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问》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回 九州修仙界自上一次仙魔大战,魔族大败退出九州界,皇极阁立仙盟,一统九州,已逾千年。 千年间,四方平靖,仙盟内无甚大事,皇极阁的掌门,也传至了第四代,名唤赵祯,号庆历真人。庆历真人性子恬淡,新晋掌门不过百年,乃是皇极阁千年来数得上的天才,仙寿不过四百余岁,已臻元婴中期。 但架不住皇极阁煌煌千年下,家大业大,虽然上任掌门意外盛年坐化,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座下最有天赋的弟子——彼时赵祯方不过元婴初期——以元婴初期接任皇极阁掌门,掌仙盟魁首,乃是九州大陆从未有过的。阁内一众元婴后期乃至化神的老妖怪们,不说反对,也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 所幸阁内首席长老明肃真人刘娥,一力扶持。明肃真人掌皇极阁战堂,战堂乃是千年前力战魔族的主力,非派内战力至强的精英不可入,乃是仙盟内最叫人胆寒的武力。纵然是九州界少数几个化神期大能们,如非必要,也不愿与战堂对上。如此,庆历真人的掌门之位,方才平平稳稳的接了。 虽说如此,这百年间,皇极阁面上平静,暗里也多有波涛。庆历真人自知阁内长老心思各异,日常仙盟内事,便多倚重散在各处的分堂外宗。皇极阁千年来,弟子众多,其中成就卓著者,多自去开山建派,虽为皇极阁分堂,但年长日久的也自有名号传承。而其中最为庆历真人倚重的,乃是皇极阁左近的龙图山,创派真人名包拯,原是皇极阁真传弟子,修成金丹后游历天下,再晋升元婴后,便于皇极阁左近龙图山上,开了一派。包拯于游历之时颇有义举,名声甚好,一时间,意欲投入龙图山的散修,百年来络绎不绝。 一日,包拯前往皇极阁议事,谈毕,与赵祯闲话。 赵祯斟上一杯茶,茶水一入杯,即有云雾之气缭绕于杯口,一时间灵气盈动,赵祯递给包拯:“真人试试这茶。” “好浓郁的灵气!”包拯轻尝一口赞道,“掌门,这是何处灵茶?到不曾见过。” “十年前,雍州分部不是偶获了一个异域?这茶就是那域间所得,因有云雾缭绕之,且唤为仙雾茶。那异域中仙花灵草甚多,植堂这些年,一直在那里还没理明白呢。”赵祯闲闲道,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听说,你那个宝贝弟子展昭,前些日已结丹了?他尚不过而立吧?这就结成丹了?想我当年,六十岁结丹,已是皇极阁开派至今第一人。后生可畏啊!” 包拯慢悠悠品茶,但笑不语。 “你啊!”赵祯笑着虚点两下“这么藏着掖着,我又不抢你的。改日带来见见。” 包拯这才放下杯子,“尊掌门令!” 过了几日,包拯果真带了展昭,上宗阁拜见。 一路拾阶上殿。包拯看看身边弟子,还是一样面无表情,垂目肃颜,但是眼睫微颤,便心知肚明。“昭儿,神识收回来,这里元婴前辈不少,甚至还有化神大能,你一个小辈,不得无礼!” “是。”展昭恭声应了,才抬起眼睛,对着包拯一笑,“师父,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这里结界好多,一个连着一个的。” 进得主殿,便见自赵祯以降,乌鸦鸦立着一堆阁内长老。包拯心下明白,按说三十结丹虽然稀罕,也还惊动不了这批老怪。想是见赵祯近日待龙图山亲近,来探个究竟。 众人见包拯身后一个少年,十七八岁形貌,身着龙图山绛红色弟子服,身长玉立,行止稳妥。待行礼毕,抬起头来,殿中更有一瞬静默,众人看那少年,容色明净,眉目漆黑,唇畔一点隐约笑意,在一殿元婴以上的大能下,无丝毫瑟缩。 赵祯先就笑了:“好你个包拯,怪道先前总不肯带你这个徒弟来,果真是藏着好苗子!” 掌习堂的长老元俨也笑道:“可不是,宗阁里这一辈都没有这么出众的弟子,早叫我见着,定要抢来充门面的。” 