们这行好像都这样。” 季晓想了一会儿。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犹豫着说,“虽然各方面都不错…” “但是?”他那头笑了。 “但是待遇太优厚了。”你坦诚道,“太顺利就感觉有坑。” “合同里没表现对吧?” “对。”你点头。 “仔细看了对吧?” “对。” “非要今天签合同吗?” “倒是没强求。但氛围到那了。” “嗯…”季晓说,“我想想。” 你忍不住笑了:“你想什么啦。” “想一下你想让我担任哪边角色。”季晓沉思,“劝和还是劝离。” “那你先劝?” “签吧。” “不怕有坑吗?” “不签。” “待遇丰厚诶。” “待定。” “氛围到那了。” “好。”季晓决定了,“现在你面前有三千万和一个绝世好老公,你选哪一个?” “我选拿走三千万然后跟绝世好老公均分。” “那就待定。”季晓立刻敲定,“说你如果入职就要搬去上海住和老公分居,涉及家庭重大决定需要拿劳动合同回家商量。然后回来再面几个单位。权衡利弊再做决定。” 绝世好老公简直是天才…!! 已婚未育是瞒不住的。到沪上工作就要两地分居的说法反而是优势项。高层果然同意了。 晚上回家吃饭,季晓和你都心不在焉,他难得把菜炒糊锅了。饭桌上状态魂不守舍。你担心他,凑过去戳戳他的脸。 “怎么啦?” “…在想是不是真的要两地分居。” 你的丈夫看起来有点不安。 还是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不会吧。”你握住他的手,温柔地说,“离得很近呀,我可以上下班坐高铁。” “那样太累了。”他摇头反对,“你要过去工作,就住在当地。…和小石合租吧。方便一点。” “怎么说得好像我已经入职一样。” “因为确实是好机会。这种薪资涨幅很难得。而且还是双休。” “但是不太稳定吧。” 这个理由说得太空中楼阁了。你看着他,他看着你,两个人都乐了。 “这个薪资就别要求稳定了!” “好吧我承认太贪了。” 你沮丧地埋进丈夫怀里:“能说实话吗?” “要说选三千万吗?” “才不是。…想说真的不想去上海。” “有阴影?”他揽住你的肩。 “不是的。”你轻轻摇头,“季晓,我不想跟你分开。一分钟都不想。…就是这个原因。” 今晚没有开电视。 暖融融的光,有温度般洒在发顶。两个人并肩坐在餐桌。桌上是有点烧糊了的饭菜,别有一番风味。你俩椅子贴着椅子,腿贴着腿。你倒在他的怀里,手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膛。他抬起手,以深深的拥抱作为回应。他身上有阳光和白开水的味道。你喜欢他的味道。 分居就不能每晚抱着他睡觉了。你会寂寞。还会睡不着的。 “要不然,”你轻轻说,“我放弃吧。” 你不想去那个城市。不想离开季晓。不想面对可能的最坏的结果。 “很好的机会啊。”季晓的声气不像平常那样洒脱,语调温和安静。“我下午查了很久。是正规公司,近几年主营业务收益很高。…不要为我放弃。” …啊。 ……是啊。 对你来说,那是一个可怕的,牵扯到太多因素,太多糟糕回忆和恶劣可能的地方,连同这个职业生涯中或许是转折点的宝贵机会都变得充满陷阱,令人畏惧。但对于季晓,它是爱人面前一个珍贵难得的跳板,是对你而言无论如何不该放弃的跃层机会。 他绝不希望你因为他而放弃更好的机会。 对你来说也是。 确实原本的目标是找个家附近、双休、薪资尚可、工作不忙的单位。但这种工作非常难找。尤其还在你们这个行业。 游空是你面试很久才挑中的最终选择。 你对那份工作真的很满意。…本来是想干到公司倒闭的。 就业形势一年比一年严峻。现在这样的工作,至少在浔州,没有门路已经找不到了。 想说再看一段时间,总会有合适的机会。但其实你所在的行业已经趋于饱和了,业内倒闭退场的小厂数都数不过来;大厂每年都有大型项目流产,每年裁掉一大批同行。谁不想钱多事少离家近?你是很优秀,但这个国家人太多了。和你一样优秀的人很多。比你更合适的人也是。你的竞争者都是从一线城市退场的新鲜血液,要么更年轻、抗压更强,要么更年长、经验丰富。 这一行是很难干到退休的。 现在有机会转行,对方还是正经高新技术公司。对以后的职业发展是重要机会。 万一。万一,这真的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工作呢?万一这个工作,反而能让你摆脱那个人呢?不是有那种说法吗?陷入僵局的时候要把水搅浑。万一…万一呢? “可是、”你仍然不安,想要辩白,张口却发现根本找不出理由。能说出口的那些理由,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而能说服季晓的,你却根本说不出口。嘴唇半是茫然地张着。眼前忽而闪过画面。尽是不堪入目的欺瞒与污秽的碎片。漫开了冰冷彻骨的无力。 “没关系。”但爱人的声音已经慢慢稳定下去,又变成让人安心的轻松语调,“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呢。去试试吧。…这么好的机会,拒掉太可惜了。没准试用期还没过,你就被辞退了呢?” “……公司说要去东南亚团建怎么办呀。” “我还在呢。” “…在劝我接受吗?” “嗯。”季晓轻松地说,“去吧,你在那有朋友,我也放心。先试一试,不行就回家。” “要是行呢?” “行的话,”他笑着说,“你老公就再努力一把。” 诶。 意思是。 “诶…这个岁数还要去大城市打拼吗?” “怎么就这个岁数了?!”季晓异常受伤,嚷道,“我还没到三十五呢!!” “对不起哦。”你小声道歉。“担心你会累啦。” “总之,”季晓拟定方针,“就以老婆的工作为中心!要是很稳定、干得舒心,我去找老婆;要是不稳定、太累、不舒服、被辞退,老婆就回家!一号选手发言完毕,谁同意?谁反对?” 说到这一步,连你都觉得不该放弃了。 仍然觉得事有蹊跷。仍然隐约察觉不对。但季晓说得有道理。只是试一试。就算这个工作背后确实有问题,试用期的一个月也足够让你发现。何况那边有小石接应,席哥常去出差。你不是孤身一人。 只是试一试。 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有问题就辞职回家。 不管怎么说,你还有家人和朋友在呀。 你举手虚弱配合:“二号选手同意,我跟一号。” 季晓拿筷子做惊堂木一敲桌子,一声脆响,说:“全票同意!方针敲定!人类赢得胜利!……好了老婆,我们吃饭吧,饭要凉啦。” 第48章 第 48 章 24 最近叶青大概在忙。 不知道在做什么。上回被叫去研究所是上上周,接下来一整周一次都没喊你。 他应该在筹备回晟奇了。或者已经回了? 他的明星朋友也是,突然间就对你不感兴趣。那天下午在酒店床上什么也没有做。你半梦半醒地穿鞋出门,他就躺在湿漉漉的沙发上大声外放玩BGM激烈的对抗类游戏。临走前听见的最后一个词是五连绝世…。总之最后给你打了一大笔钱,像是分手费。 不管怎么说,两件都是好事。 是不是该停药了呢?话虽如此。 说到分居工作,又出现另外的问题。 不可能刚入职就怀孕吧。 你和季晓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这件事。 晚上、很自然地就不再继续了。 睡前躺在床上玩手机,爱人的手臂环住你的腰,下颌轻轻搁在你的头顶。你窝进他的怀里。仍然能感到坚硬的触感。但他什么都没有做。手指很乖巧地搭在腰上,哪里都没碰。 ……其实是想的。 一周没有接触。每天晚上,小腹会微微发烫。婚后你很少会有这种冲动。和叶青接触之后,变得几乎每天都、…产生半是自我厌恶的渴望。 是正常的反应,没有什么可厌恶的。 但对象不对。 产生渴望时、脑海最深处的对象不只是一个人。不只是你的丈夫。这份错位让你感到憎恶。对这份现象。对叶青。对他的朋友。甚至极少数时间、极隐秘的,对季晓。 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偏偏和其他男人一起。几个人互不知情地联手,把你喂养成这样的状态。——而后一同骤然抽身。 稍微想到就喘不过气。 但真的要责怪他吗?——追根溯源,最开始的时候,对他撒谎说想要小孩的,分明是你自己啊。 所以还是你的错。 知道不应该责怪自己。大部分时间已经感到麻木。每每具体事件发生,还是本能一般地苛责自己。 …停在这里,至少不用再维持那个谎言了。这是好事。 而且季晓应该很累了。 每天上班做饭,周末健身打球短程旅行。还要每晚抱你。本来是为了要孩子。现在计划有变,确实没必要了。 是想要的。可是有顾虑。觉得对身体不好。他自己没有说,但你会心疼丈夫。这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你抱着丈夫的胳膊,安稳地睡了一个整觉。 第二天季晓上班,你和奥瑞科技约好下午签订合同。吃完早饭你在家洗澡。温热水珠打湿长发,浴室玻璃门氤氲朦胧湿气。眼前一瞬幻视雾粉色烟霞。仰头冲洗泡沫,漆黑中闪过青年狭长含笑的眼眸,又忽而掠过镜头中炫目的璀璨画面,夜晚拥抱着你的丈夫、落吻时清澄盈亮的视线—— ………… 错杂的画面。 白光漆黑的降落。 最后一瞬间不知道在想谁。画面交错重叠。瓷砖被体温熨热。呼吸从急促到缓慢,肢体从紧绷到瘫软。发顶浇淋温热湿润,滚落脸颊,蜿蜒成流。 背后抵在湿润砖墙,你慢慢滑落下去。 浴室雾气蒸腾。不远处镜面朦胧。水珠压弯睫毛。 视野模糊不清。 …… …出去吧。 该吹头发了。 行政工作上班需要化妆。你不常打理,接触叶青之后,偶尔化全妆上班。失业后频率相似。去剧组不太需要,但叶青那边常参加饭局,不化会很突兀。 奥瑞的主营业务,面试时HR有详细解释,但专有名词太多,你完全听不懂。只知道是和众芯电子类似的高新科技产业,老板姓韩,主要为实体产业公司提供技术支持和产品供应,自家有数座工厂,相关专利非常多。王牌产品是BAW滤波器,近几年刚刚实现技术突破。 需要你做的工作和这些基本没关系。 你是高层的个人助理。 那位高层你面试时见过,姓周,是位接近退休年龄的干练男性;说话不拐弯,言语和表情都很锐利,学历是博士。据说是高校研究所出身,公司许多专利是他自研的。 是位学术型领导。非常不会说话,经常得罪人。 其实昨天面试时你就隐约感觉到了。 这个工作的具体内容好像是给他收拾烂摊子。 或者说辅助行程安排之类的。 总感觉不应该是你做的工作。 果然昨天面试装得太过了吗…! 当天下午,你、HR、周先生三个人在奥瑞科技领导办公室,坐在一起把劳动合同签了。约定好的上班时间是越早越好。当天周三,你说要先找房子,周先生爽快答应,让你下周一再办入职。 搬家就要收拾东西。 必须要带的只有衣服和生活用品。石象晗热情表示她那什么都有,就等着你搬进去。去年年尾她前房东急着卖房,当时租房很急,在公司附近整租二室一厅,迟迟找不到合租室友,另一个房间目前是杂物间。刚好你去和她摊房租。 她当时特别高兴地介绍说这个房子两面向阳,客厅有个小电视。刚好你爱晒太阳,两个人晚上下班还可以一块做饭。 打视频电话时季晓在你旁边,表情忧伤,叹气说他的老婆要去跟别人一起同居做饭了。听起来非常幽怨。你和小石一块笑。他最后也笑了,揽着你的肩,低头亲你一口。 东西不多不少,一趟车刚好拉走。 收拾东西花了两个晚上,你们周末出发。车是季晓开,东西是季晓搬,地是季晓拖,床是季晓铺,连当天的食材都是季晓准备。你想帮忙,根本没机会。…季晓像是一个职业搬家工人一样迅猛行动!你唯一找到空闲做的事是在他铺床的时候扫了一下地。…然后他就拿起拖把迅速把地也拖了。 石象晗还是头一次看见季晓干活。 她早就做好帮你搬家的打算,把手套和螺丝刀都翻出来了。没想到季同志干活如此利落,闲下来看得直笑,在背后用胳膊肘戳你,悄悄说:“不错啊黎儿,你老公体格真好。” 你幽怨地看着她。 “今后我要独守空房了。” 石象晗嘎嘎大笑:“你可以跟我一起睡!现在好老婆是我的了!” 季晓在厨房里听见了,非常不满:“不行!!老婆!!听见没有!!不许搂别人睡觉!!” 石象晗小声说:“黎,等他走了你偷偷来我房间。” 季晓头顶青筋直冒:“我能听见!” 哇。有这么生气吗?感觉下一秒就要自称老子了。…应该不会吧。突然联想到爱人过去的小混混生涯了。…好像只是叛逆少年而已,都怪席哥那天说的太夸张,你对季晓的印象总往奇怪的方向偏…… 晚上打算吃火锅。处理完食材才发现客厅没空调,夏天晚上吃火锅显然是个坏决定。石象晗提议要不喝点冰啤酒?你和季晓都大惊失色。 “开车来的。” “他要开车!” “没事。”石象晗法外狂徒,“喝点。” 你的朋友变成违法犯罪分子了。 你沉痛地凝视她。 老婆的朋友变成违法犯罪分子了。 季晓沉痛地凝视你。 “大周末的干嘛白天来晚上走?”小石不懂你俩,大大咧咧道,“明天再回呗,你俩早上还能逛一逛。最近有不少展子呢。” 好像也有道理。 你看向季晓,两个人对视了。他露出纠结的表情。你问:“怎么啦?” 季晓问:“老婆,你想让我留下吗?” “可以呀,晚上睡一觉,明早再走。你累了一天,回去就晚上了。我怕晚上高速上开车不安全。” “那我就留下。”爱人壮士断腕地说,“行,喝。” 晚上喝的还是啤酒。楼下便利店买的纯生。三个人喝的都不多,刚好起到助眠效果。晚上窗帘紧闭,季晓和你睡在同一张大床,翻来覆去,背对你。 “怎么了?”你主动从后面抱住他,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指尖嵌入十指相扣,关切道。 “睡不着吗?是不是认床?” “…有点怕。”他低声说。 “怎么了?”他的情绪不太对。你紧紧握住交错的、粗糙的,指节宽厚、比你大很多的手,学着他平常对你的安慰,安抚地轻声说,“我在呢,老公。” “嗯。”他的声音也很轻。磁性振动着掌心。“…黎潮。” “我在呀。”你耐心地说,半撑起身子,靠近过去亲他的耳朵,回应道,“季晓。” “…不想和你分开。” 他转过身,不对向你,仰卧望向天花板。夜深了,爱人的侧脸在阴影中蒙眬,唯有眼睛的位置、亮着微不可察的暗暗的光。他的声气有些低落。 “以后早上起来,不能第一时间看见老婆了。” “…对啊。” 你更紧地握住他的手,慢慢伏在他的胸前。 咚咚、咚咚。 平稳的心跳声。听起来比平常更沉重。 “不能每天晚上抱着睡了。” 你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更缥缈。 夏日夜晚潮湿闷热。 窗外蝉鸣阵阵。 “…是不是有点没出息?” “是啊。”你说,“我们两个都是。” 不知怎地,两人都微笑起来。 爱人宽厚的掌心落在你的发顶。像要把你揽进他的保护范围似的,手臂轻轻搭在你的身上。 “受委屈了就回家。” “知道啦。” “有不对劲就给我打电话。” “好。” “记得吃早饭。” “好,一定天天喝豆浆。” “吃饭要荤素搭配。” “我是小孩吗,爸爸?” “不许抱着别人睡觉。” “小石逗你的啦!” “遇到事要告诉我。不要自己扛。” “……嗯。” “扛不住了就不抗。随时可以回家。” “……好。” “黎潮。” “嗯?” “我爱你。” “……” “我爱你。” “我知道。…季晓。” 夏夜寂热的夜晚,窗外蝉鸣阵阵。市中心寸土寸金的老小区,空气中浸润着曾最熟悉的纸醉金迷的气息。金钱、时尚、快节奏、浪漫、璀璨、前卫、夜生活。压力、浮躁、悬浮、微醺。踏上这座城市开始,气氛已经变得压抑。 仿佛逃兵重返战场。 你们曾在这里生活过。同样的小区,同样的户型。同样的望不到顶的高楼大厦,川流不息的年轻面孔。这里永远有新面孔。这里吞噬一切、接纳一切、释放一切。明珠与滩涂共铸辉煌。夜幕江景悠悠,凌晨两点驾驶绚烂跑车的年轻人与高楼大厦中疲倦的年轻人不期而遇,错肩而行。这里永远存在两道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那条路多好走啊。你不明白么?年薪,月薪,日薪,一切变成无需考虑的东西。金钱只是数字。日薪是一张随手扔掉的纸,月薪是一杯聚会剩下的酒,年薪是一份精心挑选的礼物。就在这里,就在你们相拥而枕的这个房间,它代表的也只是一个数字。 三千多个白天,或者十三个夜晚。 你和季晓选择共度两万多个夜晚。 “…我爱你,季晓。” 缥缈的、悬浮着的。摇曳着。空中楼阁。 你轻声说: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第49章 第 49 章 25 要问你知不知道可能有不对劲。 你是知道的。 入职当天做好了在办公室看见叶青的准备。已经想好当场离职的话术了。还好没有。 奥瑞科技总部在CBD稍偏的位置,办公部有三层。你的直系领导还是周则潜。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小老头,神色让你不知怎地想起那位男明星的经纪人。就是他挑中了你的简历。 面试时聊天,HR说是他看中了你曾经的网络达人合作经历——当时互联网相关推广还没有现在这样流程化,你独立做出一整份SOP流程方案,到现在前司还在当模板用。他认为你在协调整合工作上一定有独到之处。 现在想想还是觉得牵强。 但你在○○查上认真查找,没发现奥瑞和晟奇有商务往来,只查到一大批署名周则潜的厉害专利。他在奥瑞科技是凭技术入股。 小老头今年六十,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那天你跟他聊得还蛮好的。真正接手工作,对他的印象依然没变。 你不是初入社会的学生,看得出领导的性情。 是很典型的理工科学术型领导,不会打圆场,讲话直白到难听,对工作吹毛求疵,但没有坏心眼。 其实你蛮喜欢这种领导的。 是会扛起责任的类型。对工作吹毛求疵,意味着他会认真看下属的工作,会给出修改意见,会承担绝大部分审核责任。意味着出事不需要下属背锅。 刚毕业时你遇到过一位脾气相当好的领导,处处与人为善,平常会请下属吃饭,经常送你们奶茶,无论何时搭话都笑呵呵的。一开始觉得自己很幸运,后来才发现他除了送东西,什么具体的工作都不管。请示工作也是。次次有回应,事事没着落。从来不把关,从来不给出明确意见,方案出了问题就把下属联系方式往对面一推,笑着说这事是小黎负责,我不清楚,你们先联系她——…那段时间你想死的心都有。 后来你们组那个项目成绩还不错,他拿着业绩加薪30%跳到隔壁公司,照常在朋友圈分享和组里小朋友和乐融融的相处日常。你和当时的同事看见,…就无力地笑一下。 所以和周则潜先生相谈甚欢是真的。 这份工作也是真的。 行政工作比想象中简单,比想象中疲惫。这类工作本质高度相似,需要的是分析、协调、沟通、拆解和处理问题的能力,高层助理岗要尤其细心。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为高层安排行程,协调联系各方人员,确保重要工作万无一失;以及,给你高薪的核心原因,根据公司战略方向对岗位SOP进行重设计。——这意味着它不是一个能做长的工作。 真正接手后,你意识到这是一个临时岗位。设置这个岗位是因为有一份复杂而困难的必要工作,而公司内部现有的成熟员工工作量已经饱和。 ……其实这就是一个坑。 面试时没人告诉你要做的是一整套流程重设计,同时还要承担正常的行政助理工作。比如这个月官方牵头开展高新科技展览,周则潜代表奥瑞科技作为技术顾问出席,前期有数个会议要开;具体行程、发言内容、会议主题等内容都由你先行计划、安排和提醒。由于十层会议室每天都在开会,偶尔还要和隔壁行政办协调会议室时间。这是典型的一岗多责。工作量非常饱和。太久没做这类高压工作,你都有点扛不住。 不过考虑到薪资标准,也是合理的。 如果让你做单纯的行政助理,你还要觉得工资太高是诈骗。 …反而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资本家啊。 不是叶青,太好了。 现在需要做类似流程重设计的公司很多,在奥瑞花半年做完整套项目再被裁员,回到浔州转行再找工作也不错。这个方向比起做游戏策划更有职业发展前景。从长期角度考虑是好事。 季晓听到的反应是:“太好了老婆半年就回家!” 石象晗听到的反应是:“不要走啊再多待几年!” “其实也不一定啦…” 入职后第一个周末,到家刚好傍晚,你把衣服洗晒干净,和小石一起坐在客厅沙发喝奶茶,给季晓打视频电话。你说周末要回家,小石伤心欲绝,极力劝阻,试图让你陪她看音乐剧。季晓表示他可以一块去看。小石完全不欢迎说没抢他那份票。 于是作为气氛调节者你说了刚刚那番话。 这份工作其实是资本家的阴谋陷阱…!的说法。 “不一定半年就裁。”你认真分析,“工作量比较大,但拖一拖一年左右做完也差不多。全线SOP重设计是周先生在董事会上的提议,本来就是他这一派的工作,刚好他助理离职,才要我接替。” “也就是说,”季晓说,“有可能流程设计方案完成后,你还可以继续留任助理岗?” “就是这个意思。”你点头道,“奥瑞各方面都还可以。” 石象晗:“那太好了留这安家吧。”她掐指一算,“等你干到退休就能在上海买房了!” “我有这钱干什么不好。”你重重叹气,“音乐剧什么时候的呀?” “明天早上。”小石感动万分,“一起看吗?” “那我看完再回家,可以吗?”你问季晓。 你的爱人看起来很想说不可以:“知道啦,去吧。给我发个地址,明天中午我去接你们。” 挂断电话后,小石先戳戳你的胳膊。 “我是不是不该说那句话啊?” “啊?哪句。” “买房那句。” “啊??不会吧。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俩当时不是想过留本地嘛。” “没事啦,季晓应该不会想多的。” 石象晗看着你。 你:“怎、怎么了。” 她:“所以富二代呢。”压低声音。 你:“嗯…” 她:“你都好久没提了。”目光灼灼。 你:“…消失好久了。说不定是腻了?” 石象晗看起来很失望。 “至少送你市中心一套房当分手费啊。” “你对上海的房子也太有占有欲了…” “他不是超级富豪嘛。最好送一套天玺壹号。” “没超级到那个份上吧?!” “算了。”朋友突然振奋起来,手上奶茶砰地一扔,“反正现在钱也捞到了,人也摆脱了,工作还找到了,都是好事!小黎同学,我宣布我们今晚吃大餐!” 你充满警惕:“我不吃炒粉。” 石象晗不服:“你懂个屁,炒粉大姨的手艺世上绝无仅有!…咱俩去吃烤肉自助咋样?” 烤肉自助是大餐吗?! 小石平常生活也蛮节省的。 她偶尔喜欢去看看音乐剧、脱口秀之类的,晚上也会去酒吧。不过花销都不大。你隐约察觉到她是想在这里安家。 “吃!”你当即同意,把手上最后一口奶茶喝光。两个周末不想做饭的懒人说走就走,半小时后已经出现在附近商厦顶层的烤肉自助。 住市中心唯一的好处就是去哪都方便。 你和小石是高中时期的好友,三年同宿舍,你的好多习惯都是高中时期和她一起养成的。就算过去这么多年,同居起来还是没有半点矛盾,好像本来就该这么生活似的。 “本来就对男人没兴趣,”吃饭时她唉声叹气,“现在更不想结婚了。” “你妈又让你相亲啦。” “对啊,说这个年纪再不结婚就不值钱了。” “我有办法,”你小声说,“你就说大城市机会多,她介绍的都不行,你一直在自己找,只是还没钓到合适的对象。” “好主意。”小石肃然起敬,“就骗她说我去看音乐剧是为了包装自己。”她妈天天说她的业余爱好是在浪费钱。 总之、最近的经历让你掌握了说话九分真一分假的技能。内容都是真话,稍微扭曲一下就变成误导性的谎言。这份技能对于现在的工作也很有用。 这顿饭吃了一个半小时,你和朋友在商场一楼逛街消食,逛着逛着,意外遇见一个熟人。 “黎潮?” 曾经同组的美术策划姑娘很惊讶,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你来这玩吗?” 你笑着说不是,你最近回来工作了,就在园区里。她还在前司,最近升职项目副主策,你们聊了几句天儿,话题中难免讲到年初那场盛大的婚礼:曾经的同事和一位本地二代结婚,共同邀请诸位好友。 注意到你的表情变得勉强,石象晗飞快接话,笑着说网约车到了,现在要走。你和副主策姑娘挥手告别。回程路上朋友问你,就是那场婚礼吗?你说是。 睡前独自躺在床上,新消息界面出现红点。点进一看,果然是梁钰。 最初那场婚礼上的新娘。叶青找新郎用她的手机把你骗上去,酒后在崇越酒店九层和你发生关系。 在那之后你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梁钰:『听说你回来工作了宝,恭喜!哪天有空一起吃饭?我请!』 热情爽朗的一条消息。 感觉她应该不知情。 事发之后想过要不要跟她说。她的丈夫不像好人。想着要提醒一下。但最终也没有说。 一方面当时状态太糟了。另一方面,是和前同事们不戳穿你出轨类似的想法。 他们才是夫妻。理应最了解对方的人。 都是同事,有些事不是秘密,所以你们都知道。梁钰和金麟是在CLUB认识的。奉子成婚。私下也有人偷偷调侃,就像你对石象晗说的那句话:大城市就是机会多。 婚礼上两人看起来感情还不错。 她的生活,应该也很幸福吧。 『好呀。』你回复道,『我工作日都在上海,周末回家,平常下班都有空的。』 …… …… 日常工作乏善可陈。 奥瑞科技办公室在商厦八层到十层,你在十层技术总监办公室工作,处理工作邮件、预决策部分日常事务和编制相关方案。由于直接且唯独负责周先生处的业务,而他是技术侧领导,工作中接触的大多是三个分工厂和研究所人员,你和总部同事极少接触,只认识那位招你入职的HR女士。但她和你并不在同一楼层工作。 企业账号上你联系的对象集中在周则潜和分工厂、研究所的行政人员及技术负责人。 第二周的星期三,梁钰约你吃晚饭,地点在一个很出名的地标建筑。来接你的是一辆车标很熟悉的豪车,和叶青那辆是同款,但车型不一样。她坐在后座,前面是穿西装的司机,块头很大,看起来还兼职保镖。她顺着车窗对你招手。 “在这儿!” 可能你跟劳斯莱斯有缘吧。希望他们能给你代言费。是按钮开门,没了解过一般不太会开。梁钰本来打算帮你开车门,但她动手之前,你已经走过去,顺手按开车门,坐在了她身旁。 …? …是会特意了解车的人吗…? 梁钰顿了一下才说话:“太好了,可算有人陪我吃饭了!你不知道我一天有多无聊,都没人说话。” “小方她们都在这边,周末去找她们嘛。”你伸手比划一个大大的X,笑着说,“禁止凡尔赛!” 你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表情不太像。你注意到她瞥了一下后视镜。驾驶位司机状态沉闷,一言不发。而后她的视线又落在你身上,半分苦涩地笑着说:“咱今晚吃粤菜怎么样?我知道有家特别好吃。” ……感觉,表情不太对。 ……她过得不开心吗? 你怔住了,停顿几秒才说出话来。 “好呀,都听你的。…我这次来,附近好像一点儿也没变。” 其实店铺换了好几批了。 但最核心的那部分,一直都是一样的。 “是啊。一直这么…繁华喧嚣,纸醉金迷。” 梁钰躺在后座,长叹一口气。 她的穿衣风格和之前比不太一样了。以前她是和小石同学相似的风格,短头发,样子随意又帅气。现在变成了…很端庄的风格。热得要命的大夏天,穿暗色披肩和布料光滑的白色长裙。 汽车启动了。傍晚时分,落日染上燃烧的霞光。暗灰色车窗外掠过璀璨的街景。放眼望去,大厦间穿梭数不清的年轻漂亮的面孔,每一个眼里都映着光。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 梁钰不再和你说话了。 她背靠座椅,脸朝窗外,侧颜沉沉忧郁。暗金色披肩垂至手臂,白金配色的四叶草链条细碎闪光,冷白长裙垂至脚踝。 穿这一身出门,一定热得很不舒服吧。 第50章 第 50 章 26 梁钰一到餐厅就把披肩粗暴扯下去,长舒一口气。 “热死我了,这他○是大热天穿的衣服吗?我都怀疑路人把我当傻○。” 你:“…!回来了。”那个原来的朋友! 她当场飚出几句脏话,一坐下就深呼吸平复心情,张口第一句话是:“你都不知道他爸妈多恐怖!” “隐隐约约能猜到。”你委婉地说,“今天非常贵妇风。”幸好不是家暴。刚刚你都想报警了。 “哦对,就这衣服。我不是怀孕了吗?…这事你应该知道吧?现在刚好二十一周,出门前他妈请那营养师非说我不能受风,必须围件披肩。我说这哪他○来的妖风啊?上海今天三十度的天!” 她发泄似的说完这句话,终于吐出一口气,勉强平复情绪,招手叫一旁恭敬等候的服务生点单。 这间餐厅在顶层,位置提前订好,刚巧靠窗,视野广阔美丽,此刻刚好望见近在咫尺的火烧云。餐厅私密性极优秀,每桌离得相当远,加上角度设计特别,顾客之间看不见彼此。你们侧前方是一间银色半圆遮挡的包厢,也隔着远远的距离,看不清是否坐有顾客。 这时服务员欠身递上菜单,你们一同点菜。菜单一翻开你就沉默了。梁钰笑着说没事,反正金麟付钱,刷他的卡,就放心大胆地狠狠点。 点单过后,贵妇穿着贵妇长裙重重倚在沙发靠背,又叹一口气。 “我现在是不像个女疯子啊?” “没有的。”你安抚地说,“孕期就是会这样,激素问题。孩子生下来就好啦。你家应该有阿姨带,之后就轻松啦。” “有是有,我就是怕他那个妈…艹,我现在讲话我自己都烦。除了这些破事没有能说的了。” “毕竟结婚了呀。你和他的父母住一起吗?” 梁钰打开手机,翻出相册,给你看他家照片。一座金碧辉煌的别墅豪宅,一时间数不清几层。 “我住这,他住这。他妈住这。他爸住这。他哥、他妹住这。阿姨住这。” “好大一家子。…你们不是一起睡呀。” “金麟?他经常不回家。”她的语气和刚刚一样,不仔细听根本意识不到其中的内容,“可能外面还有人吧,我没查过。” ……意思是丈夫可能在出轨吗? 你怔住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第一时间想到的当然是自己。首先感到羞愧。耳根涨红了。 继而感到悲伤。 她曾经不是这样的呀。 她曾经是洒脱、自由,如鱼得水的女孩子,干练、冷静、能力卓绝的同事。你一度以为她的婚后生活会非常幸福。怎么现在,可以若无其事讲出这种话了呢? 你是经历过的,所以你明白。她一定经历了很多曾经难以忍受的事。她不是接受了,只是——… 她没有别的路可走。 “…说不定是工作忙呢。”你轻声安慰,“现在最重要的是自己,钰。我们先好好地照顾自己,把孩子生下来。” “知道的。我就是,总想出门逛一逛,和谁聊一聊。我每天待在那个地方,憋得胃里难受。他妈还总不让我出门。” “啊?可是孕妇应该多出门走走的。一直躺着更不健康。” “所以我每天就在院子里走。他家院子大得根本走不出去。花园里玫瑰花开得正艳,我就每天逛玫瑰花园,哪个地方哪朵花最红我都知道。…不骗你,黎潮,别看我表面挺风光,这些东西一样不少,”她一指胸前错落垂坠的四叶草项链,说,“在他家里人眼里,我就是个会走路的生育机器。” 怎么会这样?你不敢置信:“可是,你们,我记得,有感情基础的啊?那时候你们谈了一段时间恋爱,我以为…” “有的。”她疲惫地说,“所以金麟才跟我结婚。” 那她怎么家门都出不去?就这么一点小事。男人不会帮忙说话吗?你表情里的困惑反而把梁钰逗笑了。她轻松地说:“你不知道,他们这些二代讲话不算数的。” “公司是长辈的,钱是长辈的。房子是长辈买的,车是长辈送的。他名下甚至没有资产。”她指节一叩手机,亮起屏幕显示钱包界面,最上方一张黑金色的卡面,“这还是张副卡。” “……”你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空茫地坐在原地,想安慰她至少可以随意花钱,又怕说出口像讽刺。毕竟副卡的消费明细,主卡一清二楚。半晌,才讲出一句,“…平常多吃点碳水。” “……” 梁钰停顿片刻,大笑起来:“所以我就服你俩的脑回路!跟你老公学的吧?黎潮你和你家老季越来越像了!” 你觉得季晓这时候应该能说出更好听的安慰话。 梁钰当然是认识季晓的,那时你俩同时被调入公司S级新项目,工位接近,自然而然成了吃饭搭子,继而成了好朋友。她性情豪爽洒脱,常去健身房和酒吧夜店,有一回偷偷把你去夜店玩,把季晓气得够呛,第二天就开始中午找你一块吃饭。当时的低气压差点让她以为你男朋友是社会人士。 但季晓又很有分寸。第三天就开始正常笑着说话。梁钰对他的印象其实很不错。 或者说任何人对季晓印象都挺不错。 “我认真的好吗。”你面色严肃,“多吃碳水对身体好!吃得舒服心情就好啦!” “得了,别学了。”梁钰又笑了一会儿,说,“你都不知道我多羡慕你们两口子,日子过得那么惬意。我有时候做梦,就想着要是他不是这种家庭,我俩门当户对,一定也跟你们一样。高高兴兴过自己日子。” 这时饭菜陆陆续续上齐,各个晶莹剔透,娇小玲珑。点菜的时候你还觉得多,上菜一看分量。…说不定你们两个女孩还不够吃。 “米其林三星。”梁钰略带嘲讽地说,“都这个量,当喂鸟呢。宝贝,吃不饱咱再点,反正不是自己辛苦挣的钱。” 她要是故意摆阔,你肯定会不舒服,但这份态度反而让人有种破罐破摔的好笑感。你忍不住又看一眼她身上那条裙子,小声说,“你现在像短剧女主。” 梁钰秒get:“得知丈夫背叛后我刷爆他的信用卡跑路了。” “还是带球跑。”你,“好歹是部追妻火葬场。” 然后你俩就一块笑。 很难说是开心的,但苦中作乐也别有一番风味。你们已经三月未见了,上次见面时她穿裙摆很长的华丽婚纱,再上次见面她刚刚辞职,脸上是意气风发的笑容。现在你坐在地标建筑顶层落地窗边,面前摆着奢侈精致的晚餐,对面坐着嫁入豪门的好友。一切如梦割裂。但与同叶青和他的朋友共同度过的晚宴不同,你几乎没有注意那些闪烁黄金光辉的精美绝伦的细节,只注意到朋友的脸。 这顿饭好似回到三年前,回到每天中午坐在公司食堂的那段日子。工作的日子自然是辛苦的。但也是那段时间,你认识了季晓,认识了梁钰,认识了叶青。至少当时你们的交谈是轻松快乐的。现在大家都变了。或许只有季晓还没变。他像是一个锚点,一个参照物。让你知道生活可以是现在这样。让你知道人不一定要裹挟在汹涌而上的人潮。让你看见自己手中已有的果实,不去凝视远方树梢遥不可及的金苹果。 太好了。席间笑谈,你半是悲伤地想道。 她不知道金麟把你叫上去的事。她还是你的朋友。 “一直说我,你最近怎么样?”菜上齐了,你拍照发给小石,梁钰才想起一直在说自己的事,歉疚道,“我听方倩说你又回来工作了。现在在哪?○○还是○○?你家老季也回来了吗?当时我就觉得你俩走得早,怪可惜。你要是一直干着,说不定升到主策了。” 她说了两个业内知名大厂。 “就我一个,他还在家坚守呢。”你笑着摇头,“我打算转行来着,可能干完这份工作就回去了。” “转行?我说怎么从A座商厦下来了。是转新媒体吗?” “不是,在数据分析整合方向的,sop重设计。另外还给技术总监做助理。” “技术总监?不是互联网公司?” “高新技术类,奥瑞科技。听过吗?” “奥瑞…”梁钰想了好一会儿,“感觉听过,但没印象了。转行也好。咱们这行干不久,○○前段时间砍了三个项目,裁掉一大批人。有人差点跳楼了。还有年终绩效被砍向法院提告的。” 其实都是资本家。 你现在的工作也是。工作量非常饱和。只能说完全对得起工资。 这顿饭吃了有一段时间,席上聊天时间远大于进餐。嘴巴说个不停,最后有几道菜都凉了。梁钰怀着孕,你第二天上班,两人都没点酒,喝下不少果汁。中途你去卫生间,门外墙边倚着一个衣饰简单休闲的挺拔青年,手上拎着一打奢品包装袋,手机贴在耳边打电话,内容听起来很精英。你隔壁的隔间是一对母女,女儿听起来年纪很小,奶声奶气地问舅舅怎么不进来。 “舅舅是男生,和我们不一样。”母亲听起来也很年轻,声音轻盈随性,“来,知蘅,妈妈抱。”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她们进得比你早,出得比你晚。你洗手时母女俩刚好从隔间里出来。小朋友先跑过来,试图在稍矮的洗手台边洗手。她还没有洗手台高,小短手伸长了,又可爱又好玩。这是你见过最好看的小孩,可以当童模,你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小童模眼睛盈亮而狭长,五官精致,神色天真,嘴唇薄薄的。是非常有辨识度的样子。下一秒长发如波浪洒落的高挑明艳大美人从拐角走出,一边笑着说:“下次记得等妈妈。”一边走到小朋友身后,抱起孩子的腰,帮她够到了自动感应出水口。 墙面是低调的暗金色。弧形镜面、立体雕刻描边,镜中光色奢华浓亮。香薰气息馥郁淡雅。 明艳动人的富家千金,精致漂亮的小公主,身为母亲、毫无倦色的轻盈的松弛感。温馨、快乐、亲密、甜美,任谁看了都想微笑的画面。宛如梦幻的彩色泡泡映出的飘逸童话。 夏日水流反反复复冲击掌心,冰凌刺入充血皮肤。头颅低垂,黑发滑落肩头,凌乱遮住侧脸。耳畔母女俩仍在轻盈而快活地对话,共享温馨的亲子时光。 后面的话,你一句也没有听清。 …… …… “舅舅!” 叶知蘅一出门就跑过来抱他。沈曜辰放下电话,笑容满面,咻地把小朋友接住举高,探到落地窗边看琉璃璀璨的夜景。两岁半的小姑娘一点儿都不害怕,笑嘻嘻地揪他的袖子,要往他头上坐。他欣然配合。以往沈初曦都会无语地让他小心手脚,注意安全,今天不知怎地没动静。 他一面哄着小朋友,一面转头望去,双生姊姊抱臂站在不远处,波浪长发映着璀璨夜景,眼眸望向远方,出神般一言不发。 回程时叶知蘅坐儿童座椅,很快睡着了。他这才靠近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问:“姐,怎么了?” 沈初曦问:“叶青这几天在哪?” “德国。”他的声音更低了,“浔州那单谈成了,叶总要他着手接管空间智能生产线,新项目技术要求比较高,最近在谈技术合作。” 这些消息沈初曦都知道。 她思忖道:“所以他不可能这个时间回来。” 沈曜辰望向前座:“知蘅想爸爸了?” “知蘅才多大?没心没肺的,谁都不想。”沈初曦说,“我看到黎小姐了。” “?谁。” “婚礼那天我们见过一面。” “哦哦,我都没记住脸。她才来啊。” “……” “姐?” “…最近,他工作是不是特别认真?” “好像是?谈成了一批跨国合作。平常他都不愿意出远门。” 明艳得晃眼的美人沉吟着、沉吟着,野心勃勃地微笑起来。 “这样也不错。我看叶叔最近对他很满意。…如果这位黎小姐当真这么重要,我们可以换一个方向。” 第51章 第 51 章 27 原来叶青有孩子。 此后数日阴雨连绵。 六月中旬,江浙沪正逢梅雨季,微风细雨,伞下氤氲潮湿。树梢叶片翠绿油润。温度伴随雨季降落,前日街上行人尚且穿着清凉,骤雨落下,一夜之间便添上外衣。 白日尚且湿闷潮热,到了夜间,凉意尤盛。 商厦光影璀璨交错,江上浓光绚烂杂糅。夜雨激起涟漪,潋滟粼粼波光。路灯蜿蜒一线明黄。晚风斜飞细雨,你独自漫步归家。出租屋客厅灯光亮起,友人从房间里探头出来,说水已经烧好了,随时可以洗澡。 你笑着说好。 第二天工作一如往常。 上周当地官方牵头举办高新科技展,周则潜代表奥瑞科技作为技术顾问出席,展览圆满结束,不少友商申请参观交流。你负责处理申请邮件,意料之外地,在未读邮件里看见熟悉的公司名称,点开邮件,特意做成信纸模式的申请左上方是眼熟的公司logo。 渐变蓝黑色调,芯片轮廓融合电路板元素,线路纵横交错。中央是英文首字母的锋利版组合。 …席重亭的头像。 花大价钱请国外设计师做的logo,非常物尽其用。 众芯电子也是高新科技公司。 而且做得很大了。 不知道因为认识它的创始人,还是其他哪里出了差错,你对众芯的印象总是停留在草台班子上。但他们的申请邮件格式非常标准。回想起来百科里众芯的专利也很多。 这周五的展览。要不要提前打个招呼呢?参观交流的流程是先去工厂,再集体到总部开交流会,地点就在十层会议室。 但你签了保密条例。 虽然这不算机密,但毕竟是工作邮件,还是不要掺进生活里了。碰巧遇上的话,打个招呼就好。 当天会议顺利进行。周则潜极少出现在办公室,技术总监办公室一般只由他的助理使用。会议室在你隔壁,从你入职起每天都在开会。那天也一样。隔壁会议室大约下午三点传来声响,结束时你刚好下班。同事员工陆陆续续往外走,三三两两穿正装的友商代表混入其中。顺流而下的稀疏人群中,一侧会议室门口,站定着两个穿商务衬衫的男人。 你的上司表情仍然严肃,言语间神色比平日多了些欣赏的笑意。他的对面是高大冷峻的男人,单手捧着硬皮笔记,在飞快做记录。你没有走过去,站在办公室门前,先注意到你的是周则潜。 “小黎。”他对你点头。对面人还在记录,没空抬头。你迟疑片刻,走过去。周则潜问,“有事吗?” “…研究所的问题,有一个方案需要请示您的意见。具体内容五分钟前发给您了。” 讲到第三个字,纸笔摩擦声忽而截停,微不可察一顿,若无其事继续动笔。最后一字讲完刚好收笔。友商代表合上笔记道谢,周则潜微笑地说不用谢,有问题随时联系;复又转头望你,点头说知道了,回去处理。 是不是错失打招呼的机会了?你不知该走还是该留。这时手持硬皮笔记的男人终于说话了。 “黎小姐。”他声音低沉,含着微微的笑意。你耳根一热,抬头望去,丈夫的朋友毫不掩饰视线,几乎是盯着你的脸,似笑非笑地说,“看来您刚好下班?刚巧我也要走,不如我载您一程吧。” 你的耳根完全红透了。 不就是没提前跟他打招呼吗?干嘛这么说话!讨厌。忍不住想瞪他。但是周先生还在。算了。 周则潜,一个快退休的学术派小老头,严肃地看向席重亭,说:“席总,你不要勾引我的员工。”继而严肃地看向你,说:“小黎,你先走。” 这话很明显是开玩笑。 你们三个都忍不住笑了。 笑过之后,席重亭先说话:“周教授,我和黎小姐是旧识。”说「旧识」时,他又似笑非笑地瞥你一眼,“您放心,不会把您的员工拐跑。” “行了,行了。”周则潜说着,做出挥手的动作,“我不懂你们年轻人。走吧,走吧,该约会约会,别在我这待着。” 这是什么话?你,你已婚啊。而且周先生知道的啊!这下你连脸都红透了。席重亭应声道谢辞别,顺手拿起硬皮笔记,用书脊轻敲你的头,你这回真忍不住瞪他了。然后书脊落到背后,坚硬触感抵住皮肤,传来一股不由分说的推力。 你踉跄一下,不自觉向前迈步,汇入下班的人潮。今天穿黑色商务衬衫的青年企业家隔着笔记推你向前走,低沉笑道:“听见没有?周教授赶我们呢。走了,黎小姐。” 什么黎小姐! 从来就没这么喊过!这是什么称呼!你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感觉好热! 但确实是你先装不认识他的。 “对不起,席哥。” 进电梯门他便放下笔记,相当自然地和你并肩而立。目的地是地下一层停车场,出了电梯门,你乖乖道歉。“因为有保密协议,没提前跟你打招呼。” “知道。”他看起来心情不错,侧头看你,使人联想到雕塑的深邃眉眼笑意分明,“不然在领导面前喊你弟妹?” “…好像也不太合适。” “弟妹去哪?我送你。” “……” 怎、怎么回事。 变回去也怪怪的。 地下停车场冷风阵阵。你耳根通红,掌心出汗,总感觉误入限制级禁忌片片场,突然有种强烈的迅速大跳离他十米远的冲动。 你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可能,先回家,明天再回家。” 席重亭:“?弟妹突然发烧了?” 你:“不是!”天呐他说话怎么能这么讨厌! 席重亭:“到底回哪个家?” 你:“上海的。” 席重亭:“弟妹什么时候在上海安家了?” 你生气了:“和朋友合租的!不然怎么上班啊?天桥底下当流浪汉吗?” 席重亭忍了半天,终于没把那句带点调戏的「你这样的可当不了流浪汉」说出口。 “行,我送你。”他说着,你们眼前刚巧停下一辆外观优雅的黑色轿车。黑色衬衫加西裤的成功人士替你拉开车门,笑道,“黎小姐,上车吧。” “…谢谢您呀,席先生。” 你很不高兴地上车。丈夫的朋友心情很好地关上车门。司机师傅旋即发动车辆。公司外熟悉的街景掠过。你忽然意识到今天算是半个商务场合。所以是司机开公司的车。 所以他穿成这样。 表现得很生气,其实就是幼稚的拌嘴而已。没有真的生气。不如说还调剂了二人独处的尴尬。 本来是还算开心的。 意识到时,心情沉闷地低落下去。 ……上次看见这辆车,是在那场似乎很重要的饭局。 叶青和向锦昀都在。你第一次喝白酒,在三个男人怀中辗转。叶青那晚应该打着让你和他发生关系的主意吧。但席重亭只是把醉倒的你送回家了。 第二天你和季晓的二人世界变成三人旅行。 你记得那晚季晓和他聊了很久。 ……聊了什么呢。 现在,这个人是怎么看你呢? 对你的态度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没有一点越线。肢体接触也好、言语表达也好,一切尚且在朋友以内的范围。 但是感觉变得很奇怪。…哪里呢?说不清。可能是氛围。和丈夫的朋友单独相处,会产生一种想缩成一团、让他看不见你的冲动。 在叶青那边都不会这样。 不想和他接触。 也不是因为讨厌。只是…很奇怪。他看你的眼神。时而流露的笑意。隔着正常的社交距离,传来的隐约温度。 想逃避。想缩成一团。 难以呼吸。只是诱因。但太阳穴阵阵跳动着开始感到疼痛。老毛病又犯了。 一旁他还在说话。 “……安排?” “……” “弟妹今晚有什么安排?” “……我吗?” 席重亭:“?”不然他管司机叫弟妹吗? 你勉强回道:“…逛一逛。” 商厦光色绚烂投射。 眼前晃动混乱的光斑。 视线。哄笑。金属皮带扣。大庭广众。吻。那个人的脸。求饶。 “去哪儿逛?” 太阳穴、神经半是应激地抽痛。 不要想了。好久没想那些事,今晚怎么又想起来了? “…江边。” 镜中璀璨的碧眼。雾似的白烟。隐隐约约听见的外面的脚步声。居高临下的侵略视线。 “…江岸线四十公里。具体去哪?” 碎成一地的零星画面。交错地。晃动着,晃动着。定格在孩童有辨识度的盈亮而狭长的眼睛。 前方午夜黑与香槟金。背后是明艳高挑的母亲。温馨如童话的亲子画面。 “江边…有光的地方。”你看向窗外,喃喃地说,“…季晓说像星星。” …… …… 天色尚早,江水悠悠,人流稀疏。 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下半个月。未来十天都有雨。梅雨季到了。空气湿度变得很高。出门逛上一圈、皮肤便沾染湿漉漉的水雾。 湿润夜风飞扬发梢,凌乱遮挡视线。 …想喝酒了。 铁质网状栏杆,高度刚好撑住手臂。傍晚时分,商厦鳞次栉比,灯光尚未全亮,辽阔江水摇曳暗暗暮色,点缀零星几点彩光。细雨绵绵如针。身后流浪歌手搭起设备,冒雨直播。歌声悠扬,行人寥寥。 音乐悬浮着。 稍微迷幻的氛围。 ……但是,已婚女人自己去酒吧不太好吧。 神经阵阵抽痛。 稍微的呼吸困难。 …没关系。吹吹风就好了。 也是季晓告诉你的。不开心就出门逛逛。看看岸边的景色。看看天上的、地下的、海里的星星。 迷幻微醺的歌声、细雨中悠扬飘远。 你等到夜幕降临才慢慢往回走。 沿着一线幻彩路灯,公园绿化柔润青翠。打开客厅顶灯,友人探出头来,说水已经烧好一会儿啦,快去洗澡吧。看你一身水,小心感冒,明天还要回家呢。 你笑着说好。 …… …… 夜幕降临,路灯投下昏黄剪影。车外靡靡之音悠扬漫开。笼罩淡金光辉的黑发散乱飞扬,单薄长影渐行渐远。 “走吧。”他收回视线,升起车窗。“返程。” “席总。”司机问,“我们不送黎小姐回家吗?这条路到市区不近。” “不送了。”他笑了一声,声气低沉下去。 “杨师傅,别跟我说您看不出来?…生怕我跟上去呢。” “…是啊,黎小姐是正派人。”司机说。 杨师傅是众芯的老人了,席重亭出席商务场合的专属司机。知道他有一个二十几年的挚友,见过数次挚友夫妻。认得出假日前夜被席重亭打横抱上后座的白衣女人的真实身份。 一个合格的领导司机是从不会多问一句话的。 但那天,汽车启动之后,明显酒意未散的领导扯开领带,半倚车窗,凝视天窗点燃第三支烟,等他在浔州高架桥上绕到第二圈,才在一片寂静中缓缓张口。 「……你说,我是直接回家还是送她回去?」 杨师傅真心觉得这种人生重大抉择不应该交给司机决定。 「席总,」他委婉地说,「这您恐怕得问黎小姐。」 「她当然想回家了。」 醉酒的领导发出一声男人都懂的嗤笑,愈发烦躁般解开正装衬衫最上方的几颗纽扣,到底没忍住说了脏话。「○的,——灌成这样送回去,我他○怎么解释?」 说晚上路过看见她一个人喝闷酒好心送回家?说饭局需要女伴私下联系她帮忙?离谱到可笑。 杨师傅保持沉默。但喝醉的领导完全不给他逃避现实的机会:「老杨,换你你能信吗?」 首先他不是很想考虑大龄单身成功人士的感情问题。其次这确实让人很难相信。 最主要的点在于,黎小姐并不是会婚后穿吊带高跟去酒吧喝酒的那类女人。真这么说,反倒像往她身上泼脏水。季先生要是信了,夫妻感情一定有裂痕,季先生要是不信……有裂痕的就是朋友之间的感情了。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说他们两个清清白白,就连杨师傅这个最近的旁观者都不信。 「席总。」他难掩无奈地、难得以年长者的身份低声规劝,「信不信是季先生的事。」做不做才是他该决定的。 席重亭会不知道吗? 杨师傅觉得这位领导再清楚不过了。 这位青年企业家以前是做过灰色生意的,第一桶金赚得不明不白。据说现在还同一些海外组织有联系。考虑到他的身世、成长经历和商场上惯用的手段,很难说这是一个懂分寸的「好人」。 至少绝不像在黎小姐面前表现的那样。 有时他看黎小姐的眼神像要把她吞下去。 那晚席重亭静默许久,到底还是把友人的妻子送回家。停车场里一面笑着给友人打电话,一面坐在后排座位,神色沉沉地低垂视线,触碰短暂偷来的珍宝一般,一寸一寸抚过对方妻子散乱流泻的漆黑长发。 其实他真的找不到借口吗?稍微花点心思,完全可以把理由编织到天衣无缝。只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想找了。 杨师傅隐隐感觉,驱使商场上手段堪称毒辣的男人做出那个决定的,不是所谓的「进退有度」。 ……席总只是不想让黎小姐恨他。 这一次也一样。 第52章 第 52 章 28 从你入职开始,奥瑞科技十层会议室每天都在开会。上周科技展览结束,才终于空闲。此后一周,相当反常地一天也没有使用过。 十层会议室规格比八、九层高得多。后来你才意识到,这种空闲状态才是正常的。一般来说,一个普通状态的公司,并没有那么多高层会议要开。 相关会议主要是行政办公室处理。你的工作属于行政内容,但考虑到周则潜的职位,严格来说归属在技术口。因此并不了解会议内容。 你的工作联系对象大多垂直,到现在连总部员工都不认识几个。奥瑞没有食堂,你每天中午自己闷在办公室吃午饭,甚至不知道隔壁办公室的会议由哪个部门主导。 既然不联系你,就和你没有关系。和自己无关的事不需要太了解。 这是过去数年工作带给你的重要经验。 这份经验当然是对的,但你忘记了,现在你在做的是行政类工作。——这份工作是需要极其敏锐的洞察力、需要对周遭一切事物充分观察了解的。 其实这不怪你。 周则潜知道的时间不比你早多久。他不跟你说,单纯因为那件事对你的工作理应没有影响。 ——按理来说,本应该没有影响。 因此,那个星期一,走进A座商厦十层技术总监办公室,你先听到的是两人激烈的吵架声。 很巧,就是这个公司里你为数不多认识的两人。 通过猎头把你招进来的HR李女士,和你的顶头上司,技术总监周先生。他们在你的工作场所吵架。或者说,是周先生单方面的质问。你本来不想偷听,但不站在门口,就只能敲门进去,那样好像更不礼貌。于是在门口踌躇的时候,听见了和自己有关的话题。 “——他们企划部谈并购,跟我技术口有什么关系?!我知道条款已经签了,反垄断申报做了吗?科创板问询答了吗?监管审批通过了吗?现在就开始想团队整合?还要先整合我的助理?我看韩阅是失了智!想搞我也他○懂点分寸,我们两个的恩怨扯到人家小黎身上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专有名词太多了。你没太听懂。但好像…提到你的名字了…? 办公室里小老头像是气狠了,门内传来砰地一声摔东西的巨响。你错失敲门的机会,茫然站在门口,听见人事总监李女士无奈的声音:“周总,真不是您想的那样。我知道您心里有气,您放心,一个月内一定给您找到更合适的人选。您之前也说了,黎潮本身资历其实不算合适……” “不是你们非要接触人家吗?把人骗来又说不合适?”周则潜冷笑连连,“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韩总想干什么,不就是看人家小黎长得漂亮,要当人情送出去?晟奇那个小叶总什么德行谁不知道?!当初我说不行你们非劝,现在人家小黎干得好好的让我找新人?——不可能。你们找别人去。” 人事总监李女士显然没有能力决定这件事,非常为难地在一边打圆场。周则潜越想越气,怒气冲冲地给他所说的那位韩总打电话。韩阅就是奥瑞科技的CEO。 他开了免提。 你从他提到晟奇两个字的时候脑袋就开始嗡嗡直响。说不清是「早有预料」还是「恍如隔世」。不知怎地只是一味地想笑。胸口涨满了不知名的情绪,这种情绪以某种不知名的气体的形式存在于身体。魂灵涨成一颗气球,漂浮在空中半是恍惚地发笑。这时那头电话接通,免提中的通话音传出,你从未见过的奥瑞公司高层友善地问:『怎么了,老周?』 周则潜说:“你们团队整合,怎么整合到我技术总监助理上了?” 韩阅哦了一声,笑着说:『瞧我,忘了跟你说了。老周啊,是这样,本来黎小姐就是来我们这刷个履历——人家是晟奇那边先挑中的,没有经验不好走正规流程。』 周则潜硬邦邦地说:“我不管你们谁看中不看中,人我用得挺好。你要整合,找别人整合去。” 韩阅:『这你可就是毁人前途了,老周。晟奇多大的公司?黎小姐去是要待总部做副总裁秘书的,不比在我们这儿当个助理强?知道你惜才,可你也得为黎小姐考虑,是不是?——你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呢?』 话说到这一步,就是陌生人也能听出两人关系极为不佳。但韩阅这句话反而让周则潜沉默下去。室内一时寂若无人。你恍惚地抬手敲门,上司平复心情说请进。推门而入,李女士表情相当尴尬,对你点头,周则潜问:“小黎,你听见了吧?” 你轻轻说:“嗯。” 周则潜问:“你想去吗?” 你轻轻说:“不想。”然后转向李女士,微微低头,轻柔而平和地说,“抱歉,李姐,由于个人职业规划和公司安排不符,我决定辞职。稍后我把辞职申请发您。…抱歉,周先生,给您的工作带来不便了。希望您能早日找到新助理,祝您事业蒸蒸日上。” 这一串话说到一半,周则潜的电话已经挂断。你越过二人,打开电脑,开始写辞职报告,从撰写到提交,没花到三分钟。 报告首先由周则潜审核,他打开手机,表情严肃冰冷,一收到流程就立刻审批。然后是人事总监。李女士满面难色,看看你,已经在收拾工位上的东西;看看周则潜,满脸不赞同地站在原地施压;左右为难,只好又给韩总打电话请示。电话连续三次正在通话中。第四次通话,铃声终于响起。但不是李女士的手机。 ……是你的。 你的电话响了。 与此同时,李女士的电话终于接通。电话那头CEO语调随意:『不用批,正常办调岗。』便先行挂断电话。 ——而你的电话还在响。 悠扬的自动铃声。轻快、活泼、鼓点轻重合宜。执念深重似的,响起整整一分钟,自动挂断下一秒便重新打来。 像是笃定你能听见。 像是笃定你会接听。 视线集中过来。 太阳穴神经阵阵跳动。强烈的应激。脊背渗出说不清是冷是热的汗珠。空调开在23℃。你穿短袖上衣。冷风怜悯拂过凉意。 你慢慢按下接听键。 “黎潮。” 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风声悄然浮动。青年轻柔而耐心、饱含怜爱的声音沿着听筒沙沙地传出。 “——看新闻。” 滴地一声尖锐刺响。 电话挂断了。 眼前阵阵发黑。视线的余光李女士已经打开手机翻看新闻,低低地吸了一口凉气,视线不断在你和手机之间移动。你慢慢地低下头,点开热搜,十分钟前陡然攀升到最高的词条字体鲜红,尖锐刺目,背后一个大大的「爆」。 ……哈哈。 怎么也没想到第一反应居然是笑出声了。 哈哈。真的假的。 有一天你也会上热搜第一啊。还是爆。讨论一刷一大片。感觉服务器要冲击坏掉了。 ——#时锦 圈外女友 疑似已婚# 点进词条,第一条博文撰写人是知名狗仔,你平常刷娱乐圈新闻经常看见他。以前好歹都用缩写和代称,这回可好,直接点名带姓。 【独家重磅!新晋影帝时锦惊爆地下情!圈外“女友”疑已婚?夜店缠绵、酒店同宿,剧组探班、房车密会,是觅得真爱还是玩咖本色?】 还带了一长串tag。仔细一看,五十个热搜硬是占了十多个。 #时锦恋情曝光# #时锦夜店拥抱神秘女# #时锦酒店密会# #时锦房车私会# #时锦圈外女友疑已婚##时锦女友同款穿搭##时锦女友 黄金台探班#一大堆。大多关于恋情。还有一些意味不明的#时锦 性张力#类型词条。 文字充斥恶意揣测,什么夜店激情拥吻耳鬓厮磨,…没有拥吻吧,只是咬了一口。什么酒店一前一后彻夜未出…你不就去了那一次吗?也没过夜啊?房车密会数小时窗帘紧闭憩所变爱巢…虽然是真的,但他助理也在吧? 还配了好多张动图。 每一张都非常非常糊。 第一张在夜店,镭射风包厢,他坐在桌上,黑发凌乱,眉钉闪烁碎光,含着棒棒糖微微低头;你身体前倾,半跌半扶倒进他怀里,长发如瀑,侧影皮肤冷白,金绿长裙细腻流光。他侧脸清晰,视线低垂,掌心揽住你的腰,角度嘴唇刚好重叠。看起来好像真的在拥吻。 第二、三张在酒店,暴雨模糊窗格。暮色中你站在房间门前,背影单薄,刷卡进门,紧接着拼接他进门的图片。不久后雨停了,天色大亮。你们交错出门。不知情的人看了大概会以为是第二天出的门吧。 第四到七张在影视城。拍的是你走下明黄色跑车、黑色豪车、在影视城门口等车和被助理带着匆匆走进剧组的照片,特别指出两辆车的车型。时锦那辆车之前好像就被拍到过,他的助理在粉丝眼里也是熟面孔,这下更实锤了。 第八、九张在房车。尤其截取你上车后助理警惕拉上窗帘的画面。还有穿戏服的男明星撑伞下车的画面。这张图还给你的戒指做特写……配文是『房车独处数小时?!小夫妻浓情蜜意,疑似《黄金台》剧组激情!』 你真的是一边看一边笑。 天呐。这也太真了。如果不是当事人,你自己都要信了!这什么啊? 往下滑评论清一色都是骂声。倒是没人骂你,骂时锦的也少,全是粉丝在骂狗仔,说他造谣,窥探艺人**。他的人设本来就是富二代玩咖——也不能说人设,就是本色——粉丝对他谈恋爱好像不太介意。倒是路人很多表达愤怒,说208连最基本的敬业都做不到,穿着戏服在剧组乱搞。粉丝在下面掐架说我们家哥哥本来就有钱,再说演技好休息时间休息一下怎么了? 再往下翻,连你的穿搭都扒出来了。说夜店那身衣服是哪家的高定,剧组门口的丝巾是哪家的大热款。还有一大堆不知道哪个圈子的路人说夜店那张图俩人特有性张力,还嗑上了。被粉丝一通激情狂骂。 他家粉丝战斗力也太强了。 你点进超话,这下骂你的变多了。但大多是一边骂你,一边表达崩溃。崩溃的点在于时锦疑似结婚。下面的粉丝这回不是骂人了,都很温柔地安慰她们,说不一定是真的,可能是狗仔造谣。也有一部分影迷表示时锦从来没打算走流量明星路线,向来肆行无忌,就算真有女朋友也不新鲜。 有的粉丝问有没有人扒出你的身份。评论区清一色的不知道,脸都看不清。 ……是的。 很有意思。 一般来说,这种新闻,要么双方脸都看不清,要么都能看清楚。但这一条不一样。只有时锦的脸非常清晰。 女方的脸,半点都没有露出来。 背影,侧影,丝巾遮挡脸颊的虚影,长发掠过眉眼的意象。就算是错位接吻的图片,也是男方的脸在前,把你牢牢挡住。 也有人阴谋论,是不是女方家庭条件很不错,故意联系狗仔借恋情曝光逼婚之类的。但大多数人猜测或许是男方团队介入,有意保护女方**。 业内人士发表的说法是,这是一次借流量正盛的男主演恋情进行的电影炒作。——理由是带了电影名称,还特意把时锦穿戏服的路透拍进去。是典型的增加电影热度的营销手段。 这是…一石几鸟来着? 对常佑和导演方,电影有了曝光度。对男主演,吸到了受限的不明安定剂。对叶青,拿到威胁你的筹码。对你,…对了,你还拿了不少钱。 你还在想呢。 前几天你还在想呢。 怎么这么容易就放过你了?一定还有后手吧。 猜到奥瑞可能有问题。猜到去剧组可能有原因。猜到大概不知不觉中落进了什么陷阱。但哪里有问题呢?根本就找不出来。奥瑞和晟奇确实没有合作,你还在想再怎么只手遮天也不至于影响到这么大的公司呢。原来是早就在谈并购啊。你还以为真的有猎头公司会看中自己的才能,还以为真的有一份工作恰好需要你…对了,连周先生都以为真有这份工作。他们连自己人都骗。 不知怎地笑得停不下来。 不是吧?真的假的?要搞到这一步吗? 上市企业并购,人情利益交换,当红明星恋情,知名导演炒作。这些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遥不可及的只在新闻里看到的陌生文字——因为你?就因为你?花这么多工夫,又是猎头公司又是狗仔团队,又是知名导演又是上市企业——这么多精力、这么大代价——就为了你?就为了你一个在破烂小游戏公司连年薪二十万都赚不到的已婚女人?开玩笑吗?在演电视剧吗?真的假的?那个人——叶青——为了把你的生活彻底毁掉——为了让你心甘情愿跪在他身下承宠——甚至要搞到这一步吗? 到底要多恨你。 到底要多憎恶你。 到底是、多么执念深重的「爱」—— “…哈啊,呵…哈哈哈!到底、多疯的人…哈哈,哈哈!!真是,脑子有问题、…根本就,不正常……” 止不住地发出笑声。 掌心深深捂住脸颊。濡湿大片浸透指缝。 还在办公室啊,还要工作的。周围还有人。工作、视线、体面,以前在意的东西。曾经习惯的生活。一切早有征兆的粉碎了。其实你早有预料不是吗?在接到猎头电话的那一刻,在叶青吃下整块蛋糕的那一刻,在他说不会放过你的那一刻;在旧识进入你的那一刻,在他吻去你泪水的那一刻,在他说爱的那一刻,在他拥抱你的那一刻;在他含笑说「客人」的那一刻,那杯酒浇落在你的白色毛衣的那一刻——在他的妻子身侧,同他对上视线的那一刻——在暴雨滂沱的夜晚,Nevoeiro蓝紫色的灯光下,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与年轻的店主不期而遇的那一刻。 从那一刻起,一切就无法挽回了。 什么、酒,什么婚礼,什么你的愚蠢,什么你失足的理由,什么曾经后悔的那些东西。都是一样的。就算没有发生也一样的。就算那晚没有喝酒,就算那场婚礼没有参加,就算你从头到尾只见过他那一面。叶青也绝不会放过你的。因为。 因为——因为——因为—— ——从七年前那一次开始,叶青看你的眼神就从没有变过啊…!!! 第53章 第 53 章 29 一如既往地,这一次生活、工作、信念,一切的一切被残忍击碎的瞬间,那个人踏着不疾不徐的脚步,慢慢走到了你的身侧。 他身上的凉气、弥漫开使人眩晕的恍惚氛围。 朦朦胧胧的超现实感。 “想我没有?”叶青轻抚你的发顶,柔声说,“我给你带了礼物。跟我回去看看,好不好?” “不要…不要…不要,叶先生…叶总,求您…求您了,别这么对我——”你止不住地发颤。泪腺坏掉了。过载了。眼泪好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大股大股的浇落,好恐怖。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像人类了。脱离正常人的范畴。跟他回去要发生什么?会对你做什么?到底还有什么可剥夺的?过载的恐怖让你浑身发颤。 “我不应该找工作是吗?对不起、我错了,我不会再忤逆您了,对不起,我都听您的,叶总,我知道错了,别、别再惩罚我——” “……” 泪水模糊的视线里,状态风尘仆仆的青年似乎微不可察地僵住了。抚过发顶的冰冷掌心停滞许久,方才找回自控能力似的,慢慢滑到你的脸侧,拭去你的泪水。 “……不会的。” 身上还残留雨水湿气的青年微微欠身、半蹲下去,两手细心地捧住你的脸颊,轻轻地说: “黎潮,你看着我。” 他的掌心…动作,声音。流露出某种安定的成分。 你还是不停发颤。睫毛颤抖着,低垂时又渗出数颗浑圆湿润。对方的面容在湿润中朦胧。青年用拇指怜爱地拭去你的泪珠,声气无比温柔。 “是我。” “…啊啊。” 你发出含糊的应答。 “我是谁?”他耐心地问。 “…叶、青…?” “乖。”他轻声说着,对你露出一个…半是悲伤似的微笑,唇角好像也在轻颤。他说,“前段时间在忙,回不去。…你没有联系我,有点生气。…下次别不理我,好不好?” 脸侧袖口萦绕湿气。视线渐渐清晰。 咫尺之间,青年的面容依然昳丽风流,向来精心打理的发丝被雨珠淋湿,唇角轻轻颤抖,眉宇间缠着倦怠。 不理他? ……说起来,是给你发了几条消息来着。……断断续续的发,意识到你不会回复,就不再发了。 “…不是…腻了么?”你喃喃地说。 “黎潮。”他捧着你的脸,眸中流出你不想看懂的、几乎是悲伤的情绪,“你知道我的。” ……搞这么大阵仗,就因为你不理他。 是正常人吗。脑子有问题吧。真应该去医院看看了。 不知怎地眼泪又掉下去。 “我很害怕…那些照片,我还以为…” “没事的,相信我。一张一张检查过,做了信息封锁。谁都认不出你。”叶青一颗一颗地、用手指拭去你的泪水,极耐心、极温柔地缓声安抚,“乖,不怕,没事的,看着我…黎潮,我伤害过你吗?” “……” 你麻木地看着他。 这眼神反而让他失措起来。 “…我知道你受不住,…这一次做过火了。…黎潮,别那么叫我,好不好?” 几乎是、求恳的。 风尘仆仆的样子、西装被雨水打湿,半跪在杂乱地面的青年,自下而上地望向你。熟悉的、俊美无俦的面容,清癯散漫的姿态,价格不菲的低调配饰。风流漂亮的桃花眼。 格格不入的一个人。 他的声气,听起来像在乞求原谅。 …到底、…何德何能…… 不知怎地又笑出了声。 一边笑着,一边断了线地掉下眼泪。那些眼泪砸在他的指尖,被一一细致抹去。动作温柔得像在爱抚最珍视的宝物。视线再度被水雾模糊。他的声音似乎也在发抖。他的指尖用力过度,心跳错乱激烈。他怀中总是一股冷得发颤的寒意。他半扶半抱着、将你搀下楼,把你塞进一辆有点陌生的宽敞车辆。 临走时刚刚还在的两个人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办公室里只有你和叶青。你的离职申请没有通过,变成调岗安排。你被集团总部调走,要去做晟奇副总裁的私人秘书。 接二连三的事实让你笑个不停。 那是一辆之前没见过的车。还是很宽敞。还是很豪华。恐怕还是那么引人注目的昂贵。 叶青把你塞进副驾驶。上车后尚未系上安全带,便被你扑过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攥住,你一边吃吃发笑,一边跨坐在他大腿上,主动投怀送抱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叶青,我好想你呀。” 叶青难得仓促地扶住你的腰,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你垂首深深吻住。他身上的气息像是催○剂。一靠近他身体就自顾自地动情。还算是人类吗?被激素控制、像兽一样,沉浸在激烈迸发的交尾之中。你曾经畏惧、痛苦、憎恨与不甘的肢体纠缠,现在似乎成为唯一感到安心的途径。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当然很舒服呀,两个人都舒服得不得了。你自己不知道吗?仿佛生来为彼此而存在一样,那种可怕的契合。——他想要从你身上夺走的,不就是这个吗? “每天都在想你,每晚做梦都梦见你…好想被你○,上次好舒服,…我也想要呀,突然把我叫过去做,突然又完全不找我,还要说我不理你…把我的弄成这样,一天都离不开你,每晚不想着你就睡不着,反过来怪我不理你吗?我有老公的呀,我是女孩子呀,你不来找我,要我主动找你吗?连时锦都知道、要被强迫才会感到安全,要是、我去主动找你——不就变成那种本性○○的贱女人了吗?你这样、又有老婆又有小孩的有钱男人,要让我主动去找吗?明明、是你先来招惹我的。要做到哪一步才满意呀?…为什么还不做?平常不是会主动亲上来吗?所以你也是一样的对吧?太有攻击性会觉得自己被捕食,喜欢贤妻良母,喜欢被迫的女人,喜欢别人不情不愿,喜欢看到痛苦,喜欢温柔的无害的逆来顺受的,喜欢可以被自己掌控的。可我是吗?叶青?我是那种人吗?——你明知道——你明知道——你就是想听这个,是吧?——我表现成这样——…是因为喜欢你啊…!!” 此处万籁无声。末尾的告白像雀鸟垂死前凄厉的尖啸。你突然忍不住地大笑起来。内心深处最浑浊的、污秽的、可耻的、压抑到最深处,被漆黑雾气笼罩着,愈发肮脏的东西骤然剖开了。几欲呕吐的淅淅沥沥的黑泥从笑声中几乎轻盈欢快的洒落。笑着笑着,你双手紧攥他的前襟,止不住地弓腰蜷缩,像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似的,止不住地笑,止不住地掉着眼泪,慢慢偎进了他的怀中。 “…您满意了吗,叶总?” 你能给他的。他还没有夺走的。 他始终、折磨地、逼迫你说出口的。 “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会觉得安心,抱住你会觉得,腰那里的手感很舒服,又会想,太瘦了、没有肉,是不是平常不爱吃饭…,你、眼睛很漂亮…好像能把人罩进去一样,你说话的语气,好像把我当成小孩子…你的手、摸着我的头发,肩窝埋进去的形状…很契合;床上也是、…碰到就很舒服,舒服得、好像要从结合的位置融化掉了。” “第一次那天、见到你…很开心,酒的味道不太对,本来应该发现的,但是、好帅气,忍不住看着你的袖口发呆…抱住你的时候心脏跳得很大声……应该觉得对不起他,可是做到最后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一边接吻一边做很舒服。” “……男人都是一样的,对吧?对得不到的东西会有执念。您夫人、非常地…美丽,我那天看到了…你们的女儿,很可爱,眼尾向上挑,嘴唇很薄,和你一模一样。她长大以后一定像妈妈一样漂亮。…其实总会腻的吧。我…结了婚、看起来变了很多,过得很幸福的样子,这种状态,好像很多人会喜欢出手,但本质上、可能只是征服欲。…你想要征服我吗?不需要你来征服呀。我不是那种人呀。你知道我的。…我又贪婪、又放荡,是就算你不给我钱,拿○○吊着我,都会自己舔上去的○○下贱的女人。——老板,我什么时候贤妻良母过呢?…从七年前,我就会看着你的手,幻想和你上床呀。”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最喜欢你。这样说您会满意吗?叶先生,叶总。我叫您叶总,让您觉得痛苦吗?但我会很开心。那样,就好像您是另一个人…就好像我们从没有见过一样。” “…………” 仿佛连呼吸与心跳一同寂然消弭。喃喃着、喃喃着,一片阒然的狭窄空间,与泪珠和笑声一同滚落的,只剩你一个人的声音。 “……您想要我这样,对不对?” 你轻轻地笑着,身体慢慢滑落下去,无比柔顺、无比驯服地跪伏在他的腿间,吻上了残留雨幕湿气的冰冷金属。 地下停车场昏暗寂静。他的面孔在阴影中像一捧晕开的水雾。你们谁也看不清谁的脸。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说话、不再做出任何反应呢?像一尊从发梢冻结、即将碎裂的雕塑。这雕塑自然也是使人心折的。 你柔软地、温顺地,像一只全然驯服的宠物,脸颊贴在他的大腿,慢慢抱住了他的腿。那里的布料也残留湿气,西裤下的皮肤像冰一样冷。仿佛刚刚冒着绵绵细雨,连伞也不撑,就那么匆匆跑去了哪儿似的。是去哪儿呢?对你来说,也无所谓了。 “您想包养我,是吗?…请您给我钱吧。 “…您想要什么,我都会做的。…主人。” …… …… 六月中下旬,梅雨季,阴雨连绵,空气浸透湿漉的水汽。整夜通宵。机场到公司一路疾驰,车内还残留冒雨行进的冷气。香薰是和以往不太一样的香调,甜腻的莓果香,不知道是不是朋友落下的。后座行李箱装满礼物。大多是当地特有的奢品,也有路边看到适合她的零碎小物。 她今天化了淡妆,白衬衫,黑色长裙,领口系着蓝白拼色的丝巾。和以往不大一样的风格。 她看起来很重视这份工作。 …… …… 海藻般的黑发湿润散落。 跪伏时微微隆起的蝴蝶骨像折断的残翼。 膝上触感如水温暖。 黎潮姿态臣服,头颅低垂,柔顺地叫他「主人」。 第54章 第 54 章 30 石象晗刚下班还以为家里遭贼了。 房门虚掩,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搬运声。