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 第1章 第一章 小夏急匆匆地赶到地方,发现那个人居然很突兀地站在广场正中间。 他手里拿着个淡蓝色的文件夹,身体站得很直。因为是背影,不知道他在注视着什么,可能是不远处正在布置的宣传站台,可能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也可能只是在发呆。但他似乎注视得很认真,背影透露出一股沉静又孤寂的劲儿。 他穿得很整洁干净,上身是件米白色的衬衫,下摆规规矩矩地扎进黑色裤子里,后腰处不算服帖,自然地拱起来一点。 单看背影,就觉得这是个身形挺拔、模样周正的青年人。 被这恬静的气质影响,一向走路带风的小夏走到近处时,也不由得慢慢放轻了脚步。 她调整了一下气息开口:“你好。” “你好。”对方转过头来跟她对视,深秋不算强烈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 好看的嘞! 小夏心里小小地“哇”了一声,她想:我们这歪瓜裂枣集合地,何德何能啊?要是真能签下这么个漂亮人,也太赚了!又想:他好像不是颜值主播,没露过脸,那可惜了。 “你是夏小姐吗?”对方开口,声音和脸一样温润柔和。 “对,我是我是。”小夏笑着说,“你怎么站广场中间啊?不嫌日头晒吗?” “还好,今天太阳不烈。我怕您找过来时看不见我。”对方看上去温润又聪慧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带着点憨厚的实在,“这儿的布局实在太绕了,跟走迷宫似的,还麻烦您特意跑一趟接我,真是过意不去。” “那应该是我跟你说不好意思,我们正换办公室,现在办公的地方说不出个具体名字,才害你绕了这么多弯路。来吧,我带你到办公区去。我们邢总正在开会,可能需要你等一会儿。”小夏转身领着对方往前走,边避重就轻地说,“哈哈,这里毕竟是个直播城嘛,地形和人员就是很复杂的。其实,我们不止一个办公区,就是太分散了。我们家在这片儿有好几个直播仓,还有员工宿舍呢。你应该不住宿舍吧?” 对方跟在身后,安静地听她说话,不随意插嘴,被问到问题才回答:“不住。” “我猜就是,我看过你的住址,你是本地人,还挺巧的。”小夏边说边侧脸,用余光扫过男人,“对了,你的合同好像是我们邢总全权负责的?” “嗯。” 小夏带点八卦地问:“他怎么把你谈下来的?” “……” “他从来没有签过主播,因为他不负责这一块。” 男人温润地回答:“我们之前就认识,算是……朋友。” “啊,这样啊。那他给你开的条件应该挺好的。听说你是兼职主播,这可是我们公司头一例呢!” 小夏性子活泼,一开话头就停不下来,“你和我们邢总怎么成为朋友的呀?你们俩性格也差太多了吧,感觉应该挺话不投机的。你这么安静,我们邢总……实话说,他是个表演型人格。” 小夏虽然这么说,语气里并没有对领导的轻视。她了解自家领导的脾气,这些话就算传到邢海耳朵里,邢海也不在意。 他们走的不算远,却挺绕,经过了好几条喧闹的长廊,人流量很大,让人感觉有些杂乱。 小夏脚步没停,余光再次瞥过去,男人依旧保持着那副温和恬静的样子。 干他们这行,大多数人性格都比较浮夸,这么安静的性子其实不太适合当主播。就算偶然 “小火一把”,也未必能维持住热度。 当个兼职倒也挺好。 她继续没话找话说:“你和他熟吗?” “还行。”男人的回答依旧简短,惜字如金。 “那你应该见识过他‘神叨叨’的样子。”小夏压着声音说,“我们其他领导都比较高冷,开会时板着脸,平时也不怎么跟我们沟通。就只有他,和我们主播、员工混成一片。每次开会讨论直播方案,他都恨不得从椅子上起来,上蹦下跳的,比做演讲还投入。” “怎么个上蹦下跳法?”这次男人主动问了一句。 “就这么跳。”小夏比划着说,“比如聊到舞蹈主播的直播效果,他能突然从会议桌后面绕出来,打开手机放音乐,跟着节奏晃脑袋、摆胳膊,还说:‘你们看!就得这个劲儿!’” 男人笑起来说:“那一定很好玩。” 他笑起来格外好看,眉眼微弯,连带着周身的温润气场都软了几分。 小夏愣了愣,又在心里感叹了一遍:好看! 这么好的条件不当颜值主播,又不全职,实在有点可惜。要不回头还是让邢总劝劝吧。 她继续说:“对啊,所以有他在,我们这边氛围会比别的几个地方好一点。他戏瘾可重了,有时候自己还开直播,和我们‘水星’的死忠粉唠嗑呢。” “水星”是他们公司名字。普通观众不会在意主播签在哪家公司,但看直播久了的观众,就会留意这一点。渐渐的,公司也有了粉丝。 “观众挺吃他这一套的,每次直播互动量还不少。”小夏越说越起劲,“而且他长得也不赖啊,浓眉大眼的,要是不当领导,专心当主播,说不定还能成个小网红呢!” 正说着,前方突然出现一栋外形像巨大仓库的建筑。 这一整个“大仓库”应该就是公司的其中一个直播区。仓库的入口十分有科技感,左右两面墙都是巨型 LED 屏,上面循环播放着公司主播的片段:有唱跳的,有带货的,俊男美女晃得人眼晕。敞开的大门上缠绕着彩色灯带,大白天也能看到里面的灯条在闪动。 但这 “门” 毕竟是临时的,没花大价,这些科技感显得有些廉价。 “这边也有直播间,但主要的还在别的地方。”小夏随口解释了一句,领着男人往里面走。 仓库内部被透明玻璃隔成了一个个小区域。透过玻璃能看到一些隔间的情形:有的是会议室,有的是摄影棚,里面有人在调试设备,有人在对着脚本念词,忙得热火朝天。但大多数隔间用帘子挡住了视线,或许这些小小的隔间里,正有人在做直播。 走到最里面,是一间格外大的会议室,此刻里面坐了七八个人,正围着会议桌讨论着什么。 会议桌顶头坐着的,正是邢海。 小夏先快走几步,凑到会议室门口,伸脖子往里探了探头。 换做别的公司,下属这么打断会议,早就被领导瞪了,但邢海不一样,他跟下属的关系好得像哥们儿,十分和谐。 而和谐的代价就是没那么多规矩。 邢海听到动静,转头看了过来,目光先是落在小夏身上,随即就透过玻璃门,看到了她身后的男人。 他挑了挑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出来:“搁外头等会儿吧。” 也不知道是冲小夏说的,还是冲男人说的。 小夏转身,指了指会议室不远处的长座椅,带着几分歉意地对一直温润如玉的男人说:“你在这边坐会儿,可以吗?” “嗯,可以。”男人已经乖顺地走过去坐下了,他把文件夹放在一边,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背脊依然挺得笔直。 小夏又给他倒了一杯水,然后拿着个本子,进了会议室。 男人就坐在会议室的对面,这间会议室是全透明的,里面的情形能一览无余。 邢海开会确实像小夏说的那样,十分‘精彩’。他就算坐着说话也眉飞色舞,更别提时不时站起来,要么在会议室里走几步,要么张开双臂摆出夸张的‘拥抱世界’的造型,引得下面的下属们或笑或点头。 一场会议,感觉邢海一个人走了两公里的路。 会议结束,下属们陆续从会议室里涌出来。 邢海这时反而坐下去了,低头看手边的会议记录,眉头微微蹙着,倒有了点领导的样子。 小夏走到邢海身边,提醒他有人在外面等。 邢海头也没抬,手指在文件上点了点,过了几秒才转头往玻璃门外看。 他的目光与玻璃门外男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但很快收回视线,嘴上似乎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让他等会儿。” 第2章 第二章 小夏冲玻璃门外等着的男人抱歉地笑了笑,用嘴型说了句:“稍等哈。” 邢海用食指敲了敲面前的文件,抬眼看向她,显然有话要吩咐。 小夏只好收回视线,猫着腰凑过去认真听。 没等邢海开口,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裹着亮片吊带裙的女人风风火火冲进来。她裙子上的亮片在灯光下反着光,十分晃眼,烫得蓬松的头发像炸毛一样支棱着,脸上的粉底厚得像带着面具。 她熟稔地拽过旁边一把金属椅坐下,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的刺耳声响,让小夏忍不住皱了皱眉。 会议室里两人同时转头看她。 女人一开口,声音甜得发腻,还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海哥~我又出直播事故啦!” 小夏和邢海脸上都没多少惊讶。 两人对视一眼,小夏问:“什么事故?” 女人像生气的小兔子似的,双腿在桌子底下用力蹬了蹬,腮帮子鼓起来:“就是那个美颜呀,又掉了。” “哦。”小夏干笑两声,“这很正常。” “哪里正常啊?她们掉美颜也就肤色暗一点,我一掉,粉丝都在弹幕里发‘主播是不是换了个人’‘好丑呀’之类的。这美颜功能是不是针对我呀?” 邢海开了口,很不给面子地戳破问题,“是你美颜开得太狠了,反差过大。别人开美颜是微调,你是换头,当然不一样。别人掉美颜,观众都不一定能发现。你美颜一掉,跟鬼一样,吓人一跳。上回刷到你掉美颜的视频,我还研究了一下,这人是谁呢。” 女人挺胸反驳,“啊~海哥你胡说,你讨厌。才不是。我明明天生丽质,美颜只是锦上添花!” “天生丽质需要涂三层粉底?”邢海身体往椅背上一靠,双手交叉放在身上,开始一本正经地“挑刺”,“你看你这眼影,一块红一块紫的,跟个调色盘一样,还有你这口红,油光蹭亮,红得跟刚吃过孩子似的。