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维]无人之国》 第1章 第一章 0. “所以说,这次的成绩排名出来后,肯定非艾尔海森莫属吧?” “是吧,早该料到即便是艺术生,那也是和A级会“双向奔赴”的艺术生啊。 普通的艺术生哪能和他比啊……这智商,这成绩,这成就,直接把文化生都给秒了。 我都在好奇他为啥不跳级去教令院,还在这儿上着学呢,不过说是上学,一学期也没见他几次人影。” “唉,谁知道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这次AB两级会能同他一起上榜的,也只有那个叫卡维的转校生了吧。” “谁说不是呢,这两个人的来头都不小啊,能力压我们学校的文化生。” “是吧,除了这两人并列第一且为艺术生,其他都是文化生啊。 想想都觉得恐怖。也是搞不懂,他们有这么强的脑子,为何不直接去学文化,难不成是为了国家新颁出的那条法规吗?” “……” 1. “叮铃铃——” 下课铃声响起,停落在树梢枝头的鸟雀受了惊,扑朔翅膀从学院的高空四散奔逃。 如雪般白的尾羽从碧蓝的天空上高高落下,被璀璨的太阳光照得通透。 街道两旁的树林被风吹得一地金碎,迷晃了卡维伸手去接尾羽的视线。 “……” 他抬手虚挡了下这晃人眼的光芒,宛如红宝石的眼瞳映出手中鸟雀所掉落的尾羽,目光流露出了一丝难辨的思绪。 “卡维——” “!” 像是被人打断了脑海里思考的事情,卡维倏忽就收拢住了手心,寻着声音的源头,转过身朝来者看去。 须弥高中里特有的深绿色服饰在灰暗的建筑下显得尤为显眼,卡维很快就分辨出了面前的来者是谁。 鉴于初次转学到这所高中,他与在B级会里合作的同学都不熟悉,此刻正是个互相认识的好时候,卡维朝同学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下午好,你也打算在这处收集这次绘画作业的鸟类尾羽吗?” 朝卡维这儿跑过来的同学气喘吁吁,刚支着腿喘完气,一抬头就见到卡维面庞上那暖阳般耀眼的笑容。 立马被这笑容晃得呆了神。过好一会儿,同学才回过神来,抬手挠了挠头,忙道: “是的,不过这次我来找你并不是要和你说有关作业上的事情。” 他朝卡维走了几步,站定在距离卡维四五步之外的距离,深呼吸三次,即刻肃穆的开了口。 “卡维同学,你身为B级会里建筑艺术系的杰出一员,为会里做出的学术贡献可知为多!你愿意将己身化作烈火,让自己为B级会热血沸腾起来吗!” “……” 卡维眨了下眼,面色有些复杂,片刻后,他有些僵硬地勾了下唇角,“哈”的一声,蹙起眉,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同学的问题。 “我要将自己化作烈火,为B级会热血沸腾?这是什么意思?” 同学点头: “对啊对啊,你没收到今天中午学校播报的消息么,学校要百年周庆了。 作为X国首例为“以艺术为缓冲介质,调和人性自由和社会法律刚性”的试点高校。 这次的百年周庆,我们B级会和隔壁A级会要联合创作一场舞台剧。” “你知道的,隔壁的级会和我们总是水火不容,这次舞台剧,我们必须要创造出最好的设计,才不会被A级会压一头。” 卡维愣了片刻,很快就反应过来。 身为在转到须弥高中前就对此高中进行过严密调查的他,自然知道这所学校与其他寻常学校的不同。 在这所学校里的艺术生,都是X国内能力数一数二的艺术生。 当他们从须弥高中毕业,步入大学时,他们将有比文化生还要广的机会。 毕竟他们是X国打破“理想和现实枷锁”的尖锤。 而他正是因为此,怀揣着理想浪漫主义的心念,才向父母提出要求,告别了提纳里和赛诺,转到了这所对他来说是分外陌生的高中。 见着卡维了然又若有所思的神色,同学又继续开口道: “所以啊,这次舞台剧是重中之重呢,听说隔壁级会要派出艾尔海森,那我们当然得要将你派出来了。” 话说到一半,同学又冷笑了几声。 “呵呵,B级会和A级会此次谁赢谁输还真是不一定呢。” “……” 卡维没有直接接话,他的目光微微从面前同学的面庞上偏移了几分,随即垂眼抬手,指尖在羽毛上一点。 对于艾尔海森这个名字,他并非是头次听到。 早在他转校到须弥高中的第一天,他就在学校的公告栏上看到了艾尔海森的照片。 灰色的短发下,那双冰冷似无机质的翠绿双眼,让卡维仅只是看了一眼,就难以从脑海里抹除。 那张照片就如一串难以替代覆盖的病毒,寻常时不会念起,可一旦周边的人有提到“艾尔海森”这四个字,他就会克制不住的想起那张冷峻的面庞。 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 这四个字似有种魔力,每当唇齿抵在舌尖,念出这几个字时,卡维都为接连的想到平日在课间听到周边同学提到他的一字一句—— “最不像艺术生的艺术生。” “没有艺术生那理想浪漫的气质,也没有自由不羁感性的灵魂,隔绝人群千里之外。 就如一台精密计算的机器,可却又偏选择了这不符合他自身的路,本身的行事作风光从这点来看就让人看不透。” “自始至终都觉得艾尔海森当艺术生只是个幌子,他不会其实是文化生,但是因为其他原因才自愿申请当艺术生吧……感觉别有隐情啊。” “艾尔海森全身上下都感觉和艺术生这三个字有冲突……当时入学时见到他,我还以为他是理科生呢。没想到选择的是语言,然后又选择了艺术!” “他若真的之后走艺术,那也只会是艺术的叛徒吧。” 卡维闭了闭眼。 在这里,不少人随着他在学校所待的时间拉长,而将他的名字和艾尔海森反复提起。 只因为他们俩人在外人看来是两个极端。 一个感性得能为了所爱的理想将自己燃烧,而另外一个冰冷淡漠得拒人千里之外,一切事物都似逃不过他那双观察洞悉万物的双眼。 这样的两人在各自的专业上,天赋是非同一般的高,就连平日在校内所得的成绩,也是高得令人望而生畏。 那群同学常说,很好奇卡维见到艾尔海森后,同他对话是何样。 卡维自己也心生出一些好奇心。 按照他们所说的话,这艾尔海森和他完全是不同、完全相反的人。 那是什么样的人? 一丝隐秘的好奇如种子,在卡维的心里深深地植根下去。 他倒是想去看看,站在艾尔海森面前,不以语言构造,而用具体的现象来感知。 去见证自己所蕴藏的理念能否和这被众人称之为“天才”的人碰撞出不同的火花。 只可惜,因为艾尔海森常时间不在学校,他转学到须弥高中已有不短的时间,却从未与对方真正见过。 面前的同学还在滔滔不绝说着舞台剧和AB两会的矛盾之事,正打算用苦口婆心来劝说卡维参加舞台剧的设计。 话没说完,同学正想停口喝杯水,就听到眼前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卡维忽而仰起了脸。 那双红色璀璨的眼眸在阳光下折射出了夺目的美,金色的发尾流淌出璀璨的色泽。 方才正因听着同学念叨而不断叩击着羽毛末尾缓解不耐的指尖曲起,卡维开了口。 “我答应你们。本身就为B级会的一员,参加舞台剧的设计,是我应当要做的,更何况,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一次锻炼的机会。” 试金石的机会。 既然参加AB级会合作能接近艾尔海森来满足自己的好奇,那么就去参加看看好了。 第2章 第二章 繁忙的时间一晃而过。 距离上次同学与他讲有关于舞台剧的事情,已经过了半个月。 手中关于鸟雀的绘画作业已经结了业,办公室窗外树梢郁郁葱葱,碎着阳光般的金。 卡维将手中的画纸搁置在老师的办公桌上,正打算转身出门,抬头间,视野内映入了一抹灰绿的发,以及那标志性的披风。 近期时常萦绕在脑海里的面庞就这么倏忽真正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 卡维心猛地一跳,未待他做出什么反应,那双有着翠绿瞳孔的主人即便将视线掠过,视线淡漠地朝他身后不远处的办公桌上望去。 这个人的视线里,所带着的情绪没有什么温度。 这是艾尔海森此刻给卡维的第一个印象。 双方视线交错后即是沉默,几秒钟过去,他们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处。 这份微妙的静默并没有持续多久,即被跟随着艾尔海森来到办公室内老师的说话声打破。 从走道进办公室的老师像是对艾尔海森有什么需求,说话时脸庞上还带着劝慰的笑。 “所以说,这次的校庆还需要你来撰写剧情……”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老师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短暂的将视线转移到了站在办公桌旁,正要侧身让路的卡维身上。 “呀,卡维同学,来这里是来交结课作业的吗?” 听到老师的问话,卡维笑了笑,答道:“是,刚刚交完,我现在准备回教室了。” “诶——那你可要等一下。” 老师的目光在办公室内的两名学生上逡巡片刻,随即开口笑道: “方才我正在和艾尔海森同学讲有关于我们这次的舞台剧议题,卡维同学是B级会的学生吧? 正好近期B级会和A级会有对这次校庆舞台剧的合作,你要不要来参加啊?” 报名表先前已经分发出去,但须弥高中的校庆在盛夏,眼下距离盛夏还有一段时日,报名表也便还没收。 卡维低头一摸口袋,想起自己的报名表正放在宿舍里,即便叹了口气,摊手道: “我是打算参加的,但是报名表没收,现在没在身上。” 老师听了卡维的回答,脸上立刻笑眯眯了起来,像是听到了满意的答案。 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介意这些,又转头示意卡维看向身后。 “这位是我们的艾尔海森同学,他是A级会的学生……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这次舞台剧你们双方合作,出品必定是强中之强,优中之优啊! 何况此次校庆为百年难遇之事,而教令院同我们高中也有些关联,不少有关教令院的教授都将在这次的活动里来观看,正是你们认识这些教授的好时机! 身为两个级会的优等生,应当都很看重这次的舞台剧吧?毕竟被教令院的教授看中了,你们都可以不用通过选拔,直接被教令院录取。” 卡维被老师双手按住了肩,半推搡地让他转头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艾尔海森。 此时的艾尔海森正垂眼看着方才进门时老师塞到他手里的“舞台剧编剧要求”,见卡维有些尴尬又无错地看向自己,不动声色地抬眼回望了过去。 这老师怎么有些强人所迫?方才也没听到艾尔海森答应老师的话啊。 冷不丁和面前的艾尔海森对上视线,卡维打了个激灵直觉要回答些什么,下意识就双手抬到了胸前,半做妥协的姿势。 “好的,我知道了老师。” 得到卡维的肯定回答,方才一直劝说艾尔海森参加舞台剧无果的老师终于满意了些。 他再度拍了拍刚往前走想摆脱桎梏的卡维的肩膀,表示欣慰。 再同艾尔海森说了几句继续劝说他加入这次活动的话语,又给艾尔海森看现成的例子卡维后,即便同两人摆摆手。 “那么,你们两个就好好聊聊吧,这次舞台剧的事情就拜托二位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一步。” “等等——!” 卡维半抬手,想试图向那疾步走出办公室的老师身上挽留住什么。 但没过一会儿,那老师就已经隐匿在办公室外边的拐角处,连一片被风掀起的衣角都看不到了。 “……” 卡维抿了抿唇,将举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安静的办公室内只闻衣料摩擦的声响。 艾尔海森静静地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切,从头到尾不说一字,只在这会儿将手中的纸页合起。 “你似乎很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这些人的看法会影响你的决策吗?” 那双青绿色的瞳孔里映出了卡维那带着少许茫然的面孔,他冷白色的指尖倒影出纸页细密的影。 透亮的射线从艾尔海森身后的窗户外投射直下,黑白分明的光感将他面庞的弧度勾勒愈加凌厉。 卡维闻声回头望向视野里这张冰冷的面庞,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哑声半晌。 的确,那些同学说的没错。 艾尔海森确实有很敏锐的洞察力,以及那拒人之外的冷漠感。 但这层冷漠感并非通俗上的冷漠,而是对待事物时的锋锐。 几乎称得上是一针见血,直击痛点,才让人尤感难近。 毕竟心中所想被说的直白,像被看穿了,这并不好受。 所以从刚才他和老师说话的时候,艾尔海森就在观察着他了吗? 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因此,才能得出这让他无法反驳的结论。 在接下来……就像现在这样,通过提问,从自己将要给出的答案里,定下他心中所想的论断。 卡维深吸一口气,直白的对上了艾尔海森那双冷锐的双眼。 “是,那又怎样?” 艾尔海森冷淡地给予回视,回答的话语里不带一丝情感。 “只是验证了我的想法罢了。” 话语停顿了片刻,艾尔海森将视线从卡维那张漂亮的面庞上挪开,他直起身,将手中的纸页放回了腰包里。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 “……等等!” 愣神间,艾尔海森已经自顾自地从卡维面前走过,打算直接从办公室内走出,去往他的目的地。 余光撇过他深色长衣的一摆,卡维眨了下眼,连忙抬腿追了出去,在艾尔海森将要踏出办公室时,慌忙拽住了他的左手。 “……!” “……” 双方肌肤相触,艾尔海森的手心并没有如同他面上那般冷,与之相反,是比预想中的更加温热。 两人视线先是共同落在了莫名牵起的手上,再是互相抬眼看向对方。 很出乎意料的,艾尔海森没有直接把手从他仓皇间胡乱抓住的手心里挣脱,只是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冷淡地看向他。 这是等待着他给出一个叫住自己的答复。 比起艾尔海森的冷静,卡维这边显然要慌乱不少。 不知是这艾尔海森身上的温度触及到了他的心,竟让他惊悸了瞬间。 匆匆将艾尔海森的手放开后,还能感觉到他皮肤的触感,甚至感觉手心还有些余留的温度。 这种感觉……简直是太奇怪了。 卡维难以形容此时他是个怎样的状态,一连着他本来想好要问的话在此时的环境下,说出口都有点儿卡。 “不是,等等,你既然不打算答应老师话的话,为什么又要把这舞台剧的要求收到口袋里?” 艾尔海森的目光随着卡维往下看,目光落在他腰间的腰包上。 那张写着舞台剧要求的白纸露出了一点儿边角。 见艾尔海森的目光落在那上边,却未说一个字,卡维只觉心中松了一口气,将有些出汗的手心别到了身后,弥章盖影道: “如果你不需要的话,能不能把这张纸给我看看?” 那老师说要他参加,却连一张关于舞台剧的要求都没给。 是看准了他们两个人会合作,又或是觉得艾尔海森会忽然关心到除他之外的人,将这张写着要求的纸给他? 心中有些不爽,但卡维不打算表达出来,面庞上还带着较为友好的笑容。 “你是如何觉得我不会参加?” 片刻后,艾尔海森已经从那张纸上移开了视线,对方的目光落在卡维被在身后的手上,很显然,他已经看到了卡维方才的小动作。 “是依据我给对方的沉默?亦或是你对我的看法而推断出的想法?” “……” 卡维被艾尔海森那道凉意的目光看得一个激灵,不知怎得有些心虚起来,可转念想到自己也没必要心虚,又理直气壮的回怼道: “我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一般不回答老师的话,那不就是默认拒绝了吗?” 艾尔海森的青绿色瞳孔清晰地映出了卡维的身影。 他手握成了拳,面上有些气鼓鼓的,再生气些的话,就像风史莱姆了。 无端的联想让艾尔海森的瞳孔微微收缩,但从表面看上去依旧像是什么变化都无。 “就像你对他提供的信息产生联想所做出的回答,我沉默不一定是拒绝,也可能是对这件事与我而言将会产生什么影响的分析。” 如此下定结论,你的结论是基于哪里? “你——!” 艾尔海森没有说出后面那句话,但卡维明显觉得自己被挑战了。 就像是他在明指着一件事。 自己在用他人对艾尔海森的评价,来判断他本人的选择。 事实上,这之间有多少偏差,他并没有想过。 而情急之下,卡维也确实做不出这么多推断。 