朋友最近几天回家都很晚,应该不是她。她警惕地做好战斗准备,从门缝里窥视,发现可疑人员是…穿着蓝色制服的搬家公司…?? 然后,房间的角落,客厅沙发边,黎潮…一身超级华丽的银色吊带长裙,头发松松挽起,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微微地垂着眼睛,站在一个大热天穿长袖衬衫、手臂搭着黑色外套的衣架子旁边。 这个角度看不见衣架子的脸。 但浑身上下那股成功人士的劲儿都要溢出来了,通身的贵气看得人直晃眼。 …对了。 朋友之前暗恋过的酒吧老板and后来非要搞强取豪夺的已婚绿帽癖人渣高富帅。 这么一想这男的title好长。 怎么了这是,好长时间没联系,突然又回来找了? 黎潮站姿挺拔,侧影单薄,这么一看还挺像今天上热搜的顶流隐婚女友。她还是第一次见朋友穿这么正式,很漂亮,站那男的旁边甚至算般配。但。 …她看起来不太开心。 神色怏怏,眸光寂寂,眼尾泛红。 像是哭过一场。 石象晗想了想,先给友人发消息。 『需要我怎么做?』 门内一声消息音。友人从上班的帆布包里拿出手机,一怔,望向门外,视线相对刹那,眸中盈出水光,复又飞快垂下了眼。 『好像不能继续合租了,小石。对不起。还把陌生人带进来了。但是没进你的房间,你放心。』 这个节骨眼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不能合租和陌生人进家门吗……………… 石象晗有时候真的很想打朋友的脑袋……………… 『不用帮忙?』 『…可能没什么用了。』 『那我方便进去吗?』 『当然可以呀,这是你家。』 她推门而入,第一句话是单刀直入的:“怎么回事?突然搬家,要搬去哪?” 闻言,看不见脸的高富帅松散地做出反应,和友人一起看向她。一个高定正装、一个礼服长裙,两张脸同时转过来,冲击力非常强烈。 …石象晗微妙地卡壳了。 怪不得当初把黎儿迷成那样,三天两头给她发消息说酒吧老板这个那个的。…这男的,长得…有点东西。 友人抬眸看向她,想张口解释,终究没能发出声音,只是极疲惫、极倦怠似的抿住了唇。于是体态修长、风流贵气的青年替她发言,语调礼貌而淡漠:“石小姐,幸会。我姓叶,来接黎潮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什么家。谁跟你有家。 石象晗被高富帅的无耻惊呆了。 “你,可你——”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想反问你不是有家吗?可身后还有搬家公司的员工,怕说出不该说的话害朋友被看热闹。很明显他们现在已经竖起耳朵了。半晌,只道,“…行吧,哪个位置啊?” 黎潮无力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还是她身旁的青年做代言人。 “天玺壹号。” 石象晗:“……” 没记错的话,上次聊天还开玩笑让富二代送她一套来着。超级有名的富人区豪宅。 “行吧。”她勉强说,“今天就走吗?也太突然了。才周一,明天还要上班吧。” 朋友的表情更加无力,还多了一丝难堪。石象晗心里咯噔一声。果然,体态颀长的青年微笑起来,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她这周放假。” 「这·周·放·假」。 比让人辞职还恐怖。直接变成职场潜规则了。 怎么奥瑞科技那种公司也跟富二代同流合污?能不能跟领导层举报啊。 友人住的时间不长,东西不多,几句话下来,搬家公司已经把东西搬干净。临走前青年揽住友人的腰,腕上露出半截极复杂的黑色星空表盘,姿态彬彬有礼,对她颔首示意。银色长裙的郁郁美人与她擦身而过。 视线短暂相对,她眼里分明有泪。 从她进门到他们离开,从头到尾,黎潮一句话也没有说。石象晗不确定这是不是意味着一部分友人在这场关系中的地位。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其实不难想象。——那男人身上有种强烈的压迫感。哪怕姿态散漫、神色堪称友善地站在那里,仍带来一种最好不要干涉的氛围。 她深呼吸一下,顶着那股几乎针对自己的、充斥平静威胁的压迫感,猛地攥住友人的手。 “黎儿。”她盯视友人苍白的倦容,一字一顿地说,“——钥匙你留着。你有任何需要,我这随时欢迎。…有事及时联系。” …… …… 是夜游轮觥筹交错。场上年轻面孔谈天交织着大笑,挥金如土,声色犬马,醉生梦死。 叶青一段时间没回家,这回大概算是凯旋。他的朋友特意为他接风洗尘,听对话间的意思,是要接管公司某一部分重要业务。今夜干脆包场庆贺。这艘庞大奢华的游轮正是他某位朋友的私人财产,前半场没空,后半场才会到场。 说是「某位朋友」。 中场休息时间,你才知道。 …是沈小姐的资产。 “崇辉三小姐,沈初曦。” 卫生间有被新带来的女生询问游轮主人的身份,你刚好路过,听见红裙女生低声科普。“前几年在美国念书,听说是哪国王子送的,船上还有皇家徽章。结婚以后追求者泪洒油田。” “结婚?跟谁啊?崇辉…房地产那个崇辉?” “晟奇。” 红裙女生简短回答,镜中视线相对,才认出你似的一怔,立刻移开了眼。但问话的女孩还没发现你,低低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道: “那岂不是正好撞上?他不怕后院起火?” 红裙女生瞥你一眼:“小叶总不常下夫人面子,应该不会起火。…何况今晚这么多人。” 游轮高有六层,出卫生间是顶层甲板,配有一方辽阔的环形无边泳池。白蓝配色的泳池边,数个双人床大小的暗色防水真皮沙发。这会儿难得雨停,夏日夜晚温度燥热,泳池里年轻男女已经肆意挥洒玩闹。 今夜特地换上常服的青年难得有兴致,在半露天的池边吧台自己调酒,同吧台三三两两的密友聊天,氛围闲适轻松;见你垂首走近,先将桌上调好的银蓝色的绚烂酒液推给你,轻声笑道:“第一杯。——等你很久了,客人。” 他的朋友立刻大笑起哄。但这种笑声和在浔州的不一样,没有丝毫恶意。今夜他的状态也格外松弛。或许因为这次是在他的家,他长大的地方,和他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你微笑接过他递来的酒,自然地坐在吧台正前方特意为你留出的位置。身旁一个短发女孩单手支着头,视线审视地打量你,分不清善意还是恶意地说:“黎小姐真有气质。怪不得青哥喜欢你呢…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样的?换我也忍不住想尝尝。” “可别说了,莹莹,”另一侧气场斯文的青年笑着摇头,卫生间里的红裙女生就是跟他来的。他们一圈熟人聚过来,女伴就被打发走,只能独自在卫生间补妆。青年熟练地替同伴打圆场:“再说我们小叶总要醋了。” 短发女生哼笑一声,听起来并不买账,视线又上下扫过一圈你的脸,倒是不再多嘴,转过脸喊:“青哥!我还要上次那杯!粉色的!” 叶青手上动作未停,先看向你:“怎么样?” “…好喝。”你平静地垂下眼。 “叫月光海。”他柔声说,“我觉得你会喜欢。” “…嗯,喜欢的。” 此后不久,他的每个朋友都拿到自己的那杯酒,众人自然而然地又聚成一堆聊起天儿。内容集中在最近的商业形势,偶尔夹杂一句周边熟人的婚姻状况、学业近况,谈到这个话题,一个离你稍远的纹身青年忽然说:“我○,说到这,他○的锦昀什么时候结的婚?今早看见热搜给我吓一跳!” “他前段时间不是回浔州吗?家里安排联姻也不稀罕。” “屁,联姻让他联?那不是结仇吗。” 这句话不知戳到哪个点,附近一圈人都乐了。连叶青都笑了一声。你身旁的斯文青年自然地说:“今晚锦昀也来,你们问他不就好了?” “得了林子,咱大明星嘴里有一句实话吗?”纹身青年摆摆手,“不然咱俩打赌?你猜他今晚会不会说?” “我猜不会。”姓林的青年看向对方,他的视线扫过你的时间似乎格外长。 “这有什么可赌?”莹莹说,“要我说这局从一开始就不成立。锦昀那人,能说就怪了。对了,最近云梭是不是在入场国际?” 话题顺畅进入下一环。你小口酌饮银蓝色的清甜酒液,这杯酒精浓度不高,但味道清爽甜美,像气泡果汁,既好看又合口。叶青和那边一个男生聊天的间隙,耳畔传来洞察的低语。 “是你吧,黎小姐?” 转头望去,斯文青年视线在你身上转过一道圈,温和地玩笑道:“圈外隐婚女友。” 你缺乏表情地看他一眼,不做答复,继续喝自己的酒。这时人群中忽而传来嘈杂,抬头望去,视线集中处,两男一女宛如明星扫楼,肆意挥洒魅力地并肩往这边走。最中央的是艳光四射的沈小姐,左侧是一副精英相的高个男生,两人步速步幅完全一致。餐厅偶遇那晚,小女孩叫男生舅舅。大概是沈小姐的弟弟吧。最右侧青年眉钉闪亮,左耳坠着叮叮当当的金属耳环,指尖百无聊赖旋着墨镜。视线遥遥相对,目光喜怒难辨,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了然。 你确信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中划过不同寻常的,介于正面与负面之间的繁复情绪。但下一秒男演员就忽而扬起笑容,伴随逐渐接近的脚步,自身后靠近过来,手臂向下环绕、热情洋溢地搂住了你,倾身在你耳边轻盈欢快道:“姐姐!你终于来啦,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沈初曦轻描淡写地绕过吧台,站到了叶青身侧。与此同时,男明星干脆把你打横抱起,掌心护着你的腰、两人一同重重摔在泳池边的柔软沙发床。纹身男在一边大笑着吹了一声口哨。腾出的位置刚好坐下沈小姐的兄弟。环绕音箱乐声轰然奏响,泳池里男女打闹飞溅的水落在散乱发尾,不菲墨镜随意摔进泳池,与此同时,向锦昀捏着你的下巴吻上去。 清甜果香肆意倾落。舌尖即刻撬开唇齿,口腔侵入湿润甜美;恣意掠夺,挑逗勾缠。展示吻技般毫不走心的表演。今天还什么都没有发生。亢奋从小腹蔓延。微醺酒意在脊背激越流窜。怎么?当你不会接吻吗?你低喘着笑起来,顺应力道仰颈抬眸,主动搂住绯闻男友的脖颈,以熟练的深吻作为回应。唇舌刹那激烈交缠。身上人呼吸一瞬粗重,视线终于从伪装的热情阳光渗漏出一丝撕裂的躁动。他半撑在你的身上,手指钳着你的脸颊,你仰躺在他的身下,手臂拥着他的脖颈。目光陡然相对。没有丝毫正面情感——唯有彼此扭曲情绪的恣肆宣泄——却不知怎地、在紧密相拥的激吻中一同笑出了声。 “…○子。” 男明星极轻地在你耳畔骂出半句侮辱意味极强的蔑称,眼角眉梢渐渐流溢出漆黑的高亢醺然。尖牙危险摩挲舌根,橘子糖、花果香,若有似无的荔枝的香气,近乎尖锐的刺痛浓甜。激吻终点停在一记毫不留情的清脆耳光。 墨发散乱流泻,肢体柔软横陈。有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勾他○○的绯闻女友脸颊偏向一侧,掌印滚烫浮现,唇瓣吮咬间充血殷红、吐息杂糅湿热酒意。一点落雪似的脸颊还赤红地歪在暗蓝沙发床,眼睫便轻轻地、半是挑衅地柔和抬起,形状冷淡的眼眸难得弯着,映出一对狂乱无序的赤金虹膜。 向锦昀单手掐住你的脸,在只有你能看见的极近距离,弯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嘴角高高扬起,以外人听来同热情爱语别无二致的轻松语气,一字一顿地颤声笑道: “黎潮,——我早知道你是个○子。” 没有丝毫笑意的笑声重叠交错。情人如霜似雪的疏淡冷色终于蜿蜒毁灭的裂隙,内里是蒸腾融化的炽热尖锐,那刺人的尖锐恨意——以最屈辱、最无力,以曾经她最不能接受的自虐姿态——琉璃般剔透地滑落残留掌印的妖艳侧颊。 那滴眼泪滑至他的指尖,正如想象中的滚烫濡湿、甜美刺痛。 泳池水液喧腾飞溅,夜色月辉霓虹闪烁,恣肆玩乐笙歌震响,似乎一切纸醉金迷的影像与声音都遥遥远去了——眼前只剩那滴在他指尖化开的濡湿柔亮的脆弱泪痕——他神经阵阵抽痛,在极致的痛苦与躁狂当中,忽感到一股几近迷醉的静谧安定;他再度深吻下去。 在外人看来,男明星和他的绯闻女友,一定是一对儿相当恩爱的情侣吧。 …… …… 那晚你第一次在外过夜。 深蓝海面一望无际。潮汐涨落,风恬浪静。是夜月朗星稀,远方天际暗影蒙眬。湿冷海风驱散了夏日闷热。游轮内景煊赫辉煌,红丝绒地毯柔软奢华,客卧的床像一张金蓝交错的大网。水晶吊灯在潮汐中摇晃。光辉虚幻散射。分不清触碰自己的是谁的手。穹顶琉璃流苏无休止地摇曳。 你被绚烂璀璨的光焰灼烧殆尽。 醒来时你的金主还在睡,男明星倚坐飘窗遥望海面。你无声地捡起衣物,随时将会掉入海面的演员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短暂对视片刻,同时错开视线。你穿衣洗漱,静静走出房间。 露天甲板海风冰冷咸涩,女生红裙黑发,裙摆飘扬,腿根淤痕鲜艳清晰;独自撑在银白栏杆,指尖火星明灭,白烟飘散。听见脚步声,侧头望你一眼,单手拨开包装绚烂的细支烟盒,推出一支雪白的细烟。你接过烟。海边风大,打火机难以点燃。长发交缠飞扬。她偏头吐出一口白雾,混杂薄荷与果味的烟气飘散,垂头凑到你的脸边,用仍在燃烧的火烬替你点燃了这支雪白的细烟。 “郑茜茜。” 她说着,两指捏破爆珠,复又望向静谧海面。 “都叫我Cissy。” “…黎潮。” 你轻声说,学着她捏破香精脆壳,慢慢地、细细地吸入人生中第一口燃烧的烟草。 薄荷混杂蜜瓜果香,深入肺部,缓缓吐出。 尼古丁舒缓地镇定神经。凉意在咽喉与肺部流窜。 工作日凌晨,太阳渐渐升至海平线,连日阴雨终于散去,远方天际澄澈蔚蓝。日光染透朝霞,碧空清透渺远,霞光烟逸滟滟,如一张缓缓流动的写意画卷。 “我们还会再见的。” 冰冷辉光之下,Cissy扔掉烟尾,转身回房。最后一句是毫无波澜的漠然道贺。 “——欢迎你,黎小姐。” …… …… 青天白日,海边朝霞日出。 游轮寂若无人。雪白细烟余烬捻灭。最后一口浓雾轻柔溢散。你关闭房门,躺回金蓝床榻,被半梦半醒的金主揽进怀中,在海与木、花果与薄荷交杂的腻甜凉气中,渐渐陷入幽深无底的昏昏沉眠。 梦中数不尽的秽亵、污浊、糜烂,如黏稠淤泥无声沉眠海平面之下。 仿佛永远不见天日。 …… 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第二卷·悬瀑·END—————— 第55章 第 55 章 第三卷:激涌 01 “……怎么做到的?” “…人生赢家呀……” “…那是人家命好…” 比起私语,更像揶揄。酒过三巡,众人三三两两,围坐闲聊。听这语气,恐怕是聊到熟人八卦。在饭局上并不少见。 今夜算熟人局,衣饰一如往常不拘小节,他手肘撑着红木饭桌,姿态随意,低声笑问: “哪位老板又逢喜事?” 结果,两位友商对视一眼,不知怎地一块儿看着他笑,矛头一致对准了他。 “席总,”熟人揶揄道,“那晚张书记怎么说?要你学习呢。” 老胡也在旁边摇头:“席总真该学一学。” 张书记让他学习。 他停顿片刻,实在没忍住,扯出了一点意味讥诮的冷笑。 学什么?学叶青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 就是张书记的酒局,叶青堂而皇之把并非妻子的已婚女士带在身侧,而对方刚巧是他朋友的妻子。那晚朋友的妻子被叶青灌到醉倒,塞进他的怀里。自那以后,季晓再没喊他去家里吃一次饭。 他和季晓照常一起联机游戏,朋友妻赴沪以后,二人常约出来吃饭喝酒;偶尔聊天分享近况。关系看似一如往常。但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哦,小叶总。”他说,“叶公子向来风流,有什么稀奇?” “就稀奇在这儿。”同僚笑道,“还是那位小姐。姓黎,硬是给调到身边当秘书去了。听说还接进家里日夜同居呢。” 熟人三言两语,他已猜到七分真相。其实有什么难猜的?自黎突然离浔,他心中就有明确预感,叶大公子一定会找出一道十分合宜的招数把她骗进晟奇。她入职前季晓打电话问他意见,他循记忆一一讲明:奥瑞科技的副总兼技术总监周教授是正派人,但老板韩阅很难讲是「好人」。生意场上哪有好人?好在韩阅虽对合伙人与友商不太友善,对员工还是不错的。印象里没听说奥瑞有仲裁案,更别说诈骗案。这是一个偏正向的答案。一般人听到这都不会犹豫,但他知道内情,挂电话前难得迟疑,特意半开玩笑:「条件这么好,小心谁把你媳妇拐跑,以后常住大城市」。季晓听起来半点没当回事,相当自信地说「我相信她」。他喉口剩下的半句提醒忽而就被一股情绪冲淡,变成了平常的打趣。 换成谁恐怕都和季晓一样。毕竟谁能想到?正规公司,正规途径,正规业务,正规工作,一切都合法合规合理,甚至面试三轮才聘上,甚至工作量极饱和,甚至真有这么个急需招人的岗位。——居然是个把人骗去上海的陷阱。 合同签订后,奥瑞科技被晟奇收购的消息不胫而走,他大约在听见并购消息的瞬间就意识到叶公子当时打的算盘。故事很简单:晟奇一条新生重点生产线恰需要某尺寸baw滤波器,自研成本远远高于采购,而叶岳奇又是个执着于全线生产工厂的奇人,刚好左近就有一家公司有相关专利、研究所和三所工厂,省一大笔交通运输费,干脆直接谈并购。这回并购案是晟奇CEO亲自谈的。商业机密,合同签订前谁都不知道。但私下接触已有半年,黎潮入职前晟奇派去的财务审计顾问针对调查过两轮,她入职时刚好走到谈判阶段;等到合同签订,法律意义上正式生效当天,叶青就打电话让韩阅把人调走。 此次并购案要求奥瑞核心技术人才全部保留,等同于高度自由的全资子公司,因此叶韩二人今后是要继续共事的。且说不准二人此前便认识,毕竟都是当地企业,而晟奇已发展到领头羊,是一个庞然大物——叶青又摆明了要继承家业。晟奇有多庞然大物,他作为叶岳奇独生子的地位就多方便做事。无论增设一个岗位还是调走一个子公司职工,都是一句话的事。 这当然是严重的职场不公行为,但仔细想想,又影响谁了呢?黎潮甚至没在那个岗上待满两个月,真正的岗位等到她走才开始正式对外招人,反而是为真正需要工作的人腾出位置;而叶青增设的那个所谓的秘书岗——他自己本来就有两个助理——则干脆就是为他光明正大地行○享乐而存在。更是不会公开招聘了。也很合理,走的是「内部晋升」通道。 所以受害者只有她一个人。 而在旁人眼里,这甚至不是「受害」。 这是为了她的前程,特意把履历刷得好看呢。 干这事儿期间,叶青不但在谈浔州智慧园区合作,还在同时为新生产线考察谈判全球到处出差,搁在上下飞机和谈判会议饭局的档口,还要特意一点一点计划着把心上人天衣无缝的骗过去。——能为女人用心算计到这一步,换成熟知内情的任何一个同行,恐怕都要咋舌感叹一句「看来真给他迷住了」。到了他们这一步,能花点钱拿下的最方便,倒是需要花心思的麻烦得很。所以很多同行不愿意找所谓的正派女人——还要培养感情,上个床预热半天,实在浪费时间。当然,指的是作为情人。当老婆还得是贤妻良母才好。但在床上就缺乏一些趣味了。在座的各位,哪个外面没几个红颜知己?沪上那些公子哥儿掌业后更是,每个城市都有一位姑娘接机也不算稀罕事。 谁看不出来叶青是真喜欢她? 年轻人么,一时上头,花再多心思都不嫌多。 这事说着简单,其实以叶公子的身份,做起来也相当轻松,难就难在得把心上人瞒住。毕竟黎潮也不是傻的,并不好骗。这是一个极有针对性的陷阱。从头到尾,他在这事儿上花的心思,够谈成不知道几单生意。 这些内情,大多数友商自然是不知道的。 因而到了最后,场上众人谈的还是□□里的那点八卦。 “叶公子家的娇妻,还是崇辉沈老爷子的孙女呢。” “命好呀。”同僚感慨,“据说是个大美人,还根本不管他外面的事。” “瞧瞧人家,”有男人摇头叹气,“我家那个,去趟会所都要闹半天,包了小三准跟我闹离婚。” “你那是钱没给够,平常多给点零花钱,管你三天治好。” “哈哈!老哥你不懂,我老婆跟我是大学时候谈的恋爱,用钱打发不了。” “谁不知道赵总夫妻俩关系好?就别在这假抱怨了。老刘没听出来?他跟咱炫耀呢。” “好呀,我还真心宽慰你呢。——不过,我瞧叶公子这回是玩过头了,再怎么都不能接进家里,不合适,不合适。” “可说呢?人俩夫妻却是不吵架。要不我们羡慕什么?…娇妻美妾环绕呀。” “人家叶公子还会哄呢。瞧瞧,那天怎么哄小情儿的?…好好一个姑娘,都要软他怀里○了……” 席间响起一阵男人们浑浊的笑声。熟人局,都是男人,喝多了酒,难免讲些下流话。自然,不会多露骨,但意味已从视线与神色中清晰地流连出去。说是羡慕,实则还是对那位公子哥的恶意揣测,潜台词是:一心扑在女人身上,正事能有多大本事?何况荒唐到接至身边。大家嘴上恭维,心里想的却是「总有他后院起火玩脱的那一天」。话到此处,好事的又把话题转到黄金单身汉身上。 “席总是听得惆怅,想起伤心事?怎么又点起烟了。” 又是一阵笑声,这一回真心实意许多。席重亭只是笑,不说话。关系不错的同僚替他解释,还是那套说辞。但能唬得住谁?没哪家比众芯做得更大了。他的情况越是熟人越清楚。准是心上有人。但他摆明态度不愿意讲,席上便无人再提。都是人精,话题很快从八卦讲到牌局,约好了下一场,这一局自然散了。 临近散场,他难得微醺,眼前虚幻重影,闪出前日朋友妻嗔怒的灵动眼眸,而后是那个下午,对视瞬间那双眸中凄切的水光。其实他是为那些动人而心折么?恐怕也不是。起初他只是心想季晓找的这个姑娘看起来薄冷清淡,实则不善言辞,同席时局促的模样挺好玩,跟季晓玩笑的样子又很耀眼。他出社会早,见的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脏事,难得见到这种姑娘,有心想逗她两下,却怕自己讲话不合适,反而不知说些什么。——他又什么时候斟酌过怎么跟女孩说话?他不知道自己长得不错、事业有成,是块香饽饽吗?他不是没有过女友,但为钱来的受不了他各类节日从不主动送礼物,并不非常大方;为人来的受不了他永远工作为先,把女朋友当摆设,有时甚至忘记名字。他自己呢?他根本不在乎。反正总有下一个。谁都一样。 钱才是最重要的。这世界上最重要的就是钱。只有钱。 他还是什么好人不成?他要是好人,活不到季晓救他就死在垃圾堆里了。 但季晓是。他爸他妈是。他老婆也是。 季晓救过他的命。二老把他当亲儿子看。黎潮全心全意信任他。 他仅有的大额花销都在季家。 季家的人,永远那么,毫不费力。他和季晓生活在两个世界。季晓的父母是田园牧歌的童话角色,季晓的人生是一片旷野的四面坦途。他们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在乎钱,不在乎视线,不在乎所有宏大命题,可就是那么轻轻松松地,闲庭信步地,不费吹灰之力地,「幸福快乐」。——他是和他们走得近,可这幸福究竟和他有什么关系?他给再多的钱,塞再多的礼物,过年拜访再多次,甚至就住在老夫妻隔壁房间,比季晓住的还近;二老再怎么把他「当做」亲儿子——…… ……但黎潮不一样。 她不像是季家的人。 季晓结婚前他去朋友家没那么勤。 朋友的妻子…笨手笨脚。不会做饭。婚后头一回拜访,新婚的姑娘想着不能让客人进厨房,抱有初次见面礼数周到的念头,非要帮丈夫打下手。他拎着菜去,看见她手就知道准没下过厨,恐怕碗都不常洗,就忍笑站在旁边看俩人忙活,美其名曰监工。那时不像现在,二人刚刚成为夫妻,她连哪把刀该切哪种食材都不知道。季晓一个人干两人半的活,还干得乐呵呵,夸她干得漂亮。黎潮切得一塌糊涂,听得满脸通红,想撒手已经来不及,当时她和他还不熟,顾及到他在,不好当面教训丈夫,只能硬着头皮在他忍笑的监工下把菜胡乱切完。干过活的人都知道,自己做可能好好的,有人在边上一盯,突然就什么都不会了。那顿饭调味火候尚可,就是刀功,可以说是七零八落。吃饭时季晓还非要不长眼色地夸她做得返璞归真,很有野趣;朋友的妻子那副强行装作镇定、私下狠狠掐季晓大腿,一眼都不敢看他的羞耻表情,他屡屡回想起来都想笑。那天晚上留宿,睡着睡着听见隔壁她恨恨捶朋友说不该盲目夸奖,语气像抱怨家长过分溺爱的小姑娘,他差点笑出了声。 第二天周末,午饭改成他做。季晓不断吹嘘他的手艺,他的妻子就满脸「真的假的」地在旁边虚伪点头。脸上一点藏不住事。他不知怎地,使出毕生绝学做了九菜一汤。眼看着她的表情从怀疑变成震惊变成敬佩,在季晓再次吹嘘的时候开始配合用力点头,差点又笑出声。 ……那时候没什么想法。 就觉得挺可爱的,像小孩。一看她和季晓互动就想笑。后来有一次下馆子,顺路接他们下班,听了一嘴她的工作电话,发现她在外居然是认真冷淡的冰山美人。反而让夫妻俩的日常互动更好玩了。 自那以后他一有空就往朋友家跑。 心情变得很好。单纯的吃饭聊天。黎潮话不多,但全程都表情柔和地看着他们;偶尔季晓说一句活跃气氛的话,还会含笑抬眸,和他对视。短暂须臾如光轻盈,如水悠然,黎潮的眼睛像一汪融化的冰湖。她的黑发总是漫着光似的。他的唇角那时总是不知不觉勾起来。 ……差不多是去年冬天,某次熟人聚会,他推了二场要去朋友家吃饭,合伙人半是提醒地笑问是不是金屋藏娇,家里有人等?怎么这几年身边还没人了。 他这才迟钝地意识到不对。 …… 其实他要是出手,又哪里轮得到叶青? …… 熟人晚间小酌,他竟喝到大醉。左近的供应商见青年企业家脸上蒸出热气,猜到一星内情,喊案场替他斟满热茶醒酒;趁着斟茶工夫,叹着气附耳低劝。 “生米煮成熟饭最好。…席总不如要个孩子。” 孩子。 有了孩子,母亲就被死死拴住。 他会不知道吗? 那盒避孕药,还是他亲手递给黎潮的。 她那性子,又倔、又笨,什么事都藏不住;看人时像从嘴角颤着,从呼吸里淌出泪来似的—— 季晓心疼,他就不吗? …… …… 第二天周六,他登门拜访,照常带着食材。下午四点,刚好是做饭的时候,敲门时俩人正要出门,门一开,三人面面相觑,季晓先把户外鞋脱了,给他让出进门的位置。 “我说的吧老婆?一出门就知道吃什么了。你看!大厨上门给咱做饭了!” “知道啦,你未卜先知。” 黎潮神色一如往常,含笑望他一眼,复又望向丈夫,叹着气随进屋,给他拿出常用的拖鞋。 那晚她的表现天衣无缝,桌上氛围轻松愉快。夜间留宿,隔壁她极力压抑,仍比上回偶然听见的○○数倍不止,全情投入到任何男人听了都要头皮发麻、喉咙发紧。午夜时分,万籁俱寂,一墙之隔,嘎吱一声轻响。而后轻得像猫科动物的脚步声逐渐远离。 下楼后路灯幽幽亮起。朋友的妻子还是坐在那里。同一个位置。同一个公园。同一个健身器材。但姿势与上次不同了。 上一次她像落水狗,头颅低垂,黑发凌乱,遮住眼眉,浑身发颤地掉眼泪,压抑着无声哭泣。他以为是夫妻矛盾,没有干涉。 这一回她很平静。 倔强笨拙、本性天真,被丈夫宠得像小孩的朋友的妻子,独自坐在银黑色的冰冷器材,微微仰头,掌心护着烟尾,熟练点燃了雪白细烟。 银色心型打火机精致流光。 火苗摇曳,烟尘溢散。 夏夜蝉鸣露浓,空气中氤氲白日雨滴的湿气。 黑发映着路灯柔凉的冷光,黎潮单手后撑,两指挟去雪色细支,凝望夜空,唇边溢出了乳白的烟雾。 …… …… 寂夜沉沉,蝉鸣阵阵。爆珠咬碎的脆响伴着逐渐接近的脚步。抬头望去,明显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形容相当不修边幅的高大男人靠在银黑器材边缘,深邃立体的面容充斥锐利的侵略性,嘴里叼着香烟,对你挑起一个怎么看都像反派的笑。 “美女半夜一个人?” 光从他的身侧打来,凌乱短发与浓密睫毛投下的阴影像野兽刺人的毛发。香精渗透烟草,骤然爆开的蜜瓜果香混着清凉薄荷。你忍不住笑了。唇间烟雾向上流溢。 丈夫的朋友倾身弯腰,俊俏眉眼在白烟中模糊,低声笑道:“借个火?” 第56章 第 56 章 02 侧光中烟尘流溢半透明的微荧。 对方俯身借火时,你两指刚好挟着银白滤嘴,咬破一颗香精脆壳。烟尾火星明灭。凉光浸没的白雾中,他面容模糊,烟支却被火星照得清晰。和雪白的细支爆珠烟放在一块,他那根显得格外粗。他的身形也格外庞大似的,投下一道斜掠而过的侧影。 两支烟离得很近。其中一支是点燃的。 你咬着滤嘴把还烧着的烟尾往他那里凑。烟雾刚巧散去,抬脸刹那,视线正对上分外清晰的深邃眼眸。虹膜透出一星冷调的钴蓝,映出你扩散的倒影…他蓦地错开了眼。脑中忽闪过「间接接吻」四个字。烟尾即将触碰,你心脏猛然重跳,立刻后仰身体,迅速摸出银色心型打火机给他点火。点燃了。成功刹那两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含住滤嘴深吸一口。同频到有些滑稽。再吐出雾时你们没忍住一块笑了。 你在微笑的间隙轻轻叫他“席哥”。 他回一句“嗯”。 路灯在正右侧,你坐在器材正面的黑色底座,他靠在器材侧面的银白金属,位置正好在你右前方。两人都罩在光下。 烟往上飘熏眼睛,你们两个都稍微仰着头,他看向路灯,你看向前方。彼此视线并不相交。 还是他先说话。 “挺好闻的。抽起来怎么样?” “还可以。不过我没吸过别的,没有对比。” 席重亭挑眉。 “头一回就抽这个?不晕吗。”爆珠烟劲不算大,但香精盖住烟草味,格外容易入肺,吸得更深。 咦。原来会晕吗?这么想想好像确实。 你恍然大悟:“晕的。当时在游轮,我还以为是晕船。” 他不吝夸赞:“聪明呀,会从外界找原因。” 哄小孩呢?会好好说话吗。你面无表情地怒视他。他还是看路灯,像感觉不到你的视线,唯有嘴角微微上扬。 “喜欢水果味?” “因为比较好闻。味道淡一点。”你顿了顿,说,“有个…朋友,送了我一条。” “是我知道的朋友吗?” “应该是席哥不认识的朋友吧。” 这个答案让他有些惊讶似的。他又挑了下眉。 “怎么说?” “女孩子。”你说,“席哥会认识吗?” 游轮上,女孩子。送她一条烟。当时的情况昭然若揭。对方恐怕是夜场或某种二代圈子里的女孩。他从没记过那些姑娘的脸。他没想到你会用「朋友」形容她们。但考虑到你的立场,这是很合理的。 “不认识。”这话好像要把自己跟某些圈子的人撇清一样,潜台词像是「我跟他们不一样」。他被自己恶心到了。表情有点古怪。你没意识到,松了一口气,笑起来。 “那就好。不会再撞见了。” 说来也巧。那场饭局、还有在奥瑞的工作,已经连续撞见两次了。你很担心下一次在类似游轮的场合,被另一个男人按在沙发床上当众接吻的时候撞上他。 “上次是在等你。”席重亭抖落烟灰,手臂后撑。他个子高,你跨坐上去够不到地的健身设施,对他来说有一点矮。“我知道你在那工作。” “…这样啊。”你低声说,“…跟你说过呀。” 没有把季晓的名字说出来。 他用低沉的喉咙深处的声调说嗯。 感觉不太合适。哪里不合适呢?也说不清。 只是聊聊天而已。内容都很正常。但对双方来说,都是,不要提起他比较好。 影影绰绰的氛围。 “…来之前先告诉我嘛。还以为是我单方面没联系。白道歉了。” 席重亭看着路灯的银色立杆,微妙地勾了下唇。你微妙地意识到他的未尽之言:告诉你反应就没那么好玩了。他的性格出乎意料地恶劣…。每次单独聊天你都觉得他在故意惹你生气。 “…席哥也是坏蛋。” 他又低沉地嗯了一声。 稍停,说:“最近我去上海出差。” 你「啊」地看向他。 他:“提前告诉你。” “…”总感觉又被逗了。是错觉吗。有点生气。 你默默地瞪他。他还是在笑。月辉交缠的银白灯光下,轮廓清晰,平日看来冷峻的面容罩上一层轻快的少年似的神气。你忽然发现他其实和季晓并不很像。 他并不是那么纯粹的人。 哪怕真心微笑也藏着沉甸甸的东西似的。 ……但,或许。因为你也变成这样。 反而慢慢地可以理解了。 和他独处不再像之前那样尴尬。变得自然起来。 沉重揪紧的心情渐渐地轻松下去。 是尼古丁的作用吗?还是因为和他聊天呢。 胸口压抑的情绪就像稍微松开的缠线。晦涩刺人的绒毛还在,但不再缠在心脏,勒得人喘不过气了。 万籁俱寂,蝉鸣在极远处传来。一支烟燃尽了。他摊开掌心,中央有一道伤痕的沟壑。你鬼使神差地把短短的烟尾放进那道凹槽里。他看你一眼,似叹似笑的神色。 “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五晚上。” “坐高铁?” “嗯。” “没安排专车接送?” “…不太想被送回来。”所以拒绝了。 “下周我去接你。” “诶?” “顺路。不行?” “…席哥你讲话好霸道。”你忍不住咬唇笑了,胸口一瞬间涌溢想要依赖谁的脆弱冲动。压抑到极点的情绪像是要从眼眶淌下去。但不可以。这个人不行。你低头摸烟盒和打火机。匆匆点燃后塞进嘴里,男人粗糙的、很大的掌心又在眼前摊开。 “挺好闻的,给我来一根。” “…不要吧。”你小声说。 “下次给你带一条。” “不是。这个,”一直低头熏眼睛,你犹豫着抬起头,他果然在看你。你脸红了,错开眼,支支吾吾。“…不适合男的抽。” “这还分男女?” “不是,就,”你脸更红了,整个人都燥起来,不安地向后挪了挪。这话怎么说?他还盯着你。“…影响身体健康。” “?”他一时间没理解,“不都影响吗?” 你沉默片刻,破罐破摔: “听说男的抽凉烟会阳○。” 席重亭:“……” 你:“……” 席重亭:“……” 你眼看着他闭上眼睛,慢慢开始深呼吸。怎么突然生气了?是为他好才说不要碰的。你苍白地找补:“也不一定,可能抽多了会影响,但是席哥你年纪也不小了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一根都不要试,就是,那个,有风险的事最好…不对,我意思是可能没有风险,但是万一有风险,不对不对,那个,……” 意思是他年纪大了功能不行的风险也增加了。 这事不能讨论。没法证明。席重亭瞥你一眼,表情有点危险。你不安地后缩。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到底点上一根自带的。结果两人又一块儿惆怅地吸起了烟。他先转移话题。 “周五几点下班?” “一般是六点,周五可能晚一点。差不多八点。” “下班给我发消息。” “……” “不愿意?” “感觉、…不太好。” “不瞒着他。” 把你的丈夫、他的朋友的名字隐去,称作「他」。胸口又一次稍微揪紧了。仰头看去,爱人年长的朋友目视前方,神色沉稳。 “我来说。” “…上次就是。”啪的一声脆响。蜜瓜薄荷气息弥漫。你轻声问,“…晚上,你们聊什么了呢?是怎么解释的?” “…醒着啊。” “嗯。看到你们在客厅聊天。” “聊了聊你。” “我?”丈夫和他的朋友,两个人,半夜坐在家里的客厅聊你。听起来有点奇怪。当时的情况本身就很奇怪。你抿紧了唇,“怎么解释的啊。” “说你公司团建,回程顺路遇上了。” “可我喝得那么多,”怎么解释得清? “当天有领导在,需要应酬。” “我…还换了衣服?” “喝多吐身上了。” …咦?也是哦,喝多了吐到身上,要换衣服。好像也正常。 “但是,我记得那件衣服很贵…?”你买不起的。 “刚好在我车上吐了,助理找掮客送来的。” ……咦?也是哦,他倒是买得起…。 当天的情况其实很难解释,你喝得醉醺醺,换上华贵礼服,被同样酒醉的丈夫的朋友抱回家。任谁看到都会联想到**裸的暧昧情况。但倘若如他所说,只是同时酒局巧遇,刚好你喝多了,回家路上晕车吐了换一身衣服…虽然还是有破绽,但听起来就…合理很多? 感觉某一根弦忽然动了。 你迟疑地问:“…所以回家晚是因为洗车…?” 席重亭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还要给你换衣服。” “…但我没告诉他团建,只说要晚一点回。”你迟疑道,“平常一般都会报备,就算后来酒醉不能发消息,最开始没说,也会怀疑的吧。” “是不该瞒。”雾气向上流溢,多年混迹商界的青年企业家侧脸被雪色烟云笼罩,隔着朦胧烟雾看向你,混血似的立体五官中渗出一点冷酷而讥诮的神色。你意识到这大概是他的工作状态,忽而轻轻打了一个寒颤。他低沉的声音流出一丝轻慢的倨傲。并不对你。倒像是对虚空中的某人,对这个世界似的。 他蓦地笑起来。 “——可你后来不是被辞退了吗?” …诶。 那一根弦忽然又动了。 …诶…? 原来。啊啊。稍微。掌管思考的某处飞快地运作起来。原来是这样!所有关节都打通似的刹那间意识到真相。脑后流窜冷风。但背后瞬间渗出冷汗。脑中蓦地划过那天晚上季晓对你被辞退的态度。那晚之前季晓一直不大开心。知道你离职反而高兴起来。突然间意识到了。其实知道席重亭是在帮你。但不知怎地背后一直在冒汗。胸口涌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心脏咚咚直跳。猛烈的想要跳起来一般迅速逃跑的冲动。 非常合理的解释。怪不得。怪不得季晓。一瞬间所有困惑都打通了。叶青,季晓。席重亭。甚至先前无法解释的一些疑点也可以解释。但是。 指尖开始发颤。可能薄荷味太凉了。冷汗一阵一阵地涌出。背后冷风冰凉呼啸。可能尼古丁确实麻痹神经。斜掠而下的阴影像一座幽暗的大山。 一瞬间呼吸停滞。 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 首先,最重要的问题是。 ——那晚你还没被辞退吧? …… ……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未成年人不许抽烟。成年人不建议抽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第 56 章 第57章 第 57 章 03 脸色刹那惨白下去。 指尖止不住颤抖,你胡乱地深吸果味白烟试图镇定下去。不远处男人似乎低叹一声,靠近过来,宽厚粗糙的掌心落在你的发顶。身体下意识轻颤。你蜷缩起来。他问:“又怕我了?” “…特别害怕。”你轻轻说,声音也在颤抖,“不要…席哥,不要。不要。不能这样。” “…黎潮。”他低声唤你的名字,语气又无奈、又有一点挫败似的,刻薄地说,“你是不是脑子笨?” “我猜到了。” “你猜得不对。” “我不想听。” “我说你猜得不对。” “骗人!那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脑子不笨。” “所以说我猜到了啊!”你生气了,顶着他的大手抬起头,**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你和他商量好的吗?拿游空当挡箭牌?!” 他扯的这个谎很简单:就是你在公司受委屈了。 具体原因他当然不知道,也不必要知道,因为季晓会自己补全背景。只需要稍作暗示,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总之你就是在公司被欺负了。导致你要瞒着季晓去参加团建喝白酒——因为你不想让他担心;导致你每天魂不守舍——因为你受委屈了嘛;导致你整日心情郁结——你都被排挤到辞退了。就连偶尔的晚回家和化妆都很好解释。也会有这种欺负人的事呀。 离职以后你接受现实,经历的事愈发糟糕,在季晓面前反而因为经验丰富表现得愈发自然。已经被植入「妻子在公司受了委屈」的先入为主的念头,再看你状态变得越来越好,季晓当然会支持你在家待着。季晓甚至当然会支持你去上海工作,因为本质上他就是支持你事业的,之前只是想让你安心在家休养,不要有太大压力。 席重亭找的理由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到、甚至,完全就是在帮叶青隐瞒。 两人配合得堪称完美。 你想通了,心平气和:“我现在就去跳楼。” 席重亭一开始其实想解释。 但…怪可爱的。那点恶劣的本性发作,他情不自禁捏了捏你的脸。你果然抬起湿润盈亮的眼睛瞪他。他忍不住笑了。 “怎么轮到我就要跳?” “你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要是不压倒你呢?” 丈夫的朋友低头看你,声音低沉磁性得像晚钟,内容却像学生时期曾听到的少年稚语。 年长者说:“别跳,行不行。” 他靠在侧前方,站在路灯与银黑器材之间。 冷光打在他的侧脸,头发和睫毛、投落的毛茸茸的刺人长影像野兽的毛发。 他的眼里是一星悬浮而真实的笑意,下方是更晦、更沉的东西。 他就这么有些沉重、有些稚气地望着你。 ……于是你忽然明白了。 心情柔和地沉静下去。 或许只是叶青的又一重陷阱。或许只是他格外敏锐。…不是他的主观意愿。 第二支烟燃尽了。夜露愈深重。他吸的烟、应该是劲很大的类型。味道散过来,有点呛人。和蜜瓜薄荷味的香精、不伦不类地纠缠在一起。 后脑蔓延迟滞的疲倦。 你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轻轻地说: “…如果你不当坏蛋的话。” …… …… 回房时季晓还在睡。 被窝里残留湿漉漉的凉意。最近变得很奇怪,在家还好,在叶青那边、两周时间换了六套床单。 很难为情。 但是叶青很高兴。 会摸着你的头发说做得很棒、很厉害、真乖。之类的。像在对待小孩子。弄得你面红耳赤。 …其实季晓真的有被瞒过去吗? 根本不可能。 其他情况,比如心情低落、魂不守舍,都可以用当时在职场中被欺负了解释,甚至如果理解成职场性骚扰,一开始找他要孩子也是合理的。包括那个沸沸扬扬的热搜,也可以用他不看娱乐榜单解释。但是,后来呢?你在家待业、找工作,这段时间在床上表现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但好歹还能忍住,后来、一开始在奥瑞还很正常,到了去晟奇突然…变成这样了…!根本止不住…!!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他是瞎的聋的还是傻的吗? 今晚明显变得粗暴了。 也知道不发生的话什么事都没有。 但每天跟丈夫之外的男人接触,每周末回家的时候反而拒绝伴侣吗?做不出这种事。何况按理来说会更怀疑吧。 而且季晓最近在打算辞职。说是想去找你。 …不能让他过去。 叶青从来没有说过要你离婚。他的态度是当你的丈夫不存在。但你能感觉到。他非常乐于制造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痕迹,让季晓主动发现这件事。 对他的心情很复杂。比起畏惧更多是疲惫。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已经发现了。只要自然地靠近他,一切都会很温和,会考虑你的感受,会好好跟你说话;一旦试图远离就会变得非常不稳定,不惜代价不择手段,把你反抗他的全部理由摧毁掉。这一步已经到达你的临界点,再违逆他下次会做什么?你已经不敢试了。 ……疯子。 他真的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境地的?事情变得非常糟糕。回过头看,分明变成了一开始最抗拒的情况。独自离家在外,和已婚有子的年轻富豪保持可耻的关系,白天当秘书晚上做情人。非常可耻。到现在仍然觉得可耻。每次和叶青一起下车都听见数不清的窃窃私语和悄声打量。这些声音和视线比身体上的遭遇更让你痛苦。甚至比夜晚游轮上的那些聚会更讨厌。比偶尔和男明星在一起、被他踩住身体和扇耳光的羞辱更讨厌。你不理解为什么叶青总要把这种事带到大庭广众之下。之前只是小众的场合,聚会,或者饭局,至少都是内部人员。现在呢?是在公司集团。一整栋大楼。所有员工都听说过你。所有员工、每天、都有机会看见你穿着制服从董事长独子的豪车上走下去,垂首跟在那位风流贵气的公子哥身后,和他一同走进高层专用电梯。 晚上回去反而变成放松。 可能就因为白天绷得太紧了。 晚上开始自暴自弃。 他当然非常高兴。 ——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好像过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对劲了。身体飞快的先于意志沦陷。之前以为回家压力就不会那么大了。但现在、回家,和丈夫,——你竟然也感到压力。 过程当然是快乐的。 但是和之前相比太不一样了。 季晓一定发现了。 你不解释,他就不问。装聋作哑。 这也是让你情绪岌岌可危的原因之一。 ——为什么? 为什么不问?到底在想什么?包括他半句话也不多问多提这点也让你感到困惑。你当然相信他不会伤害你,甚至可能因为信任,但信任到这个地步吗…?你老婆好像出轨了…?每天晚上○○○…?该问还是得问一下吧……?这些男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到底都在想什么?没有一个你能搞懂的。 可能就席哥还好一点。 虽然性格有点坏。 幸好他没有跟叶青联手。席重亭跟叶青联手的话、…你稍微想象就不寒而栗。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氛围还是觉得恐怖。绝对一天都撑不下去。 …别想了。 再想下去又要出门抽烟了。你避开残留湿漉凉意的床单,躺进爱人怀里,慢慢地抱住他。他自然而然地抬手揽住你的腰,重新把你按回怀里。他身上仍然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那晚你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席重亭随意提起最近要去临市出差,反正都要花油钱和过路费,不如每次捎上你一起,刚好顺路。季晓当时在给你夹菜,说那敢情好啊老婆你怎么看?你感觉气氛不太对,向斜对面看一眼席重亭,向身侧看一眼季晓,自然地笑道:“我都可以?其实高铁票也花不了几个钱。” “席哥的车坐着更舒服呀。”季晓也笑着说,“还是专车呢,老婆,大老板亲自给你开车。” 背后渗出寒意,表面还在若无其事地低头吃饭。今晚他和朋友各做了两道菜。他给你夹的是自己做的那一道,勾芡相当完美。味道很不错。非常下饭。你好像三天没吃过饭一样把脸埋进饭里:“这个鱼香肉丝好好吃哦。” “最近确实手艺见长。”席重亭难得跟着夸一句,语气像领导视察。…他就不要跟着说了吧。你脊背不自然地挺直了。他接着对季晓说,“今晚我送弟妹去?” “…行啊,刚好顺路,老婆没意见我就没意见。” 季晓端碗吃饭,语气一如往常,笑着又给你夹了一筷子菜。 “我哪有席哥做得好?老婆你尝尝这个。” 第58章 第 58 章 04 心脏不自然地猛跳。 四肢倦怠沉睡,心脏与意识先一步绷紧苏醒。呼吸仍然平静。只有心脏在剧烈跳动。噩梦。惊醒才发现眼角有泪珠划过。 勉强从床上爬起来,你的金主已经醒了。 厚重窗帘遮盖晨辉。室内一片昏暗。不远处黑白茶几上、银白轻薄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唯一光源暗暗投下昏沉的影。青年发丝凌乱,睡衣半敞,盘坐在真皮沙发,面对最低亮度屏幕,静音鼠标无声滚动点击。在看工作文件吗?床头电子闹钟显示05:03…凌晨五点。 “时间还早。”你的金主视线从屏幕移开,柔和地落在你身上,轻声说,“再睡一会儿,到时间我叫你。” “…睡不着了。” 你坐在床上,心跳渐渐平复,声音低低的。 “…什么时候醒的?” “三点多吧。”他重新看向屏幕,声气流出一丝疲惫,“海外事务部的邮件,说要紧急处理。” 晟奇的产品在海外市场份额不算高,目前正在开拓阶段。前段时间他就在处理海外营销方案,既然是紧急处理,可能方案出了什么问题吧。 他负责分管的是整套空间智能生态系统,也包括营销方案。和你之前的工作内容有一些交织。海外产品要考虑到当地群众的生活习俗和禁忌,根据当地民众生活习惯进行相当程度的细节改造,各国产品都有细微差异。这段时间他在跟负责海外事务的高管一起处理该系统产品的当地化改造,工作比较复杂。——毕竟是新项目,别管能不能卖出去,方案必须及时出。他算是项目负责人。这段时间非常忙。 是实打实的忙。 之前是商务上的忙碌,要和人打交道。现在就是单纯的业务上的忙碌。有成山的文件要处理。文件本身倒是还好,毕竟管理层不需要会制作,只需要「决策」下属递来的方案。但「决策」就代表担责。签了字就是他的责任。叶青是这个项目群的最高决策人。据你所知,这是叶总——他父亲,叶岳奇——的有意为之。 …大概是想考验他。 话虽如此,实际上就是放权。对于喜欢权利的人来说,恐怕是天大的喜事。 ……但叶青是吗? 和他住在一起之后,你发现他有严重的失眠问题。一开始晚上要吃过量安眠药。最初那晚把你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要自杀,下意识把他手攥住了,他就望着你笑,又无奈、又高兴地看你对照说明书减到正常药量。后来药量就渐渐减少。最近已经不再吃药了。 这个人…。想说到底有什么必要把自己逼成这样。但理由充分到根本无需思考。你们住的这间富人区的高层建筑,他送你的最高有七位数的昂贵礼物,他轻而易举地摧毁和操控你人生的手段。钱与权背后是庞大的能量。获得它的过程或许是痛苦的。但它所能做到的事会掩盖那些痛苦。它可以让痛苦层层叠加,压到更下方的那些人的头顶。 权势带来的是压倒性的、令人迷醉的,掌控感。 叶青或许并不迷醉于这份掌控感。——因为他不经过努力亦可以得到它。他们所生活的就是这样一个轻松的世界。 但他仍然需要更多的权势。来让他做到更多事。 第一次把你带回别墅那晚,他的妻子凝望着你,轻快温和地说,「是因为你啊,黎小姐。」 他们的孩子,叫叶知蘅的小姑娘,在你去之前就吃完饭,当时在楼上琴房被育儿师带着听钢琴曲,玩简单的打击乐器,听说是对孩童的音乐与节奏启蒙。你长到这个岁数还没碰过钢琴。据说小姑娘每晚的启蒙都不一样,有一个固定的课程表,由不同的启蒙教师进行授课。两岁半的年纪,还学不了真正意义上的课程,教师的工作基本就是收钱陪她玩。 所以桌上只有四个人。 为什么会是四个人你也很困惑。 这间别墅、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六层楼加一层地下室。听说是沈小姐的父亲送的婚房。别墅里的佣人也是沈家的。平常沈小姐和她的弟弟和女儿、还有以据说从小照顾姐弟俩的阿姨为首的数个佣人一起住在这间富丽堂皇的别墅。家里甚至有五个育儿师的房间。 ……为什么结了婚的姐姐要和未婚的弟弟单独住在婚房…?叶青反而不住这,只是偶尔回家看看孩子…?…好奇怪。 然后他还要把你带到这里,四个人一桌吃饭。 更奇怪了。 一开始你极力反对,羞耻得面红耳赤:这算什么事?怎么还要领回家了!哪有这样的!根本是对妻子明晃晃的羞辱。叶青摸着你的头发再三安抚,柔声保证一定没事、不会被赶出去——你当时说万一被打出去就不活了——才忍着不适下车。结果一进门沈小姐就友善到几乎热情地欢迎你。身边跟着她那个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弟弟。面无表情地看你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瞪着叶青。 ……还不如被打出去。 吃饭的氛围非常诡异。 他们夫妻俩聊天,内容从两家公司讲到当前政策讲到海外局势影响讲回在建项目,甚至涉及到崇辉地产沈老爷子三房妻女之间的争斗;你和沈小姐的弟弟就一言不发,低头吃饭。 后来你发现这家人之间奇怪的地方还有很多。 比如,叶青和妻子说成相敬如宾都太过,两人的氛围彻头彻尾就是合作伙伴。按理来说不应该,他和岳丈关系却很不错,你见过一面,已经当外公的沈先生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气质跟叶青有种微妙的相似。同理,沈小姐和叶总关系也不错。 ……反过来说就是,两人的亲子关系都很糟糕。以至于双方的家长居然喜欢儿媳和女婿多于自己的亲生孩子。 一般来说有钱人的家庭关系会这么糟糕吗。有点超越你的想象了。 说实话你很担心他们孩子的精神健康。 沈小姐看起来对孩子很关注,是爱着孩子的;他弟弟也是,对小朋友视如己出。 但叶青。 虽然没有任何人要你回避,但你本能地觉得让小朋友看见你不太好,在小朋友出现的时候自己躲了出去。远远看见的亲子互动,…简直像是被陌生小孩抓住问路的路人。叶青脸上的不适应和想脱身都要溢出来了。 …那是他亲生女儿吧?眼睛鼻子嘴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小姑娘很明显想抱他。他不抱就算了躲什么啊? 就是你看得眉头紧皱的这个时候。 他的妻子出现在你的身侧,轻盈而松弛地叫你: 「——黎小姐。」 心脏揪紧了。 你垂下头,一言不发。还是妻子的角色先说话,内容是颇有诚意的致歉。 「抱歉,黎小姐,上次没能帮上忙。那天晚上我给他打过电话,但,…很遗憾,还是在这里见到您了。」 那天晚上,是收到邮件那天吧。 你抬眸望去,勉强对她笑了一下,轻声说:「没关系,是我该谢谢您…该对您道歉。」 她看着你,稍微怔住了。 怎么了? 你消极地与她对视。 相貌极美的女孩个子很高,将近一米八的个头,你看她要仰头。她的年纪比你小一些,比叶青还要小,或许和男明星差不多大。是很难和母亲二字联系在一起的年纪。她对待孩子的态度,也是亲热有余、母性不足。更像孩子的小姨似的。叶青也是,连亲热都不算,像唯恐避之不及、生怕让他带孩子的年轻亲戚。这个家里,夫妻不像夫妻,亲子不像亲子…。你又一次垂下了眼。 沈初曦正是这时说话的。 「您漂亮了不少呢。」她轻声说,语调中是不似伪意的真诚,「眼睛真好看。仔细一看,都要把我摄住了。」 被超级大美女这么说很难不高兴吧。 但当时的场景也让你很难高兴起来。 不远处布置温馨的儿童活动空间,叶青明显在极力忍耐着不把孩子从身上扔下去,沈小姐的弟弟明显对他很无语,蹲在旁边跟小孩讲话。小孩一边趴在父亲身上,一边跟舅舅聊天;而她的母亲站在丈夫的情人旁边,笑盈盈地夸对方眼睛好看。 非常魔幻的场景。 …你只想逃。 但不能逃。所以只能疲惫至极地说: 「谢谢,您也是。」 金主的夫人不知怎地笑了。 「他工作很认真吧?」 「…比想象中认真。」 「之前不是这样哦,很讨厌出远门呢。」 「……」 说这个干什么呢。 理解不了。这对豪门夫妻。一个非要带你来,一个非要跟你聊天。见不得光的关系藏在地下就好了。何必把一切血淋淋地袒露出来?何必这么自然地接受一切?搞得,好像、这种扭曲混乱的关系才是正确的一样。——他们到底有没有替孩子着想?五个育儿师没有一个提醒他们这样不正常吗? 嘴唇抿紧了,难以遏制地露出半分厌憎的倦怠神色。金主的夫人凝视着你,语调近乎恍然。 「…是因为你啊,黎小姐。」 也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什么了。 …… …… 洗漱完时间滑到凌晨五点半,副总裁还在工作,表情已经从认真变得烦躁,点击鼠标的声音变大了。你轻声问:“上午还去吗?” 叶青还在处理文件,屏幕上显示的语言是英文,没听清:“嗯?” 你说:“上班,上午还去吗?下午有一个视频会,和赵总的。”赵总是海外事务部负责人。 叶青:“…”他的表情更烦躁了。感觉随时会忍不住摔鼠标。你缓缓吐出一口气,走过去,从身后稳定地按住他的肩。年轻的副总裁微微一僵,过度挺直的脊背慢慢在掌下放松下去,疲惫地向后软倒。 灰色真皮沙发柔软冰凉,压乱本就凌乱的黑发。 金主仰颈抬臂,轻轻捉住你的手,脸颊靠在你的掌心,看着你的眼睛,低低地叫你的名字: “…黎潮。” 你轻声应了,抬手抚过他的发顶,手臂向下,半是搂着地抱住他的头,柔和地说:“回去睡吧。” 他说:“看不完。”语气仿佛是含冤的,“下午会上要用。” “睡一会儿,起来再处理吧。” 你仍搂着他,俯身看电脑上的内容,长发垂到他的侧颊,和凌乱的黑发缠在一起。他滚动鼠标让你从头看起。大片相似的英文字母看得人眼晕,不过主要内容很明确,是对于之前方案的问题分析以及补救措施,并附上候补的三份方案…每一份都详细得要命。加起来居然有几百页。这谁看得完? 半夜发过来几百页,下午就要开会决策?你都看得眉头紧锁。 “你和赵总关系不好吗?” “海外事务本来是他全权负责。” 冰冷掌心覆盖手背,叶青声气轻柔,脸颊深埋你的掌心,缱绻地吻向手腕。他的唇薄得像两片纸似的,印下浅淡的凉意。 “…这是在给我下马威呢。” 推迟会议?下午的视频会叶岳奇会旁听。撕破脸告状呢?因为这屁大点事?不可能的。到了会上再说因为对方发太晚没看完按下不表?更是蠢得离谱。AI总结由于幻觉率的问题,对于这种体量的、满是细节的方案辅助作用不太大;这么一想还真就只能自己看。找助理提取关键点也是一个办法,但时间太急了。 “不算什么大事。”他从空气中反常的安静和严肃冷漠的气场中察觉到你的态度,轻声安抚,“之后让贺檩做就好。…你困了么?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你试试找矛盾呢?我待会给你拉个表。”你说,“把风险点和专业问题丢给对方团队和各部门负责人讨论,一场会就开完了,结果一定待定。下次开会就能看完。——这方案怎么没有总结?一股脑塞进来一坨,重点逻辑一塌糊涂,他们敢给叶总看吗?” 最后两句是对海外事务部饱含敌意,冷若冰霜的质问。 叶青:就那么仰头看着你。 你:“…?” 叶青:“有总结的。只是没发给我。”他有些高兴的样子,轻声说,“他不想让我参与,已经定好了才给我。” …微妙地感觉到了思维差异。 你刚刚的做法是直接把锅甩出去,程序合理合规,绝对不会担责。但他的意思是…反正都要顺对方的意,干脆随便糊弄过去…吗?所以让助理做。 换成是你一定直接把这个半夜的残缺邮件抄送董事长秘书告状。 “但是也要处理吧?就从流程上应对一下。”你迟疑地说,“他好像在欺负你。” “毕竟抢了他的业绩。”叶青靠着你的掌心,疲惫地闭上眼,“礼尚往来…卖他一个人情吧。” …………? ……你之前、职场上总是有点格格不入的原因…是这个吗…? 但这是可以糊弄的吗…?他是负责人,开会时是要他牵头讨论和做最终决策的啊。完全听赵总的对他的形象来说是一种信任度的贬损。何况场上还有叶总。 “我觉得还是从程序上应对一下比较好…?就算结果内定了,至少要体现出你的专业度呀。”你还是不太理解,“反正都要看一遍的。” 叶青不知怎地又露出了仿佛含冤的神色。 “黎潮。”他幽怨地说,“我看不懂。” 你:“…?” 叶青很无力地重复了一遍:“我看不懂。” ……啊。 对了。 这是他第一次接手实际工作来着。 之前主要是在商务谈判场合出现。 你看得懂是因为你在互联网大厂待过几年,而且刚好做的是相关工作。仔细想想确实,面前这一大篇全是专有名词和互联网黑话缩写的英文文献…说实话,美国人来了都看不懂吧。 怪不得你刚刚说完他表情那么茫然。 话说回来,既然是第一次接手实际工作,他对各种流程,该不会…也不太熟悉…? 你:最好按流程走体现专业度。 他:流程是什么。 …… ……不对。 等一下。 他该不会是真的需要一个秘书吧? 第59章 第 59 章 05 会议结束连贺檩都对你投去敬佩的目光。 由于项目整合,分管领域变更,叶青目前手下没有信任的嫡系团队,之前的支持者大多不负责空间智能生产线;新分配的团队尚待磨合。——不然也不会除了你没人看得懂这份营销方案……。 总之,你的同僚目前就是以下两位。 你们仨有个工作群。 群主陈文谅,行政助理,负责日程、会议、差旅等日常安排,兼职私人司机(公司事务有专职司机);管理员贺檩,正儿八经名校毕业的管理学硕士,主要负责业务分析处理,负责数据可视化和决策简报制作等文书工作,很巧,跟你是校友。加上管理员你,…战略执行与业务协调。 实际上这个新项目根本没有这类工作。业务协调项目组建期间行政总监自己就做了,至于战略执行……这到底是什么啊?? 但总之你就是直属VP的战略秘书。 每天的工作是拿着陈助理给的行程单面无表情地通知叶青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然后不管他去哪里都跟着。 工作量为0。 还要在办公室桌下给他○○。第一次弄完,出门和表情躲闪的同僚对上视线,心情比想象中还要麻木。还对他平静地笑了一下。 这次会议的流程和发言稿你是和贺檩一起写的,他对这方面也不太熟悉。你居然承担了80%工作量。两个人从早上九点一口气工作到下午两点,好悬赶上两点半的会议。 在你看来这个工作量就还好。 但做完你的同僚一副震撼的敬佩表情,言简意赅简单粗暴地跪了。 “——黎老师牛逼!” ……离席好一会儿,你才发现自己嘴角上扬,一直在笑。 心情奇异的高涨。 很难说是高兴,但终于不再沉重得只剩压力和耻辱。 没有辜负这份工资。 不是作为被董事长的独生子强行塞进公司的玩具,而是真正在工作的员工。 你终于在做有价值的工作。 …… …… 视频会议结束,叶岳奇先离席,他紧随其后;而后赵尚退出视频,各部负责人陆陆续续离场。走廊脚步重叠,尽头电梯空旷,电梯门打开,镜中映出截然不同的两个男人。年长者冷肃简朴,年少者浮薄矜贵。 从气场到相貌毫不相似。 银白对开门缓缓闭合。 闭塞的空间。 气氛凝滞僵硬。 先开口的是年长者。 “稿子不错。” 晟奇集团董事长的音色并不似常见上位者的磁性低沉,而是声带稍微发紧、发声位置靠上,给人感觉过分年轻的音色。 这也是他的相关视频总在网络爆火的原因之一。 反差。有梗。夸张。 但他本人在生活中冷肃到接近刻板。 从小到大,这可能是叶青第一次听到他的表扬。 他漠然地保持沉默。 仍然是年长者先开口。语调平稳安定。 “她做的?” 没有具体指代。但对象很清晰。 叶青漠然地回应:“是。” 冷肃到接近刻板的年长者注视银白如镜的电梯门,微不可察地颔首道: “是个贤内助。” 三十一层到了。 银白倒映涟漪的人影。电梯外黎潮白衣黑裙,视线先与他相对,露出一道浅浅的微笑。…难得见她笑。而后视线落在他背后的男人,垂头叫:“叶总。”叶岳奇对她点头。电梯门闭合上升。他走过去轻抚心上人的发顶。 “收拾一下,我们回家。” 半分惊讶的神色。视线相对,双颊刹那烧起热度。她再度垂下头。 “现在就去吗?” 今晚有一个局。本来打算玩点别的。 但她应该很累了。 “不去了。”他说,“回家睡觉。” 一觉睡到半夜,群里有人发消息问他哪去了,他回开会,工作走不开。大家纷纷表示遗憾。与此同时收到林秉的私发信息。 『十一点走的。等了一晚上。』 『没告诉他吗?』 依然是没必要点明的对象。 屏幕荧光昏暗。怀中人发出细碎的抗拒呓语,撒娇似的埋进他的颈窝。像是被光晃得难受。他放下消息,一下一下地、轻柔温和地爱抚心上人光滑的脊背。黎潮很舒服似的发出轻颤的呼吸声,双臂紧紧环绕、依赖地将自己送进他的怀中。 ……满足。 几欲喟叹的满足。 身体陷入床榻,全然地。全然地放松下去。 时而搔过侧颊的、发梢残留湿气的墨色长发。 颈窝湿润绵长的呼吸。柔软贴合的洁净肌肤。交渡温暖的体温。掌心纤细的腰身。雪白的床榻上缠绕在一起的身体。 …从没有和谁一起过夜。 以为会睡不好。但在她身边睡得格外沉。 不需要吃药。 橙花精油混着沐浴露和身体乳的气息。亲手涂抹。偶尔涂到最后要再洗一次澡。洗过澡后仍然是她的味道。浅淡的、皮肤深处散发的。萦绕着安心的气息。 想抱她。被她触碰。更进一步也不错。但还是拥抱最好。不过她喜欢○。最后会哭。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主动地缠着他拥抱。所以他也喜欢。 把她揉进身体里那样半是恍惚的渴望。恒久地在胸口盘旋。 两个人都发现了。 某种致命的吸引。下了蛊一样。身体和魂灵一同被红黑交缠的线牵紧。黎潮拥抱他时迸发的更多是激情。但他想要的是…。 …触碰。 确认她的存在。 最喜欢被她触碰。 偶尔被无意识的撒娇。胸口会传来扩散的悸动。 但不满足。无论如何都不满足。拥抱、接吻、上床,逼迫她臣服,看见她哭泣。一切短暂的满足带来更深更强烈到发狂的不满足。想要更多。不是那天激烈到憎恨的告白,不是人偶般麻木的妥协,他想要的是——…。 …是什么? 确信的是并不想要她离婚。她和老公如何上床亲密都无所谓。因为他自己这边也没有离婚的条件。其实想要孩子,作为牢不可破的把两人拴在一起的锁链。但她一直在吃药。想过要不要换掉,有一次已经打算换掉,又在最终时刻放弃。 …她受不住。 已经岌岌可危的精神会彻底崩溃。 …… 起初以为想要的是她的身体。身体得到了仍不满足。于是以为想要长久的关系。保持定期联系。后来或许是想要朝夕相处,但把她接进家中、日夜共处,仍感到深深的、深深的、**深不见底的沟壑般,愈发深重的恍惚的不满足。 想要更多。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吗?」 黎潮那天跪在他的脚下,叫他主人。 那一刻首先感到的是绝非满足的眩晕。 难以呼吸。一段时间的意识消失。 …何时感到**稍微填满呢? 是畏惧时她软弱的求助。视线中她垂首偎紧的逃避。登顶后她蜷缩的依赖。午夜时分她无意识的拥抱与呓语。 每晚的接触并不让他满足。很爽快舒畅,但对他来说并不比相拥满足。 是黎潮想要。 有时她对于○的依赖也让他感到眩晕。 确实是有意为之。他的目的。 让她依赖他。 让她难以离开。 把她变得面目全非。 …… 某处蜿蜒空洞的裂隙。深不见底。时而听见风穿过胸口,涌动在裂隙之间轻快的呼啸。不满足。不满足。愈是相拥愈不满足。即便她生下孩子也不会满足,即便她臣服脚下依然不满足,即便她从身体到魂灵全然屈服也不会满足。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要用什么东西塞进去填满。然而撕碎吞下仍不足够。某些时刻裂隙中空洞的风声像迟迟无法进食的魔鬼毁灭的尖啸。但她被压垮崩溃的哭声仍然并不让他满足。每一次撕碎她的一部分试图填补裂隙,都让它裂得更长,更深。更加幽暗。需要什么东西把它填满。和她有关的。她的。只有她。能够。 …… 但那是什么呢? 求而不得的,再怎么靠近她,仍然隔着银河般遥遥的天堑,难以真正靠近的东西。 可能是今天她浅淡的微笑。 可能是、那晚把药从他掌心夺走时慌张的声音。 可能是那天下午、站在沈初曦身侧,从门外望向他时拧紧的眉,眉眼间冷淡的不赞同。 可能是从他身后倾过身、凝望电脑屏幕时,发梢缭绕的晃动旖旎之间,疏凉而凛然的侧颜。 ……但那是什么呢? “…黎潮。” 呢喃着的气音。 仍然不足够。仍然想要的东西。 “黎潮…” 橙花浅淡的香味。温暖。掌下切切实实的柔软触感。蒸腾的温热的水汽。肌肤贴合相拥。 “…黎潮…” 想从她身上得到的。无论怎么都。不择手段也要获取的。 究竟是什么呢? …… 贪嗔痴、怨憎会、求不得。 数年前叶堇死后葬礼超度,寺庙住持说他此生执念深重,定会害人害己。那时他心想连个生辰八字都不问,能看出什么东西?八成骗人花钱消灾。但大师只是长叹一声。叶岳奇在他身后,面无表情,一声嘲讽的冷笑。第二年他遇见黎潮。断联后结婚生子,婚礼当天高朋满座。他想要是她还在上海,或许可以见她一面,但IP显示她或许回了老家。可能是辞职。可能和她动态分享的男人共度余生。于是好友申请迟迟没有发出。当晚新娘望着天花板出神,他完成任务,中途她突然笑了,看向他问青哥你在想谁?他说沈曜辰。从认识起就野心勃勃、仿佛精力无限充沛的表妹嘴唇颤抖,无言许久,错开视线,平静地掉了眼泪。 那时他对那句判词不屑一顾。 他心想他有什么执念?像沈家姐弟这才叫有执念。一个高中把亲姐搞到怀孕又分手,一个出国四年谈两位数男朋友把亲弟折磨得像条疯狗——回国要结婚了想起后悔又要复合——连向锦昀都要笑着说沈家向来出疯子,说不准有□□的基因,小心遗传给知蘅—— 直到另一场婚礼,宴会厅金碧辉煌,穿白色高领毛衣的旧识站在其中一个疯子身前,神色羞赧而柔和,好奇似的投来视线。 胸口忽地传来仿佛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仿佛一切颠倒错位的强烈窒息。 …黎潮。 翻来覆去。如影随形。梦中无数次相遇。她的眼泪。她的哭声。她的求饶。她的微笑。她的嗔怪。她哽咽埋进他的怀中。她仿佛要把自己燃尽的告白。她疏凉凛然的侧脸。她有时候像是…在替他痛苦似的——轻轻抱住他的柔暖的臂弯。 …… 睡前安心的浅淡香气。 温暖的潮水将他纳入怀中。 …… 黎潮。 …… 再多…主动碰我一下。 不要躲…别怕我。我只是——…不知道、怎么…—— …… …… 跪伏时微微隆起的蝴蝶骨像折断的残翼。 黎潮姿态臣服,头颅低垂,跪在他的脚下,柔顺地叫他「主人」。 …… 贪嗔痴。 怨憎会。 求不得。 …… …… 葬礼上高僧说他此生执念深重,定会害人害己。 第60章 第 60 章 06 睡着睡着突然窒息。你被好像要把身体揉碎的力道按醒,发现叶青又在做噩梦。 他经常做噩梦。 每回一做梦就紧紧抱住你。 仿佛死也不放过你的可怕执念。 或许因为是周一。每一次你离家回到他身边,那晚他都会做噩梦,昨天也是。 瓶子里的安眠药少了很多。 你走的那两天他的失眠更加严重。 “……” 应该不是错觉。 他的精神状态比一开始糟糕很多。而且是越来越糟糕。偶尔叫他一声叶总,他看你的空白的表情…让你不忍再保持距离。 也觉得自己这样很讨厌。 被折磨到这个地步,还要反过来心疼他吗。他活该。失眠应该去看神经科医生还有心理医生。干什么找你治? 但还是抚过梦中压乱的微凉发顶,听着他口中喃喃的你的名字,慢慢地将他抱进了怀中。 你轻声说:“我在。” “…黎潮。” “我在的。主人。” “别、…” “…我在,叶青。” “……黎潮。” “才十二点。继续睡吧。” 你环住他清瘦的肩。他身上的气息愈发淡凉,背后却满是冷汗,像坠入冰窟、刚刚勉强从水中捞起似的。向上一抹,发根都全是汗。…还开着空调呢,别再感冒了。你抬手想帮他掖被角,他以为你要松手,又低低地、几乎脆弱地叫了一声你的名字。…你只好继续慢慢拍他的背,柔声安抚。 “会着凉的。你出了很多汗。” “没关系。”他轻轻说,“别松手。” “就一下,我给你盖被子。” “…黎潮。”他的声音在颤抖,“别松手。” “……” “不要走。” “……” “别走。…别走。” “……” 到底想说什么呢?每次都是这样。你就在这里,躺在他的枕边,被他缠得紧紧的,抱着他在安抚呢。说是「不要走」,其实你完全没打算也根本走不了。…可心脏却沉重地坠下去。像从胸口坠进胃里。从上到下,像被一块沉重的大石压着。你也有些喘不上气了。 其实你知道他想听什么。 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真是个蠢货。 自己看不明白的东西非要看。自己做不明白的事非要做。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希望什么、讨厌什么;明明是清清楚楚的东西,却非要拧着来。真想知道他过去的人生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会养成这么扭曲的性格?向锦昀都比他正常。 “…我喜欢你。” 你麻木地、难掩悲伤地柔声说。 “我喜欢你,叶青。…没事的,我不会走的。早点睡吧。” …… …… 你一般和叶青一起在他的办公室吃午饭;由工作人员送上附近餐厅订的餐。晟奇大楼32层,他的办公室在31层,非常大,有落地窗,待客沙发和专用休息室。里侧有一个专门给秘书用的玻璃门隔断的空间,是你的办公处。——其他总裁办公室或许并不是这样。但你决定不要多想。专用休息室有床,布置很像酒店房间。 偶尔叶青有事回不来,你就自己去食堂吃饭。总部员工你只认识贺檩和陈文谅。他俩中午一般一起吃。找他们做吃饭搭子显然不合适。所以你还是自己吃。 这天也一样。 都知道董事长的儿子找了个女秘书,都知道俩人白天一起上班,晚上一起回家。但每天大概也就那么一批上电梯的职工能看见你,你总是低着头匆匆跟在叶青身后。这种情况下、能记住你脸的人其实很少。 食堂又很大。 晟奇也是有不少独行侠的。自己吃饭不算很奇怪。 所以迄今为止,还没人对着你指指点点。 转折出现在这天中午。 临近午饭时间,叶青有一个临时行程,陈助理拉着他出门,你独自留在公司吃饭。同样失去饭搭子的贺檩和一个女孩一起去食堂,看到你就跟你打招呼。——他身旁的女孩盯着你看了好一会儿,等他要走了也没跟着走。贺檩尴尬地拉她的手。她这才迟疑地叫了一声:“…黎潮?” 有点熟悉的声音。 你一怔,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视线相对,她的视线逐渐从怀疑变成震惊。 ……大学的同班同学。毕业后进晟奇工作,每天在朋友圈发乙女游戏男主角的女孩子。你经常给她朋友圈点赞。 之前你问过她叶青的事。那时候没想到他会神经到把你搞进公司。现在遭报应了。看表情、对方很显然知道你就是传闻中那个被包养的秘书。…印象中是跟叶青的助理关系不错才知道那么多;原来助理指的就是贺檩啊。 