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扶生录》 第1章 渡劫失败 “这到底是什么恶疾?试遍了所有法子,为何连半分起色都没有!” “娘,您一定要撑住啊...” “沈神医,求您再想想办法!救救我们吧,求您了!” 疫疠横行,昔日繁华的凉西城已成人间炼狱。为阻疫情蔓延,兵士将整座城围得铁桶一般。沈望舒立于哀鸿之中,目光所及尽是绝望。他再难按捺,转身欲上城墙。一直隐去身形随行的司命谢怀霎时现身,急急拦住他去路:“殿下不可!您正值渡劫关头,此时若动用法术、牵扯因果,必遭天道反噬啊!”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城人送死?”沈望舒蓦然回首,眼底一片赤红,“况且这满城魔气弥漫,你真看不出端倪吗?” “可是天命...” “若因我之故累及众生,这罪业,便由我来偿还!”话音未落,望舒不再理会谢怀劝阻,纵身掠上城头。他指间结印,一道法阵自城心轰然展开,迅速蔓延全城。飞身落入阵眼,望舒以血为祭,顷刻间魔气如潮水般向阵心汇聚。他手中诀印翻飞,全力压制魔气,谢怀在城下被咒诀所缚,寸步难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心急如焚。 不多时,魔气渐散。就在此时,天际雷声轰鸣,黑云压顶。 “不好!是雷劫!”谢怀仰头望去,心头猛地一沉。 望舒亦感知到天雷将至,迅速飞身出城。不料刚至郊外,竟撞上早已候在此处的大皇子沈望玖。 “小舒,别怨哥哥。”沈望玖语气淡漠,“父君最疼的永远是你。唯有你消失,我才能有一线机会。”他身旁的暗卫应声拔剑,“放心,哥哥不会让你受苦的。” 剑光乍现之际,第一道天雷亦轰然劈落。望舒方才除魔已耗尽心力,面对前后夹击,只得强行魂魄离体,向地下遁去。凉西城毗邻泰山,他本想直奔东岳帝君处求救,却被沈望玖识破踪迹。万般无奈下,他魂魄一转,坠入冥府。途经奈何桥畔,见三生石底钻出一株新芽,便匆忙附身其中。伤势沉重,他很快陷入昏沉长眠。 此后天界震动,下凡渡劫的小皇子魂飞魄散的消息不胫而走。天帝震怒,下旨彻查,九重天上一时人人自危。 ---------接上----------- “望生,又来帮你婆婆买碗啦?眼下这每日损耗实在不小,窑口的工匠们都快赶不及烧制喽!” “总有些不愿配合的魂灵,日日如此。忙是忙些,可工钱我们可从没短过您啊。”望生清点完要带的碗具,与身边的小鬼合力将箱子一一搬上马车,“刘叔,我们先走啦!阿婆还等着用呢。” “去吧去吧,这小子。”刘叔笑呵呵地挥了挥手,目送这个在冥界长大的孩子远去。 途经望乡台时,白无常正倚在入口的柱子旁同值守的鬼差交谈。望生一眼瞧见,高声招呼:“谢叔叔!您回来啦!” 白无常闻声回头,唇角一扬:“是小望生啊,又来替你婆婆跑腿?才一月不见,修为似乎又精进了些,等叔叔得空了,可要好好考校考校你。” “哎呦,谢叔叔,我突然想起婆婆吩咐我得早点回去呢!”望生立刻打断白无常接下来的话,催促驾车的小鬼,“快些快些。” “小滑头” 马车摇摇晃晃加速驶离,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烟尘。 “三生石上刻着你此生的光阴,最后再看一眼吧。饮了这碗汤,前尘往事便一笔勾销,过了桥,就好投胎去了。”奈何桥边,孟婆一面翻动手中名册校对着来人信息,一面嘱咐着。她朝远处望了望,蹙眉轻叹,“那小子怎么还没回来?今日这魂灵格外多,碗快供不上啦。” 身旁盛汤的小鬼见面前人正认真看着三生石,于是悄声凑到孟婆身旁:“阿婆还不知道吧?人间正逢夺嫡之乱,兵祸连天,接下来一段时日...只怕都消停不了喽。” “夺嫡?”孟婆手中动作一滞,语气顿时严肃,“快去瞧瞧望生回来没有!这段时日别再让他往外跑了。” “您担心什么呀,”小鬼笑嘻嘻道,“望生虽贪玩,但天生灵根深厚,修为也不差,凡间兵戈怎么会伤的了他?” “我怕的是这个吗?别多嘴,盛你的汤去!今日做不完,谁也歇不了。” “您不是刚叫我去找望生?怎么又叫我盛汤?” “那你还杵这儿做什...” “阿婆。我回来啦!” 争执未休,一道清亮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只见望生利落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一边招手,一边朝桥头快步跑来。 “慢点跑,慢点跑。”孟婆将手中的簿子递给身旁的鬼差,从架子上取下一条丝帕,快步走出汤浦。奈何桥外,排成长队的魂灵们也纷纷侧目,那少年周身散发的气息清新澄澈,与冥界永远沉郁的暗红色调截然不同。他所经之处,仿佛有无形的微风拂过,那些原本浑噩不安的魂灵,恍惚的神志竟也涤荡一清,获得片刻澄明。 孟婆迎上前,清晰地感受到这股力量,随着望生修为日益增长,这气息所带来的影响也越来越强,她曾尝试过无数办法替他遮掩,却始终徒劳无功。此刻,她心中情绪交织,既由衷期待这孩子的未来,又无法克制地担忧,这份特殊的力量会为他迎来难以预料的注视与不可控的变数。 就在这时,汤铺处猛地传来一阵瓷碗碎裂的刺耳声响。“凭什么判我入畜生道!我李铁牛一生惩恶扬善,你们这是误判!”孟婆闻声立刻转身回到摊前,望生默契地退至一旁,指间掐诀,无声地联络起牛头马面, 孟婆面沉如水,接过功过簿,“你确实惩恶扬善,积了不少功德,”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你依仗功劳,强抢民女;为杀贪官,将县令府中无辜仆役一并屠戮,念及你战死沙场,功过相抵,故只判了你三世畜生道,已是宽恕,莫要胡搅蛮缠。” “蛇鼠一窝!