这只是一个平常的交流和对话不是吗? 卡维瞪着艾尔海森张口“你”了半天,却实在没说出向他借舞台剧要求纸张的下半句。 片刻后,他想说出“你这种人简直不可理喻!”,却又觉得若说了,自己气势被他压了一个头,转而又将话语半咽了回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熟悉的人,偏要争执的话,倒有些过了线。 卡维还是打算在这社交上好好相处的。 见这传闻中漂亮而又灼目如天堂鸟的天才彻底被他反问的哑口无言,须臾后就偏过了脸。 艾尔海森冷淡地收回了视线,将腰包露出了一边角的纸页放得更进去了些。 ——腰包里有充足的空间可以存放。 那深黑色的衣角被风吹得高扬,深绿色的耳机线在卡维骤然扩大的红色瞳孔里倒影出了一个弧度。 长廊外的夕阳将卡维的周身渡了层光,阻挡了他望前看的视线。 很快,艾尔海森的身影即便在他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连同着将他徒然上升的血压一并抛散。 第3章 第三章 须弥高中最近流传起了一则传闻。 说是A级会的艾尔海森不知怎么和B级会的卡维搭上线了。 具体是什么情况,众人都不清楚。 唯一一个去办公室交试卷时,从老师交谈间得知零碎真相的同学在众目睽睽之下。 眯眼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张“舞台剧要求”的纸页,摊放在了桌面上,笑眯眯道: “这是一纸情缘。” 2. 一纸情缘? 卡维坐在艾尔海森的对面,手中着刚才才从艾尔海森那儿拿过来的纸页,正摩挲下巴研究着。 身后路过他们的女同学小声与同伴交流着,又悄声说出了这句话。 不知道艾尔海森有没有听到,反正他是听到了。 落在纸张上的视线微微上移,卡维的视野内映出了艾尔海森淡漠垂眼看书的面庞。 ……若是他们这么称就这么称吧,确实是因为这张要求表,他才会和艾尔海森有交集。 同艾尔海森一样,卡维自从在学校内展现出自己天才的天赋后,在校园林间走道穿梭时,常常沐浴在众目之下。 现在他们俩人凑到了一起,会被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也无可厚非。 眼下,这张写着舞台剧的要求卡维已经看了七七八八,他想要了解的也差不多。 那么现在剩下的也就只有…… 去探究探究面前这个对世间万物都分外理性的艾尔海森了。 只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想探究艾尔海森的话,倒是有些不方便。 虽然他们目前身处在寂静的图书馆,是个去交流区就能小声谈论的好去处。 但许是他们俩人正坐在一块的缘故,又外加本身两人就有关注度的buff。 眼下的图书馆内,正有许多人抛弃了来这里学习的初衷,手里举着书、又或是透过他们身旁书架之间的层层缝隙等各种遮掩物来观察他们。 试图从他们面对面的座位和无交流的姿势中,分辨出他们中有什么未被大家发现的微妙小关系。 卡维对周身外界的环境空间很是敏感,这些明里暗里的目光落在他们这儿,既是从表面上看是没有打扰到他们,但一直被藏身于暗中的人盯着,内心也会觉得不舒服。 搭在桌面上的手顺应着有些烦躁的心思,而屈指点了点光洁的桌面,卡维抬起眼,望向坐在对面的艾尔海森。 灰色的发丝遮挡住了对方垂下的眼,青绿色的瞳孔里,橙红的着色似如炽亮的火,卡维仅仅是出神了片刻,就从他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 艾尔海森放下了手中的书,抬眸朝他看来。 意识到对方是在等着自己提问,心不由一紧,弥章盖影地错开了对方的视线,抿了抿唇。 “你不会觉得被打扰吗?” 话是说出口了,但很轻,只要窗外透进了凉风,就能将这带着低低气音的话语吹跑,连带着卡维有些想试探的雀跃的心都半凉。 “……” 还未等艾尔海森开口回答,卡维就后悔问出这个听上去有点儿无聊的问题了。 毕竟从方才所瞧见的情景来看,即便沐浴在那群隐匿在暗处的目光之下,艾尔海森神情也依旧自如。 就像是对这些视线免疫了般,垂眼翻阅着手中的书籍,不被外界举动所干扰分毫。 果不其然。 还未等卡维想出别的借口将这个突兀的话题告一段落,艾尔海森即便微微偏过头,做出探寻的模样,视线牢靠的锁在卡维的面庞上,开口道: “你是指那些朝这里张望的视线?若是心无旁骛,就不会觉得被打扰。” 这家伙,果然是依照着自己的习惯,把问题反还给他了。 这话看上去像是提醒,其实就是暗指他心里情绪繁杂,不受外界其扰了。 听着就让人火大。 “不过。” 还未等卡维想出什么回敬艾尔海森的话,面前的人又开口了。 这回,那双被灰色碎发所遮挡的苍青色眼底,浮现出了微不可察零星的笑意。 “你若有事要与我说,那不妨换个地方。” “……” 卡维有些无语的沉默下来。 拐来拐去,你自己也还不是想换环境。 不过即便卡维内心被艾尔海森这两句话搞得心中有些不爽,但无奈于对方的提议也正合他自己的意。 他只好点了点头,错开对方淡漠的视线,闷闷地回道: “我正好知道一家刚开业不久的咖啡馆……我们去那里坐坐好了。” — 不想让对方觉得几句话就能轻巧拨弄到心情,也不想让对方那似能将自己内心看穿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去咖啡馆的一路上,卡维都若有若无地卡着艾尔海森的走位走。 目的就是不愿被艾尔海森看透。 即便是观察到分毫也不行。 但敏锐如艾尔海森,怎么会没注意到卡维的做法? 不过虽是察觉到了,他也仅是目光从前方偏移半分,触及卡维璨亮金发的一缕后,又偏移了回去。 那被发卡别起的金发总是夺人眼,不用多联想,艾尔海森的心中就浮现出了羽毛漂亮的鸟雀。 ——既然是自由的天堂鸟,那好动一点也没什么事。 双方就这么各怀心思,沉默地走到咖啡馆,点了心仪的饮品后,才再次开始了话语上的交集。 3. 这儿没有多余的视线,也有高大的漆黑隔音墙做遮挡。 若是再摆放上一台电脑,那么就成了一个与墙壁上所钉着“阅读区专座”相对应的氛围。 不过很可惜,他们俩人出学校到咖啡馆内完全是于计划之外的行动,饶是卡维也没想到有一天会和这不算熟悉的艾尔海森同学到新开的咖啡馆内谈事。 因此,也就没有带多余的书籍出来。 服务员将两杯咖啡放到了桌子上,即便离开了这偏僻的地方。 轻而静的古典乐从咖啡馆的正厅传来,几个音符落到了耳旁,但不算吵闹,正符合卡维此时的心境。 平和、沉浸、思考。 既然定了决心要参加舞台剧,那么如何将舞台剧的场景妥当布置好,这就是他现下的课题。 先前在办公室的时候,卡维也从老师的话语中得知艾尔海森也被邀请参加舞台剧,不过他的内容是编剧。 虽然与自己的课题不同,但既然想办好舞台剧,那么这两者都不可或缺。 这是相辅相成的事。 卡维双手交叉,放在被灯光所笼罩的圆木桌上,视线随着心中想法的变动,他抬眼朝对面看去。 就像是刚才处在图书馆的情景一样,艾尔海森又将不离手的书拿出来翻阅起来,空气中漫有咖啡的浓香。 卡维犹豫了片刻。 为了创作出心目中的舞台剧,那么他询问艾尔海森到底参不参加舞台剧就是必要的事情。 而此时身处咖啡馆,正是得知对方回复后,再进一步谈论将双方的计划相对应的好时机。 但不知心中到底是触及了什么艰涩的部分,像是被哽住了般,让卡维有些难以开口。 旁边沁凉的咖啡杯冒着水珠,为了缓解心中莫名生出的紧张,他抿了口散着鲜奶香的melange。 指尖无意擦过玻璃的杯沿,清脆的延音在寂静的氛围中分外清晰。 咖啡馆内的古典乐不知何时停了。 卡维心中空了片刻,骤然与看向声源处的艾尔海森对视上,惊悸一瞬,他倏忽就将卡在咽喉的话语说了出来。 “我想问问——有关于舞台剧的事情。” 平常熟悉的话语此时吐露出来就像是牙牙学语,卡维咬着字,不由就将音说比平日还清楚。 这新落座的咖啡馆空间分外大,又有隔音墙,他说出的话音并不算响亮,甚至比平常人的说话声还要低一度。 好在坐在桌对面的艾尔海森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所说的话,将书单手合起,抬起那狭长锋利的眼,朝卡维看去。 心中有所预期,因此在目光落到看了无数次的瞳孔时,方才自心底涌上来的紧张倏忽的拂散了。 卡维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说完。 “先前老师劝你加入舞台剧,而你在他走之后与我说过你会考虑参加舞台剧……现在我想问问,你现在对这件事情考虑得如何?” 第4章 第四章 艾尔海森似无机质光泽的瞳孔里,清晰的映出了卡维说话间一系列的动作。 紧张、犹豫不决、再是下定决心开口,说话间眼神微有片刻飘忽。 随着心态变化,他即便又直直地对上自己看过去的视线,神色也随着话音落下而坚定起来。 卡维在等待他的一个答复。 而他,恰好也有一个答复。 4. 百年庆的舞台剧。 虽然这活动的本身并没有吸引到他,加入A级会也只是为验证艺术教育对法律认知建构的影响系数。 同时连带观察这些处于特殊教育模型下的样本群体,在今后的思想和对外界的观点会有何变化。 而艺术生,正是一个很方便他观察的身份。 ——毕竟在这个时代的教育环境下,当艺术生并不会限制未来的学业和他设想的规划。 这对他没有什么阻碍,不过是个虚无的名称而已,并没有外界推测的那么繁琐。 而自愿拷上名为‘囚徒’的枷锁,只需要在用尽它本身所存在的价值后,便可以抛弃了,这没有什么。 日子往复不变,观察的实验对象们如同一比一的复制,短期内没有多大的变化,长期看也未有能跳脱出这一规则的人。 这些平静无水花的日子里,艾尔海森已经慢慢将落在A级会的视线收了回来,把注意力落到去校外研究他本身最为兴趣的事情上了。 但生活总是千变万化,没有人能精准的预测到在未来的某月某天,会有一个变数倏忽出现。 就在他对这项社会研究要丧失兴趣的时候,先前他所设想中最吻合理想观察的对象,如同从天而降的鸟雀,漂浮着他那炽亮的羽尾,落入了他的世界。 ——明明自身有着超乎常人能力,也能清楚的知晓这规则内的漏洞。却愿沦为笼中鸟雀,被这些繁琐的枷锁所禁锢,被无关紧要的外人所牵扯。 眼下,还会为构想着未来舞台剧而眼里亮着璀璨的光,正期盼地用那双明亮红色的双眼,静静凝望着他。 等待着他的答复。 “……” 咖啡馆内的不知何时告一段落的古典乐再度开始了它的旋律。 这次换成了比较静谧的新古典。 就连呼吸都能耳闻。 艾尔海森清晰地看到,自己站在茂密繁盛的树下,抬头仰望着夺目的灿阳。 那只有着红色羽毛的鸟雀翩翩坠落,分毫不离地朝他的方向而坠去。 就快要到地了。 盛夏的阳光遮挡住了他抬起头时,原本被灰发所遮挡的面庞。 刺眼的光线掩盖住了神情,却没有覆盖住他对这奇迹般降临的鸟雀所展现出来的行动。 ——站在树下的艾尔海森,对着那将要坠落到地的天堂鸟伸出了双手。 随即,稳稳地接住了他。 奇异的、未被感知过的情绪瞬间充斥了他。 上次触碰到这浮如泡沫的情绪时,还是祖母所在的时候。 艾尔海森静静地站在远处,看着自己垂下眼,将那只漂亮的天堂鸟,捧在了手心。 “……” “…………” “艾尔海森?” 短暂游离的思绪瞬时回归,他听到卡维从前方探来的试探话声,又听到自己对卡维的问题给出了答复。 “嗯。” 很淡的语气,从表面上看,是听不出多少情绪所在的。 “我同意加入。” …… 被卡维那难以忽视的目光直白地注视着,艾尔海森不动声色地偏移开了视线。 他并不打算表露出方才出现在心里的,似能明示着“特殊”的感情。 5. 须弥高中近期的社交平台上,有关于“艾尔海森”和“卡维”的话题增多了。 毕竟两人都样貌才能都样样出众,最易吸引人的眼球。 他们无论是并肩走在人群里,又或是共同出现在图书馆内,亦或是在表演厅的舞台上等这些公共场合里,即便不张扬不高调,也能轻而易举的受到一群人的注目。 有了关注点,也就少不了谈论的热度。 一时间,A级会和B级会里的两名高材生要共同完成百年校庆活动里的舞台剧这件事,瞬时布满了论坛各处,各方猜测都接踵而至。 身为热点谈论事件的两位主角,倒是对这些忽地火起来的话题没有多少的感想。 只不过偶尔在大厅舞台上设计舞台剧的规划场景时,卡维会瞥到门外那层层人影,然后叹一口气。 “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真是全天24h都在看,一点儿都不待歇息的。 若是男生宿舍对外开放的话,就算见到自己的宿舍里挤满了人,卡维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过与略有些烦的卡维相比,艾尔海森的神色倒是淡然。 从与卡维同行的那一天开始,艾尔海森就对这些无关群众的来访从未给予过一个眼神,目光只落在必要的事务或者人身上。 比如说卡维,再比如说手中所持着的东西。 前阵子是文学相关的书籍,而这阵子是因为充当舞台剧的编剧,所以变换成了本子。 不,如今倒也不能说是编剧了—— 在艾尔海森的要求下,舞台剧的原创剧本变成了在原有古希腊悲剧的基础上进行局部修订,变成现成的版本。 而他则是执笔的修订者。 — 透过半掩盖着的表演厅门缝里,众人目光先是落在站在舞台上对着手中画册涂涂抹抹的卡维,接着又将目光落到了坐在台下的艾尔海森身上。 对于卡维的似无奈叹息的发问,艾尔海森仅仅只是停笔了片刻,眸光微动,又继续如常地书写了下去。 “……艾尔海森!!” 被一群人如观赏般看着也就算了,为什么艾尔海森这家伙要无视他啊! 卡维气结半晌,随手将手中的画册放到地板上,单手撑地从舞台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艾尔海森的面前,双手叉腰自上而下地瞪视着他。 “为什么不回我话?又装听不到吗!”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卡维已经将艾尔海森这待人的态度和行事作风摸得清楚了。 只要和他本人无关,且又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内,那么他就会装作没听见的样子,来选择性无视。 这样省去了很多的麻烦。 分外贴切他冷淡的为人处世风格同时,也苦了卡维。 他时常分辨不出艾尔海森在某些时刻中,到底是听到了不做回复,还是真的在听音乐,因此没听到而没回复。 有些时候,卡维能通过艾尔海森的行动来判断,有些时候,因为所处环境问题,他没办法去无时无刻注意到艾尔海森的动作,因而退一步,从艾尔海森的神色上来判断。 目前,就属于第二种。 舞台上的顶光和侧光有些耀眼,阻碍了他往台下望的视线。 艾尔海森整个人大半都掩盖在黑暗之中,因此他什么也没看清。 卡维忍无可忍地站在艾尔海森面前,低头看着他在本子上所写的几行字。 这些字母棱角分明,如同风掠过沙丘时所留下的刻痕,即便是倒着对他,卡维也能分辨出上边所写的内容。 “We two are alone.Moreover,we''re girls.Girls cannot force their way aganinst men.” “I''m sure the dead will ive me if i obey those in power.You always push the limit!” 卡维怔了片刻,短暂的停顿后又回过了神。 “你想好要找哪些同学参演这个了?” 艾尔海森抬起了眼,他修长的指尖遮挡住了本子的半边,阴影落在他的鼻梁处,越显得他双眼深邃,那抹苍青色愈发令人心惊。 “没有,只是在修订文本。” “……” 卡维抬起手按住了隐隐有些发疼的头,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了他为何跑到艾尔海森面前说话的这件事情上。 “你这不是能听到,为什么刚才不回我话?” 坐在椅子上没换任何动作的艾尔海森神色淡然,在卡维的眼中显得自如又事不关己。 他探究性的视线与自己疑问的视线相对,卡维顿感自己心中的烦躁来由被艾尔海森看透了个七七八八。 未等卡维捕捉到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就听到稍抬头看他的艾尔海森开了口。 “噪音并不会降低效率,你是别的事所担心?” 他淡淡的声线在略有嘈杂的环境中清晰可闻。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站在艾尔海森面前,卡维觉得自己心跳加快了,也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艾尔海森轻浅的呼吸。 