对了。贺檩跟你也是校友。 你居然忘了这码事。果然是最近经历太多了。 “…好久不见,尹虹。” 你平淡地对她点头。 她的表情更震惊了,看看你,看看贺檩,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贺助理——可能是跟她搬弄过什么是非——尴尬得要裂开,面红耳赤地又去拉她的袖子。 “小虹,要不咱先走吧。黎老师还要吃饭呢。” 尹虹一动不动,定定地原地站着,见你面不改色,又垂下头去吃饭,脸上震惊渐渐变成了失望和难过。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吃完饭回办公室,贺檩追过来跟你道歉,语气惴惴不安。你没太理解,说没关系。他还是反复反复地道歉,样子异常紧张不安。你这才意识到,他是怕你对叶青…吹枕边风。 他是叶青的私人助理。 叶青一句话就能让他转岗。 “…不会跟叶总说的。”你疲惫地说,“真的没关系。” 他还是不信,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地回去了。 大概又会和你的大学同学搬弄什么吧。仔细想想实在是很合理。毕竟是同校,在一个公司,多少会互相照顾。这件事之后会不会又传到其他校友耳中呢?你大学就是在上海念的书呀。 毕业后很多人都留在这里。你逃离过,现在以令人不齿的姿态又留下来。 可能也会有人羡慕吧。毕竟赚得实在很多。 …… 办公室冷风开着。 最近临时请假录新综艺,头发染成银蓝色的男明星姿态懒散地坐在黑色真皮沙发,双脚搭在透明茶几,抬高手臂、百无聊赖地在玩电子游戏。 综艺取景地离晟奇很近,车里没有室内舒服。休息时间他常跑来吹空调。 上次就是这样。 叶青不在,被他带去游轮弄得很狼狈。你的金主之后很不高兴。当天晚上在浴缸里仔仔细细地替你按摩了许久;昨晚本来预计要去玩的场也没去。 多少有点对他不满的意思。 你低下头,礼貌问候: “向先生。叶总现在不在公司。” “我知道呀。”他仰躺着,亮晶晶的头发压在沙发,眼睛盯着高处的手机屏幕,指尖动的飞快。“来找你的呢,姐姐。” “……” 按理来说不应该。 但胃里坠着一块。沉甸甸的。喘不上气。 没力气和他虚与委蛇。 “…今天没心情。”你低声说。 男明星一怔,指尖停了,银发仍靠在沙发上,垂下眼皮望向你。 你移开视线,嘴唇颤抖,悲伤地看向地面。 神色和以往不一样。不是隐含尖锐反抗的倔强。好像只是…纯粹地感到悲伤。 银发男生不知所措地放下手机;顿了顿,把双腿从茶几上移走;又顿了顿,身体坐直,站了起来。 “…真的没心情。” 像女孩子一样温软修长的手落在肩头,你偏过脸,不想被对方看见表情,还是静静地掉了眼泪。 又要说很过分的话了吧?是你见过性格最恶劣的人。每次、都挑一大堆最难听的话羞辱你。床上的反应很稀薄,从不做到最后。更喜欢打你的脸,喜欢看你哭。 性格糟糕的银发男明星把手放在你的肩上,像要把你揽进怀里。过分甜腻的气息笼罩下来。你没有摇头推拒的力气,站在原地任他自身侧环住腰,半是推着地走向休息室,轻轻地重复。 “今天不要了。向先生。” 休息室的床、稍微有些坚硬;坐上去发出嘎吱的响声。两人并肩而坐。你的金主之一伸手捧住你的脸,引导你转头看向他,你无力反抗,看着近在咫尺贴合的男人的腿,嘴唇轻颤,凄楚地抗拒: “身体不太舒服,…您会败兴的。” 银发男生捧着你的脸吻下去。 没有接吻的心情。非常难过。眼前反复重播女生定定地看向你的目光。和其他道听途说的人不一样。不是轻蔑。不是好奇、半是恶意的窥探,不是背后嬉笑私语。她就站在你的面前,叫你的名字。一动不动地看着你。眼里浮现出彻骨的悲伤与失望。 大学时你的成绩很好。 女孩子们有时候会问你借笔记。那时跟你还不太熟的女生很夸张地说你的笔记最工整,都可以卖出去啦。你被她夸得不好意思,主动把剩下学科的笔记扫描件也发给她。被狠狠一通夸赞。她说你简直是她的女神。 毕业之后,同在这个商业园区的互联网大厂工作,作为同班同学、偶尔小聚,她总是和你坐在一起。 人生中总有一些不常联系、算不上朋友,但彼此欣赏、彼此关注、彼此暗暗羡慕的对象吧。 你从这里逃走了。但她还留在这里。高薪独身,远离家乡,独自在职场上努力。她朋友圈发了很多生活日常。工位上的棉花娃娃,屏幕中的赛博男友,她参与各类展会,她世界各地旅游,她晒出个人所得税截图。她年年升职。晶莹洒落的碎片像是人生中的另一种可能。你羡慕她,总会给她点赞。偶尔会想,如果当初选择留在这座城市,会不会也这样自由潇洒呢?其实你的生活也很幸福,你不后悔离开这里,但人总会幻想自己没选择的那条路。——她会不会和你一样呢?婚礼上她双眸含泪,你穿着婚纱向她敬酒,她感动到哽咽,说她对爱情的最高想象就是你和…季晓。 然而婚礼宴会厅明亮灯光下含泪的眼与公司食堂嘈杂中一错不错的眼重合了。 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不敢置信的表情。 难以言喻的震惊。难以言喻的悲伤。难以言喻的失望。 从头到尾她只说了两个字。 ——「黎潮?」 像是在说「怎么会是你?」 像是在说「为什么是你?」 没有背景、小镇出身、天坑专业的女孩子。要花多大的、多大的、多大的力气,要付出多么、多么、多么拼命的努力,才能走到这一步,站在这栋大楼里呢?无数个加班到崩溃的夜晚,无数个孤独难捱的夜晚,无数个恨不能放弃努力的瞬间。你们是捱过了那么多那么多的苦楚,才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这份工作多么令人恶心啊。可你们坚持下来了。这还不够令人骄傲吗?——这条堂堂正正的路有多难,你和她最清楚。 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谁不知道哪条路最好走呢? 向下就好了。 一路向下。坠到最底。 深渊的河流满是溺毙的美艳的大把大把的金钱。 可你曾经是和她一起逆着河流向上走的人呀。 尹虹站在原地,在同伴的拉扯下执拗地等了很久。 直到你平淡地低下头吃饭才离开。 你知道她在等你的解释。 可你——在她拼命努力的这座大厦高层,奴颜婢膝、温顺驯服地○○已婚高管的○○;欺瞒丈夫用身体换取金钱;被著名的玩咖男星压在总经理休息室的床上的你——又能解释什么呢? 连拒绝的理由都是:「您会败兴的。」 能做到的最多,只有在俊美到不自然的绯闻男友掌下偏过头,不让太多眼泪簌簌而落。不让这份苦楚的悲伤也成为上位者感到快乐的一部分。 第61章 第 61 章 07 “…要不要试试?” 甜腻的清亮音色。伴随着啄吻落在唇瓣、侧颊,沿着泪痕温柔向上,落在簌簌落泪的湿润睫羽。你寂寂地睁开眼,大明星俊俏到仿佛散射光芒的脸投入视线。 表情半分无措,语调难得迟疑。你稍有些恍惚地意识到,这是今天触碰你后他第一次说话。 “试…什么?” “…姐姐你,要是特别难过的话,…” 黑白分明的眼睛垂下来俯视你,手指半握成拳、探出一弯指节,女孩子般柔软的指关节轻轻触碰肌肤,抹去湿润泪痕。银发男生的声音有所顾虑似的,反复斟酌迟疑,“我这有…能开心起来的……” 话到终途,忽又突兀停下。半晌,笑道:“…要不要请假陪我出去玩?” “…去哪里?” “逛个街,吃个饭,游乐场之类的?” “啊。” “不是吧。”他笑了,“在失望吗?以为我要说什么啊姐姐。” “去CLUB、会所或者游轮…吧。” “姐姐想去吗?” “…今天不太舒服。” “那是在失望什么呀。” “……” “…想试吗?”沉默中他的声音稍微低下去。 “……” “……姐姐?你、…”向锦昀的声音愈低了,拭去脸颊泪水的温热手指慢慢地捧住你的脸;凝视着你的眼睛,问,“……你确定吗?” “……” 你怏怏地移开视线。 “说话呀,姐姐。”男明星说,“到底什么意思?” “…特别难过。”你轻轻地说。 向锦昀:“……” 向锦昀:“……” 向锦昀:“……嘿。” 他突然间笑起来。 “有意思。”他说,“那你要不要陪我出去玩?” …… …… 平静的自暴自弃。 心情跌入谷底。丈夫可能发现了。连续失业转岗两次。主角是你的爆款新闻在网络上大肆流传。白天在窃窃私语中若无其事工作。晚上在众人凝视下各种酒局辗转。半夜应对一个精神非常恍惚的病人。以为能从工作中获得一点成就感,结果成就感来源之一的同僚在背后搬弄你的是非。并且被互相憧憬的女孩子直接发现在做自甘堕落的情妇。 以前至少在家是开心的。 现在呢。 每周从早工作到晚连轴转一天没有休息。 大学同学发现你在做董事长独子的情妇的那一瞬间,一部分精神世界终于无声无息坍塌下去。 …… 什么都可以。谁来都行。去哪都行。 …… 你太累了。 …… 盛夏天气炎热。同行者出门戴黑色兜帽和黑色墨镜,只露出银白卷翘的乱发和线条精致的下半脸。或许和职业有关,散发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即便穿着麻袋蒙住脸走出去,看起来仍然非常帅气。 今天并没有穿麻袋。是一件设计感很强的无袖兜帽外衣,内搭是基础款白T,手臂线条肌肉走向很明显。大概是潮男专属的休闲风。 走在路上就像探照灯照射一样明显。 车库里是一件没见过的新车。 大红色跑车,还是两门两座,底座很低。常规车门。不像之前那辆向上开,也不像叶青那辆是对开门。 “我还有一辆鸥翼门呢,姐姐。”大明星散漫地替你拉开车门,绕回驾驶位。车门打开,副驾驶一方打着蝴蝶结的典雅橙黄礼品盒。你微微一怔,看向他。 “……” 男明星缺乏表情地看着礼盒,似乎不打算解释。 “抱歉、向先生,…或者这回还是算了吧。” 是两座车,没办法坐到后面。这个明显是送给女孩子的礼物,因为你把它放回后备箱不合适。 应该是女朋友吧? 没听他提过。就算有也没必要跟你提起。但应该有那种对象的。毕竟从来不跟你○○。他们这个圈子、这种事很常见。 送礼物的对象,一般来说都是女友。 对床伴一般是打零花钱。 但金主的朋友反应很稀薄。 “上车。” 是命令的语调。你垂首贴着礼盒的边缘坐下,关上车门。坐稳才发现他仍然看着那方典雅的橙黄。 …没力气说话。平常可能会问一句。但今天不想说。 寂静中,车窗外掠过熟悉的景象。 这是第几辆不同的车、第几个不同的人呢?果然要来大城市见世面。同样的景象,从不同的窗户看出去,好像完全不一样。 时而是尽收眼底、操盘局势的运筹帷幄;时而是风驰电掣、游戏人间的落拓不羁。独自搭计程车的时候,就只看见熙熙攘攘,人潮汹涌。世间百态。 终点停在不算很远的地下停车场。 江对面常看见的高楼大厦之一,对外开放的综合性商业场所。人不算多。电梯里零零散散、都是值得出穿搭教程的时髦男女。要去哪里?这里、会所、餐厅和酒店都…——…… 脊背瞬间绷紧。 本以为抽干气力的身体刹那涌上热度。双眼睁大了,全身上下一同僵住。想攥住他的手,但电梯里还有人,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因此激烈的情绪只是徒劳冲击着胸口。 银黑色内装的宽敞电梯。 三三两两的结伴男女。 角落,身侧戴兜帽墨镜的男生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你的视线。指尖漫不经心地上下滑动短视频。 …… 长及小腿的黑裙下摆无风摇曳。 腿间窜过冷风。 他还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吗? 这里有监控录像………! 比起公共场合被触碰的屈辱,更先想象到人生彻底完蛋的毁灭性场景。继而忽然感到温和的倦怠。——你的人生不是早在碰到叶青的那一刻就已经完蛋了吗?尽管无论如何,在这里和当红男星玩限制级的情○,被曝光出来都是更进一步的毁灭。 像是一场目标错误的游戏。 像是、有一个要把你彻底毁掉的主线任务。 现在进度条到哪里了?身体、家庭、事业、社交,接下来终于到社会层面了吗?也不错。 ……电梯停稳了。 抚过刚刚揉乱的位置,好心帮你整理揉皱的裙子似的,伴随一声哼着歌似的声气。 “走啦,姐姐。我们到了。” 他摘下兜帽,手臂上移,揽住你的腰越过人群,走出电梯。 是一家酒店所属的餐厅。装修风格和那天梁钰带你吃的粤菜很像,似乎是同一个老板。西式下午茶,落地窗边,不算是包厢的银白色半圆空间,服务生在一旁随侍。坐下后墨镜推到银白发顶,露出一张浓光四射的脸。那男生看呆了,半晌没说话。但你没有注视服务生表情的空闲。 头发染成银蓝色的男生腿贴着你的腿。 “姐姐想吃什么?天太热了,吃点冰的吧。” 脸颊热度滚烫。 他的身体刚好前倾,半趴在桌上,手肘支着头,侧眸看向你。或许能挡住自上而下的视线。但会不会有偏差呢? “…可以呀。” 声音勉强保持镇定。 仿佛还有微笑的余裕。 异性的手掌、挤压间渗出烘热的汗渍。 …… “我要橙子味。姐姐喜欢什么味道呢?我觉得青苹果味很适合哦,又涩又甜,脆生生的。” ……,精神上却静静地沉溺下去。是讨厌的。可神经舒缓早有预料的惫懒。 生理泪水在眼眶打转。表面上仍然配合完美。 “嗯,我想要小份。” …… 眼睛、轻轻抬起,寂静地望向他。 那副表情,若非眼里将跌碎的泪光,便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爱侣之间的微笑。 …… …… 演技。 王子安不愧是大导演,眼光毒辣。 确实适合当演员。 ……忽然间的意兴阑珊。 对那个人怎么不这样呢?被那个人一碰就什么都忘了,恐怕是装不下去的。上回在游轮,被他碰时一直在哭。被叶青亲了两下就视线迷离,眼里仿佛再容不下第二个人。 这一对爱侣两情相悦,组局拿他寻开心么? 侍应生离开了。 他舔去指尖湿痕,拿纸巾擦干手掌。身侧人仍在注视他,眸中闪过迟疑的困惑。 “感觉到了。”他无聊地说,“看来姐姐今天确实没心情呢。…搞得我也没心情了。” 很配合。 但表情比被凌○还要难过。 本来还想安慰她一下。可能不需要吧。 从头到尾都很无聊。 要是憎恨的抗拒,他可能还想玩玩。但她眼里暗暗无光,唯有静默的妥协。谁对纯玩具有兴趣? 她在叶青面前不是这样。 恨意。依赖。刺骨的尖锐之中,总有一抹影影绰绰的细微情感。 ……想安慰她的。叶青不就是这么做吗?这女人是○○的深渊。喜欢○○到罕见的地步。天分好到过头。在外面玩玩之类的。刺激多了就会忘记一切吧。 偏偏今天真的不想。 也不一定。换成那个人或许就想了。 眼睛里根本看不见他。 他长得应该比叶青好看吧? 无聊。无聊。无聊中交杂焦躁。 正体不明的轻微焦躁。 想打她。想打人。皮肤的深处在发痒。想顺着后脑与脊椎的交界处,沿一线割破撕碎。把意识从一层一层一层一层数不清的皮肤组织和肌肉中淋漓的撕扯出来。把掌管思考的位置彻底捏碎。 每次看见她都会变成这样。就是这么把一个又一个男人钓起来么?像是拴着一根线被随意拉开扯去,时而拉近尝到一丝甘美,时而发现热源像水中倒映的碎月,那一丝甘美只是他的想象。实际上她只是从高处垂下凄滟的视线,在凝视某人的间隙,微微地瞥过他一眼。扭曲的期待与恶意无处落脚,一片虚无中空荡荡地盘旋。昨天某人故意放他鸽子,态度不言而喻。出发前想着把东西当分手礼物送她;临上楼想到那晚刺痛的滚烫,他心尖忽感灼烧,又把礼物扔回去。黎潮那副死人样确实无聊,但他总有手段让她有反应。 可这次她一脸沉重得让人喘不上气的悲哀。 …不知道堕落至濒死时是否也是那副表情。 她那副表情。就好像,迫不及待地,…在等着谁去…… 甜点上齐了。 侍应生一边介绍原材料,一边用花哨的手段展示一道味道差强人意的精致点心。向锦昀心不在焉地支着头,思考吃完饭是送她回去还是执行原计划。想着想着,视线便移到她的脸上。黎潮听得一脸认真,时而点头附和,甜点外壳被炙烤燃尽的瞬间,眼里映出赤暖的火光,唇畔笑意分明。 “姐姐?”他托腮望向女伴,“笑什么呀。喜欢要不要再来一份?” “不是,…在想他们怪努力的。”服务生走得不远,黎潮轻声解释,回望过来,眸中还残留火苗摇曳的温柔暖光,柔亮而清晰地映出他的脸。 “代工厂生产成本三块钱不到的东西,都吹成德国进口仿生工艺了。” …原来服务生刚刚在介绍原材料。 “…对了,姐姐是学这些的呀。” “嗯。那个批量生产很便宜的。” 讲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她的声音温柔轻软。 “……黎姐姐好厉害哦,居然知道这些东西。” 正体不明的焦躁与无聊被一阵轻巧的风吹散了。心情毫无征兆转好。男明星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亲昵地去拉女伴的手,硬是要对方把本来要进嘴的第一口巧克力喂给自己,语调哼着歌似的,笑嘻嘻地提议: “下午还是去游乐园吧?” 掌心触感温软细腻,有一点刚刚残留的湿润。 怎么又改变主意了?他的话让你有些困惑。 “…可一开始不是…” “一开始?想把你骗过来○○啦。” 男明星心不在焉地解释,“○○都愿意,不愿意跟我○○吗?打算两边一起做呢,想着要把姐姐搞到○○○○离不开○○彻底堕落来着。”然后从叶青那里抢过来,摆在房间里当玩偶。 漫不经意地说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台词,向锦昀心满意足似的凑过来亲你一口。果香甜涩,白巧气息萦绕鼻尖。你慢慢抬起视线,咫尺之间,银发男生笑吟吟地凝视而来,高高兴兴喂来一碎橘子味的甜点脆壳,轻盈吻向你的眼角。 “很期待吗?姐姐真可爱。可惜这次不行啦。…我们下次再玩那些吧。今天想看你笑呢。” 音色清亮柔软,颗粒似的沙哑甜腻。 第62章 第 62 章 08 同样是缓解心情的游玩,和这个人与同爱人的体验截然不同。 首先,大明星全程软糖似的黏着你。天气很热,走在园区里面被这么缠着,两个人的皮肤融化在一起,困扰远超快乐,很难称得上舒服;其次,他的身份很有问题。男演员时锦的作品播一部爆一部,每部都有大量观众和讨论,他本人的大众关注度也非常高,绯闻女友的爆款头条热度没过多久,并不是可以抛头露面的形象;最后,即便如此他还是要全程用非常夸张的姿势缠着你说一些莫名其妙的影视剧般的甜言蜜语……因为太显眼,哪怕戴着帽子墨镜全副武装,还是被好几个粉丝认出来了。 也是因为太显眼,反而让人不敢冒认。每个凑过来的粉丝都小心翼翼问:「您好,请问是时锦吗…?」 向锦昀就一边懒洋洋地抱着你一边干脆承认。他帽子戴那么严实,真不热吗?你戴遮阳帽热得要命。 他的忠实粉丝都知道你们之间那场沸沸扬扬的绯闻。可能因为你就在旁边吧,最多是幽怨地看你一眼。都管你叫嫂子。甚至有一个粉丝热情地祝你们新婚快乐…。当时大明星像没有骨头一样软在你身上,手臂还环在你脖子上,指尖便抬起墨镜,对粉丝挑起一个慵懒的笑,说谢谢,会的。 …你都不知道他怎么说得出口。 把你当做○女羞辱和欺侮的是他,把你的眼泪和痛苦当做调味剂是他,在你耳边说肉麻的甜言蜜语的是他;最后明目张胆跟所有人承认婚姻谎言的也是他。 像有多重人格。 心情好就高高兴兴地叫你姐姐,黏糊糊地抱着不撒手,好像多喜欢你;心情不好就掐着你的脖子骂你○子,一下一下抽你的脸,像对你抱有恨意。 这个人年纪太小,家里太有钱,事业太顺遂,人生太随心所欲,在不应该的年纪品尝了太多太轻易的快感和刺激。你…与其说是不擅长应对,不如说,其实,差不多已经发现了。 他好像对你抱有某种情感。 …太麻烦了。情况已经很麻烦了。 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回去的路上向锦昀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游乐场在郊区,距离住处很远。要开一段时间的车。夏夜空气凉爽清新,回程路上按下某个开关,亮红色的跑车变成敞篷,一路风驰电掣。街道两侧绿化带装饰灯缤纷洒落,耳畔是呼啸的风,风中夹杂炫彩的荧光。 银蓝色卷发随风飞扬,他在穿梭的风声中哼歌。是你听不懂的方言,软糯柔美,音调婉转。像是一首很老的歌,又像是童谣。 唱着唱着,即将进入市区,敞篷缓缓闭合;比你小几岁的男生冷不丁地说: “是送姐姐的。” …啊。 当下很快就明白了。 该说些什么呢?实在觉得很麻烦。你没有和另一个男人产生情感纠葛的力气了。被送礼物很好。但除此之外各种各样的事情都不对。 “……” “不想要就扔掉好了。”他的声音很平淡,“我知道姐姐大概不会收的。…买都买了,上班背吧。总背帆布袋,看起来也不像他身边的女人吧。” 这说的是什么话啊。给你送礼物是为了让你的身份看起来跟叶青的情妇更相配? 你就很无力地笑起来。 “太超现实了。你们这些人。” “没办法呀,姐姐。大家都是这样的。” 这句话和他之前给你的印象不太一样。 你微微一怔,望向他。夜晚市区路灯明亮,新染的发顶闪出细碎蓝光,从初见起便喜怒无常的大明星神色仍很无聊似的,直视路况,声气波澜不惊。 “对我们来说,你之前的生活才是超现实的呢,姐姐。既然已经走进来,就接受它吧。没人不让你两边都要吧?——他不是很支持吗?” 这话的意思是… “你老公不知道吗?” “…!!” “猜都猜得到呢。顶多不知道对象是谁吧。说不定已经接受你在这里有个家了。” “…不要这么说。”你低声说,“他不是那样的人。只是怀疑而已。” “反正两边都很支持呢。” “…不是支持。” “那就是默认?”他笑起来,“反正叶哥那边支持。” “…可能是误会了。” “哦,我知道。因为是故意那么做的嘛。席重亭眼神就差把你吞下了。你老公肯定会怀疑的。” “…认识吗?你们。” “各种局上见过几面?” “……”感觉距离最远的这两个人居然也认识。好神奇。 “毕竟也算同个圈子的。听说其实很会交际呢。身边女孩子也不少哦。” “你说的和我认识的是一个人吗。”你忍不住吐槽,“确定你们是一个圈子吗?” “诶~?被姐姐发现了。确实是骗你的啦。” 意识到时,氛围已经反常地轻松下去。 道路两侧,高高的路灯投下长长的光影。正红色车身灯下朦胧赤辉。 “…不会支持的。”你轻声拉回原来的话题,“我爱人,他只是,相信我。” 这个话题让你胸口揪紧了。 难以言喻的酸涩。 想到他就会很难过。总是想见他。想抱着他的胳膊,听他说傻话。想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吃水果看电视。想在你们一手打造的温馨爱巢共度余生。 可你已经在另一条路上走得太远了。 回过头去,已看不见来时的路。 叶青在做的,那些你觉得莫名其妙的事。其实无非就是出于这个理由。接受的曾不能接受的事越多,你在这条路就走得越远。知道这份关系的人越多,被发现时越是铁证如山。追根溯源,或许你就不该喝他的第一杯酒。 事已至此,你已回不了头了。 在这里时你很少想起季晓。 就像在家时你很少想起叶青。 不能改变的事,想到只会徒增悲伤。 “姐姐,讨厌我吗?” “…怎么了?” “觉得应该先问一句?被我碰很讨厌吗。还是喜欢呢?” “介于两者之间。” “果然是无感呢。” “…” 严格来说其实不是无感。 是困惑。 搞不懂他这么做的原因。所以会不自觉分析。这算是喜欢还是讨厌呢?显然都不算。 总体来说是舒服的。没有物理意义的伤害、或者非常强烈的违背你的意愿。叶青做的像温水煮青蛙。他呢?又是协助者的身份。不是主谋。 也确实没做过特别过分的事。 …还不够过分吗?想到这里才发现,你的思想果然已经在这种环境中扭曲了。明明最开始连一夜情都不能接受的。 “就喜欢我一下嘛。” “这种事、也不是说喜欢就能喜欢上啊。” “恨我也可以。做什么会恨我?” “…说了就会做吧。我会很痛苦。不要那么做。” “但姐姐现在已经很痛苦了呀。” “不一样的。” 话音落下,他的表情变得有些焦躁。因为话里的意思是拒绝。你静默片刻,轻轻地解释:“没有多余的精力。…真的很累了。” 于是他又平静下去。 最近你的身边都是精神不稳定的家伙。这个格外不稳定。坏掉的定时炸弹。任何一句话说得不对都会让他焦躁不安。 但让他好起来也只需要一句话。 “还是选一边比较好,姐姐。”红绿灯间隙,银蓝发色的年轻男生看向你,逆光的脸轮廓模糊柔和,声音几乎是温柔的,“你不想和没有感情的人发生关系吧?” “…这是…什么意思?”你一时难以理解。 “有点预感。”他的脸转回去,语焉不详,“感觉快了。” “不要打哑谜。” “姐姐这么聪明,应该明白的呀。”向锦昀说,“我好像有点在意你。所以事情变麻烦了。” “…啊。” 你怔怔地说,“这样啊。” 没有提到那个人。但是两个人都明白了。 那个人的脑回路一般人很难理解。但你跟他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能想象到。 “换我就做不到这一步。” “哪一步?” “嘿。”他发出一声哼笑。“第一步就不会做。” “第一步又是哪一步。” “不会让姐姐你结婚的啦。” “……” “肯定要先把你拴住。” “然后自己再结婚吗。这样做会恨的。我讨厌这样。” 又说回刚刚的话题了,向锦昀很高兴似的,声音轻盈起来:“我又没有那个需要,叶哥是自己根基太不稳了才要结婚的。——我可是天才诶,姐姐。” 这话题让你突然想起那个晚上叶青的朋友对他的讨论。说是找他联姻等于结仇。你的反应才慢了半拍,男演员就猜到你想说什么。 “我家情况比较复杂。”他漫不经心地解释,“三言两语讲不明白。” 其实有所预料。明显的双亲缺位感。 这个想法很冒犯,所以你没有说。 道路通畅。进入市区,街道两侧渐渐出现行人。他的每辆车都相当扎眼,跟叶青的豪华商务车不一样,宛如贴着『我是富二代』五个大字。叶青的车颜色低调,不了解车标的路人不会特意去看。但这辆车标是马的亮红色嚣张跑车,换你走在路上高低也得看两眼。 回头率超级高。 你们就这么一路回头率超高地回了天玺壹号。向锦昀只知道叶青在这里有一处房产,不知道具体位置。你平常出门车接车送,对小区不熟悉,给他指路,指得根本不对,两个人手忙脚乱地绕好几圈,最后狼狈地打开导航,差点把保安队引过来。当然,你们很明显是业主的朋友,他们来了也是帮忙指路。从豪车展览般的车库走进电梯,恰好碰见一个像刚放学回家的女孩,身边跟着司机,看见仍然像没有骨头一样黏黏糊糊缠在你身上的大明星,眼睛都亮了,说,“我知道你!时锦!没想到我们住这么近?!”又看看你,兴奋地说:“原来是真的!” 看来他的电影票房确实很高。这位好像是路人。时锦气定神闲地伸手给她签名,你保持被缠住的姿势礼貌微笑。一梯一户。不久后女孩下电梯,大明星贴在你的耳边笑,柑橘、花果、白巧克力的气息倾落而下。 “——准备好了吗?” 铂金主色的电梯,镜面映出雪色般冰凉的凌乱卷发。眼前一瞬间幻视那个夜晚青年似笑非笑的视线,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是一切的开端。或许今天也一样。或许又是一个转折。 镜面分裂,人影消散。走廊空旷寂静。 漆黑房门虚掩,缝隙间溢出使人眩晕的檀木与玫瑰交融的靡靡薰香。 你有清晰的预感。 今夜过后,事情将向更深处滑坡。 第63章 第 63 章 09 那时脑海中浮现的是好友的脸。 工作日晚上九点,应该躺在床上,吹着空调、吃着水果,看她常看的综艺吧。同居的时候会邀请你到她的床上,躺在一起看电影。偶尔会抱住你。说你的腰抱起来很舒服,皮肤软软的捏起来很舒服,真是便宜那些男人了。之类的。 她讨厌你的每一任男友。对季晓不算讨厌,但也称不上满意,就是勉勉强强的「这个还行,配得上你」。在她眼里你到底应该配什么样的男生呢?你时常产生这种迷思。 搬家住进叶青的这处房产,你们还是每天聊天。但你很少再跟她聊身上发生的事。 因为离得太近了。 想见的话每天都能见到。 白天她要上班,晚上、如果没有奇怪的局,也可以说想去找朋友。但叶青一定会跟去。 …这些事,说出来会让她担心的。 她可能会冲过来把你抢走吧。感觉做得出来。 你们是对彼此很重要的好朋友。 ……其实梁钰也有约你过两天去吃饭。你还在犹豫是否要答应。因为大概率是叶青送你。他和金麟是认识的,万一就露馅了呢?说实话,比起自己的事被发现,你更担心当初金麟帮的忙被梁钰发现,引起他们夫妻吵架。她还怀着孕。万一动了胎气呢?听起来金家的父母不太好相处,她一个人住在那一大家子里,生活说不定比你还要压抑。 你不想影响她的心情。 …… …… 盛夏,浔州,工作日晚上九点。 季晓正在吃晚饭。 平常的时间是七点左右,今天吃得晚些。公司有一份突发工作,以为最多一小时就能完成,但程序一运行就报错。最后忙到八点多下班,他也懒得做饭折腾,干脆从楼下餐馆打包回家。 也给妻子发了消息。 『下午好困』 『今晚加班[泪]』 『回家啦。今天吃家常菜。』 她每条都回。 『偷偷摸鱼睡一会』 『[辛苦了][揉揉][摸头]』 『楼下做得不如你做得好吃!』 也有主动给他发消息。 『今天穿这身![图片]』 在公司卫生间的对镜制服裙照片。 『这个好看!下次去这里吧![链接]』 旅游攻略,内附大量风景照。 『想你了。』 各种各样的亲昵表情。 最近给他发消息的频率明显上升了。 黎潮不是特别爱用手机聊天。文字的表达更加书面,她和普通朋友聊天喜欢打字,但跟关系亲密的挚友和爱人,闲下来更爱打视频和电话。 自从调岗,就没有打过一次电话。 妻子调岗的事他知道。 前后两个岗位名称都是助理,但工作内容明显不一样。最开始知道是调入晟奇做总助,他真以为是诈骗。后来工牌下来了,眼看着她发来三十多层的大楼内部办公景象,才恍惚相信居然有这种事。 晟奇是个大平台。其实算是好事。 所以起初他没往那个方向想。 …… …… 檀木、玫瑰、雪松。神经稍微涣散的馥郁香薰。 蓝绿色绢布轻柔环绕,旖旎遮盖双眼。脑后系上松松的结。张开嘴、先吐出的是求恳似的低吟。 “叶青…” “我在这里看着。” 你的金主自身后轻轻按着你的肩,隔着丝绸细致地吻你的眼。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声调轻柔爱怜。 “乖,别怕。不是压力很大么?这样会缓解的…相信我。” 身体、恍惚地舒缓下去。 意识轻飘飘地悬浮。 心情在虚空中摇晃。 分不清喜欢还是讨厌。 习惯了。 习惯了。但是不一样。 这样、今后就,彻底完蛋了吧。 然而这也只是摇晃的、悬浮的,恍惚的意识之一。 脑袋里在想什么呢? 苦闷而疼痛。 感受到空调温和的凉风。丝滑柔顺的床单。眼上覆盖的绢绸。熏香。凉凉的温度。穿梭的风。爱怜的抚摸。自己的手。对方的手。 第三人的手。 何处蔓延的热度。 海上游轮在潮汐中起落。 那夜与今晚相似。 “…叶青…” 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一味地攥紧床单。一味地向他怀中倾靠。枕在他的肩窝仰头,脆弱地寻求他的气息。丝绸绢布垂坠长长的尾。长发在何处流泻散开,柔和的触感掠过脊背。你喃喃地叫他的名字。“叶青…” “我在这里看着。” 叶青不厌其烦地耐心安抚。一点一点地、脱敏训练似的,慢慢地托着你的后颈放在床榻。指尖从肩头滑到掌心,嵌入指隙,十指相扣。他的声音近在耳边,又像隔着一层水面,嗡嗡地从极遥远的高处传来。 “其实叶哥你不要在这里看着比较好呢。” 身前更年轻的声音很无聊似的忽然插话。 “你没发现每次你在,姐姐的状态就很不对吗?你俩的氛围很怪诶。” “……”你的金主无视了他的朋友。 状态仿佛稍微从水面探出头来。 意识朦胧地重回体内。 “把她○○得像在○呢。一刻都离不开你。” 年轻男生的手落在你的腰间。 “还是说——”话到半途,氛围僵硬紧缩,十指相扣的力道加深了。有点痛。年轻男生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不再说下去。而后紧攥床单的另一只手被柔软温暖的掌心撬开,他攥着你的手腕重重地压下来。 “唔…!” 床垫深陷下去,脑后感到一瞬间的柔软回弹。丝绸绢布的结硌到后脑。以为紧随其后的是吻,然而他的唇先压向你的颈。另一只手自然地抓住你的头发向后拉。脖颈和下颌被迫仰成一条拉平的直线。下一秒身上人张嘴咬下来。虎牙触感尖锐,危机感混同着濡湿与暧昧。胸口忽而重跳,脑中闪过某个夜晚鲜血淋漓的经历。与此同时升腾的是双颊发烫的躁动。雪色卷发搔过侧脸。你轻喘着推他。但相貌精致的男明星力气比想象中大很多。回来路上还好好的,怎么又犯病了?像知道你的想法,发顶力道松懈下去,指尖滑到侧颊,掌心捧住你的侧脸。他的声音非常不满,气息落在你的咽喉。 “好过分哦,黎姐姐。晾在旁边不看我就算了,还要一直喊其他人的名字吗?——搞清楚今晚是谁没有?” “…痛…” “不弄痛姐姐就感觉不到我诶。” 他笑了一声,声音还是轻快热情的,声带却绷紧了,你迟钝的意识到他生气了。 “特意蒙着眼睛,不是要把我想象成另一个人吗?叶哥兴趣也蛮恶劣的呢。…所以,搞清楚了吗,姐姐?——我是谁呀?” 笑嘻嘻的语气有点可怕。湿热气息在咽喉徘徊。 听起来像回答错了就要照着喉咙咬下去。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还握着你的手。十指相扣。慢条斯理地、双手交叉,把你的手裹进了冰冷的掌心之间。 哪个人的名字都不想说。 氛围有点糟糕。 刚刚不是商量好了吗?为什么到头来两个人都不高兴?你都没说什么。 你低低地逃避道,“准备好了。” 很明显两个人对这个答案都不满意。 男生弓腰低头、一面咬住你的咽喉,一面含糊地、半是凌○意味地笑起来。 “用这办法…糊弄过多少人呀,姐姐?” 更糟糕的意味出现了。这话多少带着对某人的挑衅。但你没有余裕注意男人之间涌动的不快的暗流。真的发生了。在这种情况下。和第三个人。眼前一片漆黑。谁也看不见的泪珠在眸中盈出。你呼吸急促,难以遏制地发出泣音。不自觉握紧冰冷的手。身上人声气迟疑,不太熟练地小声反问。 “…是姐姐你要的嘛,怎么还哭了?” “…不太…习惯。”你颤抖地回应,话到一半,眼泪又流下去。是经过你同意的事。觉得能承受才答应下来。但是比想象中更——更什么呢?其实可能像叶青最开始计划的那样最好。他会在朦胧中让你忘记一切,然后一切就那么恍惚如梦地飘摇着发生,下一次就不会这么难以接受。但男明星又是存在感太鲜明的存在。他不满于对方对他主体性的忽视。于是你不得不注意到他。 注意到他年轻的、结实的身体,灵活的手指关节,柑橘调的气味。清亮甜腻的声音。恶劣的笑声。细腻光滑的皮肤。 鲜明的触感。 准备好了。所以第一反应大概不是负面的,但是意识太清楚了。可能他的骨头、皮肤之类的都有点像女孩子,刹那间想到了朋友。也和朋友在床上拥抱过。但很明显是不一样的。最本质上就不一样。继而惊雷劈下般分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意识到自己答应的是何等意义的尝试。 一瞬间眼泪掉个不停。 确实压力很大了,想要做点什么。但是这个不对。喝一点酒、或者吃点助兴的东西会好很多吧,像刚刚那样被叶青哄着也行。但现在真的太清醒了,好害怕。在做什么?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发起颤来,全身绷紧了。你清清楚楚地听见男生发出一声狼狈的喘息,而后是觉得你很难搞似的困惑的笑。男孩子的拇指探入眼罩间隙,替你抹去眼角湿润。 “不是吧?刚刚自己亲口答应的。别哭了,搞得我都…要不然今天就算了?” 都发生了。还有什么意义。 想说没必要。但他已经先一步摘去你眼上凉滑的绢布。 灯光柔暖地亮着。房间昏暗。鼻尖萦绕舒缓的熏香。银蓝色的卷发,俊美到超现实的脸。热度正盛,经常隔着屏幕看见。触碰你的是他。电影男主角。魅力四射的大明星。绯闻男友。不折不扣的堕落到最底的恶人。 你有那么几秒被这张脸摄住了。 而后才想起拆穿他的谎言,轻弱地控诉: “…骗子。根本没打算停的。” 明明一动不动,只是想把趁机把眼罩摘掉。 你无声地偏过头,视线短暂与一旁阴影中的某人对视。第一时间看见的是冷淡而阴暗的神色,视线相对刹那,桃花般的多情眼掠过了一抹恍惚的哀伤。 而后被你拆穿的恶人掰过你的脸吻下来,继续了谎言之外的部分。 “被发现了。姐姐真聪明。”好像第三人根本不存在似的,恶人玩世不恭地说,“都到这一步怎么可能停?哭起来格外漂亮呢。——现在可以说了吧?我是谁呀,黎潮?” 其实根本不在乎你的心情吧。只是满足于你因为他而落泪。对方能否承受得住,这些事,恐怕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性格恶劣到生平罕见。 于是接下来的话顺理成章。 “…讨厌的人。” 话音、轻得像要融进风里。 非要选喜欢还是讨厌,一定是讨厌的那一边。 你应该是讨厌他的。 空气倏尔沉寂下去。 一片寂静之中,对方凝望着你,慢慢地、几乎是舒畅地,一点一点吐出了一口颤抖的长气。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微笑起来。 “…就知道姐姐要这么说。”气味交杂的熏香之中,捏着你的脸的年轻男生逆着光,神色平和而满足。他温柔地说。 “那就恨我吧,黎潮。…接下来就是○○了。” 即将融化的硬糖黏稠而甜蜜,扯着暧昧晶莹的银丝缓慢滴落。灼烧般炙热。旋扭而甘美。金黄色的糖丝填满容器。他半缠半抱地将你纳入怀中,温软指尖爱怜般顺着脸颊下滑。下一秒,仿佛要置人于死地一般,分外执拗地缠住了你的咽喉。 …… …… …… 电话没有打通。 意料之中。 她多久会发现呢? 还是已经发现了,不方便接? 第64章 第 64 章 10 哭泣、疼痛、尖叫。挣扎。最后一边推他一边拼命发泄地把指尖深深掐进他的背里。向锦昀攥着你的头发低头咬你,你痛得喘不上气,也去攥他的头发,中途响彻数十道清脆。分不清是○尾还是激斗,激烈到前所未有。但最终时刻也是前所未有的淋漓畅快。好像胸口积压的东西通过这种过激的形式宣泄出去。气喘吁吁、大汗蒸腾,酣畅淋漓。结束后年轻男生撑在你的身上喘,一边笑一边拿拇指抹你的嘴唇,往自己嘴上抹;说黎潮你可真变态,被人又掐又打强○内○还能爽到○○,真是天生的○○——沉沦赤焰顺着嘴角流淌。更多的流焰灼烧腿间,燃透了雪色床榻。这话变成最后的导火索。炽热的火焰从胸膛燃到喉口。你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过度憎恶过度痛苦过度折磨终于找到落脚之地,不知哪来的一股巨力,两手重推猛然把他从身上掀翻! 床垫嘎吱一声重响。膝盖重重压在异性柔软的腹部,全身重量毫不留情残忍下压,你攥着他的衣领猛然拉近距离,手臂高高抬起,终于甩下一记有力的耳光!清脆刹那响彻房间!掌心瞬间蔓延火辣,但胸口激焰熊熊燃烧。你喘息剧烈,双臂下压狠狠扼住他的咽喉。年轻男生半喘着发出吃痛的气音,昏昏光影中汗水浸透的银蓝卷发湿润散开,剔透水珠在鼻尖颤动,脸颊残留掌印,嘴唇还染着火焰般的赤红,唯独眼眸痴迷般抬起——映出光与逆光的你——这画面带来一种纯粹关于美与撕碎的视觉冲击—— “…呜、呃、哈啊……——姐姐、……” 这一记耳光终于打碎了那层面具似的,内核已然被扭曲的玩乐摧毁殆尽的青年毫不挣扎、毫不反抗,只是躺在一片雪色银蓝之中,神魂颠倒般痴迷地凝视而来,在你掌下温顺主动地袒露脆弱的颈动脉。他吃痛的喘息几近诱惑。某处传来清晰的变化。还说你变态吗?你没意识到自己露出的笑容几乎是狂热的。借力起身时全身重量连着手臂沉沉压在他的脖颈——那张漂亮的冲击性十足的脸因窒息而晕开一阵濒死的极度的嫣红妖艳——心脏砰砰直跳,激颤纵情的亢奋——重重坐下的刹那,极度妖艳的濒死魅力仿佛绽开新的一层。 曾让你感到恐惧的兽类般的眼眸流下一颗生理性的剔透的泪。死亡与快感的间隙、琥珀金的瞳孔微微扩张,在这极致的痛与快之中,竟弯起一个孩童般沉湎痴气的笑。 “……你,这样、…真好看呀…” 是呀,多么美丽动人、艳光四射呀。渐渐扩张的金色虹膜映出的你的影像,双眸染赤、长发海藻般散开,唇畔高扬笑意,面颊比浓光更炽亮。多么令人心折、痴迷沉醉呀。谁会不承认它的美呢?可这个勉强拼凑在一起即将破碎的东西是谁呢?这一瞬间一切都像绷紧的弦似的一声一声一声一声崩断了,事业社交理智过去婚姻家庭爱情友情所有的构筑你的一切在这场撕扯的○爱中跌成支离破碎的镜面,每一枚镜面映出一部分你的身影,而后重重跌进琥珀金的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切消失不见。第二场登顶比想象中来的更快。雪白的焰火顺着器官燃至更深的器官。啊啊。淋漓尽致。眼前笼罩死亡的阴影。银蓝、昏黄、殷红、猩赤,雪白,鎏金。眼角滑落晶莹。极美的阴影。那么来吧。濒死的宛如美的具象的——即将被阴影吞没笼罩的—— 肩头忽而压下平稳的力道。 “黎潮。”旁观者轻柔地说,“可以了。” 檀木与玫瑰的冷香。轻吻落在侧颊。榻上湿润蔓延。空调凉风拂过,脸颊一阵冰凉。你不知何时满脸是泪。 叶青温柔地拥住你的肩,轻声重复:“可以了。” 掌心力道慢慢松懈下去。激烈燃烧的焰火柔和地熄灭了。你坐在无声无息的男生腰间,怔怔地望向他。旁观者神色温和平静,掌心落在你的发顶,柔声解释。 “他要死了。” 话音落下,像是对这句话的精准解释,身下人猛地弓身弯腰,猛烈地咳嗽起来。一瞬间的力道差点把你掀翻下去。 可身体还连接着。 什么东西在往外流。 你这才茫然地想起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你差点把向锦昀掐死了。 …… …… “其实我还可以再撑一会诶。” 恢复意识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表达不满,声音嘶哑干涩,刚出生的小狗一样依恋地抱住你蹭来蹭去,“说不定可以○○然后○○○○呢,那样姐姐一定更爽。叶哥你不要太干涉我们好不好?我们有分寸的。” ——有变成杀人犯和受害者的分寸吗? “别动。”你轻声制止,“流血了,我看一下…” 怵目惊心。 掌印,掐痕,咬痕,蜿蜒的长长血道。侧颈咬痕渗出斑斑血迹,背后划痕猩红刺目。伤口黏在床单上。撕开会很痛。想着去拿棉签和碘伏一点点揭下来,男明星已经抱你起身,漫不经心地粗暴扯开伤口。鲜血瞬间涌出。 “没事哦,化妆能遮住。我们洗澡去吧姐姐?” 什么化妆?问题是会很痛。而且现在碰水会留疤。可反驳的点太多了,反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把一个靠脸吃饭的演员搞成这样,多少感到一点混杂疲惫的愧意。自然,这是因为他的引诱与恶劣行径,是他应得的报应。可你如何能心安理得?安静片刻,慢慢抬手捧住了他的脸。 “向锦昀。”你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摇头。 “现在不能碰水,你坐下。” 向锦昀:“……” 男明星神色恍惚,环着你的腰,退后一步,听从指令的小狗一样乖乖坐下。脊背难得挺得很直。 “家里有碘伏和医用敷料吗?” 这句话是对叶青说的。 叶青语调温和:“他家有的。” 内容是和语调截然相反的冷酷。意思是让向锦昀自己回家处理。…半夜三更,要把刚被搞休克的朋友赶回家吗?这个状态不出车祸都难。你无奈地看向金主,他对你露出微笑。 “没关系呀姐姐,”大明星笑嘻嘻地说,听起来很宽宏大量,“我可以自己回去,叫代驾就好啦,我们去洗澡吧。” 语气不太对劲,在故意刺叶青。你又看向眼前人。男明星也无辜地对你微笑。这个笑容和方才瞳孔扩张时迷离的冶艳笑容重合了。他的东西还在里面。…这不是更麻烦了吗?你静默着、露出一点无力的苦笑,转移话题。 “先处理伤口。我线上买药吧,你对什么过敏吗?” “我不常去医院,不太清楚呢。” “之前都吃什么药?” “嗯…也不常吃药诶,姐姐。” 不常吃药…?是身体很好吗。 “有。” 困惑中叶青冷淡地插话,是对最初问题的回答。 “自己去医药箱找。” 由于向锦昀非要缠你一起,最后是三人一块找的。家里东西是陈助理负责采购,两个常住人都不知道放在哪,最后还是伤员找到的。简单处理过伤口就去清洗身体。水面漂浮玫瑰花瓣,激起层叠涟漪。你太累了,累得脱力,洗到一半睡着了,心脏跳得又重又沉。再醒来躺在床上,香薰气息舒缓,男明星盘腿坐在沙发,哼着乡音小调,懒洋洋地替你吹头发,金主半跪在床上,冰冷的手烙在小腿,润滑精油细腻推开。 …… …要做到,这一步么…? 那么多钱,那么多礼物,花在你身上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为了得到你,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今晚、差一点就要死人了啊。 真闹出人命要怎么处理?这种事…这种事——…… 在想什么呢。 模模糊糊地感到一阵麻痹的凄楚。 一切都支离破碎。 “来得太快的…” 嗫嚅般泯入浅淡的风声。 “…走的也一样快吧。” 其实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们掠夺的东西呢? 无非是情感。无非是身体。无非是你对爱人的忠贞。你对他们而言,无非是从他人那里掳来的美艳的战利品,亦或是某种成就感和征服欲的来源。 想要的不是屈服顺从,而是发自内心的沦陷。 金钱、权势、名声、相貌,使人醉心之物会为人附上光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只消付出一点精力,这种沦陷便是很易得的了。倘若再捧上一丝真心,又让人如何能不心动呢? 何况你看见的不只是一丝真情。 但这又如何呢? 人心易变。 人的一生那么长,诱惑那么多。夜风中江对面闪闪发光的绚烂涟漪,总有一刻也会尽数熄灭。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今天对你做的事,总有一天也会做到其他女孩子身上吧。你相信此时此刻他们的感情,但不相信这些富家公子一时的新鲜感。 现在的执着与付出,归根结底不过出于「求不得」。 别人的东西总是更好的。 倘若你真的爱上他;全心全意,把自己的一切奉上,这份感情仍然不变吗? 即便他能始终如一,你又怎么敢冒这份险? 你和他们不一样。 你是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要一路上学、上班、结婚生子,辛苦工作一辈子才能赚到一点生活资金,指望退休之后轻松度日的很普通的普通人。 你这样的普通人,一旦陷进这种生活,就再无法抽身了。 即便他是孤身一人,你都不敢陷进这张细腻柔软的、甘美毒液织就的碧绿情网,何况他已婚有子。你陷进去,相信了,和丈夫离婚,然后一辈子给他做情妇吗?那会是什么日子?以所谓的感情维系生活,全然放弃自己的人生,成为他见不得光的附庸;再在年老色衰之际被永远喜欢年轻姑娘的男人玩腻,拿着分手费回家吗?…太不堪了。 你做不到。 不单是感情的问题。 不现实。 ……和他在一起,你要抛弃的东西太多了。 而这份想法已经是对丈夫鲜明的背叛。 因为你相信了叶青, 因为你竟在考虑「以后」。 …… …… 这晚三人睡得都很熟。 你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看见,季晓给你打了三个视频电话。 昨晚九点、十点、十一点。 每小时一个。时间精准,分秒不差。 空荡荡的三条白色视频消息。 没有一条留言。 * * * * 啊啊,终于写到这里了。 总之和小向的BE之一是女主角把他弄死。 之前有baby问向锦昀为什么总是打女主角。终于可以回答了。 因为他想刺激女主角然后被女主角打。 ↑是真的。没有括号。就是想被打。 他不是M。前文也说了目的是让黎潮看见他并产生激烈的情绪。而攻击代表看见。 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他也不会后悔。 他很满足。 我认为到目前为止向锦昀对黎潮的感情仍然是很难称之为喜欢的。毕竟全文才进行到45.7%这样…(数据胡说的。)但他的执念确实已经逐步加深到可以达成某些个人结局了。 相对来说其它三位反而从一开始好感度就是满的。 ↑发现了吗,黎潮只有到了几乎半毁灭的状态才会跟他关系好起来。 下一个是季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第 64 章 第65章 第 65 章 11 周四晚上叶青送你去餐厅。你下车时梁钰的车刚好到了。很巧,今天是她丈夫送。两辆车同款车标。下车后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简单地聊了几句。场景像职场剧。他们聊着天,梁钰就拉着你的手大步流星往电梯走。她老公在背后叫她,她理都不理。 四个人谁也没跟谁的伴侣打招呼。 “…什么时候知道的?” 到了显怀的月份,你担心她的身体,小心地扶住她的腰。她看着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上次吃完饭呗。奥瑞不是被收购了吗?他们一个圈子的,我听说谁调了个秘书上去,就知道了。” “怎么知道是我的啊?” “就感觉一定是你。”她笃定地说,“你那天一看就不对。” “…本来不想被熟人知道的。” “我知道。都是这样。”嫁入豪门的朋友握住你的手,许久,沙哑道,“我知道你不容易。” 她半句话也没有多说。 …… …… 当夜又下起雨。叶青撑一把黑伞在门外迎你,替你拉开车门。一路静默。回家后两人一起换衣服。你穿睡裙,行动比他快些;换完便端坐在床的边缘,微微仰脸注视他。 身量颀长的青年脱去西装,身形清癯,薄薄的肌肉线条很漂亮,他一颗一颗系扣子,注意到你在看他,垂眸笑道:“怎么了?” “想抱你。”你轻轻地说。 叶青顿了顿,指尖从复杂的睡衣扣放下,开始利落地解皮带。 这个动作也是干净漂亮的。 他压下来时,身上还带着雨幕的潮湿。 “心情不好么?” “…有一点。” “知道了。想怎么做?” “……” 青年单手撑在你的身上,习惯性抚摸你的发顶。这个角度,黑发垂下的弧度,纤长睫毛的落影,狭长微挑的眼眸,一切纤毫毕现;温柔爱怜的眸光仿佛要淌下柔光酿成的蜜酒似的。 他相貌极风流。你曾以为自己或许被他相貌所摄。 …倘若两人都是未婚,他要玩玩,你也就陪他玩了。就算是初见那时候,他要你陪他睡觉,你也会同意的。 你脑子里没有贞洁两个字。 可真因为这张脸吗? 换成向锦昀呢? 稍微想象便要眉头紧蹙。 恐怕碰一下你都觉得不妥吧。 也想表现得像仆从。可谁家的仆人反而要让主人侍奉?你看得出,他的需求不算浓厚。又是钱、又是礼物、又是同居、又是把你拴在身边到处见亲人朋友,又是替你擦身体吹头发、用心侍奉。哪里像是金主和情人? 越是待在他身边越是感到无力。 浓郁到黏稠的情感,自上而下绞得人难以呼吸。 这种情感是爱吗?太扭曲了。你不明白。 可阴郁的暗暗的憎恶,也慢慢渗进一丝同样扭曲的东西。 这种情感是恨吗?太陌生了。你不明白。 “…我…”你喃喃地说,“我要不然…” “怎么了?”叶青仔细观察你的表情,指腹压在你的眼角,声气关切,“不舒服么?” 不确定脑袋里在想什么。 模模糊糊的凄楚的念头。 你慢慢环住他的肩,仰头轻轻吻住他的侧脸。 “嗯。今天…这样就够了。” …… 周五来接你的是两个人。 公司车库凉风阵阵。 爱人身影浮现视野的刹那,心脏几乎骤然停跳。 其实当时的场景并不露骨。你的领导和你一起下电梯,高层专用电梯门打开,正对着的是他的车,陈助理在车里等候。临走前叶青叫住你,轻声说早点回来。你点头说好。 ——转过头爱人就在拐角无声无息地看着你。 你顿时浑身僵直。 将上车时,看见情人站在原地不动,叶青心头一动,转头正对上高大英朗的男人平静冰冷的视线,稍停,礼貌而冷淡地点头,兀自坐进了车。 车窗外情人很快跑到配偶身边,握住他的手,眸中笑意盈盈,男人也低头看着她笑;同时车里坐着的另一个人走出来,抱臂站定在两人身侧。三人气氛状似融洽。这时发动机启动,车辆驶出车位,车灯幽幽亮起,转弯时窗外两男一女似有所感,不约而同转脸望向他——越过雾灰玻璃,身形纤细单薄的情人立于高大健硕的异性之间,像只即将被捕获吞噬的落单雌鹤。而她左右的两个男人视线同时望来——注视他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冷酷平静。 纯黑色劳斯莱斯安静驶离。 “…怎么都来了?”你笑着问,“前几天不是还加班嘛,今天要早退啦。” “今天不忙,反正没事,就让席哥带我来了。”爱人牵住你的手往车上走,“刚好他的车能进晟奇大楼,我来见见世面。老婆今晚想吃什么?” “我想想哦,最近是不是鲈鱼季?要不然喝鱼汤吧。” “好诶,蔬菜呢?” “苋菜?”席重亭拉开车门,接话道,“也是正当季。” “啊!我还想吃三杯鸡,上次席哥做的好好吃!” “果然当时是骗我的,老婆还是更喜欢席哥做的!”季晓很伤心,“我还以为自己手艺真进步了呢。” “我只是更爱吃那种类型啦…” 到家花了一段时间。来的时候席重亭开,回去路上开车的是季晓。路程不算短,抵达其实已经很晚了,但三人都没吃饭,在楼下超市晃了一圈采购完毕,两个男人就那么大半夜地开始生火做菜。精力太充沛了,你很佩服。 晚饭还是喝了啤酒。三个人聊天很开心。可能太开心了,这天晚上大家喝得都很多,不知不觉间地上滚满了易拉罐。回房间之前,对话已经是有点含糊的状态。 倒在床上第一时间想睡觉的。其实已经睡着了,毕竟喝醉了。半梦半醒之间,摄入酒精含量远超过你的恋人滚烫的体温烙在肌肤。你发出困惑的声音,勉强睁开眼,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你○○了。 皮肤…有点凉。 “诶…” 有点没反应过来。 平常很少○○这么干净。当然偶尔也会,但是…总感觉今天不太一样。居高临下地跪在你的腿间。手指、很重的按在颈部的皮肤上。 “有点…痛,季晓…不要压着……” “…嗯。”他低沉地说,“不行吗?” 说了一个很露骨的字眼。 其实不太想。那天和向锦昀太过头了,出现的问题不只是差一点把对方掐到死掉。第二天早上你才发现,后半程你激动过度,好像受伤了。…他只是长得像女孩子…。总之痛了好几天。 …也不是很重的伤。没有流血。 就是钝钝闷闷的不舒服。 但是丈夫。不应该拒绝吧。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可以呀。那个…要轻一点。” “平常不轻吗?” 对哦,平常其实也很温柔。但今天的气场有点奇怪。你有些害怕,所以下意识地求饶了。 “季晓…” “在呢,老婆。” “离我好远啊。…抱抱我嘛。” 忍不住撒着娇求饶。丈夫绷着脸看你几秒,终于破功,叹一口气,倾身环住你的肩。 “黎潮。” “老公。” “这种时候叫老公啊。” “哥哥。” “哇。你谈恋爱的时候都没这么叫过!” “爸爸。” “老婆你喝多了好了今晚睡觉。” “诶就到这里吗!刚刚还一副好吓人的样子!不是想吗?” “搞不好真的会很重。” 季晓又叹一口气,有力的臂膀压在你身上,只是存在就很有压迫感。他低头亲一下你的额头,轻松地说,“会弄痛你,不做了。睡吧。” “轻一点嘛。”你小声撒娇,“哥哥。” “…轻不了。”爱人声音低沉,手指比平常用力很多倍,重重地捏住你,“想把你弄哭。” “哇。老公突然变成抖S了。” “老婆突然变成小女孩了。”他恨恨地说,“勾起我的同情心是吧?什么时候叫过哥哥啊!黎潮你赢了。” “那就温柔一点嘛。” “不要。” “…难得诶。” “今天心情不好。” “为什么嘛。” 这句话之前氛围都还不错的。 「为什么」、三个字一出口,丈夫的表情就压抑下去。他还抱着你,但气场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了。你突然间感到畏缩,不敢多问,小声转移话题。 “…用别的?” “哪里?”? “○○之类的。” “……” “不行吗…?” “……以前不会这么说的。” “诶。” “你以前不会这么说的。”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意识在酒精的作用下晕晕乎乎的。其实没有明确发觉这句话的潜在含义。但氛围确实不太好。你半分空白地怔住了。好一会儿,季晓低声说:“算了。衣服穿上吧,没那么想。老婆不舒服就算了。” 结果就这么草率的结束了。 一方面对你来说是好事,因为确实不太舒服。另一方面、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季晓心情有那么不好么? 甚至没办法温柔地开始。 意思是只要开始就会把你弄痛。根本控制不了。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想到了另一个人。 …仔细想想。他也没有把你弄痛过。…其实是需要忍耐的吧?回想起来这次受伤还是因为你自己没轻没重。 就算是那个性格更恶劣的人,最开始那次也没有让你受伤。 ……醉意朦胧中,奇怪地又想起了昨晚叶青的脸。 那时候你想说什么呢?…你其实已经想好了不是吗?情况到了这一步,想隐瞒是没有意义的。季晓今天心情这么糟糕,也是因为发现你在出轨了呀。包括刚刚要他「轻一点」。谁会听不出来呢?就是发生过的意思。自己一个人好好待着根本没道理的。 …好在还没有怀孕。 醉醺醺的意识之外,脑海的一隅静流般安静的思考。 有一个想法,是只要出现、就再也没办法忽略的,现在最好的做法。 你其实不是能同时处理好两段关系的那种人。 不是指身体关系。而是精神上的。 想要和丈夫继续平稳的生活。但已经不可能了。事到如今,你甚至跟第三个人…,甚至事后几乎没有负罪感,就那么平平淡淡地接受了。 你已经背叛他、欺瞒他、伤害他许多次了。 但这一次不仅仅意味着对季晓的背叛。 而是更具破坏性的根源问题。 …找个时间…两个人谈谈吧。 你很讨厌欺骗爱人的感觉。以前可以说是为了维持正常的生活,勉强听从那个人的话。现在呢?工作也好、家庭也好,一切都扭曲了。你甚至在和那个人同居。真的变成那天席重亭的戏言——「什么时候在上海有家了?」——你和叶青甚至可能犯了重婚罪。 变成有两个家了。 ……不想骗季晓了。 而且你也很累了。 真的没力气了。一个谎言之后是无数个谎言。到这一步,婚姻其实已经名存实亡。怪不得那个人从不提让你离婚的事。…就净身出户吧,把钱都给季晓。叶青和向锦昀都给了你不少钱,放在同一张卡里,算下来够季晓一辈子不工作开开心心地生活。你记得他一直说想去非洲看动物迁徙之类的,这些钱够他环游世界旅游。…,… ……不想和他分开。 …不分开不行吧,现在这样,会变成纯粹的欺骗和伤害呀。明明知道不应该。明明和复数的丈夫之外的男性发生关系,被那么多共同好友发现,却还恬不知耻地想维系这段婚姻吗?没有这样的事啊。每和他在一起一天,伤害就更多一些,就算再怎么舍不得。就算再怎么喜欢—— …不想分开。 离婚吧。想了好长时间。应该离婚了。不要再骗他。但是季晓。季晓,你的爱人,你那仿佛天上掉的馅饼正好摔到你手上的丈夫。…你们以前明明生活得很幸福,怎么到了现在,脑子里的想法只剩下离婚了呢? 偶尔想到以前的生活,会恍惚地意识到叶青究竟从你这里夺走了什么。但后悔是没有用的。要向前看。 至少要让季晓回归正常的生活。 ……当你这样的人的丈夫,太可怜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你不想让被绿这种词和他联系在一起。想象一下就觉得难过。他会因为妻子被人笑话的。 季晓是很好很好的人。 和你不一样。他是和任何人在一起都会过得很幸福的人。就算你们分开,他自己一个人,也会生活得有声有色。 仍然想和他继续,但现在不合适了。他已经在考虑离职。你绝不能影响他平稳正常的人生轨迹。被摧毁的有你一个就足够。 一旦真正得到,年轻的富家公子或许就会玩腻。等到那一天,如果季晓还愿意,你再去追求他。如果他觉得你不干净,就不去打扰他。 找个时间…谈谈离婚吧。 酒精仍在滚烫地作用着。 你闭上眼睛,缩进爱人炽热的怀中。今夜酒气浓重,头颅热得有些发昏。他身上的味道好像阳光晒过似的,睡衣是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但现在你的衣服已经不是这种气味,变成了典雅沉静的香薰气。是阿姨拿去洗烘的。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呢?其实无论是你还是季晓都要到极限了。早就想说那句话了,只是终于下定决心。脑中幼稚的想法是至少在一起的最后这段时间要开心。 当时你实在太累了。 所以没有预料到,这种毫无征兆的断崖式分手,对深爱你的丈夫会造成多大的打击。 第66章 第 66 章 12 第二天你醒得比季晓早一些。 说是「早一些」,看一眼时间,才早上六点。对不上班的休息日来讲太早了。 但有点头痛,睡不着了。 …下楼抽根烟吧。 出门的时候有想过大概会在楼下看见他的朋友。真正看见的时间比想象中还早。 客厅卫生间灯亮着,里侧传来流水声。他应该在洗漱。就这么路过是不是不太礼貌?你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要不要打招呼,就这段时间,盥洗室里的男人已经走出来,刚好和你打了照面。 “呦,”发丝凌乱沾湿,脸上还残留水珠,席重亭套着皱巴巴的宽松短袖,发出有点像小混混的声音,笑道,“弟妹今天起这么早?” 怎么做到一说话就让你生气的。依稀记得他之前不这样的!会很有礼貌地打招呼! “平常起的也很早啊。”你不高兴地反驳,开始示范正常的打招呼流程,“早上好,席哥。你每次都醒好早呀。” “我睡不着。”他眼神一指卧室门,“没醒?” “嗯,太早了。” “那弟妹这是,出门买菜?” “……” 你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理他,转头就要出门。没走几步爱人的朋友就跟上来。 “弟妹生气了?” “你烦人。” “…今天心情不好?” “有点。” 刚好进电梯,他不说话了。大概是怕自己说什么让你更不高兴,规规矩矩地在旁边站着。 你安静片刻,叫他:“席哥。” 席重亭转头看你,稍微挑了下眉当做回答,脸上还在滴水,前襟有一点湿痕。 仔细一看他穿的这什么……这身宽松短袖大裤衩配拖鞋的装扮走在路上你都以为是睡衣…………他怎么就毫无心理负担的跟着你出门了……………… 你刚想说的话被这身流浪汉般的装扮击碎了。硬是张着嘴看了半天他的随机风穿搭,默默转头按下电梯按钮。 “?弟妹不去了?” “我觉得有人需要换身衣服…” “哪不对吗?”大老板低头看看地摊上十五一件买的白色短袖,提起前襟一嗅,“没脏啊,刚洗的。” 他活得是不是太糙了点。 “…洗完要晾的。” “晾了,不然怎么干。” “晾了怎么会皱成这样…” “放包里忘叠了。” “原来你知道要叠呀?!” 心情有点崩溃。怎么会有这个岁数的人这么不修边幅!但这话说完席重亭反而笑了,语调随意道: “当时着急接你去呢。” …啊。 对了,昨天两个人一起去接的你。 ……无来由的疲倦。 夏日昼长,天色大亮。时间还早,小区公园里零星几个晨练的健身达人,木色长椅正对休闲器材。远处凉亭重檐复古。身体倚在长椅靠背,烟雾自然从唇齿溢出。尼古丁缓慢流淌,轻柔镇定思绪。这次不是爆珠烟。 换了Cissy推荐的另一款细烟,劲更大些,烟草燃烧的味道像巧克力。 休息时间你不常去公司的吸烟室。吸烟室基本都是男人,味道很大,会在衣服上留味道,所以一般是去晟奇楼下的室外吸烟处。站在银白的金属桩边看远处高楼,会有恍惚而确实身处其中的不真实的确定感。 “……么?” 隐隐约约,听见丈夫的爱人的声音。坐在另一条长椅。两边隔着不长的空档,也在看着天吞云吐雾。第一时间没发现是在和自己说话。他说到第二遍才反应过来。 “刚刚叫我,想说什么?” 是说电梯里叫他的那一句。被换鞋的事打断了。 “…不是重要的事。” 对面低低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晨间凉风清爽,太阳尚未升起,烟草燃烧的气味干燥灼热。这一支将燃尽时,你轻缓地问。 “席哥,认识娱乐圈的人吗?” “…他朋友?” 席重亭偏头瞥你一眼,神色仿佛已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没想到他这么敏锐,一时间有些失措,垂眸咬住蓝色香烟。但烟草已燃尽了。只好又拿出一支。这时流浪风大龄帅哥的手臂越过短短的长椅间隙,掌心在你面前摊开。上回他想要,你没给,这次终于不是凉烟。你一下子就懂了,不知怎地抿唇笑起来,把蓝色的烟支放到有很多浅色伤痕的粗糙掌心。 “要火吗?” “要。” 他手肘撑着长椅扶手,身体稍微倾靠过来,胡乱支棱的黑发让人不忍卒看。这张侵略性十足的脸叼着细支烟有种微妙的不协调感。你点火时盯着他看了几秒。 “怎么?”乳白烟雾缭绕,他靠回长椅,头微微仰着,瞥你一眼,眸中分明有笑,“又哪儿不入您的眼了,黎小姐?要不待会我再去理个发?” 在说你刚刚非要他换衣服的事。换完还是像流浪汉。再下楼电梯里有人,你试图假装自己不认识他,他就故意叫你黎小姐。 你抿住嘴唇瞪他。这回他嘴角也勾起来了。 “…在外面不是挺会收拾的吗。”你低声嘟囔。 “那是有局。”他吐出一道很大的乳白烟圈,吹一口气,散成了五个小的。“在外面还会这个呢。” “…怎么弄的?!” 你被近在咫尺的杂技表演震惊了。向锦昀偶尔也会这么玩,但没有这么杂技,最多就两三个。 “想学?” “学不会的,这太高难度了。” “吸一口含嘴里。”他指导,“慢慢往外吐。” 你还是觉得学不会。但这一步听起来不难。爱人的朋友手肘撑在隔着一段距离的长椅扶手,身体微微倾靠过来,还是你刚给他点烟的姿势,声音低沉磁性,含着一点戏弄的笑意。 “碰一下脸。” 碰一下脸?怎么碰?碰哪里?脸的位置太广了吧。你没理解这句抽象的指导,下一秒腮边忽然一热。 你气息一滞,双颊刹那烧红。眼前白雾颤巍巍地晃成一道圈,倏尔随风散去了。 席重亭弹了一下你的左脸。 …… 就是故意的。 你冷若冰霜,在那之后一句话也不理他,最后一支吸完,起身就走。他让你把东西给他扔,你充耳不闻,走得大步流星。青年企业家在背后保持社交距离谨慎跟随,几度险些追上,到底控住了距离。你从社区建筑玻璃上看见他的倒影;搭配过分不拘小节的形象,像流浪跟踪狂。…傻透了。而且根本甩不掉。你停住脚,转身他已站在面前。 “下次不碰你了。”丈夫的朋友求饶道,“别生气,行不行?” 他都这样了,你还能说什么? “…回去吧。”你垂下头,步速终于恢复正常。这次是两人并肩。小区里渐渐响起晨起的人声,公园里多出几位散步的老人。路过公园时,你怔怔地停了好一会儿。再迈步,是身边人打破沉默。 “认识。”没有主语的一句话,“别深交。” 啊。在说那个娱乐圈的人。 “已经深交了。”你说。 席重亭停顿片刻,声音低下去。 “还在吃吗?” 你说“嗯。” “背景不行。”青年企业家恢复音量,简短解释,“他老子商场上是个人物,家里乌烟瘴气,一堆污糟事。”顿了顿,又说,“云梭,知道吗?就是浔州本地企业。” 你“啊”一声:“我知道,我买过它家衣服。原来那是他家的产业啊。” 席重亭其实想说一句「可见黎小姐魅力超群」,想着刚把人惹生气,极艰难地忍住,说:“柘恒也是同集团的。” 是比云梭更出名的一家服装公司。 “…这样啊。那家里是什么情况,席哥知道吗?” 同是当地产业,他多少听说传闻。简单来说就是妻妾成群,私生子一堆,还搞□□。老大娶了他爹的情人,老二往死里疯玩挥金如土。家里没有正常人。 他简洁道:“关系比较乱。” 朋友的妻子一怔,眸光黯淡下去,薄淡的唇再度抿平,转头凝望小小的公园。公园里只有两对老人,有什么可看的?他站在旁边等,视线不知不觉落在女性细腻疏离的侧脸。…下巴变尖了。黑发像一捧浓得化不开的漆墨,皮肤比之前更白,神色恹恹孤寂。 就这么望了许久,黎潮轻轻地说: “席哥,你说,我是不是,和他分开比较好?” …… …… 回家时季晓在做早饭。 开放式厨房正对房门。 席重亭先进门,你安静地跟进去。季晓一如往常笑着和朋友打招呼,自然而然问你们早饭吃什么,他做了凉拌菜,可选项是粥和面和卷饼;态度好像不是朋友和妻子一大早背着丈夫结伴出门,而是他嘱咐你们买菜刚好回来了。 朋友的角色和他一样若无其事,说要吃饼。你融入这种气氛,说那我喝粥吧。他说就知道老婆要喝粥,已经煮好燕麦粥了。你避开他的视线,饭桌上全程一言不发。吃完饭席重亭礼貌地说今天有事要先走。于是家里只剩你和季晓。他收碗筷要洗碗,说老婆我们待会儿出去看电影吧!你安静地站在旁边跟着擦桌子。 爱人呼吸颤抖,放下碗筷从背后抱你,埋进颈窝时微微一僵,恳求似的低声叫你的名字:“…黎潮。” “季晓。”你轻轻地回应,“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第67章 第 67 章 13 夏天,七月初。周六,早八点。浔州,家。 清晨时分,太阳尚未升高,纱窗筛落洒落晨辉的清爽柔风。城市苏醒,蔚蓝天光透过玻璃。一周未归,家里仍同你走前一样洁净温馨,角落杂乱,电视下三台游戏机并排摆放,情侣色同款手柄结伴在黑色专用置物架。 颜色明亮的棉质沙发、花色各异的抱枕、定制白色家具柜、图案清新的桌布,这个家的每一处硬装和软装,都是你和季晓一个一个挑选、对照、商量出来的,预算内的最佳成品。那时季晓一边在大城市上班,一边跑来这边盯装修,辞职后才刚好挥发干净甲醛入住。朋友们都说他是很能扛事的男人。 他确实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 遇见季晓是你的幸运。 棉质沙发,坐下去能听见稍微坚硬的嘎吱声。一横一竖的款式,斜角处刚好可以面对面。面前是开阔的落地窗和逆光的丈夫。你抬起头,一寸一寸地看过这个家的每处角落,想道:或许之后这里会被租出去吧。胸口浅淡地揪紧了。其实你有什么资格为此难过呢?似乎连疼痛这一刻都变得麻木。 你轻声说:“季晓,我们离婚吧。” 和你相遇一定是季晓的不幸。 …… …… 第一次发现妻子的异常是在共同好友的婚礼。 宴会厅太大了,她自己去外面的卫生间,回来时迷路了,绕了很久。再回来不知怎地换掉上衣。说是走错宴会厅,白衣服被人不小心泼了酒。她头发上还有残留的香槟酒气。当时他胡说八道说是好事啊,酒是金色的说明咱俩今年要发大财,妻子神色怔忪,望向厅中明亮蜿蜒的水晶流苏吊灯,没听见他说话。 ——就是那个时候。 季晓想道,妻子应该不只是被泼了一身酒。 当晚黎潮彻夜不归,他寻找未果,回房等待,猜测或许新人那边有什么事。其实新人有事何必找她呢?应当有更好的对象。但那时他仍是信任她的,因此并未多想。不久门外传来奇怪声响,开门没有妻子的身影,隔壁一个年轻男人正要入住,询问的结果是没见过他的夫人。 他对那个男人印象深刻。 脸长得相当好,措辞不太常见,气质过分矜贵冷淡,态度礼貌而轻慢。除此之外,对他有种微妙的恶意。 ——男人之间的、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恶意。 季晓那时就意识到了。 那个当下他发觉的不是「真相」。但他仍然敏锐地意识到那男人大概跟妻子认识。 后半夜隔壁有声音。 影影绰绰,听不清晰。有男有女。不确定在做什么。但不难猜到做了什么。 他整夜未眠。第二天早上黎潮回房,神色恍惚,眼尾泛红,发尾潮湿,换掉内衣;睡觉时抱着他哭。当晚回家说想要小孩。 他就想哦,那男的○○了。 那时他还是挺高兴的。 因为确实也是想要小孩。名字他都想好了。黎潮一直心怀畏惧,不太想要,他想这种事是随缘,妈妈没做好准备硬要肯定不行,万一再得产后抑郁怎么办?得不偿失。反正夫妻俩还年轻。实在不行就不要了呗。要是出轨一次能让妻子愿意要孩子,好像也是好事。 是出轨。 黎潮喜欢那个男人。 离开婚礼宴会厅后,妻子一整个下午都在发呆。回去之后抱着被弄脏的白毛衣看了很久,才迟钝地想起拿去洗烘。回房后还不知怎地拿手机刷了好一段时间同一个女网红的时尚分享视频。 那时他就在旁边盯着她。 她从头到尾没发现。 季晓完全不觉得妻子是被□□之后会忍气吞声的受害者。黎潮性格极尖锐。其实光看外表就能看出来,她身量高挑,肩宽而薄,体态挺拔匀称,是纤细清冷的女孩子,婚后受他影响,才渐渐变得开朗活泼——也仅限于熟人面前。 她被强○会杀人的。 黎潮真的会杀人的。 她绝不可能自己不情愿还忍气吞声。 所以他很确定,妻子和那男人两情相悦。对方应该是已婚,左手无名指有戒指。两人都已婚,影响到彼此婚姻的可能性很小。妻子大概就是一时糊涂。 后来她不是还抱着他哭了吗?说明后悔了。 