和恶人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东西!”李铁牛双目赤红,嘶声反驳。 “冥顽不灵!”孟婆彻底失去耐心,“来人,灌汤,带走!” “我不认!这汤谁也别想逼我喝!我要见阎王!”吼叫声中,李铁牛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疯狂地向四周挥舞。 “小心!那是他战场上带下来的遗物,染了血煞和微薄功德,能伤魂体!”孟婆厉声警告,一把将身前发愣的小鬼拽到身后。就在此时,锁链破空之声响起,牛头马面及时赶到,黝黑的铁链如毒蛇出洞,瞬间将狂怒的李铁牛紧紧缚住。几乎在同一时间,望生身影一闪,出手如电,精准地夺下了那柄凶器。 “阿婆,是我等疏忽,竟未查出他身藏凶器,惊扰了您。我等先将他押赴阎罗殿听审,再来向您请罪。”牛头翁声请罪。 “请罪就免了,”孟婆摆摆手,语气不容商量,“只是接下来这段时日,我这铺子所有的采买搬运,就由你们顶上吧。”她目光一转,落在了望生身上,“望生...” “婆婆,铺子里忙,我定然好好待着,绝不往外乱跑!”望生立刻躬身,抢着答应,摸样乖巧。“嗯,”孟婆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道,“你也随着他们一起去阎罗殿吧,正好铺里的笔墨快用尽了,你顺路去判官那领些回来。” “是,望生这就去。” “哎,这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安稳了。”马面一边拉着锁链一边叹气,“我在天上当值的表哥前两日同我说,天帝陛下即将云游远去,几位皇子明争暗斗愈发激烈。原以为天上动荡也就罢了,谁料人间也起了夺嫡之争,真不知道这把火,何时会烧到咱们冥界来。” “咱们冥界专管死后事,再乱,也不过是多忙些罢了。”牛头闷声接话。“你想的也太简单了,冥界掌管身后事,同时也掌管着这世间因果。前些时日,天上那几位殿下可没少往冥界跑,十殿阎罗的府邸,可都是被他们踏遍了。” “唉,这上头的事,咱们也左右不了,还是老老实实当差吧。诶?望生,”牛头话锋一转,“我来时遇上谢大人,他说你修为又精进了?你究竟是怎么修炼的,也教教我们?” “马面大哥,您可别打趣我了,”望生无奈一笑,“您知道的,我本是灵草化形,又常去人间走动,自然能多吸纳些天地灵气,算不上什么正经修炼。” “我还是没想明白,婆婆为何不送你去修炼大派?依你的天赋和根骨,定能早早得道飞升,到时候去天界谋个神职,岂不胜过在这冥界终日与鬼魂为伴?” 几人一边押解一边交谈,而身边被锁链紧缚的李铁牛周身突然散发出一阵魔气,突然一声怒吼炸响,李铁牛周身肌肉虬结了,猛地挣断了锁链。 “不好,他心魔入体,彻底魔化了!望生,快退后!”牛头马面反应极快,当即手掐法诀,召出钢叉和长戟,飞身上前迎战。 “邪门!一个凡魂,怎会一夕之间滋生出如此恐怖的魔气?”马面格开一记裹挟黑风的重拳,骇然道。 而就在此时,奈何桥旁的孟婆汤铺也骤然陷入混乱,原本安静排队的众鬼魂仿佛被无形之手扼住,眼中红光暴起,魔气如潮水般四溢汹涌,疯狂冲击着四周。孟婆临危不乱,双手掐诀,一道黄色的净化法阵自她脚下绽开,暂时稳住一方区域,她厉声吩咐身旁鬼差,“快!去请黑白无常率增援前来镇压!” “是!属下这就去!” 第2章 罚跪 望生这边,战况愈发吃紧。魔化后的李铁牛力大无穷,怨气冲天,即使有望生在一旁开阵加成,牛头马面还是渐渐支撑不住,身上已添伤痕。 “望生!别管我们了!”牛头奋力架住一次劈砍,回头喊道,“快去阎罗殿!找判官大人,请他带‘锁魂绳’过来!” “我在你们身上留了灵力印记,可以远程给你们输送灵气,但距离越远效力越弱,你们千万小心!”说完,望生不再犹豫,将周身灵力汇聚于双腿,身形如一道轻烟,急速跑向阎罗殿方向。 跑至半途,望生冷不防撞进一个宽阔坚硬的胸膛里。而那人身后,判官正手持“锁魂绳”疾跑而来。 “没受伤吧。”判官脚步一顿,看到望生摇头后,迅速朝望生身后的男子躬身一礼,随即扬手招呼身后鬼差,“你留在此处别动,魔物交给我们。”话音未落,已率先直奔李铁牛而去。 望生揉着撞得发酸的鼻子,抬眼望向方才被自己冲撞之人,对方一身玄墨深袍,容姿清俊,威严天成,唯眼下缀着一粒极小的红痣,无声淡化了几分肃穆。 那人也正垂眸看他,少年灵秀澄澈,周身漾开一圈清净温和的气场,少年的身后延伸出两条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翠色细线,遥遥涌向远方战局,男子抬手轻挥,那两条灵线应声而断。望生顿时一惊,慌忙转身想跑向牛头马面的方向,却被一股沉稳力道轻轻拉住。 “不必担心,判官已至。” “可是...” “除灵力辅助外,可会压制镇邪一类法术?” “会,会的,婆婆教过我,只是...” “牛头马面交给判官,现在,我带你去你婆婆那处,由你施术压制魔化魂灵,不用担心其他,我会为你护法,若力不能支,立刻撤出来,明白吗?” “明,明白。” 得了应答,男子握住望生的手,下一刻天旋地转,两人已瞬移至奈何桥上空,桥畔乱象赫然在目,黑白无常虽已率援赶来,正全力清剿,可魔化魂灵数目众多,一时竟僵持难下。 “去吧。”男子松手,声沉如岳,“记住,撑不住就立刻撤出来,一切有我。” 虽不知男子是谁,但望生莫名心安,重重点头,飞身掠入战局,他指诀疾变,一道宏**阵自脚下绽开,光纹形制与孟婆先前所结法阵极为相似,却更为广阔,阵心隐约流转着缕缕金芒。 孟婆见状神色骤变,刚要上前,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温和而坚决地阻在原地。“莫要插手。”