来,你笑一下,笑一下试试,哎呦,牙齿上全是口红。要不要让小夏给你拿镜子照照?还锦上添花!” 小夏斜眼看邢海,心里直嘀咕:邢总这嘴也太毒了,再这么说下去,人家该哭了。 “我!” 女人气得攥紧拳头,裙上的亮片都跟着发抖。 邢海故意往椅子里缩了缩,双手举起来做“投降”状:“你可别激动,激动我就不跟你聊了。” 女人猛地想起自己是来求帮忙的,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重新换上娇滴滴的语气,“可是,现在有人截了我的丑照,发在我的视频评论区。每一个视频下面都有!连那天没看直播的人都看到了,他们都嘲笑我!” 邢海用拳头捂着嘴,贱兮兮地笑着,完全没跟她共情。 女人急得又跺了跺脚,扭着肩膀,甚至发出娇喘声,“海哥~你别笑了嘛!快想个办法呀!这样很劝退粉丝的,以后我就没有颜粉了。” 邢海边笑边说:“还能咋办?我现在就让技术部把你评论区关了,省得你看着闹心。” “那不行的,粉丝们会伤心的,会影响我的人气。” “所以呀。” 邢海收住笑,身体往前凑了凑,眼里闪着“坏主意”,“还不如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把丑照变成梗图。比如做个‘美颜前后对比’的表情包,往外铺。我再让公司营销账号配合发几个‘美女掉美颜前后反差盘点’之类的视频。不过,你不用跟着自嘲,有些观众就喜欢看主播的窘迫、难堪的样子。要是有人在直播间提这事儿,你也就这么扭,诶嘿,边扭边说:‘哎呀,大哥,不要再发这些东西啦~’” 说着,邢海学着女人的样子扭起来,活像是长了虱子,浑身刺挠,跟发癫似的。 旁边的小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邢海边扭,边笑着对女人说:“对吧~这不就化危机为流量了?” 女人也不自觉跟着他扭了两下,很快又停下,气呼呼地说:“我不能有美照的流量吗?别人都是靠美照吸粉,我凭啥要靠丑照?” “能有流量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呢。”邢海靠回椅子上,晃了晃二郎腿,“你不知道啊,隔壁组还特意策划过一系列‘掉特效’的事故和话题,想靠反差炒热度。可惜因为之前这样的例子太多,大众懒得关注,花了钱,连个水花也没溅起来。” 女人噘嘴嘟囔,“我可不是炒热度。” 邢海挑眉,“我知道,你没这脑子。” “讨厌。” 邢海说:“说真的,要是真有很多人关注你的丑照,我真可以给你策划一下,搞套方案,先玩梗炒热度,再营销‘反差萌’,贴个‘娇柔但真实’的标签……” 女人皱着眉,手指绕着发梢,明显有些犹豫。 邢海见状,故意拖长了调子,学着她的语气说话:“我的大美人~你要是不想搞,我也不强求,反正这流量送上门来,你不要就不要吧~” “别别别!” 女人赶紧摆手,“我……我再想想!” “时间不等人哦,就这一两天有热度。”邢海笑呵呵地说完,突然起了身,伸手抓了一把女人蓬松的头发,嘟囔着说:“哎,你这里面是不是塞东西了?” 女人赶紧捂住自己的头发,说:“别捏变形了。” “空的?怎么这么蓬松?你自己搞的吗?” “对啊,我弄了一个多小时呢。”女人瞪着邢海,但没真生气,她起身踩着高跟鞋往会议室外走,走到门口停下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等会议室的门重新关上,邢海脸上的笑还没收起来,他对小夏感慨说:“她那头发,真的好蓬松啊,怪不得我看她直播间里脸那么小。等我快秃顶的时候,得去她那儿偷一下师,蓬松以后特别显发量。” 小夏忍不住打量他的头顶,憋了半天还是问:“邢总,您掉头发吗?” “掉啊。” “看不出来,头发很多。” “哎。”邢海叹了口气,“我焦虑的时候掉得特别厉害。” 小夏心想:你有焦虑的时候吗? “年纪大了,得为秃顶做心理准备了。”邢海边说,边低头回想自己先前要吩咐小夏干什么,被花丛丛这么一打断,他都忘了。 小夏在边上提醒他,“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了,你要不要先接待他?” “啊?”邢海似乎这才想起有那么个人,转头往外看了一眼。 会议室对面的长排椅上,男人依旧坐得笔直,双手轻轻放在大腿上,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邢海收回视线,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哦,没事儿,再让他等会儿吧。” 小夏一愣,心想,这有点太不礼貌了吧? 第3章 第三章 邢海要小夏做的事情不少,两人几乎又开了个简短的小会。 小夏从会议室出来,本以为邢海这下总算有时间接待外面的温润男人,没成想刚转身,就见走廊尽头的阴影里,缓缓走过来一道干练的身影。 这人叫邓欣,算是公司的头牌主播了。但她不归邢海管,平时和这边不怎么打交道。她今天特意过来,眼底带着抹化不开的阴沉,让小夏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觉得准没好事。 邓欣走到会议室门口,高跟鞋在瓷砖地面上敲出的声响戛然而止。她声音艰涩冷硬,对会议室里的人说:“邢总,我能跟你聊一聊吗?” 小夏替她扶着门把,视线在邢海、邓欣和不远处等着邢海接见的男人之间来回转了几圈,脸上是藏不住的为难。 也不能让那位先生等太久吧? 邢海却不为难,他从文件里抬眼,扯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行啊,小邓,请进。” 邓欣面无表情地进了会议室。 小夏替她关上了门,脸上挤出个比哭还难堪的笑,对始终坐得笔直的男人说:“呃……我再给你倒点水吧?” 男人缓缓抬眼,目光扫过身侧几乎没动的水,语气平和:“不用了,还没喝,我不渴。” “那你再……再坐会儿。”小夏扯扯嘴角,没等对方回应就匆匆离开了。虽然感到抱歉,但她手头上还有一堆事情要做。 男人这一等,又是两个小时。 等小夏拿着报表回来找邢海汇报,远远就看见长椅上的男人居然还坐在走廊上。头顶苍白强烈的灯光直直地照在他身上,在他身侧投出一道和长椅连成一片的阴影。这影子从始至终,似乎一丝都没动过。 不是吧? 会议室里,邓欣和邢海似乎聊得不是很愉快,氛围有点僵。 邓欣双手抱胸,脸色铁青地坐着,已经不怎么说话了。 而邢海还保持着他那副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神情。他的声音隔着玻璃传出来,带着故意夸张的调调:“那要不这么着吧,我给你出个绝活。你整个白色的牌子挂脖子上,上面就用红笔写:我选品不严谨,对不起信任我的家人们。直播间标题直接改成:邓欣谢罪大会。这么搞,说不定人气比你之前卖货还高呢!” 邓欣声音抑制不住的颤抖:“这就是公司的态度吗?出了事只想着热度、人气,我这段时间所遭受的网暴,你们就一点都不在意?” 邢海不笑了,看着她,“先把话说清楚,你刚才不是让我以朋友的身份替你想想这事儿要怎么解决的吗?怎么现在又扯公司态度了?” “这是帮我想办法?” 邢海摊手,“我觉得是帮你啊。你现在最该考虑的不就是在你直播间买到假货的那些粉丝吗?你需要获得他们的原谅。用我这方法谢罪,虽然有点难看,但显得你很有诚意呀。你要是觉得这办法不合适,那我暂时也想不出别的辙了。没办法,能力有限,能力有限嘛。” “很好笑,真幽默!”邓欣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我之前给公司带来了这么多收益,这么多流水。我当你们的摇钱树当了这么久。现在出了事,你想到的办法就是当众羞辱我?你们真是一点情面都不想给我留。这就是人心吗?凉薄得让人恶心。” 邢海轻轻叹了口气,身体往椅背上靠了靠,“所以,你到底要我以什么身份跟你沟通,一会朋友立场,一会儿公司立场的。公司的立场,你找错人了,你得跟贺总谈。朋友的立场,sorry,我暂时真的只想到这个直播间挂牌谢罪的办法。当然,你也可以不搞牌子,但总归是要放低姿态道歉的对吧?” “只是要我道歉吗?”邓欣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像淬了毒的刀子,“你们明明是想卸磨杀驴!利用完我的价值,现在想把我扔掉,甚至还想借着我这事儿收割最后一波热度,再把流量转移到别的主播身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 “哎呦喂……”邢海突然夸张地叫了一声,身体故意大幅度动了动,像是被吓了一跳,“你怎么会这么想啊!不管怎么样,你现在还是我们公司的头牌主播,哪有傻子会把自己的摇钱树献祭了?这不是跟钱过不去吗?” “所以说,我现在还有利用价值,你们才不肯放我走?”邓欣的声音冷得像冰,“既不帮我解决网暴的问题,也不同意我解约,就这么耗着,等着我自己撑不下去?” “是你在耗着,还是公司在耗着?”邢海拿起桌上黑屏的手机,指尖随意地在屏幕上划着,语气突然沉了下来,“小邓,我们也算同事多年,虽然以前没太多交集,但我也看着你从新人一步步走到今天,知道你不容易。我是真不想看到你跟公司闹得这么僵。选品出问题,难道不是你和你团队的责任吗?公司主动提出承担大部分赔偿,你最主要的是出面道歉,这方案哪里有问题?可你偏偏不同意,那你要公司怎么帮你?