如果一点破绽都没有他才要难过,但她表现得那么痛苦,更说明她是一时鬼迷心窍。他想那就当没发生吧。 …后来呢? 后来谎言真的变得天衣无缝了。 ……黎潮就是那么个挺招人的体质。他其实特别烦。谁不烦?哪怕他就待在旁边,路过的男男女女眼神还是要往他老婆身上飘。当他摆设是吧?同理他也特烦发小老往自己家跑,一开始也就算了,越是后来眼睛越要长在他老婆身上。重亭哥身世确实坎坷,朋友潜意识里多渴望正常的家庭,他是明白的。 可哥们你也别渴望到我老婆头上吧。 这事不能直说。结婚没多久他就暗示过两回,朋友愣是没听懂——真没听懂,看表情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他就知道了。他当时很无奈,心想算了,就这样吧,好歹是从小到大的朋友。重亭哥应该有分寸。 有分寸。 他是真相信席重亭有分寸的。到现在也相信。所以之前那些事儿,他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朋友。那天晚上妻子和朋友一块喝醉了回家,他是挺反感的,但反感的也就是席重亭站在黎潮那边骗他。 有一段时间他是相信了的,关于失业和被领导欺负导致心情低落这个说法,努力忽视了很多很多数不清的疑点。一直到妻子重回故地,调岗之后,也就是最近,她突然整个儿…他不知道怎么形容,…就好像软烂的蜜桃似的熟透了。与此同时,他看到网上大肆发酵的那则新闻。女主角的戒指和他是对戒。 既然如此,很难不把包括失业、再就业、调岗在内的一切当做合理远离他的谎言。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段时间黎潮出轨了多少次,跟谁,什么时候,在哪。 他只知道有。一直在持续。 一直一直,一直在持续。 ……晟奇的太子爷是位让人一见难忘的、气场冷淡而傲慢的公子哥。 所以在那栋三十二层大楼的地下车库,看见妻子和那个男人并肩走出电梯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 两人左手无名指都戴着戒指。不是同款。 那个人声气很轻,神色柔情似水;她仰头看那个人,眸中是有些悲伤的、挣扎而落寞的寂寥。 ——那一瞬间他就知道了。 当时脑子里想的什么来着? 1.黎潮从没用那种专注的眼神看过他。 2.哦,叫叶青? 3.席重亭你他○帮着骗老子是吧。 …… 但他从没想过离婚。 …… 「离婚」…? 她为了那个男人要跟他「离婚」…? …… …… “你冷静一下。”季晓说,“不是儿戏,想好了再跟我说。” 他看起来好像很冷静。 他为什么不问你原因? “——我想好了。” 季晓起身要走,你前倾身体、仓促地把他拽在原地。他的掌心宽大粗糙,是很会干活、很会做家务也很会工作的一双手。但这一次你没有碰到掌心。他的拳头攥紧了。手背青筋一路蜿蜒到小臂,用力到微微发抖。仰头看去,逆光中丈夫站在沙发的夹缝之外、你的面前,腿贴着你的腿。晨辉掠过他,投下一道浓重阴影。 你被面对面的阴影笼罩。 他身上充斥一种极强烈的压迫感。 你突然有些茫然。说了会是什么反应?你其实没有思考过。你只是觉得分开对季晓来说更好。…现在的你不应该再做他的妻子。但季晓是怎么想的呢?你没有问过。就像他从不问你身上的那些痕迹。 你在做的是一模一样的事。 即便如此,你仍然认为分开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分开吧,季晓。”你克服空白的思绪,仰头看着他模糊的脸,冷静地说,“你都知道的。不可能没看过,新闻上虽然没有露脸,但戒指和衣服都是我的。我出轨了。” “……” “…对不起。是我的错。你应该知道,对方条件很好,我拿到不少钱,加上之前的存款大概有几百个。我净身出户,所有财产,加上我的这些钱全部留给你。如果你需要补偿,我之后会努力赚钱,你想要多少都会给。所以——” “…什么意思?”季晓突然笑了,“要拿钱砸我啊?来我这给你赎身呢?合着之前每次你跟他们上床是为了给我赚钱。怎么着,咱俩在这合伙开夫妻○院呢?” 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刚刚说了什么? ……季晓?季晓?这个人是季晓吗?刚刚说的话… 你的眼睛慢慢睁大了,视线中最熟悉的爱人一瞬间变成不认识的陌生人。眼前冷峻如冰封的高大男人任你握着手臂,低下头,表情平静无波。 “我不同意。” “…为什么?我出轨了。我不想继续了!对不起,我知道是我的错,所以会弥补的,经济上还是其他地方都——” “其他地方。”他重复一遍,视线在阴影中投落,“比如呢?” …比如呢? 你怔住了。 “…比如…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你有需求,我一定尽力满足。” “哦。什么需求都行吗?” 这句话的语气不对。 你突然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背后开始冒冷汗,猛然间紧攥他的手,眼泪蓦地掉下去。 “季晓…季晓!对不起,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一定补偿你,你别这样。你不是这样的人呀,你不要这样。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 “意思是满足不了,是吧?”季晓还是很平静的样子,后半部分恢复到平常的语气,温和地笑起来,“那这件事就不要提了老婆。新出了一款双人游戏不错,待会我们一起去玩吧?” 你怔怔地望着他。许久,低下头说,“我可以的。” “好,那我先去洗个碗哦老婆,你等我一下马上就——” “——工作日可能没时间,还是只能周末。” 你轻轻地说。 “离婚吧。你有…需求的话,我就来找你。” 第68章 第 68 章 14 季晓其实是个攻击性很强的男人。 高中就违规骑重型机车,打群架徒手把人掰骨折进派出所险些留案底。确定普通人叛逆期有这么叛逆?他时常想不通为何众人都认为朋友是「好人」。 季晓连脾气都不算太好。 很难称得上有耐心。 他对黎潮好是因为喜欢她。 普遍意义上,季晓是大众眼里那种好男人,哪怕去掉恋爱因素,他高大、英俊、友善、智慧,家世学历外貌工作性格技能各方面都远超平均水平,放在游戏里就是六边形战士。哪项都没到顶级,但哪项都足够让人满意,结合在一起堪称完美。所以有个问题他对朋友的妻子一直很好奇—— 你真没想过,这么个男人,为什么快三十了还没谈过恋爱吗? 总不至于他从小到大身边的异性都是瞎的吧? 季晓这个人,小学放学大街小巷乱窜,能把浑身是血的人扛回家;中学时期骑机车打群架进派出所,临高考不玩了考上名校;大学期间跑去服兵役,临升职不干了退伍去工作;寒暑假跑去楼下当保安,干够了拿全部工资买一双鞋;毕业后上着班突然推着摊位去卖手抓饼,卖爆后不干了回去打工了;工作数年人脉根基都稳健,临升职不干了带老婆从大城市退到陌生城市买房定居。 ——没发现他做任何事都随心所欲吗? 规划潦草,相当自我中心。 偏偏什么都能做好,于是更加随心所欲。 季晓异性缘一直不太好。 因为他总跟人隔着一层。 看着是挺友善,会帮忙,很绅士,讲话幽默,心态乐观。 其实他眼睛里看不见别人。 不论如何,各方面条件杵在那,前些年是有异性试着跟季晓接触的。那时候他单身,不能明确说是不想发展,但也不太有兴趣,态度仅限于礼貌。席重亭当时说你就先谈着呗,人家条件也不错。朋友对此反应非常平淡,说再说吧。这种事反应平淡就是不想。他不主动,对面当然就不推进了。 甚至这事也不是他看不看得上对面这种说法。对方接触中肯定也能发现。 ——季晓太「正确」了。 没有人天生就那么「正确」的。 他一直跟人隔着一层。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以五年前季晓突然开始跟他分享漂亮女室友的日常,他挺惊奇的。 季晓本质上极度自我中心,除了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他爱出门,在健身房、大学城都有些熟人,经常一块玩,但也仅限于此。他的社交圈都是萍水相逢的路人。他从不主动维系关系。 他一度以为朋友恐怕此生都不会组建家庭。 直到碰见黎潮。 季晓飞快地进入了又一个新的领域。他什么都做得好,担任丈夫的角色也一样。 可是这个人本质上还是那样。 ——他太独了。 烟灰簌簌抖落。 日头升起来了。公园行人渐重,天气炎热。环卫工人来处理垃圾。他让开路。不远处楼房高层是友人的家,玻璃折射漫洒日光。 黎潮不告诉季晓真相,席重亭一点也不意外。 但她要离婚。 离婚啊… 仍然不算意外。 黎潮并不是能心安理得出轨的女人。她心理负担很重,像地上有很多绳子拴着脚。其实季晓态度明显是要当不知道,只要她愿意演,顺势而为就好。两边都能轻松稳住。但她的心理负担已经重到承受不住。 她如今浑身湿透,仿佛走着走着便要毫无征兆跳进河里。 …离婚啊。 夏日炎炎,火烬灼烧指根。不知该笑还是该叹。碎光在透明玻璃流淌蜿蜒。乳色烟雾溢散。远处折射刺眼的白金。他扔掉烟尾,迈步向前。 季晓会气到发疯的。 …… …… …… 融溶雪雾与薄青隙缝,金绿帘幕渗漏纤细水流般的淡蓝天光。眼前一线摇动的光流。薄被柔软温暖,鼻尖萦绕柠檬轻浅的留香。高大健壮的男人全部重量压在腰间,单手攥住你的手腕。双手反剪,沉重压力仿佛折断脊背,异性压倒性的力量钳制全身。他的声音从背后高处传来。 “不是要谈吗。怎么谈到一半想跑?” 异常到寒毛直竖的熟悉音色,话音间声气愈近,你的丈夫冷静逼你直视前方。宛如对待越狱未遂的犯人,平静地问。 “这么急着离婚,得给我个理由吧,老婆。——想让我给哪个野男人腾位置?” 给…野男人,腾位置…? 重要的东西好像出现了偏差。 不久之前,说完话你便要收拾东西离开。起初季晓还算温和地劝说,你认为言尽于此,不必再留,执意要走。他发现嘴上拦不住,就稍微动用了一些肢体。你心力交瘁,不想纠缠,挣扎得很剧烈。最后就变成了这个姿势。 当时没想通他为什么执意留你。 这一刻才有了迟钝的意识。 他以为你和他离婚是为了跟其他人在一起。 …非要拦你,是觉得你着急和谁见面吗? …但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 “…是叶先生。”你轻轻地说,“之前在那边工作,和你认识之前遇见的。他没有要我离婚,但是这样不好。季晓,你冷静一点,我想我们还是……” “他不是有老婆吗?”季晓很冷静地打断。 “…有的。” “哦。”他说,“去给他当二房?” “…他和妻子关系不大好,我…现在和他…” “两情相悦。”季晓帮你措辞,“旧情复燃。**。” “季晓…季晓,求你了,别这样…” “我在呢,老婆。继续说呀。不止这一个吧。” 原来他都知道。 好像有人从背后重重锤了一下后脑。剧烈的揪紧的折磨在胸口激荡。你呼吸困难,闭上眼睛。男人粗糙的掌心卡住你的后颈,指腹落在颈动脉,不轻不重地按压下去。 “谁咬的。两次了。” “季晓,求你了,求你了,别,我们就这么……” “没听说我老婆喜欢追星啊。” “……” “说话。不是要谈吗?又不吭声了。” “…他是叶先生的朋友。” “朋友。”季晓重复一遍,“他挺大方啊?让你跟朋友玩。这个又是怎么回事,朋友强迫你的?” “我自己…默认的。” “就为了跟他在一起?看来叶总没有很喜欢你啊,把你推给朋友玩。” “对。” 你承认了。 你说对。 “…黎潮。”你的丈夫说,“你再说一遍。” “为了和他在一起。”你轻声说,“很喜欢他,想一直在一起。陪他的朋友,出席那些酒局,瞒着你,还有和你分开。都是因为喜欢他。” 空气无声沉寂。 你凝视晃动的光,慢慢地微笑起来。 “…别骗我。” 季晓的声音像是在笑。有风吹过似的气音。压在后颈的掌心收紧了,指尖不规则地跳动,压在身上的肌肉似乎更加沉重。他的手臂的影子也像被风吹起来似的轻微晃动。声音哑得像陌生人。“你骗我的,黎潮。…对不起,是我过分了。你说实话,好不好?我周一就辞职,下个礼拜去找你;事情总能解决的,离婚不是这么草率的事,我们家里都还有长辈在;老婆,我们两个把话说开。有什么事你告诉我。你别急着走,行吗?” “我没骗你啊。” 你轻柔地说,“就是喜欢他。家里的事我回去给爸妈道歉,我净身出户。我父母那边他应该会解决。你也知道他很阔,我想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把钱转给你,你要辞职就辞吧。叶先生很忙,不要去打扰他。” “……” “对不起,季晓。都是我的错。你要怎么样我都接受。”你安静片刻,想到在此之前他的要求,说,“你有需求的话就联系我。我来找你。…但是我确实和那两个人都上过床。如果介意,我就不打扰你了。” 腰好酸。后颈仰得难受。 床板鲜明地发出摇晃似的响动。窗户关着,但影子被不知哪来的风吹乱了。昏暗帘幕外天空的颜色澄澈青白。太阳光明亮的洒落下去。 冷空气吵闹的寂静中, 你的爱人低声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呢?你问过自己无数次这个问题。答案是没遇见那个人就好了。但不能说。分手就要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边界模糊自以为对恋人好才是有问题的。刚刚你确实心动了一瞬间。但叶青手上还有很多张照片,很多个把柄。他从未以此威胁你,但你很清楚,以那个人的精神状态,下一次你试图逃走,上热搜的就会是你的脸。 你是做运营的,你太明白这件事有多少值得讨论的点,多能满足普罗大众朴素的吃瓜八卦心态。绝对是爆款新闻。你的信息将从人生轨迹到亲朋好友扒到人尽皆知;届时怎可能不殃及亲朋,不殃及他?季晓说的很好。搬家,辞职,两个人一起。但是去哪呢?去哪能逃得掉呢?哪怕你们躲到国外,留在这里的亲人呢?让他们平白遭受议论吗?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呀。你的人生已经毁掉了。难道还要再搭上一个季晓? 当初你就是因为没有及时止损,才落到现在没有回头路可走的地步。你绝不能让季晓也一样。 尽管如此。 说出口的仍然是不够冰冷的真实原因。 “…我不想骗你。” “不是问这个。”季晓冷静下来,说,“为什么喜欢他?” 你怔住了。许久,恍惚地说:“…生理性的…吧。” 季晓问:“什么意思?” “…别,”这个问题你真的不想说,恳求道,“别问了。季晓,我们就这样吧。” “我现在可能不太理智,老婆。”你的爱人慢慢地深呼吸,吐出一口气,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我一次,行吗?” 你没有说话。 他的手按在你的后颈,掌心握在并拢的腕部,注意到你被压得喘不上气,和缓地改变姿势。这一次半跪在身侧、足底踩在你的腰眼。大团阴影从侧面投下。一线天光消失了。没有视线接触,但你清晰意识到他在盯着你。 你的爱人重复道:“行吗?” “…知道了。” “生理性的,”他说,“什么意思。” “…碰到会舒服。” “哦。”他说,“把你○服了是吧?” 不单单是这样,但似乎相差不大。最不堪的事实被最不应该的对象以最直白的话语点明了。你垂下头,双颊因受辱而烧红,泪珠狼狈地涌出来。肢体被爱人强壮而健硕的身体钳制。他的热度贴在你的皮肤,冷风中接触处渗出黏腻汗珠。动弹不得,没有挣扎的余地。唯一能做的是把头埋进被子逃避,然而这份最终的微弱反抗也被爱人冷酷而强硬地制止。你的丈夫逼迫你仰脸朝向他。 “我说得不对吗,老婆?” 漆暗之中,淡青天光斜掠过他的脸,像一线冰封的怒涛。冷凝的残酷意味。你从没意识到自己的恋人长着这样一张脸。季晓以前看起来是这样吗?泪珠断线划落,对视伴随短暂失语。但与被捕食者压倒的生理恐惧同时涌上的是愧疚。 是你让爱人变成这样。 从始至终,是你对不起他。 你不能继续害他。 “…对。”你看着爱人的眼睛,在咽喉发涩的沉甸甸的痛苦的间隙,完美地保持声音平稳,柔和地说,“叶先生会玩很多花样,很舒服。一开始觉得不好,后来○多了就离不开…,和他的朋友也是我同意的。那天心情不好,很想要。对你说不舒服,就是因为那晚太激烈弄伤了。他们平常很有分寸,那晚我自己在上面,做得太过头了才——…” 脑后手掌骤然松懈。 床垫嘎吱一声,面孔摔进床铺,口鼻跌入凉滑薄衾。漆黑阴影笼罩而下。 …终于生气了吗? 也好,就把情绪发泄在你身上吧。 像你对那个人做的一样。 思绪游离漂浮,肢体已柔顺伏于异性身下,如一匹雌伏的牝鹿,温驯期待接下来的发泄与暴力。空气冰封冷凝,近在咫尺的气息却湿润炽浓;相交处融化黏腻汗液,肌肤热度升腾。你静静等待着。许久,捕食者松开手,移开压制你的身体,颓然坐在了一旁。 他仍然是你熟悉的爱人。 像是一道开关;麻木温顺的完美面具忽而裂开一道缝隙,而后疲惫、酸痛与难以言喻的苦闷随解放的身体感知寂凉而凄冷的蔓延。无力如潮水淹没发顶。 身前爱人的身影如一颗厚重冰封的磐石,鲜明而压抑;静滞许久,终于起身下床,动作缓慢,声气低哑。 “我缓一会。…抱歉,弄痛你了,待会给你涂药。……我出去透透气。” 他走出卧室,室外门开启而闭合。只留下空气中震荡的残音。 季晓离开了。 空调安静运作。冷空气沉到最底。一线青蓝投到你的眼前。昨夜相拥的卧室只剩你一个人。眼前刚好是他的枕头。和你的是一对。温馨的鹅黄色。 你微笑起来,把它抱进怀里,脸颊埋进柔软的鹅黄。浅淡的柠檬香、还有共同挑选的洗发水的味道。是他的味道。 他没有叫你的名字,也不叫你「老婆」了。 这样就好。 第69章 第 69 章 15 “呦,”他说,“聊完了?” “离老子远点。” 季晓面无表情,坐在公园长椅,一看就是气得发疯;脸色铁青,胸膛起伏,手臂青筋暴起,拳头攥紧发赤。路人看见退避三舍。 席重亭叼着蓝色细支烟拍他的肩。 “怎么着?谈崩了?” “没谈完。”季晓冰冷地说,“别碰我。” “来一根?” “滚。” “跟你媳妇同款,刚买的。” “我知道,你俩身上一个味。” “呦,这么冷静?还以为要打我呢。” “席重亭,你等老子抽出空。” 季晓明显气疯了。朋友的角色自知理亏,转移话题:“没谈完怎么出来了?你媳妇说什么把你惹成这样?” “……” 说遇上真爱干爽了,还跟男明星搞三人行。 “嗬。”席重亭点评道,“脸更青了。” “老子真是遇得到你们。”季晓平静道,“你就硬帮着瞒是吧?那小少爷给你钱了是怎么着?” “你不是猜得到吗?我看她挺难受的。” “是一码事吗哥。” “……等你俩和好请你俩吃一年的饭,行不行?” “和好。”季晓闭上眼,终于展露一丝痛苦的裂隙,嗤笑一声,问他,“怎么和好?重亭哥,人要跟我离婚了。” “这不是还要谈吗,你哄哄她。” 季晓不说话。 席重亭挑眉:“到底说什么了,把你打击成这样?” “…是不是她初恋啊。还是白月光?怎么那么喜欢啊。”季晓低声说,“话说得那么绝…” “你别在我面前哭。” “滚。”朋友心平气和。片刻,声音终于低落下去。 “…挺自甘…沉沦那种话吧,说愿意给人家当小老婆。” 席重亭客观评价:“是当不了大房。他老婆背景太硬了。” “也不管他?” “你不懂他们有钱人。” “……” “自闭了?” “在想要不要干点灰产。”季晓说,“其实我知道几个赚钱的办法。” “别搞。被举报都得进去。我前些年差点进去。” “席哥你不是有吗?”渠道。 “别搞。”席重亭重复,声音沉下去,“进去了我还得捞你。到时候你媳妇怎么办?给我照顾?” “那你更应该帮我了。”季晓笑了一声,“不是就等着那一天吗?” “季晓。你冷静点。” “我怎么冷静。换你能冷静吗?我就想不明白了,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从最开始那天到现在一句话不说,一声不吭!她动心成那样谁敢问?问了就是离婚!席哥,你不是没看见,黎潮看他那是什么眼神?从我俩谈恋爱她就从来没那么——…我知道她有委屈,可就他○一个劲自己扛,扛不住就一句离婚,当我是什么?但凡她能跟我商量一句呢?我就这么一点事都不能陪她分担吗?我最容易一脚踢开是吗?是,早知道她遇事爱往回缩把人往外推,这回更绝,话里话外的要把自己当——”他深吸一口气,把更难听的话咽下去,沉默一会儿,说,“我刚话说的挺过分的。” “理解。” “可她也不能那么讲话吧?” “你越这么说我越好奇。” “但我确实过分了。” “你又干什么了?” “…把她按床上,没忍住用了点力。” 席重亭停了停。如果这是别人,他可能会吹一声口哨。但考虑到对象,还是不要做这种模棱两可的行为比较好。 “挺好,等着叶大少爷帮她告你吧。这下可以起诉离婚了。”婚内强○。 “…?”季晓,“什么意思?” “?”席重亭,“不然你按她干什么?” “让她好好讲话?她要跑。” “?然后给按床上讲。” “?不然呢。” 空气安静了。 友人之间彼此都感到深深的无语和沟壑。 这一打岔,季晓终于消了气,低低地长叹一声,筋疲力竭般起身走向药房。这时候买药?他跟上去,奇道:“你俩谁身体不舒服?” 朋友解释:“黎潮。太用力可能在胳膊上留印,我怕明天再青了。”停顿两秒,表情突然空白,僵硬地看向他,“席哥,我这算不算家暴啊?” 他点头:“行,起诉离婚的证据又多了一条。” 回去路上季晓反复念叨道歉挽回腹稿,情真意切,催人泪下。将进门时深呼吸两个来回,终于冷静下来进屋——打开门黎潮穿戴整齐,单手拖着行李箱,正从客厅往玄关走。 啪的一声。 他仿佛听见季晓理智那根弦崩断的声音。 …… 第一秒平稳放下透明塑料袋和钥匙。 第二秒毫无征兆出现在面前。 第三秒掌心旅行箱忽而滚远。 最后一秒腰身一痛,肩头一热,眼前瞬间天旋地转!沙发嘎吱一声弹响,身体重重陷进棉质沙发。下一刻男人已经按着你的肩压下来,气息炽热冰冷。极其鲜明的狩猎感。——没有一丝性意味的狩猎感。你毛骨悚然,蓦然翻滚侧身滑下,撑着茶几就要往外跑。看起来是极力想要从爱人身边逃走。这一刻的想法是先拉开距离等他冷静再谈。但季晓好像误会了。下个瞬间胸口危机感宛如爆破般骤然升高,极度恐怖的压迫感从背后袭来。先是拽住你的手腕,你踉跄一下,步伐骤顿,而后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环住你的腰,掌心极精准平稳地按在腰际,向着自己的方向骤然发力!下一刻你重重跌进他的怀里。你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坐在沙发,现在的姿势是把你抱在腿上。恐惧本能窜升。你此生从没有发出这么惊慌的尖叫,而这声尖叫刹那间就被堵在喉咙。男人一手环住你的腰,一手卡住你的下颌,把你死死按进怀里,动弹不得。后脑枕在肩头,脸颊压下掌心,腰身手臂环绕,脊背贴在胸腹,身下硌在大腿。全身上下无一不被炽热掌控。你的丈夫微微侧过脸,声音就在你的耳边,心平气和地问: “你要去哪?” ——这一系列动作,加起来没有超过十秒钟。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对你来说好像前一秒还在安静地收拾东西,第二秒就变成这幅样子。你睁大眼睛,呼吸急促,止不住发抖。季晓很有分寸,身体没有任何一处是疼痛的。但宛如被另一种生物盯上的恐惧冰冷贴在后颈。胸口激荡的恐怖感比疼痛本身更汹涌。 “说话。行吗?”你的丈夫说。 刚刚说好的。他问什么,你答什么。 “…回去。”你颤抖地说。 “‘回’去。”季晓重复一遍,重音放在第一个字,“把那当家了啊。不是说好回来给你涂药吗?怎么回家也不跟我说一声。” “…没有受伤。不涂也没关系的。” “我看看。这不是有印吗。疼不疼?” “不疼。”你摇头,“没事的,不用药。” “…对不起,老婆。”季晓安静许久,低声说,“不应该那样对你。是我做得不对。…我错了。你不要急着走,好不好?我们还没谈完呢。” “……?” …为什么是他对你道歉…? 稍微的困惑。 但并不影响决定和谈话主旨。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垂下眼,轻声说,“我觉得没什么可谈的。…就这样吧。所有东西都归你。” “没有你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平静的面具轻易撕裂,这句话几乎是咬牙喊出来的。声音好大。你颤了一下。他立刻稳住声音,音色哑了。 “…真要离也是给你,老婆,我们别冲动,行不行?我知道你喜欢他,可他还有老婆孩子,这种男人靠不住。你是认真的,他就是玩玩,真喜欢不会明知道你已婚还出手,更不会把你推给其他人。…有些人就喜欢抢,到手了就不珍惜了。今天就能做到这一步,等你离婚只会做得更过分,跟他在一起不会幸福的。黎潮,你认真想想,他是值得托付的人吗?…你看,我们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些事都能解决的,你相信我,好不好?还有那些话,…我知道你是故意刺激我的。对不起老婆,是我说得太过分了。…你不要轻贱自己。” “但是都是实话啊。”你说,“为什么觉得我在骗你呢,季晓。每天晚上什么状态你看得见。而且我不认为你说得有问题。事实如此,你说出来有什么错?你说得对,叶先生不是值得托付的人,可能确实不会跟我长久,但我们就能吗?我知道我们很好,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很好,可是现在错误已经发生,还要持续发生——就算你能忍受,装聋作哑,当做没发生——我呢?我怎么能说服自己这段婚姻是幸福的?你说要我信任你。最开始我挣扎过,我也后悔过,一直在后悔,等着你来问我。我想只要你问了我就把一切告诉你,我们从头开始。可从第一次那天晚上到现在多久了?小半年吧。这些事你问过哪怕一句吗?你不闻不问的时候,考虑过我吗?——你要我怎么信任你?——季晓,老公,我请问你,这是我一个人的事吗?” 话语有自我意识一样冷静地从舌尖滚落。声带比脑袋快了半拍,声音跑在思想前头。一直到最后一句话说完,你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 你在指责季晓。 他是好人,很爱你。一切都为你考虑,所以站在自己的角度说出他的问题,他应该会同意离婚。最开始是这么想的。 可谎言中总是藏着真心。 你说不定真的恨他。 愧疚之外是从未表述的恨。 ——不是爱我吗?不是不想分开吗?不是把我看得比什么都重吗? 为什么我抱着你哭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时候、一身咬痕躺在你身边的时候,始终不闻不问? 卡里的大额转账,回不完的新消息,家里装满珠宝的箱子,每周两天早起化妆,换掉的高定长裙高跟鞋,少了一块的蛋糕,新闻里的衣服丝巾戒指,朋友暧昧不清的氛围,满是蹊跷的调岗,床上怪异的反应,那么多那么多的端倪,那么多那么多的就差贴在你脸上的可疑痕迹。你不知道吗?你看不见吗?你爱我吗?爱我怎么会发现不了?爱我怎么会不闻不问?明明就知道吧。觉得我喜欢他?所以就当做没发生吗?我是喜欢他,但我爱的是你。——你不知道我爱你吗?所以在你心里我是那种人啊。会因为喜欢,抛弃稳定的丈夫和家庭去给已婚男人当情人。朝三暮四。自甘下贱。毫无责任心。还要冠冕堂皇地说什么「不要轻贱自己」—— 第一个在心里轻贱我的,不就是你吗? 季晓。 一直在期待他发现。暗暗的期待。阴郁地期待。哪怕愤怒地质问你,谴责你,攻击辱骂你,冲动地跑去跟那些男人打架——哪怕两人都鲜血淋漓地淌着泪痛苦撕扯——好过事到临头,作为爱人分外冷静地用态度告诉你,他「都知道」。 ——「从始至终都知道」。 脑袋里闪过了错杂的画面。每一次失魂落魄他的安慰,他宽厚滚热的手掌,清亮含笑的声音,令人安心的拥抱。两人相似的气息。家中各个角落,一颗一颗一颗碎片似的温馨美好的回忆。高高兴兴问你老婆晚餐吃什么的时候,暖光灯下喝着啤酒聊天的时候,夜间温柔爱惜地拥抱你的时候,无数次无数次夜晚满怀挣扎与愧疚同他肢体交缠的时候,眼眸清澈明亮地吻你的时候……这些每一个,每一个,构筑了支撑你艰难走到现在重要的幸福美好的阳光般的金色回忆,忽而尽数蒙上了一层轻纱般的灰白阴翳,像是一场细节模糊的甘甜美梦。而覆盖在金黄如蜜的甘甜梦境的薄纱之下,是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谎言与漠视;是你们共同容许它筛漏滴落在封存完美婚姻的琥珀;是黏腻浓烈的碧绿毒液淌过的侵蚀刻痕。 那斑驳的痕迹曾是你与爱人之间最重要的东西。 如今它被你们两个共同摧毁了。 “你一直说叶先生怎么样,其实他怎么样都无所谓的。问题是我们两个之间的。我知道你爱我。季晓,我爱你。我没有这么爱过谁。…所以我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呢?在我眼里你远比…”你的声音哽住了,沉甸甸的东西压在胃里,但这也是已经习惯的感受。接下来不是应该对他说的话了。仍然是片面的。因为你的根本目的仍然是让他去过应有的人生。哪怕他愿意原谅你,你们又真的能回得去吗?婚姻关系中,但凡有过一次欺骗和隐瞒,余生都再也不会忘记。何况你已经在那条路走得太远。 你回不了头了。 你不能继续耽误他。 你很快微笑起来。 “…出轨是我的错。但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我们两个之间的问题。…我们不合适。离婚吧。” …… 一片冰冷的沉默。透过玻璃窗金光熠熠洒落,沙发布晒得发亮,棉质薄绒纤纤分明,好像要在日头的火光中灼烧起来。明亮得没有一丝阴影的光焰闪烁的客厅,是你和爱人的家。 爱人的声气像是日头晒化的黏稠树脂,将溃散了,竟仍称得上完整;只是这完整之中,掺进数不清的尖锐碎片。这碎片被他尽数咽下,裹着勉强完整的树脂似的囫囵划破喉咙,洒落一句泣血似的颤语。 “黎潮,你答应过的,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对不起。”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老婆。老婆。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对不起。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你没有错,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我听不懂…我不明白啊老婆?怎么就,突然就,老婆,你好歹给我几天反应的时间——…别走,别走,我错了,黎潮,我知道错了,…你别…我没想过要分开…,别…,求你了…” 爱人胸膛起伏,从大腿到手臂,每个位置都在颤抖。他的心脏隔着胸腔贴在你的后心,沉重得好像要从他的胸口坠到地底下去。他手臂收紧想锁住你,又在力道即将过载的瞬间忽然松了手。其实抱紧你也没关系啊。你喜欢被他拥抱,痛也没关系的。意识仿佛是平静的,仿佛伴随爱人的颤抖不规则的同频晃动。阳光下你们的客厅多么温馨呀,那个双人游戏你也好想玩的。对不起啊,应该先陪你玩完再说的,老公。之后如果能和好,我们一口气打到通关吧。肩头不知何时贴上稍微硌人的什么。他应该还有话想说。可滚烫湿润大颗砸落。剩下的只有翻来覆去的断续道歉。岩浆般的热意穿透皮肤,穿透骨骼,穿透心脏。光焰在一片温馨中燃烧。 视网膜过载。一切在炽浓金黄中融化。 有关分开的谈话的终局,你大个子的、强壮的、英俊的、敏锐的、温柔的、可爱的,总是冒傻气的,能够轻易把你作为猎物捕获,从没有真正伤害过你的爱人词不成句、反反复复地说: “——我知道错了。” 受害者应该生气,你道什么歉呀,真是笨蛋。 所以之前你才总被我欺负呀,季晓。 心甘情愿被我欺负的人就只有你啦。 炽日高悬,天上坠落的火焰与肩头流淌的岩浆。今天真热啊。从家里看天气很好。一切映在晴朗明亮的浓金,容不得一丝阴影似的。桌上塑料袋透出外伤药油的暗红外壳,有一张粉红色的收据。是刷医保买的吧。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小的生活细节让你再度微笑起来。 这微笑也很快烧毁了,掉落的是一捧无机质的猩红碎镜,熔融于爱人光焰流火似的炽热眼泪,在漫天浮尘中摔落而下,撞碎鎏金美梦,跌至无底深渊,刹那消散殆尽。 一切消散殆尽。 * * * * 第三卷·激涌·上半卷结束 同时也是全文的上半卷结束。 本文至此终于写到了50%。以女主角过往人生的全然摧毁作为终局。下一章是论坛体间章。 这半卷、女主角仿佛走着走着路就会突然间往河里一跳吧?感觉她心脏都要停跳了。但弹簧总有压到最底的时刻,到此为止女主角的心理负担完全消失。黎潮要开始发力了。 *** 席重亭:“……” 最初就关门走进了客房。 听见内容了吗?听见了。但是这话题他无法参与。高兴吗?并不。惋惜吗?是有的。更多的感想是同时对两个人的怜悯。 大家可能会好奇他为什么不告诉季晓女主角是被强迫的,一方面他不看娱乐热搜(…)不知道最重要的威胁细节;另一方面他觉得季晓作为丈夫应该比自己更了解,他不好掺和。 本篇季晓是有黑化结局的(之前说了这篇他会黑吧()他和黎潮都属于、如果没有经历一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很难黑掉的人。黎潮经常会焦虑痛苦,看起来抗压能力很差,其实承受能力意外的非常强(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季晓则更多是随心所欲的类型,很难因为外界因素改变自我。 季晓有没有话想说,有的。能不能解释,能的。但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就算是他也反应不过来。 总之上半卷结束,女主角疯啦!黑化进度95%。后面换成季晓被逼疯。我相信任何一个人面对他们这种情况都会疯掉的! 至于另外几位本来精神状态就不太好…。 季晓的黑化进度到这里可能也就堪堪60%。我知道大家很期待,但把他逼到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还是挺不容易的。 诶嘿,我一想到后面的剧情就很兴奋。诶嘿。 跟季晓提出离婚是粉碎掉女主角的最后一击。是的,最后一击来自她自己。 提出离婚≠离婚 只是提了(…) ——选择把她的人生毁掉,就要做好承担她今后人生的准备,叶青,你受得住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第 69 章 第70章 卷中·间章·论坛体 【一觉醒来本科同学成嫂子了】 AA No.0 忙完看热搜发现正主恋爱。心态崩了。 正主恋爱对象疑似本科同专业高岭之花,心态大崩特崩。 AA No.1 哪位,???不都好一段时间了吗,看来楼主工作真的很忙 AA(楼主) No.2 照片里没有脸。其实气质也变了不少。我认出来是因为她有次出来吃饭穿过那件衣服,灰色吊带。吃饭时楼主筷子弄到地上,不小心给她蹭脏了,我说帮她洗,结果乱用漂白粉漂坏了。当时她说没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还在穿。 她那时候就挺不爱打扮的。不怎么化妆。天生丽质,性格认真,学习成绩也好。大学谈了两段恋爱,一段是和社团学长,一段跟我班男同学。其实我觉得都配不上她。那个学长还有点坏。但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后来都分手了。再听说就是结婚了。她老公也是脸好那种。唉。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婚的。 和男演员在一起,感觉跟她的调性很贴。 但是我家正主是个玩得很花的富二代诶。 她怎么总喜欢这种男人啊。 AA No.3 我靠还是二婚吗。??不是听说特爱玩吗?这女人很牛啊。是家里有背景吗? AA No.4 咋可能,没看楼主说一件衣服穿了好多年吗。估计是比较有手段。 AA(楼主) No.5 我们班很多男生默默喜欢她。 她注意到了吗?还是根本注意不到呢。平常不爱说话,冷冰冰的。但是主动跟她说话就会笑。她上课一般坐在第二三排。有一回我没抢到后排座位,刚好坐她旁边。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不会,她就戳我一下低着头把画好答案的书推到我面前。对男生好像也会这样吧。我就想怪不得他们都喜欢她。 挺妒忌的。 长得漂亮,学习好。还总能谈到条件好的帅哥。 但是我家正主对她来说有点太糟糕了吧。 谈恋爱你要擦亮眼睛啊。二婚更要认真看啊。 找的这都是什么男人啊。 AA No.6 楼主你在说什么,你被谁夺舍了吗。意思正主其实是这位本科同学是吗。待会你家粉丝要来把你打成黑粉了 AA No.7 我说??粉真有觉得他是好东西的吗,不会吧。都被爆过多少次了。这回也就是头一次爆出照片还疑似隐婚在剧组搞才有点热度。 谁不知道什么人啊。 且我组禁红不禁黑,楼主证明了自己。 鼓励支持! AA No.8 xs,待会楼主就被大粉截到敌台大打特打 真爱粉果然都是红黑不分 AA No.9 看出楼主妒忌了,嫂子要是条件一般能找富二代男明星都是烧高香了,你咋知道人家不幸福。说不定人俩好着呢。 昨天不还有爆料贴吗?说人俩甜甜蜜蜜游乐园约会。??最近通告不少吧,大热天的特意从剧组请假。这还不是真爱? AA No.10 ls确定是妒忌吗。我怎么觉得楼主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嫂子的爱… AA No.11 1 AA No.12 1。楼主爱成啥了都。 “虽然是顶流富二代实力派男演员但配不上嫂子” 笑死。 AA No.13 特意去找,确实说的是??。 贴一张楼主说的高岭之花漂坏的灰色吊带,在动图里,丝巾被风吹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一角。就这么一帧都能认出嫂子,楼主你好爱。[图片.gif] AA No.14 再看一遍还是觉得果然内娱嫂子定律 姐们气质不输女明星 顺便再贴一张夜店拥吻图。这张在我组有高楼。 [链接] AA No.15 卧槽这图我看过,原来是真事吗。我以为短剧呢。 AA No.16 ls断网了吧。当时这图各平台到处都是。封面都是这张。路人高赞说俩人一看就xsh很和谐,我笑死 AA(楼主) No.17 翻了下她朋友圈,仅三天可见,背景从结婚照换成风景图了。应该确实是离婚了吧。 她前夫我见过,人不错。 AA(楼主) No.18 唉其实我担不看私生活也还行。专业能力脸家庭背景各方面都不错。真能浪子回头我祝福他们。 AA No.19 我不信。除非切掉。 AA No.20 1 AA No.21 楼主宛如暗恋嫂子,开始视奸朋友圈了 AA No.22 话说这事当初好多人扒来着,想开盒都没开出来。都猜要么嫂子背景雄厚要么男方施压呢。 ↑有cp粉吗,来嗑一下 AA No.23 嗯嗯嗑到了嗑到了(敷衍)不过确实头一回看见扒出嫂子信息的。就那么一帧,楼主很牛了。 不愧是我组。 所以姐妹哪个学校的(探头) AA(楼主) No.24 众所周知,top3有十所高校。 天坑专业毕业即失业。我目前在读博,前段时间忙项目。她是毕业就转行找工作,从早到晚都在面试,面了一个月,拿到不少offer,选了家大厂进。 她前夫跟她不是同司就是同行,好像是工作认识的。结婚之后应该回老家了吧。正好也是我担的老家。说不定就这么认识的。 不知道她现在幸福吗? [点击展开剩余……层] AA No.127 楼主这贴好像被粉丝搬超话了。 AA(楼主) No.128 那我删帖吧。不想给她带去负面影响。 ————————此贴已删除———————— 【偶遇白月光女同学发现在给董事长儿子当情人】 AA No.0 1.白月光女同学已婚 2.董事长儿子已婚 我想不通。 AA No.1 omg真是言简意赅的标题和主楼,点进来失语了 AA(楼主) No.2 我想不通。 AA No.3 楼主细说呢。 AA No.4 我想不通。 到底为什么?她跟老公感情特别好。我们董事长儿子是个混蛋,她脑子坏了放弃好好的婚姻去傍富二代。 我想不通。 AA No.5 这么一看两位的伴侣好可怜。 楼主也好可怜。 AA(楼主) No.6 本人在一家知名企业集团总部工作。钱多事多离家远。主人公一个是董事长儿子Y,一个是大学白月光L(已变黑月光版)。 1.Y。超级天龙人二代,前些年空降集团当高管。已婚,对象是巨富之家的大小姐(具体不清楚,听他助理讲比我们公司还有钱几倍),有孩子。夜生活混乱,听说经常去游轮玩。 2.L。本科同班同学。top3天坑专业前3%学霸美女,毕业转行进大厂。已婚,对象是同行业程序员。前几年结婚回老家。专业很多人暗恋她。 上个月Y大张旗鼓从子公司给自己调私人秘书,当时听说是个美女。他这种二世祖身边多少人我就不说了,但搞到公司确实还是第一次。我们同事私下都猜他要么是色令智昏,要么俩人是之前认识。楼层不一样,我从没见过他秘书,听他助理说是校友,气质挺静的,是不太常见的类型。当时我就想到了白月光L。 因为三个月前L跟我打听过Y的事。 没问太多,就是问我们董事长是不是真有这么个儿子。 其实当时我就感觉不对。 L话少,不常社交。几乎不主动联系朋友。我和她不算朋友。我想如果是普通的八卦,应该不会让她找到我头上。但那时我没有想太多。 回过头看,他们应该那时候就勾搭在一起了吧。 但当下我认为一定不是她。助理跟我讲过不少八卦,说是大少爷跟秘书晚上会一起参与那种聚会,听说玩得很大,两人还在公司乱搞,我们董事长兼总裁因为这事骂过儿子。这事只有他的助理知道,我想应该不是骗我的。 后来有一天中午,我和助理一起吃午饭,刚好遇见她。助理和她打招呼。我在那之前认出她。她头发天生自来卷,颜色不是很黑,散开来雾蒙蒙的,一个人坐在桌前吃饭,身上像有滤镜。她比学生时期成熟许多,我叫她的名字,她抬头看我,对我说好久不见。 我想原来她还记得我的名字。 原来那个传说中的女人真的是她。 原来她真的给有钱男人当情人。 AA No.7 刚进来就刷到楼主后续。 我说这种仗着家世为所欲为的富二代能不能死绝啊,把公司当后宫了是吧?当普通人是什么啊。 烦死了。本来上班就烦。 AA No.8 男主老婆家里那么有钱还不管吗,都有小孩了这忍得了?? AA No.9 top3前3%毕业出来当小三吗…………而且靠身体上位的女主居然比同专业背景工作数年的楼主楼层更高。…………好魔幻。 AA No.10 没别的感想,两位原配好惨。尤其是女主老公。 程序员再次风评被害 AA No.11 好搞笑,还董事长因为这事骂儿子,就一个秘书董事长想撤职直接就撤了,还留着不就是纵容吗。 真恶心,俩人就是一丘之貉,上行下效,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AA No.12 我笑死了楼上成语达人突然妙语连珠 AA No.13 女主是不是早有预谋啊?三个月前就打听,说不定是故意接近男主的 AA No.14 游轮是我想的那种游轮吗 AA No.15 游轮听起来不太妙 AA No.16 哇心有灵犀,刚想说带去这种场合可能会涉及钱色交易之类的。 对方应该只是把女主当玩物吧。想想也是蛮可怜的。听起来之前是很努力的人。看楼主的形容不像本来就想走这一条路的女生。可能有难言之隐吧。 AA No.17 有意思,做○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就是想走捷径吗?大大方方承认就得了。楼主这种辛辛苦苦工作被骑到头上的打工人才惨呢 AA(楼主) No.18 她以前是很能吃苦的。 我们两个都是毕业就转行,当年结伴一起面试,同时进入业内的大公司,经常一起吃饭。她那一行工作量很大,她工作没多久就开始酗酒。这事是有一回聚会,坐在一起的时候她告诉我的。我问她怎么看着没睡好,她说昨天喝多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她会喝到半夜醉醺醺地回家,喝醉之后丢过两次外衣,一次钥匙,一次手机,都被好心人送回家了。 当时就很担心。但是她说没关系,自己有分寸。 真的有分寸吗?她一个独身女孩。 可能她是在夜店认识Y的吧。想不到其他途径了。 她老公我见过,人特好,又高又帅,八块腹肌,幽默开朗大帅哥。跟她站在一起很般配,还会照顾人,能扛事。他们两个自由恋爱,感情基础牢固,站在一起就是笑,婚礼上她一有问题就看老公,然后俩人一起笑。婚后生活幸福美满。我羡慕她能找到这种对象。如果我能遇到一个这样的人,可能也会想要结婚吧。 大家能理解吗?我现在事业上发展不错,完全不后悔当初来大城市发展,绝不会为爱情放弃事业,但很多个夜晚会感到孤独;想谈恋爱,又在无数次尝试中发现男人就是不行。越是成长,遇到的人就越不真诚。也可能这个城市真诚的人反而是异类。每一次对爱情失望,我都会想起他们夫妻。然后想可能也有这种幸福的生活吧,只不过离我很远。我就这么一个绝望的异性恋女人。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啊。 她原本是那么优秀的一个人啊。 L,我不明白。你都忘了吗?大二那年我借物化笔记,你把自己整理得整整齐齐的全科重点笔记借我,那年我平均绩点头一次超3.5,你说是我自己努力;大三那年期末考试,最难的一门专业课全班就你拿满分,教授说你有天分,不往上读可惜了;大四那年我们一家一家面试,同时进了单位,你司实习培训考核转正率不到50%,你每晚回出租屋加班兼复习,答辩拿下优秀毕设;工作头一年我们下班碰见,你饭都吃不下,说要回去学什么专业书,后来六个月过去,我问结果怎么样,你断层第一,转正薪资待遇最高。你永远是最优秀、最刻苦、最认真的那个。 L,我想不通,你付出的那么多努力,你都忘了吗? 你出轨就算了,可你找的这是什么男人,干得这是什么事啊? 我们董事长儿子那种烂人,你眼睛瞎了脑子坏了去给他当情人!!! AA No.19 OMG一进来就刷到后续了,感觉女主堕落直接导致楼主精神信仰崩塌了…好惨…… AA No.20 越看越气,什么东西,这么多光环是用来给权贵当玩物的吗? AA No.21 接八块腹肌幽默开朗大帅哥程序员老公 建议楼主去联系老公,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好对象吗 AA No.22 妈呀楼上你别害人了,谁知道人家被窝里啥事,万一人家老公知道呢,整得楼主里外不是人 AA No.23 所以女主酗酒吗。那她说不定不像楼主说得那么白月光哦。酗酒、美女、半夜丢东西、偏偏每次都能碰见好心人捡到送回家。 不觉得听起来像在**吗 说不定有性瘾哦。 不然怎么跟超级富二代认识? AA No.24 我靠楼上说得有道理 AA No.25 结果清纯学霸美女老婆不仅出轨当情人还有过**史吗,老公怪惨的 AA No.26 听起来女主精神状态很糟糕呢。 如果一个人以前和现在状态相差太多,一定是经历了什么刻骨铭心的事导致的。人都是一条线发展的,没有突然骤变的事。楼主以为的骤变,说不定是L经历了非常多难言的痛苦导致的呢? 最后一段写L学习刻苦,工作认真,优秀的同时压力大到吃不下饭,午夜酗酒,我想她应该不是第一天有这种压力吧。优绩主义受害者是会有这种情况的。很优秀,一直优秀,直到有一天难以承受,被过重的完美主义倾向压垮。 她的精神状态应该很久之前就出现问题了。 AA No.27 出不出现问题的也不能出轨啊 AA No.28 只是探讨一下可能的原因。这种情况还蛮多的。一直优秀的人被击溃之后迅速堕落。 另外,如果到染上酒瘾和性瘾的程度,女主的状态应该需要医疗干预了。 写到这里看了一下之前的内容,所以女主是白天工作晚上陪睡吗?还是去游轮那种地方?楼主你如果真把她当白月光我建议还是联系她聊聊天。这个状态很危险。 AA No.29 楼上好敏锐,我都没发现,这么看女主惨过做○… Z酱 No.30 去掉已婚这个背景其实蛮能理解的。毕竟楼主这个例子就活生生地摆在这里。包括女主自己也经历过,就更清楚了。捷径确实快得多。 一边是张开腿轻轻松松地拿到零花钱,一边是压力大到精神崩溃拿到工资。 仔细想想是很唏嘘的事呀。曾经闪闪发光的精神信仰一样的白月光女同学,再见面跌到河底最深处去了。 Z酱 No.31 又看了一遍,其实加上已婚这个背景也挺能理解女同学的。楼主说是两人很恩爱,可是恩爱的夫妻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老公在这场悲剧中又起到了什么作用呢?现实中不会有熟睡的老公的。多的是装睡的男人。 我想他们夫妻之间应该也出现了问题吧。只是楼主作为旁观者,只看见了美好的那一面。 不要太苛责女主角啦。 AA No.32 啊出现固马大佬了。楼主你的贴要火了 AA No.33 说不定老公同意呢。 AA No.34 1,换成我老公肯定同意。一起赚钱一起花( AA No.35 为什么就突然确定女主有x瘾了,这只是猜测吧,我觉得不要随便恶意揣测比较好…没懂,所以楼主你也没问一句L是吗 AA No.36 妈呀这事楼主能怎么问,直说姐妹你是不是晚上陪领导睡觉吗?太不合适了吧 AA No.37 天,感觉女主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 性情大变,也可能家庭发生了什么变故吧…… AA No.38 男主就隐身了吗,又说女主**又说女主出轨的,这事她一个人能决定吗?没这男的啥事没有。 我看女主就是被这男的给害了,老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AA No.39 编的吧 AA No.40 ↑出现了,不管什么贴都会出现的那句话 AA(楼主) No.41 确实是白天工作晚上陪睡。 你们说的对,她老公也有问题,是我对那场婚礼滤镜太深了。 回过头想想她可能就是很容易喜欢上这种长得帅但有问题的男人,大学有个前男友也是这种。 我之后有时间会找她问清楚的。 [点击展开剩余……层] AA No.117 这个事我听说过,不认识女主但认识男主。他没作者说得那么烂吧 AA No.118 不只是花心昏庸大少爷,人家挺有能力一高富帅啊 AA No.119 又看了一遍,我真服了,楼主你是多恨他,长成那样一男的你一句外貌不提啊,他顶帅好吗??多少女人往他身上扑你知不知道啊???而且他对这女的够好了,你知道花了多少钱吗你就在这胡扯 AA No.120 这贴怎么又顶上来了,当时不是被打成湖绿了吗 AA No.121 惊现男主亲友,惊了,原来是真事吗 AA No.122 卧槽我区居然还能有超级天龙人亲友,蓬荜生辉了属于是 AA No.123 妈呀味太冲了,怎么感觉这位说着说着自己破防了,感觉暗恋男主 AA No.124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顶帅那我也可以嗑一下(什么都嗑只会让我营养均衡.jpg) AA No.125 这是2025吗,“多少女人往他身上扑” 我要笑喷了 AA No.126 综合一下男主人设也不是不能理解 AA No.127 理解什么啊,这说法本身就很搞笑好吗,怎么着衡量魅力一定要从这方面衡量吗? 不要美化性剥削的烂人了,不论能力外貌如何本质上都是权利滥用和道德沦丧。楼主不说这些才是对的。 AA No.128 我的天这有什么可嗑的,是真事就更惨了,只是一个权利倾轧之下被碾碎的女人的故事啊 AA No.129 啊,这贴又顶上来了。 话说这贴女主角 大家 总感觉 有没有一点熟悉啊 AA No.130 楼上 请说 AA No.131 是那个吧 我也觉得 AA No.132 怎么大家都突然 这样讲话了 AA No.133 是那个哦 已经删帖的 搬到外站讨论度很高的 娱乐区的 AA No.134 我知道了……我操……仔细一想这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吗…… 外貌也对得上…… AA No.135 那位正主 我记得 经常在游轮被拍到 吧 AA No.136 我操…… AA No.137 我操……我操真对得上。那哥也是江浙沪的二代玩咖我记得,我操他们说不准真是同一个圈子的 AA No.138 而且两位楼主 众口一词的评价 都很高哦 对女主 感觉是魅魔呢 AA No.139 不是你们懂什么了我请问呢 怎么就都艹上了,让我也艹一下行吗 AA No.140 指路这贴→【一觉醒来本科同学成嫂子了】 已经被删了,可以去超话找一下 应该不用我说哪位的超话吧,??,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那个 AA No.141 嘿,去翻了一下回来了。不多说了贴张照片吧。 [图片.gif] 这张当时还被说??吃得真好来着。 清冷学霸美女。确实。 AA No.142 OMG我找到原贴了,学校专业背景外貌甚至已婚老公这种小众情况都能对得上啊 妈呀,什么魅魔女主,感觉这事还有隐情 AA No.143 怎么感觉女主听起来更惨了,不仅陪睡还要陪三个男人睡是吗………… AA No.144 第三个男人是谁 哦老公,存在感太薄弱我都忘了 AA No.145 别人不知道但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玩很大吧, 而且不是有料说他狂赌吗,年初输了一个小目标 AA No.146 xs,我们生活区居然有一天讨论起明星来了 这明星谁我都不知道,特意去查了一下,好帅,看过他的剧 AA No.147 捕风捉影的事就不要说了吧,怎么突然歪楼了 而且重点不是女主被性剥削吗…就算涉及明星性质也没有任何改变啊 AA No.148 确定是捕风捉影吗宝宝,你回去看一眼 名校/天坑/毕业转行/绩优/气质独特/外冷内热/已婚/程序员老公(另一个贴说的是疑似同行或同司)/公认夫妻般配 。一模一样。再加上照片。 这种气质的女生说实话不太常见吧? 不过那个贴说是已经离婚了(?)可能就这点出入,但仔细想想也合理? AA No.149 我这回真嗑到了 清冷学霸小白花迷倒二代大少(x2) 女主疑似真魅魔甚至两位楼主都被迷得神魂颠倒 AA No.150 刷到后续了,不确定事实是否如以上所说。如果确实如此,我想L应该处于一种非常不妙的状态。 如果给出的故事是真实的,L目前的对象是当红男星及董事之子——经过翻看两则帖子时间线,我注意到这是同时进行的——且两位都是有权有势的高位者。且疑似离婚。且目前她还在工作。我们可以思考一下四个问题: 1.L本人是否能够抗住压力同时应对这些状况? 2.考虑到她有酗酒和(疑似)**史,两位对象又是极其相似的声名狼藉的男性,极度压力之下,是否可能或者已经沾染更危险的东西? 3.我不认为这是温和的情感向故事。没有人会让爱人成为他人的玩物,我怀疑L本人在这场漩涡中扮演了最可悲的角色,她的实际处境是否更加可悲?无论如何,她急需医疗干预。 4.综上所述。楼主。 ——你确定,她是自愿的吗? …… …… …… “姐姐——姐姐~?” “…嗯?怎么了,我在呢。” “哼?在看什么,很认真的样子,谁发来的消息啊。你老公吗?”剧组定下的酒店大床,你趴在床上回消息,染回黑发的男明星从背后抱过来,手臂很不安分。凉而软的脸颊贴着你的脸,男生光明正大地偷看你的手机屏幕;片刻,发出一声微妙的感叹。 “姐姐你女朋友还蛮多的诶。这个没见过呀。” “大学同学。”你轻声说,“约我抽空吃饭。” “诶…那叶哥会放你去吗,姐姐?” “也是同事。中午午休去就好了。…好痒,锦昀,头发,抬起来一点。” 床榻宽敞雪白,两个人都只穿睡袍,男演员软绵绵地趴在你的背上。他仍然贴着你的脸,标记领地似的蹭来蹭去。和你一样天生的自来卷蹭得人痒痒的。 他很不满似的又缠了你一会才乖乖听话。 “但是今晚过去又要好久才能见到姐姐诶。叶哥太贪了吧?根本不放人。好过分。姐姐也想见我的对不对?” “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呀。”你微微侧过头,看着男明星艳光四射的侧脸微笑起来,放下手机,轻吻他的脸颊。“好了,你还可以演戏,他又没有其他放松途径。乖乖听话,好不好?下回再来找你。” “那今晚留宿嘛。”他在剧组闭关出不去。 “他会睡不着的。” “我就睡得着吗?他明明就是在装可怜诶姐姐,故意引起你的同情心。” “锦昀。” 你抬手轻拍他的脸,两下不轻不重的拍打紧随一声毫无征兆的清脆彻响。热度从指尖烧到侧颊,燃出清晰的纤长掌印的形状。男明星呼吸急促,乖乖把嘴闭上,分明滴酒未沾,鹿眸却被摄住了似的醺然迷醉,晃出迷恋的颤影。他缠着你,将抽离的手留在嫣红腮边,依恋地喘着气求道: “……姐姐,这样真的好漂亮呢。…再来一次吧?” “可以啊,从哪边?” “正面,好想抱你。” “你呀。不是从头到尾都在抱吗?” 声气几乎是温柔的,你任他掰过肩膀压成仰面朝天的姿态。睡袍解开,绒绒的雪色垂落下来,衣带摇坠纠缠。他的身材比想象中好,肌肉程度适中,自下而上的视角,连逆光处都盈着漂亮的明暗色调。和这个人的契合度比想象中高一些。…叶青对这点很不高兴。 偶尔三人一起、相性差到出乎意料。两个人都执着于夺取你的注意力。气氛极糟。 …… …… “…嗯?姐姐你电话响了哦。…这次好像真的是老公诶。不接吗?” “嗯。” 雪白床单淋漓浸透,你轻喘着攥住身上人发梢微湿的黑色卷发,仰颈咬住他的锁骨,漫不经心道: “不用管他。” * * * * 叶青家里A11。 向锦昀家里A10.5,他爸如果再努力一点是能做到A11的(大家看出来了吗他家是当地盘踞的世家,财富积累很久很久了),但这部分财富跟他的关系很稀薄,分到的可能还没有他自己挣得多。 不过哥们往死里玩反正是英年早逝的命也无所谓了(不是)。 本文背景最豪富的角色其实是沈家姐弟,家里A12。沈老爷子搞房地产。家庭情况比向家还要复杂得多,三代算下来二十来个姓沈的争得头破血流。所以沈初曦不走娱乐圈的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卷中·间章·论坛体 第71章 第 71 章 16 “今晚有空吗?收拾一下。” 夏至前后,傍晚金主来电,语调一如既往斯文有礼,“把酒带上,去四重轩。” 四重轩是附近一家会所,位置在近郊别墅区,气氛典雅幽静。几个女生很喜欢四重轩的翡翠玉牌,打牌常去。总归去哪都一样,一圈人偶尔小聚,常挑此处。——有女孩,这种场合一般不会带她。 Cissy应道:“是。”问道,“您看拿哪一种?” “贵腐甜白,挑一瓶滴金。”他说,“对了,Chloé前段时间是不是寄了酒?再把她送的拿上。” 是林秉的法国客户,家里有私人酒庄,前段时间克洛伊女士赴华考察,林秉亲自接待,两人宾主尽欢,共度良宵。回国后不久,对方特意把自家葡萄酒庄园酿的好酒寄来当做回礼。后来她一查,居然是家小有名气的酒庄,干白广受好评,市场均价八万左右。 电话挂断她往酒窖去,路上给黎潮发消息。 『今晚你要去吗?』 『有你爱喝的酒』 那边到她走进酒窖才回。 『要去』 『今晚喝什么?』 『他们喝干白,长相思。给你带一瓶滴金』 『好耶,我喜欢贵腐』 『我以为你更喜欢冰酒呢』 都是甜酒,但冰酒味道更清爽。贵腐口感偏丰富,有蜜感。 『最近口味有点变了』 哦。是向少,那个人就爱吃甜的,有一回跟去吃下午茶,她就眼看着他一颗一颗往咖啡里加方糖,倒进嘴里的成品是很诡异的灰棕色。 不过大明星最近好像在闭关拍戏,好久没见了。 『今晚可能泡温泉,你少喝点』 『这么热的天?』 『私汤,四重轩有别苑』 别苑有面积不小的三四处套房,都是新中式建筑风格,室内室外温泉都有,如果留宿可能会泡。双方都喝了酒,再发生点什么很危险。上一回任弘锋兴头上把她头往水里按,她差一点就死在里面。 『知道啦,谢谢茜茜』 茜茜。 她挑出对方生日那年金黄澄澈的酒液,想道。 一圈人里只有黎潮私下叫她名字。 当夜下起暴雨,一行人约好共进晚餐,黎潮和叶青最后到。中式园林高墙深院,绿植掩映,太极水景氤氲白雾,一侧黑松遒劲;道路两侧静水流深,近处回廊幽幽。花窗镂空,雨幕沉沉,廊外二人撑伞移近。 今夜私宴,寥寥数人皆是熟客,檐下青年抖落伞尖雨水,信手将雨伞放在门边伞架;身侧情人细心拂去他肩头滚动的液滴。视线相对,流淌的是雨幕也浇不透的似水柔情。 着实般配。 Cissy记得第一次见黎潮的模样。 游轮夜宴,明灯煊赫,叶公子姗姗来迟,携新欢信步走近。风流阔少偶遇真爱,为觅新欢竟在浔州耽搁数月之久,花费颇多心思,此事众人早有耳闻,不免好奇欲睹芳容,瞧瞧究竟是「名副其实」还是「不过如此」。这念头虽是好奇心作祟,却难讲没有一些狎昵轻慢的心思。待到新捉入笼的金丝雀静静落座,桌上视线自然集中,众人一时却是失语了。 容貌自然是美的。可单凭美貌,又如何能令这一圈玩世不恭的少爷鸦雀无声?其实那时叶公子的金丝雀垂首低眸,众人第一眼都没看清她的脸;只记得美人黑发凌乱卷曲,脸颊蒙着雾似的,透出影影绰绰的薄淡的疏离,神色是霜雪般怔然的倦怠。 那一刻全场的男人都在盯着她。 Cissy太懂男人了。 黎小姐这样的女孩,一旦坠落下去,周围的人不把她拉到最底是不会罢休的。 她那样欲坠不坠、却还悬着半只脚在外头;心神恍惚、却又勉强撑着一丝理智气力;好像谁来都能轻易把她摧毁,尝上一口即将破溃的蜜,又好像谁都差那么一点儿,只差最后一推…。黎潮那薄冰一般的脆弱模样,仿佛是催着人去扯住她的脚往水里拽似的。 这世上当然有愿意把黎小姐从海里拉上岸,拍拍淋漓水珠,帮她擦净身体好好烘干的男人。可惜叶公子不是,他身边这些人更是挑不出半个。他们若是一时兴起,说不准愿意救一救风尘,但像黎小姐这样马上被扯下海的女孩,碰上他们之中任何一个,都是要你一下、我一下,大家一块把她推下海,再牵上石头重重坠到最深处去的。等到那个时候,或许就会有谁想着救救她,给她一点氧气了。 至于上岸?那是不可能的事。倘若从来都在海里还可以想一想;对于原本就在岸上、被强行拉下水的女孩,他们不玩到坏掉是绝不会放手的。 那时Cissy想, 哪怕有一些氧气, 这位黎小姐终究也会被海底的压强碾碎吧。 当时林秉便起了心思。其实众人都起了心思。又不是正经女朋友,都是场上的女孩,难得出现新款式,谁不想尝尝鲜?可惜当晚叶公子护得密不透风,到最后碰到的只一个向二。Cissy依稀记得有一回大明星单独带人来玩,那夜她路过游轮套房,正从门隙窥见男生半是凌虐的残忍手段;黎小姐跪在他两腿之间,神色隐忍凄然。这没什么稀奇。可从始至终,那位混世魔王的视线没有移开身下人的脸。 那晚月朗星稀,海上潮汐涨落。发泄终局,友人的情人陷入昏迷;银发男星的身体滑落下去,半跪在红丝绒地毯,温柔捧住情人的脸,舐去了最后一滴泪。 Cissy看到最后,移开视线,脚步极轻地走远了。 当日深夜,三三两两的男人散漫聊天,从商业谈到局势谈到近况;谈笑间又提起那一对,内容是对叶公子口味的微妙感想——「没想到好这一口啊…」——话到最后,林秉若有所思,不知怎地盯住了她。 他露出这副表情,一般就意味着她有大麻烦了。 Cissy勉强挑起一个笑容,还未张口,跟了六年的金主忽便捏住她的下巴,低头仔仔细细打量起她的脸。 「…先生?」 「要不然你也结个婚?」他思索道。 周围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别说,人妻身上那劲儿一般人还真没有!」 「真是,他家那个别看挺拿乔,往他腿上一坐那身段…」 「行了,人家正新鲜呢,看得见吃不着,说来光馋人。」 话题偏出去,但当下林秉还盯着她;她说听您安排,青年受岁月洗礼愈发温雅有礼的面容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又问:「我记得你们关系不错?」 「……」 Cissy跟了林秉六年。 他一句话她就懂了。 「说过几次话。」她回道,「黎小姐性子冷。」 「说过话的,不就是朋友么?」金主眼眸微眯,神色让人想起某种藏在阴暗处的肉食动物,声气仍是斯文儒雅的,「我知道你喜欢她,Cissy。」 意思是要她来做?可叶青尚在兴头上,废那么多心思,少说也要几年才会腻。圈子里的男人总对叶青碰过的女孩感兴趣,大概出于某种恶意或执念。这是常见的事。但这次不一样,太危险了。叶公子不是省油的灯。那时她想拒绝。可脑中倏尔划过海风中银白长裙的女性那一抹强撑而几近凛然的清澄视线——继而忽然幻想她跌落而下的画面——或许会和她一起吧,不少男人喜欢这样。…这个想法忽然击中了她。而青年仍在等待她的回答。 月光如水,窗外海潮仍在涌动。 她说:「明白了。」 她会和黎小姐交朋友。 …… 但黎潮最近不一样了。 …… 暴雨滂沱,最后一对结伴宾客姗姗来迟,缓步迈进私宴厅。隔着透光云母屏风,银灰裙摆便渗出旖旎柔凉,待到晃出屏风,单肩窄裙如水暗凉的珠光色调与复古环境柔和割裂。来客身影终于清晰。 黑发如雾倾散肩头,女客挎一颗Birkin,电光蓝极衬肤色;顶灯照耀之下,碎闪乳白珠光。今夜她一身华侈,坐进在场任何一位豪车的副驾都不显突兀;可周身的薄淡疏离之中,偏撕开了一隙脉脉的柔情。叶青亲手替她拉开座椅,女伴轻抚长裙、款款落座;侧眸望去,她的身上仍有薄冰般的凉意,可今夜顾盼之间,形状冷淡的眸中竟流出了——仅对叶青的——蚀骨般的浓情蜜意。 她无疑是美的,比先前更美,那份蜕变得异常柔美的清冷,夺人心魄一般,散发出阵阵几近迷醉的、引人微微眩晕的柔凉而侵蚀的致命吸引… 这一次场上的男客几乎同时移开了视线。 …… “…卧槽……” “……” “……卧槽……” “……” “卧槽……” “别○了,你○不到。” “卧槽…不是,你们看见了吧?” “…你还心动了?” “卧槽!你们不心动吗!” “多吓人呢,不怕床上突然捅你一刀?” “卧槽那才带劲!向锦昀狗东西又他○自己吃好的不带老子——” “别见怪各位,大锋平常就有点不正常,应该的。”邵尧装模作样地双手下压。 “去你的。我○,你们之前说多带劲我没看出来,这次是真带劲了,她看叶哥那眼神我天——” “真的假的,你口味这么怪?看着要被玩坏了,我可不敢碰。叶青也是胆子大,搞成这样还敢带在身边。” “附议,我还是更喜欢柔弱款,之前那样挺好的,现在冷不丁要吃人似的,怪吓人。” “你们懂个屁,○的今天锦昀没来,林子,林子哪去了?Cissy,你家老爷呢?” “…这儿。” 林秉按住椅背,站定回味道,“…是带劲得很。” “…你从哪冒出来的?”任弘锋狐疑道,“怎么着?” “碰了她一下。”林秉微笑道,“眼神像要杀人。有意思。” “你俩就往死里玩吧。” 庭院回廊相接,曲卉莹打牌中途出门透气,路过窗外,刚好听见一嘴,甩下一句无语的叹息。 饭才刚吃完,叶大少就被三个女孩拉过去打牌;他们四个有心要玩,偏偏任弘锋前些天开着跑车在市内横冲直撞被他视察工作的爹撞个正着,卡里只剩生活费,还不够开一瓶酒。打牌不赌钱有什么意思?要是跟叶青还能打一把——叶大少牌运差得离谱,场场给庄家点炮凑对,大家都能捞点零花玩——结果三个女孩瞧准了时间把散财童子一块拉走。凑不成局,他们干脆不打了,正要聊几句天去隔壁泉隐别苑从通讯录喊姑娘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他们要出发了,曲卉莹逮着房门半开这几句闲言路过。 本来这几天就被亲爹训得憋屈,她这一路过,说话夹枪带棒,任弘锋火蹭一下上来了,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冷笑道: “也比某些人苦等不得要强。”十年了,还等呢。 短发女孩步伐一顿,懒于跟他争辩半句似的,头也不回地离开,步履却比平常仓促。他说得难不成不对?那人什么时候碰过熟人?他梗着脖子不说话,邵尧看看他,看看林秉,说:“喊几个姑娘咱去泡汤?” “走。”林秉一按他的肩,“哄去吧。” “哄?”他说,“老子先把他小情儿睡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第72章 第 72 章 17 “碰,三筒。” “三筒我要,幺鸡。” “白板。” “……” “别想了青哥,大不了又点三家翻六番。” 下家女孩语气揶揄,说完上家顿时大笑。 “十年了赌神人设屹立不倒!” “行了啊,你俩每次都欺负他。” “莹莹又拉偏架,我都特意喂牌还欺负呢?”上家。 “喂了也别说出来啊!不过谢谢青哥。”下家。 “…二条。” “胡了。”下家女孩啪地一推牌,翡翠玉牌清一色首尾相连,嚣张大笑,“我就喜欢跟叶总打牌!叶总大气!” “……” 叶青到底没忍住露出了一点苦笑,转头看向女伴。“我打得有问题吗?” 女伴在回消息。 聊天界面显示对方头像是渐变蓝黑色调的企业LOGO,内容看不清晰。只能看出聊了很久,上下滑动时侧边条短短的。黎潮放下手机,心不在焉地回道,“…还可以吧,刚刚打这张比较好。” 指尖轻碰了一下三筒。 原来她有在看他。 “下次提醒我,好不好?”他选择性无视她手机上的聊天消息,柔声说,手掌覆上情人的手,“…还是累了?想出去透气吗?” “在你身边就好。”她轻轻摇头,掌心翻转,也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 “…八条。”曲卉莹。 “二条。” 到叶青了,他抽手去摸牌,一张毫无意义的牌,但还是插进牌型,“三筒。” “北风。话说青哥从高中就这手气吗?” “是吧?但那时候咱几个都不爱打牌,去户外多点,我记得那回暑假一块去海岛,你还晒爆皮了,背上好大一块红。白板。” “癸癸,你能记我点好吗。” “我记得我记得,当时阿尧和弘锋差点晒化了,小林和叶总全程外套都没脱,结果你带的防晒全涂他俩身上了。”胡牌的女孩还在傻乐,“唉可惜当时曜辰不在,他一冲浪可帅了。” “他们那年自己去的大溪地。”叶青听女伴的指示打出一张牌,“一个助理没带。” “初曦确实厉害。”曲卉莹说,“她后来自己一个人全球旅游,我都替她捏把汗。西风。” “沈家都爱极限运动,初曦是被她小叔叔带的。这东西我是搞不来。场上玩玩就得了,跑那么远冲浪,出了事多危险呢?”赵癸,“八筒。” “胡了。”叶青轻声笑道,“看来我要转运了。” 这一局点炮太早,对面九莲宝灯,输出去 88分。三个牌友这时没意识到,还在继续聊天。就这么又打了五六局,终于有人意识到哪里不对。 “等下,我们算下总分。”叶青的上家,被叫做癸癸的中性风女孩说,“…刚咱仨是不是一直在互相点?” …… 泡到一半他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穆元澜。难得。她们不是在玩吗?接听后对侧声音嘈杂,女孩声音异常凄凉: “——救命啊秉子哥,我新车要输掉了!你快过来!我要摇人!” 声音在半开放空间回荡。寸头纹身的好友听见了,钻出水面对着收音孔幸灾乐祸,“哎呦,锦昀不在想起来我们林子了!你以前不都摇他吗?” “那你也来。”曲卉莹插话,“不行,癸癸今天大发神威,我俩撑不住了。” “不是我哈,咱小叶总今天带幸运女神了。”赵癸语气一如既往潇洒,“黎小姐是吧?会玩。等他俩来我们放开手打,你不用有顾虑。” “…运气好而已。” 稍远的位置传来轻而凉的女声。 ……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位黎小姐讲话。 “这么厉害?那我得去看看,等我穿个衣服。” 任弘锋先替他答应了,破开水面利落地捡起浴巾往身上披,温泉里刚叫来的姑娘满脸茫然被他甩了一身水。邵尧赤身倚在汉白玉水池边缘,瞧女孩可怜,招手让她过去,光明正大地一边搂一个,揶揄地看一眼纹身男,再对着他手机一抬下巴:——你看,这不是自己就去哄了? 还怜香惜玉呢,又不是他在夜场被女朋友抓个正着的时候了。大锋也是,兜里半个子儿没有,跑去替人打牌。赵癸自从订了婚就醉心牌局,从早到晚当事业在打,本质上跟向锦昀一路人;她对青梅们和叶青是手下留情,把他们叫去就真是大杀四方了。