熟悉的密音入耳,她顿时一怔,与此同时,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悄然笼罩整个汤铺区域,将纷乱厮杀尽数封存其中。 孟婆敛眸退后,而阵中的望生衣发飞扬,清光大盛,所有在阵内的魔物霎时动作凝滞,魔气骤消。周遭鬼差即刻反应过来,趁机将失控魂灵统统引入阵内。黑白无常亦在外围催动“锁魂绳”配合收束。不过片刻,魔化魂灵尽数受控。 法阵渐熄,望生脱力一软,却并未坠地,一只有力的手臂早已稳稳定在他腰间。在场众鬼差阴兵见到来人,顿时齐齐躬身垂首,敬声震天:“拜见玄稷帝君!”望生倏然回头,正迎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玄稷帝君?冥界之主?东岳大帝?!他慌乱挣出对方怀抱,随众人一同行礼。 “将魔化者带下去,严查魔气源头。”帝君声威淡敛,“今日阵法所见所闻,不得外传半个字,立誓之后,便各司其职去吧。”他目光微转,“孟婆随我来。”又看向一旁怔愣的少年。“帝君,我叫望生。”少年小声答。“望生,你也一起。”说罢,玄稷广袖一拂,传送阵光华大亮,顷刻将三人笼罩其中。再定神时,已置身一座威严肃穆的幽冥大殿之中。 大殿内,书架高耸林立,墨香与陈旧卷宗的气息弥漫空中。几位青衣书童正安静的穿梭其中整理文书,归置档案。十殿阎罗早已端坐于殿中静候多时。玄稷步入殿中,召来一名书童,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带孟婆去侧殿等候。”随后目光转向望生,淡淡道,“至于他,带去后院跪着。”孟婆正要上前求情,却被玄稷冷冽的眼神截住了话头。 安排完两人,玄稷径直步入大殿深处。十殿阎罗见他前来,纷纷起身行礼。恰在此时,判官崔凌也快步进殿,躬身禀报:“启禀帝君,魔化魂灵已尽数拿下,经初步查验,所有魔化者皆是沙场战死之魂。属下方才去人间探查了一番,确实有魔气痕迹,故而属下推测,人间的夺嫡之争,恐有魔族介入。” “荒唐!”秦光王蒋文汉怒而拍案,“魔族竟将手伸向无辜凡人?天上闹成那般,怎么不见他们去折腾。” “你怎知天上无人伸手?”卞城王谢征轻辍一口茶,缓声道,“前段时日,天界那几位殿下遍访三界,在座诸位的殿宇,哪一处不曾‘热闹’过几日?” 轮转王吴启语气中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天帝陛下心系苍生,几千年来将天界掌管得井井有条,可这以功德化育的几位皇子,哪怕不能各个能力卓然,也总该心性纯善才是。如今看来,竟与凡间那些争权夺利的皇子一般无二。” “是啊。”宋帝王宋金安叹息接话,“众皇子中,也唯有小皇子望舒殿下最像天帝,可惜...化神劫数之后便不知所踪。只怕是遭了那几位兄长的算计了。” “好了,”玄稷出声打断,“谁继天位,自有天帝定夺。崔凌,继续彻查,务必确认魔族在其中都做了什么。”崔凌躬身领命,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最终却只躬身一揖,默然退下。 “要变天了,”玄稷目光扫向在场每一位阎罗,“九幽冥府,执掌轮回,牵系人间因果,不管你们先前是否有站队之心,从今日起,都给我收回去。”他站起身,“即日起,冥界戒严。若有人胆敢动歪念,自有思过境处置你们。” “谨遵帝君旨意。”众阎罗齐齐起身, “都退下吧。管好各自麾下,一有异动,立刻上报。” “是。” 待诸殿阎罗尽数离去,玄稷并未去见仍跪在后院的望生,而是转身先走向了偏殿。 孟婆正静坐于窗前,目光透过菱格,看着院中那道跪着的身影,眼中尽是掩不住的心疼。见玄稷入内,她连忙起身,敛衽行礼。 玄稷并未立刻叫她起身,目光先向窗外掠了一眼,旋即撩袍落座于主位之上,声线平静无波:“望生是何时落入冥界的。” 孟婆垂首:“望生是奈何桥畔一株杂草幻化而成。并非外来...” “孟婆,”玄稷打断她,语气并无怒意,却带着看透一切的威压,“你当知道,我既来问你,便只是与你印证。一味隐瞒,护不住他。” 孟婆沉默片刻,终是低声回道:“帝君恕罪,望生,是三百年前突然出现在奈何桥旁的,那时他还只是一株普通的灵草,只因常有执念深重的魂灵打翻汤碗,日日浇灌,阴差阳错之下,竟助他化了形。只是他已不记前事。” “他身上的功德之力,你也早已察觉到了吧。” “是,”孟婆承认道,“随着望生修为渐长,那力量已难以压制,日渐外溢。” “既知压制不住,为何还不上报干预?”玄稷目光锐利如刀,“他注定是要回去的,以后他便留在这里修行,由我亲自教养。” “可是帝君,”孟婆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急切,“插手天界因果,必遭反噬!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冥界离不开您,您绝不能在此刻...” “从他落入冥界的那一刻,因果便已种下,”玄稷起身,眼神望向院中,“即已入局,便逃避不了。” 望生跪在院中,先前施展法阵的消耗尚未恢复,体力渐渐不支,膝下冷硬,身形微微发颤,但迫于对未知的恐惧,望生始终不敢起身。 就在意识恍惚,几乎向前倾倒的刹那,玄稷步入院中,望生连忙咬牙竭力稳住身形,后背已被汗水浸湿。玄稷走到他面前,俯身蹲下,平视着他,“还跪的住吗?” 望生本想点头,可发软的双腿和阵阵眩晕到底战胜了理智,他极轻地摇了摇头,嗓音里忍不住渗出一丝哽咽,“跪不住了...请帝君恕罪。”听到回话,玄稷伸手扶住他臂膀,容他借力站稳,随后弯腰将人横抱而起,转身步入偏殿。他将少年放在软榻上,抬手将其一条腿抬起,掌心运力,不轻不重地按揉着他僵硬的膝腿。“可知为何罚你跪?”望生摇了摇头。 “先前命你压制魔气时,我与你说过什么,可还记得?” “记得...”望生声音低哑,“帝君说,施术压制魔气,若是,若是撑不住...” “撑不住便如何?”玄稷手下力道稍稍加重,望生忍不住轻呼一声,“回帝君,撑不出就撤出来。” “那你撤出来了吗?” “可是当时,那道阵法是最快的办法,况且,况且只差一点就能全部压制住了,所以,所以我就...” “所以你便强撑了下去,是吗?”玄稷语气沉了下来,“你可曾想过,若是阵法散去那一刻有人突袭,你当如何?现场不是只你一人,纵使阵法收回,黑白无常他们也并非没有能力应对。”他手下未停,声音却愈发沉肃,“望生,今日罚你,是要你记住,将来若是再遇险境,须懂得判断何时该退,何时该将战局交予尚有余力的同伴给自己留出修整的时机。保全自己,亦是战局之要。团队协作,从不是一人盲目舍身。” “在可退之时,须知求援,正如方才,跪不住,便直言跪不住。” 第3章 修行 “那,若是我说跪不住,便能起来吗?”望生抬起头,眼中犹带着未散的水光,小声问道。 “能否坚持,是你当有的自知,准不准你起,是我的决断。而我希望你未来能成为那做决断的人。”玄稷声音沉静,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抬手,一道温厚的灵力无声渡入望生膝间,驱散瘀滞气血。 “从今日起,你便留在我身边修行,”他注视少年,“望生,你生来不凡,命途早定,前方本该是天衢坦荡,而我的责任,是让你在这条路上,”他语气微顿,似承诺,似箴言,“走得比天命所定,更坚定,更顺利。” 望生站起身,行至案边静静斟了一盏茶。他再度跪于玄稷面前,双手将茶盏高举过眉,声音清朗而坚定:“弟子望生,恳请师父教诲。” 玄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倒是机灵,拜师之约,天地为鉴,一旦立下便再无悔途,你不再多想片刻?” “自我化形以来,婆婆始终为我忧心,”望生垂眸轻声答道:“我虽不知身上曾发生过什么,又背负何等宿命,但既然是我的责任,我便不会逃避。” “好。”玄稷接过茶盏,饮下一口,刹那间殿内灵流微涌,一道无形而恢弘的法则之力自虚空降下,萦绕二人周身,又如契约般缓缓沉入天地,师约已成。 他将少年扶起,自袖中取出一枚玄色灵玉,令牌上暗纹流转,隐有灵光:“此乃通行令牌,凭它你可随时传送归来。今日你先回去收拾所需之物,好好同孟婆说说话。明日开始,你将正式闭关修行。” “是,”望生紧握令牌,郑重一揖,“弟子告退。” 直至那道清瘦的身影退出殿外,消失在长廊尽头,玄稷才缓缓收回目光。指尖轻抚盏沿,仿佛还能触到一丝未散的温度。 “初次相见,便罚其长跪,帝君也不怕将这灵秀的孩子吓得不敢近前?”声随人至,地藏王迦止走进殿内,径直斟了一盏茶。 “身体的疼痛,有时比言语的训诫更令人铭记,”玄稷转头看向迦止,“今天怎有闲暇来我这来喝茶了?” “人间烽烟四起,带座下弟子前去超度亡魂时,谛听感知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魔气流转,所以贫僧特来提醒帝君一句,奈何来晚了,”迦止轻啜茶汤,缓声继续道,“那孩子身上的功德之力我略感知了一二,他化神之际,曾出手干预人间事,故而有此深厚功德的同时也受到了相应的反噬。”顿了顿,他语带赞许:“根骨心性皆是上佳,是好苗子,若得好生教导,必成大器。若非他身份特殊,贫僧倒真想与帝君争一争这师徒之缘。 “可惜,”玄稷唇角维扬,掠过一丝极淡的掌控之意,“这弟子,注定是我的。” “真该让你那徒弟瞧瞧你眼下这般摸样,”迦之闻言摇头轻笑,从袖中拿出一只碧色瓷瓶,“给你徒弟的见面礼。”他指尖轻点瓶身,缓声道:“他当年落入冥界时,他的肉身应当还在天界,如今这具并不足以支撑他的魂魄,这才致使周身气息难以收敛,以此灵泉为辅,再承你帝印封印,可助他稳固肉身。” 玄稷接过瓷瓶,触手微温,他沉默片刻,开口道“多谢,令你卷入此番因果,非我所愿。” 迦止已然起身,闻言只是淡然一笑:“贫僧不过是见一稚子伤病,赠药结缘罢了,至于其他...”他拂袖转身,“贫僧一概不知。”语毕,人已离去,唯留一室空寂,与窗外冥花无声开落。 和婆婆,黑白无常等人一一作别后,望生提着简单行囊回到了泰山地界,殿外早有一位青衣童子静立等候,见到望生,童子快步上前,拱手一礼,“公子您回来了,帝君吩咐,由属下引您前往居所,请随我来。” “师父此刻在何处?”望生问道。 “回公子,帝君正在书房处理事务。” 望生微微颔首,随着童子身后步入府邸。直至此刻,他才真正看清这座建筑的格局,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座恢宏而幽静的府苑。 “此处是帝君常居的‘九幽府’。”童子一边引路,一边轻声介绍,“前院多是帝君会客与议事的厅堂。后院现有五处宫室,中央正殿为帝君寝居。您的居所安排在右侧殿。”他稍作停顿,“不知公子喜好,殿内只备了日常必需之物。待您安顿之后,若另有需要,尽管吩咐属下便是。” “此处便是您的寝殿了。”小童推开雕花木门,侧身让开,“帝君吩咐,请您稍作休整后,至书房相见。” “有劳。”望生点头步入殿内。殿内陈设清雅,更引人注目的是四处摆放的灵植,幽香淡淡,灵气氤氲,或许是先前灵气亏空太过,他身体本能地开始汲取周边灵气,竟在不知不觉间,于殿内形成了一个灵气旋涡,望生感到周身经脉鼓胀,立刻盘膝坐下,指诀急变,全力引导并转化这磅礴灵气。门外童子何曾见过这等景象,一时惊得不知所措,转身便要去找人,“你退下吧。” 声未落,人已至。玄稷身影出现在院中,判官崔凌紧随其后,待看清殿内情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属下素来知道望生天赋极佳,却未想到,竟至如此境地!