你卖的东西有问题,难道不该负责吗?” 他顿了顿,眼神里多了几分嘲讽:“你非要说公司不够人性化,说自己遭受网暴时没得到安慰。这话听着是不是有点搞笑?成年人的世界,谁不是自己扛事儿?难道还要公司给你找个贴心阿姨,天天陪着你哭?” 邓欣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睁着一双犀利的眼睛,紧紧盯着邢海的脸。 邢海却突然又换上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你说,怎么偏偏这么巧?我刚听贺总提过一嘴,你前段时间在跟公司提改合同条款,要求涨分成,结果没过几天就出了这档子事。我都要怀疑,你这是故意的了。” “我故意?我故意搞我自己?”邓欣凉凉地说:“我是疯了吗?” “人有时候在巨大的利益面前,确实会生出疯狂的念头。”邢海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我们都知道,外面有MCN给你开了很高的分成,你早就想解约了。所以,你故意在选品上出问题,忍着网暴不吭声,就是想拿这事儿做文章,向外人证明‘公司不帮我,我很委屈’,等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你再把选品的锅甩给公司,跟粉丝哭诉一通,最后带着你的‘人气’风风光光地跳槽,对吧?” 他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哦,我就是这么瞎猜一下,猜得不对你也别介意啊。” 邓欣面不改色,只是声音艰涩,“我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想解约?还是没有跟外面的公司接触?”邢海突然一拍大腿,故意提高了音量,“哎呀,你看我这张嘴,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直白!弄得气氛这么僵,多不好。不说了不说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又变得漫不经心:“说真的,你的事情真轮不到我管,还是那句话,你得找贺总。我就是替那些粉丝觉得不值,你选的那些劣质产品,跟故意坑他们有什么区别?换做是我,我也得闹一闹。人家那么信任你,把你当家人,你就这么辜负他们?我还是觉得,你现在最该做的,是跟公司站在一条线上,想想怎么挽回粉丝的心,而不是整天琢磨着怎么解约跳槽。” 邓欣咬着下唇,死死盯着邢海,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邢海却毫不在意,依旧瘫在椅子上,悠闲地晃着腿,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邓欣越发窝火。 最后,邓欣猛地站起身,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往门口走去。 路过小夏身边,她朝小夏瞪了一眼,又淡淡地瞥了眼一直坐在会议室对面的陌生男人。 小夏隐约听见她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声音太低,没听清。 邢海这时也慢悠悠地起了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朝门口走来。 小夏把报表递向他,“邢总,这是你要的……”正想着要说什么,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噗嗤”一声轻笑。 是一直等在外面那位温润男人发出的。 小夏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忙不迭提醒:“邢总,人家都等了三个多小时了!” 邢海看了眼男人,“哦,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等小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邢海才转向男人,语气随意地说:“你跟我去办公室吧。” 说着也不等人,抬脚就走。 男人忙起了身,一手拿他带的文件夹,一手端着小夏倒的水,跟上邢海的脚步。 路上迎面遇到三三两两的同事,有抱着设备的摄影师,也有拿着脚本的运营,他们都热情地跟邢海打招呼。 邢海有时会停下来,跟对方说两句话。 男人始终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轻轻扫过走廊两侧贴满主播海报的墙壁,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不插话,也不打扰。 直到两人走到僻静的办公区,再遇不到往来的同事,男人才缓缓开口,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你知道我刚才笑什么吗?” 邢海没回头,“笑什么?” 男人忍着笑说:“先前那女的,走的时候,骂我了。” “骂你什么?” “骂我是狗。” 邢海终于停下脚步,皱眉回头看他,眼神里满是疑惑,“你们以前见过?她为什么骂你?” “其实是骂你。”男人再也忍不住,弯着腰笑出了声,“她骂你狗日的。” “……”邢海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随即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语地啧了一声,“无聊。” 说完懒得再搭理他,转身快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第4章 第四章 邢海的办公室,和外面直播区的热闹景象简直是两个世界。外头是大仓库用玻璃临时隔出来的一个个隔间,亮堂得晃眼,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说话声混在一起。而他这间,原是旧厂区的办公室,他嫌翻新麻烦,就这么原封不动地用着。 推开门,一股微苦的咖啡味扑面而来。 和外面的光亮相比,里头显得有些陈旧,甚至带点不拘小节的脏乱。 黑色的沙发上沾着一些已经擦不干净的油渍,实木办公桌的桌面有不少浅浅的划痕,墙皮有些发黄了,墙角处堆着一些杂物。 但这办公室也有优点,至少比那些通透的玻璃隔间隐秘,关上门,就能把喧嚣全挡在外面。 邢海刚推开办公室门,身后就传来“咔嗒”一声轻响。 男人竟急不可耐地伸手锁了门。 下一秒,温热的气息就贴了上来,一双胳膊从背后紧紧环住邢海的腰,力道大得令他身体踉跄着晃了晃。 “放开。”邢海说:“这里是办公室,随时有人过来,撞见像什么样子?” 身后的人却不说话,只把脸往他后脖颈里埋,鼻尖蹭着他衬衫领口的布料,跟只狗一样,不停地嗅来嗅去,末了还恶作剧般地用牙齿咬了咬他的皮肤。 “啧,属狗的?”邢海吃疼地皱了皱眉,又加重了语气,“放开。” 他双手一左一右抓住对方的手腕,使劲往两边扯,没料到那双手却像焊在他腰上似的,纹丝不动。 反倒因为他的挣扎,惹恼了对方。一只手小幅度,但不容拒绝地将邢海的上衣从裤子里扯了出来,作孽的手灵活地钻进他衬衫下摆,触碰到了他腰腹的皮肤。 邢海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别在这里闹。” 可那只手却没停。 “我生气了。” 手心贴着他的皮肤缓慢游移,凉凉的触感令邢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邢海停顿了几秒,语气里带上了真真切切的警告,“真的生气了。” 他这次语气很不好,身后的人总算是意识到不能再惹他了,环着腰的力道慢慢松了些。 邢海这次很轻松就把对方手臂分开,他往前跨了两步,离开了这个热切又激动、呼吸越来越粗重的怀抱。 他转身瞪了对方一眼。 男人站在原地,双臂微微张开,保持着刚才抱他的姿势。 邢海朝门口看去。 门是锁着的,门边的柜子上随意地放着男人带进来的蓝色文件夹和水杯。 “你带了个什么东西来?”邢海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走过去拿起文件夹,没留神碰到了水杯。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才没让水杯倒下去。 他把水杯安置好,翻开文件夹,刚看了一眼,就忍不住“嗤”地笑出声 。 里面哪是什么文件,就一张打印纸,上面印着个搞怪的表情包:一只眼神犀利、发型潮流的羊驼,叼着根树枝,瞪着外面看他的人。一股子挑衅又好笑的意味。 “小夏一定以为你带了什么重要文件,或者详细个人信息来跟我谈签约的事情,结果里面是这个。为了逗我一下?”邢海拿着这份表情包走到旧办公桌后面坐下,见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始终保持着被他掰开手臂的姿势,“你干什么?摆这张脸给谁看?我委屈你了?” “我没这么说。” “哦,我知道了。”邢海故意拖长了调子,“是不是刚才让你在走廊里等了三个多小时,不高兴了?” “没有。” “没有?”