就像是整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聚焦到艾尔海森的身上一样—— 随后,被他的话一击贯穿。 “你在担心我选的这篇悲剧,会暗喻一些你不愿想清楚的东西。就比如说,那牢靠建造在你心目中的高塔,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固。” 艾尔海森观察着站在他面前的卡维,瞳孔里,卡维的倒影正在无限的扩大。 很明显,这性格恶劣的家伙笑了。 “你自己也清楚X国的这则政策理念有问题,但你宁愿清醒的折磨自己,也不愿让外界来破坏它。但我所选的触及到了你的安全地带,所以你烦躁了。” “我说得对吗?” *台词来源话剧,安提戈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卡维自诩自己是个大度的人。 在任何事情上都有着与之相配的沉着冷静,面对他人因各种原因而制造出来与他有关的麻烦时,也能应对、谅解并解决。 可偏偏在面对艾尔海森的时候,他向来的那点儿好脾气瞬时就如扎破的气球般,倏忽地飘远了。 艾尔海森那双能清晰映照出万物的眼,再度映照出了他面庞的神情变化。 震惊、茫然、随即带着有些难以理解的反问,即便是被气笑。 搞不懂艾尔海森到底是哪里来这么多能让他无端就开始发火的话的。 但卡维承认,此时的艾尔海森就是有这个凭轻轻几句话就能挑拨起他心中情绪的能力。 郁气上涌到胸腔前,卡维适时的=地移开和艾尔海森对视的目光。 这不是什么临阵脱逃,也不是什么想要匆忙掩盖住自己想法的作为。 只是,卡维有些不能再和他对视了。 若再对视下去的话,卡维会觉得自己要喘不上气,将心中所有被艾尔海森点燃的烦躁都发泄出来。 他不想这样做。 艾尔海森并不是他所想争执的对象。 站在表演大厅外朝里边望的同学们视线随着卡维动作的变化而移动。 随即就看到卡维单手叉腰,抬起的那只手撑住那看似隐痛难忍的头,倏忽就将脸朝旁边别过去,往旁边走了几步。 他那试图压抑住自己情绪而有些颤抖的声音在空旷的表演厅内响了起来: “谁需要你知道了?我有我自己的规划,而这些并不影响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情,不需要你来管。” 卡维的反应已经算大的了,此时的他无时散出“请勿靠近”气场,金灿色的长发也因为主人的情绪而炸毛起来。 不过由于本人并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时的面庞神情。 落下这句话后,他随即就将这恼羞成怒所带来的反应强行压下,抬手理了理因方才大幅度动作而变得有些许乱的发丝,不愿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做争辩,转头就朝后边的舞台上走了过去。 艾尔海森的视线平静地追随着卡维笔直朝他离去的身影,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除去寻常的分析探究,还掠过一丝若有所思的情绪。 但飞快地令人捕捉不住,就像是未曾出现过。 只有握着笔的指尖微微使了些力。 背过身不去看的卡维自然没有发现他眼底的那丝变化。 有些僵持的氛围萦绕在两人之间,沉默在他们之中蔓延。 卡维从台上拾起了册子和笔,背对着观众席,站在炽白明亮的顶光下对着舞台的一处涂涂画画。 就像是不愿被众目所瞧见失容仪态的鸟雀。 即便在这个时候,他也要保持着原有的姿态,将所有的情绪都掩盖在这看不出分毫内心情绪的背影之下。 在旁人的眼里看来,他依旧是那个寻常众人前的他,不会因任何人的话语与做法而触发焦虑,无论发生何事,都有信心完美处理掉突发事件的他。 依旧是那漂亮到令人触不可及的天堂鸟。 被几句话而击溃?被话语戳中心而跳脚? 这是不可能的。 卡维才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从入学以来到现在,卡维同学都是优雅自信的天才,没有什么事情能难倒他。 既然是天才,就不会有寻常人的苦涩,就不会受生活之苦,也不会受到学识索求上的艰难。 因为他是天才啊。 站在表演厅外的同学们这么想着,下一秒就见到卡维如验证他们所想的那般,继续站在那耀眼的舞台上—— 在观众席上没有任何人,在他的视野内并没有人盯着他,他也能有着最好的姿态来垂眼提笔图画。 这样常见的姿势,都是那么的耀眼而又漂亮。 他就该是这样的。 众人满意地看着面前的这一切,随即又隐匿在了暗处。 6. 被凝视的感觉消失了。 那群借着大门所遮掩的同学被上课铃召唤走了。 须弥高中的休息时间段实在是长。 卡维微有些僵硬的肩膀平缓了下来,一直提着的神经也随着那群视线的消失而变得放松。 他转过头去看观众席,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还在下边看着他。 却不料和艾尔海森对上了视线。 “……” 不偏不倚。 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卡维下意识就别开了这令人心悸的视线。 这种有点微妙的矛盾情况,还是不说话为好。 他欲盖而彰地想借着此时已经转过来又不能转回去的方向找点儿什么东西画画,落在画册上的笔顿了片刻,即便出现了几条有些凌乱的黑色细线。 他的心不静。 被艾尔海森看的。 又或是因方才猝不及防和艾尔海森对视而造成的。 理不清。 也不想去细想。 卡维轻轻叹了气,借着迎面而垂落的白光而敛下眼。 即便内心的思绪如何混乱,又如何想逃避,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因为艾尔海森那几句话而心乱的。 但比起心乱以外,更让他感到犹豫不决,不知何从下手来解决自己窘迫的事情是——艾尔海森似乎真的有能一眼就看穿他内心所想的本事。 这让他在同艾尔海森对线的时候,都会提前预测到对线的结局。 那就是百分百的落荒而逃。 按年龄来算,他也比艾尔海森年龄大,怎么能让这学弟来压自己一头? 这怎么想都不对。 而且越是细想,还越会觉得自己在艾尔海森那儿受挫了。 凭什么每次和艾尔海森对线都是他输啊? 回想起方才和艾尔海森那并没有在表面上发生起来的争执,又回想起他那一阵见血的话,卡维心情就有些复杂。 但除去这些,无法否认的是,艾尔海森说的确实没有错。 他确实是在为美学与功能的平衡间挣扎,美学上所放着的,是当今现实社会所带来的压力。 想要现实社会和自己心目理想达成平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虽然X国颁布了那则政策理念,看上去是缓解了大部分艺考生处在水生活热的环境里,很慈悲的放宽了线,给艺术生有了喘息之地。 可归集本质来看,这依旧是X国的服从测试。 这群艺术生没有了过往的束缚,在就业的选择上变得比以往多了。 可他们终究不能触及真正达成理想上的自由。 只不过是凭借着如他手中的舞台剧这样,给他们制造了一场自己确实打破了社会束缚的感觉罢了。 可真正扣在他们手腕上的枷锁,依旧是牢固的。 就像是他印象里在咖啡馆内的那天,那被冷气所沿着咖啡杯流淌至桌面,将白纸上艺术试点字样模糊的水渍。 起了雾,模糊了锐利的视线,锋锐的批判,一切却依旧没有变化。 生活该苦的还是会苦,理想的实现依旧险阻。 那群出现在前行上制造出阻碍的人们,改变了实现理想初心、想拉人下水的人们,不会因为这则政策理念而产生出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们依旧会处处碰壁。 更何况,在X国的眼里,他们只是一群实验的白鼠。 之后又会如何,谁又能知道呢。 7. 卡维有些疲惫。 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画册还勾勒着方才看着舞台而构思出来的情景布置。 心中的火苗依旧跳跃不息。 ——他想在这个国家构建出属于自己的建筑。 抛去那些为实质而建造出的无艺术建筑,构造出美观和实用性的建筑。 即便这个想法在他这个只属于高中生的年纪来看,就像是大人认为小孩子爱说的梦话一样,一戳就破;即便被艾尔海森明指这是杯水车薪,这是个体与现实可行性所产生的偏差。 他也依旧想这样想,也想为自己的理想而去投身一切。 如同飞蛾扑火。 他不惜自己那夺目漂亮的羽毛被火烤焦。 为艺术,为理想献身,为达成自己自幼而追随着的、能照亮他眼眸中的星星,就如同初次见到建筑构图时自心底而生出的雀跃与快乐一般。 这些身外的事物,都可以作为铸造起他朝理想靠近的石,铺就成长路。 而如今—— 他距离他所向往的理想更近一步了。 那天老师所说的话还记得。 有关于教令院的教授,会在这次的百年庆上来访。 而来访里不光有他所想的妙论派,还有他许久未见的母亲。 在父亲走后,她改嫁去了F国。 虽说已经不是教令院的职任人员了,但身为过往有杰出成就从业者,须弥高中的邀请并没有将她落下。 不知她在看到他一手策划出来的舞台剧场景布置时,会回想起当年某日下雨的午后,在窗边所做出的教导吗? 将艺术与工程结合的理念。 他正在证明这条道路的路途上。 诸多的想法萦绕在心头,如同潺潺流淌的河流,将他的全身都包裹住,承载着他在这片属于未来理想的白茫之中沉沉浮浮。 许多人在他一路前行时所做出的指点,所说出的质疑,那因才能而被同龄人拉远的距离,那因想法而被其他人提出不现实的反驳…… 种种凌乱的想法如同毛线团,纠缠又展开,如此反复,最终汇聚形成了一双洞察一切的眼。 那双眼的主人,时常疏离人群之外,有着自己独行的风格。 说话时言语犀利,可透过他的双眼,却能清楚的映出自己的容貌。 每次对视时,都会寻回幼时被同龄人远离的失落感。 都会自心中产生出别样的欣喜。 就像是在无意中,找到了一面不属于自己、却能映照出自己的镜子。 而一字一句的交流,相连起了他们之间的线。 “……” 卡维放下了手中的画册,向坐在台下的艾尔海森直视去。 舞台上的雪白顶光笼罩住他的周身,将他所穿着的服饰,所打理漂亮的金发,那一如既往只为铸成理想而闪动着亮色的红眸,都一览无余地照亮。 就像是对待一件艺术品。 刺目的光将他的面庞与身形都勾勒,黑与白的交替间,最不容忽视的,是卡维再度上扬起唇的面庞,恣意的神态。 艾尔海森的瞳孔轻而易举地捕捉道了卡维所传递而来的信息,而目光,也一往如常地落在他身上。 在表演厅内、属于万众瞩目位子的地方,那只天堂鸟带着五光十色的色彩,再次将他单一色调的视野所照亮。 即便卡维没有用寻常的表达方式说出他的想法,但艾尔海森依旧能理解他的意思。 【正如你所说,但我依旧会选择我所选择的。 即便那并非是世人所能理解的道路。 但既然出生于这为艺术敞开门的理想国,又为何不去试试呢?】 第6章 第六章 随着校百年庆的将近,满是学习氛围的须弥高中也逐渐燃起了对晚会的期待。 由于这次来观看的嘉宾并不少,不少人参加这次活动秩序的维护,自愿当上了志愿者,为保护还未展出的活动**。 因此,以艾尔海森和卡维为主创作的舞台剧得到了志愿者们的维护,两位热点人物终于是在临近彩排看整体效果的时候,摆脱了其余人的视线与目光。 赤白的顶灯照在舞台上,空旷的表演厅内演员的说话声由远而近的回响。 卡维抬眼看着被老师找来的演员正声情并茂地演绎着艾尔海森修订过后的文本,微微侧过头,看向了站在身旁的人。 整座表演厅内,唯一的光源处只有不远处的舞台上。 台上的光随着剧情的进展,由亮转暗淡,将艾尔海森的侧庞勾勒出了凌厉紧颌的线。 卡维的目光不自主地顺着他的唇上移,描绘着他的五官,最终落到了他的眼睫上。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艾尔海森在大部分的时间内,这双苍青色的眼都是敏锐锋利的。 与他对视上,会有种自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想法都能被清晰剖析出来的感觉,让人产生出些许不自在。 而他平日社交上的言语,清晰而明炼,一针见血。 两者合一,将所有试图用混沌逻辑来说服艾尔海森的人都阻挡大半,剩余者皆因底气不足而提前退避三尺。 也正因如此,与艾尔海森旗鼓相当的对立面卡维,才能在争执上吵个来回,虽常落下风,却未如其他人那般远远疏离,反而越来越紧密相连了。 “Whoever imagines he alone is the one who knows how to think,or speak or feel,that man…is an empty page.” (当一个人认为只有他明白如何去思考,只允许他一人去发言,那个人……会不敌一张白纸的。) 听着演员用他所修订出来的词,字句念着人性与政策的抗衡,丝缕薄色的盈白雾气自台上静谧地朝漆黑的下方蔓延。 短暂的争执爆发过后,台上他们演绎随即间断在沉默之中。 这是人性对君主所指定的铁血法令违抗,落在这场校庆上,便是他们对试点政策的不满。 即便这样的内容演出后,会变得很有争议。 可这又能如何呢? 既然在X国的明面上,艺术生们被奉为了“打破矛盾的锤子”,那么这些“锤子”所写出来的剧情是分外锋锐的,也毅然不以为过。 …… 是这样的。 他们没有做错什么。 舞台剧既为表达思想的道具,此刻也是物尽其用,并非是在逾越什么了。 这座树立在他心中的坚固高塔,很快就要随着此次校庆所的地震山摇而崩塌。 ……就是这样的。 思绪混沌间,卡维听到艾尔海森轻声的问句。 他语气是一往如常的冷淡,可无恙中,卡维却能听出些许隐藏着的关心。 “怎么了?” “……” 卡维眸光动了动。 艾尔海森是在担心剧本后半段的细微改变,会被特邀嘉宾们敏锐的意识到X国政策的问题所在,被上级认为是针对,而喊上去谈话,心中因此加重了没必要的负担…… 又或是,对未来舞台剧在百年庆上演绎时,担心中途会有意外发生,打断这场舞台剧的正常演出,同时将他的心理层面击溃? 还真是奇怪。 明明艾尔海森只是用了三个字和一个眼神。 卡维却感觉自己只需要和他对视上,就能理解他想表达的一切。 说到底,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思想完整而统一,且能在对待不同事件时,以不同的角度和所选择出来的结果,产生精神上的共鸣。 才能这么快的就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卡维沉默片刻,随即轻轻弯起了眉眼。 昏暗光线中,他的面庞模糊,映在艾尔海森的眼瞳里,却是别样的清楚。 “……没有,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卡维用着口型,一字一句的轻声说着。 气音微弱,却能透过台上的冷风,抚过艾尔海森的耳畔,惹起一阵痒意。 艾尔海森借着舞台上透向观众席的光,辨析着卡维眉眼里的笑意。 真真切切。 没有半丝虚假。 他向来如此。 即便世俗上常说,不能用非黑即白来形容一个人。 可卡维却像是在人群中一个干净到一目了然的异类。 燃尽自己,就为铸造这本就为高塔的燃料。 但在下定决心做引导者,前行者后。 又能毅然的将自己变成尖锤,锤裂着蒙蔽在艺术生上空的、严丝合缝的透明罩。 让外界的空气源源不断投入内部。 所有人都能得到真正的呼吸。 …… 艾尔海森的视线飞快的划过了卡维的面庞。 确认无误后,他心底放了心,也就再次将视线移动到台上,淡淡应了声“嗯”。 短暂的对话也因舞台剧剧情的演绎而占去了注意力。 卡维心中生出些淡淡的舒意,下意识抬手放在与艾尔海森座位相间的把手上,却又无意碰触到了旁边人的手背。 惊悸之中,卡维刚想慌乱的抽离,却又被对方反握住。 心猛地跳了几下,随即复而归寂。 本当这样。 须弥高中并没有对学生的性向进行干预,大部分的恋情在成绩的基础上,老师们即便发现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卡维垂下眼,想抬手半晌,却又保持着方才触碰到的动作,没在移开。 就这么保持着两人握上了手的姿势。 这套流程发展是分外得心应手,好像在脑海未深度去细思的时候,就顺应着心中想法这么做了。 没等这些繁杂的思绪闪现又掠过脑海,卡维也就顺其自然的得到了艾尔海森看似没什么变化的回应。 对方神色未改,面庞上的神情被舞台灯光照亮一瞬,又复而暗灭。 可本朝下的手心却不知何时上抬了些,应着卡维的动作,不轻不重地收拢一下,又随即松开。 “……” 这和轻捏有什么区别? 若不是心跳如鼓,卡维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果然是人在习惯和第二者相处后,平日放松时的姿态都会显得不经意却又亲密吗? 不过是先前在看对方手稿上发生语言争执,随即互相争夺笔,再到最后强行压着对方的手写上自己想法的事情…… 如今放在舞台剧彩排的观影上,怎么却觉得怪怪的? 艾尔海森落在他手背的指尖力道并不重,只要他想抬起手挥开,就能重新落回原来的位置。 可卡维却没有这样做。 即便对方的手压根就没离开自己的手背,他的脑海都能无法控制地想象出—— 当艾尔海森将手移开后,手掌背的温热还有残留的触感。 很离奇的想法,像是宣召着心中未被给予渴求之物的心情。 无法言说的情感即便如同藤蔓般,蜿蜒盘旋在心中,将他的心情变得复杂。 而顺应着他最本身的想法,卡维的身体也下意识跟着僵硬几分。 “……” 明明双方都没有再做什么动作,但为何感觉氛围更奇怪了? 卡维呼吸稍窒,身体也跟着呼吸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卡顿几秒。 眨了几下眼睛后,他的面上即便闪过了一丝让人不易察觉的不自在与尴尬,眼神也跟着飘忽起来。 但他的心中所想并不愿因这幅神情而被人看穿。 那么最好的方法只有一个。 故作镇定。 无论心中情绪波涛汹涌,卡维面上尴尬一瞬后立即保持住了原来的神情,飞快地变化一眨眼而过,让人感觉他好似神色从未变过。 这种习惯性的选择,就像是在朝夕相处间,想法与念头已经和对方交融在一起。 无法分离。 不过除去面上的反应,卡维也是打心底的升起了莫名的胜负欲。 在这种道不明的事情上,他并不想先露馅。 毕竟表现若是反应极大,在艾尔海森的眼中会显得自己很在意他,那这样就输了。 那么他面上再故作镇定,也只会让艾尔海森觉得弥章盖影。 ——这种交错杂乱地想法如同细胞一样不断分裂。 它们在卡维的脑海里迅速滋生又销毁,如透明的泡泡,可以清晰看见里边,漂亮剔透,却又一戳就破,一碰就碎。 絮乱间,他根本找不到什么合理能与艾尔海森交锋的依据。 不愿让自己因为这么个小动作而胡思乱想,卡维将手指收拢成拳后,另外一只手抬了起来,抵在下巴那儿轻轻咳了一声,就逼迫自己看面前正在上演的舞台剧。 ……这只是朋友。 朋友之间,互相牵个手而已,这没什么奇怪的吧? 胸腔内心跳如鼓,一下下敲击卡维的耳膜。 他心知肚明,却又生出了回避的心思——虽能敏锐的感觉到彼此的心照不宣。 可这种情感用言语来说,却又显得直白明了。 几乎是能把自己白送出去。 他才不想让艾尔海森先一步辨别出他的心中想法和情绪。 平日里的那些争论,他没有艾尔海森那般有着极其刁钻的反问能力和侦察能力,说不过他也就算了。 但在这种事情上,身为学长,总要占上风吧? 毕竟他是年长,若是这种事情还要被自己的学弟把控在手里,岂不是很丢人吗? 就这么想着,卡维从艾尔海森的手掌下抽出了手,把搁置在旁边座位上的画册翻了开来。 然后佯装无事发生一般,神色淡然地取出笔,先是在雪白纸页上画了几条线,随即顺应着艾尔海森因他这番连套动作而移过来的询问视线,扬眉微笑道: “这场舞台剧看似完美,但有几处没有卡到点上,为了让我精心设计的场景得到充分的实用性,我在册子上记录几笔,这没问题吧?” 有时候,鸟雀忽然叽叽喳喳,除去想聊天的念头,还会有另外一种可能。 因为某些事情而引起内心慌乱,想借着其他事物来掩盖自己的行为,在人类将目光投放到他身上时,已经慌忙地张开翅膀,朝天空中飞了。 实际上,往哪儿飞,都显得漫无目的。 不过能看出来的核心就是。 他自己便是让卡维慌乱的源头。 “……” 虽说不是第一次听到卡维用他理性压住感性说出这类解释的话,但艾尔海森此时兴致却是上来了。 方才一直在看着这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的剧情,正处于乏味无趣的状态。 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就有人赶着送枕头来了。 艾尔海森不动声色的收回放在两人座椅中间把手上的手,双手交叉,摆出了一副舒适的询问姿态。 然后很配合卡维地点了下头。 他灰色的头发也顺着点头的动作而垂下,愈勾勒得他面庞凌厉分明,一如他那敏锐的性格。 这家伙肯定又发现了什么。 卡维这么想着,也即听到了艾尔海森的回应。 “嗯,没问题。” 淡淡的话语,不带任何语气。 却是如卡维心中所料。 卡维透过艾尔海森的瞳孔,看到了自己的面容。 与此同时,也分明辨析出了对方眼底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兴味。 能让他感到挑衅的兴致。 这就是艾尔海森的拿手好戏。 即便言语寥寥,行动未弥章盖影,却能极其快捷的勾起谈话对象的不满之意。 一旦和艾尔海森较真起来,那也意味着自己即将在争辩中落了下风的开始。 卡维虽懂。 但也义无反顾的跳进了坑里。 第7章 第七章 跳就跳吧。 反正这个坑就算现在不跳,未来某一天,艾尔海森也会衬他防不胜防间,在他面前再度挖一个坑让他不知不觉地掉进去。 这人就是这样诡计多端。 卡维故作镇定地垂眼,让自己脑海中有些混乱的思绪冷静下来,抬起垂在指尖的笔,开始静心在白纸上描摹着方才观看彩排时,在心底一闪而过的念头。 有些灯光应当切换亮度,在更合适的时间段内切到与台词更匹配的位置…… 以及一些道具的布置、气流的布置。 林林总总细数下来,思绪也便跟着手与脑袋一起动了。 卡维沉浸在自己新一轮的艺术创作之中,自然没有发现他身旁的艾尔海森已经支起手臂,手背搭在下巴那儿,垂着眼皮,视线跟随着他的笔尖勾勒而移动了好一会儿了。 台上的演员们将这轮彩排表演后,自然是低头去寻找这舞台剧的主策划两人。 空旷的表演厅内,方才明亮的舞台此时因谢幕而坠入黑暗。 而不知何时起,室里唯一的亮光悄然转移了阵地。 从舞台上转移到高席位上方的长条窗外。 金灿的光线随着太阳的偏移而大面积地扫过表演厅内的座位。 卡维坐在靠窗的那一侧,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低头而一同垂落,红色的发卡被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投入工作的他显然不能敏锐地感知到外界忽而转变的注意力。 脑海里的思绪未停,手中的笔像是能绘制出他心中自幼起就笔直入云霄的高塔。 流淌在白纸上的线条也便更加利落干净。 没过一会儿,几分钟之前在脑海里模糊成型的想法,在这会儿就显出了完整的全貌。 剔透的阳光照亮了方才被卡维手臂遮挡住的画册,纸页上勾勒描绘出来的图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就如圣堂内,五彩斑斓的窗下唯一所被渡上光的神像。 寂寥、却又高大,让人不禁抬头仰视,想伸手去触碰,以获得自身所没有之物。 可惜人们心中的美好祈愿常常不会在现实中真正有所展现出来。 它们通常会以另外一种半途被人拦截的方式,再拆解利用包装后,再送到人们的手里。 双眼被蒙上白布的人们,就如同神像下深深低头的教徒。 都在将心中的想法寄托于高位者,又对高位者给予太多的希望与信任。 殊不知,此时他们此时将理想托付给高位者的这番动作,和几百年前人们将一切希望寄托于神的手中般。 他们心目中的高位者和教徒所信仰的神,至始至终都是他人手中的操控玩偶,是达成他人现实目的的产物。 卡维把画册合上,细密的阴影蜂拥而上,将他在白纸上的图画迅速馋食殆尽。 艾尔海森的瞳孔映出了这番很寻常的景象,视线随即又落在了那双搭在画册上的修长白皙的手上。 他的视线像是有实质,没几秒钟后,卡维这双本松弛搭在画册上的手忽地就紧绷了起来。 猎物看到猎手,会下意识产生应激逃离的反应。 艾尔海森抬起眼皮,朝卡维看去。 这冷淡的目光落到卡维身上,就像是能擦起火。 卡维倏忽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往走道那边倒退了几步,双手将画册桎梏在胸前,瞪眼道:“你想干什么?” “……” 艾尔海森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懒散地抬手支着下巴,似笑非笑道: “你觉得我会想干什么?” 卡维被反问的哑声片刻,忽觉是自己漏了陷。 方才在画图的时候太过专注,以至于忘了在画图之前,他还在纠结着他和艾尔海森之间那三言两语道不明说不清的感情关系。 诡异的沉默与有些慌张地腾红同时出现在了卡维的脸庞上。 他的皮肤白皙透亮,指腹触碰上去温又软,虽然通常这位学长很难会让其他人碰他的脸,但众多人中总会有那么个例外—— 某人就是例外,因此至今为止,都记得卡维皮肤的触感。 艾尔海森的眼底暗了暗,不知心中想了什么,又把心底的情绪不动声色地按压下去。 慌乱中,卡维自然不会去察觉到艾尔海森面庞上的细微变化。 他还记着在台上站着的几位话剧演员。 此刻抬头借着窗户外的光往那儿看,瞥到几抹身影,就像是目睹到从天而降的救星般,朝舞台上挥了挥。 “演完话剧就开灯吧,不用再向表演时为了制造氛围而关着灯了。” 表演厅内的白光盏盏接连亮起。 敞亮的灯光将他与艾尔海森之间那点儿微妙的感觉驱散,借着灯光亮起的几秒钟时间,卡维也很快地就把心中的想法调整好。 他的面色再度恢复自然。 台上的同学已经出声喊着卡维,让他上台去看看方才的站位有没有问题。 卡维抬头应了一声,目光飞快地扫过艾尔海森的面庞,隔着几排座位,彼此的目光互相触及交接又分离。 方才平息下来的心,此刻又如石子投入水面般,漾起了微小的波纹。 感觉到心中的触动,卡维连忙把头转过去,朝舞台那儿看,以此让艾尔海森注意不到他面上微妙的神情变化。 紧接着,那灿烂的金发与红色的发卡就随着主人朝前的奔跑而一晃一晃。 受到惊吓的鸟雀得到平复后,再度扇动翅膀,朝自己喜欢的地方去了。 偌大的表演厅内,排排对其的座位之中,卡维轻巧而又大步的身影穿梭与其中。 艾尔海森的目光在卡维踏上舞台朝他这儿看的这一刻,又面不改色地垂下了眼帘。 手中翻开的书随着主人的心意,向后翻过一页。 8. “卡维,卡维?” “……我在。” 卡维收回朝观众席上看的视线。 不知道为什么,方才朝舞台上跑的时候,心中总有种难以查询踪迹的直觉—— 他觉得艾尔海森一直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这种想法是凭空出现的。 非要追究这莫名冒出来的想法源头。 那就是他不觉得艾尔海森这人会一直讲注意力放在除他自己以外的人身上,但,自己似乎对艾尔海森来说,应当是不同的。 可他又有什么依据,能证明自己的想法呢? 真是奇怪,这种依据推断什么的……应当是艾尔海森才会做的事情吧。 自己关注艾尔海森,又会给艾尔海森开一些对他人没有的特例。 那他自己期望艾尔海森对他的感想,如他自己对艾尔海森的感想一样,也无可厚非。 面前的同学朝卡维凑了过来,手中拿着台词本,开始在他耳边说一些有关于舞台剧的事情。 卡维收起心中的思绪,开始看向同学所形容出来的在舞台上遇到的问题,开始一一解答。 听着卡维回答的同学连连点头,点到一半忽地想起另一个事情。 “所以,我们这边的站位可以换个方向…… 哦对了,卡维同学,方才负责舞台剧的老师给我们发了一条新的消息,是有关于舞台剧在表演形式上有所改动的事情。” 卡维怔了片刻。 现在舞台剧的编排已经大体完成,接下来的一个月可算是能休息了,这会儿在舞台剧要收尾的时候,学校又要给他什么事情做? 在即将可以休息的日子里凭空多出事,卡维面色有些疲惫,他叹了口气,抬起手,将画册靠在了肩膀上,微微垂头朝同学问道: “什么事情?是舞台剧上的台词还是布景有哪里没做好吗?” 同学的目光下意识落到了卡维的画册上。 “这倒不是,卡维同学的布景和艾尔海森所修订的台词已经很完美了,没有什么可以改的地方…… 不过,老师说,参与编排舞台剧的核心成员,需要在舞台剧谢幕时,上台用肢体与言语演绎对自己所创作出来的核心思想。” “……” 卡维愣了片刻,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张口了半晌后才找到了自己的话音。 “你说什么?我和艾尔海森要演绎这个舞台剧的核心思想?” 同学见卡维一副要晕过去的样子,面色有些不忍,但还是正面回答了他的问题。 “是的,卡维同学……所以,你要不和艾尔海森同学商量一下?” 怕自己B级会里的高材生被这从天而降的要求砸晕,同学连忙补了一句。 “其实这个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若是觉得很麻烦的话…卡维同学可以选择一些简单的肢体语言去表达也行的。” 尽管平常卡维不说,参与这场舞台剧表演的同学也是能感觉到他对舞台剧的用心。 此时经过老师通知转告的话语,就像是沉甸的巨石,重重地压在了卡维本就瘦削的肩膀上。 “……” 卡维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抬手扶着有些犯晕的脑袋朝站在他面前的同学点了点脑袋。 然后把方才在观众席上所绘制出来的图案给他们看了看,嘴角扯起一丝笑容,道: “没关系,我方才在看你们演绎的时候,对一些舞台上的布景有了改变的想法,这个通知……来的正巧,我和艾尔海森到时候去演绎的时候,也能用上。” 虽然卡维觉得,艾尔海森能同意修订剧本已经是超乎寻常的事情了,想让他上台表演? 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图册在同学的眼前晃一圈儿就被卡维收了回去,同学只能匆匆一瞥。 但见到卡维这幅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将心中的困惑压回到心底。 片刻后,同学的目光朝卡维身后掠去,回应卡维的时候话语又顿了片刻。 “好的卡维同学,我知道了……啊,艾尔海森同学来了。” 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任务之中,卡维没有察觉到身边人有所变化,连同着反应都慢了半拍。 “什么?” 略所有感的,在这句话问出口之后,卡维下意识转身。 肩膀擦过对方的手臂,激起了温热的触感。 卡维心一跳,下一秒就和不知何时从观众席走到舞台上的艾尔海森对上了视线。 第8章 第八章 不知为什么,心中那下意识想要隐瞒住艾尔海森的想法占据到了高位。 卡维顿了顿,把那在面庞上浮现出的半点错愕感飞快地隐去,随即抬眼对上那双苍青色的眼眸,开口道: “你……怎么忽然上来了?” 刚刚不是还在台下坐得好好的吗? 话说完,卡维顺时往台下瞟了一眼。 他没有记错,距离方才他们所坐的位置和舞台是有一定的距离的,要从那儿走到舞台也是要花一定的时间。 以艾尔海森这个山水不露的性子,肯定是在他和其他同学说话的时候—— 不,在同学给他看老师临时下达通知的时候,就起身往这儿走了。 短短一个瞬间,这推理即便在脑海里运转完成。 面前艾尔海森的瞳孔里清晰的映出了他的影子。 不知曾几何时,他们就这样平静的对视过,就好似已经形成了一种刻骨的习惯,心有灵犀一点通般,不用语言组织什么话,都能理解对方此时的心中所想。 想到这儿,卡维瞬间又感到自心底生出的心虚。 方才下意识想向艾尔海森隐瞒这件事……但以艾尔海森的观察能力,他应当是在他和同学谈话的时候心中就有所预感了。 眼下这样佯装无视发生,会不会很奇怪? 心中想法是不断生出的,卡维担忧的同时,外界的情况发展并不会因为他的忧思过多而暂停。 艾尔海森淡淡地看了卡维一会,像是已经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没有多问什么,就像是过来走个过场,落下一句话,转身朝台下去。 “我上来是提醒你,现在已经是过放学的时间。” 下班。 卡维听出了艾尔海森的想法,连忙快步追上去,边追还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刚刚不是有同学问我问题?我就给他们多解答了一会,毕竟是我们花时间那么久的舞台剧,必定是要多提供思路让他们更好的演绎啊——” “我在台上耽搁久了,肯定是有要事做!” 听出了卡维语气的不满,艾尔海森忽地顿下了脚步,冷不丁回头看的视线让卡维心突得一惊,下意识站在了原地。