这群人打得可不小。——不是一两瓶酒的事。 他笑道:“输了我可不负责。” “输了算我的。”穆元澜哀求道,“你就来吧,秉哥哥,我在这坐着心理压力太大了。” 心理压力大? 电话挂断,他也起身往外走。Cissy替他披浴巾。仍然暴雨滂沱。泉隐别苑到迎客处有一段距离,工作人员无声无息出现,替二人撑伞遮雨;回廊幽深,中央庭院雨打荷花,遒劲黑松掉下半树残枝。至雀翎阁檐外,黑衣侍者默默消失,房间木窗打开,传出一道低沉女声。 “你是不是跟我们大明星进修过?”是赵癸的声音,笑意止不住似的,“这一手可以啊,我都没发现。每次就赢一点,卡在第三个跑,会算牌?” 叶青心情相当舒畅似的,替情人挡了这个问题,轻声笑着重复:“——运气好而已。” …… 应该不是很难的事。 场上的牌很清楚。 考虑到总张数、自己的牌型、结合其他人打出的内容,稍微努力记一下,差不多可以猜到对方需要哪张,手牌如何。你并不能做到所谓的控牌。其实只是比较中规中矩的保险打法吧?计算出牌可能损失和可能收益的概率,从损失最小的角度出牌。 概率当然不是一定精准。 所以能连着赢回来确实是运气好。 但叶青的打法和你很不一样。 看了一局你就发现了。 也不能说是胡乱玩,你能看出来他想做什么。他有点过于执着最开始的牌型,几乎不会拆掉初始牌。有时候就算明明拆掉比较好,他也会把后摸的牌顺手打出去。 这对他来说就像是本能。 因为这样最方便。拿到牌,稍微抬起,指腹轻轻一抹,散漫地打出去,根本无需思考,顺手的事。比起认真计算每一张牌再组合导致可胡牌型更改的概率,还是沿着最开始凑齐那一套打法最方便。为什么总给别人喂牌?因为他根本没在意过别人的牌,没想过输赢,没考虑过钱。他就漫不经心地在凑自己选中的那一手牌型,其他的事就那么自然而然从他脑子里流水一样地滑过了。 其实他脑子是好用的,稍微认真就绝不会一直输。 但叶青大部分情况毫不在乎,得过且过。 他对任何事都漫不经心。 季晓偶尔在表现上有些相似。但本质上两人毫不相干。季晓的随心所欲是基于对每个选择可能导致的结果的精准预测——他唯一没预测成功的或许就是爱人所面对胁迫的严重性,也就是叶青的扭曲程度。倘若事实真如他理解那样,你们或许不必走到离婚这一步。…还是回到眼前人吧。——而叶青纯粹是不走心。 包括工作。 有些事他不知道吗? 赵总跟叶总素有龃龉,这一次叶岳奇干脆用新生产线整合作为幌子,把赵嵩文手下一部分业务强行塞给儿子,是**裸的夺权。叶青是极擅长与人打交道的,在这件事上,他哪怕稍微动动脑子,会猜不到对方必然趁他手下没人给他惹麻烦,必然借机让他们父子难看来找回场子,而那场集体会议就是最好的时机么? 他明知道自己得罪了赵嵩文。 他有无数种方式先行解决问题,把它扼死在摇篮里;可偏偏要等事情发酵,才漫不经心地去解决问题。 叶青确实是很聪明的一个人。 哪怕先前那么多可以解决的时间点都散漫地错过,哪怕当时你没有给出那份重点罗列清晰的发言稿,他最终仍然能中庸地、客观地解决海外营销方案问题——他甚至很清楚对方的目的不是搞砸工作,只是让他难堪。倘若只是如此,那他一个非专业人员名声有瑕又如何呢?他本来便没有名声。比起认认真真地工作,还是卖赵总一个面子,借他的手解决问题更合适。——且方便。 他不需要专业,也不必要太认真。 他不在乎一晚上输出去几百个,所以随心所欲摸了牌就打;不在乎朋友们半是嘲弄的戏谑,所以从不解释关于感情生活的误会;不在乎本就狼藉的名声,所以任由谣言大肆发酵,任由赵嵩文再度设局抹黑。 本质上是一样的。 甚至包括你们两个的事。 他也不在乎自己的真实情感。 一切都漫不经心,本能般地行动着。 他是很聪明的,所以哪怕只是本能,也总可以把事情办成。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轻佻就连时间也无法压下。重要场合他可以伪装,他会看似沉下去表现认真。但本质上叶青是一个并不两脚着地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反而身边人比他更在乎他的钱,他的名声,他的专业表现。 ……联姻。 忽略一切其它因素,沈初曦这种野心勃勃、对权势的追逐堪称狂热的女人,实在是,非常适合做他的妻子。 叶青跟父亲的关系很糟。向锦昀偶尔提起,语焉不详,只说有隐情。你不知道隐情如何。至少从旁观者的角度,你认为他的家人是非常在意他的。 因为他脚下的路太顺了。 太顺太顺了。 从执行副总裁开始,一步一步接触商务、项目,取得业绩,而后顺理成章接手高端业务线,再之后呢?答案不言而喻。叶岳奇早为他铺好了路。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哪怕像他这样半是飘在空中的人,总有一天也会被庞大的权势、金钱与伴随的责任扯下去。到那一天,他便离不开这种轻易的生活。他会意识到这种掌控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会彻底明白顺着金字塔尖向下俯视是多么美妙的图景。 而他现在已经通过你明白了。 所以叶岳奇很喜欢你。 回想起来,你入职那天,他对叶青的斥责几乎是表演性的。 周一顶层董事长办公室,青年站在你的身前,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冷淡地垂下眼睛,注视前方的黑檀木办公桌。而越过他的肩膀,常在互联网上出现的严肃野心家训斥儿子时,视线不过平和地落在青年西装革履的清癯肩头,薄出刻痕的寡淡嘴角却仿佛随时要忍不住地勾起来—— 你那时便该知道。 叶岳奇对此倍感欣慰。 说到底,他对儿子的情人有什么可不满意呢?多好呀,像叶青这样飘着的人,有强烈的**是好事。婚姻没能让他定下来,情人却做到了;这叫殊途同归,叫意外之喜,叫得偿所愿。他反而要夸儿子眼光不错,找了个履历着实可堪大用的「贤内助」。 独子对你做的那些事,叶岳奇怎么可能不知道?说到底,没有他的支持,叶青又能算什么?很久之前你曾想借联系他父亲摆脱他,现在想想,或许从一开始这位知名企业家就知道。 一切经过他的默许。 偶尔在公司相遇,他会对你微微颔首。 ——叶总一定在心里感谢你吧? 因为经由一个无辜女人人生的摧毁, 他不听话的儿子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权力。 …… …… “我们小叶总一向运气好。” 檐下雨珠错落,他的朋友结伴而来,为首者推门自然笑道,“叶哥,我们来沾沾幸运女神的运气。——我倒要领教一下,是什么牌技,竟能让咱赵老板都称一句「会玩」。” “叶哥。”落后者招手示意,转头便是嚣张挑衅,“听说有谁车的事?莹莹,你那项链是不是也赔出去了?哈哈!看来今晚黎小姐要提新包了!” “你来。”曲卉莹起身前最后一推牌,恶毒道,“我看你能不能穿着裤子走出去。” 顶光照耀,翡翠玉牌莹润剔透。窗外阴云密布,雨幕深深,天色阴翳。夜晚即将降临,檐下落雨滴答,远处黑松断枝苍劲。记忆中上一场这样的暴雨你也待在檐下躲雨,那时你尚未跌至谷底,珠翠缠身,小腹坠痛,半跪在熏香浓郁的狭窄空间,侧眸对上爱人朋友平静而晦暗的视线。也或许一切在那时就有预兆,只是你太迟钝,不知道世间万物没有一蹴而就,凡人堕落,无一不从最微小处细碎崩坏。你是从酒与性开始,他们又因为什么呢? 右手边接替换人,女孩们坐上沙发,存在感强烈的富家男女目光复杂交汇,数道侵略感极强的视线灼灼而下,修长手指轻柔而不可抗拒地嵌入扣紧;夏末风雨交加,雨珠斜飞掠进牌间。 天色尚未全暗,这雨夜不知还要绵延多久。 第73章 第 73 章 18 桌上除了任弘锋都是高手,三局下来,叶公子自觉换位,让旁指导的情人上牌桌,半倚半搂在她身侧看牌。这位小姐,依稀记得姓黎,生着一张薄淡清冷的漂亮脸蛋,一袭金属光泽的凉灰长裙,与轻佻风流相的叶少并肩而坐,竟是十分般配。转眼十年,叶公子身边人除去妻子,称得上般配的只这一个。 思及此处,她不免瞥了一眼友人。莹莹倚着沙发扶手,坐在大片纹身、眉钉鼻环的蜜肤青年身后,端着高脚杯一口一口地喝干白,已喝到脸颊泛红了。这酒预备是再晚些喝的,两人方才输得眼红,莹莹说扛不住,总归冰度刚好,干脆开瓶先喝。其实她是扛不住输钱吗?一个月零花钱,输便输了。曲家掌权的是她同胞姐姐,很宠爱她,朋友之间小赌怡情,这些钱算得什么?她是受不了叶青就坐她对面,偏毫无顾忌对黎小姐言听计从,两人耳鬓厮磨,三言两语间点到为止,却已显出浓情蜜意;仿佛两心相印,再容不下他人似的。 其实何必呢?他叶少对女孩是耐心,可本性凉薄,一视同仁,某种意义上还不如她前头那个。这么多年,莹莹的心思谁看不出来?叶青无非是嫌熟人闹掰更麻烦,有意无视罢了。自然,莹莹谈过几个不错的男友,可她心里有人,总能挑出数不清的毛病,要么声音太低、眼睛太圆,要么嘴唇太厚、身量太壮,合着照模子往下印呢;男友每每带上饭局,没多久便散了。至于叶青?这么多年,就没见他谈过正经恋爱。结婚的时间倒比恋爱早些。他的身边人么,说来都好笑,也不知那几个男人甚么恶癖,但凡叶青旁边有个姑娘,一定勾走睡个一轮,喜不喜欢另说,总归刻个标记,弄得越脏越爽快;跟狗撒尿似的。——这一圈男人从高中到现在,受了叶公子太多精神折磨,没有不恨他的。他们是朋友,有友情,可仍然恨他。 从女人的角度,穆元澜很难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但她能理解他们为什么恨他。就连她有时也觉得晟奇太子爷那副获得一切却始终轻描淡写的模样惹人憎恶。何况还有小堇。她以为越是熟人越该明白,叶公子在这一圈五毒俱全的阔少里都算最糟的一个。他没有心。之前那些女孩被朋友勾走什么下场,他有一次管过吗?这事恐怕在他心里一点痕迹都留不下吧;他们这些人,骨子里只认钱货两清。 当然,这也只是作为「择偶对象」的评价,单纯作为好友,叶哥是一个非常合格、非常有分寸、非常迷人的异性朋友。 夜幕沉沉,雨愈到晚上下得愈大了;天色越暗,紧挨庭园的复古风包间却被顶灯照得越发明亮似的。她坐在靠屏风的沙发上看牌,林秉牌风沉稳,和上家有几分相似,并不冒进。这会儿距离黎小姐上桌又走了两局,他神色慢慢凝重起来。癸癸开局前特意说要「放开了玩」,把把都赌最大的牌局,因而虽有输有赢,却赢得最多;每每结束算分,连叶公子都要苦笑。 今夜玩太久了,想必新牌友确实有一手,竟让赵癸有了牌兴。 气氛沉落,场上声音渐渐只剩雨声与简短的报告声,黎小姐的声音永远最轻,像雨滴柔凉落入水泊。这一局结束,靠门的纹身青年最先忍不住把烟点了。赵癸玩得爽快,出门透气。林秉问无声出现的侍者要一杯干白,关切问道: “黎小姐不来一杯?不爱长相思,我还带了一瓶滴金。” “这杯就好。私人酒庄酿的,我还没尝过。” 新牌友轻声应道,声气同发丝一般朦胧似雾。她瞥一眼叶青,仍漫不经心地搂着女伴的腰,像是没注意好友隐约的试探;心下不免暗暗冷笑。不远处任弘锋见高岭之花竟很好说话似的,也凑热闹搭话。 “不然也来一口吧,这儿有水烟,适合新手,一块儿试试?” 高岭之花正对门,纹身青年是她对家,穆元澜倚着沙发扶手托腮看戏。黎小姐视线自未收的牌局抬起,与青年短暂相撞,似乎笑了一笑,自Birkin里抽出雪色细支点燃,看向帘外漆黑雨幕。乳白烟尘中,侧颊像一抹腻凉的柔雾。 “多谢,不必了。” 这一眼明显把对家电住了,竟稍微弓起了腰;莹莹顺着青年背后看向她,视线相对,共同露出一点鄙夷的冷笑。下一局很快开场。这一局林秉的牌格外好,她屏气凝神,想着说不准能一举赢回她的R8,到上家出牌,眼神一瞥,忽地怔住了。 黎小姐那杯酒不知何时见了底。 还在场上呢,喝这么多? “…四筒。”脸颊晕出红,声气却仍是薄淡清冷的,“介意我抽支烟么?” 自然没人介意。这一局结束,她第二个走,计起来比以往多几分。 穆元澜不知怎地分了一缕神,看着自己的牌,眼神总往黎小姐那瞥。因而注意到,每局结束她都要喊侍者添一点酒。每局结束她赢得都多一些。 转眼最后一局,发如海藻的情人醺然泛醉,半趴在桌上摸牌,左手挟着雪白烟尾,右手便懒洋洋地捏着翡翠玉牌,指腹轻巧一摸,两指一飞甩出去;而后含笑倾出白雾,报一句菜名。吸到第三支烟,桌上烟雾缭绕,尽是四季茶香,场上只剩她和赵癸。 “三条。” “八条。” “八条。”这牌洗好了吗? 摸牌,插堆,出牌。 “红中。” “杠。”黎小姐说着,打出一张万字,“我知道了,你想凑大四喜。”饮酒后,她的话变多了。 “你猜呢?”赵癸笑道,“我赌一手海底捞月。” “我也想呢。”黎小姐还是懒洋洋地半趴在桌上摸牌,指尖探进牌底。这是倒数第三张。指腹轻抚而过。 纤白手臂擎着牌,一点一点停住了。 众人屏住呼吸。新牌友慢慢直起腰来,视线自上而下,寸寸扫过牌桌,张张扶正乱牌。许久,直至烟灰烧到指尖,轻巧甩出了两指钳着的莹润玉色。 “九筒。” “三万。” “胡了。” 赵癸摸到倒数第二张就知道结果。但众人仍不知晓。黎小姐海底捞月自摸,两手一推啪地摊开一线翠色玉牌:牌型十八罗汉,三暗一明,最后一张将牌正是九筒。 ——她换掉几副将牌,只赌海底捞月把番数拉满。 全场鸦雀无声。 一片寂静中,黎小姐轻盈地抬手喊侍者添酒,这时从始至终微笑旁观的青年终于动了。她这时才注意到叶青。视野中姿容风流的异性友人微微倾身,双手下压,自身后平静而有力地按住了女伴的肩。 “黎潮。” …… 原来她叫黎潮。 应当是潮水的潮吧。 …… 及至深夜,出门暴雨未停,想必又有洪涝灾害。后半程战况激烈,三人皆饮了酒,出门叫风雨一激,凉得浑身一颤。晚间下大雨,路不好开,干脆住下;虽烦男生们爱玩,集体外宿却没有男女分开住两间别墅的道理,何况四重轩别苑大得出名,总之还是住一起。一路无话,临进别苑赵癸冷不丁张口,声气笃定。 “向锦昀带她赌过。” 穆元澜接话:“年初?那会儿还没她呢。” “不知道,凭感觉。身上那股劲儿。”赵癸说,“莹莹记得离远点。” “我?为什么?” “怕你找人麻烦呗。” “用我找么?俩人眼珠子要掉她身上了。”曲卉莹不满道,“而且我看着是傻还是笨啊?找她麻烦?” 三人一块笑了。正巧走进别苑,室外温泉雨中激起层叠涟漪,更远处半开放空间隐约听见人声。男生们在那边玩。这种情况女孩们一般回避。知道跟看到是两回事,物伤其类;尽管实际在对方眼中,友人和女人仿佛是两种生物。…她们其实也不大在意。毕竟这些事总轮不到她们头上,只是看到多少会不舒服而已。总之,不知怎地,这晚路过时,三人的脚步都停了一停。 雨声中稍微的停滞。 那头的声音格外清晰。 那个人也在其中。 “…去看看?”穆元澜低声说。 “看看呗。”莹莹小声接话。 “行,那去吧。” 沿回廊转过一道锋利的弯,眼前投下介于黄与白之间模仿柔和日光的灯色。白玉温泉池暖融融地氤氲水汽。雨幕斜飞砸进泉池。背景画面不堪入目。视野尽头,异性友人的情人坐在他的腿上,海藻般流丽卷发大片沾湿散落,腰身绰约纤瘦。水面波澜掩映细节。叶青手臂环绕,指尖自脖颈划至下方,在黎小姐耳边轻笑。牌桌上疏离清冷的美人儿双颊绯红,视线迷离,既狂野、又羞愧似的,任他捏着下巴煽情地吻上去;一吻过后浑身瘫软,陷进青年的怀中,迷恋地叫他「哥哥」。 接下来的求恳,便是让人听了耳热的内容了。 …… …… …… 她真是搞不懂叶青。 *** 喝了酒不要泡温泉很危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第 73 章 第74章 第 74 章 19 雨夜仿佛没有尽头似的。一场麻将打得酣畅淋漓,最后一手50%的概率到底让你赌赢,十八罗汉,海底捞月;翻了几番来着?依稀记得是封顶了。最后上家那女孩笑说刚好够买一颗钻扣喜马拉雅,今夜算是我们迟来的见面礼,叶总记得带黎小姐取包。 其实叶青审美刁钻,并不认为那些提包好看,同样的花销,更倾向给你买些珠宝首饰、翡翠手镯;你手上三颗提包都是向锦昀所赠,帝王绿、电光蓝、琥珀黄,清一色亮面高饱和鳄鱼皮,他说你适合,且场上总得有些身份象征。叶青难得赞同。 牌桌上跟赌场似的,顶灯太亮,一照竟让人分不清时间;记牌打法太累,越打压力越大,到最后神经抽痛,太阳穴阵阵跳动,渗出一背的汗,不知不觉便喝下小半瓶;半醉出门叫夹雨凉风一激,醉得更厉害。倒不至于意识泯灭,只是忽然腿软。好在叶青在你身后,早有预料似的平稳扶住你的后心,柔和揽住了你的肩。 或许并非醉酒,纯粹是压力太大罢了。 最后一局肆意加码的亢奋降下去,见门外夜幕漆黑,水色沉沉,风雨交加;你才恍惚想起今晚这一局赢的是往前十年的工资。 果真是醉了。 你本不想上桌的,他们打得太大;何况左右两家都会玩,夹在中间,不论数额照有压力。但叶青按着你的手说没事,放开打,玩得开心就好。输钱自然算他的。他看出你其实想发泄。起初你还很有压力,几杯酒烧着热度淌进胃里,便好似魂灵也跟着燃起来,眼前视界渡上一层炽热金光。玉牌从指尖飞出的快感惹人心醉。 感觉确实不错。 “累了么?回房休息吧。” 回程你的金主扶你,声气轻柔关切。一旁黑衣的工作人员撑伞,无声无息,雨夜中没有任何存在感。 今夜熟人局,叶青总算脱下一身正装,换上质地轻薄的衬衫。纯黑色,版型合宜,衣领挂钻石铂金装饰链,一头延伸缠绕纽扣,一头自然垂落;戒指换成白金,细钻微闪,其中一只跟你一对儿。那只手正落在你的肩头,温和地支撑你的身体。 他的常服很不像大总裁。 “…晚上,不去吗?” 枕在情人的肩头微微侧望,越过钻石领扣,喉结隆起的弧度让人脸热。你看向他,而他总是望着你的。视线相对,他露出一点微笑。 “你想去么?” “我休息的话、会一个人去吗?” “要看他们叫不叫我。”他暧昧地回答,不置可否。 是要去的意思。 “…那我去找锦昀好了。” “只是打个招呼。”他柔声解释,语调愉悦,“回去喂你,好不好?” “不好。” “…这样啊。那愿意陪我么?” “喝得有点多。”你喃喃地说,“还有你朋友…,要我陪吗?” 泉隐别苑到了。门前路灯是幽亮的黄色。雨哗啦哗啦地下着,伞下空间狭窄,庭园气息清新湿润,衬得他身上也渐渐氤氲出檀木洇深的潮湿,使人稍微眩晕的气息。 叶青想了一想,问你:“喜欢哪个?” “你。” “……”他轻颤着慢慢吐出一口气,叫你,“黎潮。” “嗯。” “你在房间等我,好不好?” “不要。” “…不想让我去?” “嗯。” “只是打个招呼。”他好似极无奈地解释,从那无奈之中,又流出了近喟叹的满足;他用几乎要笑出声似的快活声音轻颤地问,“五分钟就上楼,行吗?” “不行。”你说,“不许一个人去。” “会被看见。…很危险。乖,听我的,好么?” “之前不也是吗?” “这次不一样。”叶青温柔地抚过你的发顶,耐心解释,“你今晚表现太好了。”好得出乎意料。 他停顿片刻,看一眼时间,续道:“夜里不要下楼,回去躺着,我十二点前回去。”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 “可是我现在就想要。” 你枕在他的肩上,盯着那双狭长漂亮的桃花眼,婉转微笑质问:“叶青,你不能保护我吗?…是你带我来的呀。” …… 他确实很为难。 因为心上人确实表现得太好。好得过头,以至于从不多看朋友女伴一眼的赵癸和穆元澜都记住了她;以至于这一场根本打不下去;以至于林任二人被强拉入场,硬生生制造半晚相处机会。林秉按理说是能跟赵癸一较高下的牌技,几杯酒下肚,到后半程黎潮醉意朦胧,半趴在桌上支着头用指尖挑玉牌玩儿,注意力已随着翡翠半飞出去,尤其最后一刹她两指挟烟散漫撵灭,伴着烟雾含笑摊牌,注意竟已完全不在牌桌,只顾盯着她脸看了。好在穆元澜也一样,竟没发现他魂飞天外;另一位更是输得底儿掉,不知道要从他爹哪位下属那去搞出钱填窟窿。都是男人,谁不清楚?女人场上越凛然动人,床上就要被折腾越狠。这会儿恐怕都在征服欲上头的阶段。 这时候把黎潮带到夜里的场,他是生怕她不被盯死。 他现在不太想把黎潮带到夜里的场合。 他既不相信朋友,也不相信她,更不信任自己。 其实按原本的计划,她今晚露个脸、陪女孩们玩上一局便罢了,今后共处有伴,也不怕无聊。谁能想到赵癸忽然起了牌兴?归根结底,还是她表现太好,骨子里冒出来尖锐而撩人的疯劲儿,稍微露脸便引人注目。 她前夫究竟怎么做到把她藏起来?黎潮这性子,居然能被养成安安心心上班过日子的好太太。细想起来,着实让人佩服。 …但心上人不愿意让他单独赴约,叶青心里是很高兴的。 她对他有独占欲。 他心满意足。 雨幕消散,光色玉白。泉池到了。 “好。你待在我身边。” 他温柔地说,半揽半抱着纤瘦高挑的情人,垂首额头相贴;感受到她身上醉酒的温度,慢慢沉下了满腔细腻柔情。 叶青大多情况下捉摸不透自己的想法。他只知道被她拥抱凝视会让他感到一时的满足。这满足会是长久的吗?…他其实没有过有关长久的念头。一切都是一时的。希望这种短暂的时刻延伸到无尽头是「长久」吗?还是只对当下满足感的留恋?他知道自己没长性。或许这一阵强烈的爱情某天会消失…会吗?或许不会,可万一呢?他确实从未有过这种念头,现在这爱情还好好地、愈发强烈的在他胸口盘旋。但万一呢?他没有想过以后,但黎潮是有以后的。她如今要离婚了。 他身边这几个不行。…她前夫姑且可以;姓席的虽是泥里滚出来的腌臜货色,却尚还有几分能耐;锦昀在她身边有些转性的意思。想来还是他的朋友最方便。只要锦昀不犯病,他们在一起,今后还在同一个圈子,他随时可以去找她。 “…叶青…” 身体沉入水中,或许出神太久了,心上人枕在他的肩上,催促似的轻轻叫他的名字。夜里她渴望他的触碰。于是刚刚那些念头轻而易举挥散了。 水汽蒸腾,自循环水流无休止荡漾涟漪。 卷曲黑发浮沉水面,黎潮双颊绯红,羞怯似的望着他,吐息间溢出甜美的酒气,形状冷淡的眼眸因渴求而湿润。 她终于离不开他。 …满足。满足连接着悲哀的沉重。 为什么感到沉重呢?他自己也想不清楚。 …先开始吧。她想,等急了又要闹。虽然闹起来非常可爱,不过在这里把他们引来就不好了。 “乖。”手臂横弯过去,指尖沾染水珠,自纤细脖颈一路滑至水面之下,叶青吮着心上人泛红的耳垂,轻声笑着耳语,“想要什么?” “你、别吊我胃口,今天、喝多了…好难受…”话至半途,……,双唇相接,蜜酒缠绵,他柔声提醒:“你?” “…哥哥。” 兴头上什么话都喊得出口,唯独叫这些称呼满脸通红。比他稍长一些的情人面颊烧红,湿润眼眸中是随时将要滴落似的浓烈渴求;惹人怜爱的炽热贪欲仿佛要将人的心尖烧化。胸膛缓慢起伏,心脏的跳动逐渐盖过呼吸。喉咙渐渐干渴。肢体如藤蔓执拗纠缠,醉意染透理智,他心醉魂迷,垂首再度含住她的唇。 她喜欢这样。他也喜欢。 这个夜晚真正的开端,心上人羞愧而依恋地软在他的怀中,柔声求道: “哥哥、叶哥哥…求您给我。” …… …… …… 或许应该把她锁起来。 …… …… 第75章 第 75 章 20 喘不过气。 心脏难受,要烧起来了。每一口气都从胸口烧到胃里。其实接吻结束他就把你从水里捞出来,那时候还没感觉不舒服。真正让胸膛灼烧的是后来的事。太激烈了。平常能承受,今晚,主要是牌桌上的事,把精神全部耗尽了。 按理来说就不该,然而那时叶青正扶你向外走。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料、背后贴在他的胸膛,雨中潮湿的木质香格外好闻。 …没忍住。 结果就是半个晚上焦躁不安,筋疲力竭。肾上腺素大量释放,皮质醇分泌过度,大脑皮层高度活跃,精神亢奋,心脏跳的又快又飘。 叶青大半个晚上都在哄你睡觉,耐心地拍背顺气平复你的心情。可只要在他旁边就很亢奋。 这一晚折腾到凌晨三四点,两人才勉强一起睡着,当晚叶青好像又做了噩梦,你朦朦胧胧地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习惯性把他的头抱进怀里,半梦半醒中听见他安静下去。这一整晚他都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早上难得你先醒。 叶青的睡眠不太好。 不论前一天睡得多晚,大多数时间他七点左右就醒了。 醒过来才发现昨晚叶青把你拉进一个群,通讯录数条好友申请,时间都是昨天半夜。 A(12) 『嗯?』 『呦,欢迎』 『好家伙』 『@Sea 通过一下,有空一起打牌』 应该是上家很会打麻将的女生,打扮像男孩子,朋友们叫她癸癸。中途她对你自我介绍,说姓赵。是不太常见的名字,所以印象深刻。 『嗯?今晚你们一起打牌了?』 『黎儿牌技如何?』 这一条头像漂亮得像女明星。是沈小姐。…他的夫人。……语气很亲近地叫你的昵称。 为什么总是这么若无其事呢?没办法理解。可能昨夜的疲惫还在胸口残留,感觉到一种稍微割裂的悲哀的残忍。 好在,后面还有很多聊天记录。 『很绝,我爽了。』 『@[太阳]是不是你带的兵?』 『~?我们上次玩的点数呢。没有打牌呀。』 『@Soft 都!把我的!R8!赢走了!』 『这么厉害?看来下回得让曜辰跟锦昀陪玩了』 『@Soft 合适的,刚巧和曜辰一个类型,会记牌』 『?今天小林也上桌了』 『感谢秉子哥,癸癸大发慈悲放我俩跑了』 这个是叫澜澜的女生吧。下一条应该是莹莹。 『xswl,大锋底裤都没留住』 『怪不得哥们今天一声不吭』 『我说明天请大锋去奥罗拉呢,安慰安慰他,你们去不去?』 『@37℃恒温又去奥罗拉?新开那家呢,琉什么』 『一般,还不如奥罗拉』 『叶哥去吗@Y』 『看情况』 『@[太阳]锦昀能请下假吗』 『叶哥去我就去咯』 『你小子嘿,曜辰呢@YC,别成天看你那数据折线图了,出来玩玩』 『不玩,去海边再叫我』 『@Y 哥哥哥哥你就来吧,就我们几个没意思』 『有人不让我去呢』 『哎呦,叶哥这是收心了』 『@Y 那喊姐姐一起嘛,一块玩呗』 这条过去沉默一会,沈初曦牵头转向了其他话题。 …谈到奥罗拉的这几条没有女生回复。 是什么地方? 向锦昀自己在剧组无聊,每天消息轰炸你。点开聊天界面,是几张记录截图。 看起来是男生们的小群。 『被录下来了哦,姐姐。』 附带这样一句内容。 截图是向锦昀在大群提到你之后的时间。 『@[太阳]认真的?这种场合喊她?』 『叶哥也带过她诶@Y,实在没空不然我带?』 『不是,真假的,意思你不点?』 『人家只想唱K诶』 『你小子』 『你小子』 『你小子』 这个位置,某人撤回了一条消息。 『哦呦,合着这么久不吭声找野鸳鸯去了』 『我还以为今晚没来呢,在这啊,也太偏了』 『@RHONG锋 删掉。』 『源文件也删掉。』 最后两条是叶青发的。 看语义撤回的是视频。 …其实不太介意。 被看到和被拍下来,差别在哪里呢?他的朋友不是娱乐记者,不会发到网上。小范围传播、影响不会很大吧。 昨晚是什么情况呢?有点忘记了。应该是、面对面、比较纠缠的吧,只记得一直在接吻。很累,但是很开心。身体是无力的,但心脏跳得很轻快,止不住地想笑。 和他在一起,说实话,总是很开心。 某种突破底线的快活。 你不知怎地微笑起来,回复男明星的消息。 『看到了吗?』 『姐姐醒了呀。我好想你!』那头秒回,『今晚去吗?去吗?去吗?去吧?好想抱姐姐哦。』 『没看到吗?』 『看到了呀。甜蜜的亲亲抱抱呢。』 『还要说我吃独食,明明只有叶哥在吃』 『好伤心,姐姐从来不那么亲我的』 『因为锦昀总是缠得很紧呀。』 『他缠得更紧诶。』 『是从物理意义上讲啦。』 『我才不管呢,今晚一起嘛。都好久没陪我了!』 『上周才找过呀。你请假没关系吗?』 输入中持续一段时间,发来一句平静的回复。 『姐姐你讲话真是很有意思呢。哈哈。』 你一怔,才想起今天已经周六,是将近十天没有见面。…说得轻描淡写,让他生气了吧。心情是想要叹气。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奇异的想要微笑的波动。或许是觉得有一点可爱。用这种方式对你表达不满的男孩子,这还是第一个。 『不是在闭关找感觉吗?』 『她只是不想我出去乱搞而已诶。』 『知道了。』你温柔地回复,『今晚我去陪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屏幕上方『对方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始终没有发来新消息。这一次你确实的微笑起来。退出消息界面,太阳的下一行是蓝黑色芯片,最后一句对话停留在昨晚牌局之前。 『刚有个会。你开始了?』 『结束了。』你在第二天早上回复,『当时在打麻将,没来得及回。』 『我知道。』 『…?席哥知道我去打牌了吗?』 『知道你有事。』 …稍微有点微妙的感觉。胸口划过一缕抓不住的情绪。不太确定。只是奇异地难过起来。 『嗯,今晚也有事。』 『好。』 一如既往简短的回复。 他不太爱发消息。 ……什么时候联系上的呢?不知不觉就开始聊天了。最开始,好像是,聊起了那个人。 他发消息说那个人非常难过,状态很糟,让你理一下对方。你说不想。他劝道:『何必闹到这一步呢?』 闹到这一步。 『闹』这个字,仿佛轻描淡写地把沉重的东西都消解了。 这场裂痕深重到难以弥合的撕裂的冲突,对外人而言不过是能够轻易忍耐的夫妻矛盾。 或许确实如此。 其实那个人做错了什么呢?他确实没有问你,但从他的角度,这并不是不能理解的。他担心点破反而会失去你,迟迟不敢发问;而你呢?你担心说出真相会失去他,迟迟不敢坦白。双方都在隐瞒中替对方着想,在谎言中越走越远。 你们是能互相理解的。 坏就坏在「互相理解」。 何必呢?其实都会这么想吧。 小石也是这么说的。 『他愿意装傻,你就继续呗。也不一定非要离婚。』 是呀。他愿意忍耐第三者,并不要求离婚。 可那样的婚姻,还有什么持续的必要呢? 你们明明是相爱的,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知情者和他一样难以接受。 可正因为你们是相爱的,才会走到这一步啊。 但凡有一个人不那么替对方考虑,结果想必都会不一样。但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你已经可以平静地向前看。 因为一个『闹』字,你和丈夫的朋友在通讯软件大吵一架。文字是冰冷的。商场上的成功人士并非习惯使用语气词和表情的年轻人,文字简洁,语调冷峻,思维功利,不合时宜到惹人厌恶。那晚最后以你的『这是我和季晓夫妻之间的问题,请您不要多管闲事。』而结束。 第二天早上他回复:『好』。 …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说了很过分的话。当下就愧疚地道了歉。他还是回单字『嗯』。然后问你:『起这么早?』 当时是早上六点。 其实他从来不单独给你发消息。这还是第一次。 『您也是。』想着气氛停在单字有点糟,认真回复道,『还是头痛吗?』 他的睡眠也不大好。但似乎不是睡得浅,也不是像叶青一样的失眠,而是完全相反的类型。这个人纯粹是自己不爱睡觉。之前偶尔听说过…应该是精力很充足的类型…?睡很少就能满足日常需求,结果为了工作反而几乎不睡了。导致神经之类的出现了问题,经常头痛。医生要求他必须保持正常睡眠。 『还好。』 停顿片刻,或许发现太简洁,补上一句: 『最近不忙。』 当时该是回复了,类似于要遵医嘱之类的话吧。就那么自然地聊起来。报备行程也是很自然的。他总是很忙,中断话题之前会简单地说一句『稍等』,或者如果时间很长,会说『你先忙』。 其实你没有要忙的事。 工作日需要你做的事务不太多。 绝大部分时间叶青可以把工作处理得…圆融。你越是站在他身边,越是意识到他对事务多么漫不经心;多有一种近似本能的识人之术。他会轻易地把工作安排给最合适的人,而后干脆放权,不再过问。听起来像不负责任的领导。但倘若手下人出了问题,他会作为负责人接过冲突。冲突总在交涉之后解决。 短短月余,手下的新团队竟已对他服气了。 你仍然不理解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有些地方,换成是你从一开始就不会让它出问题,在事情有一点点苗头的时候就会发现制止。何必走到需要解决冲突这一步?并不是对公司利益最大化的做法。你也提醒过他,他绝大部分情况乐于听你的意见;偶尔却会对你微笑,说对这个人不能这么做。 …「对这个人」。 他眼里没有具体工作事务的存在。只有人。 他需要解决的也只有「人」。 整体而言,叶青的工作是饱和的。 但时间越久,他就越轻松。 因为团队就这么飞快地成熟起来。 看他工作时常让你感到错位。 一方面,你清楚的知道他完全不理解这一摊子工作的性质和原理,他还算了解手下业务线的王牌产品卖点,但对具体操作只有模糊的概念;另一方面,工作进展得就是那么轻松且顺利。团队拥有预决策权,干得如火如荼——出了问题也有董事长儿子扛着呢——反而效率更高。到最后负责人只负责签字就好。 所以他最近反而闲下来。 连同你也闲下来。 恍惚。 真的是很恍惚。 你工作多年,是遇见过这种领导的。你很清楚,下属对他们虽不佩服,但更忠心,且大多能力优秀;因为在他们手下做事自由,成果被尊重。反而是技术型领导虽有威信,很难有优秀忠心的下属,糊里糊涂听话的类型更多。 这两者很难讲出优劣,前者是轻松的,工作进展顺利,但项目很难有多突破的成绩,大多是按计划顺利完成——对于「执行副总裁」,这就足够了;后者事事亲力亲为、牵头把关,自然更累,却更容易做出开创性成果。 叶岳奇就是能力极强的技术型领导,对手下集团数百个项目的细节如数家珍;你旁听过几次他参与的会议,他总能在最恰当的时间提出最尖锐的问题,在下属支支吾吾时给出最简单易懂的解决方案。除去他和叶青的父子关系,叶岳奇是非常、非常、非常令人敬佩的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和他接触过的人没有不佩服的。——这个男人理应做出晟奇这种庞然大物。 晟奇某种意义上是叶岳奇的一言堂。 …比起叶青,你认识的人里,席重亭跟叶岳奇反而更像。 易地而处,换你在叶岳奇这个岁数、这个身家,还只有叶青这么一个风流浪荡的儿子,恐怕也想让他早早结婚定下来吧。 因为这家确实有皇位要继承。 如今已是最优解。 ……别想了。 『今晚说是要去奥罗拉。席哥知道吗?』 那头回得很快。 『商K』。 原来知道啊。 这个人在场上会是什么样子呢? 都是男人,大概没什么分别吧。 再下面是小石的消息。 『找到我这了。要不然你理理他吧,黎儿』 『给他个机会说清楚,然后再一刀两断』 『为了自己的安全,也要跟他说清楚。』 『要不要搬家?』你回道,『就住我楼下,晚上还可以一起吃饭。』 『行呀,小黎同学现在要包养我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在这住惯了。何况当时他没进门,就在门口问能不能联系上你。他什么人这些年咱都清楚。我担心的不是你的人身安全,我是觉得』 『我是觉得』 『确实太突然了』 『你俩,』 『唉,算了,我不说了。』 …… …… 最上方置顶。 删掉备注,已屏蔽消息条亮起微小的红点。点开是长长的白色气泡。每一条都言辞恳切。指尖下划,数不清的白气泡像是忘记关电源的老式热水壶里的沸水,一条一条携着滚烫的蒸气跳出来。 你不能细看这些话,但每次还照看,看完退出去调成不显示;过一会儿他再发来,重新调回置顶,做好准备再点进去。 他不是一直发。 总有一天再也不会跳出新消息。 你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第76章 第 76 章 21 星期一早上开周例会,下午有一个外出行程,是场比较官方的讲座。数百人的大会议室,桌上摆有名牌,讲座后是业内交流会。交流会人少些,二十来个人,都是各家老板。 没有同级友商的社交场合,叶岳奇一般派儿子上。最近叶青工作很闲,不坐办公室照能处理,大部分时间在外面应酬。 他的位置靠前,左右要么是中年商人,要么是经典IT男。都穿正装,他身上那件看起来格外奢华,布料柔滑清凉,白色的丝绸晃出有光泽的凉气,勾勒宽肩流畅线条。你坐他身后一排,听见后排窃窃私语。 “那个是…” “姓叶,代表晟奇,应该是的。” “这不让他进军直播?” “…人家是副总裁,你想什么。” “现在不是时兴吗?越是这样越反差。” 不合适的。 你做过运营,你知道。 叶青的性格做互联网非常不讨喜。大众确实喜欢富家公子在屏幕前直播的反差,但他这样的上台反而会勾起仇富心理。不让他露脸才是保护。 台上讲座请来的教授是母校信科院的院长,title很长,写了两页PPT。中场休息叶青和身边一位友商轻声交谈,带着一点社交式的微笑;你从讲堂两排座椅中间阶梯走下,他的眼睛轻轻瞥过你,微微颔首,像是说知道了。每一层楼梯间都站着三三两两的男人,烟雾缭绕,味道刺鼻。 学术交流中心共三层,下楼出门沿小路直走,不远处是湖中亭。今天阳光明媚,水面粼粼,浮光跃金。湖中央风大,不好打火。窄路上尚有建筑物,两栋建筑中央的阴影让人隐约感到心安,此处尚可以看见远方湖面。 你倚靠银白砖墙垂首点火。 烟雾上浮,熏到眼睛,滴落在挟细支的指尖。 火烬燃到半途,溢散茶香之中,视野中出现一双漆黑的皮鞋。湖面空旷,风吹过灌木,簌簌作响;而足底长影巍然,融入建筑边缘锋利的阴影。他欠身靠近,亮蓝色心形火机窜升火苗,靠得愈近愈意识到某种高处倾下的压迫感。身形高大的男人面对着你,单手夹烟偏过头,一缕白雾被风吹到远方;音色低沉如钟。 “怎么哭了?” “熏眼睛。” “抬起头就不熏了。” 视线从皮鞋鞋尖移到磨砂金属扣皮带,衬衫纽扣解开一颗,最上方是粗犷凸起的喉结。寂静中一切拉长了。湖面泛起涟漪,微风拂过发梢。远方闹哄哄的模糊人声。建筑与异性晦暗的阴影。视线相对。两人都罩在昏昏的影里。使人想到野兽皮毛的粗硬发丝在风中颤动,咫尺之间,浓睫之下深邃眼眸一星灰调的钴蓝。风声扩散。你看向他身后空荡的墙。 “席先生。” “黎小姐生气了?”他低声笑问,声气在耳边震颤。“今早的临时行程,喊我来凑数。不是有意不跟您汇报。” “……” “您那头信号不好?” “……” “烧到手了,领导。” 你下意识轻敲烟尾,而后慢慢转眸望他,眼里烧起湿凉的怒火。穿过阴影的风拂过睫毛,看起来两人的眼眸都在晃动似的。灰蓝虹膜泛起涟漪。他抬手碰你的脸,你偏头要躲,粗糙剌人的指腹压在下睫毛,刺刺地抹去湿痕。他又问一遍:“怎么哭了?” “……,…的?” 嗓子比想象中更哑。 前几个字涩得听不清,像宝石砸在红丝绒地毯,错落闷响。 “…?” 席重亭没听清,费解的神色像打出一个问号。 “怎么…问得出口的?” “黎潮。”他低声制止。 白茶香精浸透了烟气。你看向他,湿润眼眸在风中摇晃,泪水滚落下去。 …… …… “…混蛋。” 喃喃的控诉。 手掌发不上力,抵住异性坚硬的胸膛;身体困在墙与墙之间的狭窄空间。年长者健身痕迹明显,肌肉线条流畅,手臂越过肩头,压在脸侧银白墙面;关节处微弯的弧度散发某种侵略的野性,指隙火烬缓慢燃烧。 比起推拒,更像逢迎。 指尖搭在衬衫纽扣,抵抗无处可依的畏惧似的拧紧了。 “我成混蛋了?”他撑在墙边低下头,单手去捏你的下颏,声音又是无奈、又带一点止不住的低叹,“我干什么了?你说。” 他只是把你按在墙上捏住脸擦眼泪。 “…不能这样。”你攥着他的前襟,偏过头,低低地说,“不能这样。” “不是要离婚么?” “……” “是吧?”他触碰你的脸,骨节宽大的粗糙指尖轻轻挑起湿润的下睫毛,迫使你的眼睛向上看;对视刹那眼里流露近怜惜的平静。“不然你就跟季晓复合呗,弟妹。我保证不碰你。” “席重亭,…你混蛋。” “好,好,我是混蛋。”爱人的朋友全然不受攻击,掌心捧住你,半迫半劝道,“我那傻弟弟还在家等你呢,弟妹。你要不要陪他聊聊?” “你,在这种地方、这种姿势、说这种话…——” “什么姿势?” “……” “你说,我干什么了?嗯?”青年企业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震颤,视线竟称得上温柔,声气克制而含笑,“黎潮,这么多年,我是搂你、亲你还是碰你了?你怕什么?” “…你就是这点讨厌。” “怎么?”席重亭笑道,“不碰你还不满意么?” 这话味道不对。 话音落下,他已有所觉察。然而覆水难收。 黎潮大概又要生气,一段时间不理他。怎么办?和季晓一起哄呗。这傻姑娘向来主意正,倔,还轴;一冷下去却铁石心肠。他很清楚她在过什么日子。是他不该说。 可这话终究像一道引线,使火燃烧起来;燃线随火而起,烧尽了她眼里迷茫而真实的稀薄水光。 “…可能吧。” 半同意的柔凉声气,含着一丝自我放弃的微笑。 “您想吗?我今晚可以请假。” 如今的挣扎中,你会下意识做出让事情变得更糟的决定。为什么呢?仿佛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漫不经心地产生对这个正在滑坡的女人的好奇,不由自主地想在她背后推上一把,加快注定达成的那个结局的速度似的。理智仍然稀薄的存在,然而仅限于回过头可能会后悔的可怜程度,并不影响当下散漫的决定。 实在是已经跌到很靠下的位置了,居然还有可能更坏么?究竟坏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撑不住呢。某种意义上也是对自己承受能力的好奇。 听说人生的容错率总是比想象中高的。 你会在哪个瞬间、哪个契机真正粉碎呢? “…弟妹当我是好人?”半晌,爱人的朋友叹息似的,竟还有闲心半开玩笑。“你当我是季晓,被这么邀请还不应?怎么,觉得跟我睡了就能离成?” 你静静看着他,柔软地微笑。“不能吗?” “…以前没发现你爱往火坑里跳。” 他垂下头,抬手捏你的下颏。自下而上的角度,异域风情的俊美浓郁到使人胸口激颤。风声温热,湖中亭隐约传来人声。阴影中视线相接,年长者眸光暗暗,声气说不清威胁还是劝说,只似一声低叹。 “想跟我试试了?” 他话里有更深的暗示。 而你并非此意。 这男人……话音忽卡在咽喉,一口气半升不落悬住。像滑轮卡顿刹那不上不下吊着的货物;仍在向下滴落猩红,终究没有摔落下去。须臾对视在寂凉风声中拉长成车窗外呼啸的模糊景影,唯独清晰的是一星火光般的深蓝。那一层柔软的微笑如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剥离下去。你喃喃重复:“席重亭…你混蛋。” “我是。”他低声承认,笑道,“我还是禽兽呢。” 烟烬早已燃尽,一截短尾烧得烫手,到滤嘴烧不起来,自顾灭了。他知道你对他掌心那道疤痕感兴趣,摊开手让你按灭雪白细支。疤痕上下是陈旧而粗厚的老茧,不是健身留下的温和痕迹,而是与农务粗活相关的过去的鲜明印记。他是熬出头了,才总举重若轻,其实当年是否有同你相似的困境呢?或许以他处境面临的比你更危险,四面倾轧比你更拥挤。因而他不认为你和季晓的情感冲突算什么大事。 狰狞伤疤横贯掌心,像谁从中剜去一块,一道半深的凹槽。那时他多大,身边有人帮忙吗?隐约记得,当年尚未接触公司业务的叶青为难过他;他孤身一人,是怎么走出来的? 凝视中思绪纷飞。三指捏着淡色烟尾,说不清是灭烟还是借他掌心**;指尖燎得烫热,却好似隔着短炽细条感受他的温度。悬在这只过分宽厚、过分残留过往痕迹的粗糙的手,仿佛俯视而下的一尊玉像。 “…怎么弄的?” “中空的铁片。你知道订书钉吗?” “很严重啊,要做手术的。” “不做手术死不了。” “不好好处理会感染的。多痛呀。” 他笑了一笑。“当时有难处。” “…真厉害。” “谁都一样,咬咬牙都能挺过去。” “我也能吗?” “…你觉得呢?” “啊。” “你不行。”他说。 “…席先生?” “您就不想挺过去,黎小姐。” 青年企业家声气低沉,目光洞察,神色斥责而怜悯。 以前怎么没发现? …他长得真是很俊。 衬衫布料轻薄,背后滚动粗糙颗粒。你仰头看他,砖墙坚硬抵住后脑;余光中远处湖面金光闪烁,而拂过湖面的湿润清风终于不再穿梭。 你轻声唤“席先生。” 距离太近了,近得无处可逃。 使人战栗的仿佛不是畏惧。 缠绕而上的纤细藤蔓、一点一点、慢慢地、柔和地环住他的颈。 瞳孔中摇曳的是湖上清风吗?还是纠缠的倒影?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 天气,真热啊。跳动的不知是心脏还是太阳穴,胸口沉静流淌说不清的拥塞情绪。会议还有多久开场,这是不是有监控?现实的问题漫不经心划过脑海,然而也只带来若有似无的焦虑。 一切隔了一层似的遥远。 罪恶、疼痛、苦闷。焦虑,炎热。潮湿。在这纷乱之中首先感受到的是**,也或许这才是最终目的,身体感受的一切都只为最简单的生理本能。 朦朦胧胧地自毁式的愉悦。 工作场所的小巷,你和季晓最好的朋友接吻。 风声消弭,湖面跃动的粼金消弭,远处人影稀薄,建筑锋利的阴影之外一切化为高速运行的列车窗外呼啸的模糊景影。尽管模糊,仍然绚烂而美丽。 隐隐约约听见异性磁性的声气,紧贴的胸膛震颤着,说不清是逼问还是**,或许两者皆有。 太熟练了…吗? 大概确实是这样吧。 从哪里学来的方式呢?应该是锦昀教的,别人亲姐姐的时候要自己先把舌头伸出来哦。他了解你。这种主动的行为仍然挟着一部分自毁性的愉悦。张开湿润的嘴唇,舌尖下流地吐露,是引诱,是自辱。你喜欢这样。或许因为这时才鲜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还能感到快乐。 柔和气音本能般暧昧地滚落。 “…您也…可以,教我呀,席先生。” 唇齿张合,暴露舌尖拂过微凉冷意,旋即被爱人的朋友低头含入,炽热席卷纠缠湿润。你从没有跟这样的人接吻过。以前接触的,大学的同学、学长、季晓、叶青还有向锦昀,不然喜欢用**的方式唇舌纠缠,变成暧昧前戏引动官能的一部分;不然就是纯情温柔的触碰,作为情感交流的载体。整体而言是温和的。这个人呢?像要把你吞下去。 近乎粗暴的野性吮咬,像野□□尾前本能的交换信息素。侵略、掠夺、侵犯、逼问,肆意撕破边界。比起动情,更先感到一种靡乱而尖锐的疼痛。而这正是你需要的。「活着」。本能的、原始的、粗野的,去除一切矫饰。如同从淋漓水中捞出的纯真赤子,只剩下不辨是非的生存本能。时间在细微水声中拉长流逝。不知何时鼻尖气息骤然浓郁。你在仿佛极远处窥见的迷乱战栗中意识到这是自己首次能闻到他的味道。 ——锋利到刺人的,冻结鲜血般猩红而冰冷的气息。 …… …… 建筑上空铃声飘扬,学术交流中心人声嘈杂渐远。会议铃。陡然惊醒,喘息起伏,你偏头重推他的胸膛,青年企业家与你一同发觉,本欲抽手,被你一推,反倒激起逆心,就着你的手腕向前一压。你这辈子什么时候迟到过?被仓促抵在墙上,神色残留恍惚,声气已下意识急切起来。 “你、!再不走来不及了!” “又不是黎小姐搂着我亲的时候了?” “席重亭!你手再乱放!” “呦,还凶起来了。” 年长者一面笑一面识趣收手。你飞快整理头发,系衬衫扣子,拍裙子上落的灰。黑衬衫,白裙子,暗色墙灰痕迹清晰。他伸手替你整理肩上的暗痕,掌心刺得隔着衣服都刮人。 “别拍,再拍勾丝了。”你余怒未消,冰冷地打掉他的手,单手提着裙子往前跑,湖面与建筑甩在身后,清风迎在脸前。青年企业家个高腿长,大步流星,居然跟得上。声气比平时更哑。 “黎小姐又嫌我糙。” “席先生本来就糙。” “下周跟我一起回去?” “不。” “怎么提上裙子还不认人了,领导。” 这时候劝你跟季晓复合,还有比他更混蛋的人吗?但胸口的情绪仿佛不单是厌恶。你一手提裙摆、一手拍肩头落的灰,百忙之中回眸望去,风中长发刚好掠过眉眼。 看不清彼此的神色。 就这么一路跑、一路健步如飞,可算赶上长达一分钟的会议铃末尾,混进稀稀拉拉入场的大部队末尾;你缓缓平稳呼吸,迈步走上阶梯。 阶梯会议室二横三竖,六个区域,摆有晟奇叶先生的名牌在正中央E区最前排,不高不低的最佳视野。 叶先生还在跟身边的企业家聊天,对方意犹未尽似的摇头叹气;隔着穿商务Polo衫的男性的肩,青年俊秀的脸上仍是微微的笑,视线落在阶梯方向,定住了。直到你落座也没有移开。 第77章 第 77 章 22 天玺壹号住宅区,三十楼大平层,衣帽间占三个房间。正常该是男装一间、女装一间,配饰一类放一间,主人们好挑也好穿;这里却按类别放,男女装混在一起,半侧黑白藏蓝的男士西装,半侧金银蓝绿的女士长裙;也放配饰,丝巾、项链、腰带、领结一类小物,不算占地,将将搁得下。这间房女士的衣服多些。第二间房男士的衣服多些。衣橱里大多是设计师品牌,衣饰黑白居多,配饰五颜六色;戒指、手串、项链,款式简洁而花哨,男主人不常来,一来就要挑很久,偶尔连试好几套。 第三间房,比起衣柜大概更像化妆间。最近刚规划好,陈列柜里大多是化妆品,最上排摆数颗饱和度极高的皮包,中间最多是香水。 是难得叶青和向锦昀都爱送的东西。 他们两个审美不太一样,叶青喜欢低调而奢华的搭配,你的裙子大多在设计师处量身定做,有一件是等了一个月的高定,不了解的人或许看不出来针脚和版型背后的价值;向锦昀更爱送一眼看去就很贵的东西。上次牌桌上赵癸提了一嘴的包好像很难买,叶青觉得东西一般,添了九十多个把赌资添成整百转你,让你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其实你要是喜欢什么,他直接就买了。倒是向锦昀记在心上,真打算买,最近一直抱怨SA拿调不开货敷衍他。 钱现在对你来说只是数字。字面意义上的。确实越来越多,但是没地方花。 都不是你刷叶青副卡这种性质的事。他根本不让你有花钱的机会,出门永远是他先一步刷卡。刚住进来买逛线上化妆品商城被他发现,当天下午助理就送来一批新品,放进梳妆台背后的陈列柜里。比起为了让人开心的送礼,更像他本人的掌控欲作祟。 你的行程被晟奇副总裁安排精确到分,极少被允许自由行动,连出门跟朋友吃饭都要亲自接送,偶尔不方便会把叶家的司机喊过来。 从他的角度,目的自然不是限制你的人身自由。 可能就跟你之前和季晓形影不离一样。 所以他的这种掌控欲并没有让你感到不适,你甚至没意识到这是「掌控」。 还是这晚吃饭石象晗用无奈的语调指出来的。 “——你没发现吗?他就差把你锁家里了。” 和朋友一起吃烧烤,穿叶青挑的衣服太扎眼了,熏上味道不好洗。这晚难得穿上以前的衣服。桌上除了烤串还有一碗解腻的虾仁粉丝蔬菜汤,你拿调羹小口小口地喝汤,看向朋友。 “有吗?我觉得还好诶。” “真的还好吗。不是说连打车都不让,非要把司机喊过来?”石象晗很无语,“姐们现在吃大排档都要坐库里南是吧?” “可能怕我有危险吧。” “上海能有什么危险,半夜走在路上最多被行为艺术家吓到。” “也还是有一些坏人啦。” “最坏的就在你身边。” “好像是哦。”你用筷子把烤串上的羊肉压到盘子里,心不在焉地说,“没事的。” “黎潮。” “嗯?” “从刚刚我就想问了。” “嗯。” “你怎么了?” “…嗯?没怎么啊。还好?” “你一直坐立不安的。”石象晗从桌对面的沙发坐到你旁边,抬手碰你的脸,“怎么了?” “有点躁。”你半趴在桌子上,支着头,任朋友的手搭在脸颊,偏头看去,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前几天玩太狠了,一到晚上就躁。” 石象晗诡异地脸红了。 “你不要跟我说这些细节…” “不是那种躁啦。”你轻声解释,话音夹杂喘息,“也可能黄体期吧。本来就躁。” “不是,你状态也太不对了,这还能吃下饭吗?” “可以呀。”你示范性地夹起一口羊肉咬下去。 肉质肥瘦相间,一口咬下先爆开饱满的肉香,孜然和微辣的调味料香气恰到好处。 这家店你学生时期经常吃,味道一级棒,价格刚合适;大学城附近,客人大多是年轻男女,人声嘈杂,高峰期要等位。大学时你推荐给来旅游的小石,共同认为这是附近最实惠好吃的烧烤店。工作后经济原因不再重要,可能就是怀念当时的那一口感觉,偶尔还是会来这里吃饭。好在它仍然是好吃的。 “不是…不是,你……” 石象晗左顾右盼,前仰后合,手指乱绞,做出一系列莫名其妙的假动作,“…你别盯着我吃!” “嗯?好的。”你乖乖低下头。她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生气。 “你刚说前几天怎么了?那死变态又带你干什么去了?” 叶青的title这么快就变成死变态了吗。你忍不住笑了,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陪他朋友打牌。可能是记牌累到了。” “……” “小石?” 她一个大跳迅速坐回桌对面,语速飞快。“嗯嗯嗯好的挺好的嗯那挺好的没发生什么就好。” 也不能说没发生什么。在温泉里弄得差点累瘫,缓了好久才恢复。不过还算是正常的情况,你习惯了,所以没有跟朋友说。隐瞒的还包括赌钱和赌资数额。这种事,让她知道只会徒增担心。 “上周本来说是要唱K,人没凑齐,最后就没去,改到下周。”你挑能说的讲,“所以是周六打牌泡汤,周日跟他朋友一起玩了一会儿。” “他朋友,是,”石象晗瞥一眼时钟,“…吗?” 新闻发酵的一段时间,她都没从照片里认出你。你们经常聊天,但不常见面,动图相当模糊。知道的契机很平常,某天她刷到分析隐婚门女主背景的阴谋论帖子,配图是全身穿搭品牌分析,便转发给你,说『看到好几次都觉得好像你!』 当时你已经在叶青家长住,想着该知道不该知道的朋友都知道了,便回道:『就是我呀。』 石象晗,大受震撼。连着几天断断续续给你发了几百条『○○!!○○!!!○○!!!!是他吗!!!!是他啊!!!!!我还是他的路人粉!!!!!!真○○瞎了眼!!!不对他好像本来就这个人设而且就是这一片的是朋友也正常只是我之前没注意到但是到底为什么怎么会是他——!!!』类似的内容。 现在已经从时锦路人粉变成黑出水的黑子了。 会在○博积极点赞转发黑料并且被粉丝挂黑那种。 “嗯。朋友里就只会陪他玩的。”你想了想,说,“其实还好,他最近正常很多了。” “正常?怎么说。” 石象晗眼睛里亮起八卦的光。作为你的朋友,她非常讨厌你的这两个豪门阔少金主,但作为大众的网民,她又实在好奇男明星私下的模样。如果是不好的事,她一定不会问,但你说「正常」,她就真好奇了。 “嗯…” 要怎么形容呢?向锦昀这个人,正常起来就真的是…挺正常的。各种观念都是,意外地,非常…怎么说呢,还就是「正常」。 很难用别的词形容。 叶青对你的执着可能是出于空虚,或者落水者抓住最后一颗稻草似的痴缠,他的种种行为本质上因为他根本就不懂;但向锦昀是懂的。 自己做的那些事是什么概念,有什么后果,他一清二楚。 包括之前对你做的事。 他就是故意惹你生气,刺激你,让你恨他。 有时候,会微妙地感觉到,…和自己有点像。 偶尔会更微妙地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了解他。 “就是,能听懂你说话那种感觉吧。”你托腮看着朋友,微微地笑起来,“有时候挺可爱的。” “黎潮你完了。”石象晗沉痛地说,“你得斯德哥尔摩了。” “咦,那个不是听说是当局污蔑受害者的骗局吗?” “你也知道自己是受害者啊。” “诶~?明明是小石之前说要我习惯的。” “习惯过头了吧。而且我要起鸡皮疙瘩了,从哪学的这语气!” “嘿嘿。” “…不过说真的,你注意身体。别的都无所谓,能适应也挺好的,我看死变态对你有点心在,你要是累了,就跟他说要休息,别逼自己。不管怎么说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石象晗认真告诫,停了停,低声说,“…喜欢上他们也挺好的,你别只喜欢一个就行。” “我的心碎成了很多片,每一片都装着一个人是吧?”你看着她笑,温柔地说,“知道啦,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的。” …… …… 体温燥热,意识眩晕。视界怪异的旋扭,电梯镜中青年领带半散,肢体不协,手臂后压在侧边银白栏杆,另一只手过度用力地攥住冰冷金属,看起来像是随时即将重摔下去。好在电梯抵达的铃声比落地声来得更快。到家了。 归心似箭。 但这个状态回去太难看了。 外走廊长而空旷。一梯一户,走廊使用权属于本层业主。黎潮刚来那天,他难得有闲情逸致,喊设计师规划外走廊墙面,但到现在也没时间细看。没有时间。碎片化的空闲不足以做任何曾经习惯的工作。他修过舞台设计。搞艺术的,从海绵里挤时间哪有一个能搞成?婚前他想过大概能两者兼得,拿空闲时间去画一画分镜,但工作和想象中不一样。它把时间分割成无数断线。而艺术是极要求人状态连贯的。进入晟奇的第二周,周末,思路被第五个电话打断,他就明白了。 这世上有精力无限充沛,精准计划每片时间的人,但他不是。搞艺术的,有几个是?他清楚自己不太一样,但在他们那个电影学院,不一样的大有人在。从小到大谁又要他和大家一样了?他中学时期就想好今后做什么,不能说多努力,但也是十年时间。十年了没人管他,没人反对,等他大学念上了,正上着大三叶堇扑通一跳,这一摊子事就这么扑通落他头上。突然间所有人整整齐齐看向他,语重心长说你再玩几年就得收心了。到底谁在玩?——叶堇是在报复。报复他和叶岳奇,这么多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外走廊尽头窗户打开,凉风轻柔滑入。纷乱思绪忽而收拢。今晚成果不错。…黎潮已经回家了…她最近很爱出门,回头、带她去逛逛…… “…叶青?” 肩头落下微凉,背后柔软抚慰轻拍,心上人不知何时走近,声气担忧,语调关切。“怎么不进屋?…你喝了多少?” “跟○○的人。”他轻声说,慢慢撑起身子,脸侧向另一边,“我吹吹风就回去。…你先回屋,我很快。” “家里也有风。”黎潮困惑地看着他,抬手想碰他的额头,他没有躲。但她想把他的脸掰过去的时候,他没有顺从。凉而细软的指尖捏在侧颊,触感温和舒适。 “怎么了这是…被打了?才不让我看脸吗?” “…很难看。”他贪恋地握住心上人的手,静静看向侧下方的金色树丛,“你不喜欢。” “没有呀,还是很帅。”黎潮说着,掌心还放在背后,踮脚吻住他的后颈,“你怎么样都很帅气。” “你不喜欢。”他执拗地低声重复。 “不会呀,你比我自己还了解我吗?” “你说的。” “嗯?” “不喜欢喝醉的男人。” “说的是不喜欢喝醉发疯的男人啦。” 花坛亮起金色的光,路灯亮如白昼,道路设计精妙。小区内部路宽敞明亮。天气仍然炎热,地上车位只停寥寥几辆豪车,其中一辆已经三个月未动。 他半分出神,一言不发。 “好啦,我们回去吧。穿这么多,你都出汗了。”情人按住他的肩,柔声安抚,“别硬撑了,听话,我扶你…下次不舒服给我发消息,我去接你,知道了吗?” 橙花轻浅的淡香环绕腰身。灯光亮起,卧室床垫软弹,天花板射线雪白发散。心上人半跪床铺,发丝打着卷儿摇曳垂坠,像某种逗猫的弹簧玩具。 他醉意朦胧,伸手去捉,青丝在指尖缠成乱线。丝绸衬衫寸寸解开,脸颊烙下轻柔微凉。肌肤滚烫麻痹。夜风拂过暗色窗帘,带来一点舒适的轻快。情人逆光望下,卷曲黑发倾散如瀑。半梦半醒之间,模糊画面像一场镜中发散的白日梦。她与他,视界被光晕模糊。 他喃喃叫“黎潮”,缠着乱线的指尖拨弄着,撩起半侧墨发,去描摹她的脸;她凝注着他,稍微有些为难的悲伤微笑。每次和以往的朋友聊天,她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仿佛从短暂编织的奢梦惊醒,渗出一点真实的自我。这一部分比纸醉金迷与酣畅**间浮现的暧昧依恋更加使他着迷。…还是因为他醉了?今天场上那位不太喜欢他,53°白酒硬灌近一斤…喝得或许是太多了。 脸颊打上半面柔光,眼里仿佛只映出他一人。 黎潮捧住他的脸,叹息般温柔地说:“我在。” 第78章 第 78 章 23 叶青身上烫得吓人。 他本身体温偏低,可能是体寒,向来手指冰凉。但今晚从一开始手就滚烫,衣服不脱你还没发现,皮肤烫得比发烧还厉害,明显超过38℃。而床上黑发散乱的醉酒青年毫无自觉,还在恍恍惚惚地抬手玩你的头发。 影响智力了吗?酒精中毒会死人的。 你捧住他的脸,仔细观察。“叶青?” “嗯。”他眼眸湿亮,声音很轻,微笑道,“黎潮。” 视野中青年身陷雪色床榻,黑发凌乱黏在额角,鼻尖还在微微渗汗;下方月白衬衫敞开,单手松散垂落,肌肤呈现浅淡的绯色。仔细一看,竟是连锁骨都泛红。 …这是喝了多少? 从认识起,从没见他醉得这么厉害。 你拧眉靠近,手背贴在他的额头,轻声安抚。 “我在。” 这句回应似乎点燃某个开关,额头滚烫的前调酒师自下而上凝视着你,忽而自顾自地、自得其乐地微笑着喃喃起你的名字。 “黎潮,…黎潮……黎潮。” “我在。…今晚喝了多少?怎么喝这么多?” 你俯身用额头试温,这一次感觉更明显。是类似发烧的温度,需要物理降温。 “八两,或者一斤?”叶青不太确定,露出轻飘飘的笑容。 “…我觉得应该不会这么傻,但是保险起见问一下,你喝的该不会是五十多度的白酒吧?” 他看着你,桃花眼**地弯起来,还是轻飘飘的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应该知道酒精中毒会死吧。”你直起腰,从高处盯着他,语气冷下去。“没进医院算你命大,这个量够你急性中毒三回。” “黎潮…,我好热呀…”他轻轻地、撒娇似的,半分委屈地叫你的名字,“我也没有办法…” 你扯下他的手。“我给你拿湿毛巾。” “不要毛巾。”叶青执拗地摇头,指尖又缠上你,“你抱抱我。” “………………” 微妙的失语。 这个人,可能因为调酒的爱好,不但酒量非常好、对于自己的量也非常有分寸。一般饭局喝过酒都跟没喝一样,意识全然清醒。回想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见到他喝醉。 他为人疏淡矜贵,清醒时从不会这么讲话。 “我不抱。”你说,“醉鬼没有资格得到拥抱。” “…有味道吗?”叶青伤心极了,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那我去洗澡…” “喝了酒都有的,我喝酒也会有。”醉鬼是没有自由行动能力的,你单手一推,把他按回床上。床垫柔软回弹。衬衫敞开的俊秀青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你推倒,仓促握住你的手腕,下一秒重重陷进床榻,发出低低的喘息。 你心平气和:“不许洗,洗了会死。你今晚就这么睡。” “就知道你不喜欢。”他受伤地说,“我去那边吹吹风…” “不许起来。谁让你动了?” “黎潮…阿潮…”他双手握着你的手哀求,看来真是醉了,半句昵称竟用沪语讲出,眼眸湿润,好似已经委屈到了极点,“不去你要嫌弃我的,不抱你我睡不着…” 他讲的是方言,发音软糯黏连,像是撒娇。 这是…父母教的?应该是小时候学的吧。还是头一次听见他讲方言。还以为生下来就一副风流少爷相。 然而你的表现仍然冷漠。 “喝吧,再多喝点。休克更不用睡了,直接去医院洗胃。” “我有数的…”他轻轻辩解,“这个量刚好到顶,再喝才会进医院。” “还会控量呢,表扬你。” “黎潮…”他伤心极了,“你不要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都把你带坏了。” ……他不说你还没意识到。刚刚的刻薄劲是真像某个白手起家大老板。 你冷着脸,原本还是生气的,听到这句,没忍住破功笑了,很不解气地又推他一把。他捧着你的手按在胸口,见你笑了,也挑起半个迷离的笑,柔声求道:“你抱抱我,好不好?黎潮…黎潮……” “别磨了。”你温和道,“说要给你拿毛巾你不让,敷了湿毛巾再抱你。” “我没事的。”他哀哀地说,还是缠着你不放,“别去,别走。不用敷的…” “就这么一会儿手都被你攥热了。”你回,“抱着不是更热吗?” “热也没关系。” “你刚不是说热才想抱我吗?” “……”醉鬼看起来大脑宕机了。过载灼烧半晌,实在想不出理由,求饶似的轻轻唤道,“黎潮…” 你轻叹一声:“好了。你听话,我去冰毛巾,马上就回来。回来就听你的,好不好?” 叶青醉眼朦胧地望着你,思索许久,柔声道:“我陪你去。” 你去给他洗个毛巾是能从家里跑了还是怎么着? 你安静半晌,说:“那你自己去吧,我出门抽根烟。” 叶青挣扎着要起身,嘴里喃喃重复,“我陪你去。” 还缠? 他要把人缠死吗? 喝酒的是他,被影响情绪的却是你。可能因为傍晚小石那句提醒,可能是他难得的软弱终于让内心压抑已久的情绪有了宣泄点,胸口涌现突如其来的强烈抗拒,紧随其后的粗暴动作几乎出自本能。让醉鬼保持不平衡远比平衡更容易,单手稍微一推,便即刻重摔下去;你手掌重重发力,蓦地把他压回床上,任由他发出低低的痛喘,居高盯视而下,冷冰冰地重复: “我去洗毛巾,你留在这;还是我去抽烟,你去拿?叶青,你自己选。” 醉鬼满脸空白的望着你,好似听不出话音中鲜明的不耐烦,看不出你骤变的态度,怔怔发问:“…为什么非要去?我们一起…” 你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我就知道你不喜欢。”他喃喃道,“应该在外面,散掉味道再回家。” “…随你怎么想吧。”你松开他,慢慢吐出一口气,声气重新温柔下去,“我出去一下,回来给你洗毛巾。你别起了,就躺在床上休息,等我回来。听我的,好不好?” 醉鬼好像听不懂话一样看着你:“你去哪儿?” “抽烟。” 他看起来很困惑。“在这儿也可以。” “我不喜欢在室内。” “…那我,陪你…” “不要。”你盯住他,心平气和,“我就是不想在这待着,叶青,你听不懂吗?” 醉鬼版叶青真的听不懂。他的反应是无措的。 “黎、潮…?我哪里……” “不是你的问题。我自己情绪有问题。你让我出去自己待会儿行吗?” “黎潮…?” 光下他眼眸湿润,神色无措,向来俊美而风流的脸颊一片绯红,半敞衬衣下肌肤泛起冶艳的淡粉。 他不常醉,难得一次酒酣耳热,面上不见半分平日的从容不迫,视线像做错事的孩子,求恳般脆弱而依赖;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把你的手抱进怀中。 “黎潮…” 一个掌控欲极强的集团副总裁,酒后要痴缠地喊情人名字,求她拥抱,模样还如此俊秀;对方但凡有一点心,恐怕都要又无奈、又满足地与他相拥吧。 是啊,你为什么非要去呢?他又不是真发烧,有什么必要拿毛巾?就算要拿,也可以和他一起,也可以先拥抱他。但看见他这张脸、这份自然而然地向你撒娇,展露未对任何人展露的孩子气的一面,下意识认为你一定会接受的态度—— 先于稀薄的柔情,胸口涌现的是浓郁冰冷的憎恶。 ——我爱人现在不知道什么状态呢,你个有家有口的大富豪倒是要让我安慰了?被你害到妻离子散的人还没说什么呢,叶先生,叶总,您凭什么难过? 这是只有叶青醉到意识不清才会窥见的一星真实。 但这一星真实也很快隐没下去。 你长出一口气,柔情道:“让我去一趟,好不好?可能是瘾犯了,这时候不去难受。…二手烟对身体不好,让我自己去吧,好不好?” “…好。”醉鬼喃喃着,仍然抱着你的手。你起身抽离,抽到第三下他才慢慢放手。 直到走出房门,视线如附骨之疽,阴魂不散。 …… …… 中心地段三十层,使用面积410㎡,动静分区,客餐厅一体化,中西双厨,L型全景落地窗,南北通透,环幕直观江景,对面即是晟奇高楼。高楼鳞次栉比,星光点点;晚风拂波,江景璀璨。 手肘半撑窗格,奢石触感冰凉蔓延。尼古丁镇定躁动神经。黑发散乱飞舞,白雾融入风中,倏忽飘散晕开。 七分二十四秒进盥洗室,十五分整回卧室。 无论吸烟还是浸透毛巾,都不需要花这么长时间。 大概生理期快到了,难以遏制的烦躁。不想应付他。能上床还好;不上床单纯照顾醉鬼其实也还好;平常做噩梦那种程度也没关系,说几句我在就睡着了,最烦的是他还要半梦半醒地跟你聊天。 ……如果没有之前发生的事,或许会觉得可爱吧。 即便现在仍是迷人的。 正因为你确实能感受到那份迷人。 才格外地,感受到更上一层的,负面情绪。 希望他已经睡着了。 进门时醉鬼还是即将半滑下去的姿势,姿态松散地仰躺,一动不动。睡了吗?卧室灯色雪白,太亮了,你操作面板调成夜间模式,轻手轻脚地坐在床上。他的体温还是很高,特别烫手。刚刚一直开着窗,会不会感冒?但这个体温更不能捂着。夜灯昏黄,你叠起毛巾,正要往他额头放,心中忽而一动,垂眸正对上幽幽的视线。 他醒着。 “…怎么不睡?”你轻声问,湿毛巾压在他的头顶。他抬手握你的手。浸透冷水的指尖与醉酒滚烫的指尖,相接刹那传来烫伤似的炽热。 “在等你。”他轻轻说,听起来比刚刚清醒一些,“你走了十五分钟。” “…嗯。” “想要吗?” “…这时候?你可以吗?” “你想的话。” “不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喝这么多○得起来吗?” “可以的。”他轻声重复,“你想的话。” “…好了。不要说傻话了。”你慢慢叹出一口气,抬手摸他的头发,手臂柔和地环住他的肩。“我回来了。” “…黎潮。” “我在。” “…问我。” “……” “黎潮…”他的声音很不稳,“问我一句。” “…今晚发生什么事了?”你静默许久,半撑起身,柔声问,“刚刚说、跟○○的人,你也没有办法,是怎么了?” 长发滑下肩头,摇曳在他的侧脸,浇落模糊碎影;如一扇游动的蛇。他终于露出一点软弱的微笑。 “审批的事,下面的人说错话,我爸要我去陪。” 这是你第一次听他用正常的方式称呼父亲。 “…带下属一起去的吗?” “不合适。”他低低地说,“研发不懂这个,上了桌更要得罪人。” “研发总是王先生?他很专业啊,审批怎么会有问题?” “太专业了。”叶青无力地笑了一笑,“问人家到底懂不懂国际最新标准,说人家查的东西落后于时代。” …这确实太专业了。 “王先生平常脾气挺好的,怎么这回突然说这种话。是不是有什么原因?” 叶青看着你,某个瞬间醉态似乎消失了。你错开眼。 “……你身边的人脾气都好。”他抬手撩起你的长发,轻声解释,“对方的标准确实有问题,正因为比较模糊,才有操作的余地。介于两者之间,所以通过或者不通过都可以。…这时候就要看我们的表现了。” 你明白,但是不理解。本能地对这种斡旋感到抗拒。“…他不去,今晚只有你么?” 醉意再度上涌,那份提及工作的清明流水似的划过了。青年用鼻音闷闷地回:“嗯。” 其实能猜到他今晚是什么处境。 商务宴请,下属得罪了人,一整批产品审批流程被卡,对面本来就有恶意,下属本人还不参与。 一场鸿门宴。 “明天要休息么?…别动,我给毛巾翻个面。” “嗯,上午不去了。” “下午有会要开?” “黎潮…” “…知道了,不聊工作了。”你轻声说,掌心落在他的发顶,“今晚辛苦了。” “…黎潮。…黎潮,黎潮……” 他又一次、不知怎地,自得其乐地喃喃起你的名字,变本加厉地玩起指尖的长发,露出了轻飘飘的笑容。 脸颊烙下修长炽热。垂头望去,青年发丝湿润,脸颊绯红,细细地、痴迷地凝望而来,仿佛恨不能将眼前人刻进眸底。望着望着,狭长眼尾晕红,愈发醉态横生、愈发意乱情迷,喃喃之中,竟渐渐溢出一种迷恋至微微发狂的混乱痴态。 “黎潮…”声气极尽柔情,掌心烙在你的侧颊,另一只手缠上后心;大概被额前湿冷唤醒一部分神智,这一次又是温柔、又是撒娇地求道,“你抱抱我…” 纱窗外凉风吹拂,窗帘微动。夜灯投下昏昏长影,窗外江景辽阔,夜幕高楼璀璨。 晟奇是其中之一,崇越S酒店也是。 你单手撑在他的身上,指腹压在湿热毛巾,垂眸望去,一动不动。 “黎潮…?” “……” “黎潮?” “…毛巾该换了。” “别,”他狭长的眼眸几乎浸透了,指尖攥紧,颤声求恳,“别这样。黎潮,你不能……” 你扯开他的手,拎着温热毛巾起身。他想拦,实在醉得厉害,拦不住,被你又推一把,终于倒在床上不动了。 这一次是十分钟。 浴室墙上是纯黑色动态艺术时钟,听说从瑞典进口。二十四个模拟时钟构成数字化版式,白色指针无序环绕,时而勾勒清晰数字,时而只是无意义的图案。 脑中一会儿闪过曾经的家,长长的消息条,桌对面友人担忧的神色;一会儿闪过纸醉金迷,炽白玉牌,地标建筑一览无余的璀璨视野。 再回房青年还是仰躺,即将滑落下去的姿势,掌心松散搭在床角。 这一回睡了么?你轻轻碰他的手。温度似乎降下一点。正要去按控制板,黑暗中指尖触碰的手指倏地抬起,握紧了你的手。 “…别走。”他喃喃重复。“别走。” “没有要走。”你柔声解释,“我去关窗。体温降下来,再吹风要头痛的。” “我头不痛!”叶青失控提高声音,下一句就不稳地弱下去,“也不用冷敷…你陪在我身边就好。别走,别走,好吗?” 主卧墙面色调黑白,有一线金色的点缀,长影落在金边,边缘模糊不清。 你面向墙壁,侧身站在床边,一只手被他紧攥,一只手缓缓向下滴水。 水滴重叠落影,一如声线寂凉。 “我不想聊天。” 你甩开他。走到窗边,静默许久,关窗坐回床上。再度缠绕的温热有生命似的攀爬而上,叶青极勉强地直起腰,自身后环住你的肩,轻轻吻你的耳垂。 醇厚烈酒与木质凉香。 他的气味仍然是好闻的,贴合处柔软欢欣。 “…知道了。” 