邢海身体往后靠到椅背上,“那你刚才咬我?不是闹脾气是什么?”他又突然笑了笑,“你本来就是要等我的呀,你得等我下班一起回去,在哪儿等不都一样?” “我真没有不高兴。”男人慢慢走过来,站在办公桌对面,平静地和他对视。 邢海看着他的脸,“那你就别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了。” 男人反问:“你哪看出来我委屈巴巴了?” 邢海没回答他,只自顾自地说:“你总不能越来越无理取闹吧?一会儿要搞直播,一会儿要跟我签约,想一出是一出。别闹了,我已经让你来玩了,我工作的地方你也参观了。你歇歇心吧。” 男人却突然说:“我还没参观。” 邢海一愣,“刚才不陪你在外面绕了一圈儿吗?还要怎么参观?就这么大个地方,之前这儿是个大仓库,现在被隔开了,当办公区用。从大门口往里望一眼,就差不多看清格局了。” 说着,他叹了口气,“估计马上就要搬办公室了,是个大工程,忙得不行……” 话说到一半,他住了口,“行吧,你要是实在想参观,我让小夏再陪你到外面绕一圈。但说好了,绕完了别再跟我闹了,直播的事也别再提了,好好回去上班,听见没?” 男人提出异议,“我要你带我参观。” “我哪有时间?”邢海皱了皱眉,把那份搞笑文件扔桌上,拿起之前小夏给的报表看起来。 “我可以等你,等到你有时间。” 邢海无奈地说:“行,那你慢慢等。我可提前告诉你,等我忙完,天肯定已经黑了。” 之后,邢海几乎没再搭理男人。 他一旦开始工作,就注意力高度集中,完全收起了那副戏谑的神情,眉眼沉沉,活脱脱就是工作狂魔上身。 而男人很识趣,没再打扰他。他默默走到那张沾着油渍的皮沙发旁,先是站在边上打量了几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显然是洁癖发作了。 沙发的皮质早已失去弹性,表面泛着一层油腻的光泽,像一张被吹鼓的气球,随时都会炸开似的,有的地方还沾着不知名的深色污渍。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找了个最干净的角落坐下,为了避免触碰更多的污渍,他并拢双腿,腰背绷直,全程几乎不怎么变换姿势。 办公室里很快只剩下邢海忙碌的声响:指尖敲击键盘的“嗒嗒”声,翻动文件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偶尔拿起手机接电话时简洁明了的指令声,还有他的皮鞋鞋底与地面蹭出来的轻响…… 他忙碌,又从容。 没多久,有人敲门。 邢海这才想起来,门是锁着的。他把看了一半的文件放在桌上,起身开门。 是小夏给他送东西过来,“邢总,这是你要的排班表。” “好。”邢海重新坐下,继续看文件,说:“那几个新人选品,你核对过了吗?” “核对过了。” 两个人交流了一会儿,小夏临走前默契地把邢海审核完毕,堆放在桌子一角的文件抱起来,往外走。 刚转身,突然扫到沙发上的男人,她脚步猛地顿了顿。 这个男人,怎么还是在等? 他似乎习惯了这样的等待,或者说是……习惯这样的陪伴。 小夏心里满是疑惑,眼神忍不住多停留了两秒,见男人没看她,才收回目光,离开了办公室。 没过几分钟,门又被敲响,这次进来的人是来询问短视频脚本问题的。 两人的交流比较冗长复杂。邢海索性拉了把椅子,让对方在他边上坐下。两人对着笔记本电脑逐句讨论,一聊就是十几分钟。 就这样,接下来几个小时,办公室的门被反复敲响。近十来拨人进进出出地来汇报工作、送文件、找邢海签字沟通…… 邢海始终保持着高效的工作节奏,偶尔还会跟下属开玩笑缓解压力。 沙发上的男人始终安静坐着,既没拿出手机,也没找别的事打发时间,当然,他也完全不觉得自己被冷落。 邢海的同事进来,他就把脸侧向窗外,等办公室再次只剩下他和邢海时,他又会把视线落回邢海身上。 他的目光很平静、很柔和,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 说实话,这气氛是有点诡异的。 但邢海习惯了。 他们俩平时一直都这么相处,他忙他的,他看他的。 第5章 第五章 男人是因为脖子有些酸才醒的,一睁开眼发现自己歪在沙发扶手上,半边脸颊贴着那片失去弹性的沙发皮质。这间办公室的灯本就老旧,暖黄色的光晕没什么力度地在天花板上晕开,昏昏沉沉地融化在整个空间里,甚至比午后更让人犯困。 他慢慢坐直身体,转动着有些僵直的脖子,余光扫过沙发另一头,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邢海居然坐在那里。 他翘着二郎腿,那双黑色皮鞋露出红色的底。他的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身体却坐得很正,正闭着眼睛在打盹。几缕细碎的头发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遮住了锐利的眉眼,连带着工作时那股凌厉的气场也柔化了不少,竟透着几分难得的温顺。 男人的心跳瞬间变得又急又重,像是有只不安分的猫被强行塞进了胸腔,在里面横冲直撞,寻找出路。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目光牢牢地黏在邢海的脸上。 邢海似有感知,眼睛不睁开,先开了口,“醒了?” “你在等我?”男人声音带着压不下去的激动。 “当然,你睡着了,我总不能把你扔在这儿吧?”邢海这才睁开眼,眼尾泛着红,显然是累极了。他看向他,“已经九点了,你知道吗?” “吃完盒饭我就困了,我睡了这么久?”邢海六点多的时候让人送了两份盒饭进来,两个人,一个蜷在沙发里,一个坐在电脑前简单地对付了一顿晚饭。 “还好,就几个小时。走,回家吧。”邢海说着,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忙了一整天,眼睛酸得发涩,本来想趁男人睡着,坐着歇会儿,没成想刚坐稳,旁边的人就醒了。 旁边的男人根本就听不进他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他安静打盹的样子。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心潮如此澎湃,悸动的情绪怎么都压制不住。他悄悄沿着沙发,一点一点往邢海这边挪动。 手指还差几寸就碰到邢海膝盖时,邢海突然放下揉眉心的手,眼皮一抬,带着点警告地问:“你干嘛?” 男人动作僵住,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邢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语气调侃地说:“你搁这儿用这个姿势睡觉,难道还睡出春梦了?这沙发这么舒服吗?要不,我给你拖回家去?” 男人被说得耳尖发红,没有回话,只是猛地翻身起来。 眼看着就要扑到邢海身上,邢海一抬腿,一脚蹬在了男人肚子上。 “唔……”男人发出痛苦的呻吟,双手飞快地捂住肚子,脚步踉跄着后退几步,然后摇晃着,像株被狂风蹂躏的小草一样,柔柔弱弱地跪在了地上。 邢海也愣了愣,反思是不是踢重了,随即轻哼一声,“别装了。” 男人也不辩解,在被鞋底刮花了的陈旧地板上跪了片刻,才慢慢抬头,用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邢海。然后,他一点一点膝行着往邢海这边靠近。 这地板虽然每天都有人打扫,但实在陈旧,黑色裤管在上面拖行,看着实在有碍观瞻。 邢海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等男人的手指重新搭到邢海的大腿上,邢海下意识又抬起腿,作势要踢他。但这次没有踢出去,只是用膝盖把人隔开了。 邢海说:“起来,地上脏死了,你不是有洁癖的吗?” 男人在有些时候是一点洁癖都没有的,体内无法安放的荷尔蒙就是他自带的神药,一旦激发药效,什么洁癖呀,瞬间药到病除,不留痕迹。甚至因为环境的变化和新颖,还会额外生出点不一样的意趣和快感。 男人像是听不见邢海的话,跪在邢海脚边,眼巴巴地抬着头。那只搭在邢海大腿上的手,还缓缓地、带着点试探地往上挪了挪。 邢海想了想,说:“去,去把门锁上。” 头发真软啊!而且发量充足。 指尖穿过发丝的触感软得像是在揉厚厚的云。 邢海垂着眼眸,睫毛微微颤动,他目光柔和,修长的手指反复地揉着男人的头发,心里感叹着:这软乎乎的头发和他那犟脾气一点都不搭。 男人整理了一下自己,从洗手间出来。重新走回办公室门口,他伸脖子往里看了一眼。里面的灯已经关了,邢海没有等他,自己先行离开了。 一股小小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他不认识路,只能沿着来时的走廊慢慢地往外走。 幸好,没走几步,未见其人,他先听到了邢海的声音。 他立刻加快脚步,转过拐弯就看到邢海斜倚在一间大办公室的门框上,正笑呵呵地跟里面的人说话,“当然啦!你工作这么努力,我肯定得给你涨薪啊!你要是能保持这状态再干一个月,不光涨薪,我还给你升职,怎么样?” 办公室里传出小夏带点嗔怪的声音,“邢总你少来,你就是想让我心甘情愿当苦力。” 紧接着是另一道清脆的女声接话,带着点调侃:“就是就是,领导都是画饼高手,连邢总也不例外。我们之前还以为邢总是个不搞套路的好人呢。” 