照此速度,若灵气充足,破镜化神恐怕不过是时间问题。” “他已近极限。”玄稷敏锐地察觉到望生气息开始紊乱,就在那灵气旋涡即将溃散,力量反噬的刹那,玄稷进入阵中,“崔凌,为我护法。”说完,他袖中飞出一道莹碧流光,化成一道精纯的生机之力,径直没入望生眉心。 与此同时,玄稷双手结印如飞,一道道蕴含着无上威压的帝君符文接连打入望生体内。封印之力贯体而入,带来剧烈的痛楚,望生无意识地挣扎抗拒,额间渗出细密汗珠。 “望生,”玄稷声音沉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他的识海,“稳住灵台,相信师父。” 最后一道帝印落下,光芒大盛,旋即隐没于望生经脉深处。殿内汹涌的灵气骤然平息,万籁俱寂。望生身子一软,再无力支撑,向前倒去,恰好落入一个坚实而微凉的怀抱中。 玄稷将人抱起放在床榻之后,转头对崔凌吩咐,“今日之事,封锁消息。” “是。”崔凌垂首领命,退出了寝殿。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殿内只余一盏长明灯,在墙角静静晕开暖色的光。望生撑着身子坐起,经脉间封印留下的余痛仍未散尽,引得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窗边,玄稷闻声抬眼,他并未歇息,仍身着白日那件玄色深衣,见望生醒来,他放下笔墨,起身行至塌边,自然地在床沿坐下,指节轻搭于少年腕间。一缕温和而不容抗拒的灵气探入,细致巡过望生初愈的灵台和周身经脉。片刻,他眉宇间几不可察的蹙意方才松开。 “无碍了。”他转身自一旁的小炉上取过一直温着的茶盏,递到望生微凉的手中,“你先天灵体,亲近万物之气,在修行上不会有什么阻碍,但是肉身旧损未愈,灵气入体后便难以收控,易遭反噬。我在你灵脉中落入五道封印,待你肉身逐步稳固,封印自会随功体精进逐一消散。” “让师父费心了。”望生捧着茶,轻声说道。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窗边那摞如山的卷宗。玄稷顺着他的目光暼了一眼,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不必看了,日后这些,皆要你学着一同处置。这几日安心静养,五日后,辰时,前院等我。 望生抬眼,正对上师父沉静的目光,“是,师父,弟子记住了。” 辰时初刻,晨露未散,玄稷一袭白衣劲装静立于庭院中央,手中随意持着一根三尺余长的树枝,望生准时到来,恭敬行礼:“师父。” “往后每日辰时便在前院等候,”玄稷自一旁石桌上去过另一段树枝,信手掂量了一下,“世间剑术万变,纵有千般妙法,唯有与自身最契合者,方能使出最强锋芒,今日课业不难,在我手下撑过十招,便算你过关。”他将树枝递出,语气极淡,却带着沉甸甸的份量:“你可以动用一切所想所能之法,直至感悟出独属于你自己的剑道,不必担心出错,一切有师父在。” 话音落下的刹那,玄稷手中树枝已如冷电般点出,直取望生腕间,那速度并不快,却凌厉精准至极,封堵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望生心头一凛,几乎是本能地抬枝格挡,双木相击,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一股磅礴之力顺着树枝悍然涌来,震得他户口发麻,踉跄退后两步才勉强卸去力道。不待他喘息,第二招已紧随而至,斜削而下,简单直接,却逼得他手忙脚乱,方才想好的所有应对之法瞬间忘得干净,只能凭本能闪避。 第三招,第四招,玄稷的招式看似朴实无华,却每一击都直指要害,恰到好处地压迫着望生力量的极限,逼得他体内灵力自行高速运转,五道封印隐隐发烫,却又在玄稷精准的控制下始终未曾到极限。 望生额角沁出细汗,呼吸也逐渐急促,他试图反击,却发现枝条每每递出,便已落入对方早已布下的无形罗网中,仿佛一切动作都被预先洞悉。 玄稷枝条轻抖,幻出三道虚影,真假难辨,望生判断失误,枝条格空,他心中一凉,闭眼待击,那预料中的重击却并未落下,玄稷的树枝在他心口寸许之地稳稳停住。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学会用你的心去看。”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带斥责,唯有指引,“凝神,再来。” 第4章 分神 望生稳住微微发颤的身形,闭目凝神,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过招间每一次交锋的轨迹、每一次受迫的退避,都在他识海中清晰地重现。见他陷入沉思,玄稷并未出言打扰,只静立原地,微风拂过,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片刻后,望生倏然睁眼,再度握紧手中树枝时,先前的那份慌乱已荡然无存。他的目光清明而专注,清晰地映出师父静立的身影。 “师父,请继续。” “接好。” 玄稷话音甫落,新一波攻势已如疾风骤雨般袭至。然而此番,望生不再仅是格挡躲闪。他神识高度凝聚,竭力拆解着袭来招式的同时,更凭借自身与天地灵气的天然亲和,手中树枝挥洒牵引间,引得四周落叶纷飞旋舞,如一道纷乱的屏障,巧妙地干扰着玄稷的视线。 十招转瞬即过。 玄稷收势而立,看着眼前气息微乱却目光灼灼的少年,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短短两个时辰,面前的少年不仅初步学会了以神识拆招,更已懂得利用自身天赋营造优势,悟性之高,心性之稳,确实远超预期。 