另一边器堂长老庞吉却哼了一声:“老包这般宝贝,想必是有些能耐的,且让我来试试。”话音未落,威压便缓缓释出。庞吉在元婴中期停留了几百年,境界虽难晋,一身灵力却是雄厚无比,虽是缓放灵压,但殿中瞬间变了气候,有看不见的压力磅礴而下,立在赵祯身后的几个小仙侍只是稍被波及,已有些站立不稳。 元俨心中懊悔,想起庞吉座下也有弟子在习堂受学,自己一时思虑不周,却是替展昭得罪了这个小心眼。刚想劝阻,却看展昭神色不变,仍是笑盈盈的立在下面,浑若无事。元俨与殿中其他长老都有些惊异。庞吉面上挂不住,又加了几分力。小仙侍们抵受不住,纷纷萎倒在地,赵祯皱眉,挥手给他们搭了个屏障。再看展昭,面上笑意淡了几分,低眉敛容,看得出正运力相抗,但身姿还是笔挺。 赵祯想年轻人气盛,毕竟不肯服个软,却莫要受了内伤,便想如何劝止。庞吉却已觉失了颜面,心中大怒, 一下将全部威压释出,殿中一股无形的飓风狂猛张开,展昭衣衫发丝翻乱飞腾。众人大惊,赵祯急忙出声喝住。 庞吉一放即收,心想区区一个金丹期,只这一下,哪怕立时跪倒,也要受个暗伤,这才慢悠悠道:“掌门莫急,我不过试试这孩子境界是否稳固罢了。何至于伤他。”却见展昭,脸色虽白,只是退了一步,闻言朝他躬身略行一礼,却仍是站直了,面色顿时就黑了下来。 “庞老儿,人家明明刚晋金丹,境界不稳才是自然的,何况人家师父还在这里,要你来试什么?”说话是杨淑长老,是皇极阁少有的女长老,掌医堂,善炼丹与疗愈,深得刘娥信任。庞吉见是她,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娃儿,过来。”杨长老冲展昭招招手,“放松了,我替你看看。”说着一道灵力探入展昭丹田,展昭觉得身周微有暖意,方才一点小损伤,立时愈合了不说,连金丹也稳固了不少,忙道谢。杨淑一试之下已知虚实,但却朝展昭眨眨眼,道:“掌门,这孩子第一次入宗阁,就吃了个大亏,以后门下弟子还敢再来呀?” 包拯闻言一惊:“杨长老,展昭伤势如何?” 赵祯却知这杨淑脾气,道:“包真人安心,有杨长老在此,你徒弟绝吃不了亏。”他转而正色问展昭:“展昭,我观你灵力底子甚好,修得是何法器?” 展昭答曰“用剑。” 赵祯倒是一怔,说:“观你灵力温和平厚,到不像剑修。” “掌门,展昭这孩子虽用剑,但并非剑修。只是初学法器之时,便将剑意领悟的甚好。我便做主,让他习了剑。” “哦?如此到甚难得。可有本命灵剑了?” “回掌门,尚未。弟子金丹初成,原拟巩固境界后,再外出游历,寻觅灵材铸剑。” 赵祯略一沉吟,问身后仙侍:“如今十大名剑中,尚在阁中无主的有哪些?” “回掌门,”仙侍躬身道,“尚有湛卢、太阿、鱼肠三剑。” “太阿为将者剑,鱼肠为勇者剑,剑意虽佳,却都不如仁者剑湛卢。”赵祯一伸手,光华流转的灵剑出现在他掌中,“今日便将此剑赠你,望你莫负此剑剑意。” 殿中各人俱惊,一时无人作声。包拯却大喜,拉着展昭行礼,喜滋滋的接过湛卢塞给展昭:“师父今日便助你炼化她!” 杨淑哧的笑出来:“你倒是个好师父,徒弟得了好东西,你倒似比他还高兴。” 庞吉却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晚间,杨长老照例在后山陪刘娥手谈。 “庞吉今日如此,看来是有些等不及了。” “不妨。他虽没耐心,他背后那位,可一向耐心好得很。” “大长老说的是。只是掌门近日越发倚重外宗,却莫要逼得他们太紧才好。” “祯儿毕竟年纪轻,能做到这样,也不易了。好在包拯为人稳重,也不会听由他的主意……听说祯儿把湛卢给了包拯那徒儿?那孩子果真不错么?” 杨长老登时来了精神:“当真不错,要说金丹期的小孩原也看不出什么,但这个孩子行事不卑不亢,气度又佳,我很是喜欢。” 刘娥瞥了她一眼,闲闲落了一子:“哦,看来是模样长得不错?” 杨淑嗔怪的瞪了刘娥一眼:“你呀,非说破做什么?漂亮孩子谁不喜欢?”再低头一看,“呀!你什么时候填了我这一处眼!” 包拯带着展昭连夜回了龙图山。公孙先生早得了包拯传音,在山门处相候,见了展昭,先拉住他脉门探查一番。 