邢海哈哈笑着说:“我什么时候画饼了?你们两个小姑娘,真是把我想得太坏了!” “那你干嘛要等一个月才给小夏升职呀?” “这不得走流程吗?”邢海顿了顿,又放软语气,“再说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忙到这么晚,行行行,这样,明天我给小夏少安排点儿事儿,让你俩有功夫早点下班出去逛逛街。” 小夏立刻顺着台阶下,“这还差不多,邢总你不知道,我今天对着电脑一天,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真可怜……”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男人缓慢走向了邢海,悄无声息地在他身侧停下。 邢海淡淡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对办公室内小夏说:“行了,别抱怨了,赶紧把剩下的活儿弄完,早点回宿舍休息,路上注意安全。” 小夏正抬头越过电脑屏幕看着门口,一眼就瞧见站在邢海旁边的男人,愣了一下。 这人居然还没走? 可毕竟是邢海的私事,她也不好问,只轻轻地点头回答,“好的,邢总。” “那我们先走了。”邢海临走前还对着屋里竖了竖大拇指,“小夏加油,你真棒。”说完抬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领着他离开了。 可走出去不到几十米,男人就听到邢海在小声嘀咕,“她这工作效率太低了。” 男人讶异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我说她工作效率太低了。就这效率,真要转职去总部,就算总部不炒她鱿鱼,不出两个月,她自己也受不住压力,会主动离职的。” “你刚刚还在夸她,转头就嫌弃她,虚伪。” “什么叫虚伪?”邢海爽朗地笑了几声说:“我夸的是她做事态度。至于效率,我实话实话,确实很低。不过,吐槽归吐槽,我可一点都没嫌弃她。我可喜欢她了,小丫头阳光开朗,憨厚又本分,没有人会嫌弃她。” 男人轻轻哼了一声,面无表情地别过脸。 第6章 第六章 走廊里的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 “我是想让你自己出来参观的,但是你不愿意。让我带你参观,我也只能跟背书一样随便给你讲讲。”邢海走在前面,脚步比白天慢了不少,人也变得松弛闲适了,他指了指前面一间办公室门头,“这边是运营办公室,往前是品牌商务部,哦,对了,先前小夏待的那间是行政办公室,他们里头还隔了个小房间,是财务的地儿,平时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男人跟在他身后,目光不自觉地黏着他挺拔的背影。从下班后开始,邢海的衬衫就被扯出来了,下摆自然地垂挂着,随着动作轻轻地晃动。他袖口卷过了臂弯,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在皮肤下若隐若现,十分性感。 邢海察觉到他的视线,没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们这边商务部没多大存在感,真正的主力是运营部。毕竟这分公司说穿了就是个‘网红孵化站’,或者叫‘素人培训中心’。我们这儿,光运营部就有五六十号人,占了分公司近八成人手。因为要做流量、写脚本、剪视频,还得盯着主播的直播状态,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男人显然对这些很不懂,听得云里雾里的,但还是很配合地接了话,“是不是跟别家公司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邢海笑得宠溺,“所以说了半天,你其实什么也没听懂。” 男人面露尴尬,抿了抿嘴。 邢海转了个身,改成倒着走,黑色的皮鞋在瓷砖地面擦出轻响,他看着男人说:“别的公司最多设立一个新人培训部,而我们一整个分公司,都可以算是新人培训中心。所有的运营、培训都是在为人才培养做服务。等哪天主播熬出了ip价值,就会被总部挖走,算是熬出头了。” “那没有ip价值的呢?” “没有价值的就留在这儿混日子,直到混不下去,选择退圈,或者换部门。” 这话说得有点残忍,但邢海觉得理所当然,语气轻松。 即便时间很晚,邢海也没忘记白天说要带男人参观的承诺。陪着男人一间间办公室逛过去,每到一处都停下讲解几句。走到培训部时,他把每扇玻璃门都轻轻推开一条缝,让男人往里看。 “怎么都下班了?”男人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疑惑,“我之前翻你们公司的直播列表,好多直播间晚上都在播,我还以为这儿得是个不夜城呢。” 邢海忍不住笑出声,“你一个平时不看直播的人,能刷到的不都已经是跑出去的大主播了吗?既然是大主播还能在我这儿待着?早被总部当宝贝请走了。”他耸了耸肩,“不过这对后勤员工倒是好事,能早点下班,不用陪着熬夜。” 男人不解地看着他,“那你们这儿一个主播也没有吗?” “有啊,小主播们在家里或者宿舍直播就行了。” 邢海见他不明白,很有耐心地重复解释:“ip直播间,或者凡事有ip潜力的主播,都会被安排到总部那边去,被重点盯着。我们分公司就两类主播:一类是新人,白天来公司培训、试播,培训部下班他们也跟着下班。另一类是垂类主播或者家族主播,不管是卖衣服、卖小商品,还是讲知识课,一个人就能播,一般都在家里或者宿舍。还有,像今天你在会议室看到的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叫花丛丛,是我管的‘魅女家族’成员。她没什么特别本事,直播的时候就是跟人唠唠嗑、打打 PK,逗观众开心。加入家族能互相带带流量,可也就那样,很难起大气候。” 他顿了顿,“后来又来了一个女的,叫邓欣,她们俩就是天差地别了。邓欣是个正儿八经的ip,在总部有专属团队不说,一整个楼层都给她做配套。直播间、选品室、商务、运营都是围着她转,为她单人ip服务的。像她这样的ip总部那边大概有十来个,但那女人也算是做到头部了。” “她是总部的人,不归你管,那她来找你做什么?”男人追问,眼神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爽。 邢海依然是倒着走路,他双手插在裤兜里,姿态放松,和白天在办公室里那副严肃认真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他歪了歪头说:“谁知道呢。可能是觉得我这儿的茶叶好喝,来蹭茶的?可惜我忙着呢,没功夫给她泡。”说完冲男人眨了眨眼,“怎么?醋上了?没看见我们俩白天差点掐起来吗?这你也能吃醋?” 男人耳尖发热,“才没有。” 邢海笑着问:“现在还要继续参观吗?” 男人其实对公司布局没半点兴趣,可他喜欢看邢海为他解说的样子,眼里有光,说话带劲儿,十分鲜活。 “再转转吧。” “没什么好转的了,该看的都带你看了。再往细处看,我就得拉你坐下来啃培训手册,财务报表,再给你念几条商务条款了。估计你看三分钟就得犯困,到时候我还得扛着你回家,多累啊……” 他说得滔滔不绝,一路退着走,似乎并没注意到身后立着根细铁柱子,眼看肩膀就要蹭上去。 男人心里一紧,下意识伸手想拉他,没成想邢海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脚步一错,潇洒地往旁边侧了侧身,肩膀堪堪擦过柱子,还转头冲男人挑了挑眉,“放心,我还没笨到撞柱子。走,回家了。” 男人看着他这副有点幼稚又格外鲜活的样子,心跳又开始不听使唤地“咚咚”乱跳。 两人并肩走出分公司大门,晚风裹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邢海的车停在室外停车场的一棵树底下,本就没装几盏照明灯的角落又被浓密的树荫盖着,邢海那辆黑色轿车几乎快隐没在阴影里了。 邢海摸出钥匙,扔给男人,语气慵懒,“你开,我歇会儿。”说完,直接拉开副驾驶车门坐进去,干脆利落地把座椅放平,动作一气呵成,随后眼睛一闭,便靠在椅背上休息。 男人上了车,启动完车子,并没有直接开走。他侧身盯着邢海看了会儿,温热的手掌缓缓搭上邢海交叉在身前的手背上。 邢海猛地睁开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是不是有肌肤饥渴症?一天到晚动手动脚的,就不能安分点?” 男人没说话,低头,用眼神示意,“刚才我还没有……” “想屁吃吧你?不可能。想都别想。” 男人抬眼盯着邢海看,那双漆黑的眼睛被中控屏的光照着,像两颗脆弱的玻璃珠,水汽濛濛的,仿佛下一秒就有眼泪要从那层薄雾里滚出来。 车窗外夜色很浓,远处偶尔有汽车经过。车厢里静得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空气里漫开一股让人心慌的急迫。 邢海看他这副样子,心早就软了。他知道这都是男人的小把戏,可是没办法,他就偏偏最吃这一套。 他无奈地叹口气,松开男人的手腕,将手抬起来伸向对方脖子,指腹先是蹭过布料下温热的皮肤,转而扣住衣领,用力一扯。 男人顺势倾身过来,唇瓣撞进一个滚烫热切的吻里。 