耳畔声气仿佛随时要颤抖般不稳定,细吻连绵落下,硬是挤出了一声暧昧的轻笑。 “…想要什么姿势?” 第79章 第 79 章 24 中午你偶尔跟尹虹一起吃饭。 最近的工作涉及到送审,商务宴请一场接一场,叶青不能说多忙,确实整日没有空闲。说来也怪,在浔州他尚且会把你带去商务场合作为女伴,最近却一反常态,除了和那一圈朋友,极少带你出席宴会。 明明现在你是秘书。按理来说更应该陪同出席。 他在外面有另外的对象吗?应该不会是沈小姐陪同。她和双胞胎弟弟沈先生都在分公司崇越担任重要职位,日常工作忙碌。 你独自坐在窗边吧台等人,总归没事,想了想,直接给他发消息。 『身边是谁?』 叶青大概刚好在洗手,回复一个敏感职位,显然是这场主宾。『怎么了?』 『没有伴吗?』你飞快回复,『最近都不带我去。』 『场面太乱,我怕你累。』 『所以有伴?』 『男的。』他这才意识到你什么意思,耐心解释,『营销总,姓董,还有他手下两个员工。你认识。』 紧接着发来最后一条:『在叫我。回去说。』 回来就没有必要说了。 你托腮看着手机,指尖一下一下轻叩吧台木色桌板,思索片刻,点开查找界面。 两个人手机是互相关联的。 彼此能看见精准到厘米的具体定位。 他现在在一家近郊私宴餐厅,定位是某别墅区。这家还没带你去吃过。你问向锦昀:『这是哪?』 大明星大概在午休,居然也秒回了。 『这是什么?我也要!』 『手机自带的查找,联系人可以互相定位。你可以邀请我。』 半分钟后屏幕上方弹出消息,他和你共享位置。点进去选择蓝色按钮,联系人界面新增一行。新成员位置在影视城,心满意足地回复。 『就是一家私厨啦,味道还可以,宴请经常去。』 『姐姐想吃吗?下次我带你去。』 『可以啊。』你说,『在想他会不会带女孩子去呢。』 『诶——』向锦昀,『也有可能诶。』 他这话一说你就知道不可信。 『再骗我下次不找你了。』 『没骗姐姐诶,万一呢。总有可能的嘛。』 『意思是没带?』 『嗯…我不确定呢。』 『向锦昀。』 『姐姐好凶哦[哭]!肯定不会带的啦。这种场合要谈事情的,都是机密,被听见后果很严重诶。』但他还是积极上眼药,『晚上就说不定了哦。姐姐要捉奸吗?我请假陪你去!』 『好啊,今晚就去,来吗?』 那边输入中一段时间,发来一个举白旗表情包。 『[投降]』 下一条是『没有那种对象啦,我知道姐姐想做什么,行不通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 『你搞热暴力叶哥只会爽到呢。』 『冷暴力呢?』 『会疯吧。姐姐你真的很会冷暴力。天生的吗?』 『那还是只能捉奸。』 『…很难捉到呢。』他委婉回复,『而且叶哥真的会爽到哦。你吃醋的话。』 他有时候讲话是蛮有意思的。 那份有意无意若无其事把脏水扣到对方头上的娴熟技巧,一般人学不来。 突然在意起他身边的人理由很简单,因为叶青看起来想跟你谈感情。你不太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想到跟你「谈感情」。但既然他想,你就配合。 不让他单独去聚会,宴请质问他和谁,打开定位随机查岗,和朋友打听他的行踪。都是出于同一个目的。和对自己的好奇一样,多少带点对他承受限度的好奇。 到什么程度才会不耐烦?已经影响到社交了,在干涉你的自由呢。还不生气吗? 然而这种过度侵犯边界的行为,就结果而言,就如他的朋友所说。 只会让他爽到。 连宴会中途都会耐心地回你的消息。 到此为止一次不耐烦都没有。唯一一次对你大声说话是前天晚上,他喝醉了,而你始终无视他的情感需求。 但也就是那一句。 到底做到什么程度他才会生气?上次在会议室外和别人接吻,痕迹很明显,他都视而不见。 好奇。 这种好奇多少带着恶意。 “你在这啊,我在小桌那找了半天。电梯人太多了,走了三趟才等到我。”看着窗外出神时,身边坐下利落的身影,大学同学兼现同事放下自带的罐装佐餐小菜,介绍道,“我妈自己做的,甜辣口,待会尝尝?” “好呀,下次我先把位置照片发给你。” 玻璃清晰映出二人的身影,你穿着符合高管秘书身份的夏日正装,她算是技术人员,套一件印花相当松散的宽松短袖,亚麻色长裤布料看起来很通风。可能是你看久了,她低头一看,开始热情推销自己的裤子,拉着你的手去摸。 “不错吧?我的夏日指定通勤穿搭!○○○三十卖的,穿起来特舒服!” “看起来就很舒服。”触感粗糙而软垂,你点头同意,“上班就应该穿这种衣服。我刚毕业买的一条裤子穿到现在还没扔。可惜现在穿不了了。” 考虑到你现在的处境,这句话大概不太合适。尹虹张了张嘴,实在想不出怎么回,含糊地笑了一下,扫码点餐,问:“你吃什么?我今天想吃油泼面。快餐那边排队的太多了。” “那我也吃面吧。” 晟奇职工福利相当不错。之前你还暗暗羡慕过。特定时间内就餐一日四餐免费,可以通过公司内部食堂系统点餐,也可以现场排队,不过都要自取。高峰期人很多。不想在食堂吃可以申请餐补,一个月一千元左右。但考虑到周围的物价,一般都会选择吃食堂。食堂种类超级丰富,味道可圈可点。 算起来入职两个月,你吃食堂不超过五次。叶青点的餐是好吃的,但都太精致了。你还是更喜欢有烟火气的东西。 取餐后两人一起对着窗户吃午餐。食堂在中间层,一排吧台靠窗,背对嘈杂人群,窗外风景秀美,楼下人流熙攘。这个角度看不见天玺壹号高楼,但从叶青办公室能看到。 “这个好好吃!脆脆的,阿姨手艺真好。” “是吧?还有人催她自己做酱菜卖呢。” “我觉得可以,再把阿姨头像印上去,很有卖点。” 然后两个人都笑了。笑过之后,她用气声问: “你最近怎么样?” 这不是你们第一次约会。 提出离婚不久,朋友圈背景从两人合照换成风景图的第三天,尹虹就找来说要约饭。话说得很圆融:难得两人入职同司,上次没能说上话,觉得不合适,想和老同学见面聊聊天。 当时你只穿浴袍,趴在剧组酒店大床上玩手机,某位大明星从身后凑过来,说你女朋友真多。除了尹虹你还在跟小石、梁钰和Cissy聊天。这么一想好像是蛮多的。但一直在聊的其实只有小石。 那一次约在公司楼下一家又贵又难吃的西餐厅,闹市区人迹罕至。尹虹明确而直白地表示她听到一些不好的传言,知道不应该问,但还是想听你自己说。 「我很喜欢你,黎潮。我想了很久,仍然不想相信那些话,所以找你问这件事。」桌对面女孩目光灼灼,直视着你,「我知道这样很突兀,没有边界感。这是你的事,我没有理由和资格干涉或质问,所以接下来的问题你完全可以不回答——我只想问一个问题,黎潮,你是自愿的吗?」 那天窗外蝉鸣阵阵,西餐厅的钢琴曲隽永而悠长。夏天总是连接一些重要的回忆。你凝望桌上的牛排,想到毕业那年两人结伴面试,在附近一楼的星巴克蹭网,面对面地整理衬衫衣领。那时青涩的脸与面前的职场达人仿佛已经是两个人了。在她看来,你的变化一定更大吧? 七分熟的牛排色泽嫩红。 你出神许久,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但对方却好像明白了。 她说:「我知道了。你们离婚了吗?」 「还在协商。」你说,「我都说了,他不同意。不想走到诉讼那一步,现在在事实分居的阶段。」 「我知道了。」她重复道,沉默半分钟,说,「我在19层,以后有空一起吃饭?听说你不常去食堂。咱们公司食堂很好吃的,反正不花钱,不吃浪费了。」 开始和尹虹约会的契机,大概就是这样。 她到底知道什么了?应该是误会。但你不清楚误会了什么,也不好解释。 最近怎么样呢?上班时间不算忙,下班时间不参加各种宴会,时不时和朋友一起度过。晚上一般和叶青一起回家,大部分情况是酒店和餐厅把餐送到家里。时间合适也会出去吃,但叶青不太爱出门,意外是不喜欢动的性格,如果没有社交需要,下班了就是躺在影视厅沙发床揽着你看电影,看书,偶尔调一杯酒喝,偶尔带你看看画展和摄影展。 叶青品位还不错,喜欢的电影都很好看,大部分是各国获奖电影,光影和画面非常美;比起故事情节,似乎更看重拍摄手法。但你没有问过。他很多次想说什么,看你反应平淡,只是抬头看黑屏滚动的工作人员名单,就不再说了。 外国的电影,有时会有露骨的艺术画面。男女主角接吻时,他会半撑起身,自侧面轻轻吻住你。 混杂烈酒的木质凉香一如过往。 画面进展到更进一步,则往往由你先开始。 ……对了,还陪他看过两次女儿。 叶青还是抗拒小孩,每一次都很不适应似的坐在沙发上让小朋友抱。小女孩叫知蘅,对父亲的感情比起喜欢,更像当做大玩具,会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故意扯乱他精致的发型和衣服。你总是远远地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小朋友最后总会注意到你。有一次跌跌撞撞地往你的方向跑,差点儿摔倒,最终被沈小姐的弟弟护住。那时从初见起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英俊青年半跪在孩子身后,把她抱进怀里,瞥你一眼,微妙地嘟囔了半句:「这也遗传…?」沈小姐就在旁边促狭的笑。 不太清楚他说的是哪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你对这种魔幻场景也变得适应。 ……总之,就是这样乏善可陈的日常。 “最近…嗯…怎么说呢?闲下来了。” 吃着吃着饭,手肘又自然地撑在桌上,公司的油泼面配上尹妈妈做的酱菜,搭配相当完美。好久没吃家常菜式,居然飞快一扫而空。你半趴在桌上,出神地说,“…没什么事,感觉有点无聊呢。” “无聊?”尹虹的表情有点奇怪。 她是中等身量的女孩子,比你娇小一些,头发刚好及肩,发尾烫有纹理分明的松散的卷,泛着淡淡的金黄。大概因为工作多年的职场精英身份,性格活泛、能言善辩的女孩看起来像比实际上更高。 “嗯…”你含糊地说,“就是闲下来了。” 比起无聊,可能用「空虚」形容更贴切?待在日常的场景里,会感到一点微微的躁动,后颈发痒似的难以镇定。 讲起来其实也都怪叶青,前段时间为了让你沦陷弄得那么狠,白天工作会议晚上游轮会所周末还要回去应付丈夫,一段时间高压之后你和季晓提离婚,看你状态极糟糕,就额外放你假陪大明星出境玩了五天。向锦昀在玩上就更天赋异禀了,那几天你都不知道怎么过的,只记得灯光亮得根本分不清日夜,出门才发现熬了整个通宵,回到酒店睡醒了就是○,淋得两个人满身都不知道是什么。你这辈子就没那么脏过。但那种截然不同的肮脏似乎也是如今躁动的来源之一。 让你先习惯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又突然间后悔似的除了核心朋友圈哪都不带你去,把你介绍给女性朋友,好像到了这一步终于想起人还得正常过日子。就算他现在后悔,难不成只跟他谈恋爱你就能满足了吗? 归根结底,他有家有口的谈什么恋爱? “我想问的是…算了。”这个回答显然出乎她的意料,女孩视线移开,苦笑一下,摇摇头。“看来你恢复得很好。…没什么,这样也挺好的。……你开心就好。” …… 她想问的是什么呢? 并不是很难想到的问题。 午休时间两个半小时。手机保持常亮,停留在雪白的消息界面。 从下饭桌并肩上电梯,一路走回三十一层高管专属办公室,指尖始终无意识下滑。 新消息很多,头像栏红色气泡看不见尽头。 但红点没有出现了。 * * * * 叶青成天定的那些清汤寡水也就是女主角能安安稳稳跟着吃…他口味特别淡…… ↑就算是黎潮都忍不住点食堂油泼面对阿姨版酱菜大夸特夸了!! 但凡女主角提一句这些菜有点吃腻了他都会换。但巧就巧在黎潮也是个心不在焉的主…到现在也没意识到两个人口味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9章 第 79 章 第80章 第 80 章 25 周六,休息日,上次流局的奥罗拉之约姗姗来迟。友人连约两次,向锦昀软磨硬泡,到底把你喊了过来。 和中式园林风的四重轩不一样,这里单看名字就是西式俱乐部。围观他们讨论时,脑中浮现的想象还是金碧辉煌的传统包间,远远看见建筑门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Aurora,是极光的意思。 入口是拱形隧道,冰川镜面设计,墙面与穹顶流动极光粒子,灯带色彩迷幻交织,蓝绿流水纹泛起柔和涟漪。隧道尽头前台接待员隐没于光影中,礼貌询问预订情况。 “邵先生预订。”陈助理落后半步,适时张口。 白衣侍应生自一侧走出,欠身落臂指路。这侍应生长得像男模。你没动,偏头看他半秒,对方察觉到了,保持弯腰的姿势,自下而上瞥你一眼,露出羞赧的神色,声音弱弱的。 “位置在这边,女士。” “好。”你微微颔首,柔声说,“劳您带路。” ——「您」。 他直起腰匆忙带路,一路想自己的头发从背后看是不是乱的,下电梯带到B1层派对厅门口,再度欠身落臂,恭敬道:“女士,就是这里。” “谢谢。”银灰定制长裙、玻璃种翡翠玉镯,指根粉钻流光溢彩,挎高饱和鳄鱼皮包的高挑美女侧眸望他,眼里流出一点笑意,“麻烦您了,就到这里吧。” 他说:“祝您玩得愉快。”逆着走廊往回走,步伐特意放慢。经过拐角时,听见她身后明显是助理的男人说,“叶总可能要晚一些,让您先玩着。” 回到休息室,他往沙发上一摔,先叹了一口气。 “我就说是二奶吧,你还不信。”同事老神在在,看他一脸颓色,幸灾乐祸,“V8是谁你忘了?出了名的纨绔,顶楼有房间的大客户,去他们屋里的还能是哪家千金?都是咱同行。” “也不一定。”梳妆台前正吹头发的男生转身撑在座椅靠背,压低声音,“你们听说没?就这位,上回叫女朋友逮个正着。酒瓶往桌上砰那么一砸——” “打人了?” “没。”男生比划一个数字,“一桌酒全砸了,这个数。” “好家伙,怎么不是我的钟。谁这么幸运?” “不是小薇就是小慧呗,不然他怎么知道。”同事B插嘴。 “想是你的钟也不行啊,人家少爷不喜欢男的。”同事A妒忌道,“你说我怎么就不是女的?刚那女的,我○,你们没看她那一身,光镯子都捞够本了。” “还羡慕,私底下身子不知道多垮呢。也不看看跟的谁。” “跟的不知道哪个叶总。”他唉声叹气,“这美女人怪好的,她要点我我能原地倒贴。” “嘿,还不是看中人家镯子了。不穿这一身你能贴?” “肯定不能啊,谁不想吃美女软饭?” 屋内顿时哄笑起来。这时系统播报有散客,按顺序刚好到他。他收拾衣服出门,出休息室黑衣前台兼保镖身姿笔挺,隐没于侧边阴影。 雪色大理石桌台悬于半空,等候区地面奢石漆黑,穹顶极光与黑蓝数据流营造强烈科技感,绒绿软沙发空无一人。 ……什么毛病,又没客人站这吓人,搞监听? 也不知道老板给他发多少钱,这么卖命。 地下墙面深绒静音,地灯参照极地冰川流动银蓝,穹顶金属反射波浪水光。新客包厢刚好也在B1层,思及方才银裙美女眸中那一抹映出金属光色的笑意,进门前他鬼使神差往拐角处多走一步。刚巧见一头戴兜帽、脸扣墨镜,身量颀长的青年咬着白色塑料棍倚在蓝绒墙面,正低头玩手机。 恰时房门打开,乐声流泻而出。疑似某总情人的清冷美女踏足冰川,抬起晃动琳琅的手臂,两指挟去塑料棍,轻敲青年线条柔软的脸颊。靠墙的男生不是网红就是艺人,循声低头,露出一对儿尖尖的虎牙,身体散漫前倾,单手环绕发力,舞蹈般轻盈地将情人按进怀中,吻住了她的额头。 “好久不见~!我每天都在想姐姐呢。姐姐想我没有?” “想了呀,经常想呢。”银裙美女从艺人怀中抬起脸,眸光含笑,指根粉钻夺目,从脸颊滑到后颈,踮脚吻他的唇,“进去吧。都说你唱歌好听,要等你来呢。” “‘都’说?哼哼,姐姐跟他们相处还不错嘛。谁说的?” “其实我也不认识…是邵先生?” “邵尧最爱骗女孩子感情了,姐姐离他远一点哦。” “你呀…”女生仰颈微笑,捏住他的耳垂轻轻摇晃。那里戴着一枚小小的钻石。男艺人墨镜遮得看不清脸,垂首望她,唇角是有些温柔的弧度。两人并肩走进包间。余下的声音隐没在门后悦耳的乐声,被房门咔嚓吞没。 …… 只看一个还看不出来,但这一对,不是前段时间上热搜那对吗?没想到还在一起。…没听说时锦姓叶啊。不知道这个料爆出去能不能拿到钱。 不过这美女是真会捞,看光泽手上的戒指也得七位数吧?…想跟她取取经了。 …… …… 柔软的、修长的,捏起来很舒服的,温热的。像女孩子一样的手。 握上去会想到那些夜晚。 一开始对他的印象很坏,觉得这个人特别恶劣。比起讨厌,心情更像是觉得麻烦,不想关注。从什么时候糟糕的回忆就被覆盖掉呢?果然是第一次那天晚上。跨坐在他的身上,俯视他美艳而濒死的眉眼。那个瞬间。 太绚烂了。银蓝色的卷发、淡金色的虹膜,剔透的泪珠,脸颊病态的嫣然和炽热掌印,唇角湿润猩红的鲜血,身下清晰感受的雪白岩浆,疼痛、快感与扭曲的想要大笑的释放感——在极致的绚烂色彩之中,对视刹那情绪骤然重叠,你脑中轰然一声,恍然彻悟。 他完全知道你在发泄什么。 你完全知道他想毁灭什么。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其实你期待已久不是吗?你想要的就是这个。 旁人会觉得难懂吗?可是根源太简单了。只有身处其中才知道。就是那么简单的事。 ——太慢了。 ——加速吧。 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出境手续办得比想象中快。叶青怎么敢把你一个人放出去,跟这个人单独出国玩?当时觉得奇怪,真正离开忽然就明白了。他不去效果才最好。 那是你第一次到那座城市。街道上弥漫着以前没闻过的奇怪味道,室内灯火彻夜通明,酒店早餐提供的小土豆和松饼非常好吃。酒店外是全世界的地标建筑。每一方空气都灼烧着金钱。 金钱如氧气肆意消耗。 你们在每一个狂欢喧闹的瞬间激情接吻,对视间看到的不是彼此的脸,而是夜幕中自灯塔坠落绚烂呼啸的风,是缤纷的轻盈的漫天彩光。没有人会发现,不用担心被发现,没有人会指责,谁都不认识你们。那是你人生中首次全然忽视他人视线,这感觉竟如此令人迷醉。原来如此。原来自由如此快乐。你知道那是自我麻痹,可这款安慰剂太过奏效。灯火通明中的大笑与热吻,街头巷尾的拥抱与牵手,漂亮餐厅的生鱼片和贵腐酒,以及在酒店的数个酣畅而肮脏的夜晚。叶青把这场旅行作为一份礼物送给决定离婚的你——让你彻底脱离以往的世界。助你融入新生活。祝你重获新生。 他是那么漫不经心的一个人。 偏偏对你,从头到尾,算计得天衣无缝。 现在他得偿所愿,怎么反倒不高兴? “姐——姐?”音乐声中男明星拉着长音叫你的名字,很明显不高兴了,“不要再想叶哥了。他不是放你鸽子了吗?” “不是给我们相处机会吗?” “那就好好跟我相处嘛。” “想听锦昀唱歌呢,你又不唱。” “说好了晚上给姐姐单独唱的,我演唱会前排门票很贵的,这帮家伙不配。” “不是哥们,真当我们听不见啊?” 一边的某位男生非常不满,一直以来他存在感都很薄弱,似乎对你不大感兴趣。你好奇地转过头,他象征性对你挥挥手,继续表达不满,“讲话太难听了哈,像你开演唱会哥几个能不捧场似的。” 不满的是这个吗?他们脑回路真奇特。 你微笑起来。男明星把你的脸掰回来。 “这个也不是好东西哦姐姐。这个喜欢人妻。” “我靠向锦昀我说多少遍了不是喜欢人妻!”男生瞬间恼羞成怒,搂着正唱歌的娇小丰满的女伴大声嚷嚷,姑娘声线一颤,幽幽望他一眼,下半句才勉强找回节奏。他浑然不觉,还在烦躁叹气。 “老子是喜欢那种,操,跟你们说不明白。” “以你留学多年的表达能力确实很难说明白。”林先生语气平静,说出一句非常恶毒的话。他今天戴了黑框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Cissy从另一侧碰你的手,小指缠绕勾连,你侧头对她笑。她是冷艳风的女孩子,被你凝眸一望,只是点头,脸颊在水纹淡光中莹润雪色,小指勾连更紧。邵先生坐桌对面,视线在你们两个身上绕了一圈,带着微妙的笑容做定性陈述:“其实就是被初恋姐甩了耿耿于怀。” 话题主角怒极攻心:“我他○,说了多少次不是初恋,那时候我谈过!你们几个故意的是吧?看今天黎姐在故意拿我当下酒料!” 你由衷感叹:“听起来您很有过去啊。” 这一句发自内心的称赞比朋友们接二连三的奚落还有杀伤力。男生面红耳赤,顿时熄了火。半晌,解释出一句:“…真不是初恋。也不是人妻,她没结过婚。” “我们魏少可是真情种!”对面稍远处跟两个女孩玩骰子的纹身男大笑起来,一半也是给你解释,“他同学的妈,高中谈俩月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往后找的全是离异带娃人妻。”顺手还比划了一下,“这么高,这个身材的。……你说你也没拍个照片,这么多年我都想象不出来这身高能有多漂亮,给你迷得五迷三道。” “唉。”魏少放弃挣扎,搂着女伴往沙发上重重一倒,姑娘猝不及防,话筒砰的一声,差点磕到牙;他没发现身边忍气吞声的幽怨视线,还在兀自惆怅。 “跟你们说不明白。她真不一样。”说着,又叹一口气,“现在要出国了,估计要办移民,更见不着了。” 你全程都在看他的女伴:女孩唱歌被打断两次,身后都要冒出怨灵了。走神两秒,才意识到刚刚听到了什么。 高中同学的妈妈,没结过婚,跟他谈恋爱。 每个点都很不可思议。很难和现实联系到一起。 “分手原因还是把人家儿子打了。”男明星贴心补充背景。 “…这样啊。”你听不懂中文,但你保持微笑,“移民也是好事,这个年纪了还能奔赴新生活。夫人能力一定很强。” 姑娘放弃唱歌给他倒酒,魏先生接过酒杯摇头:“是她儿子。她事事听她好大儿的。走的应该是人才引进吧,证券所搞金融的。” ……证券所搞金融的。 人才引进。 话题触动神经。 脑中回忆闪过,倏忽嗡鸣震颤。太阳穴尖锐刺痛。 十二年前盛夏,第一志愿金融系,差出两分,四十七个位次,失之交臂。 父母至今耿耿于怀。 数年前的高考尚不像今天这么复杂,那年市一模,全校唯一理综满分,你尚不知晓自己十年寒窗抵达的高处未至一些顺遂人生的起点,对班主任说以后想朝生物或化学方面努力。她坐在讲台前,神色欣慰而无奈,半开玩笑半认真,说可千万别选生物,我就是前车之鉴。你认真听从,二志愿选择没差别的隔壁专业。录取结果收集当天,教生物的班主任听见你的专业,眸光复杂,叹息似的说恭喜。 这是你自己想报考的专业。你确实擅长。 所以大学四年你过得很开心。 年轻时你觉得喜欢就是喜欢,绝对不会后悔。你确实没有后悔,只是此后每一次面临严峻的就业问题,听到相关话题,总会难以遏制地想到自己少考的那两分。 总会想到,会不会当时更努力一点、再聪明一点,结果会不一样。 是不是你不够努力? 去那个金秋营的话,入围那个计划的话,多考两分的话,当年保研的话,留在上海的话,履历更加光鲜亮丽、做出的项目成果更大的话。拥有核心竞争力的你,是不是就能更加坚定平静地站在职场舞台中央,把那杯酒浇到他的头上?是不是哪怕走投无路,也总有一条「移民」的退路? 你总是自己先退一步。 选这个更稳,选这个更轻松,选这个更快乐。 缩到最稳妥的安全环境,无数次退而求其次,无数次选择更方便的路。从这个角度,你和叶青很像。所以你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在奢糜缤纷的**,和诸多歌声动人的漂亮女生一起,坐在一群只差把想和你发生关系写在脸上的豪门子弟中央,寻欢作乐,谈笑风生。 下坠至此,一定和你一遇到大事就下意识预设困难选择逃避的性格有关吧。 迎难而上,说起来简单。可困难为什么总是那么多,那么难以跨越呢? 也可能像席重亭说的,你就不想挺过去。 你知道自己是优秀的。可你总差了那么一点。 两分。一杯酒。一个项目。一点决心。 就那么一点点,你就可以令所有人满意。你就不会那么痛苦。 可,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或许你只是难以接受平庸。 平庸甚至不如堕落。 墙面极光静谧流动,蓝绿水纹投落银灰长裙。新风系统循环清新冷风,配合Aurora包厢主题,散发清新冷冽的雪松淡香。 屏幕上MV画面清晰,满墙碧绿草原,像与爱人共朋友一同进行的假日旅行。碧空如洗,青草绵延,风车转动,日光明媚。天地辽阔。那时春日过半,内蒙的草刚刚染绿,你心情忧郁,无心享受旅行,留下数张朦胧相片。回过头来,那时你其实也是幸福的。只是身处其中,谁也想不清爱人会失散,紧握的手会放松,曾矢志不渝的转眼消散殆尽。 “很优秀啊。”你出神地说,“这一行很难的,压力大,入行门槛也高。…魏先生的同学,是哪个学校的呢?” 你平常只附和,从不多问半句。 向锦昀不动声色,交握掌心微微发力。你这才回神,靠在他的肩上,习惯性微笑起来。Cissy在掌心写字问你怎么了。你捏捏她的手示意没事。 “他北大的。”魏先生没发现你们的动作,表情很糟,似乎回想起那个人就会感到不适,满脸厌恶地啐了一声,“○的,老子这辈子没见过那么恶心的人。她这辈子就毁在儿子手上。” 后半部分你其实没听清了。 北大啊。怪不得能走人才移民。 你当然也是想考的呀,毕竟你学的是化学嘛。 金融系是多少分来着?太遥远了,你从没试着了解。对你来说,现在的结果已经足够吃力。可那是最高学府啊,哪个接近的考生不会肖想呢?何况你又只差了那么——你记得清清楚楚——十四分。 一百四十七个位次。 父母至今耿耿于怀。 这二十九年,从始至终,你就差那一点点。 向锦昀再度提醒似的握紧你的手。 “姐姐,”偶尔,很少见的时候,这位本性混沌的艺人会在你耳边和缓的轻语,“…要出门透透气吗?” “嗯?不用。只是觉得…很优秀呀。有点佩服。” “姐姐羡慕吗?听说搞金融也很不容易呢。” “…工作都是这样的。”你低声说。 一部分自我,黏稠地从微笑假面缝隙渗漏下去。 那一行工作强度不低,法律风险更高,某知名校友会去年才因为操纵股市被集体调查。你都知道。 但你仍然羡慕。 大概,羡慕的是「掌控」的那一部分吧。 一曲唱罢,背景音换成舒缓情歌。纹身男身边玩骰子的女孩持麦,音色绵软,歌声动听。屏幕上男女主角生活温馨幸福,MV画面老土,是看起来冒傻气的恋爱偶像剧。但歌声弥补了画面。 向锦昀适时转移话题。 “这位优秀的同学,众芯老板也认识呢。” 意料之外的人物出场了,你一怔。“…是吗?世界真小。” “众芯最开始是搭首都的线起家的呀。” “…好像有印象。但没待多久吧?” “成本太高了。”今天戴上眼镜的青年绕过女伴,倾身给你递酒杯,男明星自然接过,仰颈酌饮,白皙手臂绕过肩头,将你带进怀里;对方视线瞥过,声气温和,接话解释。“制造业厂家很少开在首都,除非是郊区。最后选在浔州是因为政策。” 这个你知道,对高新科技产业全力扶持。 “晟奇科技园就因为这个在浔州选址。”情种魏先生终于从复杂的过去缓过神,加入话题,“重资产投入企业很关注各地政策,他们工厂多。新工厂前几年听说想进京,不知道怎么最后没去。” “那个事是没谈拢。”纹身男把骰子玩得哗啦作响,强迫正唱歌的女孩陪他玩。女孩是场上的熟人,一边平稳歌唱,一边还能不看歌词把骰子叠到十二个,顺便给他喂水果。“我爸说的,不知道细节。我猜还是成本问题。你俩家里不也是吗?当初迁址没成功。” 闻言,有人终于笑了。 “成本问题?——我看归根结底还是人情问题。” 谁让他们放不下身段呢? 乐声躁动流淌,众人交流视线,意味深长,默契地不再深聊,邵尧把话题抛出去。 “你就唱吧,锦昀。回头转你出场费。黎小姐提了新包,你作为导师不得庆祝一下?” “什么导师?”向锦昀无辜装傻,“我们家姐姐天赋异禀,你们懂什么?——姐姐喜欢什么类型?” 后半句是对你说的。 细腻白皙的手指、十指相扣的姿势。 掌心之间气体排空,紧紧贴在一起。微妙的契合感。 “流行乐吧。” 你向后靠进他怀中,闭目养神。眼底一片漆黑,仍模糊闪动变换光影。甘美气息融于循环新风系统浅淡的雪松气息。声气轻柔随意。 “感觉民国风和吴语不适合在这里唱呢。” 最近参演民国题材电影,他常哼乡音小调。 “姐姐猜得好准哦,我确实是学流行的。” 视线若有似无集中,他环视一圈,面上仍是笑吟吟的,指尖终于探进情人荡领衣襟,随意勾弄细金项链。 乐声渐弱,屏幕投映熟悉曲名。朋友们半真半假起哄要录视频,争取不露脸拿百万赞。 墙面极光随声音波动,蓝绿流纹肆意倾洒。时锦接过话筒,端起营业声线,散漫笑道: “——私人活动一人十万,出场费记得结呀,各位爷。” 第81章 第 81 章 26 你有预料向锦昀应该蛮有实力的。 毕竟是科班出身。 和他的绯闻被曝光到人尽皆知之前,你刷到过营销通稿,说时锦是那届艺考第一,蝉联四年专业课榜首。他学表演系,不过科班出身,声台形表,是学过声乐的。 差不多有所预料。 可能会出现演唱会现场的音乐效果。就是歌手唱歌嘛,你听过演唱会,脑中幻想的场景差不多就是年轻歌手在台上的样子。 这个想法在听到前奏的时候隐约出现裂纹,在他开口刹那完全粉碎了。 听起来怎么样? 好听的。非常好听。 那为什么不像演唱会? …………因为是首网红歌。 ——一首今年火遍全网的网红歌。 旋律优美,节奏流畅,唱功尚可,歌词稀碎。 火得家喻户晓。 火到那段时间只要你刷短视频平台就一定会听到这首歌。 火到同类型视频只要用这首歌当BGM数据都会更好。 不仅如此。 他还用上一种——绝对不是正经科班出身唱法的——极其突出音色的…带一抹稍微黏连的气声,像在耳边低语似的慵懒诱惑的青年声调。 …………就网红声调。 就网红唱法。 从头到尾都像误入哪个用声音擦边的短视频博主视频拍摄现场。 太不正经了。真的太不正经了。没有哪个歌手会这么唱歌,演唱会这么唱会被封的。考虑到当前的场合,不正经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今天的裙子是荡领,波浪形状的领口简洁而有设计感,裸露大片肌肤,细金项链点缀锁骨。他的手绕过肩头落在锁骨,肆无忌惮玩弄金粉吊坠。还没唱到副歌,脸颊就开始发烫,脊背窜过微弱电流。 交织极光投下波动涟漪,纹路变换与声波同频;大明星单手持麦,墨镜推到发顶,粼粼波光打在侧脸,睫毛扇影歇落窄而精致的鼻梁;可能是唱法所需,仿佛借话筒**似的,轮廓清晰、形状饱满的嘴唇离话筒极近、张合幅度极小,勾起一点恶作剧的弧度。 注意到你的凝视,男艺人仍在注视屏幕歌词,温软指尖却松开项链、滑至脖颈,不轻不重揉过了颈动脉。 ……和他,第一次那天晚上,就是这么掐你的。 后来你也这么掐过他几次,你在这方面没分寸的程度令人发指。从不太好的角度说就是激情犯罪。有一次他昏迷了…可能七分钟吧。你就淋漓地躺在旁边,看着天花板想,他要是死了你就直接留在美国当流浪汉。…还没等恍惚的冲动劲儿过去,想到把叶青喊过来解决问题那一层,他就捂着脖子重重摔下床,连滚带爬地冲去盥洗室吐了。 这个人为了追求刺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之前觉得他不正常,特别抗拒,但现在,脑子里那根弦半断不断的状态,情况颠倒过来,和他的相性好得惊人。和与叶青恍惚迷醉的体验不一样,这边是情绪上的吻合。 因为心情不太好,以前都是你在单方面虐待他。 说成殴打可能更合适。 …偶尔,反过来,可能也不错。 相貌精致、技巧夺人的当红艺人,轻语似的暧昧低吟。光墙柔波漾漾。分明是平日里瞧不上的没底蕴的唱法,被男生缠在怀中、看着他映出碧青光泽的眼眸,脸颊却发烧似的越来越烫。 …… 一曲唱罢,除了录视频的林先生,其他几个男人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背,表情惨不忍睹,不约而同大喊起来,一叠声的痛不欲生: “——向锦昀你他○太恶心了!” “哥,向哥,咱别夹了我认输!!” “师傅你别唱了我害怕……” ……男模唱法对于同性来讲可能确实太限制级了。 乐声沉寂,女孩子们交换视线,难得浮现真心的笑意。你耳根红热,偏头看去,总穿红裙的女生在手机上飞快打字,屏幕朝向你。 『他第一次这么唱歌。』 原来以前不这么唱吗?还是限定版。怪不得他们反应这么大。 林秉悠悠道:“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们知道的。” “别说了林子,心理阴影上来了。”邵先生脸色苍白。 “不是要百万赞吗?”向锦昀扔下话筒,半个身子软在你身上,黏黏糊糊地亲一口你的脸蛋,笑嘻嘻地说,“这可是流量最多的唱法,各位爷懂不懂流量呀?” “哥,向哥,你别。”魏先生绝望制止,“你别,哥儿几个错了行不行?下回不整你了。” “我还就不信邪了。真能百万赞?” 稍远处的纹身男满脸狐疑,坐到林先生旁边看视频;向锦昀姿态懒散,看起来并不想知道视频里自己是什么状态,大概是出于对于职业的绝对自信。 你反倒好奇起来,拍拍他的胳膊示意,他不放手,等你低头咬下一口,终于不情不愿松开。你凑过去贴着Cissy,她示意绕过她坐林先生旁边。可以AirDrop的,但想想也是麻烦,你接受了她的好意。 “知道黎小姐不想上镜。”眼镜青年温声解释。 不远不近的距离。 屏幕亮度调高,录制随意,收音清晰。包厢阔达空旷,极光主题冰冷而美丽,入镜位在歌词与歌手之间,银白金属与波动光影,画面极具氛围感。时而出现几秒二人并肩的侧影。 没有露脸,只一抹模糊碎影,搭上背景音,已足够缠绵旖旎,引人脸热。 如出一辙的精致装扮,暧昧随性,糜乱绚烂。 你现在看起来像时锦的同行。 换成现在上热搜,就算是以前的家人朋友,恐怕也认不出了。 “…上镜就上镜好了。” 琉璃杯晶莹剔透,金黄酒液如蜜积蓄;反应漫不经意,你起身端酒,坐回原处,斜斜靠在沙发与男星肩头的空隙,遥遥对他举杯,声气轻柔含笑。 “林先生,发社媒记得给我打个码呀。” 仰颈一饮而尽。 …… …… 悬浮式大理石桌台,下方是供工作人员使用的登记电脑,内部系统花大价钱请专业人士设计,规划完善清晰,主要功能有自动分配房间、自动分配员工,登记新客人,查询消费记录等。 前台有全部客人登记记录。 不仅是开房间有消费的客人,还有同行者的特征记录。 V8是姓邵的年轻男人的固定包厢,频率是两周一次。交接人为包厢内客人写下细致备注。 『豪门二代核心圈,背景不详,一般4-6人同行,22-32岁之间,180 形象佳,每场消费30起。务必定期维护。』 『1.邵先生。无明显偏好,可能集邮?联系方式有,有女友。』 『2.任先生。穿孔纹身。偏御姐,消费高,联系方式有。提醒员工注意安全。』 『3.向先生。上同。严格保密,严禁拍照。违者开除索赔。』 『4.常戴眼镜,有固定女伴。联系方式无。』 『5.自带女伴,可能偏人妻?联系方式无。』 『6.频率低,未发现偏好。联系方式无。』 『tips:①6月中旬邵女友出现打砸大量酒水,见160左右长发大波□□性及时通报。』 『②做好员工培训,不建议派新人。』 『③定期维护联络:工号23,工号17,工号8。』 『④常在周末消费,及时预留包厢车位。』 『⑤再次重申不建议派新人!不建议派新人!别跟着系统随机的走,等老板安排!!!』 入职当天交接工作,看见备注,他问为什么不能派新人。升职经理的交接人叹一口气,说辛辛苦苦培养的姑娘被这帮人玩坏就扔,折损好几个了。 折损是什么意思?他问。经理看他一眼,说肯定没死,拿钱快活着呢,但身子也上不了班了。而后意味深长地笑,说你懂什么意思吧? 意思就是,对女孩自己来说不一定是坏事——肯定不是好事——但对俱乐部来说是个大损失。 「不过幸运点的有可能被包。」经理补充,「也有几个不爱折腾人的,这种最麻烦,更不能派新人。」 「为什么?」他问。 「你看见长什么样就知道了。二世祖个个风流。」经理只是摇头,「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骗一个准,看了他们准想上岸。……你干久了就知道,这种最毒,害人不浅。那些年纪大的动心是真会娶的,这些小年轻?把人肚子骗大拍拍屁股就走了。」 「人之常情。」他说,「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长得好看,长得好看不是图你人脉就是图你钱。」经理苦笑一下,被这个话题刺痛,恨恨道,「你记着别跟员工谈恋爱。这帮○子——对有钱人一个样,对咱们就是另一个样了。」 …… 小屏幕监控画质模糊。 画面下方,新进门的女性靠在艳光四射的知名男星怀中,对另一位男性举杯;仰起的细白长颈一如凫水天鹅。酒杯琉璃碎闪,指根粉钻夺目。 她体态薄冷,神色柔凉,咽喉微动,熟稔饮尽了这一捧流淌的黄金。 …… 『V8客人的女朋友好像又来了。』 他发消息通知经理,『需要组织安保吗?』 『客人女朋友组织什么安保,伤了人我们可负责不起。我让营销通知客人,你别告诉在哪,拦个三五分钟放她自己找。』 经理迅速回复解决方案:『让安保护着姑娘别挨打就行。接下来的事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第82章 第 82 章 27 戒指。 是从拉斯维加斯回国当天叶青送的。 也不只这一枚。 今天的项链是粉钻,细金链条点缀钻石,层叠折落的款式,从来没戴过,心血来潮想戴一下,所以挑同色的戒指搭配。包是向锦昀送的,银白色鳄鱼皮,听说是SA拼尽全力给他调来的货。今天和他一起玩,从香水到皮包都挑他送的款式。 临出门叶青抽空给你打视频,你刚好在衣帽间,对着落地镜问这身可以吗?商务车上正要赴宴的副总裁思索片刻,说把玉镯戴上试试。 想说玉镯和这身不太搭,但叶青审美一直很好。玻璃种翡翠晕染一线淡青柔光,过于冷感的色彩被柔和玉色中和,视觉像一下有了重心似的。 这么一看反而是戒指不搭。 个头太大了,存在感极其鲜明,颜色还和镯子打架。左右手两个风格。 但他没有让你摘掉。 对你来说戒指一枚就够了,但他送了足足七枚。大概想让你一个星期七天换着戴吧。个头最大的是这枚粉钻,最常戴的则是两枚偏日常的款。一枚是水滴钻石构筑四枚蝴蝶;一枚是羽毛形状,灵动簇拥指根。偶尔,也会戴上那一枚最朴素的白金细圈。 那天机场接机,叶青亲手为你戴上这枚钻戒。 在左手无名指。 但你自己把它摘下来,换到了左手中指。 …… 时间流逝整月,无名指仍有一圈窄窄的淡白晒痕。 再过一段时间,晒痕也会消失吧。 …… 向锦昀对此反应很平淡。 他似乎对珠宝不太感兴趣。一次都没有提及你手上的戒指。 其实所有人都是这样。 叶青送的礼物,就算是偏日常的低调款式,也透露出微妙的奢华气息。那种细节处自然流露的精致设计感,只要注意到就很难忽视。何况还戴在左手这个醒目的位置。何况他自己换成同款对戒。 但没有人提起。没有人问。 你的朋友、同事、情人,以及他的朋友、妻子、亲属。 没有一个人问起。 …… …… 外面骚动起来的时候你在看着戒指出神。可能发生重要转折之前当事人心里都是有预兆的吧。总之,事情发生的一开始你并不感觉非常惊讶。 工作人员敲门进入,在房主耳边低声汇报,邵尧神色一变,松开两边的女生就要起身,两步走到桌边,步伐却越来越慢,停步在房间中央。 那地方刚好坐着任弘锋。 “有急事?”特殊符号构成的荆棘图案从大臂一路蜿蜒至脖颈,高中一毕业就跟父亲决裂、寸头纹身鼻环眉钉全方位斩断往后仕途的好友咬下一口女孩喂的车厘子,声音含糊,语调随意。 “没事,邵子,你有急事就先走。” 今天要是哥们的场,邵尧当场就溜了。但这回是他做东,说要请哥们开心开心,他的场他自己提前走了,哪怕先付钱记在账上,听着合适吗?何况还不是正事。 第一回他忍了,又是哄又是挨巴掌,钱和礼物送出去一箩筐,好不容易哄好。 今天是第二次了。 隔了有两个月吗?就非得挑着朋友都在的场下他面子?这还没结婚,订都没定下来的事,一个女朋友——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邵尧是见人三分笑的,跟向锦昀演员面具似的笑脸不一样,他的笑不仅是商人表达友善的工具,也算本性流露。他脾气在朋友圈里算很好,又爱说话,一向担任气氛调节者。自然,女人缘相当不错,也爱跟异性发生那么一些成年人之间的浪漫故事,既不吝啬钱财、也不吝啬情绪价值,倘若姑娘们被朋友折腾得太狠,他是很愿意替女孩说话、让她们稍微轻松一些的。哪怕夜场里的姑娘,对他动心的也不算少。——尽管多数时候他就那么一说。 不过,美丽动人的年轻女孩愿意投怀送抱,尤其她们平常要付费,对他却是自由意愿,他自然乐得高兴。 当然,不会真让姑娘空手而归。他有钱,愿意花钱,越是对真心喜欢他的姑娘,越会送昂贵的礼物,越愿意说溺死人的甜言蜜语。但事情是这样的,他毕竟只有一个人,真心喜欢他的姑娘呢,排起队来又总是望不到头,所以难免每个姑娘只能享受到一段高浓度的甜蜜时光。这很正常,对吧?他分身乏术啊。 他交的女朋友太多了。 这个不太一样,勉强算是门当户对,是位大小姐,家在蜀地有些背景,说来也是缘分,他自己从约会软件上刷到的。他家生意做得大,最近考虑扩张版图。做生意么,人脉比钱更重要,入场新地区打通关节要花太多钱财精力;现在女朋友谈到马上订婚,倘若岳父愿意为此出力,钱省不了多少,抓住一个稳定人脉也赚。 他是要接手家里一部分生意的,现在就在做。但跟叶家大少爷不一样,他排行第一,仍拿不到大头,因为老二业绩比他好得多。他家的情况和叶家过去很像,他和他弟,就跟叶家大少爷和去世的弟弟曾经的关系一样——老大从小到大散养,老二呢?连未婚妻都是父母精心挑选,从小培养感情。他自己,还是好运气,从「约会软件」上找个脾气爆得砸碎整桌贵价酒的外地姑娘,发一次脾气没有五十一百个消不了气,还得捧在手心上亲着哄着,生怕女孩带着资源跑了。再转头看看别人家——人家叶青多幸运啊,把他弟弄死,继承他弟那份财产,娶了他弟的未婚妻,情人手上带着大钻戒领进家里,出身豪富的老婆还笑吟吟地在群里说欢迎——他○的,怎么什么好事都让叶青碰上了?!叶青还好意思说不爱干! 他原地不动,转头看向林秉。青年模样斯文俊秀,已猜到他的处境,对他点头示意没关系。 友人身边的姑娘在和叶家大少心尖上的情人聊天。Cissy当年进圈也是被弄过几轮的,后来有一回大雪天弄过头崩溃哭了,不知道怎么就被林秉看上捡回家,一跟就是近七年。都是一块待过的,大家关系都好,兴头上来没有不让碰的道理,因而玩是照玩的。不都这样吗?除非正经女朋友查岗,带到场上哪有真不让碰的?你叶青倒出淤泥而不染上了。想好好谈一开始就别带出来让人看见,自己把人带到这地方还不让碰,装什么装?最可气的是还就挑一个人当例外——怎么着,哥几个没向锦昀这狗东西疯还不配碰你的女人了? 平心而论,黎小姐并不是邵尧喜欢的类型,这是朵高岭之花,冷淡寡言,柔婉微笑犹带三分薄凉,床上是反差,但一看就是真喜欢叶青。而他既不喜欢别人的老婆,也不喜欢强迫别人,他这人喜欢谈感情,一点儿感情没有的没意思。黎小姐刚巧就是各方面都不符合他标准的这么一个妹子。 但凡她不跟在叶青身边,邵尧对她都不会有半点心思。可谁叫她倒霉呢? 他又跟林秉对视一眼,视线从Cissy身上滑过,下巴微抬指向她身边的姑娘。林秉顿时懂了,唇角上扬点头。大明星注意到,对他一挑眉。他示意两个女孩中间的位置。向锦昀也顿时懂了,「嘿」地笑了一声,抱住情人就往一边撤。 “你,去陪魏少,”他冷静指挥自己刚刚一手一个抱着的姑娘,“你,去立麦唱歌。” 然后走回沙发,一屁股坐进两个朋友的固定女伴中间,分外自然地拿麦唱起了歌。 …… …… 极光与落影之间,大理石悬浮桌台。 小屏幕监控显示画面模糊。 距离不速之客闯进包间门三分钟,画面中心已经一片狼藉。女生进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奢石桌台,抡起酒瓶猛然一扫,黑金酒瓶哗啦啦滚落一地。第二件事是手握酒瓶照着桌子砰地一砸——玻璃应声碎裂,金黄酒液瞬间洒落一地。她站在两个女孩中央的房主面前,酒瓶碎片就那么直直对着房主邵先生的眼睛。画面遮挡。安保在门口随时待命。只能看见两人争执几句,女孩手上酒瓶往地上一摔,攥着男友衣襟就是两巴掌。这两耳光下去,男友也被激起火,对她说了两句什么,转身而下——画面遮挡,看不清楚——只能看见刚刚还坐在沙发上的银裙女士瞬间起身躲开,神色冷若冰霜。这一下也不知是哪出了问题,画面中心的男人踩中酒液碎片不慎脚滑往后倒,女友下意识后撤躲避。不远处时刻观察情况的安保一个箭步冲上前,单腿扫开遍地碎片,双臂护住男人头脸和脊椎—— 结果就是,男人以一个非常难看、非常狼狈,但是神奇地没有任何人身伤害的姿势重重摔在了满地酒水里。 …… …… 刚刚发生的事,简单来说是这样的。 1.邵先生的女友冲进来捉奸,砸碎一地酒瓶,左右开弓狂扇男友耳光。 2.朋友们纷纷解释,表示都是误会啊你别冲动。女友表示傻○才信。 3.邵先生愤怒重申什么事也没发生!并指向你和Cissy表示朋友妻不可欺。两个男人默契附和。女友表示傻○才信。 ——然后这个傻○就要过来亲你。 向锦昀飞快把你往后一拉,按趋势其实完全能躲开。但你第一反应是前倾推开。被这么一拉,一前一后的工夫,硬是耽误了,你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猛然抡下,甩甩手侧身站起来。 4.全场寂静了。邵先生脚滑后倾,被安保迅速保护,扑通摔倒在遍地酒水。 一片狼藉之中,脾气着实火爆、身材娇小、金发大波浪的女朋友看看他,看看你,呆滞许久,说: “啊,我真误会了?这,那,姐妹,实在不好意思,我冲动了。那你们今晚的酒水我付吧。” 这像是最后一道导火索,终于把你一段时间的暴躁情绪点燃,一路燃至濒临界点。 然后轻而易举地。 BOOM——地。 爆炸了。 你这个人呢。 其实绝大部分情况都是比较配合时势的。 你绝大部分时间都考虑到他人感受、会给他人留面子。虽然很难讲是知道什么场合讲什么话的「高情商」,但至少是,知道特定场合不该讲什么话的「正常人」。 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还是会为这世界上一大部分人的不正常而惊叹。 “——我不懂诶。” 高跟鞋黑皮红底,踏在水淋淋的地上,发出一声湿润脆响。鞋尖扫过湿润酒液,预想中是漫不经心的动作,但扫到的玻璃碎片尖锐摩擦地面,发出刺啦一声锐响,一路飞跳,啪地砸到墙角!LED屏滋滋闪烁。你这才发现自己用了多大力气似的,环视一圈,在一片寂静中柔柔笑出了声。 “各位男士,请问我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鸦雀无声。 你心平气和,踢踢脚下被捉奸的当事人。这一脚也是,踢的时候觉得并不很用力,真碰上去不知为什么发出一声钝钝的巨响,重得惊人。鞋尖陷进柔软腰腹的触感极鲜明。当事人发出一声短促沉闷的痛音,生生咽回了腹中。壮汉安保这才想起来把客人扶起来。 你单手后撑,倚在桌边,视线从低到高,一路睨到他站直,勾着他的前襟向下轻轻一带,凝视他的眼睛,柔声提醒。 “说话呀。——您躲什么?” “…不好意思。”这位你从来没有正视过的青年视线躲闪,极其狼狈地低头道歉,“不好意思,黎姐,我刚脑子一抽…” “不是蓄谋已久么?邵先生,您拿我当软柿子捏呢。” 你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啪地又甩出一个巴掌!常年神色温吞的俊脸又被蓦然打偏,青年懵然一愣,眼里终于燃起不敢置信的怒火,试图直起腰,“我警告你别给脸不要——”你充耳不闻,攥住他的领口重重一拽,距离瞬间拉回。邵尧声音一滞,瞳孔紧缩,视线不由自主落进薄冰般柔凉而异冷的眼眸。你倾身靠到最近,仿佛即将接吻的距离,贴着他的唇角,声气极尽温柔、极尽婉转,仿佛要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尽似的,轻声细语地问: “——我请问您,是谁同意要帮着瞒了?” 话音落下,他像刚刚女友砸碎的酒瓶一样被狠狠往下一掼,当即向后踉跄一步,险些再度摔进地里,身后安保连忙扶稳。身前人却看也不看他一眼,朝向满脸「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的娇小女生,坦言告知真相。 “就是您想的那样,他们联合起来骗人。不用您付,我来付钱。” 你拎起birkin径直往外走。向锦昀如梦初醒,一叠声地叫姐姐,黏黏糊糊地跟在身后抱你,声音带喘:“对不起嘛姐姐,我是怕咱们被殃及,没有要骗人的,我也没想到。我错了,我错了,别生气…” “知道了。没有生锦昀的气。” “姐姐——我在楼上有房间,要不然我们——” “可以啊,我也想休息了。” 真正柔和的声音渐渐远去。 他自己扶着桌子站稳了。壮汉安保沉默地退到边缘,给砸坏的LED屏拍照。女友呆了许久,说:“邵尧,你…”愤怒到一半,走神似的卡了壳,半晌,只说,“算了,分手吧。” 转头冲出门外,连珠炮似的边喊边追:“哎,姐妹你等我下,这钱还是我付——!” 脸颊火辣辣的疼。酒水滴滴答答往下落。 第一下还是愤怒、丢脸、没面子,这接二连三地上来,经过那一刹短暂对视,反倒烧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邪火,从扑通直跳的胸口一路直窜而下,逼得人呼吸急促、心头滚热,直恨不得——恨不得…… 邵尧慢慢转过头。 “我现在明白了。”他哑声说,“你们说的带劲什么意思。” 顾及他的面子,房中一时寂若无人。闻言气氛陡然一松。他脸上灼痛烧红,一扯嘴角,还有闲心开玩笑。 “可能我这辈子就是挨女人打的命。” 魏明鹤叹气:“别女人了,哥们。咱先给脸处理了吧,明早起来肿成猪头。” “分了挺好,我看你这女朋友早不顺眼了。”任弘锋出馊主意,“换身衣服泄泄火?” 他看向林秉,青年回望点头:“下次你陪她打牌试试。” 他说行。 半晌,没忍住低声一句国骂,叹道: “——怎么什么好事都能叫他碰上?” 是啊,为什么呢? 没有具体指代,沉默中无人应声。 但每个知情人心里都在想。 ——到底为什么,这些好事总能撞进叶青怀里呢? 第83章 第 83 章 28 付账时,在前台拉扯了很长时间。 你黑卡都掏出来——叶青的附属卡,他一向不允许你自己花钱——硬是被比你矮半个头的姑娘从身后抱着胳膊拦住。你从没经历过这种抢着付钱的事,被她一抱,这么大庭广众地一纠缠,着实困扰而无奈,终于站定解释。 “那个LED屏砸坏了可能很贵……” “哎呀能有多贵,全坏了可能很贵,就那么一小块,加上人工费最多十万就能解决了。让我付吧姐妹,我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能让你花钱?” “没事的,花的不是我的钱。” “说得对啊我靠!应该让邵尧花钱!那姐妹你也别付了!” “…我这儿,刚把他打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咋了,他还想占你便宜呢。这男的活该。被咱俩这种大美女扇巴掌是他的福气。” 你忍俊不禁,垂头笑望她一眼,这姑娘眼睛又大又圆,脸也圆,生得娇小可爱,没想到脾气这么爆。转头看向前台,雪白奢石桌外,纯黑色兜帽遮住眼眉,男明星挂着习惯性的笑脸,拿回白金卡片,懒散而有礼地说:“谢谢,我上个楼。” 果然,已经付好钱了。 等候区偌大空旷,主题鲜明的光影流动滑过墨绿羊绒沙发。女孩循着你的视线看去,望见大热天室内昏暗环境戴兜帽墨镜的青年,一愣,转头看你,又是一愣。 “…啊。”她终于反应过来,“啊。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之前那个…他叫…叫什么,演烟花公路那个,叫什么拼盘——你俩真结婚了吗!姐妹你钻戒真好看!我刚就想说工艺真好!恭喜啊!” 恭喜什么,恭喜夫妻双双逛夜店吗? 感觉这女孩从头到尾都在状况外,这回连大明星拼盘都被逗笑了。 说是笑,这一声的意味不知怎地非常微妙。 Aurora指引处是一方靠墙的扇形,借助光影效果与花纹颜色、组合成悬浮的视觉效果;里侧是隐藏完美的电脑桌台,工作人员在内操作,客人则站在外侧高台,设计美观而安全。向锦昀站在指引处,单肘撑在冷白台桌,半侧回身望你,唇角弧度似笑非笑,噙出一丝缘由不明的恶意,就那么坦然承认了。 “是啊,过段时间就领证。” 以前不都是直接说谢谢? 你对着他轻轻歪头。他还是勾着微妙的笑,对你摇摇头。这份互动又一次让女孩误会了,她大受感动,握住你的手说从今天开始就是你俩CP粉了!今晚回去就建超话! ……刚刚狠狠捉奸,对男友大打出手,这个节骨眼想的第一件事是建超话吗。 这姑娘一举一动都有种卡通化的年轻感。 你不大习惯和饱含善意的陌生人聊天,表现犹豫而为难,但她仍然加了你的联系方式才走,全程没问大明星要签名和合照。 这反应在认出他的路人里都算少见。 仔细一看朋友圈,原来追的是韩娱,日常是全世界追演唱会。…是不太关心内娱的群体,才会把知名度很高的明星名字叫错。 被他的粉丝知道一定会掐起来说没礼貌吧?希望她不要发到网上。可能会被网暴。 前台应该在忙着开房间和后勤部门核对损失,能听见鼠标操作的声音。向锦昀靠在台边高高兴兴地捉你的手。他总能猜到你在想什么。 “姐姐羡慕吗?” “嗯。”你说,“很自由呀。” “这个月要不要再去一次?去试试射击,上次没玩成。” “可以吗?王导那边。” “我这四十天才休了两天诶姐姐。还都没出市。不会不给假吧?” 跑去海外那五天事先请了假,但考虑到他的前科,回国后经纪人还是联合导演狠狠关了他禁闭,怕他心玩野了。事实证明这担心一点没错。后来基本都是你去剧组找他。休息日则是他来找你。 你婉拒。“还是等你杀青再去吧。” 他不甘心:“那时候都到冬天了。不然9月?” 9月听起来还算合适。 你思索片刻,说好,我回去问一问他。 “今晚就可以问哦。” “今晚?…在这里?”你有点惊讶。 叶青认床。 他自己没说,但你慢慢回过味来,发现了。在外面过夜他从不做梦,睡得很不踏实,每晚后半夜才睡着,一觉要到第二天下午。一般情况下,如果能回家,他多晚都会回家。 “是哦。”向锦昀轻快地说。 他今天微妙的兴致高涨。和平常不太一样。 也能理解,你刚刚打人的时候他就很兴奋。现在应该迫不及待想让你发泄掉过剩的情绪。 但现在的兴奋和那种迷醉的高亢感不一样。像之前跟你针锋相对的时候,隐隐约约、并不针对你的恶意。 …怎么了这是? 他一向喜怒无常,不过了解之后还是蛮好懂的。…大概迄今为止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吧。总之今天有点奇怪。 而且他和叶青不都很讨厌一起吗?效果是1 1<1。不至于打起来,但对话间句句都是软刀子,你夹在中间都不知道该接哪边的茬。怎么今天讲起来反倒很高兴? …之后再问吧,有些话在外面不好说。 “对了,屏幕维修费是多少?” “不知道诶,账单发来再看吧。” 他刷的是信用卡,叶青给你的黑金卡也是,两个人都是银行的大客户。这个阶层似乎偏爱信用卡。 你一度非常抵触这种超前消费形式,后来想想,有什么必要心疼叶青的钱?反正就算把卡刷爆,焦头烂额的也不是你。再不济叶总也能帮儿子把钱还上。 尽管迄今为止还没有使用它的机会。 “实在不好意思,”你对工作人员诚恳道歉,“屏幕弄坏,给你们添麻烦了,后续如果有其他费用,您随时联系…啊,要不然我留个联系方式?” “我觉得不用呢姐姐。”向锦昀懒洋洋地把你拉进怀里,“有我的就够了。” 也对。这种地方,留下联系方式不太好。 “…好。”你安静片刻,问,“对你没关系吗?” 向锦昀难得反应了两秒,有点古怪地笑了。 “姐姐说邵尧吗?” “对?刚刚有点过分。他会不会迁怒?” “根本就不会怒。” “?” “他之后还要主动来跟姐姐道歉呢。”他恶劣地笑起来,不再细说。把你的脸按进怀里,回头轻叩桌台,提醒道,“好了没有?急着上楼呢。” 这话跟说急着上床没区别。你掐住他的腰,男生立刻委屈喊痛。没人路过,但在有外人的公共场合亲密仍然让你不自在,抿唇踮脚,抬手去捂他的嘴。 结果被他咬住舔了一口。 男明星嘴角上扬,虎牙尖尖,唇间红信一晃而过。大框架墨镜后,黑白分明的鹿眸对你轻轻一眨。 戴着钻戒的手指、一瞬窜过电流般的湿热。 脑后力道适中,轻轻压向肩头。雪松淡香混入花果香甜。你顺从埋进他的颈窝,脸颊至耳根、大片燎过灼火似的烫热。 这时房间消费核对完成,前台欠身递来一张账单。时锦侧身回头,指尖抬起黑金墨镜;目光下睨,检阅许久,终于笑吟吟道:“我们收下了,谢谢。” 话音落下,便随手团起账单,携你一同转进了电梯。 …… …… 席重亭在办公室。 他生命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办公室。从老吴施舍的狭窄铁皮房、第一辆二手三轮车、废弃工地偷来的半报废自改造集装箱,到郊区二层土胚平房,市郊低层写字楼单间,近市区高楼半层铺面;再到如今众芯数家工厂、研究所、自有固定资产的商务大楼。这些地方对他而言都是办公室。 辗转数个城市、砥砺二十余年,他在办公场所度过的夜晚远高于被称为「家」的住处。 走出众芯楼底,吃一顿路边摊,洗一个澡,回公司处理邮件,结束得早,就回家看看近期财政,和季晓打会儿游戏;待到深夜,就在休息室睡觉。 没有人在催促,但背后始终有一只巨手推着他,要他现在、立刻、马上看向工作。看向工作背后的钱。钱。钱。 什么高新产业,长远目标、纵深发展、战略前景。归根结底都是钱,钱,钱。 他对财富的渴望,就好像干渴七天的旅人,久旱逢甘霖时、喉咙里仿佛要伸出一只手一般,一捧一捧接水灌进食道——一把一把攥钞票塞进皮包——如出一辙。双目赤红、失去理智、不顾一切。 他哪怕是死,死前手里也必须攥着钞票。 干这行越久,越清楚有些天分是天生的。 他的第二间办公室是偷的。集装箱,私自找专业团队从废弃工地吊走,除去运输费分文不花。十几年前环境不比现在,他自制一张动工令,从公章到红头全部作假,对专业团队说这次干好了下次我们领导还找你,硬劝人打出骨折价;对附近社区说市政规划要处理工地遗弃物保证居民安全,事儿就这么两头骗着办成了。过程中最大支出是租赁一块水泥荒地。集装箱搭好,他的第一个工厂就建成。——成本几近于无。 吊车团队后来请他吃了顿饭。一开始是骗,骗又怎么样?都是商人,只要有生意,谁管话里几分真假。过几年发达了再见面,还要笑着敬酒说席总真是少年英才。 这方面他无师自通。 那年他十六岁,雪天满身是血,被大街小巷到处乱窜的季晓捡回季家;年尾就已搭成第一座工厂,一做就是两年,做到当地最大,赚到第一桶金。在那方集装箱工厂里干的事,现在想来,二十年都不够判。好在当时还未成年。好在二老劝他金盆洗手。好在没有一条路走到黑。 这些事只有季晓知道。 极少数时间,多半在年夜饭,酒过三巡,醉意上涌,他会对友人说上半句致谢。 所以他有渠道。 他确实有渠道。——他以前是干这个的。老本行。即便金盆洗手,也尚有几个认识的朋友。总有人愿意干明知掉脑袋的事。 按理说科技发展日新月异,如今时过境迁,重操旧业并不容易。 可谁叫他现在做的偏偏是这一行? …… 深夜办公室光线昏暗,屏幕亮起幽幽的光。 …… 电脑屏幕显示消息简洁。 『今天去Aurora。』 …… 电话那头友人声音冷淡。 “我在工作,有事?” …… …… 他从商二十年, 最头疼的工作不如回这两夫妻一句话难办。 第84章 第 84 章 29 Aurora。 夜总会。商K。高端会所。 鱼龙混杂。 来这里工作之前他没想到环境是这样。 看起来很正规。 室内设计风格独特,审美年轻化、科技化,超一线城市年轻人爱去的高档KTV基本都是类似装潢。而这里使用的材料尤其昂贵考究,从全场灯光到包厢设计甚至卫生间镜子和水流的角度,都由专业设计师精心设计,务求高端二字体现在每一个细节。 前台像大理石桌台的石头一万五一平。房间里的更贵,一张茶几没有十万下不来。一只长得像塑料杯的杯子要四千多。刚刚V8客人的女朋友打碎了至少八个杯子。更别提半墙曲面LED屏的维修费。 客人刷黑金信用卡,没看一眼账单。 女伴的角色、手上拿的则是另一家银行的黑卡。 她手上戴的钻戒亮得晃眼。 凌晨换班,休息室空无一人,大概今天生意好。他坐在沙发上看地面的大理石纹,一根一根数纹路数量。 黑衣安保走进来,看见他,一顿,点头示意,问,“不回宿舍?” “嗯。”他说,“你要等小安?” “是。”安保说,“你呢?” “不想回。” 话题在这里中止。 下半夜一点,醉醺醺的工作人员们走进休息室,结伴跌在黑皮沙发。安保沉默地靠近他,他还在数地上的大理石纹。这一场大概赚得很多,几个人聊天的语气很兴奋。聊着聊着,其中一个人突然大着胆子来碰他肩膀。 “哎,哥,听说今天V8对象又来砸场子了。消费多少啊?” “没上回多。”他说,“他们没喝多少就散了。” “我知道。”同事B说,“酒瓶砸了一地,大屏幕都给砸坏,最后上楼去了。” “听说还给少爷打了。” “连环打。”同事B,“场面异常血腥。是不是磊哥?说差点见血。” 磊哥,安保,沉闷道:“没见血。” “又被经理骂了?”同事A同情道,“一进来气压低得跟什么似的,你俩也是无妄之灾。” 两人都没说话。 气氛冷下去。男模们自讨没趣,转头自己聊起天。 “哎,我打听到了,今儿戴大钻戒那女的听说是个交际花。” “用你打听,谁看不出来。” “老子没说完呢,就你话多。说是那一圈都陪过,个个都拿钱砸,最后挑了最有钱的跟。” “前半段我信。○○镶金了?还拿钱砸。我看是肚子搞大不得不跟吧。” “你别说,还真不一定。有些女的就是有手段,木槿带她一次想一天了。” 白衣侍应生无辜被cue,躺在沙发上惆怅叹气。 “听小薇说今天钱是那美女付的,钱花得眼都不眨。你说她有没有对象?我能不能去应聘一下。” “大钻戒都戴上了,还有没有对象呢。”A无语,“你就别想了,这种女的身上个个都有债。” “有债怎么了?有债的才更愿意花钱呢。再说跟金主是上班,跟咱们是放松,那能一样吗?” …… 凌晨两点,接人的接人,下班的下班,休息室重回寂静。脚下地砖一共137道纹,他一一确认,数到第十二遍,电话响了。 是工作电话。 经理让他上楼送东西。 …… …… 第二天一早,你照常第二个醒。 床上叶青刚刚睡着,卫生间没有人。洗漱过出卧室,客厅里向锦昀躺在沙发上,双手高举过头,在玩MOBA游戏,看见你就热情张开双臂:“姐姐早上好!姐姐醒得好早呀!” “别演。” 你冷淡路过,从衣柜里拿出包,“我出去一趟。” “这里也可以吸诶。”他掏口袋献宝,“姐姐要不要试试我的?橙子味。我觉得比茶香和薄荷蜜瓜都好抽呢。” “荔枝味的呢?” “那个最近没有在吸了啦。” “好。”你接过银白外壳的电子烟,安静片刻,问,“昨晚有人进来吗?” “嗯?” “…没什么。”你低声说,“可能我做噩梦了吧。…我出去一会儿,待会帮我开个门。” …… 外走廊暗蓝细绒,地毯雪白柔软,推开沉重蓝铁,楼梯间有窗。窗外景色秀美,日头灿烂。闷热空气从窗缝沉沉地飘进来。今天入伏,上海天气愈热了。 你顺着楼梯间往上走。 这样的地点,即便是消防通道,也经过精心设计。楼梯石阶漆黑发亮,没有一丝灰尘。独栋建筑,顶层还是一道蓝门。推开沉重蓝铁,刺目日光一瞬投射,亮得晃眼。 露天天台一片翠绿,植物精心打理,投下清新的阴影。边缘格挡是纹路流光的翡色石墙,高度大约齐胸。这里像一处普通的别墅花园,有沙发、餐桌和烧烤炉。天气太热了,日头高悬,下火一样。角落白色沙发床边有一把大大的遮阳伞,投落安全的阴影。 你走过去、坐在床上,才发现附近有人。是安保吗?个头很高,看起来很壮,穿着黑色工作服,倚在翡翠石墙,头颅低垂,坐在最角落石墙和沙发形成的狭窄三角区,一腿屈起、一腿伸直,手肘搭在腿上睡觉。你穿高跟鞋,走近的脚步声很大,大概把他吵醒了;看起来块头结实的男人稍微舒展身体,按着脑袋发出低低的吐气声。你下意识道歉,即刻起身要走。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儿有人。吵醒您了,抱歉。” 他没有回应。 你起身迈步,两步走到阴影之外;天气太热了,日光照得人的头发像要从发尾灼烧起来。可能天气确实太热了。热得人抬不起腿,热得地面融化,渗出某种黏稠的胶质的东西。它扯着你,拽着你,像走在胶水熔融的沼泽,每一步都传来更大的阻力;直到最后一步,细跟高跟鞋被炽热的胶质包裹,黏着钉在地面。 你脚步渐停,站在阴影三米之外,站在金黄日光之中,不动了。 日光像火。空气像火一样。三伏天到了。发顶到足底,裹着胶质的炽热黏稠的岩浆。 眼底晃过眩晕的浓白。 “…不晒吗?”角落里的人低低地说,“外面热。…回去吧,房间阳台有空调。” …… …… 深夜万籁俱寂。 进门时卧室门开着。 客厅空间宽敞,冷风阵阵。空气中弥漫精油馥郁的香气。舒缓的花与木的气息,缭绕微微的香甜。 一墙之隔。 卧室门开着。 声音细微清晰。一颗一颗砸进他的耳朵。 她在喘。 柔声地,依赖地。…索求。 「哥哥、叶哥哥…求您给我……」 …… 赤黑酒液泊泊流入水晶杯,淹没冰球,满溢出去,划过琉璃金边,染污青翡桌台。 洒落的酒顺桌台一滴一滴砸落下去。 …… 这酒十万一瓶。 算下来一滴多少钱? …… 男明星浴袍半散,手臂环绕,贴着怀中人耳根,亲昵甜腻地吮咬;她枕在男星肩头,黑发如海浪洒落,仰颈恍惚,眼眸失神。餐车发出细微响动。只着衬衫的青年顺手拿起琉璃酒杯,饮下一口冰醇蜜酒,倾靠过去,垂首吻住半张湿唇。 暗红沿唇角滑落,像咬破舌尖流下的血。 视觉中心,殷殷赤霞自脸颊烧到脖颈。 「这个,好好喝…莓果味,是什么酒?」 「日本威士忌。」青年含笑解答,舐去她唇角猩红,「上次你也说好喝,特意调来的。味道,没记住么?」 「上次?啊啊…上次酒太多了…」 「一批酒就山崎最好喝,还是姐姐有品位呢。」 纤白细颈蜿蜒红褐酒痕,渐渐被咬痕替代。 两点微尖圆痕,像吸血鬼留下的罪证。 她喘着气笑,说好痒,不要闹了,锦昀。 她半嗔半柔,说好喝,一口不够呀,哥哥。 他们脉脉相拥。 纤长指尖轻抚而落,浓粉碎光晃到他的脸上。 …… 原来她真的喜欢。 …… 原来她过得很好。 …… “不晒吗?”他说。“外面热,…回去吧。房间阳台有空调。” …… …… 你的爱人是个活得很糙的男人。 像每个活得很糙的男人一样,他的脑子里没有防晒这两个字,每逢夏天都对你坚持穿长袖表示十足敬佩。你常常吓唬他不好好保护皮肤年纪大了会生病。 其实他也没信。 但是每次你替他喷防晒喷雾,他都会乖乖站在原地,任乳白色的泡沫一点一点在身上涂抹开,沉醉地说老婆你手好软;说没有老婆的男人肯定享受不到这种服务。 他对于防晒没有什么概念。 但他的妻子每年夏天几乎只穿防晒衣,总是把脸和皮肤遮得严严实实。 他了解你,知道你不喜欢晒太阳。 你也了解他。 ……他爱你。 出轨,谎言,漫长的冷暴力,直白的羞辱;巨大的阶级鸿沟;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放弃。 这一个半月,他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发了无数条消息,道了无数次歉,说了无数次不要离婚。甚至托席重亭和石象晗劝你,哪怕只是最后见一面。 你一句消息也没有回。一个字也没有提。一次面也没有见。你把话说到最绝,逼他同意离婚。 他爱你。 这些都不足以让他放弃。 这些原本都不足以让他放弃。 …… …… 昨晚喝得不多,睡得有点晚。你整晚都在做梦。半梦半醒。记不清梦的内容。总闻到柠檬洗衣液的味道。平均每两小时醒一次。第三个两小时起床洗漱,出门吸烟。 …吸烟。 指腹压在金属烟壳,抵住了苍白的抚慰。 靠近翡石边缘,沙发床柔软温热。 伞下没有太阳光,但空气已经足够炎热。 三角区域。 青石堆砌直角,白床斜靠墙壁,沙滩伞张开阴凉。他坐在墙、伞、床的狭窄空隙,单腿屈起,单腿伸直,左臂搭在膝盖,目光静静落在掌心。 铂金磨损,刻痕浅黯。他从不离手。 一晃五年,可能是缺乏保养,可能是使用过度,可能两者皆有。它不像刚买时那么新、那么亮了。 “你上次说,要约民政局见。”他问,“什么时候去?” “……” “我随时有空。你约时间,我听你的。…上次是我冲动了,对不起,不应该拦着你。这次也是,我忍不住想看看你。…打扰你了。我之后不会这么做了,对不起。” “……” “财产分割按我说的来吧,协议我下次带来。…我知道你赚得多,这是你的辛苦钱,自己留着。你现在手上不能没有钱,拿着钱心里有底。爸妈那边我去说,你不用担心。之后家人朋友问起来,别傻,说感情不和就好。” 他语调温和,一条一条罗列要点,说到最后一条,安静许久,轻轻说。 “…黎潮,你要注意身体。” 他撑着身子站起来。 三角区域。 他在靠伞的直角,你在床尾的锐角。他沿着直角边走到床尾。你一动不动。于是他也不动了。 “怎么了?”他停在你的腿边,手臂微微抬起,停滞片刻,慢慢收回。“…不舒服吗?外面太热了,回去吧。” “…为什么。” “……黎潮?” “为什么不找我。” “……” “你就在上海,为什么不找我?” “…你公司和小区都有门禁。” “不是说这个。”你说,“说好的有需求就找我,为什么不来找我?” “……” “不是你说的吗。我答应你了。有需求就找我,什么需求都可以。为什么不来找我?发那么多消息没有一条有用的,明明说一句想做我就——” “黎潮。” 他温和地打断你。 “因为我不想做。” “…为什么。” “…我想看看你。”他的声音好像从没有这么轻,“看看你过得怎么样。” “我过得怎么样。” “嗯。”他说,“变漂亮了。” “因为衣服。”你固执地否定。 相逢后季晓首次笑了。好像有点无奈、更多是温柔的重复:“老婆,你真的变漂亮了。” 这句脱口而出的称呼像把什么东西划破了。 他微微一怔,手掌不稳地攥紧。你看着他手臂蜿蜒的青筋。两个人都沉默下去。 空气黏滞。 阴影之下,角落三角区。寂静闷热潮湿。炽日高悬。蝉鸣在极远处响起。闹市区少有的闲静处。 翡色石墙与真皮沙发。 你挡在他的必经之路。 “…我回去了。” 轻哑气音像一句告罪。 他终于抬腿跨过你。 这个姿势不太体面。但他运动神经发达,腿又很长,连这种动作都做得矫健华美,像一匹惯于跃动的兽,仿佛越过这道屏障,便要奔向无尽旷野,再也不会回头。——身体在意识之前动作,你从没有哪次动得这么快,这么急,好像倘若这回不抓住他,此生便无法再见一面——手指蓦然抬起,重重握住他的手。是下意识的动作,做出之后,才恍惚感到一阵朦胧的既视感。那对你而言仿佛已是太久之前的事。 你怔忪许久,才想起上一次这样拦住他,是在逼他离婚。 …对了,离婚是对他好。 现在这样才对他不好。 不能拉拉扯扯。他同意了。回头去民政局办手续。手续办完,他就自由了。 丈夫的手。爱人的手。 握住会感觉很饱满,滚烫干燥的手。 大概是、这辈子牵过最多次的手。 大概是,如果现在松开,就再也牵不到的手。 这只手、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仿佛被小了一圈的女孩的手指锁住,动弹不得似的。循着漂亮的肌肉线条向上看,他视线低垂,没有看向你,没有看交握的手,只是怔怔地看向面前的纹路蜿蜒的石墙。 你知道应该放手。 “……最后…一次。” 喃喃的、颤抖的,支离破碎的。 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不知道究竟目的何在。真的想吗?不是的。经期结束两天,昨晚折腾整夜,其实还在痛。那是想要什么呢?可能是想到上一次没能成功。他怕你会痛,所以没有继续。最后一次的回忆停留在中止键对双方而言都很可悲。是这个原因吗?还是说,想要给自己一个理由,再度短暂地被他拥抱呢?…真正的原因无法倾吐,所以说一句最符合现在身份的话。但可能真正想要的——… ……回不去了。 身体、柔软地,倾靠而上,攀附于繁茂树荫之下,粗壮的树干似的爱人的身躯。他还在用柠檬味道的留香珠。或许是家里剩的没用完吧。都怪你总喜欢买家庭囤货装。 角落拂过闷热黏滞的风。 此生最熟悉的结实的手掌、不知为什么被风吹乱,不成样子。脸颊贴在坚实腰腹,像贴在一堵将溃散的墙。 “……最后…一次。” 放任自己偎进丈夫怀中,你喃喃地说。 “最后…再做一次,季晓。” 第85章 第 85 章 30 “痛吗?” “没…事。” “你脸都白了。” “我本来就白。” “怎么弄的?” “……轮流。” “…经常吗?” “也不是很经常。…可能因为你在吧。” “……” 沉默。 还是角落三角区。不靠近就看不见的伞下阴影。坐在坚硬的大腿上,撩起裙摆,上身前倾,手臂搂住他的脖颈。气流湿闷炎热,裹住肢体。 双方都刻意移开视线,不去注视对方的脸。 “…还是辞职了吗。” “嗯。不过给我办了停薪留职。” “诶。那很好诶。留多久?” “三个月。还有一个多月。” “…都这么久了。” “是啊。” 沉默。 上身窝在他的怀里,脸颊贴在胳膊与他的颈窝之间,鸵鸟一样埋头而下。太热了。相接处溢出黏稠的汗液,黏黏糊糊地滑落下去。发尾湿润潮热。 鼻尖萦绕安心的气息。 石墙暗翠。纹路像碎裂的玻璃。 “…好像把你的裤子弄脏了。” “没事。” “季晓…” “嗯。” “…没事。” 