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 艾尔海森站在原地,目光掠过卡维手中攥着的册子。等着他走到自己的身旁后,才开口平淡叙述道: “看来除了道具摆放,还有更耗时的问题。” 大概是艾尔海森问的突然,没什么过度转折,卡维自然而然地张口就答: “那当然了,刚刚负责舞台剧的——” 像是想到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卡维神色一僵,又把未说完的话给咽了回去。 艾尔海自然是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视线跟随着卡维神情的变化而移动,最终停落在了卡维因慌张而垂落下、轻轻颤动的眼睫上。 “还有什么?” “——还有……” 感情艾尔海森在这儿等着他呢。 卡维卡了壳,抬眼就见前边的校门即将要关上,连忙一拽手提包,步伐大而轻快地朝前边跑去。 “先别管这么多了,校门快被保安关上了,我们先出校门再说。” 就像只欲逃脱捕猎的鸟。 9. 艾尔海森和卡维并不是传统上的好学生。 他们不像平日在学校常见的那类学生——勤于上课听讲,认真完成作业,对学校制度抱有敬畏之心。 但他们偏偏成绩就是一骑绝尘的高,令人由心生敬佩。 经过以旁观路人的视角来看这两人从陌路到相伴的情节,周边同学对他们的认知产生了些变化—— 就像是地球的南北极般,看似不着边,却又有另一种角度契合的特质。 艾尔海森性格冷峻,拒人千里之外。 卡维看似亲和,却带着常人所认为的,天才所特有的疏离感。 ——虽然其底是他人所不理解的,因理性主义导致的孤独。 这些独有的才智在这似理性与感性两极端的天才上,给人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感观。 一个如同冰封下的海川那般难以窥测,一个似天上的灼日令人不敢直视。 如此之才能,最终都化作令他人心生出几分微妙的敬佩。 就连老师都默许了他们的特殊性。发自内心的将学校本应有的管理制度从他身上撇去。 每当写考勤表时,这两位所对应的方框上,永远写着“特批”两字。 于是,学校的论坛里在某一天里,忽地出现了这样的一篇帖子。 【1P:大家有没有觉得,须弥高中外开的那家新咖啡店和世界楼的商铺饭店,几乎成为这两位的打卡刷新点了? 很奇怪吧。明明智慧草拒绝所有社交,却能容许小鸟和他一起走。 导致我现在每次到这两个地方的时候,都会感觉遇到他们两个的其中一个,就能遇到另外一个……这简直有点像那什么。】 【2P:楼上的,话不能只说到一半啊。快说,你觉得像什么?】 【3P:二楼楼主之心,围观群众皆知啊,就等着大家给你说出你心中想要的答案是吧?】 【4P:哈哈哈你们都不说那就由我来说了,就是那个吧,那个吧,约会圣地专属打卡点!!!!】 【5P:我不行了,是我的错觉吗?大家怎么就这么水灵灵地磕上了……】 【6P:妈呀,这两人的心思还不明显吗?某位头顶有着智慧草的高冷天才竟然愿意与小鸟同行! 我滴妈,你们没有见过智慧草对其他人这么包容,包容到去哪儿都一起的情景,嗯,你们当然没有见过了,因为智慧草压根就没这么干过。】 【7P:插句题外话,其实我觉得,智慧草在答应小鸟邀约的时候,就宠溺得不行了……】 【8P:楼上的我也这么觉得,而且你们不觉得吗,这两人其实在还没有合作前就应当是互相知晓对方的状况吧,毕竟学校那成绩单上他们俩的名字天天排在一起。】 【xxP:那肯定啊,你们没发现一个众生盲点吗? 明明这两人在还没见到对方前,老师就关注他们两个了,我感觉老师先邀请智慧草再邀请小鸟,也是觉得他们两个在某种程度上很般配吧——】 【xxP:而且他们熟悉后,某次开放课上小鸟与授课老师辩论时还无意提到了智慧草先前在参赛时的观点其他同学都注意到了,小鸟自己却没意识到诶!】 【xxP:对对对,楼上两个说的没错啊。 ——理性感性相互碰撞,即便两人只是初见面,都能以各自相反的角度来感知对方所想,这不就是脑内的精神能达到统一维度的共鸣吗!!! 这一点就连老师的这么认为啊!!!!所以才会邀请智慧草后又邀请小鸟吧?】 【79P:停停停你们再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是落了什么关键词没看吗?】 【211P:没有啦,回复79P,其实是我们班同学去办公室的时候刚好听到老师谈论他俩,然后拼凑出这两人的初相识,然后就告诉我们了啦。】 【xxxP:啊啊啊什么有粮!我竟然漏掉了如此关键之粮!快让我吃吃看!!!】 【……】 【…………】 这层论坛很快就被其余忙里偷闲的学生盖上几百楼之高,随即又被广泛传播。 看上去还是片良好沉浸学习氛围的须弥高中,因为这一条突发的论坛高楼贴,已经变得暗潮涌动了。 因此,等艾尔海森和卡维两人从校外回来、从教室走廊路过的时候。 那些端正坐在教室里的学生都忍不住用余光去瞟向窗外,明明暗暗的视线就这么如同刺般,根根分明的落到这两位超脱学校校规的晚归学生身上。 刚刚利用吃饭将艾尔海森糊弄了过去,他没有继续再问有关舞台剧的问题。 现在的卡维早已从害怕被艾尔海森看穿的心态中挣脱出来。 见到这些陌生的同学都朝自己与艾尔海森的面庞上打量,心生奇怪,自然而然的就凑到了艾尔海森身边,轻声嘀咕: “不大对,难道我们两个出去吃饭的时候是被其他人撞见了? 不是已经够小心了吗,特意选在他们晚自习的时候。我怎么感觉……那些人又在论坛上讨论我们?” 艾尔海森对卡维的问题不置可否,视线扫过教室里的同学,见到那些人仓皇把视线收回去的心虚神情,才淡淡回应一句。 “困乏中任何一点和探索有关的事情,都会引起他们的兴趣,不必过多在意。” “唉,那他们每天都看着我们也不会觉得无聊吗?” 卡维摇摇头,虽是能理解同学的心理,但心中却仍是忍不住的去在意。 过了片刻,他又转头朝晚自习的教室里瞧。 不过很快,这些吸引卡维注意力的事物很快就消失了。 随着两人不断朝走廊的前方走,属于AB级会开会的会议室出现在视野里,彻底遮挡住了这些略显束缚的视线。 而这入目的会议室来由,即便与校庆有关。 为了方便AB级会的学生在空旷区域更好策划舞台剧,这宽敞的会议室便临时开放,给了着手布置策划这次舞台剧的核心人员用。 理所应当的,这间少有人来的会议室就变成了艾尔海森和卡维在学校里最常去的地方。 安静,不会被打扰。 天然的工作学习区域。 不过由于这两位都是在学业专业上不需要其余人操心的高材生,这块僻静的地方通常被他们划分出学习区域,主要被拿来当分析编排舞台剧的场地用。 但话又说回来了。 按当前的进度来讲,舞台剧到现在也已经处理的妥当,方才只要继续路过会议室,下楼,再朝前边继续走,就能拐到学生宿舍区域。 然后和艾尔海森分别。 各回各自的住所。 可卡维不知是心中的对老师临时通知的犹豫,又或是对这场舞台剧完美度的追求。 见艾尔海森没有直接下楼,而是站在会议室门前不动声色地将门打开。 卡维没继续朝前挪开步,没开口去问他为何要在“无任务”的情况下开门。 他甚至还没搞清楚,那下意识不愿让艾尔海森知晓要多加一段舞台剧的心理想法,到底从何而来。 而身体却比他的思维反应更已经先一步的,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着艾尔海森,径直走到了会议室里。 第9章 第九章 不过艾尔海森进了会议室后就没有再说话。 卡维站定在门口,透着走廊上偶尔亮起的光描摹着艾尔海森的侧颜,终是没受住这莫名其妙的沉默不自在氛围。 “到底有什么事?” 怎么来会议室?不回家吗? 室内炽白的光线在卡维话音落尾的下一秒猝然亮起。 夺目的视线让他下意识抬手遮挡住了眼帘。 担心走廊路过的学生会转头看会议室,随即将他们再次发到论坛上,卡维往室内走了几步,低眉抬手将门合上。 “……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 艾尔海森这人总是这样。 “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 被提问者抬起眼皮,冷淡地朝卡维站得位置看去。 “……什么由我问你问的,我怎么没听懂。” 心中莫名一紧,卡维压下突现的心虚,抬腿朝艾尔海森走去。 “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啊,说话有一半没一半的……” “需要我点醒你吗?” 话没说完就被艾尔海森打断,对方修长的手指扣在身体所靠的桌面上,卡维咽了下唾沫,有些心虚地避开对方的视线。 “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来说啊……这没有吧。” “……” 陷入寂静的会议室内,忽然传来一声清晰可闻的轻笑声。 艾尔海森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勾起了唇。 “从表演厅出来你就是一副躲闪的模样,是认为我没看见么?” “从现在来看,我倒是有点好奇你到底是在欺骗你自己还是在欺骗我了。” “……” 卡维脑袋空白,毫不相瞒,现在他完全处在一个被动的状态里。 手握信息的告知权依旧在自己手里,但若是再不于艾尔海森坦白,那么面子上就要过不去了。 心中的天秤倾斜,思绪乱如麻,卡维犹豫不决,抬手扶住了自己纠结发疼的脑门。 “就是……怎么说呢……” 听着自己底气不足的声音,卡维叹了口气。 “说实话,我还没想清楚怎么跟你讲。” 这事情很麻烦。 我感觉你会拒绝。 这是卡维的心里话。 艾尔海森的视线从进会议室后就一直落在卡维身上没有挪开半分,此时自然是观察到了他的纠结。 不过即便卡维不说,他也能猜到几分。 现在只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就能省去让卡维继续内耗的环节了。 艾尔海森听到自己开了口。 “是老师又下达了什么任务,对吗?” …… 卡维的瞳孔猝然放大,心事被精准戳中的样子。 他在自己面前,一点都藏不住心事。 艾尔海森靠在桌旁,漫不经心地想。 “你怎么知道的?” 嘴总是比脑子来得快,卡维还没反应过来,身体比脑袋先快一步做出了行动。 心底想法猝不及防就从嘴里说了出来,卡维下意识闭上嘴的同时,也知道自己再遮掩也无济于事。 “唉。算了,也是。” “我就算不说,你早晚也会发现的。” 卡维摇了摇头,叹息地往旁边走了几步,抬起头去确认艾尔海森的表情。 “所以呢?现在你验证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有打算怎么做吗?” 是拒绝还是给予肯定? 未明说的忐忑显露在卡维的眼中,艾尔海森与他对视片刻,却反问他: “你想怎么做?” “什么我能怎么做……肯定是答应啊。” 卡维闭了闭眼,有些不愿去看艾尔海森的表情,摊手道:“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艾尔海森淡淡地问:“那你觉得我会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吗?” “不是啊,你怎么可能是……” 话说到一半,卡维愣住了。 “等等,艾尔海森,你什么意思,是打算和我一起吗?” 若是在平常的咖啡店里,艾尔海森手中有书的话,此时肯定是单手合上书抬眼看他。 只不过他现在手中没书,退而求其次地屈起手指扣了扣桌面。 “除了我,你难道还有其他备用的人选?” “……那倒没有。” 这种事情若是骗人就不好了。 但是说出来就像是坦白什么事情似的,很奇怪。卡维转过头,视线飘向了其他地方。 “好了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事了吧?时间很晚了,如果没有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 莫名沉静下来的氛围让卡维觉得自己心中隐蔽之处藏着的心绪被看穿了,他急于逃脱这个让他感到不安的环境。 话没说完,人就已经光速退到会议室的门口。 艾尔海森抬眼看了挂在墙壁上的时钟,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心慌。 卡维手胡乱地摸向门把手,指尖碰触到冰凉的金属,忽然传递到与手心相反的温度让他心底一惊,就连下压把手的力道都重了几分。 直觉告诉他,再不出这道门的话,会有什么他还没做好准备的事情发生。 身后艾尔海森的脚步越来越近,明明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却像是要人命的刽子手。 等卡维刚把门拉开一道缝的时候,艾尔海森冷淡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冷不丁地响起。 “说了要和我一起回去,却不等我吗?” “!” 卡维心乱却又不想被眼前人发现,做贼心虚地又把门合上,回头道: “哪有,你看错了吧?” 艾尔海森落到他仍旧扣在门把手的手上。 因为用力,卡维的指尖都泛白。 不知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还是被他动作惊的。 明明自己什么都还没做。 艾尔海森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但神情依旧平静。 就像是观察者的目标不需要观察者干预,就自然而然的飞进了笼子。 温顺而乖巧。 看上去是炸毛的,有点儿像是后知后觉的羞怒。可只要稍微说几句话,就能抚平这翘起的羽毛。 卡维心乱如麻,艾尔海森和他站得太近了,只要他低头,那么他们落在眉睫的碎发都能纠缠到一起。 “你想干什么?” 身体求生本能激发,卡维背抵门摩挲门把手,试图从这个作茧自缚的牢笼里逃出去。 不过很可惜…… 艾尔海森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但这人向来有分寸,在卡维一步之外站定,抱胸看着他。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是怕我做出什么你预想中的事情吗?” 什么预想中的事情。卡维本想如同往常那样回怼,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目前这个状况无论问什么都会被艾尔海森当踢皮球似的踢回来。 …… 而且。 为什么会议室的灯被艾尔海森关了啊? 就算这样的环境。他没去看艾尔海森,余光却总是能看到艾尔海森肩膀以及衣形的轮廓。 就好像黑暗里他的想法也无处遁形,视线往哪里瞥都不大对。 他们之间实在是太近了。 就算肢体没有接触,也能听到呼吸和心跳声。 短暂的几秒沉默中,脸颊好像也因这种说不出的氛围在疯狂的升温。 不知道艾尔海森的听力有没有观察力那么好,自己心脏跳得这么快,这胸腔里的声音不会出卖自己吧? 总感觉心脏加速能带动脸颊上温,卡维脑袋近乎宕机。 到底是怎么了? 普通朋友的话,为什么他们之间仅仅只是凑近,就能让他产生出这种理不清还混乱的慌张情绪? 心脏的跳动鼓动着他的耳膜,卡维思考不出,也冷静不下来。 前有极其凑近他的朋友,后有被自己关上的门。 夹在这一人一门中,卡维觉得自己要被自己的温度烫得烧焦了。 就这么想让他逃脱的氛围里,脑海还能浮现出幸好艾尔海森没有触碰他的手,不然就要被发现了的庆幸感……这到底是什么和什么啊! 很不可避免的,卡维的脑海又浮现出了论坛里那些八卦同学讨论他们的画面。 行行句子如同紧箍咒连成圈,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 卡维心乱又头疼至极,感觉自己就要完蛋,连朋友的靠近都有点儿受不住,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身体反应比思绪来得更快,他慌乱抬手把艾尔海森推开,将门打开后身体与冷风相对。 借着背后皎皎月光所反衬的阴影,卡维得到了一丝喘息之地,用此光影来掩盖住自己尴尬地神情。 ?? ??但话音倒是与表现出来的动作相反,听上去毫不示弱:“……你还反问我呢,你到底是想干什么啊,忽然凑我这么近,我又不是耳聋,你远一点说话我也能听见啊。” 身体和反应进行争夺后,最终理智抢回了声音的归属权。 卡维找回了话音,信心倍增,却又因自己说的话语像是暗指什么而略显底气不足。 到后面又感觉哪里不大对,故作镇定地从艾尔海森那看似无波澜的面庞上移开了眼,再度往别处瞄。 “没有其他事了吧?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 欣赏卡维表情变化欣赏了够久,不知艾尔海森刚才沉默的那一阵到底是在确认什么,眼下他所想要的‘证据’足够多,也就不步步紧逼了。 “嗯,你回去吧。” 卡维没去看艾尔海森的表情。 他怕自己看了艾尔海森的表情,更加肯定刚刚艾尔海森是笑了。 至于笑的意味代表着什么。 卡维不想知道。 要是知道的话,这会让他本能的弃甲曳兵而逃。 虽然现在的情形也差不多了。 艾尔海森没再说话,而卡维也不想在让他说话,听到这句赫免后,连忙转身就朝走廊楼梯那儿快步往下走。 连刚刚自己说的要和艾尔海森一起走都给忘了。 这何尝不是另外一种的丢盔弃甲呢? 月影将卡维慌乱下楼的影子拉得长长,艾尔海森的神情在光照下看上去依旧平淡。 垂眼将门关上后,他转头朝不远处的教室看去。 铃声响起。 ?? ??那扇扇合起的教室门被人打开,熙熙攘攘的同学背着书包从室内走了出来,喧闹的聊天声立刻充斥整个长廊。 ?? ??…… ?? ??下课了。 第10章 第十章 回到房间关上门,卡维躺在床上,头疼欲裂。 脑海里的两个认知正在疯狂地交锋,产生无可避免的矛盾,拖着他的身体下拽。 首先要承认的一点是,他确实无法否认艾尔海森对他做出那一系列行为后,这种猛烈加快的心跳反应。 那么基于这种身体本能的直觉反应,他很难让自己去相信,自己没有在乎艾尔海森。 ……那么,他要怎么平衡自己的舞台剧和艾尔海森呢? 如果要为了让舞台剧完美,符合自己对美的认知,他当然可以愿意倾尽一切去做这些事情。 但是艾尔海森,这个极简主义的人。 只要他想让这个舞台剧完美的完成,那就必须要艾尔海森的加入。但是艾尔海森对这些事情……应该没有什么兴趣吧。 甚至会觉得没必要。 艾尔海森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投去目光。 ——不对,等等!如果按这样子来推断的话,那么今天艾尔海森对他做出的行为,到底是什么啊!!! 红温瞬时漫上了卡维的面颊。 感觉烫地要烧熟了。 卡维手背贴着脸颊,有些难以置信的从床上翻身走到镜子前去观察自己,见到镜面毫无遗漏地反射出目前真正的红熟样貌,他瞬间承受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艾尔海森!!!!!!!” 都怪你不然我的脸怎么能那么红!太卑鄙了! — 隔天一早,卡维就面无表情地起床,从桌上拿起书包,关上单间的宿舍门,和路过的B级会同学下意识点头问好。 这些B级会的同学自然关注卡维和艾尔海森之间的互动,因为对方可是A级会的人,两个级会相碰撞,必然会产生交情的火花。 那么,他们B级会,必定不能输! 同学看向卡维的视线虎视眈眈,见卡维后退几步,有些警惕地看向他,连忙卡在卡维转身就要走的时间前伸手挡住了卡维的去路。 “等等!卡维同学!” “……”见走不掉,卡维有些头疼,抬手撑了下头,有些烦躁地看向他,“你有什么事?” 同学:“我想知道你和艾尔海森相处的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询问什么和B级会有关的东西?” 早上起来就坚定避开艾尔海森决心的卡维现在一听到这四个字额角就突突跳。 “……没有,他什么都没问。” 卡维面无表情道。又蹙眉看向对方: “你问这个干什么?” 同学嘿嘿一笑:“我是想通过你知道A级会目前的状况……不过既然艾尔海森没提,说明他本身对A级会没兴趣,大概率就是一个他所需要的身份罢了。” “既然如此,他动机我不清楚,但这样倒也是能证明他不会给我们B级会带来麻烦。安心了。” 说了这么一大串后,同学心满意足,挠挠头打算转身走了。 “谢谢你啊卡维同学。” “……” 卡维沉默地转头看向对方所走的路线,心中郁气未出,直到走进平常的会议室内,见到都是面无表情的,直接将坐在桌旁看书的艾尔海森给无视了。 察觉到卡维的异样,艾尔海森眼瞳动了动,从书上移开视线,看向卡维:“怎么了?” “……” 卡维心中烦闷,又不愿意承认这份烦闷就是因为在乎艾尔海森而带来的,偏头避开艾尔海森的视线随口道:“没什么。” 观察到卡维面部细微的表情变化,艾尔海森在这一瞬间就断定了卡维的异常源头是来源于自己。 “你对我有意见?” “……你!”心中想法被艾尔海森看穿,卡维心慌了一瞬,对上艾尔海森的瞳孔又立即镇定了下来,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倏忽地起身。 “没有,你别瞎想了。”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反而侧面反应了自己的心乱,卡维叹了口气,抬手随便朝艾尔海森摆了摆。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就先走了。” 慌乱丢下这句话,卡维仓皇逃脱。 却又被艾尔海森的话给问住。 “那是对舞台剧临时下达的任务有意见?” “我——” ……? 卡维一顿,下意识转身回头看艾尔海森,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东西,瞪大眼睛道: “你怎么知道?” 别人和艾尔海森说的吗?但是这家伙通常懒得搭理其他人吧? 艾尔海森平静地单手合上书,抬眼朝卡维那边不紧不慢地看去。 “从你的反应观察到的。” 卡维失语。 “所以,我可否认为是老师临时下达了什么任务,需要我配合你才能完成,并且,这和舞台剧的完美性有关?” “……” 完全说中了。 卡维头次觉得自己好像被一个人彻彻底底的看穿,却又找不出话反驳。 无他,这就是他心中的想法。 感觉好像一切言语都失去了用意。 这时候要说什么? 承认吗? 承认自己这么烦躁的原因其实是在乎艾尔海森,所以才让自己夹在理想和现实中间摇摆不定? 否认呢?会直接被艾尔海森再次看穿吧。 面前人苍绿色的双眼如有实质,直直落到了卡维的身上。 这让卡维产生一种自己全身上下被光照着,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避。 ……好累。 想和艾尔海森吵架,但是不知道吵什么。 好像往哪条路走,都会暴露心中的想法,无法将自己心中本源不想让艾尔海森知道的事情,彻底隐藏起来。 只能站在原地,被迫的,让艾尔海森看着。 这是目前不让艾尔海森看到的最优解了。 是吧? 和艾尔海森相处这么久,竟然也知道了他会基于什么想法来推断自己。 “……” 落到卡维身上的目光仅短短落了一瞬,又被艾尔海森平静地收了回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直接告诉你答案。” 心脏犹如过山车,卡维刚镇定下来又被艾尔海森的下一句话给震地头脑发蒙。 “我愿意。” “成为你编排舞台剧中的角色。” 这两句话中还带了点儿停顿,把卡维情绪整得一上一下的,差点儿就处理不过来。 “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艾尔海森说了什么?他同意成为舞台剧的角色?真的假的?这对吗?不对吧? 太阳从西边出现了?还是提瓦特倒转了? 卡维站在原地,神情恍惚了片刻,想震惊,却又被艾尔海森看他的淡淡视线给气笑。 “那是不是说明你一开始就猜到这一点了?却想看我烦躁后再给我致命一击?你既然一开始就猜到了,为什么不在猜到的时候就跟我说?” 艾尔海森平静道:“因为我需要观察。” 是了。他就是通过观察人的细微表情,变化动作,以及一切言行举止,推断出对方此时在困扰什么,在思考什么,有什么目的有什么动机。 快气笑了。 卡维无语的快步走到艾尔海森面前,在刚刚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算了。谈论这个事情也没有什么意义,既然你愿意,那我就勉为其难的告诉你我的想法吧。” 从同学转告老师下达命令的那一刻起,卡维就知道自己想构造出什么无限趋近于他所理想的舞台剧了。 现在既然艾尔海森同意的话…… 思绪一顿,卡维想到艾尔海森在猜到他心中所想,还要继续观察他的动作来确认自己猜想是否正确就来气。 手伸进书包里拿画册的时刻,他又抬眼分出目光瞪了艾尔海森一眼。 艾尔海森神情淡淡:“看来准备充足。” 哈哈。 卡维彻底被气笑了:“能不足吗?我的矜持尊贵愿意自己从天上下凡的绝对理性大人?” 神经病。 莫名其妙。 难以理解。 把画册摊开在桌面上后,卡维没好气地指了指自己设想中,处于艾尔海森这方的角色。 “这个就是你要扮演的。” 艾尔海森偏了偏头,打量着属于他角色的几行字,饶有兴致地问道: “克瑞翁?” 卡维理所当然道:“对啊,你是绝对的理性。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的吗?” 艾尔海森垂眼看着这上边需要他演出来的要求,将画册推回到卡维的面前。 “不错的提议。” 话语停顿了半秒后,像是验证着卡维这个提议,艾尔海森将目光落到卡维的面庞上。 “那么,你就试演安提戈涅?” “……对。” 卡维不自在的别开眼。 “有什么问题吗?” 都猜中了还要说。 “没什么问题,这确实是个不错的角色选择。” “你想要演绎出的就是这个时代里难以消除的阻力。” 艾尔海森双手交叉,语气微微有些愉悦。 “你看清了这个社会里,对于艺术生的隐性规则。” 被艾尔海森推理出自己心中想法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卡维都觉得经过刚刚两轮惊讶,现在已经不见为怪了,直白坦诚道: “是,这个社会在拿艺术生当挡板,一边说着为他们好,一边又让他们远离国家的核心。这本身就是个矛盾。” “而国家颁布这个法则的核心动机……” 艾尔海森笑了。接上了卡维的话。 “就是借用艺术生当缓冲剂,一边欺骗这个社会里所有试图抵抗国家运行的人们。 又一边让艺术生沉浸到自己的艺术里,认为自己确实打破了社会的矛盾,无暇再管外界真正的矛盾。” “因为他们想要演绎给人们看的东西,都通过作品演绎出来了。” “所以,这个国家的地位和权力,就会变得更加坚固。不再有人成为他们的阻碍。” 话音落下。 卡维和艾尔海森表述出来的语意高度恰合。 他们彼此确定地对上了双方的目光。 第11章 第十一章 基于老师发下的新任务是建立在能全面表现出其舞台剧的内涵。 卡维并不打算把这份属于他们编排的姿势与言语彰显得太露骨。 与之相反,在他们最后的对话中,双方本该看向彼此的视线应当看向台下。 站在充满亮光的地方,垂下眼,遮挡住刺目光线的照射,将目光落向那黑暗之处。 掩盖在一切华光之下的权利阴暗处。 这就是卡维所设置出来的,能尽量彰显出这个舞台剧核心内容的提示。 【我看见你了。】 他用赤诚的理想与真挚的祝愿,照亮了自己的一片天,同时,也照亮了那堆砌在这天空旁边的四方墙壁。 黑色的墙壁砌着石头,高高向天空垒去。 这些艺术生……终生只能在这四方天地里生活。 可他们抬起头看天时,却以为自己获得了一整个世界。 — 从高空掠过的鸟类扇动着翅膀,在卡维抬头望向刺目太阳的时候,以同一种轻飘飘晃悠落下的方式,与他白色的手掌相触。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卡维将手中的羽毛收拢在手心,转头朝后方看去。 “艾尔海森。” “嗯。” 被唤名字的男生单肩挎包朝卡维走来,目光一扫卡维手中的羽毛,抬眼与他对上了视线。 “新作业?” “诶?” 卡维一愣,忽而想到他们在这个校园初次见面时,他在办公室所放的那张带有鸟类羽毛的绘图。 时间回溯,凝结,又倒流。 “……是啊,不过这次只是路过,那只鸟自己落羽毛下来了。” 回忆与现状相对应,卡维将这垂落到手心的羽毛松开,看着它继续飘飘忽忽得与地面上的黑影相融合。 心中紧绷的弦不知忽得就疏松下来了。 或许是艾尔海森在身边吧。 卡维漫不经心地想,也就随口提了话题:“准备好了我们就去表演厅。” 艾尔海森已经走到了卡维的身旁,垂眼去观察卡维的神态。 见他下颌有些绷紧,开口问了句:“紧张?” “啊?我怎么可能!——” 又中招了。 卡维反射性地一跳,又很不满意地蹙眉反瞪他。 “搞什么……我怎么可能紧张,你又观察我!?” 旁边的天堂鸟忽然炸了毛,艾尔海森饶有兴致地将目光落到他的金色发尾上。 “只是关心即将要上台的演员罢了。” 像是被戳中了心中的揪心事。卡维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过了片刻后,在斑驳碎光的树影中。 卡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轻轻说了一句。 “我只是……” 想得到她的认可。 一个确定的认可。 即便母亲已经远嫁到F国了。 敏锐地注意到卡维心情低落下来,艾尔海森注视一会儿卡维垂下来的细长眼睫,又额外说了句话。 “你所想要的,都会通过反复推翻构建,最终获得认可。” 心跳倏忽漏半拍。卡维呼吸一顿,有些错愕地看向艾尔海森。 “你说什么?” “不是想要知道答案吗?”,艾尔海森微不可察地叹了气,“那就去寻找。” 在这场舞台剧上寻找你最终想知道的真相。 近乎于直接从心中蹦出的答案。 — 一幕幕回忆如帧率闪回般,在炽热的灯光下,跟随着落到木地面上的黑影而旋转。 须弥高中的表演厅舞台设备比其他学校都好,可能是为了凸显出这样的舞台设备更能展现出他们对艺术生的关注度吧。 如今却成为了卡维举起刺向虚幻之境的一道尖锐的矛。 波吕尼刻斯死了。 卡维跪在这已经冰冷的尸体旁。 寒气漂浮在舞台上,掠过卡维垂下来的发尾,将冰冷的温度贴在他肌肤上。 “Death……”(死神……) “Who gathers all of us into his all bent arms in the end.” ?? ??(最终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拥入它那弯曲的臂弯中。) “is gathering me,but i am still alive.” ?? ??(他正在召唤着我,而我依然活着。) 舞台剧上的冷气开得充足,卡维感到了从头浇到底的透心凉。 他颤抖起来,张开手掌,炽目的光将他的掌心照得白亮。 那空无一物的手在一片漆黑的台下是道耀眼、无法忽视的存在。 卡维将手举止与视线齐平,身后巨大的落日投影在屏幕上,那昏黄的光落到他的手心,将他、与他前边被鸟啄食的尸体照亮。 “Springs of the rivers of Thebes……” ?? ??(这底比斯河的泉水……) “..Oh reaches of the plains of Thebes...” ?? ??(底比斯广袤的平原……) “…bear me witness…” ?? ??(…请为我作证…) 寂静的大厅内,艾尔海森朝他这儿走的脚步声分外清晰。 卡维冷静下来,目光从身后那巨大的落日余晖上移开眼,将方才似能衬托起万物的双手垂在了布满阴影的身侧。 克瑞翁。 这个颁布国家法令的人,不容背叛的人。 他缓缓走到卡维身前,背着舞台的炽亮,俯身逆光凝视着这个正双手握拳,展现出防御姿态的青年。 良久,死寂中,艾尔海森开了口。 “Evildoers have no status in my city.” ?? ? (恶人在我城邦不会受人尊敬。)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全身绷紧,紧紧咬着下颌的卡维,以一个抱臂摊手的姿势,下了不可戒越的定论。 卡维似被这话应了激,猛地抬头去直视着这刺眼的舞台光,试图去看清面前这人冷厉的面庞。 “Whoever imagines he alone is the one who knows how to think,or speak or feel,that man…is an empty page.” (当一个人自认为只有他明白如何去思考,只允许他一人发言,那个人……会不敌一张白纸的。) 方才表演舞台剧时,演员说出的话,从此刻饰演着安提戈涅的卡维嘴里说了出来。 这无他。 只有识破这世间以法律规则当枷锁的谎言,他们这些用着理想和信念浇灌出艺术的道路,才会有破土而出,照见阳光的能力。 ——这才是以艺术为缓冲介质,真正充当起打破理想和现实枷锁的能力。 