展昭回到家里,便一改人前稳重的样子,他歪歪脑袋道:“先生,你知道的,元婴中期的威压,且伤不到我呢。” 公孙策探了半天才放下心,扳起面孔训他:“那也要看是何人!庞吉那种积年老怪,一个境界停了几百年,一门心思只求突破,灵力与初入元婴中期的天差地远,与后期也不遑多让了。他为人又霸道,你与他硬抗,万一伤了根基,我看你怎么办!” 展昭皱一下鼻子:“不硬抗又怎样呢?他成心要我出丑,给师父没脸呢!我又岂能丢咱们龙图山的人!但是我也不亏啊,赚了一把神兵!”说着唤出了湛卢。 公孙策莞尔,看湛卢在展昭手上发出淡淡灵光,黑色剑鞘非木非金,上面刻着浅浅纹路,古拙天然,剑略一出鞘,便有冷光震慑,但却毫无杀意,反有隐隐护卫之意。 “师父,”展昭看了半晌,又突然道,“我原本是想,本命灵剑,要自己亲手所铸的。” 湛卢既与展昭定契,便与其心意相通,此刻闻言便冷光大盛,剑身也作啸鸣之声。 “好啦好啦!莫闹!我没有不喜欢你,我随便说说的!诶哟,我错了!错了还不行么??”展昭险险握不住湛卢,双手握住愤怒的神剑,狼狈呼喝。 湛卢铮得一响,才终于平息。脾气还真大……展昭抹一把汗想。 “自铸本命灵剑固然是好,但你也不想想,你那点炼器术,铸出灵剑来日后还要不断升级。且受初成型时材质所限,你再提升,也永远无法至湛卢的品级。现在这样,你有一把湛卢,相当于提升一个小境界,还有什么可不满足?” “也不是不满足……”展昭能感受到湛卢里有一点微弱的灵识,知道这便是日后神器成就器灵的初始。他不过是想,本命灵剑,要与自己一同成长,方是最佳,但也知道自己的炼器术仍未精进,要说能铸出会产生器灵的神剑,那也是多少个岁月之后了。但是此刻,他拥有了这个微弱的灵识,他想剑虽不是亲手所铸,但器灵能由自己伴随长成,也是不错。 公孙策看展昭与湛卢闹了一会儿,才去问包拯:“首座,赵掌门此次如此示好,莫非……有事?” 包拯微摇头:“他没提。不过,事情,总归是躲不过的。”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回 没几日,事情果然就来了。却不是包拯担心的那种。 赵祯来信,欲请龙图山遣人去一趟东南,到一处名唤陷空岛的散修商盟中去,邀请其加入仙盟,并商议一桩买卖。 那陷空岛位于扬州东北之吴郡,彼处山川秀美、物产丰饶,因此自古当地修士都以散修为主,至今都未有什么修仙大派。但散修聚居之地,久之亦会形成秩序。近数百年间,便是这个陷空岛商盟,执当地修仙界牛耳。散修对于宗派一贯多有抵触,因此千年以来,越地修仙界一直游离于仙盟以外,赵祯深觉近年来魔族异动频仍,不欲有此化外之境,深恐被魔修所乘,故有此举。 包拯收信与公孙策商议,都觉赵祯不谴皇极阁中人前往,想是对那陷空岛并不知虚实,也是留了一线余地。“如此,我等亦不需太过正式。初次造访,不若先探其意。” 公孙策早年多在各州游历,对江湖中事更为熟稔,此时捻须道:“听闻陷空岛商盟实为当地几大修仙家族的联盟,其中有一家白氏,乃是少见的剑修。此代家主白锦堂,早年我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十分了得。家中有一幼弟,似与昭儿年岁相当。不若就叫昭儿走一趟吧?正好他金丹已成,也当出门游历一番了。” 于是展昭便踏着他的湛卢,一路往东南去了。 说来,展昭自幼于龙图山修行,虽也同师父出过几次门,但孤身一人远游却是首回。纵然他生性稳妥,一路上也不免处处好奇。途径青州地界,听闻此处皇极阁分部经营得极好,辖下一处仙市,集南来北往的修士,汇东西各州的物产,便欲在此稍作停留,一探究竟。 青州分部早已从宗阁处听得不少传闻,对这个“深得掌门欢心”的后起之秀十分关照,一路都有人作陪。展昭却只道是青州分部待客热忱,并不疑其他。 青州临海,而海上最富物产,是以仙市设在海边,也汇集了一批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散修在此聚居。散修生涯,多比宗门弟子来得艰辛,修炼所需全靠自身,往往多以探险寻密为生。