一个缠绵的吻结束,邢海抹了把对方湿润的嘴唇,把人推开,“开车吧。” 男人得到奖励,也已满意了,乖顺很多,安静地坐直。 但车子并没有能够驶出去,因为副驾驶侧的车窗旁突然晃过一道人影。 接吻的余温还在唇齿间没散,邢海并没有再闭眼休息,而是侧着头望着窗外发呆。眼角余光瞥见那道人影时,他吓了一大跳,猛地坐直身体,“谁啊?谁在外面?” 人影抬手在车窗上轻轻敲了敲,一道女声传进来:“是我,邢总。” 听到对方声音,邢海安下心来。他把车窗按下来,“小邓啊,你白天不是来找过我了吗?这都快十点了,还有事?” 邓欣站在车窗边,视线先扫过驾驶室的男人,才看向邢海,“邢总,我回去想了想,白天有些话没说清楚。还有些内容,我想再跟您聊聊。” “那你说,我听着。”邢海态度散漫,像是在听下属汇报日常工作。 邓欣心里有点不舒服。按她的逻辑,自己是公司的摇钱树。公司近三成收益几乎都是从她的直播间产出的,所有人都该仰她的鼻息过活。 可邢海倒好,车都懒得下来,显然没有把她的重要性放在眼里。 但她还是耐着性子说:“你白天让我找贺总聊,我不是没找过。贺总最近总是用忙当借口,不大愿意跟我沟通。” “你一开口,就是聊解约,换我是贺总,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聊呀。”邢海挑眉,“你又不是不知道,贺总脾气本来就不太好。” 邓欣的手搭在车窗边沿,“我不是只聊解约!邢总,我是有心和公司合作下去的。但公司给我的约束太多了,不管是给其他ip分资源,还是让我配合其他主播做带播,我都能感觉到公司是在利用我的价值。” 她边说着话,目光又一次扫过驾驶室的男人,眼神里满是审视。 显然,她在思考眼前这个陌生人和邢海的关系,又或者,刚才车里的动静,她已经看到了。 男人握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但邢海非常放松,他干脆把双手枕在脑后,重新躺回座椅上,“你说的这些‘约束’好像当初签合同的时候都写得明明白白吧?再说了,总部对你已经够松的了。据我所知,你的带播安排、资源分配,大多都是你团队自己定的,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次货品质量有问题的直播事故了,不是吗?” 邓欣看他慵懒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直往外冒,却只能强行压下去,“我只是觉得,我对公司来说,不过是众多ip里的一个,就像……就像贺总手里的一只股票,这和我的付出、我给公司赚的钱完全不匹配!贺总就像是一次性买了一百只股票,我是他最赚钱的那一只,仅此而已。他对我和对其他股票,也没什么不一样。” “这有什么问题吗?”男人不解,“你本来就是他最赚钱的那只股呀,这不是好事吗?” “我是人!”邓欣瞪着邢海。 邢海先是愣了一秒,然后“噗嗤”笑出声来,“你猜,和你一起被买进的剩下九十九只股,是不是人?公司这么多一步一步把你推起来的后勤和工作人员是不是人?你刚进公司的时候,连镜头都不敢看,说话都打哆嗦,这些你都忘了?你说你是摇钱树,是最赚钱的一只股,为此你感到心里不痛快。可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之不得的。剩下的九十九只股可都给你做了陪衬和肥料了。” 邓欣的脸涨得通红,“这都是我努力得来的!” “是别人不够努力呗。”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我明明有能力做更好的规划,公司不该耽误我……” “所以,你还是想解约。”邢海打断她,“你觉得自己现在翅膀硬了,能单干,或者能找到更好的下家了。我实话实说,要是我是贺总,我也是不会放手的。凭什么放手?就像你说的,我买一百只股票的时候就知道,其中大概率只有一只是赚钱的。我养了它好几年,诶嘿,等到它能给我带来收益了,我把它放了……我有病啊?” 话说到这份上,邢海已经没什么耐心了,因为这是一个很浅显的道理,邓欣不可能不知道。 邓欣的手指在车窗上动了动,显然还有话想说,却瞥了眼驾驶室的男人,语气里带着点暗示:“邢总,有些话不太方便当着外人说,我能单独跟您聊几句吗?” 邢海还没开口,驾驶座上的男人倒先忍不住道:“很晚了,邓小姐,邢总需要回家休息,而且,该说的话他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邓欣眉头猛地一皱,“你谁啊?轮得到你说话吗?”她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人,怎么可能允许公司领导之外的人跟她这么说话,更何况她看这男人面生,大概率只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新人主播。 邢海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胳膊,示意他别在意,然后看向邓欣,脸上挤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确实没什么话要跟你单独聊。再说了,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在停车场单独聊天,传出去多不好听啊。”他顿了顿,摆了摆手:“行了,再见吧,最近暂时别来找我了。你回家路上也小心点,晚上不安全。” 说完,他转头对男人说:“开车吧。” 邓欣站在原地,看着邢海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贺总好歹还只是避着她,耗着她,这个邢海完全不给她面子。 她往后退开一步,看着车子缓缓驶离车位,再次压低声音呢喃着骂了一句:“狗日的,给我等着。” 第7章 第七章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里。 车厢内,邢海仰躺在副驾驶上,转头看着男人紧绷的侧脸,忍不住笑了:“怎么?不高兴?牙齿都快被你咬崩了。” 男人说:“不喜欢这个人。” “你不需要喜欢她。” “讨厌她,看她这副嘴脸就讨厌。” “也没必要讨厌。”邢海说,“老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一心为自己打算,其实也没什么错。她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凭什么要在腰上系一堆绳索,去拉扯那些山腰、山脚的人呢?对她来说,这些绳索不就是寄生在她身上吸血的藤蔓吗?我跟她掰扯这么多,是因为我和她立场相对,我得站在公司的立场。要是抛开身份,弄不好我会替她说话,甚至替她出主意呢。” “可她能有今天,明明是你们公司一步一步把她捧红的。” “我刚才也只是这么说说而已,其实她红起来,主要靠的是运气。公司难道没捧过别人吗?每年签那么多人,几千几万个人里,才出来这么一个运气好的人。” 车厢安静了几秒。 男人边开车边侧头看了邢海一眼,邢海正望着窗外,侧脸在忽明忽灭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柔和。 突然,邢海幽幽出声,像是自言自语,“你说这个世界,是专门给这些运气好的人设立的吗?有些人拼尽全力往前跑,跑断了腿,还不如别人随手抓住一个机会,老天爷像是特别偏爱一些人,又特别憎恶一些人。” 男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几次张嘴,最后挤出一句,“不知道,反正我不是运气好的那类人。” “放屁呢,你运气还不好?你是没见过倒霉的人。不说别的,你能遇到我,运气已经很好了。”邢海笑着说,“我这么优秀,还这么爱你。” 男人的心猛地一跳,刚才憋在胸口的那股子不爽,瞬间就散得干干净净。 邢海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又嘀咕起来,“也不知道她到底找我干嘛……总觉得没安好心,藏着什么小动作。” “什么小动作?” “我猜的,她是想拿我当突破口。白天见她,我就觉得奇怪,她一般都穿裙子,很少穿裤子的,而且晚上还拎了个包,我怀疑她兜里带了录音笔,故意套我话。” 男人露出惊恐的表情,“那你还跟她说了这么多?万一被她录下来,到时候……” “放心,我说话的时候都留了心眼。几乎每一句话都是站在公司立场上说的。要么是客观说她的问题,要么是提总部的规定,没给她留任何可钻的空子。”邢海无所谓的态度,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而且,我倒是挺好奇,她到底想耍什么花样。一直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么大的ip,总不能真跟她闹僵了,太浪费。敌不动我不动,敌动,我们才能见机行事。” 他说的轻松,男人却觉得气愤,眼里露出一丝阴狠,“什么ip,既然想要背叛你们,索性毁了她算了,大不了一起完蛋。” “你看,你又意气用事了。气性这么大干什么?做生意哪能有一起完蛋的想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亏的还是公司。