他的手虚虚落在你的脑后,片刻,贴近上去,慢慢拥住了你的肩。 “热不热?” “…还好。” “流了好多。汗。” “我不怕热。” 不怕吗?夏天根本不出门的人。昨晚空调冷气凉得惊人。现在这里至少三十度。 “黎潮。” “嗯。” “…没事。” 不知道在做什么。 感觉两个人都很茫然。 想说什么,不知道从何说起。决定已经做下了,双方知情同意,不应该做这种事的。开始的瞬间就都后悔了。这样不对。 但是都没有制止。 感觉很稀薄。 可能因为昨晚睡得不太好。鼻尖萦绕安心的味道,睡意渐渐上涌。四肢疲乏倦怠。 “累了吗?” “…有点困。” “这时候?”他低声苦笑,半分受伤的意味。“太热了,容易中暑。…我马上好。早点回去睡吧。” “…不要。”你喃喃拒绝,“慢一点。” 沉默。 黏滞的空气。 “黎潮…”爱人的声气、不稳地在耳根响起,“别。” “…就这一次。” “别。”他低低重复,“…我会误会。” “……” “…早点结束,回去睡吧。”宽厚掌心压上后脑。风声寂静。他安静片刻,说,“痛了跟我说。” “痛。” “…我还没动呢。” “就是痛。” “…好,我慢一点。” 于是还是最开始的状态。 沼泽般高密度的空气。起伏之间在肌肤流动微微的压力。碧绿的墙。植物的清香。他的气息。 “…之后,打算怎么办?” “应该是回家吧。” “回家是指,” “我爸妈那。” “…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吗?” “还没想好呢。应该不回来了。” “………啊。那房子……” “…也没想好。”他轻声说,“卖掉吧。我们两个分。” “……我不要钱。” “我知道,你现在不缺钱。” 沉默。 沉默之中,听见某处空洞的回声。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第一想法是要留下那里,继而想到不应该让他产生「误会」。怎么办呢?于是接下来的话脱口而出。 “那就给我吧。我折现给你。”你说,“时锦家在浔州。这样方便一点。” 他的动作僵住了。 许久,哑声说:“好。” 你又一次伤害到他。 ……想说对不起,又想到他会「误会」。想说没有误会,但那是在害他。事已至此,再心软无异于前功尽弃。 当断则断,你就不应该留下他。 都怪你优柔寡断。 …… 可他要回家了。 到他家,坐高铁要十个小时。飞机快一点,两个小时。你现在这个状态,还能去找他吗?应该没空吧,叶青看你看得很紧…也很合理,毕竟他睡着觉你就跑出来和季晓旧情复燃了。 ……这样的话,真的就见不到面了。 在遗憾什么呢?难不成本来打算见面吗?不太懂自己。事情做得这么绝,哪还有做朋友的余地?季晓想离开这个伤心地再正常不过。可你,为什么…… “黎潮?” “嗯?” “…你在哭吗?” “…没有啊。是有点舒服啦。”你轻喘着笑了,“瘾有点犯了…介意我吸烟吗?” “…现在?” “抱歉,忍不住了。” 金属电子烟被掌心熨热。汗液难看的蜿蜒。手指又颤又湿,连着三次打滑。你粗暴咬开烟壳。 电子雾化器发挥作用。 甜橙香精气息溢散,混着薄荷调。尼古丁冰凉甜腻,迅速镇定情绪。但还不够。不想在季晓面前表现得太不正常,可实在难以忍受了。要离婚了,这是最后一次。说出口的时候还没确切意识到这句话的实际意义,听到关于财产分割、他要回老家的相关话题才终于有了实感。意思就是过去的生活要物理意义地一去不复返了。再也没办法拥抱他、亲吻他,和他做现在这样的事,和他以最亲密的身份漫无目的地笑着闲聊了。连面对面的机会都不会有。是你提的离婚,你有什么理由千里迢迢去找他?何况你、现在的情况,根本就,被那条毒蛇缠得哪都去不了…!!! 恨意从未如此真实。好想让他去死。好想掐死他。为什么?为什么你和季晓偏偏要走到这一步?其它事都无所谓,但季晓,唯独季晓—— “——黎潮。” 他用力压住你的肩。 “你冷静一点。” “…啊啊……” 爱人的气息滚烫而镇静。一针强力的安定剂。过分激动的心跳缓缓平复下去。你身体软下,陷溺似的趴在他的肩上,握着电子雾化器慢慢吐出,在飘散的白雾中喃喃微笑。 “对不起啊,你裤子好像真不能穿了。” 他没说话。 “…我赔你一条吧。” “是不是更严重了?”季晓低声说,“怎么了?去医院看过没有?” “…自然而然地。就变成这样了。” “自然而然地。”他重复,手掌克制地抹过一把,淅淅沥沥的滴落声。 “没问题的。”白雾倾散,你轻声解释,“医生说有些人天生就这样。” “天生。”他重复。 “…据说我比较有天分。” “天分。”他重复。 “嗯。” “感觉不像中国话。”季晓。 “…都这么说的。” “‘都’这么说。” “嗯。” 季晓问:“你喜欢吗?” 你怔住了。“…什么?” “变成这样,”他说,“你喜欢吗?” “…很舒服啊。” “我知道。”他说,“你喜欢吗?” “…很舒服。我喜欢的。” 他再度重复:“变成这样,你喜欢吗?” “…已经变成这样了。” “喜欢吗?”他坚持。 “——已经变成这样了!”你陡然尖叫起来,双手发力猛地把他推开,砰地一声巨响!尖锐与沉闷同时响起。大开大合的动作先把自己吓了一跳。眼泪大颗大颗砸落,你呼吸急促,浑身都在颤抖,第一反应是去看他的脑袋。 “磕到头了吗?疼不疼?对不起,对不起,我——” “——黎潮。” 爱人的肢体和声音、再度传达某种镇定的意味。你胸膛起伏,情绪剧烈,泪珠断线,被他稳稳按进腿间,直到残留湿气的手指抚上嘴唇,才意识到下唇几乎咬出了血,不稳地松懈下去。他的拇指探入口腔,像一块烫热的铁。 “咬自己不疼吗?咬我吧。” 难不成觉得你舍不得吗?你这个好几次差点把人掐死的没分寸的人。你垂首含泪重重咬下,用力自证杀人天分。这一下很难说是没有恨的。季晓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运动的痕迹,牙齿就咬在那一层茧上。咬着咬着,茧好像变薄了。好像只剩一层皮挂在骨头上。 再继续会不会出血?抬眼望去,丈夫神色沉静,怅然而温柔。…在忍痛么?咬合力道渐渐减弱。你含着他的拇指,眼泪滚落下去,软软地舔起那块刚刚咬过的位置。 他始终注视你。少顷,看见愈发美丽、愈发迷人,魅力浓重到仿佛从眼中流出弯钩的爱人呼吸渐渐平复,泪水不再涌溢,只是舔着他的手、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垂视线;终于抬起掌心,抹去你的眼泪,哑声叫了一句:“…老婆。” 他大概是想挽回的。他一定是想挽回的。他视线凝注、声气沙哑,神色仿佛下了莫大决心。你猜到接下来他要说什么。但你已从他的安抚中得到稳定的气力,能够理智地处理问题。你颤抖地吐出一口白烟,深深闭上眼睛,握住他的手,身体前倾,用尽全力拥紧他的肩颈,以最娴熟的吻堵住爱人的第无数次告白与挽回。 最后一次。 说好的最后一次。 这大概是你为数不多修炼到顶级的技能。 这最后一次,一定比之前的每一次都完美。一定会成为他此生最难忘的一次回忆。他会记住你,无论恨还是其他什么。这样就够了。 此后他或许会离开,或许会留下,无论如何,你不会再继续这次的错误。你在海底陷得太深,而他是应当活在阳光之下的人,和你在一起只会让他经受羞辱。 你没有这么爱过谁。 所以你绝不会允许他再卷入这场漩涡,再受到羞辱和伤害。 …… 民政局,就约在下周一吧。 这次之后,你不会再与他见面。 …… …… 呼啸的风声。 下坠。下坠。 看不见深渊的尽头。 游轮潮汐涨落,异国巨球璀璨。一线玉牌推开。会所破碎的曲面屏。黑卡。钻戒彩光闪烁。金黄的赤红的雪白的酒。电蓝的浓粉的碧绿的珠宝。奢侈品。男人。不同的男人。笑,耳光,吻。性。拥抱。三十层高楼。顺着三十层高楼落地窗下望,时而会幻想跌下的画面。最终画面必然是凄惨恐怖的。但下坠的过程中,呼啸风声是否是美的呢?晚霞美丽的烟粉色是否会拥抱你呢? 重逢后叶青发给你的第一张照片是早春浔州的晚霞,他拍摄的照片总是那么不一样,似乎能从画面中感受到天空中湿答答的冷空气。叫通感吧。是不是学过呢?湿答答的冷气渐渐从天空降落,化作打湿的纸,一层一层一层敷上口鼻,从看到那张照片起,窒息感缭绕不散。也可能在此之前一直如此,只是叶青的存在让它愈发潮湿沉重。而如今你的丈夫,也作为下坠中倾覆而上的那一部分,湿润柔软,贴面而合。 结束后季晓要送你,你整理裙子起身,温和地说不必了,有人会来接。天台翠绿植物叶片之下,男明星倚在翡色石墙,咬着糖果百无聊赖等待,笑嘻嘻地跟你和「前台小哥」打招呼。你牵住他的手往回走。他哼着歌从身后抱你,卷发遮住余光中磐石般静止的黑影。 天台门沉重不堪,推开嘎吱作响。走廊墙壁暗蓝色绒布。房间奢华宽敞,冷气残留馥郁酒香。昨夜酒香之中,你总隐约闻到一丝格格不入的柠檬味。在此之前,昨夜前台耽误的那些时间,某人莫名其妙说出的婚姻宣言,凌晨突如其来的那杯助兴酒一瞬都找到原因。 身后房门咔哒关闭。 客厅沙发半歪着青年颀长身躯,他向来自持身份,体态矜贵,少有失态。或许是太困了,此刻面上有些凌乱的松散气,视线抬起,空怜而脆弱。 有外人,他不会说,但眸光中哀怨已清晰流露。 「你去哪儿了?我睡不着。」 你是了解这个人的。 ……原来他并不知情。 满腔憎恨忽地散成了一团溃散白雾。 汗与水汇聚成流,蜿蜒淌落。冷气一激,寒意刺骨。 想要甩谁一个耳光,泼谁一身水,压在谁身上用力扼到濒死。但这样的冲动很快也流水似的散去了。率先浮上心头的思绪是习以为常的怠惰。 “我去洗个澡。” 你单手撩起额前黏连湿发,指尖随意梳过发顶,汗水打湿的长发尽数甩到身前。 脸颊热度残留,睫毛、鼻尖、唇角、下颌,水珠错落砸下,汗液淋漓滚过脖颈,滑至吊带深处。 视野前方,青年眼眸怔怔抬起,神色渐渐空白。目光望向滴汗未流的男艺人,片刻,移回遍身淋漓的你,忽而下滑,落在大腿根部艺术般的裁剪。 现在那里只是一道逶迤断线的普通裂痕。 “衣服扯坏了,买件新的吧。” 身体蒸腾湿气。异性指尖柔软落在后心。拉链划开,银裙流畅落地。腿根黏腻湿滑。 你赤足走进浴室,语调薄凉柔和。 “别跟进来。——让我自己待会儿。” …… 氛围灯投下摇曳极光。 鱼肚白石纹如梦似幻,冰凉抵住小腹。 浴室水汽蒸腾,半空中漂浮雪雾。 光线在雾中穿梭。 湿发蜿蜒贴合,侧颊水液淌流。镜中人轮廓清晰,神色疏淡,体态挺拔纤瘦,薄唇殷红似血。 指尖隔镜相对,割裂锋利水晕。 她凝视你。触碰你。进入你。与你重叠。 “黎潮。”她柔声问。“你喜欢吗?” 爱人的低语饱含心痛与怜惜,难掩疼痛的爱意、像要使人从内部融化。你已经历太多,但他始终是不一样的。心上人的温柔稍微引动麻痹的心灵。只差一点点、就要丢盔弃甲,埋进他的怀里恳求留下。 是「恳求留下」。 不是「带我走」。 ——已经变成这样了。 说得好像很激动的样子。到底在激动什么? 不要自欺欺人了。 想要在爱人面前表现成有苦衷的妻子么? …你?有苦衷…? …… …… “…喜欢的。” 前额贴在冰冷镜面,你喃喃自语。 …… 这样的生活,你是喜欢的。 …… 镜中人凝视你。殷红似血的薄唇微微勾起。 去除一切矫饰,眸中终于映出撕裂般的渴欲、贪婪与满足。 第87章 第 87 章 「风声呼啸,晚霞湿润。 天际落日金黄。 触底前一切如此美丽,如此令人心醉。」 ——第四卷:「直坠」。 01 “谁?” 电脑屏幕停留在报表折线图,电话那头对方音色熟悉,内容恰似梦呓。他指尖停顿,视线落在办公桌相框合照,无动于衷。 “我?你打错了吧。” “曜辰,帮我个忙。”青年声气一如既往轻柔,透出一分不易觉察的倦怠,“我有个会,走不开。” 叶青至少有两年没叫他「曜辰」。 对方同双生姐姐结婚之后,两人打起来的次数比和平交流更多。大多数情况他单方面殴打,叶青懒得理他,前几次手背抹去唇角的血,转身便走;再去主卧就带保镖。那段时间两家各自急着留后,叶青不想回家也得回,一看见他就下意识轻轻咋舌,绕着路走,嫌他野蛮。沈初曦最长袖善舞的人,知道对不住弟弟兼恋人,对他堪称狂躁的行为保持默认。最后是母亲听见传闻,连夜从老家回沈叶两家联姻新房,替他向姐夫道歉,终止这场闹剧。 这事是赵姨跟母亲说的。但三人都清楚,主使者是叶青。自此两人关系跌破冰点。沈初曦一面哄着弟弟,一面和联姻对象打机锋,竟颇乐在其中。 他的双生姐姐性格恶劣至极,乐于促成他发疯。沈氏豪富,沈初曦相貌极美,极擅交际,塞钱留美玩乐四年,混得风生水起。十八岁那年二人分手闹得惨烈,他自申全球顶尖院校,学业忙碌,半是麻痹自我,爱上极限运动。往往前脚刚从直升机跳下,后脚就听见华裔室友传小道消息,说他姐又跟哪国王子财阀约会,参加什么天体聚会。他不知道她因为喜欢还是利益,但双生子模糊的心灵感应告诉他,她希望他痛苦。到联姻消息传出,他失控冲进她买下的公寓,他的姐姐一袭波西米亚风长裙,背靠软椅,长腿交叠,就坐在正门前,单手支着头对他笑。 婚前一个月,她穿上他们发生关系当夜的长裙,在公寓等他上门。 沈初曦把他当狗。 他对双生姐姐恨到了骨子里。 一步一步走近,见她抬起指尖,笑吟吟地喊出一声「曜辰」,却再忍不住靠近双生子的本能,握住她的指尖,当场跪了下去。 「初曦…」他伏在她的裙摆,胸中涌溢是恨,眸中却颗颗掉出泪水,双膝几乎要陷进泥里,「求你…姐,我的那份全都给你,你怎么玩都行,姐,求你了,求你了,我错了,你别结婚…姐,沈初曦,我求你…、…别不要我。」 十八岁那年,沈初曦怀上他的孩子。七年过去,他仍不知晓是自己失控还是她有意为之。八成是后者。他们之间有太多沈曜辰不明白的东西。他不明白姐姐为什么永远眼仁漆黑,永远欲壑难填,他对她过于旺盛的野心、扎根利益的思考,惯于用女性魅力笼络裙下之臣的手段无一不恨入骨髓。但这一切都在她的那句承诺中烟消云散。 「我需要一个孩子。——等孩子生下,就只有你。」他的姐姐,曾经与他孕育一个生命,又因过于相似的基因不得不立刻打掉的双生姐姐,仿佛这四年避而不见与那场惨烈的分手从未发生,居高临下地对他笑,分外自然地抚过他的脸。 「我们先接手崇越。回来帮我,曜辰。」 姐姐怀孕之前,有一段时间叶青是在家住的。后来搬进酒店,一方面因为他频繁想起那四年缺席的时间而失控,另一方面也因为沈初曦的网红身份。 大少爷不喜欢应对那些粉丝和娱记。 但最近他一直给娱记塞钱。大批购入昂贵珠宝。礼物流水似的送到那间高层公寓。 叶青已经在接手家业,数家公司股东分红加上经过专业团队打理的投资回报,足以经起这种烧法。除了偶尔打牌输钱,他没什么烧钱的不良嗜好。他手上有钱。很有钱。否则向锦昀被扣在国外回不来不会想到他。 但现在有了。 不良嗜好。 他开始养女人。 就那一个,但比周围数人加起来烧得还多。 沈曜辰对名义上的姐夫的情人没有具体的印象,亲朋好友的只字片语与流言混在一起,勾勒成一个斑驳的侧影。偶尔她陪叶青回家,饭桌上一向保持沉默;沈初曦跟她搭话,她回复简短、语调有礼;叶青被知蘅缠住时,她只是远远地站在门外看。 他对那女人最深的印象是知蘅总想找她玩。 也可能因为叶青一直看她的方向。他没注意。他在忙着带孩子。 就为这事,开口找他帮忙…? 晟奇大少爷被情人迷得晕头转向,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但花钱是常有的事,花精力也不算少见,他愿意为心上人向人低头,这点才真让沈曜辰惊奇。 这位叶大少骨子里的傲慢能把人戳个跟头。 “邵尧呢?不愿意?” “邵尧。”叶青心平气和,“走得最勤。” “…邵尧?” “是。” “别让她去呢?” “……”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他想也是,但凡拦得住,这通电话也不至于打到他头上。这使他莫名感到一种近似于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之感。他想行啊,你叶大少也有今天,本想恶言半句,张口却忽感惆怅,转去话锋,就事论事。 沈曜辰:“你跟我姐商量了吗?” 这就是同意了。 …… …… 脑袋阵阵发痛。 鼻腔连接着太阳穴,半边脸沉重发闷。 手臂支撑身体,长发滑落肩头,起身时耳畔嗡嗡作响,卫生间里先醒一步的女孩对你点头示意。心脏咚咚跳动,脚步半是踉跄,摔进沙发一声重响。注意力集中在沉闷的太阳穴,仿佛从胃部到脸颊一块儿烧起来。低喘,头疼不已。不久身侧窸窸窣窣,眼前出现温水与雪白药片,郑茜茜抬手碰你的额头。“发烧了。吃过药回去躺着吧。” “烦他们。” 衣衫不整、面颊滚烫,你仰躺在柔软沙发,掌心按压太阳穴,声气轻轻的。“想着跟你一块抽根烟呢。” “你坏不坏。”她的声音也很轻,把药片按进你嘴里。“陪完他们还要陪你是吧?” 接过水杯,咽下热水。热流从喉口淌进食道,内外一同散发高热。不远处钟表忽远忽近。恍惚片刻,你微微笑起来。“陪我不好么?” “好。”她说,“等你退烧。” “嗯。” “回去躺着吧。这个药有安眠成分。” “…没力气了。” “你玩得太狠了。”郑茜茜说,“昨晚我就感觉要出事。你们平常都那样吗?” “平时更激烈一点。” “不能这样。” “我知道…可是好舒服呀。” “不能这样。进了医院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的,要进也是他进。” 女孩拿出一卷浴巾披在你肩上。掌根下滑,在腰腹处划开一道虚线。 “都到哪儿了。你不疼吗?” “舒服起来就感觉不到了。” “不能这样。”温度计贴在皮肤,带来冰凉的触感。她拧眉提醒。“身体要玩坏的。” “茜茜……” 有点撒娇的软糯语气。 对男孩子不会这样。总是男孩子们对你撒娇。 床上会对叶青这样,下了床和他没有话说。基本是谈工作。平常会照顾他,夜里会拥抱他,但其它话题你从不主动提,从不理会。有时他想和你聊天,你看他两秒,就突然走神说想出去玩。 偶尔喝多了,他会向你索求拥抱。 故意很久不抱他会让他精神崩溃。 故意不回家也是。 是性格傲慢的人,但夜晚单独相处,会因为你不拥抱他而恳求。越是恳求,你越不想抱他。就那么撑在他身上看。…他当然发现你是故意的了,因为你在笑嘛。…那副绝望的表情,非常可爱。 ……最后还是会抱住他的。 每一次、他不再恳求的时候,你会吻住他的额头,说知道了,温柔地拥抱下去。每一次、他会好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般揽住你,深深把脸埋进你的肩头,反反复复求你别离开。偶尔濡湿肩颈的是什么呢?你没有在意过。 但还是想对谁撒娇的。 也是想被谁拥抱的。 只有他不行。手臂像要把你绞进身体里,缠得太紧,反而感到厌烦。只想挣脱开,跑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其实跑出去也没有新鲜空气。 所以在江边看过夜景,最后还是会让司机送你去Club。剧组。网上说很好玩的酒吧。再半夜被那个人从舞池里捞出来。这样他会生气,晚上会很激烈。比平常舒服一点。 偶尔会和这群人一起。 现在发现被盯着看感觉也不坏。记不清为什么一开始会抗拒了。 “茜茜…” 你撒娇似的小声说,“我好无聊呀…” “我知道。”温度计滴滴示警,她坐在你身侧看温度,你枕在她肩头。她的声音是和你一样的女中音。“37.5,低烧。” “可能是着凉了。” “还有太累了。” “还好诶。不是天天这样。” “趁生病休息几天吧。” “……” “休息几天吧。” “…好无聊嘛。” “下周不就出去玩了?” “还有一个周呢。好无聊。” “工作呢?” “最近没什么事。团队整合很顺利。”你抬手看指尖,莹润玉镯滑落肘弯,软软地说,“茜茜,我们一起去美甲,好不好?” …… 浴霸投落暖融融的灯光。 浴巾滑落一角,绒绒卷发散落而下,搔过细微的痒。女孩子的后脑枕在肩头,落下温柔的重量。抬起的手臂、轻飘飘的,羽毛似的,纤细雪白。 今天的戒指是羽毛形,钻光散漫折射。 …舒缓的精油淡香。 镜中身影亲昵相靠。 眼睛,湿润而柔亮。视线越过指尖,穿过缝隙,隔镜遥遥相对。对视片刻,低烧中绯红的面颊微微侧过,肩上人轻轻歪头。 “怎么了?茜茜。…对不起哦,我该先洗脸是不是?有点不舒服,忘记了。” “…我来,帮你擦。”她移开视线。 “不用啦,只是低烧而已,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的。” “那我请你做美甲,好不好?” “…好。” 毛巾沾湿热水,落在柔软脸颊。热度熨烫指尖。 “谢谢茜茜。” “不客气。” 从额头、到眼睛,到嘴唇。 指腹烙下湿热。 “茜茜你皮肤好好哦。” “眼睛也很大。” “嘴巴也好看。” 渐凉绒布、描摹般压过锋利的薄唇。 声音在气流中晃动。 “…你唇形更好看。” 对方抿唇笑了。 “有吗?还是饱满的更好看啦。我一直觉得嘴唇太薄了像纸呢。” 是像纸一样。…薄情又冷淡。 …… 亲起来也不舒服。 …… …… 消息多得回不过来。 也不想回。 发了一条温度计朋友圈。回程路上空调开得很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低烧,今天好像格外冷。裹紧薄毯,屏幕滑不到头,置顶最下方时间停留在上个月最后一天,是你发的财产分割最终方案和离婚协议扫描件。 相关事项由叶家的一位私人律师办理。你没有出面。总之经过一系列复杂流程,一千二百万赔偿款已经通过正规途径打过去了。 在那之后一条消息也没发过来。 其他人的消息一条都不想回。 百无聊赖。下周约好去北欧避暑,据说是包机,刚好沈家一台私人飞机停在国内,已经委托FBO公务机运营商协调好当日航线。你兴致勃勃,准备两大箱行李。那两个人都没时间,难得统一阵线,强烈反对你单独去。 他们两个没时间,凭什么不让你去?你还没坐过私人飞机呢。 结果一个说北极圈现在极昼睡不着觉,不如11月极夜去看极光,一个说挪威又冷又荒玩起来心情沉闷,不如9月淡季去大溪地看海。还没去就开始打消你的积极性,理由说得很没道理,明明这几个行程根本不冲突。还不如直说一个冬天有空一个秋天有空呢。 你坚持要去。 指尖无意识下滑刷新,划着划着,伴随回不完的新消息,下方通讯录冒出鲜红气泡,点进一看,是几乎没有交流的意料之外的人。 …沈小姐的弟弟。 通过共同好友群添加。申请信息是简短的英文自我介绍,看起来是国际版默认内容。 同意后对方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是: 『考过USPA吗?』 你一个『?』还没来得及发出去。 YC『或者ASFC。』 …… …… ……这些都是什么啊?! 第88章 第 88 章 02 查了一下,是跳伞执照和航空运动证书的意思。 听说沈家代代都爱极限运动,双生子各自在自己感兴趣的领域狂奔,上次打牌女孩们提到一嘴,你就记住了。 沈小姐曾经孤身一人全球旅行。沈先生似乎冲浪很强。 『没有,怎么了吗?』 『了解一下情况,现在没事了。打扰了。』 然后话题就中断了。 ……?好奇怪的一个人。 但他讲话还挺有礼貌的。 …算了,就这样吧。 可能是低烧的原因。思绪摇晃拉长,念头黏腻地绞在一起。肘弯半撑着头,想说接下来去哪里玩,又觉得去哪都没意思。还不如在家里待着。 但家里也没人。 下半年开始,晟奇各项战略计划提上日程,董事会股东会内部会发布会一个接一个地开,偏偏个个与他有关。叶青最近很忙。一两天的行程还好,这次要去一星期,他实在抽不出空。你也不希望他抽出空。 陪他玩太无聊了。 他喜欢安静待着看风景。你想玩点刺激的。 但在家不一样。 在家不想自己待着。 好久没独处了。这是一方面原因。最重要的原因是房子太大了。 空荡荡的。 客厅和主卧和之前的住处一样大。只住两个人。空旷得讲话都有回音。晚上在影视厅看电影,看着看着总感觉身后有人。 想找个人陪自己。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突然理解了。 为什么他们身边总跟着一个姑娘。为什么叶总从周一到周日每天都在公司。为什么叶青执念深重地要你留在他身边。 …家里真的太空了。 自己一个人待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怀着这种心情,迷迷糊糊地坐电梯上楼,意识到家里有人,几乎是一种意外之喜。还以为他提前下班回家了。 …结果是请来的保洁阿姨。这种失落心理对她来说很不尊重吧。有点不好意思,临走前给她塞了一盒冰箱里的车厘子。阿姨很惊喜,对你说谢谢,您人真好。 她走之后很久客厅都有那句感谢的回声。 ……好无聊。 闲下来了。 之前做梦都不敢幻想这种生活。年纪轻轻实现财务自由,想休假就休假,想去哪就去哪,出行不是豪车司机就是私人飞机,地点不是高端商务就是小众观景。住大平层豪宅,刷百夫长黑卡,定制衣裙多得衣帽间放不下,珠宝皮包化妆品摆满置物架。 平常还是很高兴的,尤其出去玩的时候,很开心。酒液在半空中洒下的金色泡沫非常漂亮。空间法式美甲完美得像艺术品。生活轻松至极。 …可能因为今天生病了。 做什么都觉得没劲。 鼻腔连接着脑袋,闷闷的透不过气。喉咙发干。一面冒汗,一面又觉得冷。周日,小石休大小周,应该没空。就算有空你也不会把她喊到这里。要喊谁来照顾你吗?管家会告诉业主。叶青会不会回来捉奸? …连累对方就不好了。 ……要不然喊个男模? 躺在客厅沙发,百无聊赖地翻着通讯录。不知不觉已经加了这么多人,备注是名字 职业 渠道 个人特征,随便划一个点进去大概都会过来陪你吧。一条朋友圈,半个通讯录都来嘘寒问暖。 回过头来难免对自己感到佩服。 …没劲,算了。 其实没有特意做什么让叶青痛苦的事。 你存在好像就足够让他痛苦了。每次稍微戳一下就会崩溃。 小腹微微胀痛。说起来没有多想。但也没有别的事做。四肢惫懒瘫软。温度缓慢升高。说话很累,打游戏很累,和谁联系很累。 读书、工作、做○都很累。 天花板是圆形深嵌的吊顶灯。 很累了。不太想。 但第一个逼迫自己的是自己。 “…” 缩进沙发的缝隙。 “……” 细微的声音、唇齿之间渗漏出去。 “……” 傍晚时分,L型全景落地窗。天空蔚蓝,横过一道泼墨般的浮云。晚霞染就粉红流云。 “……” 头脑沉重,全身烧热,呼吸慢慢急促。 脑中闪过浓光之下某人的影像。 好适合工作服呀,看起来超级帅。 眼底残留粉红光晕。残留的东西太多了,一层一层模糊覆盖而上。唯独某人的身影轮廓愈发清晰。 烈日、酷暑,日光、遮阳伞与青翡石墙。汗液倏忽滴落,角落空气仿佛灼烧的树脂。而后时间黏稠拉长。拉长至无尽头。 一瞬轻柔掐断。 …… …… …? …刚刚是昏迷了吗? ……还是睡过去了? 一睁开眼天都黑了。 窗外晚霞消散,高楼灯光亮起,夜里房间愈发空旷。羽绒被轻飘飘地盖在身上。 啊,房间。 位置从客厅换到主卧。 他回家了。 “…叶青?” 声音在空旷房间回荡。 “在。”声音从稍远处传来,是主卧窗边的茶几沙发,净水器挂在那里。青年单膝触地,蹲在置物柜边,半侧身子被茶几挡住。难怪你第一眼没看见他。 “晚上吃饭了吗?” “没有。”你闷闷地说,“你怎么才回家?” “五点钟回了一趟,看你在睡,回去办了点事。” 他在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房间又大又空,说话有回声。稍微隔了一段距离,不需要提高声音就能听见彼此说话。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很明显。他抽空问:“吃药了吗?” “为什么回去。” “发布会的事,排期快到了,要我签字。”他耐心解释,“当时是提前走了。…我爸喊我回去。” “…哦。” “都没吃么?” “嗯。” “等我一下。”他还在翻找,“我记得上次放这了…” “保洁阿姨放到客厅柜子里了。” “……” 他难得有点窘,直起腰看你一眼,目光多少幽怨,像在说「怎么知道还让我找这么久」。你正试图支肘起身,和他视线对个正着,忍不住抿唇笑了。他见你笑,微微一怔,不知怎地,也微笑起来。 “…等我一下。你先躺着。”他柔声说,“我去找药,很快回来。” “嗯。”你轻轻回应。他身影消失片刻,拿着东西走回来,这时被窝里发出滴滴声。你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放进去的体温计。36.7。 “…可惜。” 叶青把药和热水递给你,闻言,以为烧得更严重,神色凝重,接过体温计一看,才发现已经退烧了。 “哪里不舒服吗?” “听说发烧○会更舒服。”你咽下药片,幅度小小地摇头,“好可惜,想等你回来弄的。” “那样你就不舒服了。” 他倾身靠近,额头抵在一起,是相仿的温度。咫尺间睫毛的影子像在打架,交织穿梭。你嘴角扬起,他的唇压向你的唇角,垂下的眸半醉似的,弯起柔和的弧度。“怎么了?” 两边都是很薄的嘴唇。要靠得很近才能贴紧。 缭绕着、浅淡的木质凉香。 “…睫毛好长。”你说。他有点惊喜似的笑起来,还没来得及回应,听见你的下一句话,不上不下地僵在了唇边。 “——和知蘅一模一样。” “看多少次都觉得很漂亮。” 手臂抬起,缠绕而上,你抱住他的肩,他脊背僵硬,一动不动。这样也很好看。你贴在他耳边呢喃,“你女儿很像你呢。…夫妻俩都漂亮,果然怎么遗传都好看。” “……” “叶青。” “…嗯。”他勉强对你一笑,飞快错开眼,看起来几乎要立刻转身将「一模一样」的位置移开你的视线。 你抱紧他,在他唇边印下一个没有温度的吻。 “今天不想被抱了么?” “…黎潮。”他求饶,“别这样。” “好。”你轻易松手,漫不经心地往床下躺,他发出半声急促的喘息,究竟还是喃喃制止。 “…别。…黎潮,回来。” 你于是温柔地拥住了他。 倚在床头,仰面凝望他的脸。仿佛每一寸笔触都由女娲亲自绘就,纤浓合宜,桃花信笔,眸光垂下宛如浇落浓醇烈酒,使人心头发颤的可恨的蛊惑。他就是用这双眼蛊惑了你么?还是这双手、这具身体?…不是,都不是,他只是…… “喜欢你。”你细细地、像他对你那样,缓慢地、爱怜地,一寸一寸地吻过他的眉目,轻声告白。 “叶青,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好喜欢你呀。” “……” 他只是好像不能呼吸一样望着你。 “是怎么做的呀?”你柔声细语,“听说以前玩得很乱呢。我今天去的这种场合,你之前也去过吧?…和谁,怎么玩的呀?是不是比我还要激烈呀?叶青,——你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黎潮——” “不说么?”你微笑道,松手躺进被窝,“也可以呀。是你的自由意愿。我有点困,今晚就先睡了。” “…去过…几次。”撑在身侧的手臂、随时将要垮下似的,他勉强扯起唇角,极力让表情不要太难堪,“和…掮客送的…,就、普通的……” “普通的。”你重复,把他拥进怀里,柔柔地吻他的唇,“这样做过吗?” “…没有。” “你很坏诶,不接吻怎么算普通的?” “……” “所以只有这里碰到了吗?还是也抱人家了?像你抱我一样。” “…只有那里。” “这叫普通的?”你笑了,“你把自己当○○○吗?” “……” “不是吗?你长得很好看诶,又有钱。感觉也有资格做人形○○○。人家不是那么想你的吗?被多少人用过了呀。能数得清吗?”你说着,不知怎地笑出声来,“掮客送的。我说你们到底从哪认识那么多拉皮条的?能不能给我也介绍一个。早知道这么简单就能睡到你我当初何必在你店里消费这么多。” “…黎潮…黎潮,别…” 他胸膛起伏,漂亮的眼睛狼狈地错开,难得咬住了牙,视线在水光中晃动。他的声音从没有这么哑过。“别…” “你能做,不让我说吗?”笑意止不住似的从唇角滑落,你柔声提醒,“不让我跟那些人上床,不是一个原因吗?是吧,叶青。你嫌——” “别、” “——脏。” 他发出一声近破碎的气音。 “我知道,我了解你的。谢谢你告诉我,现在只有一点不明白了。” 你好奇地、梳理思绪似的,轻吻他的侧颊、鼻尖、眼眸,缓慢而温柔地问:“是觉得他们男女关系混乱不干净,还是,觉得,一旦跟他们发生关系,我就不干净了呢?” 他在这时就猜到你想说的话,眸中渐渐流露熟悉的绝望。“…他们。” “嗯,我猜到了。”你柔和地说,“那么,你呢?” “……” “你呢,叶青。” “…我也,” 他的声音从没有这么哑,颤得这么厉害,讲到这一步,被你愈发深入,愈发爱怜地纳入怀中,极专注地凝视而上,又感到一阵与痛苦混同的难以言喻的满足。他是满足的。只要你愿意碰他,他总是满足的。哪怕你强行把这种满足与羞辱的痛楚搅在一起,对他而言,也像是一部分爱的证明。就像他对你做的那样。 于是在仿佛随时将要溃散的不稳的声气之中,他居然还能挑起一点心满意足的笑;在一片朦胧中承认。 “…不干净。” 视野正上方,漂亮得几乎蛊惑的青年唇角上扬,声气不稳,凝望你的桃花般多情的眸中、只剩下似醉非醉的水色痴迷。他撑在你的身上,却好似已跪在你的腿间。他轻轻说。 “——是我脏。” “……” “……” “…有感觉了。” “想要吗?” “嗯。”你说,“你勾引我。” “?我没有。” “你勾引了。” “…什么时候?” 你笑了。“想学习是吧。不让你学。” “……” 这句话非常突兀。 话音落下,你自己先怔住了。 这类和五年前不一样的、脱线的非常规思维,并不是你先天形成的乐观品质,而是某人用细水长流的幸福生活一点一点教给你、后天习得的东西。现在那个人离开了。你亲手把他推开。 对视片刻,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空气短暂凝滞。 仍然是你先打破沉默。 “…我也是。” 你闭上眼,声气平静,前言不搭后语。 这一句给叶青的伤害或许比之前那些羞辱加起来还要严重。但似乎也意味着某种扭曲的坦诚与接近。 他指尖颤抖,缓缓摇头,一言不发。许久,手臂收紧,垂首吻住你的唇。 “黎潮。”他轻轻地、滞涩地说,“…我爱你。” 这是你们之间第一次提及爱。 第89章 第 89 章 03 晚饭喝粥。跟叶青这么长时间,你对他点的清淡菜式已经习惯,甚至猜到会点哪家餐厅。就那几家粤菜馆,今晚你生病,一定挑粥做得最好喝的那家。 动静分区,主卧到客厅要一段距离,你没力气,不想动,叶青把床边书桌搬到你面前,自己坐在椅子上吃。你才意识到他也没吃饭。晚饭时间他回家看你,没来得及休息就被叶总叫回去了。 “…怎么了?” 你盯他看的时间有点久。大概想起刚刚的话题,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没事。”你捧着瓷碗小口喝粥,“今天怎么晚上开会?” “发布会的事,有个供应商临时发现问题。” “哦…叶总又在说全线自研工厂的事了。” “他有执念。”叶青低低地叹出一口气,他提到工作时总是这样,“非核心零部件自研意义不大。” “对哦,全线自研基本都是新能源车厂在做吧。” 他动作一顿,看向你,没回答。 你「啊」起来:“不是吧。” 他还是不回应,这就是回答了。 “哇…叶总是真的很有野心。” 叶青反应稀薄,只是笑了一笑,继续喝他的海鲜粥。大概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周围人对父亲的称赞了。而这带给他的显然不是好的影响。 “算是业务范围。” “也是哦,都做到家居了。”说到这,思绪自然跳到房地产行业的那个家族,“今天沈先生加我好友呢。” “不是想去挪威吗?他也去。” “好少见。他不是不常玩吗?” “出国游他都会去的。” “对哦,坐他家的飞机。…所以问我有没有考证啊。到时候再问不就好了吗。” 你一直闷头喝粥,叶青给你夹一筷子蔬菜。 “他没说么?” “说什么?” “你们一起。” “诶。” “不愿意么?” “他才应该不愿意吧。” 叶青不高兴了。“他有什么可不愿意?” “又不是人人都喜欢我。他从来不玩诶,都不跟女孩说话的。”你才不理解,“沈小姐去吗?” “她没空。” 那更奇怪了。你困惑道,“他们不是形影不离吗?”双胞胎。 “也分开过一段时间。留学四年几乎不见面。” “哦…”你低头喝粥,好一会儿,说,“沈小姐不介意吗?” 没有人跟你说,但有些事,同时长了眼睛和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 叶青微妙地勾了勾唇。每次露出这种表情都是那些人情关系相关的八卦。你微微歪头。他笑着说:“听说是被老爷子点了。岁数大了要避嫌。” 这么多年,现在才说避嫌的事? 不太理解。 他找沈先生和你一起,这点倒是,能理解。 可能怕你玩着玩着跟那群人开○趴吧。所以挑一个不那么爱玩的看着你。说是一起,沈先生大概不会跟你发生什么。像是你和叶青、和他的朋友们这样惯于流连欢场的类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不是同类。 ……总感觉有点奇怪。 “要把我们两个凑到一起吗…?” 他的情人,和妻子的弟弟兼恋人。 好奇怪的关系。要搞成这样吗? 现在就够奇怪了。差不多习惯了,不过,做到这一步还是很古怪。 叶青眸光柔和,声气轻缓。“不喜欢他?” “不太熟呀。”谈不上喜不喜欢。没说过话的人。 “这次可以熟悉一下。” ……奇怪的感觉。 你咽下最后一口粥,抬头看去。他的微笑掺杂一些朦胧的悲伤,视线仍然是专注的,专注中也有些伤情似的。这份表情熟悉又陌生。你怔忪片刻,才想起是那一次…和向锦昀,男生把你压在床上,吻下去的前一刻,床边叶青握住你的手,就露出这样复杂的神情。 “要做什么?”你低声问,“你又要做什么?” 叶青避开你的视线,声气很轻。“他还算干净。” ……? 什么,意思…?这是,要亲自拉皮条吗。刚才问过从哪找,传说中的掮客就从天而降。可你跟他话都没讲过。而且两边都…,这算什么关系? “你们先熟悉一下。”冰冷修长的指尖抚上手背,对面人轻声安抚,“不愿意就算了。” 这句话像一道雪白的电光。你忽然懂了。 “什么意思?”你低声问,“你刚说他们要避嫌…你跟沈小姐商量好的?” “嗯。”叶青说,“试一下,好不好?” “你有什么问题…”你的眉头拧紧了,“意思该不会是…你们该不会想让我跟他——” “只是先熟悉一下。不合适就算了。” “……” 这话说起来非常荒谬,但从叶青和沈初曦的角度,其实没什么难理解的。 沈初曦结婚了,孩子姓叶。沈家这种大家族,重男轻女是常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大权旁落外姓。女性要加入这场战争,要么招赘,要么不婚,没有第三种选项,沈斌在她高中时期定下与叶家的亲事,就已是摆明态度,不打算让她参与这场战争——某种意义上这不是坏事,因为这门亲事确实很不错,只要沈初曦愿意,随时可以接手一部分晟奇事务替叶总分忧。可晟奇再怎么前程远大,此时此刻也不及沈氏世代层叠的豪富。海外留学四年,她拼了命地想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方式,最终无果。联姻的选择不仅意味着与并不相爱的人共度余生,还意味着她就此要从沈氏庞大的夺权舞台上退场。 沈初曦对此恨极憎极。她绝不甘心就此放弃。婚后一段时间仍然凭借过人的能力活跃于崇辉地产——但,还是那句话,她结婚了,孩子姓叶。从她怀孕开始,核心机密再也不会经过她手。她对此早有预料,因此才要紧攥着双生子不放手,替她争属于她的那一份。哪怕以辅佐者的身份。 沈曜辰今年二十五岁,正儿八经世界顶尖名校出身,自己考上的,没谈过一场恋爱,没碰过第二个女人,日常除了工作、恋姐、看孩子就是极限运动。他没想过成家,恐怕也不打算成家。然而与双生姐姐待遇不同,他已经开始被父亲操心婚恋问题。——这个岁数考虑结婚,在圈子里算非常早的:很不幸,姐弟俩□□的事父母知情。包括沈初曦早早定下婚事,也有父母急于拆散一对儿女的意思。原本还只是「操心」,等到年中董事会结束,沈斌被老爷子单独留下点出一双儿女关系太近,年纪大了要「避嫌」…就变成火烧眉毛的大事了。 沈初曦这人,表面上唯利是图,眼里没有所亲所爱,但熟悉她的人都清楚,她对弟弟绝不只是利用。她比任何人想象得都在乎他。这对双生子、同样地,难以忍受对方与自己之外的对象共度余生。 婚后夫家资产雄厚,对她而言负面影响远大于正面,她的弟弟就不一样。…此前叶家对她的帮助十分有限,一方面是晟奇自家是朝阳产业,大有前程可图,知道她胜算渺茫,不想插手旁人家事,另一方面她和叶青关系并不很好,利益捆绑很难说是牢固,夫妻俩相敬如宾,明里暗里给对方使绊子的次数还更多些。 但现在不一样了。 叶青这边进展顺利,能得到他的帮助,对她来讲自然如虎添翼。至于利益捆绑——方式是他和沈初曦共同定下——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黎潮。 其实这对大家来说都是好事。 但她可能要生气。…不告诉她或许会更生气。何况这事真要做也瞒不住… “黎潮。” 他尽可能温和的,不刺激到心上人地柔声说。 “把药停了,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 …… 换成最开始的你,一定觉得叶青疯了。 但现在你已经可以轻易想到缘由。 “…私生子吗?” 问出口时,心里隐约已有猜测。 要孩子,只能是那一个理由。 “婚生。”他咽下最后一口清粥,坐在你的身侧,掌心熨帖压在你的小腹。“你愿意么?” ——「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这种想法,在和他相遇之后反反复复地出现,时至今日,你以为自己不会再对任何事惊奇,但每每听见他那些堪称荒诞的奇思妙想,更荒诞的是居然有极大的可行性,都难以遏制地感到失语。 不知道算不算进步,这次知道提前告知了。 以往他会在一切决定之后,等到事情发生再告诉你。 或许最荒谬的是你的反应吧。 “……怎么瞒得住?做一下亲子鉴定就露馅了。” 第一反应不是拒绝。 而是自然而然地、仿佛一切再正常不过,顺着他的话考虑——「可行性」。 “跟他相处试试。”身侧人柔声劝道,“是你喜欢的类型。” 意思是。 “叶青?” 你看向他,声气平静,温和反问。 “你是要我给你老婆的弟弟生孩子吗?” “不是。”叶青安抚般握住你的手,耐心和气地解释,“你愿意,就试试;你不愿意,就算了。你愿意最好,不愿意,我也有办法解决。” “……” 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你差不多能摸清他的想法。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一头雾水。 孩子。不止是孩子。 是继承人。 说得更**一点,是钱。 嫁入豪门。诞下继承人。和他在一起。 境外国籍,私人飞机,停机坪,别墅游轮,资产数不清几个零,网络上八卦四起,二十几个继承人抢资产的货真价实的超级豪门。继承人…他的意思是让你生两个吗?其中一个最好是名正言顺的婚生子,用来巩固地位。对象是他妻子的弟弟,这样一起出现也不会有微词。 从他的角度,这是能替你想到的最好的后路。 钱。自由。权力。 只要你愿意和他结合,留下一个强有力的、将你们牢牢捆绑在一起的,无法抹去的深刻链接。 ……荒唐。 …想不到其他词汇。 短暂的失语。你没有想过以后。你只是…你其实已经做好准备哪天他执念消失,拿着钱去挽回那个人跟朋友旅行。你还想着…他脑子里都在想什么?你故意对他忽冷忽热,就等着他哪天腻了烦了不再找你…但,让你跟,沈曜辰…?…结婚?……在做梦吗?崇辉地产,不是超级豪富吗?你?和他?你要跟——… 失语。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越是深入思考,越是感到茫然。比起被再度推进某人怀中、擅自被决定人生的愤怒,这一次是连恨都恨不起来的空白的茫然。 仿佛在跟异次元生物对话。 从最基础的逻辑、开始出现问题,以至于不知道该如何沟通。 从人格构筑的最初,就是扭曲的。 明白。其实能明白的。猜得到原因。 但理解不了。 …为什么? 这个问题,无数次、无数次涌出脑海,事到如今,仍在脑中茫茫然地盘旋。 就为了你吗? 就为了,让你,留在他身边…? “…黎潮。” 指尖深嵌交握。咫尺之间。叶青倾身靠近,印下一个浅浅的额头吻。抬眼看去,他凝望你的视线一如七年前,身后夜景冰冷璀璨,晟奇大楼高耸入云。这七年在你们双方身上都留下太多鲜明的刻痕和烙印,他变得尤其多。 但他的视线仍是那样。 晚风伏波,断续错落,他的声气融入夜风,醺然如梦。 “——我爱你。” 「爱」。 仿佛一个爱字,能够抵消他所有的掌控、扭曲、欺瞒与伤害,抵消你一去不回的安稳生活,抵消你已经被两人共同摧毁的人生。 怎么才能让他满足?你在他身边就够了。 怎样才能让他痛苦?你在他身边就够了。 仿佛连憎恨也让他满足。 “…你去死吧。” 你凝望回去,喁喁细语。“你去死好不好?叶青。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吧?你死了大家都会快乐的。” 叶青微笑起来:“你愿意陪我么?” “不愿意。请你自己去死,不要拉上我。” “那,我也不愿意。” 他捧住你的脸,眸光低垂,如醉如梦、心神恍惚,唯独唇畔弧度上扬,呢喃宛如呓语。 “黎潮,我们一起活着,好么?” …… …… 这晚他说了无数次「爱」。 爱。爱是如此令人抗拒的东西吗?爱是从水底伸出的湿漉冰冷的手吗?他缠住你的腿,束缚你的手臂,他发顶的水珠落进你的眼眸,他浑身湿透,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拉着你沉到最底去。 你和他一起,活生生地,沉到最底去。 …… …… 即便如此。 深海的朦胧仿佛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或许不会再无聊了。 “药,下周出去再停吧。” 轻颤声气溢出薄凉,身下人呼吸渐渐停滞,视线牵引相对。唇角浅淡扬起。俯首贴耳,你柔声低语。 “第一个孩子,父亲应该是亲生的才对,这样对它也好。…您说呢,姐夫?” 第90章 第 90 章 04 不管怎么说,周一还是要按时上班。 工作日大多数时间你都坐在自己那间小小的独立办公室。上班这件事,想做总能找到事做。最近你在替叶青分门别类整理各部门上报的产品资料。这种具体事务他一向做不来。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活儿,比如把签完字的材料送到楼上汇总之类的。 楼上,其实也就是叶总办公室。 顶层只有董事长办公室。 晟奇太大了,你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31、32这两层空间,接触的人除了两位姓叶的董事、其它高管副总裁,就是项目各部门负责人。大多数情况是他们上楼找叶青签字,或者签完字过来拿资料。 你从不下楼。 之前是因为尴尬,不想被说闲言碎语,现在则纯粹觉得,靠裙带关系进来的人不要在正经努力的员工面前晃比较好。 总之,这天也是上楼给叶总送资料。 只要没有出差行程,叶总周一到周日每天都在办公室,让人很好奇他到底回不回家。不过他很忙,大多数时间都在出行,不是内部会议就是外部会议,因此送东西常看不见人。办公室门一般不锁,如果是非机密文件,你就把东西放他桌上拍照发一封工作邮件;如果是机密文件,就等他回公司再送。 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实习生也可以做。不过涉及机密,说起来还是有一点点价值的。 这天办公室里意外有人声。 敲门三声,停顿片刻,又敲三声,终于传来熟悉的「请进」。你推门而入,先把资料放在董事长桌上,道:“叶总,Project Aphrodite资料,请您审阅。” 爱、欲与美之神。 发布会前一切保密,这是叶青负责的产品线代号。系统风格以简练而奢靡的设计美学为基调,某种意义上很符合他的调性。 资料很厚,一般情况下董事长会温和地说先放这。 这天他说的是:“叶青怎么不来?他有会吗?” 叶岳奇就从来没跟你说过话。他语气仍然是温和的,但内容相当刁钻。当下你整个人都怔住了。 叶青没有会。他就是不想跟父亲打照面。但这话肯定不能说。你困惑又茫然,一瞬间共情会议上被叶总问得支支吾吾的同事,脸颊发烫;窘迫中想起办公室里还有人,脸更烫了,下意识往沙发茶几的方向一瞥,又是一怔。 那边坐着两位男性。雪白单人沙发上,某人倚在靠背,长腿交叠,姿态放松;目光相对刹那,正抬臂端茶小酌。混血般的俊美浓颜,暗蓝深目含笑注视而来。 …讨厌。 你垂首解释。“领导,叶副总今天有一个临时安排,现在应该回办公室了。我稍后确认发您邮件。” “临时安排。”叶岳奇明显听出你在替领导打掩护,笑了,倒听不出不高兴的意思。“一天天不知道在哪混呢。行了,回去吧,他没会就把他叫上来。” 你点头应是,临走前抿唇瞥一眼某青年企业家,他还在笑,唇角弧度比刚刚更大,和你视线相对,喉结滚动,咽下一口热茶。…奇怪的氛围。可能前两天玩得太花,忍不住产生微微倒错的联想。视线立时收回。一层没必要坐电梯,你几步跑回办公室,推门呼吸急促。 叶青一脸迷茫地从桌前抬起头,看见你的表情,关切道:“怎么了?快去吧。” 他以为你想上厕所。 你面颊发烫,摇头说:“叫你上楼。” 他低低吐出一口气,要叹气似的烦闷表情,问:“文件有问题?我看了三遍……” “文件还没看。”你说,“办公室有人,两位先生,应该是外部合作单位的老板。” “长什么样?” 你没说话。 “没看清?” “其中一个是众芯席总。另一个戴眼镜,四十多岁,身材比较圆润。” 叶青看着你,安静片刻,这一次真的叹出了气。 “怎么办。”他轻轻说,有一点委屈似的,“黎潮,我不想去。” 对了,他和席重亭有仇。 “还是去吧。”你说,“叶总不太高兴。” 叶青一脸更不想去的表情,磨磨蹭蹭地收拾桌子。你帮他一起,一共只有一个水杯、一台电脑,几张草稿纸和一根笔。…这有什么可收拾的。陪他收了半分钟,你把笔放到桌角,他把纸折成三叠,两人都被这场毫无意义的拖延时间逗笑了。 “快去吧。”你拉他的手,“别让人等久了。” 叶副总裁顺着你的力道起身。你把笔记本和笔塞给他。他接过笔记,指尖前探,握回你的手,垂首看向你。对视片刻,你踮脚吻他,他轻声说: “累了就去休息室睡一会儿。” 你每天干的那点基础工作都对不起工资。 到底谁会累。 “去吧。” 你推他后背。他临走前又回首吻你额头,直到你偏头亲他侧脸,终于安心离开。 ……然后你就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高管办公室发呆。 ……好像真有点累。 感觉脑子不转了。乏…也不算,就是电量耗尽。稍微有点迟滞。思维模式呆呆的。 昨天睡了一觉自然而然退烧,恢复得其实还好,但晚上折腾整宿,第二天早上起来总感觉没睡够。他早上也特别困。 本来你们两个就都不是高精力的人。 但上班时间睡觉不太好。 …摸鱼看会手机吧。 不想回消息。静音打开短视频平台漫无目的上滑,没有一帧画面入脑,目的好像只是活动手指。划着划着,营销号标题一晃而过。 「这应该是史上最惨的女友粉了吧!……」 停顿片刻,下划手指,屏幕上方字幕清晰。 「近日,前些日子恋情大肆曝光的某顶流男星再爆新瓜,疑似该男星友人在短视频平台公开发布哥嫂唱K视频!看来我们这位顶流确实很爱唱K啊,狗仔拍照不是在夜店就是KTV……」 …林秉真的发上去了。 向锦昀唱歌的视频。 录进去一两帧你的侧影。 评论区大多是路人。 『去听了原视频,xs,时平常是这么唱歌吗?孔雀开屏了这是。』 『使尽浑身解数.jpg』 『呜呜嫂子有没有被勾引到不知道,我是被勾引到了。一人跪求时锦下海。』 回复热评『等他家破产ing。』 还有一长串的粉丝控评。 『不关注,请勿传播艺人**』。 点进关联搜索词,这次跳出来的是原视频。真的有百万赞。弹幕清一色的『时锦上大号说话』。 评论区点赞第一条是『谁懂…』配图是一帧两人交叠的侧影。 氛围灯,曲面屏,雪白背景与蓝绿极光。 男艺人揽住身侧女性削薄肩头。镜头摇晃,肌肤照成冷色,抬腕玉镯滑至肘弯,属于女性的指尖落在前襟垂落手背。细金钻链抖落雪肤。这时有一个反手回握、指尖相触的动作,但镜头很快晃走了。 低吟、倚靠,光晕,水满则溢般。 朦朦胧胧的旖旎氛围。 『就…xsh很和谐的感觉。』 『每次拍到俩人都贴好紧。小情侣kdl。。。』 『这家嫂子每次出现都美我一大跳。谁懂,贼有氛围感。』 『我靠,玻璃种。@品玉。大师,您来品鉴一下。』 回复『图片太糊,看光泽如果是真品,保底180』 『@时锦 这么有钱能不能把钱分我一点……』 『@时锦 叽里咕噜唱什么呢,给我转五万』 恶评很少,大概率是被博主删掉了。留下的都是好玩的网友评论。还有一些不明真相的路人被安利。评论区点赞第二条应该是路人粉。 『此男平时:』配图是某综艺截图,银发造型,穿白西装懒洋洋倚在暗红沙发,百无聊赖地支着下颏,贵公子的散漫气场。 『此男恋爱:』配图是某粉丝笔记,说游乐场碰见自担全程黏着嫂子不松手,深深幻灭,险些脱粉。但真人很帅所以没脱。 叶青想把你塞给沈家这件事,向锦昀知道吗?感觉两边都有可能。还是不要主动问他比较好。 他好像真想跟你结婚。一直在问流程进展。 说起来他和沈曜辰同岁。这个年纪想到婚姻有点早吧?你那时二十六岁都觉得早,对方的年纪倒是合适些。虽然长辈们会催,不过现在三十多岁事业有成再考虑结婚很正常,尤其是在大城市。 屏幕上方再度降下新消息。还是他。这个人、从加你好友开始就每天从早到晚喋喋不休。不折不扣的话痨。最开始会说很多过分的话,那一次之后,就全是看得人牙疼的甜言蜜语。 新消息是音乐平台转发的一首歌。 『每天一张开眼睛就会想到你』。 这种歌词。 没谈过这么黏的。虽然现在也不算谈恋爱。但习惯了感觉不坏。走得很近,那方面确实和谐,偶尔也会有点心动。心动的时间点、意外地并不在床上,而在一些很小很小的细节。 就像这种分享给你的小甜歌。随口一提、就从海外调来的礼物。包间勾人到像自轻犯傻的唱腔。游乐园日光下甜腻的拥抱。对视刹那无数次突兀的吻。 最重要的是,微妙的,…共鸣。 叶青是不是发现你有点喜欢他了呢? 这一次的计划,是不是跟你们两个越靠越近有关系呢?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喜欢,但没到接受捆绑那个地步,比起和「喜欢」的人缔结婚姻,还不如和根本没感觉的人。 …现在这种情况,婚姻只是一纸契约。有契约就意味着两人捆绑,有感情的两个人,捆绑起来,就会想要更多,就会有期待。 你不想让任何人再对自己有期待。 你总是辜负爱你的人的期待。 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要产生感情。不要产生期待。宁愿什么都不发生,宁愿错过,也好过用结果无数次证明自己没有能力。 …他或许不知道吧。就这样好了。 特意提反倒很奇怪。 你一条一条地、引用之前他发给你的消息回复。 『好看诶,这是道具吗?』 『被导演说了吗?好少见。我以为你都是一条过的。』 『这个看起来不好吃』 『才分开一天呢。』 『我也在想你。』 大概在拍戏,这次没有立即回复。 消息界面还有很多新消息。最上方置顶是小石。 『退烧了吗?』 『昨晚就退了。』你回,『感觉很浮躁,没回消息。对不起哦。』 『没事,我知道你忙。』她也在上班摸鱼,秒回了。『多喝热水。』 『我下周出去。小石同学,我们找时间一起旅游吧。』 『好!等我休年假请我全球环游。我买个pokect录vlog!』 『[万事俱备,只差年假]』 你发叉腰表情包,她回了一长串哈哈哈哈。 然后是讨厌的青年企业家。 今早七点发消息跟你说要来晟奇一趟,问你有没有想吃的,可以给你带。 你就在这工作,点个跑腿不行吗?有什么需要他席大老板带的东西。奶茶吗?说的话都莫名其妙。 你没理他。 八点、九点各拍了拍你一次。 这种细节。就。很微妙的。年龄感。 但也不算讨厌。 不知道回什么。已经见到面,就不回了吧。 没想到是和叶总坐在一间办公室谈笑风生的关系。知道两家公司有合作,不知道关系居然这么好。 明明和叶青关系很糟。 也不怪叶青听见在场人员就不想去。叶总说话那语气,连你都觉得难堪,想必他在场会更难堪吧。这种场合,叶岳奇不明确站他,其实是对他好,因为他先说了,旁人就不好再说,还要打圆场。可被迫和素有嫌隙的仇人同席,还要当着他的面被董事长当儿子训……不管怎么说,席重亭一定是高兴的。 上次见这位青年企业家还是在外开会,躲进建筑物的阴影里接吻。回忆起来不算是舒适的体验,压迫感太强了。像平时藏在人类外表之下的东西撕破躯壳挣脱出来。衬衫扣不知不觉解开,会议铃响起时他的手在往下探。或许再晩五分钟就会做到最后。 …心情在「还好」和「可惜」之间游移。 抓不住具体的思绪。 最近不太想和他聊天。 但是那方面的兴趣还是有的。 漫不经心的稀薄的念头。 有点像当年对Nevoeiro老板的感觉。 他应该蛮会的,说不定会很刺激。类似的念头。 ……不过是不太好甩开的类型吧。感觉进一步发展就甩不脱了。可能会变得和叶青一样。 有没有只保持浅薄关系的办法呢? 这种男人在面前晃,不吃掉很可惜诶。 可能是这个原因。也可能有其它更深的因素作祟。但今天的思维稍微有点迟滞。电量耗尽。你无法深入思考更多。 …看看美甲款式吧。和茜茜约好周三去,她介绍的设计师。要上班,平常都是做裸色;这回旅游,打算做个夸张的款式。蓝宝石渐变猫眼怎么样呢?说到北欧风总会想到亮晶晶的蓝白色。 挑几个款回头问问叶青好了。他审美好,总是挑得很好看,…… …… 诶。 等下。 这条新消息是…沈先生发的吗? 第91章 第 91 章 05 崇辉地产集团年中董事会。 沈曜辰是参加了的。 他目前在集团旗下负责酒店模块的二级子集团,即崇越酒店产业发展集团,担任首席运营官COO一职。考虑到子集团整体持股最多的两位执行董事即沈斌与方瑶,他的双亲,这位二代年纪轻轻进入集团担任重要职务是相当合理的。 董事会一般一年两次,常设在年头年尾,很少在年中进行;不过近期行业动向有变,基于宏观战略决策考虑,总部比较临时地决定了这次会议。双亲作为集团董事出席,他则取代以往父亲的角色,作为子集团负责人列席汇报。 沈家三代子弟,他不是第一个列席董事会,却是坐上董事会席位年纪最轻的。在场的绝大多数是亲戚,数位长辈勾心斗角数十年,会议上见他出席瞬间就明白,二房这是要全力推举他当做上位筹码。二房的沈斌不算很成器,老婆孩子却个个能干,方瑶高管时期以一己之力把崇越打造成家喻户晓的品牌,等到一双儿女长大,合力开辟的高端轻奢线更是近乎垄断近年来年轻人的高端住宿需求。自然,这一板块的营收远不及集团主业,但地产行业江河日下,曾不被重视的酒店板块反而因现金流韧性提升战略优先级,二房话语权自然水涨船高。反倒成了优势。 说是董事会,大家都是亲戚,某种意义上也像家宴。会上老爷子点名夸赞二房。人到中年,妻儿全力扶持,竟生生将曾经最不被父亲看中的二爷托举至此,沈斌春风得意,难免飘然;倒是妻儿神色冷静,汇报利落,更得董事长青眼。因而会后特意留他,点了一句——「儿女年纪大了,该避嫌。」 董事长沈崇福,沈老爷子,一手将沈家开辟至如今庞然大物的传奇人物,不必多言,早知道一对孙辈□□的脏事。以往不说,实则是未将其作为继承人看待,如今一是时局所致,二是双生子过往三年已有项目成就傍身,三是此番会上沈曜辰表现出众;董事长欣赏孙辈才气,才愿提点这一句。——他说的事,最好尽快、尽好地办。自然,不办也无甚坏处,但办好了更不乏好处。何况在这种大家族里,能被董事长注意到已是一种隐隐的偏向。沈斌迫不及待想要抓住这一瞬天平的倾斜,向董事长表忠心,——恨不得当天就命儿子找个姑娘成亲。 这事沈曜辰当天就知道了。 沈初曦反倒是第二天才听说。 因为她没参会。 其实崇越高端线成就是双生子共同打造,细究起来,核心方向大多由数年互联网运营经验的沈初曦决策,她才是真正主事人。但,还是那句话。她结婚了,孩子姓叶。 所以COO是沈曜辰的,列席资格是沈曜辰的,业绩也是沈曜辰的。 或许根本原因也不在于她结婚与否。 毕竟从婚约未定的中学时期,沈斌的秘书单线联系的就是沈曜辰,家宴后被沈斌带去公司学习的就是沈曜辰,提前一年毕业、基层轮岗经验丰富、踏上铺好的路、不必被员工诟病空降的那个人——就是沈曜辰。 沈曜辰不明白她为什么永远饱含憎恨,永远欲壑难填,她也不明白。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为什么偏偏不是她。——他们甚至是双胞胎。为什么?留学四年,她个人事业风生水起,家族事业却难插手半分,最后的最后,还是只能牺牲婚姻和子宫,获得一个「空降」的机会。她怎么不恨?她恨得要从漆黑的眼里淌出权欲的血来。那血也是她的,她也要卖出一份好价钱。其实沈曜辰做错了什么呢?他恐怕是这庞大而冷血的家族中唯一对她予取予求、全心全意、真情实感的人,他们血脉相连。他不在乎权力,也不认为权力有多么难得,他愿意做她的傀儡,拱手相让。——可凭什么是「让」给她? 凭什么她不能「拿」? 权欲与横生的恨意早将她的心染成漆黑。她自然知道丈夫那位情人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充当的是多么可怜的角色。多么身不由己。可身不由己的人太多了,他们早习惯了身不由己。她也是,她愿意跟叶青这么个不着调的废物结婚生子吗?沈曜辰也是,他愿意像条狗一样被姐姐牵着往前推吗?他愿意因为董事长一句话就被亲爹亲姐当做种马随便挑个姑娘配种吗?叶青也是,他愿意放弃十年的电影梦,每天在集团陪笑受气被人奚落干他根本不爱干不想干也压根干不明白的工作吗?没有人愿意。没有人想做什么就做了。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什么。他们所有人早习惯了这个交换法则。所以虽然对不起那姑娘——即便她明知道这行径对她和他多么残忍——她还是与「丈夫」一同做下决定。 沈曜辰接电话时姐姐不在身边。 当时他在公司看报表,沈初曦在外跑宣传。电话那头,叶青说姐姐知道,他就有所意识,再问一句,听说这次行程姐姐不去,便明白了。 叶青比他先知道沈初曦不去挪威。 所以他们夫妻俩商量好的。 他没再问。 年中董事会才被点,这个节骨眼往他屋里塞人,什么意思,他有数。 他有数。包括这个人选,他们为什么选她,前因后果、来龙去脉,稍微细想便明明白白。 他只茫然了很短、很短的一小会儿。 就接受了。 其实对象对他来说不重要。他可能有点脸盲,包括都说是绝世大美女的姐姐在内,他从没觉得任何人好看。 他只是习惯接受父亲和姐姐的安排。 任何安排。 他不讨厌黎潮。 他们都清楚黎潮在这场博弈中承担一个怎样的角色。她是最被动的那一环。她跟他们所有人都不是一类人。她是个挺好的女孩。 要说同情,沈曜辰没有那么柔软的好心肠。何况他自己身陷其中,没有关心他人的余裕。所以说黎潮是好人,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她是好人。她落到这一步,还能保持一点善心关心他人。 她是拿到很多钱,阶级跃升,然而越是到了他们这个地步,越清楚她现在多空虚。豪门常出情种,因为他们太空虚,身边环境太扭曲,太需要真诚的、剥去浮华的、毫无保留的「爱」。这样的爱,往往反倒不需要太多金钱。大家都是人,除了生来少点什么的那些,其他人,玩得多了回头看看,少有不羡慕寻常人家感情恩爱简单。 他们之中,多的是暮年回首,没有一人真心可信。双生子彼此相爱,是幸运的。即便这爱里掺杂太多扭曲的漆黑恨欲,那仍然是爱。叶青也是幸运的。因为情人的爱恨都因他而起,与他身后的东西无关。 那她呢? 她会觉得幸运,还是不幸呢? …… 『下午有空吗。』他发消息。 『过来一趟?我派司机接你。』 …… …… 电梯刚好抵达31层。 场上有奥瑞科技的韩总,今天作为并购子公司代表参会,总助调岗一事上两人有些渊源,叶青全程保持微笑、举止有度。席重亭同他有旧怨,不过都是做生意的,场面上谁也看不出谁的心思,大家到底都是在笑。至多做父亲的提点两句儿子,倒显亲昵。出董事长办公室,三人有说有笑,至电梯抵达高管楼层,叶青点头致歉离场,却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插曲。 黎潮黑衫白裙,薄肩挺直,神色疏淡,手拎提包;刚巧站在走廊,大概在等电梯。 双开门打开,叶公子迈步走出,里头还留着他和韩总。她视线扫过,礼仪得当,微笑颔首,脚步却顿住。叶青察觉心上人进退两难,自然笑道:“怎么出来等?陪我回去拿个东西。”便顺理成章将她引回了办公室。 身影渐远,电梯门缓缓闭合。 先说话的是如今已成为晟奇旗下子公司负责人的韩阅,语调仿佛闲谈。 “那位就是黎秘书,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真人。” “韩总后悔没有?”他笑道,“调走一员得力干将。” “怎么能叫后悔?晟奇家大业大,入职便是平步青云。这才对黎秘书好呢。” “可惜黎小姐过往一身才华,进了晟奇,只能做些基础工作。” “这可是未来董秘,席总慎言。”韩阅也笑,“基础工作?不过是当下罢了。过几年咱们都要跟黎秘书打好关系的。” “我看黎小姐性情很冷,不像能轻易打好关系。” “是么?”韩阅意味深长道,“或许只是砝码不够重,筹码不够多…哦,十五层到了。先走一步,席总。下次再聊。” 专用电梯悬至地下车库。他靠在灰白梁柱,正对电梯,心情沉郁;正要打火,想起上海车库禁烟,又把火机揣回去。不久,员工梯下降,话题中心墨衫白裙,裙摆摇曳,停在身侧。 “席先生。”她轻声提醒,“您的车到了。” “嗯。”他声音低沉,视线投向远方。“等你呢。” “…我下午有约。” “什么约?” “比较重要。” “自己去?” “对方司机来接…啊,应该就是那辆。” 她抬起头,他循方向望去,火山灰帕拉梅拉,车身圆润无棱,行政加长版,典型的商务车;没忍住一挑眉。 “又是哪位老板,要黎小姐单独接待?” 这话有些不大好的隐喻,仿佛说她是交际花。也是事实,上班时间,她一个秘书,要一辆行政级豪车单独来接么?自然,倘若涉及机密,也有秘书单独碰面的需要,不过考虑到她的身份和实际工作,这种想象很牵强。 席重亭讲话一贯让人不舒服,偏爱找她聊天,两人都知道是玩笑。她以往从不搭茬,多半含怒瞥他一眼;他可能就想看这含怒的一眼,看了便心满意足,低头去哄。但今日黎潮神色怠惰,罕见地回应了。 “姓沈。” 姓沈。 叶青那位背景雄厚的妻子就姓沈。 他第一时间想到一些家庭伦理情景剧,语调冷下去。“他就让你自己去?” “是呀。” 她仿佛有些乏了,视线还落在那辆车,重心便微微后倾,神游物外似的,往他肩上轻轻一靠。 “也不能次次要他陪。” 席重亭隐约意识到两人讲的不是一件事。但思绪明晰之前,女性垂落的指尖已若有若无擦过他掌心的旧伤。他瞬间捉住她的手,低下头,语气多少有些危险。 “怎么,又不去了?——黎小姐,我今天下午可是有空。” 不像上次,被她撩得不上不下,半场会议心不在焉,耳朵听着离心机,笔下写成半个黎。三十多岁的人了,正儿八经的高精尖会议,在本上写姑娘的名字,这都是多大岁数做的事?一低头他自己先被逗笑。笑将出口,思及她滴落的泪,只剩一声低叹。结果会议结束,姑娘目不斜视,跟着领导上车走了;倒是年轻有为的集团副总裁多看他几眼,仿佛神色自若,只是凝视他的时间长些、视线冷些。 一场湖畔插曲,除去白纸上半个不忍写完、不舍涂掉的黎字,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就像她跟季晓那场婚姻。 她真忍心,派个叶家的律师跟季晓谈;半点情面不留,一并收走婚房钥匙。除过一千二百万打款并只待冷静期过便公证付清的五百万购房折现,没给丈夫留下一点念想。 银行交接当天,季晓还想着要谈。直至看见贵宾室律师公事公办,亲切叫他季先生,静站片刻,终于坐下签了字。 一千二百万。加起来接近两千万。 她跟叶青多久?满打满算不过半年。 协议签订在七月最后一天,当晚友人找他喝酒。钥匙交了,女主人走时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季晓无家可归,除去卡里足以成为银行大客户的一笔庞大现金流,仿佛一无所有。酒过三巡,席重亭说先住我那,我平常住公司,不常回;话音被特殊铃声打断。 ——新消息。 七月末尾,夏夜室外。蝉鸣阵阵,附近有酒鬼大笑,夜风拂去闷热。腻热空气蒸腾炙烤肉香。地上酒瓶微微滚动。 被妻子残忍抛弃的友人静坐对面,缓缓低头,看向亮起的手机屏幕。 消息备注为『老婆』。 『离婚协议-202X0731-签字扫描版(1200/1700已付款待结清).pdf』 路灯照在他的身后。 他半脸逆光,罩进双人屏保投映的亮影。 许久,终于慢慢发出一声平静的笑。 那是半个月来季晓第一次笑。 第92章 第 92 章 06 沈曜辰派公车接你,司机是穿西装的崇辉员工,年轻英俊,下车替你开车门,礼数极周全。都是职工,你轻声说谢谢,麻烦您了。他讶异望你一眼,笑道:“这是我该做的,小姐。我是曜辰总的私人司机,您叫我小谢就好。” “谢先生。”你坐进车里,抬头看他,露出一点笑意。“我姓黎。” 小伙子有所觉察,不过也只是笑。都是年轻漂亮的领导身边近人,没有真不擅交际的,即便是你,做过数月秘书,如今也学会绕着弯子打机锋。 上车后,车辆驶向一条陌生道路。不是通往沈叶府上的路,而在附近绕一大圈,转进隔江斜对的某商业园区楼底。蓝灰建筑高耸入云,自车窗看不见全景;转入停车场前,你看见崇辉地产四个大字。 沈曜辰把你接到公司了。 ……?是要在这里等他吗? 进公司不太好吧。虽然你现在的穿搭去哪里都很合理…… 结果在车库里,司机谢先生真的给你开车门了。 “要上去吗?”你惊讶道,“沈先生是在,工作?” “曜辰总可是工作狂。”谢先生笑道。 你意识到这是提醒:崇辉是家族企业,姓沈的高管相当多,他们内部应该用名字称呼小一辈。晟奇就没有这种困扰,姓叶的高管只两个。 “…谢谢。”将下车你又看向他,可能神色太专注,看起来很擅交际的小伙子神色渐渐变得局促。 你移开视线。 “我有一个熟人也姓谢,和您长得有点像,抱歉。” 谢先生进退有度,并不问你那人是谁,只是礼貌指路。他担任的大概是叶青身边陈助理一样的角色,或许是沈曜辰的心腹吧。和银白科技冷色调为主的晟奇不同,都是独占多栋大楼的公司,崇辉地产内景暖金色偏多,对比色是黑白两色。 沈曜辰办公室在二十八层,司机敲门,门内一声简短的「进」。引路人推开门,你迈步进去,身后人关门退场。 全程,你没有按一下电梯,碰一道门。 崇辉内部等级制度似乎比晟奇更森严。 互联网行业大多是新兴公司,年轻人多,总体来说,结构趋势偏向扁平化。地产行业似乎恰恰相反。 装潢华侈而冰冷。 你从这时候就开始不舒服。 本来你就很累了。 这地方给人的感觉特别压抑。你毕业以来都在扁平化的公司工作,还没接触过这种典型的职场环境。 你站在进门处,一动不动。沈曜辰处理完手上报表抬头一看,客人一脸冷淡,抱臂站在门口,典型的防御型姿态,意识到对方不高兴了,立刻道歉。 “不好意思,本来打算下楼接你,刚来了一个紧急工作。” 他起身绕到会客处,放下一沓纸,眼神指向对侧沙发。你贴着黑色座椅边缘坐下,表情依然冷淡。青年这才坐下,烧水泡茶。 “想喝红茶还是绿茶?今年刚采的狮峰龙井,新茶,要不要尝尝?” “…红茶吧。”你态度软化,垂首解释,“我喝茶睡不着,听说红茶助眠。” “那喝点花草茶吧,我这有藏红花。红茶有咖啡因。”青年从柜子里翻出一小盒包装精致的鲜红花叶。 你抿唇看着他泡茶,回忆起最初那晚,脊背窜过寒意,低声问,“…没有奇怪的东西吧。” 沈曜辰一头雾水:“啊?藏红花吗?这个孕妇不能喝,你怀孕了吗?” “没有。” 客人冷淡回应,脊背异常挺直,指尖搭在双膝,仍然是防御性姿态。 回忆起来,之前在家遇见没有这么紧绷。 她是不是对跟男人单独相处有点应激…?话说叶青最开始就是强迫她的吗?听说闹出一点动静,但细节他没关注过。看当时那封邮件的意思应该是强迫。 算了这也不重要。 “行,那咱俩一起喝,这是小叔叔送我姐的。她睡眠也不太好。”沈曜辰决定泡两杯。 会客沙发在靠门处。白金墙面,亮色地板,紫檀木茶几,纯黑真皮沙发。木色茶案水汽蒸腾。鲜红花叶水中绽放舒展。 泡好他示意对方先挑。 有点心理阴影,但还没到冒昧地选择他面前那杯的程度。不如说这种考虑反而让你不好意思起来。你小声说:“谢谢。” 玉色茶杯水汽氤氲,散发接近中药的气息。 不是第一次参与饭局、喝昂贵的茶,但单独相处、作为被正视对象的谈话,这还是第一次。已经很久没这么局促了,场合和氛围似乎还算轻松,但对方越是举重若轻,你越是不确定自己是否举止合宜。喝茶,要怎么喝来着?