也因此命途叵测,或许一次探险就丢了性命,亦有可能无意间就发掘了宝藏,借着一二秘籍、神兵灵药,就此改换了命运。但散修不受宗门约束,往往有个性古怪不喜交流者,或是机遇殊异不欲为人知者,会选此途,但更多的,乃是资质庸钝机遇平常,未能入得宗门的普通修士。 譬如青州地界上,因皇极阁势大,修炼资源俱在其手中,散修的日子便苦了许多,除了凶险的海洋,陆地上的灵山宝地俱属皇极阁名下。而海上收来的宝物要卖,也只得卖与皇极阁,如此,这一地的散修,被皇极阁青州一部压榨得就如同杂役一般。 展昭进了仙市,从主道往里,一路慢慢逛着。沿路都是各类散修摆的摊位。从灵植到矿物,到各类丹丸、法器,再到真假难辨的修道心法乃至游历笔记,五花八门。青州分部的弟子见展昭沿路随意看着,却只收了些前人游记,便知这些东西入不了他的眼。 “展师兄,这些不过是修士们自行叫卖的杂物,若师兄有甚所需,还是去各大店铺寻访更妥,特别是几个皇字号的,俱是我青州分部所辖,价格上都好商量。” 展昭笑笑,道:“多谢师兄,但我亦无甚所需,不过随意看看罢了。” 那弟子又道:“如果是这样,那有个地方,展师兄到不可不去,就是我青州分部的拍卖会。平日里三两个月一场,算是此处的盛事。师兄此次来得巧,明日就有一场。师兄届时来玩玩,瞧瞧可有看得入眼的。”说着便指向主道尽头一座甚是堂皇的阁楼,“就在那座青云阁里。” 第二日,展昭婉拒了那弟子的陪同,自己随意逛了过来。他到得有些早,拍卖会尚未开始,便寻了家最大的铺子走进去。金丹期的货物在二楼,品种甚是齐全。展昭想起自己新得的湛卢,便提出想看一看养剑石。 养剑石是一种十分稀有的天然灵矿,顾名思义,可用来养剑,或者说,用来滋养剑魂。特别是对于拥有器灵的神剑来说,对巩固器灵灵体,最有助益。便是未生出器灵的剑,也可依其属性,来增强剑意。是以养剑石于高阶剑修而言,可说是不可一日或缺的耗材。所以剑修稀少,怕这也是一个原因,养剑石量少而价高,普通一块寻常大小的石头只足以滋养十数日,便失了灵气,剑修成百上千年的供着,所费不赀。 店中伙计见来了大生意,精神一振。像这等规模的店铺,什么货都要备上一点,但皇极阁青州分部中并无剑修,寻常散修中能养得起剑的则更少,是以他们店里虽然备着一批养剑石,却一直没能卖得出去。 伙计将石头拿出来——不过七八块小的,合在一起也不过拳头大小,但色呈莹白,晶莹剔透,品相却是不错,且一感应到剑气,遍化作轻雾般笼上了剑身,莹白色表面泛起一阵五彩光华,最终落于何色,便昭示了剑的属性了。 展昭见了心喜,便问价格。 “五千灵石。” 价格也是一点不手软。展昭灵石不够。他一时未答,盘算着身边有何物,是可以拿出来交换的。 “这批养剑石,我要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却突然在耳边响起,然后展昭就见到一只白皙的手伸到自己前面,扔下一袋灵石。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手腕处是裹得甚紧的袖护,上面缠绕着暗银色花纹,恍惚还是个符文。如此贵气逼人,展昭心中啧啧,挑眉去看那手的主人,视线却落到一对琥珀色的眸子里。 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人,一身白色劲服,宽肩束腰,下摆飘飞,襟边腰畔略有银光点点,却是一色隐匿符纹,头发束得高,一副眉眼显得艳色逼人,但剑眉轩朗、薄唇含讥,整个人有种出鞘剑光般的凌厉之感。 哪儿来的公子哥!展昭收起目光转过脸,“店家,我灵石不够,你们可接受物易?” “灵石不够就别买了呗。”那白衣少年食指敲敲台子,“店家,灵石数数,东西给我包上。” 伙计两边看看,一脸为难。展昭今日并未着宗门服饰,只一身寻常蓝衫,看着与一般散修并无分别,便是那囊中羞涩需得以物易物的做派,也十分之匹配。伙计终于哈着腰对展昭道声对不住,收了那白衣少年的灵石。白衣少年将包裹好的养剑石随手扔进乾坤袋,眼尾扫了下立在一旁面色不虞的展昭,咧嘴一笑,转身而去。 