最好的结果,总归是双赢。” “我才不想看到自己讨厌的人得利呢,我宁愿双损,鱼死网破。” 邢海忍不住笑了:“所以你啊,就适合好好搞你的艺术,直播玩玩就行,签约的事就别再提了,你这性子,跟人打交道太容易吃亏。” “……” 之后,邢海又跟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但声音慢慢地轻了下来,最后车厢彻底陷入安静。 男人侧头看,邢海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绵长。 邢海似乎永远都是这样。 对工作,他看得认真,却不较真。他分得清立场,不偏执,不钻牛角尖。所以他总能在专注做事时透着股利落,在放松时又显得格外潇洒。 连对人的态度也是,他好像对谁都带着点情分,却又好像对谁都保持着距离,让人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车子开进院子,两人刚下车,就看见门口摆着一个巨大的快递盒,差不多有半个人高,用胶带缠得严严实实,上面还印着跨国物流的标志。 男人看到,眉头瞬间皱了起来,眼里满是嫌弃。他快步走过去,伸手把盒子往旁边挪:“不知道谁寄的快递,这么晚了,放一边,回头再开吧。” 邢海却停住了脚步,疑惑地问:“什么东西?这么大一个。” “可能是工作室的老师寄错了,本来该寄到工作室的。” 男人敷衍着,伸手去开家门,想把这事糊弄过去。 “你工作室的老师会把东西寄到家里来?” 邢海看着他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心里更疑惑了,索性伸长脖子凑过去看快递单,“欸,这写的是我的名字啊,是寄给我的?”说着,他把盒子搬了起来,转身就往屋里走,“得拿进去看看,万一是什么重要东西。” 男人站在门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还是无奈地跟了进去。 他们两个大男人都不是爱打扫的勤快人,屋里却收拾得格外干净。这多亏了每天傍晚来一次,给他们打扫做晚饭的阿姨。这会儿阿姨肯定已经走了,餐桌上摆着晚饭,几盘菜都盖着保鲜膜。 邢海把快递盒放在客厅的地毯上,转身去找小刀:“我倒要看看,谁会给我寄这么大一个盒子,寄到家里来。” 男人没理他,径直走进厨房洗了手,然后走到餐桌边坐下,慢慢掀开盘子和碗上的保鲜膜。他吃过晚饭,不饿,可那碗酒酿圆子的甜香勾着人,刚好能当夜宵。他拿起勺子,往两只空碗里分着圆子,故意不看邢海,假装听不见他拆快递的动静。 邢海把快递盒打开,瞬间了悟,“哦,你妈从国外给你寄来的东西,她这署名,我都没看出来是她。” 男人的手顿了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声音闷闷的:“来吃东西吧。” 邢海走过来,“她不是第一次给你寄东西了吧?之前的,你是不是都扔了?难怪改成寄给我。” 男人语气淡淡的,带着点嘲讽,“她这是干什么?赎罪吗?冲着我赎罪,还不如去买点鲤鱼放生呢。虽然也是作孽,可至少不招人恨。她给我寄一次东西,就是多划我一刀,只会让我多回忆起一些不愉快的过去。” 邢海说:“一会儿我去帮你扔了。” 男人瞧向邢海,“我以为你会劝我,劝我放下,别再记恨她呢。” “怎么可能?你该不记恨了自然就不记恨了。还记恨就表示心里不痛快,那就继续记恨着呗。你没必要强行让自己放下怨恨,那不是一种自我和解,那是在为难自己,你爸妈不值得你为难自己。你呀,只要以自己为中心就好,喜欢谁、讨厌谁、怨恨谁,都跟着自己的心意来。” 半夜的时候,邢海突然醒了。身边像是有只不安分的小兽,一会儿踢他一下,一会儿又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捏着他紧紧不放…… 他连忙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暖黄的灯光下,他看见男人蜷缩着身体,眉头皱得紧紧的,额角全是冷汗,显然是在做噩梦。 “醒醒,醒醒,做噩梦了。”邢海俯下身,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声音放得又轻又柔,“没事的,没事的,我在呢,别怕。” 他拍了好一会儿,男人才慢慢睁开眼睛,眼神里满是惊恐,还带着点没从噩梦里缓过来的迷茫。 邢海担忧地俯视着他,“怎么了?” 男人眨眨眼,“做噩梦。” 邢海扶他起来,“做什么噩梦啊?吓成这样?” “梦到在一片黑色的树林里迷路了,一直走不出来。” 邢海伸手从床头柜上拿水杯的动作一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是我爸当年扔你下车的那片林子吗?”他语气有些黯然,“对不起呀。” “不是。” 男人突然伸手抱住邢海的腰,把脸埋在他的怀里,声音闷闷的,“跟你爸爸没关系,我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做这个噩梦了。” 对!他经常做这样的噩梦,因为他经常被人扔下。 “喝点水吧。”邢海端着水杯,递到他嘴边。 男人却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更紧地抱着邢海,脸颊贴着他的胸口,感受着这具身体的温度,听着这平稳有力的心跳。 他闭着眼睛,脑子里回放着刚才的噩梦。噩梦的开头,是男人和女人的争吵声。 “他亲爸不要他,亲妈也不管他,连爷爷奶奶那边都不肯收留。” “所以你就把人领回来了?装什么烂好人!他跟我们家有半毛钱关系?” “我看他可怜才管的!好歹我是他爸的好兄弟。” “好兄弟?是觊觎人家老婆的‘好兄弟’吗?”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 “我胡说?你以为我瞎吗?你根本就是冲着他那个妈才把人领回来的!早就看上人家了吧?巴不得他俩赶紧离婚,你好趁虚而入?可惜啊,人家女的就算真离了,也压根看不上你!你也就配给人带带孩子,连个备胎都算不上!” …… “对!我就是喜欢他妈妈怎么了?人家多温柔,多会体贴人,哪个男人不喜欢?再看看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跟她比?你连她一根手指头、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我至少不当婊。子!” “你连婊、子都不如。” “离婚!” …… 无休无止地争吵,无休无止地…… 恶毒的声音在男人脑子里充斥,于是,他用另一道恶毒的声音去回击:都去死!都去死! 突然,激烈的噩梦变得平缓,他不再站在一片虚空之中听人争吵,他听到了邢海在叫他:“你在哪儿?我来接你回家……你在哪儿?” 他想回应,却发不出声音,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阴森的树林里。 他无法回应邢海,也找不到路,只能在树林里像无头苍蝇一样乱串。他越来越恐慌,喉咙里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嘶哑吼叫。 这个噩梦对他来说比之前的还要恐怖。 然后,他就慢慢醒过来了。 很庆幸,只是个梦。 能紧紧抱着邢海,能听到他的心跳,这才是现实。 邢海大概是太困了,抱着他的手渐渐松了下来,呼吸变得均匀起来,他又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水杯,杯底轻轻蹭着床单,水杯像是随时会倒下。 男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水杯从邢海手里抽了出来,握在手心。 他不敢问邢海,有没有怨过自己。毕竟邢海爸妈离婚,归根到底是因为他。 他们的人生能有交集,是一场错乱的因果。 算了,就这样吧。能像现在这样,抱着邢海,能和他一起生活,能每天看到他,就已经很好了。哪怕这份感情里,还藏着些没说透的东西。 他太眷恋这份温度,就算一切只是场幻像,他也认。 第8章 第八章 邢海第二天一大早去公司就发了一场大火。 因为他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热咖啡,门就被轻轻推开。小夏领着花丛丛走了进来,两人一个脸色为难,一个头埋得快低到胸口,跟做错事的学生似的。 邢海还以为花丛丛是来谈直播改进的,嘴角先勾了勾,语气轻松:“呦,这么早就主动来找我了?看来是真上心了,有点要进步的样子啊。” 小夏连忙上前一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明显的为难:“邢总,不是……是昨天夜里,花姐的直播间又出事故了。” 原来,花丛丛昨天直播到一半,身后突然窜出来个穿睡衣的男人,刚好入了镜。 虽然入境时间短,但直播间还是炸了,弹幕全在刷‘这是榜一大哥吧?’‘不对啊,榜一大哥刚刚还在发弹幕。’‘榜一大哥泪洒当场。”“这男的看着有点眼熟,是不是哪个小主播?”…… 场面十分混乱。 小夏简单地解释完,两个人都紧张的看着邢海。 邢海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眉头一点点皱紧,办公室里的空气冷了几个度。