自此后的半个多月,望生每日辰时准时立于前院。手中兵器也从最初的树枝,渐次换为柔韧的竹条,最终握上了开锋的利剑。剑风从生涩到凌厉,每一次交锋都是锤炼。 午时过后,他便会被唤至书房,于玄稷身侧学习处理如山的卷宗,从冥界律条到轮回文书,一一涉猎。 直至酉时,他又会独自静坐于后院,吐纳调息,引灵气淬炼经脉,巩固日渐增长的修为。 日子便在这般充实而规律的修行中悄然流逝。在玄稷有意铸就的宁静结界之内,望生于九幽府中潜心成长,全然不知外界正悄然掀起的腥风血雨。 府外,判官崔凌近日却是焦头烂额,不胜其烦。 天界几位皇子的明争暗斗非但未曾停歇,反有愈演愈烈之势,那肃杀之气甚至隐隐波及幽冥。十殿阎罗虽被帝君先前一番雷霆手段所震慑,明面上不敢妄动,可终究人心隔肚皮,各自心中都暗藏着不同的打算与计较。 自九幽府宣告封闭,帝君便将一应议事之地改在了阎罗殿。这些时日,明里暗里前来向他打探九幽府因何突然封闭的各路人马几乎踏破了门槛。偏偏帝君严令在先,关于望生之事绝不可向外透露半分,崔凌只得绞尽脑汁,左右周旋,疲于应付。 正当他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刺探与猜疑折磨得心力交瘁之时,一道帝君法旨骤然降下。 旨意清晰无比:九幽府即日起重新开放,更紧要的是,望生将参与此后一切大小议事。 崔凌接到旨意,先是一愣,随即长长舒了一口气,那积压多日的烦恼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他再也按捺不住,即刻起身,化作一道迅疾的幽光,直朝九幽府方向而去。 “帝君,九幽府封闭这段时日,各方打探甚多。甫一开放便让望生参与议事,只怕会引来更多窥探。”时隔半月,崔凌再入九幽府时,只见大殿内玄稷正与望生对弈。听到崔凌话语,望生指间白子微微一滞。玄稷并未抬眼,只执起手边竹条,在他手背上敲了一记。 “莫要分神。” 望生立刻收手垂目,将心神重新凝于棋局。 “弟子聪慧,闭关半月便已学有所成,明日议事,自有望生亲自立威”玄稷一子落定,声线平稳无波,“孟婆那边,让她注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崔凌抬头望去,望生正凝神盯着棋盘,仔细瞧去,还能看见他右手上几道未消的红痕。 “属下明白了。”崔凌心领神会,“属下这便去与孟婆通气,应对各方询问。” “去罢。” 崔凌躬身退下,出了府便径直赶往奈何桥头。魔患未平,桥畔仍有鬼差驻守。他去时,孟婆刚递出最后一碗汤,见是他来,立刻放下汤勺,将名簿交给旁人,急步迎出摊外。 “可是望生出了什么事?”她急忙压低声音问道。 “望生一切安好,帝君待他极为用心。”崔凌引她至僻静处,低声转达了帝君之意。 孟婆听罢顿时了然:“老身知道了。请帝君放心,此事我知道该如何应对,黑白无常那边我也会去打点。所幸望生平日接触的人本就不多。” “我会调几名暗差过来。”崔凌颔首,“若有异动,他们会立刻报我。” 九幽府内,棋局终了。 “方才若不因外事分心,此局你已胜了。”玄稷目光仍落在棋盘上,声音听不出情绪,“仅是让你参与议事,便令你心乱至此?” 望生垂眸:“师父虽将卷宗尽数压下,但弟子知道,九幽府封闭这些时日,外界必然非议不断。此时突然多出一位帝君弟子,更要插手冥界事务,十殿阎罗绝不会轻易接受。” “望生。”玄稷广袖一拂,棋盘瞬息无踪,只余他淡然的声线在殿中回响,“方才与崔凌所议,你当已听闻。封闭府邸之事,自有为师为你担待。为君者,首要便是服众之能。明日议事,我不会插言半分,让十殿阎罗心甘情愿认可你的存在,便是你明日的课业。” 他抬眼看向少年,语气稍缓:“你批阅卷宗已见章法,不过将朱批之言转为口述,不必紧张。” “可是师父...”望生仍想争辩。 “望生。”玄稷声音微沉,打断了他,“拜师那日我便说过:能否做到,是你的认知;准与不准,是我的决断。此事你避无可避。” 语毕,他拂袖转身,玄衣掠过殿槛,径自离去。唯留望生独坐殿中。 “嗯?你师父人呢?贫僧又来迟了?”迦止信步走入殿中。望生闻声起身,微微一礼:“前辈,师父方才似是往后院去了。请您稍坐,容弟子前去通传。” “不必麻烦,”迦止随意一摆手,自顾自寻了个位置坐下,“他若感知到我来了,自会现身。”他笑吟吟将望生上下打量一番,颔首道:“上回见你还是拜师那日,不过半月未见,周身气韵竟已沉凝内敛至此,玄稷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师父为弟子费心良多。”望生垂眸应道,旋即郑重拱手,“前辈便是地藏王陛下吧?一直未有机会当面谢过赠泉之恩。”说罢便欲行大礼。 迦止袖风轻拂,一股柔和之力托住了他:“区区见面礼,何须行此大礼。当日贫僧便想抢了你来做徒弟,如今更是,”他眼尾弯起,压低声音,“你看,你师父那般严厉,不近人情,不如考虑改投贫僧门下?” “前辈莫要打趣弟子了,”望生耳根微热,语气却坚定,“师父虽严,其中苦心,弟子皆明白。只是,弟子自觉还未准备周全。” “若非形势所迫,你师父也不会如此急切。”迦止轻叹一声,目光透着了然,“偏你又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将自己逼得太紧,倒比从前少了几分鲜活气。” “明知我会来,还当着我的面抢人,”一道冷澈的声音自殿门处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玄稷负手步入,目光扫向迦止,“你近来是否太过清闲了?” “多事之秋,若非确有要事,贫僧岂会轻易登门。”