展昭心中动气,但只暗里磨了磨牙,转头朝向伙计,还是一脸的温文尔雅:“那劳驾,贵处可有其他养剑石?” “对不住了您,养剑石这东西,销得实在慢,我们一向备得不多,此刻却是没有了。” 展昭一呆,不禁甚为失望,心想早知真不该让那白衣少年轻易将石头买走了。伙计却甚会做生意,忙道:“这位贵客,您若真想要,等下不妨去青云阁拍卖会上走一遭,他们此回的拍品中,便有一块成色更好的。” “当真?” “绝无虚假,贵客请看,这是他们的拍品目录,第五样便是。”伙计说着递给展昭一块玉符,展昭神识一扫,便将收录的名单看了清楚,果然有一块上佳的养剑石,只一块就比方才七八块合起来都大了,只是价格更是乍舌,起拍便是一万灵石。 “贵客若是灵石不够,刚才说的易物……不知是何物?倘若是小店所需之物,不如卖给小店如何?” 展昭去往青云阁之际,便已将他历年炼器所铸的一众玩意儿都换了灵石。他甚少下山,第一次卖自己铸的法器,并不知价格多少合适,只由着店家开价。那伙计见他取出的东西,倒是不敢怠慢,忙去后堂请出驻店师傅,掌了半天,对方颤颤巍巍的开出五万灵石的价格。展昭估摸着一万灵石起拍的养剑石,翻个五倍怎么也能拿下了吧,便也没甚所谓的同意了。 青云阁是座五层的阁楼,近看原来是琉璃作壁、青金当瓦,怪不得老远也觉富丽堂皇,飞檐拱着塔尖,在一众低矮建筑中,倒也颇有几分直上青云之势。 展昭走进去,门口有绿色涟漪一晃而过,展昭觉察有一股微弱灵气探向自己,却甫一接触到自己的灵力便即退回,门口立着的迎宾修士含笑作揖,口称师兄,一边递上一块玉符,便请他往里而去。展昭心里好奇,回头再看,下一个进来的却是个元婴修士,此时门口光华却是蓝色,迎宾弟子忙上前行礼称呼前辈,那元婴修士点点头,对着门打了个法诀,后面方才跟进几个筑基弟子。展昭恍然,原来这拍卖会,还对参与者的境界有所限制。 进得阁内,空间陡然变大,却是个圆形厅,四周密密环绕着坐席,层层阶梯而上,足有三层之高,只不过楼上却是包厢,大约是施了隐息符,从外面看,一丝光影气息不漏。 展昭随意寻了个坐席,刚一坐下,便见旁边一抹煞白如雪的颜色,却正是方才见过的白衣少年。那少年与他打了个照面,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随即收了讶色,只是长挑的眼尾从展昭眼前滑过,似乎还带了一点笑意。 展昭看到此人,心中便有一丝道不明的气性,此时更有点怀疑那笑意是在说,没有灵石还要来拍卖会凑什么热闹。他抿了抿嘴角,微微坐远一点,心中觉得此人气质可恶,未免可惜了那样副好形貌。 但那白衣少年却仿佛并看不懂人脸色。笑盈盈的凑过来,道:“兄台,好巧,又见面了。” 展昭勉强回了个礼。 “不知兄台在此次拍品中,可有心仪之物?” 展昭横他一眼,不予理会。 “哈哈,是在下问得唐突了,那我先说为敬,兄台想必知道,此次拍品中也有一块养剑石?那块石头,在下势在必得!” “你!”展昭心头火气,怒目圆睁狠狠扫了过去,却见那人斜倚着身子笑嘻嘻的正靠向自己这边,一时就离得极近,只见对方一双凤目长而锐利,眼梢却向上飞起,此时因带着笑,掩去了锋芒,琥珀色眸子凝着一点光,却有捉狭之意。展昭转念一想,收了怒意,淡淡道:“阁下不必知会我,拍卖会本就是价高者得。” “如此看来,你果然也是冲着那块石头来的?”那人直起身子,靠回椅背上,脸上笑意依旧,目光却上上下下的打量展昭,“对养剑石这么感兴趣,莫非你是剑修?” 展昭心里开始不耐,他觉得自己与这个无礼的家伙定是八字不合,所以对方的一言一行他都瞧着不喜。既如此,倒也不必勉强。展昭于是起身,特别斯文的施了一礼,就不发一语的离开了。他绕到对面另寻了个座位,却遥遥看见,方才那人,目光一直追着他,隔开整个大厅了,仍能看到他,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回 此次拍卖会上的拍品总共不过十件,展昭略分了下,大约金丹期的三件,元婴期的五件,另有两件是不涉境界的,养剑石便是其中之一。