你没学过礼仪课,叶青他们也不太在乎,以往喝酒都随便喝的……胡思乱想中愈发坐立不安。 在外人看来就是愈发紧绷、愈发冷淡,愈发不满。好像对对面非常不爽。 沈曜辰整个人都:“?!” 又哪做错了?!刚刚应该把两个杯子横着推过去让她挑吗?! 很巧,从小被姐姐暴揍折磨调教至今的首席运营官也是个遇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的主。他纠结片刻,决定转移话题。这个决定让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我看了你的简历,”沈曜辰拿起方才放到桌上的一沓纸,递给对方一份,言简意赅,“以前是做互联网运营的,在大厂成绩很好啊,连续两年绩效A,还做出一整套成熟的合作SOP,为什么后来不做了?” 这个问题远超预料。你呆住了。当然不是回答不出来,你有极其丰富的面试经验,几个月前找工作就把答案准备得非常完美。 但,现在,这个节骨眼,突然出现面试官吗…?!而且还是之前从来没在意过的职场精英沈先生…?! “…原因很多,主要是跟个人职业规划不符。”但你还是认真回答,“一方面,当时的公司组织架构扁平化,晋升的可能性不太大。您也看到了,工作三年,连续两年绩效A,仍在基础岗位,我在该司的未来发展并不乐观;另一方面,那年游戏行业大批裁员,各类项目连续取消,我参与运营的最后一个项目是我司抉择后留下的唯一S级,这让我认为整个行业的前景都令人担忧。加上工作量以及…婚姻方面的抉择,才选择离职。” “嗯,就是对行业没有信心,加上晋升问题。”他客观总结,“但第二家公司还是同行业,据我所知也不是有晋升空间的公司,事实是四年没有晋升,仍然是基础岗位。当时你的条件完全能跳到更好的公司。这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是很尖锐的问题。你也准备过。将说出口,却忽然怔住。沈曜辰抬头看你。你垂下眼,看着手上精心准备的、任谁来看都相当优秀的完美简历。想想也就是三个月前,却遥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也是…婚姻方面的抉择。” 对方明显愣住了。 两边都知道现在的情况。气氛变得尴尬。你在缭绕的草药淡香中平静地说下去。“上海生活成本很高,两个人的工作虽然高薪,但工作量都很大,且不算稳定,所以选择了浔州的公司。…行业方面,想过转行,但不是薪资方面不符合,就是学习成本太高,最终还是选择了相对来说更合适的、有经验的岗位。…当时是想做一辈子的。可能,还是高估了这份工作的稳定性吧。” 不知怎地,最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在不是三十五岁失业,不然更找不到工作了。” 其实你哪里用操心工作呢?那个人只差把一沓子公司offer送到你手上挑,生怕你不上当。 现在想来,这一系列逼迫最终导向的结果确实都是客观上的「对你好」。如果不是靠裙带关系获得这份工作,你一定会很感激吧。 毕竟,也是在考虑转行的。 玉杯水液转温,红色的蕊在青色杯底旋转,汤色呈现金黄色泽。又是没见过的高级货。药香混杂蜜甜,口感偏淡。 他们用的东西,总在这种细节处展现出鲜明的不同。浴室黑白的装饰表顶你之前半年工资。至于现在享受的生活,…恐怕,工作一辈子都承担不起一场旅行的消费吧。 面试官说:“我明白了,下一个问题。假设五年前,前司那个S级项目给了你实际意义上的晋升,比如…是叫主策?副主策?组长?你还会为了婚姻而离职吗?” 你抬头看向他。这个你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也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你的、浑身上下都充满华尔街式精英气息的年轻男人。而他也在看着你。专注地、认真地,并不含有任何一丝男女之意的——只作为一个面试官,考察般地。看着简历上的「黎潮」。 “…我不会。”你直视他的眼睛,回应缓慢而稳定,“我是想有更好的发展的,或许是我自己能力不足,没能在前司得到这个机会。我仍然认为行业前景堪忧,但如果,如果我能够晋升,我至少可以再坚持两年。” “好。”面试官说,“自我介绍一下吧,沈曜辰,崇辉地产旗下子集团、崇越酒店产业发展集团首席运营官。我看过你的简历,黎潮,互联网运营及高管秘书经验和我们正在寻找的战略顾问一职需求高度匹配。” 这话的意思是——结合先前的问题已经有所预料,但——呼吸慢慢急促,被称作「曜辰总」的年轻高管声量适中,语气笃定,一错不错地与你对视。你从未见过如此有吸引力的一双眼,他说的话,蛊惑得好像要把你吸进去似的—— “现在晟奇如日中天,行业前景不必多说,你大概率能一路做到董秘,这是个不错的岗位,但最高止步于此。你的经验和才华都不在行政岗。崇辉地产的行业前景和你前司一样,而我们酒店产业子集团恰恰相反,想必还能给你提供一个平台。” 沈曜辰从始至终语速不变,锐意利落,直截了当道: “——黎潮,你考不考虑跳槽跟我干?” …… …… 如果是之前,你一定会同意。 现在也很想同意。 即便现在,那句迫不及待的「同意」,也仿佛随时会从砰砰作响的心脏里、顺着血液泵至声带似的。 可张口之前,你忽然记起了「婚姻」。 于是心脏共血液一同浅淡地寂凉下去。 你微微地、微微地冲他歪了下头。 “……是我记错了吗?” 你轻柔地、饱含困惑地问。 “沈先生,听说我还要给你生孩子的。…在这儿,也两边都要干吗?” 第93章 第 93 章 07 客观来讲,两边各有利弊。 晟奇行业前景非常好,大有可为,唯独岗位不太合适。叶青上位之后或许会为你安排相应职位,但那就太久了。且不安排的可能性更大,依照你对他的,主要是缠人程度的了解,大概率还是做他的随行秘书。就像沈曜辰说的,最多做到董秘。 崇辉这边前景确实不行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职位是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合适。你听得出他的意思,给你画的饼是,有机会一步一步做到高层。很合理,你确实有经验,有能力,再得到集团高管的支持,晋升是很轻松的。 对比起来,崇辉当然更适合你。 但。 但是。 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吗? 不都是—— ——靠裙带关系吗? …… …… 沈先生要派司机送你,你说不想回去,都出来了,想逛一逛。他想了想,问:“那我送你?” “不必了。”你礼貌地说,对他微笑。“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谢谢您的好意,沈先生。…我们下次见吧。” 和某位大少爷不同,沈曜辰是听得懂人话的。讲到这一步,自然善解人意地同意了。临走前还是送了你一段,走到公司楼下,将分别的最后一句话是: “刚刚说的都是认真的。黎潮,如果哪天你改变主意,崇越随时欢迎。” 今天太阳不是特别大。 晴空万里,天色蔚蓝,云层边缘像细碎泡沫。 中午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有湿润的气流,微风夹着雨气,肌肤黏润湿凉。 园区蜿蜒一条窄窄的溪流,循溪而下,是一汪小小的、碧绿的湖。小得容不下湖中亭,只在湖畔树荫设下三张长椅。 木质椅承担重量,轻微的嘎吱声。 湖面波光粼粼。 清风轻盈拂过,纯白裙摆飘扬。 淡蓝色的天空。 手臂抬高,五指张开,天空分割成深浅不一的六个色块。云彩。蓝白交界。蔚蓝。金色的太阳。浓淡相宜的色彩。 光彩缤纷筛落,沿着湿凉清风,纷纷扬扬洒下。颜料染透指尖,滑过指根缝隙,颗颗黏稠滴落。 长椅,凉亭,远方的太阳。 湖面,清风,跃动的金影。 “……” 湖畔青柳垂丝,纤枝微扬,细叶淡绿在余光中摇曳。 晴空,日光,长椅,树荫之下。 这里种的是柳树。 “……” 惫懒。 藏红花发挥作用。愈发的散漫而倦怠。念头、一个接一个,打着飘儿地从水面般寂静的脑中掠过。一道飘忽的影。而后是一声沉底的「嗵」。 “……” 中午吃的是什么? 不着边地,想着不相干的事。晃晃悠悠地。半漂浮的。被现实话题扯落的意识,在碧绿的水的波纹中升高了。 某个瞬间仿佛意识消失。 眼底残留切割的色块。 感知上只是稍作休息。 天蓝与泡沫般的乳白却渐渐夹杂粉橙霞光。金色的太阳愈发地金、愈发地暗,从一轮高悬的日头,扩散成半轮残缺的落影。 霞光漫天。 你半梦半醒地拨通电话。 …… 傍晚,日落黄昏。 电话接通,那头声气轻缓飘忽。 像午间靠在肩上,感知不到重量,一抹浮云般,神游物外的形容。 “席哥。” 声气、呓语似的。 “你下午回浔州吗?” 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电话那头,近两个月未归、如今已另有居所的友人的妻子,自语似的,游离笑道: “…捎我一段吧。” …… …… 叶青在办公室出神。 黎潮不在身边,有三分之一时间他在出神。 遇见她之前尚且不是这样。 遇见她之前他工作很敷衍。 他的工作本身也不需要太认真。 叶岳奇从不给他派真正意义上的工作。 可能觉得他会搞砸。 他没有搞砸过。 叶岳奇不给他搞砸的机会。 董事长了解他。很多事他会故意不做,拖到事情解决不了,把烂摊子甩到他脸上。 反正都说他烂泥扶不上墙。 旁人越是这么说,他越是感到一种轻飘飘的随波逐流的快乐。 他没有想要证明自己的念头。 可能更小的时候有。小到什么也记不清的时候,有过曾试图证明自己的往事。但那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他好像从没有在意身边人的话。 没有什么好话。 毕竟一直有一个对照组。 但这也无关紧要。 他不是有什么凄惨过去,因此变得不太一样的那类苦难角色。 他也不觉得什么事称得上苦难。 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是轻松的。他绕过沉重的东西,轻飘飘地走在一条只感受美与愉悦的路上。 他天性如此。 叶青从小就不太一样。 三岁前他表现非常迟钝。小孩子大多爱哭爱闹,有生理需求时无法沟通,只能以哭闹表现。但沈韵说他小时候几乎不哭。 他总是盯着某处发呆。 可能是画,可能是别墅拐角楼梯扶手的花纹。可能是天花板流水般的浮雕。 简明扼要地说,叶岳奇怀疑长子有智力障碍。 他硬是逼着妻子又生了一胎。 沈韵是大家小姐,生育这样的苦,她是很不耐烦再吃一次的。但她那时也认为丈夫的怀疑有道理。何况叶岳奇身边一直留着大学时期的初恋情人。自然,妻子家大业大,事业未发展至如日中天的叶岳奇是不敢在外留后的;但倘若长子真有问题,她又不愿意生,难保对方生出二心。——这个阶层的男人想要孩子,总是再容易不过的。瞒过妻子也不是难事。 但她怀胎时就很不乐意。到二胎生下来,叶岳奇理所当然地把长子搁置一旁,好似根本没有这个孩子,更是让她燃起一种厌憎之情。 因此她更偏爱长子。 基本上,叶青是母亲带大的。 说「基本上」,是因为沈韵也很忙。她的「带」,不过是偶尔带孩子出门逛个街,看个展。 她甚至没空带孩子旅游。 但这对他来说就够了。 叶青的性格在儿童时期很不受欢迎。 他的性子,不能说慢,只是做什么都不疾不徐,自有条理。他从小就有耐心,虽不常有想做的事,可一旦上心,少有做不完的。这点叶堇就不一样,叶堇总会尽快、尽好地做完。那个年纪的孩子大多是这样。因此叶青就显得格外不合群。 他上国际私立学校,家室又不错,没有校园霸凌的事。 所以他只是没朋友。 情况大概在中学时期发生改变。 初中时期,他身边就开始围绕女孩。也巧,如今圈子里的朋友,大多是那所国际初中的同学。他一视同仁,对谁都是一样。到了高中,从不看他一眼的父亲渐渐有所觉察,第一次注意到长子。 他意识到长子不但不是想象中的智力障碍,或许意外地很聪明。 叶青活得一直很本能。 他的排名永远在30%左右。他对所有人一视同仁。他从不主动交朋友。 最低限度的付出。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不是有意为之。只是自然而然地。 觉得这样最方便。 叶堇的死是他第一次选择「麻烦」。他的人生全盘改写,目标支离破碎。 七年前主动接触黎潮是第二次。他忍住了,没有更进一步。 今年年初,邀请她喝酒是第三次。她的人生全盘改写,目标支离破碎。 他也一样。 他终于接手真正的工作。 ……黎潮好像直到今天还以为那次是□□。 叶青对此仍感困惑。 因为酒里真的什么也没加。 可能她对某种特定酒精有点敏感;可能贤妻良母做太久,数年不喝洋酒;可能热饮味道甜,度数高,容易喝多。…她,真的,就只是喝多了而已。 至于其它反应。 ……他自己都觉得惊讶。事后都怀疑是不是不知不觉中酒里加了什么东西。 自然,他是很会的。但她的反应远超他的预料。 之后的事也一样。 他知道她接受不了。很排斥。 但她是喜欢的。她,特别地…投入。散开的头发会飘扬,汗珠沿鼻尖滚落,每一次她都在发光。 所以他不认为自己做了过分的事。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顺应她的期待。 他很清楚黎潮真正憎恨他的点是什么。 ——因为那个男人。 ……可那个男人无法保护你呀,阿潮。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或许能给你一时的安稳,但像你这样的女孩,他是抓不住的。 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不会幸福。 黎潮周身的空气和其他人不一样。 只有他这么觉得吗?只有他觉得黎潮从头到脚、都像是海水深处瓷白的女神像吗?她崩溃的样子像烧毁的纸质脆壳下璀璨的琉璃。她被压垮时很可爱。哭起来非常可爱。安抚他时有意让他痛苦的抽离使人着迷;羞辱他时冰冷的恶意也像恩赐。她认为他是漂浮的吗?但她才是越升越高的那个人。他只是… …想抓住她。 …… …… 下班时间,她还没有回。 最近她开始不回家了。 她是不是厌倦他了?她有点喜新厌旧。还是真像她说的,他缠得太紧,惹人讨厌?但他已经允许她夜不归宿。…也不能天天不回家吧。她想跟男人找刺激,沈曜辰不行吗?各方面都很合适。 …… 地图上蓝色光点越来越远。 …… 电话拨通,他语调轻柔,声气平和。 “在公司吗?…备车,今晚去浔州。” 第94章 第 94 章 08 是什么行程呢?两个月前就一直往这边跑。应该有重要的工作吧。 拨通电话的时候,脑袋里散漫的念头是,如果他已经离开,就当没有缘分,回叶青身边。 但他真的还在上海。 纯黑色、流线型车身,与他形象不太符合的雅致的车辆,半小时后开到湖边。前排司机是脸熟的杨师傅,后排坐着某位青年企业家。 不是能长期停车的地方。没有人给你开车门。 你自己挑位置坐。 后排车座宽敞。左右车门夹着一段长距离。他坐在驾驶座身后。似乎领导都喜欢坐这里。坐在领导身侧,挺直半个下午的腰身终于软下。困意忽而涨潮。你倾靠在他的肩上,握住他的手。 “…怎么这么慢?”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黑发挟着湖畔湿气,打着旋儿散落。 向来话多又讨厌的大老板、一时间半句话也应不出来,竟生生哑住了。 他的手宽厚而粗糙,掌根的茧和伤痕压得皮肤刺痒。指尖嵌入、十指相扣,指根的缝隙都要被撑大似的,磨得微微发痛。 烫的。干燥的。粗野的。兽一般原始的。 微妙的不契合感。 司机在后车将追尾前默默发动车辆。 驶出园区,他才找回声音,哑声解释:“刚要上高速,掉头过来的。” “这样呀。” 双臂兀自环绕、你温柔抱住他的手臂。 “不好意思,杨师傅。让您加班了。” 杨师傅:还有我的事? 他人到中年,经历算丰富,这场面却是第一次见;见后视镜中领导一动不动,视线放空,雕塑般任曾经友人的妻子缠绕而上,没有半点替下属解围的意思,只好谦虚道:“应该的,应该的。” 掠过大厦与江景,大团色彩模糊倒退。 席重亭极慢、极缓地吐出一口气,问:“…去哪?” 心神恍惚,半梦半醒。 你枕在男人肩窝,轻声呓语。“回家呀。” “…人在我家。” “嗯。” “去哪?” “回家呀。” “黎潮。”他声音冷下去,“去哪?别搞这一套,说清楚。” 你侧头抬眸,对他静静微笑。 “不够清楚么?席先生。” “说清楚。” 他低沉重复,交汇视线堪称冷酷。 “…你就是这点讨厌。”你垂下眼,低声说。 “是么?”他反倒笑了,骤然握紧你的手,深邃眉眼蓦地笼罩极浓郁的危险,紧盯着你问,“你不喜欢?” 他的手太大、太烫,又糙;十指相扣这么一握,不像情人甜蜜的牵手,倒像被异兽从掌根狠狠咬住。侵略感过分鲜明。你浑身一颤。这时才从藏红花恍惚的药效抽离,忽意识到自己抱住的手臂属于谁,瞬间想要逃离;而异兽更紧地、用力到使人发痛的咬住你,盯着你的眼睛,低沉重复。 “——去哪。” 你枕在他的肩头。他侧过头,视线低下。这个角度,咫尺之间、浓睫之下的钴蓝像一柄淬火的利刃。 这柄利刃划至心头,终于割破朦胧暧昧的伪装。 再倾吐的、唯有错杂混乱的漆黑雾气。 “…婚房。” 他身体前倾,侧过半身,几乎是正对着你;单掌撑在两腿之间,阴影大团笼罩而下。 审讯般逼迫的语气。 “季晓不在。” 手,是不是,离…太近了…? “…我知道呀。” 声音、比想象中还要不稳。 “你自己去?” 涣散的注意力,被过分强烈的存在感强行聚集。 并不是对他这个人排斥,但这个姿态、这种语气,这方空间,一切都传递让人脊背发麻的压迫感。身体下意识瑟缩。你缩进座椅宽敞的空间,眼眸却自低处抬起,视线相对,睫毛轻颤,幽幽反问。 “…席哥,不陪我吗?” 他说:“说清楚。” 怎么跟那个人一模一样?这两个人、不愧是朋友,连逼问的状态都很像。你避开视线,声音轻弱。 “就是那个意思呀。今晚陪我嘛。” “黎潮。”席重亭低沉地提醒,语速缓慢,“你想,我们可以去酒店。” “不要。”你固执摇头,“不然回去做什么?” “别这么对他。”被你抛弃的爱人的朋友说,“他没有对不起你过。” “…啊。”你说,“意思是不陪我吗?” 他低缓地重复。“我们可以去酒店。” 他是这么有原则的人吗? 仿佛第一次认识似的、这张脸忽然变得不一样了,你微微歪头,盯着他看。半晌,说:“那我找谁呀?席哥,你帮我挑一下吧。” 意思是人不重要,就看地方。 席重亭笑了:“你就非得在婚房刺激他是吧?” “…席哥不告诉他就好了。” “那弟妹是,”他贴在你的耳根,气音烫热,震颤的低音燎起颤栗的火,自侧颊一路烧至耳根。“…自己喜欢找刺激?” 不是的。 只是想做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把不该有的留恋斩断掉。最近总想起那个人。这样不行。 不可以藕断丝连。 要向前看。 但他的话有一种莫名的煽动力。或许他也知道这不是你的真正目的,但这么说、那些沉重的意味、就忽而被更加不堪的、低劣的涌动消解。你轻颤起来,这一次鲜明感觉到喉口干涩。 “…嗯。”你哑声承认,“觉得…会更舒服。” 背叛。 这又是一重背叛。连同分手的痛苦也变成更进一步的快乐的配料。背叛得越深,你越清晰意识到这样做是对的,你正应当离开那个人。正应当毁坏那些回忆。这行为的破坏性本身带给你一种快感。 你身体力行地证明自己确实如那个人所说。你是这样的人。你不应当拥有、怀念、感知过往的幸福。或许曾经拥有对你来说才是不幸,这让你无法接受按理来说更加美好的、光明的、前程远大的未来。 撕碎它们,然后彻底走向另一个世界?——不,你已经在这个世界。但亵渎过去仍能让你陷得更深。它本身带来一种精神上的毁灭。而□□上—— “、呜…!!” 指根粗糙、关节宽大的手指。食指和拇指张开的一侧卡在腿根。 半钳制的状态。 皮肤烫热刺人,感官全然集中。 你紧咬下唇,无可救药地意识到这是近半月来最亢奋的一次;颤抖刹那,思及此时身在何处,忽后知后觉感到羞耻,喃喃抗拒。“…别在这里。” “不是喜欢么?”他笑道,“刺激哪儿不能找?” 话里话外,居然还是坚持不去婚房的意思。 …未免太有原则了。 你好像真的才认识他,眼睛微微睁大,看着这张光看外表就冷酷刻薄的锋利俊脸,终于感到一阵匪夷所思的震惊,这股震惊一瞬间甚至压过了那份飘忽不定的无聊。暧昧气氛荡然无存。被情人塞给妻子的弟弟尚且没有让你如此震惊,两个月来你第一次忍不住吐槽。 “——席哥你看起来不像这么好的人啊!” “弟妹看人挺准。”他客观道。 不愧是他,说话还是那么讨厌。你忍不住提高声音:“那我特意回去干嘛呀!” “就当回去看看。” 他也笑了,这一次不是意味危险的笑,而变成你们之间熟悉的、过往三年偶尔对视的轻松意味。 “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结果变成吃饭了吗…! 是天玺壹号的中西双厨超大厨房不能用还是上海买不到家常菜食材?你明天还要上班的。有什么必要跑到临市吃一顿饭?没力气生气了。可这个人—— 实在太烦人了!!你用力甩开他的手臂,连续捶他按在腿根的那只手,生生把他捶得无处借力,只能按着座椅边缘保持平衡。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没眼色对着你。怎么还不坐回去?看不出你烦他吗? 你冷冰冰地瞪住咫尺间的蓝眼睛。 结果越是瞪他,他反倒越高兴似的,对视几秒,竟绷不住气氛,蓦地低头笑出了声。 他一笑比说话还让人生气。 你胸膛起伏,用力推他,结结实实捶了他三拳。这一回青年企业家没反抗,半推半就被你压回座位,唇角的笑却压不住似的高扬起来。 “怎么,黎小姐现在日子过得好,吃不来平民家常菜了?” “席重亭,你嘴里能说出一句好话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好,好。” 年长者抬手揉你的头发,动作很不讲究,精心打理的头发瞬间变得乱糟糟。你很不高兴,扯下他的手重重咬上去,他面不改色,任你咬下足以留痕的两排牙印,还是笑。 此情此景,恍惚又与黏滞而炎热的某个瞬间重叠,连舌尖微痛的触感都相似。力道渐渐减弱,你慢慢怔住,抬眼望去。那个人最好的朋友、和他一样,始终注视着你。 不同点或许在于他眸中总是含着半是沉重的笑。或许在于他眼里那一星暗蓝。或许在于异域风情的眉眼。 其实哪里都不一样。 可、… 年长者单手揽住你按在肩头,低音叹息般温柔。 “睡吧,到了我叫你。” …… …… 后视镜里黎小姐很快睡着了。 先是靠在领导肩头,靠着靠着,歪倒下去,蜷缩枕上腿根,抱住了正抚过发顶的大手。 空气默然沉寂。 行事向来不择手段的商人垂首望去,面上少见的纯粹笑意如风止后湖面的涟漪,无声无息消失。 他凝望着腿上近得能够轻易采撷,从未如此接近、也不该这样近的对象,喉结滚动,呼吸不畅似的,粗暴扯开了暗色领带。 无论穿多少次,他都不习惯西装。 …… 车辆停在小区楼下。 天色将黑,停车场位置寥寥。业主专属车位停着作为礼物馈赠的熟悉车辆,窗外一晃而过。 一路宛如空气的司机默默等待领导指示。 “你先回去。” 他扶起睡得正沉的业主,视线垂落,目不转睛,声气极低地吩咐。 “…明早不用接我。” 第95章 第 95 章 09 「我记得你最近是危险期。」 傍晚霞光滟滟,酒店纱帘筛落天光。 橘黄色沙发椅,他侧倚扶手,神色漠然。 「我们来打个赌吧,黎潮。」 谢屿说。 「怀孕了就跟我回家。」 交往两年,她没有问过他的家庭。 一次也没有。 …… 他们为什么总想让人怀孕呢? 想不通。 有时候也想不通自己。 知道不应该,还总是那么做。 可能多少也想拴住自己吧。 知道他们想拴住自己。大概是、为了把飘上去的心拽下来,强迫自己沉下去,所以总是会答应。 她总被最冲动的情绪推动着做决定。 毕业后谢屿一共约她三次。 每月一次,固定时间。 像在过分手纪念日,细想起来有些可笑。 没有做措施。 想想也挺神奇的。谈恋爱的时候每一次都有好好做措施,分手之后反倒不做了。 …… …… 家里有一大箱计生用品。 感觉很傻。这种东西也要买囤货装吗?合法夫妻,说起来也是该要孩子的年纪。 季晓为什么从来不跟你说想要小孩呢? 明明也很想要的。本子上写了好多名字。 他不说你都不知道。 早知道他想要,你就不说不想生了。问起来态度那么轻描淡写,甚至主动说没做好准备就别要。你还以为他讨厌小孩呢。 明明就很想要的。 他不知道吗?拴住女孩最好最方便的办法就是让她怀孕。一个必须共同抚养的新生命会像上了锁的纽带把父母双方的关系牢牢固定。这种说法比比皆是。关系不好的夫妻要孩子缓和关系,即将分手的情侣意外怀孕反而结婚,还有最极端的案例,怀孕的受害者被传统思想裹挟,不得不嫁给强尖犯。 孕育生命是唯独女性拥有的高尚权力。 实际生活中,女孩子因为子宫获得的似乎更多是痛苦。月经。紊乱的激素。探索期对可能存在的后果的畏惧。怀胎十月,身体被新生命寄生,挤压挪位的器官。孕反。产后抑郁。据说比生育更痛的漫长溢乳期。 你畏惧它。 也不仅仅是畏惧生育本身。 还有对承担一个新生命,亲手塑造、培育、养大一个同类幼崽的责任感的不安。 …太沉重了。 哪怕是季晓。哪怕和季晓这样的人一起,这也是格外沉重、格外令你畏惧,迫切想要逃避的重担。对于你们组成的这个普通的家庭,生育是一个会给生活带来本质变化的可怕的抉择。 之前提起这件事,季晓的答案是温和的「老婆没有做好准备就先不考虑了」。 他知道你没有做好准备。 你何止是没有做好准备? 你简直迫不及待想要逃避。 太沉重,太可怕了。它会给生活带来多少变化?这些变化你们能承受吗?会不会新生命伴随的琐碎日常反倒让你们的感情变糟?万一你偏偏不适合生呢?万一留下后遗症呢?你的母亲就是产后烙下病根,到现在还不能久站久坐,起身时要扶着哪里慢慢地起。万一你也一样呢?万一孩子也和你一样呢?万一。万一。想到的全部都是负面的东西。 但你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 一方面,你清楚的知道它可能带来的坏处,在权衡利弊的情况下对它极其排斥。 一方面,当男性以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把子宫当做拴住你的工具,你不会反抗。 一边是站在岸上理智的思考。 一边是沉入海底本能地下坠。 爱人像是那个拉着你的手,给你套上爱心游泳圈的业余救生员。他的好更凸显出你的不正常。 生活很幸福。 所以不想要孩子打破这种稳定的幸福。 生活很幸福。 所以无意识追逐刺激感受低劣的快乐。 他对你最好。你对他最坏。 但你是爱他的。 好矛盾。连自己都想不通。 跟没说过话、没有任何感情的有钱人结婚生子,也可以吧,不排斥。决定很轻易就做下了。 反倒是跟彼此真心相爱的丈夫,犹犹豫豫,瞻前顾后,到最后也没有要。 如果他当初、更不负责任一点,现在的一切,应该都不会发生吧。 …… 你性格恶劣,喜欢逃避,还不安分,不是适合结婚的人。 你知道,季晓也知道。 本来就是。你们是怎么熟起来的?半夜三更,你妆容精致、烂醉如泥,开门摔进出租屋客厅;踉跄着撑着沙发往上爬,没等他扶就冲进卫生间,抱住马桶吐掉晚餐。 …那天晚上,递给你那杯温水之前,你引诱了他。 本来你就是那根弦很松的人。 是符合标准的对象。脸长得帅,身材也好,感觉蛮有力气的。那时候已经…有一两年没碰过男人了吧?难得气氛合适,借着酒劲立刻就邀请了。 隐晦的。麻烦他把你扶进房间。之类的。 之后确实把你扶进房间了。 就只是扶进了房间。 照顾你,递给你一杯水,帮你把被子盖好,说「不舒服给我发消息,早点休息」,便很快关门离开。 当时还以为被讨厌了。也能理解。毕竟你表现得太随便了,又是从酒吧回去的,像是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女孩子。季晓这种阳光向上的男生不想跟你有牵扯很正常。 结果第二天突然给你做饭。 ……很长一段时间,都在困惑他到底喜不喜欢你。如果喜欢,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如果不喜欢,为什么对你那么好?还是说他对谁都这么好?想到这里,心里又会有一点刺痛。继而渐渐意识到,你喜欢上他了。 你是谈过恋爱的。 但你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 想到「他可能会对其他女孩子这样」,胸口就闷闷的。 谢屿非常受欢迎,但和他在一起,你从没有在意过他身边的女孩子;贺禄康呢,性格比较闷,几乎不跟女孩子讲话;至于叶青…连名字都是七年后才知道的,和他有接触的时候就知道不缺其他对象。 因为你自己就「不缺其他对象」。 你们这类人,彼此之间是有微妙的雷达的。 …你曾经,对「爱」这种情感也感到畏惧。 爱也是沉重的。 爱伴随着期待。而期待需要执行。爱带来许多不得不完成的任务。别人对你的爱很沉重。你对别人的爱也一样。 对季晓产生期待的那一刻,你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不一样」。 ……但他很轻盈。 他的爱也很轻盈。 是有重量的,脚踏实地的。 也是温柔的,毫无压力的。 你曾经很喜欢这种轻盈的、有分寸的,不越雷池、恪守底线,即便到了婚后,也留下充分的空间,绝不让人感到半分压力的,健全的「爱」。 曾经多喜欢。 …现在就多憎恨。 …… 他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你不正常吗? 他不知道、对你这样的人——就应该—— 就应该——…… …… 可能席重亭说得对。 …… …… 一片漆黑。 床。羽绒被。天花板。模糊的灯的轮廓。浅淡的柠檬香。 在哪呢?谁家?会所?酒店?不是卧室… 朦朦胧胧的思绪与画面。交错着。 啊…是家。 这张床、一个人睡,是这种感觉啊。 前几天还睡在这里吗?有他的味道。现在住哪里呢?…对了,在朋友家住。 …钱不够花吗? 是想凑到两千万的,但当时没有那么多钱。其实把前七年的存款也一并打过去了。房子的折现款,比购入时溢出了40%。想给更多,但律师委婉建议不要这么做,你只好听专业人士的。 本来想一次性付清,但律师强烈反对在离婚证明正式下发之前打款。 加上手上确实没钱了。 才决定分期付。 现在是冷静期阶段。从北欧旅游回来刚好到三十天,双方一起去民政局确认,就彻底结束。正赶上周末,计划是9月第一个工作日去。刚好叶青每个月1号给你打钱。 你几乎不花钱。衣食住行都有人安排。出门刷信用卡,账单也是发到金主那里。 所以也不是为了补偿。 是真心觉得,比起你,他更需要钱。 …你知道这对他来说是羞辱。 所以或许。…或许,也有一点,想要激怒他的意思。 那段时间,应该和沈先生也熟悉起来了。要不要让他陪你去领离婚证呢? 漫不经心的思考。 是出于无聊吗?所以想折磨他。还是有其它原因呢?想不清。清醒时的念头是「要让他死心」。…是吗?应该是吧。确实在做一刀两断的事。应该是的。 ……起床吧,有点饿了。 冰箱里还有食材吗?不知道晚上吃什么… 走路有点摇晃。沈先生办公室的藏红花非常管用。你这辈子没睡这么沉过,一觉醒来,外面天都黑透了。 客厅灯是关的。窗帘闭合,电饭煲亮着黄灯。锅里隐约传来香气。原来放在锅里保温呀。他自己吃过了吗?游离地这么想着,视线转过一道圈,想着要去客房叫他,便忽而望见一对儿暗暗的光。 第一时间还以为是那个人。 “…吓我一跳。”你说,“怎么在这儿坐着?还不开灯。你吃饭了吗?” “等你呢。”席重亭起身开灯,走到你身后取菜摆桌。“鼻子挺灵,刚做好你就醒了。” “我以为做好很久了呢。” 你拿出碗筷,打开电饭煲盛饭。好久没吃家常菜,连盛饭这个动作都有点陌生。桌上电子时钟显示21:37…。应该确实做好很久了。 “喊超市送的食材。送上来花了一会时间。” “哦…有三杯鸡耶,我喜欢。” “你上次说好吃。” “诶,我都忘记了。哇这个好好吃!” “那就多吃点。”他说了一句很老派的话,“下巴都尖了。” “瘦一点好看。女明星都很瘦的。” “黎小姐想进娱乐圈了?” “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拍到嘛。” 空气稍微安静了。你接着说。 “…总之就是进行一下形象管理。” “你不管理也好看。”他说,“太瘦不健康。” “我有好好吃饭的。” “中午吃的什么?” “忘记了。” “?” “好像是鱼吧,汤蛮鲜的。做得吃不出食材。” “不是不爱喝吗,没味道的汤。” “有吗?” “之前做过,你没喝几口。” 有吗?没印象了。 这顿饭比中午吃得多些。刚好两人份。你吃不完的部分被对面人吃掉,粒米不剩。 饭后他收拾碗筷刷碗,你留在桌边擦桌子。擦过桌子回主卧洗漱,主要是卸妆。这时你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工作服,头发睡得乱糟糟。 盥洗室灯光明亮。常用的生活用品,抽纸、洗脸巾、一次性擦布都是满满当当的新开包装,精神饱满要迎接谁回家似的状态。垃圾桶套猫咪图案垃圾袋。主卧衣柜并排挂一大一小两套可爱小黄鸭睡衣。你穿上小的那套。客厅里厨房已经恢复原状。打开冰箱,常喝的酸奶摆成一左一右错开,摆成爱心形状。 转头望去,那个人的朋友坐在沙发,脚边堆着厨余垃圾,掌心折叠屏展开,神色冷肃,似乎在处理工作;注意到你,随手拎起垃圾,一面对你颔首,一面整理行装,礼貌辞行。 “我先回去了,早点休息。” 他打领带的动作很熟练。 这么说,刚刚两个人都是以超级职场精英皮肤在吃家常菜。 …总之先送客吧。 冰箱在开放式厨房内侧,玄关要绕过L型拐角。可能太久没回家,一时间感统失调,本应擦身而过的轨迹变成直直撞上桌角——肌肤刹那下陷,尖锐蓦然袭来。…好痛…!!生理泪水瞬间滚落,你发出狼狈的喘息,下意识就要蹲下——L型拐角,面前就是撞到腰的瓷砖。 男人终于看不下去,迈步拉近,隔厨台按住你的额头往后重重一推,你重心不稳,一个踉跄就要摔在地上;他两步跨进,单手攥住你的手臂上提,抬腿膝盖顶住后腰,生生把你从地上拽起来,自身后牢牢抵至桌前。 能理解是怕你撞到头摔倒,但动作太粗野了,他块头又大,视觉上像被按住施暴。 身体向前倾倒,大臂紧紧贴在凉台,几乎是被他卡在L型折角;你发出半声吃痛的低喘,疼得眼泪直掉,一时间说不出话,只得含泪回头,循着压在身侧桌台的健硕手臂,泪眼朦胧地望去一眼。 ——就这一眼。 …… 朋友的家,开放式厨房,L型拐角。 客厅旁,身后是窗,头顶是光。角落是他。 他一向明白世事无常。 这一方正对玄关的折角厨房,容纳太多令人止不住微笑的回忆,笑容多得仿佛在这度过一生,仿佛必将度过一生;然而美好的总是易碎,总被摧毁,那些幸福得仅凭旁观就能感知快乐的日子,总是无征兆地如风一般在几近天灾的激变中席卷流转,一去不复返。从新婚用到分崩离析,细数起来,时光竟未及五年。 席重亭一向明白世事无常。 发生在这里的那些金光洒落的温馨画面,他无数次见证,无数次忍耐,无数次置身事外、强行抽离,选择原则、选择尊重、选择旁观。他单是为道义而忍耐吗?他其实发自内心地希望他们幸福。 他发自内心地希望黎潮和季晓幸福。 ——但既然他们已经走到这一步。 既然那些复杂的、沉重的、令人艳羡、令人微笑、令人厌憎、令人想要捧在掌心又想要肆意撕毁的,一切已经先于所有人意愿地跌碎成满地狼藉。那么无数次见证、无数次忍耐、无数次置身事外的这场光焰燃烧,金光璀璨的家庭影片;那个反复狼狈撞上同一方直角,又倔、又轴、不会拐弯还偏偏犯傻的冷淡而笨拙的女主角——这一次,把她从一片狼藉中扶起、被她当做树干攀附依赖的—— ……凭什么不能是他? …… …… 暖光与庞大阴影的间隙,米黄色瓷砖凉得使人打颤。他眼里的是比**更加浓重的东西。是因为痛吗?沿下睫滚落的泪水比任何时间都要滚烫,都要真实。是因为痛吧。嘴唇颤得讲不出话,声带堵住了,视野在泪光中模糊。 其实他们的脸一点都不像,性格根本两样,处事方式截然不同,即便有那么多、那么多无可救药的重叠的既视感,他们终究是两个人。上一次他是带着任务,要你和朋友和好,湖畔的吻尚有一些发泄式的**,尚在安全的范畴,这一次呢?这一次不一样。 你们都知道不一样。 可长久压抑在最深处的,漆黑雾气之中,更深、更深的脆壳包裹的东西,却忽而在生理性沉钝的疼痛中被回忆分崩离析的碎片彻底击碎。共同好友的脸。无数次出现在这里,无数次谈笑风生,与无数回忆链接成网,即便是最后那段彼此隐瞒的沉重的回忆,如今回忆起来也像梦境般美好。行至此时,亲手跌碎的东西早摔进泊泊流淌的河流,指尖冰透再难捞起;似乎在那些支离破碎之中,只剩他还在,只剩下年长的共同好友,作为一个始终不变的过去生活的锚点——你要的是摧毁它,可怎么事到如今,反倒在他眼里看见—— ……那么深、那么晦,浓暗之中却晃出亮来,仿佛无论什么都能承接、无论什么都不能改变,仿佛…仿佛只有他还——尚且…… …… …… 思绪重叠,画面重叠,暖光亮如熔融炽金,而这方角落唯有阴影。 家。厨房。鼻尖萦绕饱满的饭香,混杂勾芡拉丝糖汁的腻甜。墙上是小熊图案的可爱围裙,身上是小黄鸭图案的可爱睡衣,身侧冰箱嗡嗡作响,酸奶一左一右,摆成爱心形状。白天日光洒落,夜间窗帘金绿,无数个举杯共饮的日夜,无数场回忆的交点。 婚房,正对玄关,开放式厨房。三人日常的回忆的终点。最不应触碰的两人回忆的起点。 画面于折角正中交汇。 见证人西装革履,衣冠楚楚。你睡衣乱发,眼含热泪。在这极致错位的情景之中,截然不同的两人、却在彼此的眸光之中,循到一丝静默重叠的、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的。 …错误。 最不应该产生的,错误。 …… …… ——只这一眼。 折角正中错位重叠。睡衣贴合挺括西服,倒伏回首,倾身低眸。眸光交错,映出拉长的隽永时光,仿佛一场如风流逝的梦。 席重亭捏住你的下巴吻下去。 第96章 第 96 章 10 这晚天色很好。夜幕深蓝,月华流泻。沙发下陷柔软凹痕,浅金帘幕中央投落一线银华,如潮水倾洒而下;或许夜里风大,这道光时而跌在他的发顶,时而垂至你的眼前,在战栗中摇摆,仿佛一道晃动的锁链,一时竟晃得人眼花。 看不清近在咫尺的逆光面容。前襟凌乱敞开,真皮腰带下坠,与金属扣击节相撞,时而发出突兀脆响。可能因为他太高,可能因为沙发太短,可能因为倚坐的姿势,他半跪在你腿间,掌心压在脸侧靠背,结实的腰身却像审讯用刑具,将你牢牢钉在角落。感觉像被折叠起来,好像零件卡在狭窄缝隙。脊背冷热交替,眼前阵阵发黑,分不清是阴影还是月光,你抬手遮眼;手腕却一热,陷进柔软靠背。深夜客厅寂静空旷,他的声音像低颤的旧式报时钟,在规律作响的秒针击节中回荡。 “不想看我?” 太近了。 身体像夹进两堵墙,物理意义上被挤压吞噬。你睫毛轻颤,视线低垂,不敢看那张细看俊美到惊人的野性面孔,喃喃地说。 “别、…太近了。我,有点…怕,…” “怕什么?”他倾身弓腰,贴得更近,声气低哑。“疼了?” “不是、,你、太…我也不知道。” “过来。” 他低头吻你,含你的唇。可嘴唇太薄,对方不配合像割人的纸,不免哑声指导。“张嘴,不是很会吗?像上次一样。” “…上次不一样。” “快点。”他低声催促,“伸出来。” 月光下他的脸像旧电影里的军阀反派,出身不大好、面容锋利冷酷,偏偏长得极俊那类;…之前也有意识到,但从未像此刻看得这么清楚,感受得这么…入微。你睫毛低垂,微微仰脸,慢慢张开唇齿,对他吐出一点畏缩的舌尖。这一点湿润未及接触空调流动的凉,先被炽热裹进吞下。 更近了。真的要被吞下了。皮带扣发出错落脆响,被细微水声覆盖。他相貌浓重冷峻,连唇线都棱角分明,偏偏嘴唇本身是饱满的,触感几近柔软。侧过脸的角度,鼻梁贴得很近。高挺的锋利弧度。斜掠阴影中深锐的视线、像要把你从头到脚刻进眼底。灼热发烫。这是○吗?还是更危险的什么?分不清,两者结合在一起。与想象中悬浮轻快的体验截然不同。以为不喜欢,脸颊却烧热,心脏越跳越重。 罪恶感。更加罪恶的是罪恶感是稀薄的。 此刻更能感知到他本身。 漫长的吻紧接着短暂失神,回过神腿根冰凉,衬衫衣摆大片浸湿。对方低笑说出半句露骨的秽语,本意或许是夸赞,但语调和内容都像羞辱。 你抗拒。“喂。” “嗳,领导您说。” “弄脏了怎么办。” “我洗。” “沙发套不好洗的。” “领导还会洗衣服?” 被发现了。最近衣服都是阿姨在洗,连扔进洗衣机这个动作都不需要自己做。做饭、洗衣服、扫地换床单,这些日常都被专业人员包揽。这么一想,可能总觉得无聊也有这些原因吧。没有玩游戏的心情,在家没事做,没有人陪的话,休息的时间空荡荡的。很空虚。 叶青愿意陪你。但你不喜欢和他聊天。在家几乎没有日常交流,在公司反倒多些。在家…想说从早做到晚,不过两个人都没有那么多精力。大多数时间还是在影视厅看电影看书之类的,偶尔一起喝一杯酒。气氛不算讨厌。但仍然少了些什么。 “等、!” 突然间的刺激。你仓促地弓起腰、支着肘用力推他的头,“别、咬!手拿开…” “怎么?”年长者头都不抬,百忙之中抽出空,单手将你重重压回去,声气含糊,有点危险的意味。“黎小姐想的那个人不这么干?” “…他弄得轻一点。” “哦。”他说。“这样吗?” “…喂。” “嗯?还是这样。” “——席重亭!” 你攥住他的头发扯起来,抿唇抬眼瞪他。他情不自禁笑了,扬手碰你的脸。你躲开,他还碰。反复三次,强行卡住你的下颌抵在靠背,再度俯身吻下去。 …… 你的声音越发轻哑。 “怎么办。这个真的很难洗的。” “我来处理。”他低头亲你的脸,“拆下来就好。” “垫子、” “晴天能晒干净。” “要留印的。” “用吹风机就行。”他捏你的脸,半是逗弄的意思,声气低沉含笑,“信不信我?嗯?” 哄小孩一样。你偏头躲他。躲不开。本来就在缝隙,他掌心扣在腰身,单手捧你的脸,距离极近地抵着你;肩宽体健的身材,这么一压,感觉半边腰都贴在角落。简直像被笼子罩住了。 …有点瑟缩。难以遏制的畏惧,生存本能尖锐预警。像被大型犬科动物按在地上把玩。超越情趣意味,物理意义的「掌控」。 他发现了,叹气似的。“又怕我了?” “…太近了。” “好。转过去试试。” 说是转过去,靠背太高不好发力,实际是转过一道直角,肘弯撑在扶手,脸颊正对窗隙投落的月光。天色越暗,这道柔白流泻的银练就越亮。沙发到落地窗隔着两三米,高处悬挂的电子晾衣杆收起来,空荡荡的一片。衣服平常不会晾在这里,大多晾在主卧窗外。只有沙发套和床单这种大件会晾在客厅。 又在胡思乱想了。对方用一个有点粗暴的动作唤醒你。这个姿势更加兽性,他也放得开些,腰身掌心烫热,冰凉皮带扣拍打大腿。仍然有点审讯的意味。小黄鸭睡裤连同里衣从沙发一角滑落下去。他的手沿着发顶到后颈来回摸索数回,忽轻忽重的力道,弄得后颈发痒。这是做什么?你撑起身子,困惑地回头看他。 这一次离得远些,位置更高、接触面更小,月光中高处的身影越发像影视剧的反派军阀。他的衣服几乎没有脱。正装太难脱了,两个人都很动情,当下就开始了。最开始你忍不住哭了,不是抗拒的眼泪,但不知怎地就是停不下来。一次结束,换到这边才没再掉眼泪。…感觉这幅画面可以去拍定制西装宣传片。 “笑什么?”他的掌心卡住你的咽喉。是为了对视,但依然带来强烈的侵略性。好在拉开的距离让它变得不那么可怕,因此你还是微笑的。 “这样看很帅。很适合西装呀。” “也就看起来好看。”他笑一下,听不出情绪。你问,“怎么了?一直在脑袋后面,来来回回的。” 席重亭停了一下,就那么低头看着你,轮廓深邃的面孔自带阴影。你隐约看出一点克制的压抑。片刻,听见他的声音。 “有安全词吗。” 你的眼睛睁大了。 “什么?” “有没有。”他简短地问。 “没定过这个。” “好。”他说,“待会受不了叫我名字。” “等一下。”你截停他,“要做什么,不许○○,那样真的洗不干净了。” “○○?”席重亭听笑了,“黎潮,你玩这种东西不定安全词?” “…情况比较复杂。” “行。”你不说,他也不问,冷静道,“准备好了告诉我。” 其实只要不搞到见血一般你不会喊停。但他既然这么说,你还是慢慢吐出一口气。 “准备好了。” 话音落下,手腕陷入刺热。上身强行扯离扶手,瞬间抬起向后倾倒,身后手臂横弯绕颈,向后重重一压。下一秒你仰面陷进他的怀里,长发散落肩头,上身布料摩擦,大腿肌肤紧贴。典型的猎物被捕获的姿势。肌肉记忆带来奇异的既视感。这不是那天——意识到的刹那,对方毫不留情——! 月光银白,思绪陡然截断。 模糊回忆在宛如捕猎、进食、吞咽的动作中错乱重叠,愈发过激;一时间仿佛,仿佛闪过那日温馨房间中雪白的光焰,仿佛又看见晃动的银白锁链。而蜿蜒月光沿坏掉的容器不断渗漏而下。 颤栗伴随极乐,脊背激越流窜。 这一次失神拉长得比以往数次更久。 漫长失语之中,身后人钳制你的咽喉,侧首低头,似笑非笑的声音仍像低颤的旧式报时钟。 “领导,我记不清,您教教我。——他上次是这么弄的吗?听说后来是按在床上,什么姿势?” ——这个、混蛋…!!! …… …… 深夜,地上停车场一片寂静。 车窗降下,他在看后视镜。 后排纯黑色豪车。司机离开许久,车主尚在副驾。月华如水,银晖朦胧铺陈。镜中唯有模糊的淡影。看不清在做什么。一动不动。若非偶尔看向手机屏幕亮起的光,车内一时仿佛无人。 这就是她喜欢的人。 现在他们在停车场。 她和那个人在楼上。 似乎是一个绝佳时机。 他心平气和地思考。 席重亭固然是狗,这男人更是该死。 她爱玩,没玩够,喜欢玩,怎么都好;他知道她心里是有他的,因而感到愧疚,因而想要补偿。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引诱,她不会想到离婚;如果不是这个男人耍手段,她不会和他分开。 要是个干干净净的也就算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有妻有子的纨绔。一圈人五毒俱全。 他想不通黎潮为什么喜欢这种男人。真像她说的被○爽了离不开吗?旁观来看仿佛是这样,两个男人都非常娴熟,她沉溺其中,难以自拔。 但他知道她曾经不是这样。 或者因为对方有钱吗?旁观来看或许是这样。两个男人都非常有钱,她挥金如土,满身珠翠。 她确实喜欢钱,想要财务自由,想要提早退休。他知道。她总说。但如果她真的这么喜欢钱。——打进他卡里的那些又是什么? 那个巨款不像是几分之几,像是1。 100%。 像是一个悖论。 如果她因为爱钱而爱那男人,那她不会把这笔钱全部给他。她把收入全部给他,证明她爱的不是钱。 他不是很能搞清她的想法。 事到如今他依然想不通那天她为什么拉住他在天台。 确实很爽,后半程从腰椎到天灵盖都是酥的,提离婚之前就没有一次搞得那么狂热。过程中他以为她是有苦衷的,包括事后也这么想,但这种念头也渐渐被这一个月对方接二连三的有意为之磨灭了。 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今晚。 她,和他的朋友,在他们的婚房,待到晚上… 他看一眼时钟。 凌晨。 凌晨一点。 可能她是有苦衷的。可能那男人用了她不能反抗的手段。可能她还对他有感情。 但显然她对他的感情已经不是能用「爱」形容的东西。现在她对待他的行为本质是折磨。如果这一系列行为因为有感情,那么她对他的感情一定是扭曲的。如果这一系列行为因为没有感情…… ……会吗? 黎潮会对他没有感情吗? 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搞不懂她。可能他对于她来说确实有点无聊吧,她可能是腻了。也很常见。最近经常刷到这种文字,说断崖式分手本质上就是腻了、烦了、不爱了之类的。最开始那段时间他想不通,去找网上的情感导师咨询,导师说对方这就是典型的喜新厌旧嫌贫爱富,不是腻烦也不是不爱,就单纯他条件没有别人好,被比下去当做废弃用品甩掉了。应该趁早放下解脱。他各种举例说明她不是那样的人,举例到最后导师把钱退给他,说行了哥们你开心就好。 然后他又去算命。 对,他去算命。看紫薇星盘,生辰八字,星座运势,算姻缘合盘。 结果说两人天作之合,但女方身边会有很多诱惑,不守住底线恐有七年之痒。 都没到七年。这才五年。 但他觉得从结论来说这是准的。 黎潮可能确实没有最开始那么爱他。他想她大概真的移情别恋了,毕竟她跟那两个男人相处很好,现在跟那条狗相处得也很好。如果她移情的对象是一个两个也就算了,他都打算认了——她找到真爱归宿,他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挡在她的幸福面前——但是三个。 ——三个。 三个。 三。个。 所以就他不行,是吗? 她要真说就他不行,他也是认的。她要追求幸福,怎么样他都认。 但她还要把他当做背景板反反复复、有意为之的凌虐鞭挞。 出轨。戴钻戒。和第三者共事同居。提离婚。不理他。不见面。拒绝沟通。在他面前和男人牵手恩爱。派律师拿大额金钱和女方净身出户的离婚协议凌辱他。和他最好的朋友去婚房找刺激。 与此同时同意离婚要质问他为什么不找她,要拉住他,要留他,要纠缠得格外激情四射爱情满溢,要对他哭、情绪崩溃、要他慢一点,含着泪深深吻他。要把卡上的大额金钱有零有整的转给他。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干。什。么。 这里面至少有30%不是被强迫的吧?怎么强迫?是说后边那个在车里发呆坐着等的小白脸「强迫」她大老远跑到「婚房」和离婚冷静期中的丈夫「最好的朋友」上床吗? ……想不通。想不通。不过算了。他想无论如何她对他也并非没有感情,大概她腻烦夫妻生活之后喜欢看他被刺激吧。那个阶层的人就是喜欢把人当玩具。或许她是学到了精髓。看来她适应得确实不错。 那也很好。 因为她的目的达成了。看来她会很满意。如果她觉得有趣,愿意放过他,他会很高兴。如果她不放过他,那么他会让她更满意。这样他也会很高兴。 季晓从没有一天像现在这么冷静。 夜里太安静了,还是有点声音合适。他决定下车先把那个男人修理掉。 第97章 第 97 章 11 深夜,地上停车场,车内。 他在想她和沈曜辰的婚事。 在他看来这个选择皆大欢喜。也不仅仅是为拴住她或者利益捆绑。 他多少知道她对现在的处境有些道德感上的排斥。或许她认为这是「道德感」,但他认为这只是和之前让她痛苦的东西别无二致的、她为自己戴上的枷锁。 她太完美主义,难以接受自己的人生有污点,道德污点也一样。 他不认为她真在意所谓道德。 不过她在意,那他很愿意替她解决。 无名无分的给人当外室,说出去确实不好听。自然,他们身边这么做的人很多,长期关系并不少见,知情人早习以为常,说不准对她还有些尊敬。但她原本不会经历这些,有负担也很正常。既然这样不光彩,就让她结婚吧。想来作为某位友人的妻子出现,周围人再怎么也不会轻待她,即便再有流言,也是同阶层之间的恩怨,不会涉及更轻慢的猜测。 起初他没有想过沈曜辰。 这事最开始是沈初曦提的,此前他想的是向锦昀。但这人…,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债,养得起她吗?他倒是愿意养情人和她的丈夫,那样更方便;不过向锦昀恶习虽多,也不是只出不进,主业收入颇丰,只是爱挥霍钱财。这对伴侣算是好事,毕竟买的东西大多是她享用。他知道自己的朋友不会薄待她,仍然对某人放浪形骸的习性感到本能的排斥。或许也有一些隐隐的恶意:毕竟向锦昀用不着继承家业,有钱有闲,自小玩到大,从事的是个人喜欢的行业,还有家族支持;即便数次把自己玩到生死险境,本质仍是他们之中最自由的。 再说艺人工作全国各地一待就是几个月,她去探班多累?他多少嫌弃,态度并不非常支持,对方提了数次,都模棱两可地糊弄。都是人精,谁不知道他的意思?其实对方第一次就明白他不满意,但那时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既能让她有名分,又能让她留在身边,还能给她优渥生活地位,且是圈子里的男人——这么苛刻的条件,他从哪找?放眼望去,没有一个好东西,更重要的是都不会允许她婚后同朋友交往。即便他和向锦昀都是不愿意的。可谁叫他离不成,向又偏偏欠他一大笔钱?当时他想或许只能这样,不能指望更合适的对象从天上掉下来。 ——结果崇辉年中董事会开完,这个圈子里硕果仅存的好东西就这么从天上掉下来。 仔细一看,沈曜辰和她前夫还有几分相似。 家室、学业、工作、能力、性格、相貌。样样都是顶级。甚至还干净,专情,不爱玩。 他真以挑未来伴侣的眼光在给黎潮挑对象。她要是不愿意,他还要斟酌一下,但刚巧她最近爱玩起来。 跟谁玩不是一样? 这个还不会管她在外的事。 …她身边的人,他都很看不顺眼。他非常、非常讨厌那些男人。他有时想把她锁起来。但她。即便是,从他身上走下,黑发打湿淋漓、面颊绯红、微微喘息的样子,也非常…美丽。 她知道这会让他痛苦,仍然去做。她发泄时的一部分目的是让他痛苦。她始终想着他。她心里有他。 这也让他感到一点似梦非梦的满足。 她发现了吗?她… ……叶青在出神。 他没有太思考她现在的情况。这是可以轻易想见的。只是不确定对象是谁。席重亭吗?那男人虽是泥堆里爬出来的腌臜货色,作为结婚对象差得多,玩一玩却还勉强够格。 也或许是她前夫。不过可能性较低。她折磨人的手段几乎是天性… 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准确地说,是他漫不经心的想到凶手的时候。 ——寂夜陡然击碎巨响! 车辆接连十数下巨震!车窗刹那蜿蜒蛛网裂纹!尖锐报警划破空气!他反应数秒,才意识到有人在砸他的车。 ……这是防弹玻璃。 这人徒手把防弹玻璃砸裂了。 …… …… 他猜到可能会很难砸碎。 实际操作比他想象中更难。国内禁枪,防弹玻璃少有BR6级以上的,但BR4级也足够抵御绝大多数的人力破坏,几乎不可能凭人力砸穿。 好在他的目的也不是砸穿。 短时巨力精准连续叠加同一爆破点,数十次巨响紧接着蜿蜒蛛网裂纹。一分钟后他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该把撬棍换成钉锤,或许里面的人患有耳疾。这时车主终于降下十分之一车窗,半是厌烦的语气,冷淡开口。 “季先生。” 晟奇的太子爷关掉报警器,还算礼貌地说。 “深更半夜,您找我有事吗?…防弹玻璃换起来很麻烦,您最好有充足的理由。” “下车。”他平静命令,“或者你可以试试警察先来还是我先把玻璃砸穿。” 话至此处,觉得很有趣似的笑了,隔夜晚灰暗的车窗望向对方,同样礼貌地叫了一声: “——叶先生。” …… 叶青一向不是能用威胁拿捏的对象。何况深更半夜,车外是身形壮硕、手持凶器、极端不理智且同他有夺妻之恨的成年男性,下车无疑是投身险境,是不折不扣的不智之举。 他的第一反应几乎要说「那我们就试试吧」。 但转念他又想到黎潮。 让这男人留案底,他是再高兴不过的。但黎潮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他有意设计,害人前途无望?其实他不担心她误会,一口黑锅,背了就背了,他担心这事再让她旧情复燃。 …不如他来做这个受害者。 他思索片刻,移至驾驶位,先给陈助理发消息说明防弹玻璃事宜;这才按开副驾车门,对那男人微微一笑。 “请上车吧,季先生。…我相信您一定有要事要谈。” ——野蛮原始人的答案是冷笑一声, 巨力蓦然把他掼在地面! …… …… 凌晨两点。客卧。床。 浑身脱力。呼吸困难。嗓子里像有火在烧。 把安全词设成他的名字绝对是个错误。 后半程不知道是在喊他还是在说不行,他要停你说继续,他以为可以,你说不行。整个过程都是混乱的。到最后那两个字只起到让他更亢奋的作用,安全词变成催化剂。本末倒置,背道而驰。 你怀疑他最初的目的就是让你喊他名字。 …感觉,倒是,还不错。 夜静更阑,客卧无声。你趴在他腿上喘,他坐在床边点烟。粗支烟味道大,是你新买的冰淇淋味凉烟。银白心型打火机火苗燃起。溢散白雾夹杂奶油淡香。他两指夹烟,吐息沉沉。掌心垂下时你凑过去含住滤嘴,烟尾火烬燃烧。他似乎笑了一下,抬手很重地摸你的头,把你压回腿间。你抱着他的腰埋下脸。有点恶作剧的意思。他这次真的笑了。“又不累了?” “不行吗?”你亲他一下。 他深吸一口凉烟,掐灭在矿泉水瓶。“行。”按住你的头压下去,简短道,“来。” 就这个年纪来说体力未免太好了。 “重亭…”你轻轻叫他的名字,双臂环绕、抱住对方结实的腰身柔声求饶。“我错啦。” 席重亭又很重地摸你的头发,说:“好。” 能感觉到是真的累。话都少了。 你别的地方比较弱,唯独这种事特别有精力。叶青他们都会先用一些别的手段消耗你的体力。但他没有。…把你做到这个程度,好厉害哦。 想的话还是可以继续的。 但是确实两边都接近极限了。 心脏跳得又慢又重。呼吸缓慢,四肢下陷。仿佛血液的流速都变缓了。又热。胸口血液烧得发干。 他身上的气息冷冷的。 不是气温的冷,就是…很锋利,排斥性的。锐气。 接近后皮肤会出现本能的刺痛。 但近到一定程度,就好像,挤进属于他自己的那部分空间,锐气变成向外的。贴近他就只是贴近他。 …味道很淡。皮肤本身没有味道。就是肉。皮肤。人。动物性的气味。 “怎么了。”他压住你的脑袋。你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小幅度闻他的味道。感觉有点变态。像动物。脸红了。小声说,“没味道呀。” “嗯?” “一般来说会有吧。每个人的。味道。” “。”席重亭沉默了。 听着不像坏话,但他没听懂。描述太抽象了。很难接话。 “就是,嗯。比如我是什么味道的?” 这个他能听懂。“香的。” “不是这种。”你轻轻咬他。“说具体一点。” 大老板又沉默了,没听懂,但思考。你抬手去碰他鼻尖,把手腕贴在他脸上。 “应该有吧?味道。” 温和安静的互动。小幅度的动作。 柔声细语的。轻浅的气氛。 激情过后是半分温顺的态度。气场柔和下去。有点黏人地,像摇曳的柳枝,缠在身侧,若有若无的温度。 他听不懂。 但是他喜欢这种氛围。 心情温柔地沉静下去。无时无刻不在汹涌的对权欲的渴望和躁动,被若有若无的温暖抚慰,像水面一圈一圈散开的涟漪,慢慢消散了。 “好闻。”他低声说,嘴唇不太熟练地贴向你的手腕。 “…不是要你说这种啦…。”你有点泄气。 “嗯。”他还是摸你的头,“我词汇量少,想不出来。就是好闻。” “哦…哦。”你小声说,“…对不起。” 他好像念书很少。 记忆里每次会议都很认真在记笔记,硬皮笔记本厚厚的。是学得最认真的一个。会后会问讲师不懂的问题。在领导层其实有点格格不入。在奥瑞工作的时候,还撞见他问周教授问题。 从他创业的时间想,是刚刚念完义务教育吗?还是中途就辍学了呢。 上次,对你说「当时有难处」,语气云淡风轻的。 有点局促。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好像说错话了。好像在他面前没有感到压力的资格。一半是、唤起了迟来的歉疚感,一半是真心这么想,你低低地说。 “很不容易啊。” “过去的事了。”他难得安静,声气和缓。 “…可以问吗?” “没意思的。” “…哦。” “想问就问吧。” 气氛宁静温和。 今夜满月。月光如水流泻,铺成一层薄薄的雪纱。空气中游动着凉柔的浅淡银光。万籁俱寂,澄明的安静之中,交融眸光寂静柔和。月下人影重叠朦胧,仿佛格外温柔,仿佛在静静发光。 可能是太累了。可能是月亮太圆。 也或许这个夜晚只是一场梦。一场放任交错的梦。 “…父母,…是做什么的呢?” “普通人。”掌心慢慢交握。他说,“做点小生意。” “啊。”你说,“有家族渊源吗。” “小作坊。”声音很低,“就他俩,夫妻店。那年有单三十万的定制,量大复杂,他们借钱出货。交付后对方破产了。” “…抱歉,是因为这个,才……” “不是。”他的指尖在你掌心摩挲,动作缓慢沉重,“走背字。你学这个知道,小作坊,原材料成分不好,他俩每天早出晚归,不注意防毒。就病了。后来听说是有个工厂胶有问题。两三年工夫吧。” “…你呢?” “嗯?我当时小,没去帮忙。没事。” “父母生病的时候…” “他们互相照顾。”他笑了一下,“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呢。后来法院清算,铺面抵押拍卖,就出来自己干了。” “…十几岁?家里没有亲戚吗?” “嗯。” “具体多大嘛。” “初一。” “……” 不知道该说什么。 话题太沉重了。 想象过,但想象中的是比这个更…不知道,好像更悬浮一点。至少不是这种过分贴近现实的故事。因为几十万货款无法交付,资金链断裂,破产卖房;又因为工厂材料出问题夫妻双双生病去世,把刚上初中的孩子留在世上。 三十万。他现在有多少个三十万?你花掉了多少个三十万? 席重亭又笑了,还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刻薄的笑,重重地揉你的脑袋。“说了没意思。” 你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好难啊。” “各有各的难。”现在功成名就的青年企业家反应很稀薄,“他们赚得不少,就是命不好。” “……” 你撑起身子、从他腿上离开,坐在床边看过去。他看起来想点烟,布满疤痕的手无意识地在摸烟盒。你握住他的手,轻轻地拥住他。他的手停下了,看向你。“都过去了。不用这样。” 看起来非常平静。 “不是因为那个。”你轻声说。 “好。”他说,“你过来。” 你跨坐在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埋进他的肩头。这也是一个熟悉的、依赖着谁的姿势。他知道吗?或许不知道吧。他只是揽住你的肩。两人一起、慢动作似的仰倒下去。 凌乱床榻铺陈洒落雪白的银纱。柔凉黑发垂落在他的肩头。月光与潮水的影投落在他的面颊。 感受到的唯有相触的交融温暖。 思绪像是月光中一抹细腻的浮尘。 悬沉,游移,缠绕,交错。 寂夜悠长。眼前渐渐弥漫黑雾。 梦中谁低声叫你的名字,声音极近又极远,像天际遥遥响起的悠长时钟。浮光掠影,这夜纷乱的回忆止步于耳畔一声沉沉的低叹。 第98章 第 98 章 12 雨幕滴落浇灌,雷声隆隆作响。晨间天色阴沉,灰黑浓云厚重压抑,近在眼前。醒转伴随四肢沉重的疲乏。玻璃在雨幕中模糊。 瓢泼大雨,天在泄洪。听不见雨滴砸落的声音,只是一声又一声的液体大股泼在玻璃窗的乱柔的浇落。 又是一个暴雨天。 今年夏天,雨似乎格外多、格外重。积蓄着,积蓄着,在城市排水系统中激荡。水位不断升高。堤坝冲垮崩溃,又会出现洪涝灾害。 醒转四肢疲乏,脑袋昏昏沉沉。 依稀记得昨晚睡在客卧。梦中萦绕令人安心的味道,对方身体传递滚烫热度。记不清了。醒来窗帘金绿,柠檬淡香,浅色床单,柔软双人枕。床铺空荡无人。 意识昏昏沉沉。 阴雨天,暗暗的霾,潮热湿气缠绕发梢。 共枕数年的爱巢罩上雾蒙蒙的阴影。 薄薄的灰色的翳。 …该起床了。 人声。朦朦胧胧地。夹在雨声中。听不清晰。 ……身上黏黏糊糊。洗个澡吧。 干净整洁的盥洗室。浴霸和照明,明亮的暖色光驱散雨天的阴翳。温热水流在大雨中落下。水液蜿蜒。视线模糊。短暂的温暖。短暂的清洁。 戒指勾连湿发。羽毛尖端拉扯刺痛。 你摘掉它。解开缠绕发梢。 掌心戒指仍然明亮、美丽。水幕光下扫射一道道美丽的线。 而后顺着指尖,滑落下去。 圆环掉进哗啦落雨,融进满地雪白泡沫。 …… 昨天脱下的衣服整整齐齐放在床边。衬衫、半身裙,薄丝袜。化妆品在梳妆台。防晒、粉底、彩妆。吹干头发花了一段时间。 镜中人黑发蓬松,眸光寂凉,平视镜面,薄唇边缘涂出水红光泽,指腹轻点而上,慢慢晕开,留下了一抹模糊的红痕。 …… 雨声。风声。模糊的雨幕。蒙翳的房间。 窗帘拉开,暗光洒落。客厅,沙发,肩宽体壮的成年男性。沙发套堆在茶几边地面。他半跪在沙发前,手持吹风机处理昨晚留下的痕迹。 开放式厨房,L型折角,不近不远的距离。 脚步缓缓定停。你凝视他的背影。 “饭在锅里,你先吃饭。”他头也不抬,“他有点事要处理,待会儿回来。” 先于一切浮上唇角的,仍然是微笑。 风声嗡嗡作响。摘掉棉套的家用设施只剩一层绒绒的白布,在吹风机下震颤。 米白色棉质布套残留深色印痕。 脚边裙摆堆叠而上。地面冰凉贴合小腿,腰身侧倚低矮沙发。黑发散乱倾落,勾连细腻雪绒。你侧伏在轻颤的、宽大掌心压住的雪白的沙发垫,姿态柔顺,半枕臂弯,声气融于摇曳风雨。像是半句撒娇。 “…季晓。” “嗯。”季晓说,“去吃饭。” 从侧面,枕着臂弯,抬眼望去,他的脸像在发光。背景雾蒙蒙、雨声模糊,满屋沉闷阴翳。唯独他的身影笼在光下。你的声音、生怕惊扰了这道光似的,轻而温柔。 “你吃了吗?” “做的时候尝了一口。” “一起吃,好不好?” “不好。”他拒绝。“我收拾完就走。” 心脏刺了一下。 你慢慢眨眼,再度仔细凝视他的神色,描摹他侧脸的轮廓。原本想说什么,看着看着,从他握住吹风机的手背的青筋,到上方肌肉虬结的手臂,宽肩、喉结,亮而冷的英俊眉眼,都散发出一股格外居家、格外熟悉的陌生的魅力,这魅力忽而将你摄住了似的;让你一瞬心尖发烫,将那一句令人伤心的冷硬拒绝忘得九霄云外,满心满眼、只剩下止不住的氤氲情意。 “走?”你软软地问,“去哪儿呀。” 风声猝然截停。 他俯身拔掉电源,自顾整理电源线;你茫然地注视。他收好吹风机和插排,拎起你裙边的米黄棉布,起身走了。 视线踩空般落在窗外雨景。 这里又只剩下阴翳了。 而后客厅卫生间传来声响。什么东西倾倒的声音。咔哒的开启和闭合音;滴滴的电子音。混进暴雨的水声。…啊。在洗沙发套。把它放进洗衣机里了。然后是…然后是玄关的声音。在穿鞋。 …修理工吗。这个人是。干完活就走。 ……然后房门静静打开。湿闷热气从门外沉缓地灌进来。 寂静浸透空气。 你倾靠在雪白的、处理干净的原始状态的沙发垫,眼睫慢慢低垂,看向光亮的地面。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声响。 你没有回头。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但门是开的。 门外电梯上下运作。家中滚筒洗衣机在搅动。落地窗瓢泼大雨倾盆浇落。 家。婚房。共处数年的回忆之地。 “……” 极轻、极静的一声。 「咔哒」。 他关门走了。 …… …… …… 门内许久没有传来声音。 可能她还坐在地上。 不凉吗。裙子那么薄。 …往那一倒像幅画似的。 黑发散进臂弯,淌下沙发,像浮沉的海藻。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在漆黑的水生植物里愈发寂白,愈发晕开一种飘摇而薄淡的凉气。她就坐在地上,枕臂侧头,微微弯着眼睛对他笑。 “……” 她这次没有拦他了。 她从头到尾没有碰他一下。 或许他作为玩具也不够格。 或许她真的腻了。 …… …… 浔州,医院,晨间。暴雨滂沱。单人病房。 向锦昀叼着棒棒糖打游戏。 叶青脸色难看地照镜子。 席重亭站在门外跟护士交涉。 “视网膜和鼻骨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和软表皮肤擦裂伤。”年轻的小护士有意无意往病房里偷窥,小声说,“程度都不重,就是看起来吓人,最多一两个礼拜就好了,您放心。” “对啊,没事的叶哥。” 向锦昀隔着病房玻璃对小护士笑,偷窥被正主抓个正着,姑娘满脸通红,半句话都说不出,转头跑了;门外人回病房正好听见大明星敷衍的安慰。 “就是短时间毁容,多用点猛药一个礼拜就能好。” 护士都没敢说「毁容」。叶青脸色更难看了。 这话说得不知道是安慰还是刺人。席重亭听乐了,难掩幸灾乐祸地跟着安慰。“是,还不构成轻伤。听说叶公子家里也有医药厂在开,伤势一定好得快。” 叶青扣下镜子,平心定气,面带微笑。 “席先生,我想这里还有比轻伤更严重的刑事犯罪。既然您这么清楚,不如我们来讨论一下故意毁坏财物和寻衅滋事这两宗罪名吧。” 向锦昀笑嘻嘻搭腔:“诶,这个我知道,前几年有个同款车型,肇事司机判了六年呢。赔了…我想想,对了,不多,才二百万。” 席重亭也笑:“确实不多,不够二位请个离婚律师。” “毕竟我们很重视这桩案件,席先生。”叶青笑道,“请律师不是好事,您没这个需求,我们还要佩服呢。” “我孤家寡人,有什么可佩服?倒是听说叶公子夫妻伉俪情深,还以为您治家有方。” “本来不就是吗?席总别误会,叶哥跟嫂子关系好着呢。这律师是替朋友请的。” ……病房里三人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也不知道黎潮跟前夫现在干起来没有。 向锦昀一边打游戏,一边无差别攻击所有人,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那男的真是个人物。 进病房看见叶青第一眼他差点笑出声了。 能把叶青这张脸打成这幅尊容不容易。怎么做到的?一看就是故意按住脸往地上蹭,拳拳对准皮肉,没留半道致命伤。目的和手段都极精准:毁容。让他不能见人。 叶青对脸可太在意了。 他现在这模样——血是擦干净了,印还留着,满脸的血痕淤青,现在看着还行,明天一早起来,不知道要肿成什么样。 向锦昀越看越想笑。看着他铁青的面色,嘴角都压不住;再跟对面赖着不走的大老板对视一眼,发现两人嘴边如出一辙幸灾乐祸的弧度,一声爆笑就差那么一丁点爆发出来——好悬一块忍住了。 最开始叶青没说他被打了。 只是早上七点打电话给他,让他安排一辆车,从黎潮家楼下接人回上海。 是他从电话那头背景音听出在医院,假借安排车的名义给陈助理打电话询问细节,诈出来的具体地址。 也巧,这天就晚上有他一场戏。向锦昀对工作还算认真,平常不管戏份多少,要他上场时都是养精蓄锐,保持状态;但叶青?被打了?还进了医院?——他挂电话当场爆笑出声,当即收拾东西拎一盆酒店水果去医院「探病」。 刚上楼就看见和晟奇大少爷素有仇怨的某位白手起家大老板在走廊给病例单签字。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席重亭打的人,看对方一脸压不住的笑,意识到应该不是他,再看看当下的场景:叶青跑到浔州,在黎潮家楼下,车被砸人被打,席重亭来付钱。——立刻就联想到那位存在感薄弱但常出现在各种对话中的「前夫」。 然后他更乐了。 向锦昀非常爱凑热闹,非常爱看热闹,非常爱参与进「热闹」,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拱火犯。叶青这种平日里架子端得很稳的角色突然出事,还是不大不小、既不威胁性命、又不涉及资产,只是让对方本人非常难堪端不住这种乐子,他稍微想想就高兴坏了。 何况叶青还是被情人的前夫、在情人家楼下暴打一顿,拳拳冲着脸揍。 要不怎么说这位前夫有点东西呢?——把一个全身上下最在乎脸的人打成○○! 这张脸好全之前叶青绝不会再和黎潮见面。而由于黎潮对那男人任谁都能看出来的过分在意,他还不敢报复得太过分,只能生生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凡打的是其他地方,打得再重一点,按叶青的性子都要好好跟心上人卖一番惨,再背地里收集证据狠狠打击情敌。——可偏偏打的是脸。 黎潮最喜欢的可能就是他那张脸。 前夫哥真是个人物,专挑叶青最薄弱的地方攻击,怪不得黎潮念念不忘,锁屏里到现在还置顶两人的纪念…思及此处,他半分亢奋、利灾乐祸的心情忽然淡下去,又漫不经心地想起那个问题。 也不知道黎潮跟前夫现在搞起来没有。 最好搞起来。 那男人也是个有心机手段的。那天被他搂着老婆当面羞辱,从表情到动作都毫无波澜,冷静至极。能忍不算什么,窝囊废都能忍,但这位季先生明显不是。——有一身徒手把防弹玻璃砸裂的力气,偏偏打人冷酷精准到满脸是血接近毁容且只有「轻微伤」的,「窝囊废」? …黎潮是打定主意不让心上人蹚这一淌浑水,他倒觉得把那人一块拖下水更方便呢。 一方面,他确实爱看乐子。 另一方面,…玩到这一步,心里有个不能染指的白月光「前夫」,太狡猾了吧,姐姐? 向锦昀想白月光还是扯下来比较好。 大家都是男人,谁还不懂谁呢?这位季先生真能免俗么?他想不见得吧。 季先生只是,像忍耐外人当面与妻子亲热一样。 ——非常、非常、非常能忍而已。 他和黎潮一样期待这位前夫哥忍无可忍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