迦止广袖一拂,侧身换了个方向,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 玄稷于他身旁落座,淡淡道:“愿闻其详。” “半月前那场魂灵集体魔化之事,帝君可还记得?” “自然。冥界连日彻查,只是至今未有突破。” “贫僧亦是偶然察觉。”迦止接过望生奉上的茶,继续道,“昨日,人间那位三皇子的待嫁皇子妃至皇城脚下的青山寺祈福,寺中弟子竟从其身上感知到了一缕魔气。”他轻啜一口茶,神色渐凝:“更值得注意的是,那位女施主入寺前,曾先往三皇子府邸一行。此前寺中借祭祀之机数次暗查皆无果,此番线索确凿,便立刻遣人再探。虽三皇子府内一切如常,然在其府外僻静角落,发现了此物。” 言罢,迦止自袖中取出一只锦盒。玄稷接过开启,只见盒中静卧一片深紫近黑的花瓣,隐隐泛着幽光。 “此乃幽竹花,唯魔界方能生长,入药可压制魔气。”玄稷沉声道,“你是怀疑?” “三皇子府中,藏有入魔之人,且其魔气已渐失控,故需持续以此花新鲜花瓣入药压制。”迦止接口道。 “此事冥界会派游使暗中深入探查,若确有入魔之人,届时还需你座下之人出手辅助压制,以免魔气爆发,殃及凡间。” “贫僧座下二弟子洛清昨日出关,今日已奉命暂驻青山寺。若有需要,径直前往寺中寻他便是。”迦止起身,衣袂微扬,“贫僧先行一步。你不是正欲为你这徒弟立威么?眼下倒是个现成的机缘。”话落,他转身离去,身影倏忽消散于殿外微茫之中。 玄稷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望生,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明日议事,便由你向十殿阎罗陈述此事,并主持布置探查之策。若查证属实,凡间之行,由你全权处置。” “是,”望生垂首应道,眸光沉静,“弟子明白。” 第5章 立威 次日辰时,众阎罗及判官,黑白无常等人早早便候在了殿内。而主位右边被放置一把椅子,正当大家准备开口讨论之时,玄稷走入了殿内,而望生紧随其后,在玄稷落座主位后,自然地坐在了右边的椅子上。“帝君,不知这位是何人,缘何可以参与议事。”秦光王蒋文汉率先开口。 “诸位前辈大多未曾见过我,”清越的声音自殿中响起,不卑不亢,望生立于殿心,朝四方微一拱手,“我乃帝君座下关门弟子,望生。自今日起,冥界诸项事宜,我将参与其中,还望各位前辈不吝指点。” 玄稷端坐于上首,眸色深沉,并无开口之意,俨然将全场交予了他。 话音甫落,蒋文汉便自席间霍然起身,朝帝君方向郑重一揖,声如洪钟:“帝君!冥界事务关乎阴阳秩序,绝非儿戏。若属下推断无误,这位弟子应是半月前方才拜入帝君门下?如此短暂时日,便欲插手核心政务,是否,为时过早?” 殿内空气陡然凝滞,座下目光或审视、或疑虑、或观望,皆聚焦于那青衣少年身上。 却见望生并未露怯,反而迎上蒋文汉的目光,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蒋王爷所言极是,冥界事务确非儿戏,关乎亿万生灵轮回往生,不容半分轻忽。正因其重要,师父才命我尽早聆听学习,晚辈虽入门日短,却也深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之理。望生愿以所学,竭尽绵力。昨日地藏王尊者前来与师父议定,关于人间皇子府疑似出现入魔者一事,师父已全权交由我来统筹探查,十殿协作事宜,亦由我代为传达布置。” 他翻手取出一枚缭绕着幽光的帝君令符,神色沉静却不容置疑:“此乃师命,亦是我之职责所在。晚辈不敢说已有万全之能,唯有‘尽心’二字而已。若此后行事有何疏漏之处,仍望诸位前辈即时指正,望生必定虚心受教。然此刻,魔患当前,线索稍纵即逝,还望诸位王爷暂弃疑虑,先行共议应对之策。” 一席话条理清晰,不疾不徐,既表明了师承授意,又点出了当前紧急事务,更以“请教”之姿行“掌令”之实,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连蒋文汉也目光微动,重新审视起这位看似柔弱的帝君弟子来。 “望生虽入门时日尚短,然天资卓绝,悟性非凡。”玄稷声调平稳,却清晰地压下了殿中所有私语,目光扫过座下诸王,“近日呈报的卷宗,皆由他代为批复。其中变化,诸位可曾察觉?”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几位阎罗下意识地翻看手边玉简或彼此对视,殿中顿时响起一片低沉的惊叹。 “那些批注,竟出自这位公子之手?” “条分缕析,决断明晰,竟无半点稚嫩之气!” “入门不过半月,竟能精进至此?” 在一片私语声中,卞城王谢征率先离席起身,朝望生所在的方向郑重一揖:“在下谢征,司掌枉死城。公子大才,日后若有驱使,谢征愿效微劳。” 有人带头,其余九殿阎罗亦相继起身,拱手行礼,先前质疑的目光已被叹服与敬重取代。殿内气氛霎时转变,无形的认可与拥护如潮水般向殿中那位青衣少年涌去。 “多谢各位前辈。”望生微一颔首,重新落座,随即神色一肃,“接下来,便议一议皇子府魔气一事。” 他沉静主持,与众阎罗详勘伏魔之策。最终议定:由十殿各遣两名精锐好手,陪同驻守在人间的游使,秘密潜入人间深入探查;冥界内部则由判官崔凌主导,彻查近年间所有死于皇室倾轧的亡魂档案,搜寻异常线索。 诸事既毕,众阎罗相继离去,空旷的大殿唯余灯影幢幢。望生独自坐在原处,久久未动。 玄稷起身,行至他面前,自然地握住他双手,触手竟是一片冰凉的湿濡。 “师父,”望生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玄稷,眼睫微湿,“我做到了。” “做得很好,望生。”玄稷温声回应,却见他眼中水光愈盛,泪珠无声滚落。