除了这石头,另有一件拍品,展昭也甚感兴趣,乃是一份地火火种,取自地心岩火,正合他炼器之用,但那属于元婴期的拍品,价格不菲。展昭略沮丧,但想想地火乃是魔族之火,力量过于霸道,自己此刻要驾驭之,也确实稍嫌勉强。展昭叹一口气,第一次觉得龙图山好像有一点穷。 展昭这一走神间,拍卖会已然开始,主持之人是一个金丹后期的修士,看服饰,也是阁内弟子,甚会烘托气氛,头两样拍品,不过是两样并不算十分难得的金丹期常用丹药,便已叫出了远高于外界的价格。 展昭微觉奇怪,便收回思绪慢慢的看。 第三件是一件中品法宝,也是金丹期所用。展昭精神一振,放出神识细细去看,是一柄锏,却两头均为锥形,一头主攻,嵌有一圈暗器,一头主防,刻着防御阵符文。展昭品评着,觉得铸型到还不错,功能的巧思亦有可取之处,但是符文的锻造却稍嫌不够平稳,实战中,却会影响防御阵法的稳定持久。展昭一边琢磨着,一边这件法宝已经拍上了三万灵石。 展昭吃了一惊,他觉得这件中品法宝不过尔尔,莫说自己炼,便是他甚嫌弃的龙图山库房里,也不止这般,何至于抬到这个价格。拍卖会竞价,只需将报价以神识打入青云阁所发玉符内,届时凭符交割即可,是以展昭无从知晓是何样人在抬高价格。但他略一沉吟,只觉青州分部如此富贵气派,阁内所藏定不会逊色于龙图山,那便只能是周遭散修了。思及此处,心中微有所动…… 待到养剑石上场,阁中气氛已颇热烈。那块养剑石悬在展台上空,在展昭的神识下纤毫毕现,是块月白色的石头,色泽醇厚、光华内敛,较之此前店中所见那批莹白色的,不但大了不少,更在白中微带蓝,可见水灵气更为充盈些。湛卢是无属性之剑,可为任何修士所用,这是其难得之处,但展昭本身是水性灵体,所修法术也皆为水系,自然不介意湛卢内水灵气更盛一些。 展昭瞟了眼对面那个白衣少年,想着不知那少年却是何属性灵体,见对方也正凝视展台,但却在展昭目光到达之际,立即觉察,迅速看回来,他对展昭一挑眉,脑袋朝展台方向略歪一下,眼神传递出一个明显的信号:来吧! 展昭忙将视线转开,觉得耳尖有点热,心里嘀咕这人真好生敏感,一边低头将报价的神识打入了玉符。 “诸位,下一份是一级养剑石一块,偏水属性,底价一万灵石……哦,这里已经有道友出价,一万一次……可有加价的……加价一千灵石,一万一千一次……一万五千,一万五千一次……再加价一千,一万六千……” 拍卖场的规矩是,每次加价至少一千灵石。于是展昭发现,不论他出价多少,总有人在他的基础上加上一千灵石。这下全场都听出来了,这份养剑石也就是两个人在竞价,而其中一人不知何故,就似在逗着另一人玩一般,这样耐着性子慢慢加,但就这么你来我往,也转眼就加到了三万五千灵石了。 展昭自然知道是那白衣少年捣鬼,他皱着眉头看他,对方仍旧是那副极惫懒的样子,此刻更是连正形也没有,靠在椅背上,双手搭在脑后往后靠,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正隔着整个厅对着展昭笑得极讨人嫌。 “三万六千……”主持之人缓缓报出新的报价。展昭纳闷,想那人若要与自己争这块石头,好好出价便了,每次都在自己的价格上加上一千,弄得全场都在找是哪两人就这么对上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懒得与这般没事找事之人干耗,直接出价五万灵石。反正再多他也没有了,若对方收手,自然最好,对方若再要玩,他也不陪了。 五万灵石价格一出,全场哗然,一是谁也不曾想养剑石这般冷门之物也会拍出这等高价,再便是,大家也嗅出了这出价之人的火气了,一时全场议论纷纷,道莫不是哪里来的两个剑修,这一番争抢完了,事后会不会要打上一场,倒是十分难得,不可不围观云云。 白衣少年似也被这个价格惊了一下,一时并未反应,展昭看着他看向自己的神情似乎是敛了些笑意,却多了两分探究之色。 “五万灵石一次……还有要加价的么?……五万灵石两次……” 当展昭以为对方终于打算罢手之时,白衣少年突然冲他眨了下眼睛。展昭心里一沉,果然就听到——“五万灵石三……五万一千灵石!五万一千灵石!五万一千一次……五万一千两次……还有要加价的么?