即便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只能借过往的戏剧,借着前时代所遗留下来的理念,去敲响这个牢固笼罩在国家上的阴影层。 使这看似隐形又顽固的枷锁,真正被撞击地震荡出那透明却又如有实质的虚拟轮廓。 空旷的舞台上,只有寒气簌簌的声音。 卡维缓慢地朝艾尔海森走了几步,抬起眼,如同昔日数次排练那般,抬头对上了他的眼。 “There is nothing shameful in being a person able to learn.” ?? ??(去虚心学习并不可耻。) “No city belongs to a single man.” ?? ??(只属于一个人的城邦不算城邦。) 怎么会为了形式上的正义,裁决掉、剥夺去过往一切的感情呢? 所付出的感情……那也是人的一部分。 为了适应这个社会的发展,适应这个法律。将自己的理想折翼,如畸形一样蜷缩在这别扭的笼子里。 他们注定飞不出这虚假的高空,去看真正适合万物生长的光。 这就是卡维想借着安提戈涅这出舞台剧,想对着台下那被阴影笼罩着、掌管着国家权利的教令院特邀人员,所想述说的,想表达的一切。 ……为了这场舞台剧。 他真的尽力了。 — 舞台上的灯被熄灭了。 厚重的红帘布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卡维和艾尔海森的身形。 等候在后台,抓准时机冲上台收拾舞台道具的志愿者在他们四周开始弯腰捡东西。 卡维像是才从刚刚所演出的舞台剧里挣脱出来,整个人紧绷的肢体瞬间松散下来。 对视上站在他面前,正沉默打量自己的艾尔海森视线。 卡维抬手擦去刚刚过度沉浸演出,而在头上涔透出的冷汗,随即勾起一抹阳光的笑容。 ——尽管这个笑容在昏暗的光线里看得不甚清晰。 但是话音依旧是精准地落到了艾尔海森的耳边。 “谢谢你。” “艾尔海森。” 这一月以来,无论是平日里的相继出行,在咖啡厅内点咖啡后更改着画册道具的时刻、又或是在图书馆的无人区内抵着他肩膀翻看书的时刻…… 又或是在会议室里,愤怒争执的时刻。 尽管这些过程回顾过去,少不了烦躁和痛苦。 但别无反驳的是。 艾尔海森在本与他无关的事情——却和自己有关的事情上。 花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这份谢谢说的或许有些迟,也可能是担心自己心中别扭情绪作怪。 昏暗里,卡维明显感觉到艾尔海森的视线如有实质,像往常分析他想法那样的在这不甚明了的光线中打量着他。 感到脸又如同上次在宿舍那样红了几度。 卡维温和又知书达理的一面瞬间破功,无可奈何地朝艾尔海森压低声音怒道: “看什么看!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完全不会道歉别扭至极的人吗!” “都说谢谢了还要确认什么啊……别再看了!” 受不了艾尔海森的这道视线,卡维全身鸡皮疙瘩,手却控制不住地拽住了艾尔海森的手腕,将他从思考模式中拖了出来。 “别想了,好不容易把这个事情处理完了,不管怎么样,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吧。” 好奇怪呢。这怒火在碰触到艾尔海森的手腕后瞬间降温了。 是因为艾尔海森的手腕温度比他想象中来得凉吗? 还是刚刚在台上被寒气吹的? 思索之际,卡维并未注意到艾尔海森的视线从他们相触的肌肤上移开视线,再度落到了他的面庞上。 “舞台剧演出告一段落,你不去台下找你想找的人吗?” 很轻淡地一句话。 卡维却忽地一顿,从不断升腾热气的感知里瞬时冷却了下来。 第12章 第十二章 一直藏在心中思考许久的事情猝不及防被艾尔海森说了出来。 卡维心脏猛地跳了两下,后退几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从你心不在焉开始。” 艾尔海森的目光淡淡扫过卡维的面庞,从容开口。 “那天在办公室时,老师和你说话时你愣神了几秒。” “那几秒,你是在思考教令院的嘉宾是否有你母亲。” “……” 完全被说中了。 可是艾尔海森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 难不成艾尔海森在还没有见到他时就已经关注他、知道他了? 就和他自己当时关注艾尔海森时一样? 真的假的? 感觉这刹那间被从天而降的馅饼砸中,卡维有些蒙圈地直对着艾尔海森苍绿的瞳孔。 被自己的想法震慑到,太过于震惊了,以至于他现在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短暂的沉默围绕在他们的身侧。 远处即将要登台的同学们路过他们的身侧。 卡维侧了下身给急着上台的同学让了个位置,随即转身往台下走。 临走前,他抬眼看了下依旧在沉默观察他的艾尔海森:“不管怎么样,我们先去没人的地方说吧。” 沉重的话题……不应该在这里讨论。 艾尔海森表示理解,抬腿跟上了卡维的步伐。 — 熙熙攘攘的学生从表演厅里出来,交头接耳谈论的声音随即充斥了一整个教学楼。 卡维叹了气,视线从那人头攒动的人群中移开了眼,再度看向站在面前沉思的艾尔海森。 长时间未和其他人吐露心绪的压抑与烦闷在说出来后瞬间好了不少,但于此同时迎面而来的也是慌张与畏缩。 不知道艾尔海森会怎么看他。 他怎么就这么卸下心防,跟艾尔海森一字不漏的全部都讲了? 是因为艾尔海森绝对理性,不会被情绪左右,能直接点出方向,一针见血地说出他烦闷里纠缠起来的节点,让他立即想明白一切么。 这种被人看穿——不,艾尔海森本身就能看穿他,这次是他主动让艾尔海森看穿,不过归根结底都是看穿就是了。 虽然自心底是信任艾尔海森的,但面前艾尔海森垂眼沉思的这数秒,卡维的紧张依旧指数级拉高。 实在是得不出,艾尔海森会给出什么结论啊。 “……你是一直很在意她对你这次对舞台剧加以创作的看法?” 不知是过了几秒钟,又或是几分钟。 艾尔海森终于抬起眼开了口。 “是啊,怎么了?” 卡维直感自己心跳加速。 抬眼对上艾尔海森的视线后,他有些不敢动。 “那你应当不用过多担心。” 艾尔海森平静道,他修长的指尖摊开,摆出了一个坦白的姿势: “你母亲改嫁并非是你缘由,而你父亲虽是遵循你意见出门,但他本身也是因你鼓励产生高兴——你可以从这个角度看。 你们达成去沙漠时的意见是双向、且高度一致的,这是双方的意愿,而非是只属于你自己的意见。” “但是沙漠的天气难预料,你父亲可能是在路上遇到一些难以估测的事情,遭到不幸。” “因此,你母亲过多消沉,但是如今她改嫁了,这也就说明她不再一味沉湎于已经无法更改的过去,进入了新生活,对过往的一切已经进行了清算。” 这一些话都是他对自己过去遭遇的总结,卡维很熟悉,可心中却因为艾尔海森再次的复述产生出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所以?” 见艾尔海森忽而顿了一下,卡维没忍住追问道。 “所以,我想说,你没有必要对你的父母产生出过多的愧疚,过往已经是不可更改的,而你母亲也忠于自己的选择,去往了一个更好的新生活,如今她回到X国,愿意借着教令院之名来参加高中的周年庆。” “这说明。你的母亲有了新生后,希望她的孩子也能追随着自己心中的目标,过上心中所向往的生活。因此,她才回来观看周年庆。” 艾尔海森淡淡地抬起眼,对上了卡维的视线:“因为她清楚自己的孩子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而付出一切,这次周年庆,你必定会用心创作出一个作品展现给所有人看。” “心有灵犀,她清楚你的所思所想,也知道你把她过往给你教导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因此,她应邀而来了。” “应邀你过往对她的保证,在十几年后,再度回到了你所在的世界中,看看你过的怎么样,再借着周年庆这个话题与你说话。” 看着卡维有些茫然又无措的神情,艾尔海森把最后一句话说完了: “……所以,你不用过多担心你母亲对你舞台剧的看法,她既然出现在了这里,就说明她本身就对你是认可的。” 清晰的逻辑链。 无法辩驳。 卡维试着从自己一开始烦闷揪心的角度去思考,却发现这些内耗都被艾尔海森从各种角度给堵死了。 他无法推翻艾尔海森对他过往为基底,所推演的一切。 酸胀的情绪充斥着胸腔,几乎有种要落泪的冲动,好像是这些年积累在心中的委屈都要在此刻、在艾尔海森的面前溢出来了。 也是头次,艾尔海森为解释他烦闷说了这么多话。 这算是信任有了回报吗。 “……” 卡维深吸一口气,不能忽视自己身体此时的感受,强压住自己忽起澎湃的心情。 静默的此刻,只能听见长廊外林响。 他想说些什么话来回答艾尔海森,又怕自己面庞会因他无意展现出的脆弱而被艾尔海森再次看透。 慌张从对方冷静的面庞上移开视线,卡维直感自己心跳如鼓。 怕被艾尔海森听见他这些难以压抑的异样身体状况,卡维后退了一步,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开口转移话题: “好了我知道了,艾尔海森……” 怕自己膨胀的酸涩心情被对方发现,卡维匆匆回过头,只敢瞥艾尔海森一眼,又瞬时将脸转过去,用垂下的金色发丝挡住。 “谢谢你。” 很低的一句话。 感觉风吹草动后就听不见了。 连同着卡维依旧掩藏在心中的、依旧还没准备好让艾尔海森看到的情绪。 但是这怎么能被艾尔海森忽视。 卡维的想法在他眼前如透明般,即便卡维想去遮掩,他的一举一动,以及话语里任何试图遮掩住某样情绪所连带的情绪,都会被艾尔海森发现。 遮掩不住的。 任何想试图遮掩的动作、话语、情绪,都会被艾尔海森瞬间解析,看出卡维真正的心中意图。 艾尔海森沉默地看着卡维如逃似地朝楼梯那儿跑,很快,这处长廊的拐角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出乎意料的,艾尔海森的面庞没有什么变化。 只不过被光影遮掩住长睫的瞬间,他的瞳孔微微动了动。 那几瞬的疏松掠过了他眼瞳的边际。 卡维不再内耗,他心中想做的事倒也算是完成了。 — 教令院派来的嘉宾们站在台下与校领导谈话。 卡维远远就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方才有些酸涩的心脏像是被紧绷至断裂的心弦反弹般碰触。 他呼吸一窒。因快速奔跑而带来的气喘吁吁连同着心脏猛烈的跳动,一下下清晰的响在耳边。 要不要过去? 就在现在。 许久没见的母亲此刻近在咫尺,已经剧烈缩短了本需要跨国的路程和距离。 可此时他心中的情绪太过澎湃,让他有些用言语形容,非要将这些复杂的情绪结合成一个词。 那就只能是近乡情怯。 视野里,母亲正站在人群里与其他人对话,平日里与艾尔海森常待在这儿修改舞台剧所用的炽白色灯光此刻在卡维的眼中分外陌生。 她的侧脸透过层层叠叠其余人的貌相,清晰地映在了卡维的眼中。 太久没见到母亲了,卡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时半会没有挪开,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感觉到从身后传来的如有实质的视线,被教令院特邀的女士忽而从当前的谈话中抬起头,朝目光所传的地方看去。 隔着排排红色的观台席位,女士的目光直接越过了炽芒色的大厅,视线从咖色的墙壁下垂落,精准地落到了卡维的面庞上。 猝不及防与自己的母亲对上视线,卡维全身都紧绷起来—— 不是因为防备,是妈妈太久没有看他了,当妈妈的视线落到他身上时,他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此时的形象是否有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是否透露了一切,会不会被她当成不稳重,不成熟的人。 会不会被当成她不满意的人。 他能得到母亲的满意吗? 艾尔海森刚刚和他说了那些话他全都听进去了,但在母亲将视线落到他身上的那一刻,他心脏猛烈跳动的起伏,他的紧张激动,他的颤栗……全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许久不见的母亲身上了。 周边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 那静默的大厅内,只有母亲转身朝他走来的身影渐渐清晰。 卡维感觉自己在这一刻好似被定住了,像是纸版画,看着许久未见的母亲走到他面前,温柔笑着唤声他名字。 …… 好像在做梦。 是梦吗? 余光瞥见了艾尔海森那墨绿色长衣的身影,卡维被凝滞的思维迅速被激活,流动了起来。 耳边立即响起了自己有些艰涩,却又难掩喜悦的话语声。 “母亲,好久不见。” 第13章 第十三章 卡维站在铺着红绒地毯的左侧,视线里,那从头顶上照下来的灯光被母亲漂亮的脸遮挡住。 不知是情绪飘忽到紧张,卡维的视线微微上移,看到了被炽白光线勾勒出的灿色发丝。 许久没见到自家儿子,她打量了卡维一会才回应起卡维的话。 再度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卡维总觉隔世,泛黄记忆里的一切却又如昨。 “……是的,舞台剧是A级会和B级会一起举办的。呃。” 卡维卡了下壳,目光从妈妈的脸上偏移几分,微妙地朝站在不远处观众席上,正在低头看手机的艾尔海森看去。 很出乎意料。 他今天不捧着那本不知道是什么语言文学类的书籍看了。 平日里那封面的字迹被岁月摩挲地看不清楚。 在等待母亲回应的这几秒钟内,卡维的脑袋却不受控制地想起这些杂乱无章的事情。 好奇怪。 这都什么时候了。 都见到妈妈了,怎么他还在想艾尔海森啊?! 甚至还是无可控制地想! 简直跟着魔一样。 视线落到艾尔海森面庞上的下一秒就跟被烫伤了般,卡维仓皇移开视线,再次与母亲视线相对,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母亲跟他说的话。 “是的,母亲,剧本的编排是我和……A级会的一名同学一起创作。” “啊?你是说那个在舞台剧结尾和我一起演的人……” 卡维听到母亲问答,少有的结巴了一下,脑袋空白片刻才僵硬地转过头朝远处带着耳机的艾尔海森看去。 这家伙还站在原地,单手插兜,耳朵塞着耳机也不知道在听什么歌。 看上去闲闲的。 过几秒后,像是感觉到卡维那灼热却又克制、有些迟疑又不敢出声呼唤、因此把所有矛盾复杂情绪融合到一块儿的视线。 艾尔海森滑动手机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片刻,抬起眼皮朝卡维所站的位置看了一眼。 “!” 虽然心有预料,但就这么猝不及防和艾尔海森对上视线,卡维的心脏还是猛地跳了几下。 这个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看到他视线了还不过来吗。 观察着卡维神态细微变化的母亲顺着卡维的视线偏过头,朝远处看去。 艾尔海森依旧是穿着那熟悉的、极为凌厉风格的长衣,单手插在黑色的口袋里,垂眼看着阶梯朝他们这儿走来。 略有所感般,他朝卡维这儿走来时还抬眼朝卡维的母亲微微点了下头。 ——!!! 这是什么情况! 虽然是母亲想见,看看和他合作的同学是什么样吧。 但是艾尔海森这架势,这气场,这感觉怎么有点像见家长啊啊啊啊。 好奇怪。 真的好奇怪。 这种念头会在这种许久未见母亲此刻见到母亲的温馨场面下出现在脑海里。 这不对吧? 卡维惊疑不定。 短短几秒,他母亲自然是注意到自家儿子神情从煞白到微红再到一些变幻莫测的颜色。 远处说话的噪声被此处的宁静所替代。 卡维后知后觉地看向母亲,脑袋空白一瞬,刚想说什么,余光无意扫过艾尔海森的面庞,有些欲言又止地顿住了话音。 从远处而来的艾尔海森站定在卡维身旁,很冷静地喊了他妈妈一声。 很快,站在面前的母亲也转头打量了下艾尔海森,笑盈盈地回复了。 …… 这到底是什么场面啊。 怎么看上去越来越像见家长了啊! 前边妈妈右侧艾尔海森。 这两人像是提前打过招呼,又或是艾尔海森变得好搭话了。 没过多久,母亲就和艾尔海森聊得自如,甚至笑语晏晏。 虽然艾尔海森话少,但胜在措辞与逻辑相洽,很精准地落在母亲提问的点上,这可能就是母亲能笑地这么高兴的原因了—— 但是! 还是很奇怪吧! 好像他才是被艾尔海森带着见家长,虽然这个家长是自己妈妈的感觉。 