他指腹轻柔拭过少年眼角,掌心抚上他发顶,声音低沉下来:“怎么哭了?到底是为师逼你太紧了些。”他凝视着少年,一字一句清晰道:“但你做得极好,望生。为师,为你骄傲。” 那声“骄傲”落下,望生最后一丝强撑的镇定终于溃堤。他猛地扑入玄稷怀中,将脸深深埋入师父肩头,单薄的肩膀难以抑制地轻轻颤抖。玄稷身形微顿,随即顺势完全接纳,揽着怀中人坐下,将他稳稳接在怀中。一手揽着他,另一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如同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童。他目光垂落,深处藏着难以察觉的心疼,却终是未再多言,只以沉默的守护,包容着弟子所有汹涌而出的情绪。 --------接上---------------- “公子,”下属躬身禀报,“我等潜入三皇子府邸半月有余,现已查明,正殿之内确藏有一入魔者。因其身处皇城脚下,又有三皇子以天子剑镇于殿中,魔气一直被强行压制,难以探查。直至近日,此魔气息愈发汹涌,方才泄出些许痕迹,为我等所察。” 殿内,望生正伏案批阅各地呈上的卷宗,闻言方抬起头:“可查明其身份?” “属下无能,多次尝试皆未能潜入正殿核心。然探查期间,见三皇子妃屡次独自进入殿内,行迹颇为可疑。属下以为,或可从此人身上寻得突破口。” “我知道了。”望生搁下笔,神色沉静,“此事我将亲自前往人间处置。传令下去,所有此前派往人间侦巡之人,可陆续撤回。” “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望生重新执起朱笔,埋首于卷宗之间。一旁侍立的童子悄步上前,将已批阅完毕的文书搬离,又轻手轻脚地垒上一叠新的,自天界听闻玄稷帝君收徒并允其参政的消息后,天帝便时常传召帝君前往协助政务,案头事务反倒愈发多了。 此刻,天帝寝宫内,香霭氤氲。天帝与玄稷正于玉枰两侧对弈。 “望舒那孩子,近来可好?”天帝摩挲着掌中温润的棋子,半晌才轻声问道。 玄稷从容落下一子,唇角微扬:“既然这般惦记,何不亲自去瞧他一眼?” “你明知我不好现身。”天帝轻叹,眉间染上几分无奈,“那孩子从小就聪明,就是心太软,若非如此,当初化神时也不至于...”他顿了顿,语气转沉,“如今在你身边也好,替我多教教他。” “放心。”玄稷眸光微动,又落一子,“既然他与我冥界有缘,我自会好生看顾。过几日他要去人间处理魔气之事,陛下若想他了,不妨用玄天镜看看。” “望生身上的封印,近来如何?”天帝抬眼看向玄稷。 “第一道已自然消散。待此番人间归来,第二道应当也能解开了。” “那便好。”天帝微微颔首,自广袖中取出一只锦盒。盒身古朴,正中嵌有一枚精致的莲花印记,其中静静躺着一枚灵丹。“这枚玄灵丹,最后一道封印冲破时给他服下,可助他稳固魂魄,待他归来,总要重回肉身的。” “难怪那几位皇子都对你颇有微词,”玄稷执子轻笑,眼尾微挑,“这玄灵丹由万年玄杉草炼化而成,此间也就这一枚了吧,这般偏心,可不是明君所为啊,陛下。” “你倒是帮他们说话。”天帝挑眉瞪他,“他们若真有本事,我一样舍得给。说来也怪,同样都是功德蕴化的灵胎,怎么偏偏就望舒...” “龙生九子,尚且各不相同。”玄稷从容落下一子,随即起身,“将来如何,各凭造化罢了。陛下也不必过于挂心。” “这棋还没下完,你又急着去哪?” 玄稷脚步未停,只淡淡留下一句: “午膳时辰到了,府上还有个徒弟等着。” 九幽府内,小童早已布好餐食,静候一旁。望生仍伏于案前,专注于笔下卷宗,并未察觉有人归来。 玄稷步入殿中,见此情形,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他行经桌边时,信手拈走一根竹筷,手腕一振,那筷子便如一道急电,直向望生肩侧袭去,破风之声乍起! 方才还凝神于文牍的望生骤然起身,指间灵光乍现,精准地迎向袭来之物。只听“啪”一声清响,竹筷应声断为两截,跌落在地。 “反应尚可。”玄稷唇角微扬,语气中带着赞许。 望生这才回过神,连忙端正身姿行礼:“师父。” 膳毕,二人踱至后院。 “去凡间的日子,可定下了?” “定在三日后。弟子离去期间的卷宗批阅,恐怕要劳烦师父...” “未收你之前,这些本就是我分内之事。”玄稷抬手轻抚过望生的发顶,语气温和下来,“此前不过是偷闲片刻罢了。去往人间,一切当心。记住,若事不可为,便及时抽身返回。” 他话音微顿,侧首看来:“拜师那日我是如何罚你的,可还记得?” “弟子记得。” 想起那日跪于院中的情形,望生耳根微热,连忙低下头轻声应道。 “若再犯禁,归来后便自行去思过境领罚。”玄稷神色严肃地看向望生,“此番入人间,不会封禁你的法力。但切记,除压制魔气外,不可妄动术法干涉因果。你非人间修士,牵涉凡人因果,必遭天律反噬。” “是,弟子谨记。” 另一边,判官崔凌近日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自望生前往人间,冥界事务再度全数压回帝君案头。而帝君归来首日,便将十殿阎罗呈上的卷宗原样掷回,每人附赠一句“冗杂失当,重拟”。 阎罗殿内一时哀鸿遍野。几位王爷揣着被退回的折子,纷纷堵在崔凌处诉苦:“崔判官,这,我们从前的卷宗皆是这般写法啊!先前帝君也从未说过什么呀!”“不是不想简练,可事态错综复杂,如何能三言两语说清?” 崔凌按着发胀的额角,无奈提醒:“诸位大人,不是我说,诸位递上的卷宗确实冗长了些,望生公子先前不是为各位整理过一份陈情模板么?照着写便是了,如今帝君既已强调,还请各位再多费些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