……五万一千灵石,三,次!成交!” 展昭默默的叹口气,终于意识到,自己不但很穷,而且还对外面的物价毫无概念,现在白想想也知道,自己方才那堆玩意儿定是卖亏啦。虽说是第一次出门游历,他也依旧觉得十分丢人,展昭心中闷闷,不自觉的用尖牙去咬着嘴角。 对面的白衣少年笑嘻嘻的冲他抱了抱拳,展昭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却将神识收回丹田,去探了一眼收着的湛卢,湛卢的灵识自然并不能同他交流,但也释放出一种似是安慰的气息。 既然养剑石无望,展昭便专心等之后的地火。地火底价更高,是三万灵石,但此次展昭却运气不错,在场似并无人对此物有甚大兴趣,只略有人竞了两轮价格,最终展昭便以四万八千灵石的价格拿下了。 拍卖会结束后,展昭想着已耽搁了两日,与青州分部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启程继续往扬州而去了。行得半日,便到了青徐二州交界,此处下届是一片森林,因上次仙魔之战后,残留下大量魔气难以清除,入夜之后,十分凶险,周边百姓更是不敢有半步靠近,久之便被传为禁林。 展昭见天色已擦黑,便落回地面,在禁林边缘找了个隐蔽处歇息。左右无事,他便将那点地火拿出来把玩。火种内有灵火核,核内一方空间,储存着火种的灵息,修士只需将己身灵力探入核中与火灵息融合,即可令其认主自如使用,倘若是火灵体的修士,还能将火种收入丹田以相互滋养。而如展昭这般水灵体的,则放在存火匣内保管便可。 展昭试探的将灵力探入火核内,他想这地火既注明是元婴期火种,融合火灵息想来对灵力的要求颇高,是以他本打算瞄一眼,等回山后,在师父护持下再行融合。但是此刻,他一探之下,便觉其间深不可测,且触及一股与普通火灵力绝然不类的气息,展昭心中一凛,赶紧回撤,岂料核内那股气息,觉察了他的灵气,反倒缠了上来,攀着他的灵力不断往外溢。这时林中一阵似有若无的风拂来,恍惚有点似曾相识的气息漫过,地火内的气息突然暴涨,一下压过展昭探进去的那点灵力,眼看就要破核而出。 展昭一惊,他猛然意识到地火内那点气息,与林中漫出的气息是一致的,而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这里因何而成为禁林。他瞬间打出一个结界,将林中气息阻挡在外。地火灵核堪堪阻住爆裂之势,但那股气息却依然滋养得粗壮了不少,仍旧在一点一点的突破灵火核的束缚。 展昭无法,知道自己既被它缠住,若不此刻就将这火种认主了,就是被那气息反制的结果。他抛出件法器,将自身所在的一方空间隐匿起来,加固了匆匆打出的结界。然后凝神输出灵力,要将不断挣出内核的那股气息重新压制回去。那股气息已变得十分狂暴,在展昭的压制下左冲右突,寻找薄弱之处。 展昭分出一股神识,先行往灵火核里探去。初探之下,似乎确与一般火种并无二致,不过空间深邃些,火息旺盛些而已,然而探至最深处,细细分辨,他隐约觉得那股气息并非原始的火灵息,而是一股外力将原本的灵息缠绕住了,但不知何故,却未完全融合,又一意要离开内核。 展昭略一沉吟,想试试抹去那股气息。他催动灵力,向那股气息绞去,那气息却十分凶残,扛着展昭的灵力不说,还试图往展昭身体里钻。展昭因长年炼器磨出来的神识十分强大,操纵灵力在内核里布了一个精微的阵法,将整股气息包裹了,一点一点用灵力去磨。不知耗了多久,才终将其磨得干净了,已觉额角隐隐作痛。还剩最后一步,他极速释出灵力,捕捉住缩在内核深处的火灵息,将灵力融入,看着它在灵力滋养下慢慢从橙黄火灵中隐隐透出一丝明蓝。 他吁出口气,心中刚有点放松,突然眉心一痛,似有一点什么,乘他最后力竭之际,钻进他神识。他急忙退出火种,反观丹田,却并未发现什么。再沿着经络一寸一寸找过,仍旧一无所获,只是识海因方才的震荡,隐隐作痛,他只得停下,闭目调息片刻,最后还是吐出一口瘀血,才觉好些。 这一番,因融一枚火种,灵力几乎耗尽不说,且识海受震,算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伤了。