邢海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才抬眼看向花丛丛,“所以你是打算一天给我整出一场直播事故,一个月上演一出‘旷世绝恋’是吧?” 花丛丛刚想张嘴辩解,邢海猛地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 “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小夏和花丛丛同时哆嗦了一下。 “谈恋爱!谈恋爱!你满脑子就知道谈恋爱,上个月刚被渣男骗了钱,这才多久?居然半点记性没长,又恋爱脑发作。你也不动动脑子想想,这些人是看上你的钱,还是看上你的人。但凡把谈恋爱的心思分一半到事业上,你也不至于在家族里流量垫底!不想干,你别干了。” 小夏和花丛丛吓得大气不敢出,两人肩并肩站在那儿,花丛丛的下巴都快抵到胸口,小夏也攥着衣角,视线钉在地面上。活像两只受惊的鹌鹑。 好半天,花丛丛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捏着邢海衣袖,“海哥,你别生气。” 邢海烦得不行,一把挥开她的手,“滚出去!” 等花丛丛哭丧着脸离开办公室后,邢海才问小夏,“那男的谁呀?不会真是榜一大哥吧?” “不是榜一,是公司上周刚签的新人主播。”小夏连忙回答,声音还带着点没平复的紧张。 邢海若有所思,只片刻,他眼神里已多了几分了然:“什么样的人?立的什么人设?” 小夏愣了一下,没料到邢海一下子就抓准了关键,连忙说:“是个挺会来事儿的,立的是‘风流情种’的人设。” “他妈的!风流到公司里来了,想踩着同事炒作上位?我就说,这种榜一大哥误入直播间老掉牙的烂剧本怎么可能真的发生。” “花丛丛告诉我这件事,我结合直播回放看了一下,也怀疑他想炒作。” “你和花丛丛说过没?” “我跟她说了,她不信。她说……”小夏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她说他们是真心相爱的。” “搞得我像是会棒打鸳鸯的法海似的!”邢海咬牙切齿地说:“她个脑残,跟没见过男人一样。是个人都能看出来那男的没安好心,就她觉得人家是跟她谈感情!”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果断:“去下通知,把那男的所有流量扶持全给我下了。” “啊?运营部对他评估还挺高的,说他数据不错,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但他说话很有梗,而且这个人设比较新颖,吸引了不少男粉丝,说是可能能打开新市场。” “人品不行,迟早得捅出更大的篓子。”邢海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而且我敢跟你赌,我这边一停他的扶持,不出几天,他肯定会主动跟花丛丛提分手。” “那花姐不是得伤心?” “现在伤心,总比被人利用完再伤心,划算一点。”说着他把手机拿出来,查看花丛丛直播事故的回放和相关信息。网上动静不大,毕竟花丛丛不是什么大主播,估计暂时只是粉丝内部闹开了,邢海把手机又放下,“至于花丛丛直播间的舆论,你先盯着,有什么新动向随时跟我汇报,我再想办法。” “好的。”见邢海一脸不容反驳的态度,小夏只能照办了。 小夏中午吃饭心事重重,满脑子都是早上邢海发火的样子。 她很少见他动这么大的气。邢海平时没一点领导架子,常和下属有说有笑,可越是这样没脾气,小夏心里对他越有股说不出的畏惧。 她清楚,邢海的接地气其实是他的一种管理方式。好说话是因为包容,但他并不纵容。他不摆架子是因为无需摆,他往那儿一坐,气场就足够强。 正因为懂这点,小夏对邢海始终多了份小心翼翼,做事格外认真。 但显然,花丛丛这件事触到了他的包容底线,小夏也意识到自己处理不及时,心里没底。 她满心纠结,连中午点的最爱的糖醋排骨,今天也怎么都咽不下。排骨的甜味,此刻只让她觉得腻得齁嗓子。 因为有心事,她怕分心出错,逼着自己沉下心干活。同事找她帮忙,或者打扰她,她回应得不积极,如此一来,效率反而变高了,比平时更早完成了手里的活。 她抱着文件夹,在邢海办公室门口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最后还是鼓足勇气,轻轻敲了敲门。 “进。” 推开门,邢海刚把一份运营数据报表推到一边,抬头看见是她,挑了挑眉,语气跟平时没两样,半点看不出早上发火的痕迹:“哟,垂头丧气的干什么?有事?” 小夏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下才说,“邢总,我发现最近您总让我跟总部对接,但我翻了翻那些工作,好像……好像没什么必要。” “怎么没必要?”邢海拿起桌上的钢笔,“咱们跟总部是一家公司,虽说是分部,但业务上本来就是一体的,多对接没坏处。” 小夏咬了咬唇,抬眼看向邢海:“邢总,您是不是打算给我调岗啊?” 邢海慢悠悠盖上笔帽,笑了:“这都被你看出来了?确实有这想法。等有机会,我把你安排到总部去。” 小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只把邢海看得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怎么了?不好吗?” 小夏的脸突然变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唰”地就下来了,肩膀还跟着一抽一抽的,哭相夸张得像动画片里的角色。 “哎?怎么哭了?这是怎么了?”邢海连忙起身,想去拿纸巾,差点碰倒桌上的咖啡杯。他稳住杯子,拉开抽屉才从最里面摸出个纸巾盒,抽了好几张塞进小夏手里,“别哭别哭,先擦擦眼泪,有话好好说。” 小夏捏着纸巾,边擦边抽抽搭搭地问:“邢总…… 您是不是嫌弃我笨啊?我知道我有时候反应慢,做事情不如别人快,但您别把我调走好吗?我想留在分公司……” “这哪儿跟哪儿啊?”邢海哭笑不得,“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是觉得你细心,做事靠谱,在这儿有点大材小用。”他顿了顿,觉得这话有点虚伪,又改了口,“我是觉得你该去更大的地方历练,总部那边能学的东西更多。” “可我不想去……”小夏的哭声小了点,眼眶还是红的。 “为什么?” “我有朋友在总部,我去过一次,那儿压力太大了。他们的那电脑桌面,写的都是‘竞品爆了,你为什么不爆?’‘达人掉粉,运营失职’‘月无爆款,别谈努力’这类的高压句子,连喝水都得盯着数据,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喘不过气。” “那是个人行为,不是公司要求。”邢海见她不哭了,才松了口气,绕回椅子上坐下,语气放软了些,“有些人为了显得自己努力,把句子贴满桌面,背地里该摸鱼还是摸鱼。我让你去,是觉得你能学到点东西。” 小夏的眼泪又有点要掉下来的意思,眼眶红红的。 邢海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无奈地摆手:“行了行了,不想去就不去,难道我还能绑着你去总部?” 小夏的眼泪一下子就收住了,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突然冒出个主意:“那……那我能不能去历练两个月?等两个月到了,你再把我调回来。” 邢海愣了愣,随即一笑,“可以啊。” “你到时候不会把我忘了吧?” 邢海心想,小丫头简直是戳到他的命门了,他对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简直是零抵抗。 他摇头,“不会的。” “那我什么时候去历练?” “等忙完这阵子吧,最近分公司也离不开你。”邢海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对了,你后来跟花丛丛沟通过没?直播间的舆论怎么样了?” 小夏这才彻底收起情绪,拿出工作的样子,“我一直在跟进。舆论其实没什么大问题。她的粉丝大多是喜欢她的幽默、爱听她唠嗑,对她谈恋爱这事没太抵触,甚至还有人在评论区开玩笑‘终于有人收了她’。” 邢海指正,“是喜欢看她犯蠢。你继续盯着,有情况随时跟我说。” “还有。” 小夏补充道,“我昨天把取消流量扶持的决定通知给那个新人之后,他今天一早就委婉地跟花姐提了分手。” 邢海愣了一下,下意识问:“花丛丛哭了没?” “这我没敢问,不过下午跟她通电话,她声音有点沙哑,像是哭过。” 邢海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表情有点犹豫,“我早上对她是不是有点太凶了?” 小夏抿了抿嘴,没直接回答,只含糊地说:“花姐说,她以后会好好搞直播的,还让我转告你。” 邢海 “嗯” 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想着,回头得找个机会跟花丛丛好好说两句,总不能让那丫头既受了情伤,还记着自己的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