试图插话却又搭不进去,卡维站在原地内心挣扎半晌,脸颊就这么开始腾红一片。 谁能来告诉他面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过好在卡维这种有些不自在的状况很快就被其他教令院的人打破。 他们谈完事情,远远瞧见艾尔海森卡维以及卡维的母亲都站在那边聊天。 须弥高中的领导脑袋灵光一闪,立马想起学校老师常说的A级会里的艾尔海森和B级会里的卡维。 这两个可是学校的好苗子,此时不带着这些来宾去看看好苗子,顺便提提刚刚那场不错的舞台剧,来推销他们学校的学生素质,还待何时? 思索完毕,领导一拍脑袋,转头和旁边笑谈的人说了声。 很快,一群人就浩浩荡荡地从舞台正中央往卡维所在的位置挪。 正站在艾尔海森旁边看着他和自己母亲说话,卡维心情复杂。 余光瞥到那群正朝自己所在位置挪的人群,心情激动了一下,又复而惊起。 等等! 这么多人来的话,那他和艾尔海森岂不是要和这些教令院的人都打招呼?! 虽然他是对教令院有憧憬的,但是这次他参加周年庆的主要目的是见母亲而非是认识交集其余的教授。 卡维眨了眨眼,下意识看向站在身侧的艾尔海森。 身旁的人被炽白的光勾勒出凌厉的下颌线,像是注意到卡维有些复杂又隐晦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扫了卡维一眼,又面不改色地看向前方。 …… 不知道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怎么一点讯息都不用延伸传给他? 以前不是还挺会用眼神暗示的吗? 卡维心中莫名漫出了点儿不爽,但这点不爽很快就被周边团团包围住他们的老师目光给看熄灭了。 “这就是我们这次周年庆演安提戈涅的两位学生……” 陌生面孔的老师忽然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先是和卡维母亲打了声招呼,又朝卡维和艾尔海森点点头,开始侃侃而谈起来。 “学校的周年庆百年一见,这两位学生是我们AB级会里最好的学生,老师们都很看重他们所要编排的舞台剧……” 看重? 他倒是没看到有哪个老师来会议室或者表演厅里观看他们彩排。 虽然没有人盯着很轻松就是了。 目光顿在那咧嘴笑谈的陌生老师面庞上,下一秒,卡维的视野里映入了艾尔海森冷白的侧脸。 “舞台剧主要是由卡维编排,我无非是更改了些原剧本里的台词,如果对舞台剧有任何看法,都可以去找卡维。” 艾尔海森的话一往如常的冷冰冰,甚至面庞上没有任何波动。 就像是在说一件疏松平常的事。 卡维倏忽睁大了眼睛。 艾尔海森到底在说什么! 舞台剧不是他和自己编排的吗,为什么要把这成果都给他? 老师目光一扫卡维有些惊讶的面庞,目光又落到站在卡维另一侧的母亲脸上,心中瞬时明了。 “哦——是是是,这是我们的卡维同学,B级会里的优等生! 刚转学来我们学校不久,但是学习却是很优秀,几次考试都是在段排名第一呢,和这位艾尔海森同学齐名。” 没料到这话风转向,卡维瞪大眼睛,却又及时地控制好了表情。 艾尔海森到底想干什么? 旁边老师还在滔滔不绝说着,恨不得用艾尔海森和卡维的优秀衬托出学校教育成功。 “……所以我们很看重这两位好学生!现在他们创作的作品就是以我们校规所遵循的规定来完成的。” 将他们所做出来的作品和学校荣誉挂钩后,老师擦了把汗,看了看一脸满意的嚣张,又看向卡维身旁那神色不明的母亲,再度望向所有来自教令院的人员。 “你们看怎么样?” 没有艾尔海森提醒,他差点儿忘记借着卡维母亲的关系,帮卡维和艾尔海森给教令院拉线,顺便提提学校的名誉了。 还得是这位A级会的艾尔海森同学聪明啊。 因母亲在场,关注点全在母亲和艾尔海森那儿导致一头雾水的卡维没有转过弯来。 卡维盯了艾尔海森毫无波澜地脸几秒,忽感防御在心中的心思如感到危机般的松动了。 这是不妙的感觉。 身旁的母亲自然而然观察到自家儿子变化,她笑着询问道: “原来这个作品就是卡维与这位……艾尔海森同学一起创作的。看起来,你对与卡维合作的感觉不错?” 艾尔海森侧过视线,淡淡“嗯”了一声。 卡维脑袋嗡嗡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这些人在谈论安提戈捏,但是此刻听着母亲和艾尔海森的对答,却有种心中掩藏事情被他们不经意掀起一角的感觉。 好像再明显些,他内心的想法就要被看光了。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母亲好像认识艾尔海森。 从刚刚艾尔海森主动走过来和他母亲说话的时候,卡维就有这种隐约的想法了。 ——母亲不会早就和艾尔海森认识了吧?只是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们交流的比较简短? 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设想吓了一跳。 卡维后退半步,警惕着回答了几个教令院老师针对安提戈涅话剧给他提出的问题。 得到卡维的答复后,这些教令院的老师三三两两的往回走了,倒是没有评价学校任何一句。 …… 他所想表达的真的传达到了吗? 艾尔海森看着卡维愣愣地盯着那群教令院的人离开了这个地方,喧闹的周边再度变成了三个人。 他侧头低低问了一句:“还在想刚才的回答?” 卡维猛地将视线收回,笼罩在耳边朦朦胧胧的雾气如潮水般褪去。 光线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 也因此看清了母亲和艾尔海森的面庞。 关切、询问。 这个冰冷的世界中,他或许真的收到了温暖。 迟来的、比焦虑自责失落来得晚的、但能压抑住一切负面情绪的温和与柔意。 莫名有些比酸胀还来的更快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充斥满卡维胸膛。 直觉告诉他此时不要多想,只要顺应着心意回答就好。 卡维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比起他们,我更想知道你们的看法。” 他的目光与艾尔海森对视,透过苍绿的眼眸,平移,卡维的目光又落到了母亲的脸上。 “你们呢?” “教令院对我们的作品有称赞,我很高兴。” “但我更想知道你们的看法。” “对这个作品……或是对我这个念头的看法。” 第14章 第十四章 梦开始的地方。 卡维正经端坐在咖啡馆内的一处角落里——就是他们上次所在的只能隐约听到古典乐的地方。 母亲坐在他与艾尔海森的对面,双手交叉,落在桌上。 光勾勒点出她袖口纽扣闪亮的光。 心跳如鼓。 感觉到母亲的目光在他和艾尔海森巡视,卡维下意识说点什么,但是余光瞟到艾尔海森淡漠的脸颊,心一凉,又给冷静下去了。 从刚刚在厅内听到艾尔海森跟其他老师说的话,卡维内心就一直有个疑问。 为什么艾尔海森要把这项舞台剧的成果推给他,让教令院以及其他领导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 回顾以前为了编排舞台剧的那些事情,感觉他和艾尔海森的任务是平分的,没有谁多谁少啊。 ……难不成?! 卡维瞳孔忽地缩小,猛地转头看向艾尔海森。 “你——” 想到此时自己母亲还坐在对面看着他们,卡维猛地又闭上嘴巴,有些尴尬的从艾尔海森的脸上移开视线。 太奇怪了! 他在干什么啊! 怎么有种在母亲面前目中无人和艾尔海森说话的微妙感啊啊啊。 对面的母亲接过咖啡,指尖搭在咖啡的杯壁上,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对面两位面庞上移开,垂向了面前咖啡浮起的温热泡沫上。 “……” 见母亲没有什么反应,卡维猛提起来的心跳又放了下来,有些弥章盖影的伸手拿起刚刚才放到桌上的属于自己的咖啡,喝了一口。 随即瞥向艾尔海森,见他没有什么想开口的意思,卡维飞速地调整好了自己开始别扭拧巴起来的心情,咳了两声。 “那个……刚刚我在表演厅里说的那个问题……” 明明坐在他旁边的两个人都是他最熟悉的人,为什么现在说话开口还带着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卡维不知道自己心里的小人挣扎了多少次了,最终还是被场面微妙的停顿所击倒,如放弃挣扎般的咸鱼平静地躺在了唯一亮着灯的地面上。 “……你们有头绪了吗?” 一鼓作气。 下决心吧卡维! “就是我想问你们对我舞台剧的看法,以及……呃,就是艾尔海森你为什么要把舞台剧所获得的荣誉都归到我头上啊?” 很好,一次性都说完了,没有任何语序问题。 卡维紧张的内心放松了些许,但因为不敢和母亲对视,话音落下后立马就把视线转向了艾尔海森那边。 为了掩盖住心中还有那么点的慌乱余波,他开始用视线跟艾尔海森传递消息。 你不需要吗? 真挚又疑问的目光。 艾尔海森自然是接受到了。 掩盖在灰发下的眼睛动了动,下一秒就映出了卡维的脸。 “我以为你早就想出来了。” 什么意思。 卡维瞪大眼睛,刚想起身手撑住桌子俯身追问,恍而想起母亲还坐着看他们,又立即收回了想站起来的腿,手抵唇咳了一声: “行吧,那母亲呢?是怎么想的?” 先不管艾尔海森了。 卡维把目光转移向自己许久未见的母亲。 摇晃的咖啡面上泡沫下沉,母亲嘴唇一张一合,说的话字字敲到卡维的心上。 不重,却是触地他心惊。 原因无他。 艾尔海森全部都推中了。 但亲耳从母亲口中听到的承认,与艾尔海森当时淡然的话语相叠。 其中包含的情感缠绕,生根,酸胀地充斥在那似乎枯寂许久的心间。 断裂的铅笔,散落到地上的画纸,半敞开却照不进阳光的窗户,那刺耳到要穿透耳膜的蝉鸣…… 好像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这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卡维垂在桌上的指尖微微动了动,想要抓住这些缥缈到一碰就四散的细腻情感。 却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呼吸,担心这如棉花般柔软的情感因为他起伏的心绪而被赶跑了。 如何措辞,怎样挑选语句? 他词不达意。 难以表达这深切的感受。 好像是被尘封住多年的画面再次破过漫长的时间,朝他裂空而来。 忽而睁眼抬头转头往后看的瞬间,那未被树叶交错遮挡住的阳光正点点盈散在空气中,散发着温和的麦香。 脸颊暖暖的。 是被光照了吗? 好怀念。 那些被淤堵的情绪,在看到暖阳的那一刻彻底消散了。 心底一松。就像是从高空坠落,却没有发生他预想中的沉入深渊般的痛苦。 他摔倒了铺满被子的天台上。 绒毛四起,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只有暖洋洋的阳光味道。 掌心触碰到了温热,卡维低头一看,是被子。 雪白的被子上,他的影子颜色淡淡。 视线里又伸出了一双手,触碰到了他落在被单上的右手上。 也是一样的温度,能绕过他心间层层的防御,直抵心底,比想象中更加温和的贴近他。 一点都不冰冷。 没有任何意外。 卡维视线随之移动。 目光落入灰绿色的瞳孔里,果不其然,是艾尔海森啊。 天空没有云,一望无际。 湛蓝的汪洋没有了能让他感到会被吞噬的恐惧。 因为母亲从他的头顶上探了出来,正背对着阳光低头朝他笑。 好温柔的笑,就像是回到了那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父亲…… …… 父亲在哪里呢? 哦,对。 父亲在他们的心里,永远都不会消失。 那些笑容与话语,都还完好无损的存在他心里呢,一点都没弄丢。 …… 卡维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松下了肩膀。 眼泪落在了他手背上。 温热却又带着一丝凉意。 是咖啡厅的空调温度太低了吗? 卡维抬起手背匆忙地贴到眼睫上,湿润地触感与他手背的温度相贴,灼热到发烫。 他猛的抽了下鼻子,有些不自然地别过脸,前面两人明明什么都没问,也没开口,他却感知到了关心,低声匆忙道了句。 “……这没什么。” “想要达到理想,应该做的罢了。” “如果仅是因为看到国家的桎梏,就被吓得不敢动弹,那才丢人吧。” “我只是做了一件很寻常的事情,没必要……没必要这样夸我。” 有机会去做,那就去做好。这是卡维为了实现自己理想的必经之路,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一点都不特殊。 可为什么听到艾尔海森的认可和母亲的赞同,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呢—— 是因为许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自己真的很不容易吗? 所以现在得到了迟来多年的认可,一下子那本来平稳到不行的心情就被触碰到了。 直接穿透了他的防御,让他连表面上的礼仪都没做好,直接任凭眼泪就这么从眼眶里默默地流了出来? …… 大庭广众的。 明明实质上没有得到谁的拥抱。 卡维却觉得全世界的善意都包围到了他的身上。 心跳地太快了。 只感觉坐在他身旁的母亲不知和艾尔海森说了什么,然后艾尔海森周身的气场变缓了些许,竟然能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算凌冽的,甚至更偏向温和的感觉。 但是卡维的眼泪还没止住,他不能直接抬头去看,那样太丢脸了—— 头被一只手按住,轻轻的揉了揉。 所有舆图要杂乱起来的心绪瞬间平稳下来。 是母亲。 母亲的手,和母亲熟悉的,让他感到安心的味道。 这么多年。都从未变过。 那是熟悉的感觉啊。 就好像是突然被时空拽了一下手,直接摔入了那个家人团聚的时光里,然后一往如常的感受到母亲的温柔和父亲的鼓励。 卡维呼吸一窒,想抬头去看母亲,伸手去抓母亲的衣角。 手却是一空,只触碰到了她的衣角,然后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光芒中。 咖啡的香味缓缓地跟了上来,飘到了他的鼻尖下,萦绕着,让他回神。 “……等等。” “……” 眨了眨眼。 卡维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在桌前呆坐了多久,连母亲刚刚和艾尔海森说了什么都没听清楚,只记得她离开时打开玻璃门又合上玻璃门的轻响了。 有些落寞。但是艾尔海森还在自己身边,所以感受的不多。 真是神奇。 他刚刚竟然从艾尔海森的身上感觉到了家人的感觉。 是自己错觉吗? 卡维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角,然后抬眼看向艾尔海森,不顾着自己还有些微红的眼眶,就那么直白的问。 “所以呢。你认为我会知道什么——” 他呼吸顿了顿。几乎是带着那有些空泛而茫然的笑音问。 “是知道,你借着给我的荣誉,来向我妈妈换取你想要的荣誉吗?” “在这个……只属于我们的理想国?” 艾尔海森的神情依旧平静,他应对什么事情都似乎波澜不惊,甚至在这种彻底改变人生的关键时刻也一往如常的淡然。 他平静地回视,目光落在卡维的脸上,不偏移半分。 “那么,你的回答是?” 在卡维有些怔然的视线里,艾尔海森缓缓地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 “是打算和我同行,还是打算把那份属于我的荣誉给我?” 很显然的答案。 卡维吸了一下鼻子,彻底无视了周遭被八卦吸引的目光,微微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却又无奈的笑容。 “我还有的选吗?” 艾尔海森淡然地收起刚刚还落在卡维手背上的手,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没有。” — 我们还有很多次选择。 在我们之后的每一次交锋,合作,建造只属于我们的无人之国中。 但无限趋近于百分百的。 我只会选择你,就像你毫不犹豫的选择我。 没有片刻思考。 几近直觉。 END. 感谢阅读。 本篇又名【理想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