展昭吞了枚丹药,慢慢运息化去,灵力才勉强恢复了一半,识海也大致平静下来。他看天色已明,想到自己仍在禁林边缘,还是速速赶路,绕出此地为妥。只是他此刻灵力不足,御剑消耗过大,只能步行穿越。 仙盟为阻止低阶修士和凡人误入禁林,特意在中间辟出一条路来,沿途设障,将魔气和妖兽挡在屏障之外,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只要不故意深入禁林,倒也无妨。但毕竟此处妖兽植被在千年魔气与灵气的荡涤下,难说是否有所异变。 展昭一路谨慎,将将行到林子出口,却迎头撞上四个金丹中后期的修士。对方似是在此等候已久,见有人从林子里来,团团围住,对展昭打量一番,彼此对视一下,并不发一言,就攻了上来。展昭来不及思索这其间的诡异,忙唤出湛卢抵挡。对方看见他出剑,神情更是热切,四人联手,攻击更是猛烈,招招俱是杀招。 展昭方才受了暗伤,此刻以一敌四便有些吃力。对方一道法诀下,他闪避不及,擦在腿上,行动间便是一滞。四人见得手,露出喜色,刚想围攻而上,忽听得顶上有个声音传来:“哎,我说你剑不错,剑意也挺过得去,怎么对敌却这般弱?”说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树上落下,一剑挥出,剑芒暴涨,逼得四人齐齐后退。那人回头对展昭灿然一笑,竟然就是拍卖会上的白衣少年。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回 白衣少年冲展昭眨一眨眼,转身对着那四人道:“喂,这个人归我了,你们可以滚了。” 展昭飞快给受伤的腿施了个疗伤法诀,听到他这一句,抬眼去看,却见他背对自己,甚随意的站着,手中一柄银白色的剑,还尚未出鞘,他握着剑身,还甚不安分的甩着剑穗。展昭心中暗暗笑了一下。 那四人互相看了看,为首之人喝道:“你什么人?知道我们是谁么?快闪开,不要碍事!” 白衣少年冷下脸来:“我管你们是谁,不就是想夺人宝物的贼寇么?凭你也配问爷爷姓名?” 对方见他叫破,目露凶光,各自祭出法器,为首左侧一人使两柄锤,锤上隐有电光;右侧一人拿出一个短笛,底部却呈葫芦状;还有一个身材矮小、形貌猥琐之人,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口袋,一拍放出一股蜂虫,却是个御虫师;而中间为首之人,身材甚高大,却是空手。 白衣少年一扬眉:“哪里凑了这些歪门邪道,行啊,你们一起上吧!” 展昭上前一步,与那少年并肩而立,却问:“你为什么要助我?” 白衣少年一怔,冰冷的脸色似有一丝破裂,看上去仿佛有点尴尬,他没有看展昭,只说:“谁助你了?我黑吃黑不行么?”然后又看一眼展昭的腿,“你可是受伤了?” 展昭嘴角微微翘起一点:“不妨事。”说着挥手打出一个灵力罩,挡在那少年身前。 白衣少年斜觑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助你黑吃黑啊!”展昭眨眨眼睛,“你看这四人,那使音律的想必会扰人神识,驭虫的乘虚偷袭,剩下两个是金丹后期,想来灵力深厚。你剑意虽强,单打独斗他们都不是你的对手,但背后使阴招就难说了。”展昭条析缕辟,想这背后不管是谁,可还真是挑着修剑之人的弱点来的,就是功课似乎没做到家。 “又有何惧!”那少年朗朗一笑,银剑出手,一声剑啸冲天而上,剑意瞬间铺满整个林子。 展昭略有点惊讶,他看过去,剑芒映衬下,那少年原本的殊绝艳色却敛去了倜傥之意,到多了几分睥睨。看这无比纯粹凛冽的剑意,却原来这行事极随心的少年居然是个剑修。 剑修之所以特殊,并不是因为他们人少。修仙一道,除了占据主流的法修,更有各种入道之途:以锻体入道者为体修,以符箓入道者为符修,更有以阵法入道,以音律入道,甚至以魔入道者。人数俱不甚多。但所有这些,加起来,都不如以剑入道的剑修一脉,战力惊人。只因剑修者,不论心法为何,入道的法旨都是追求至刚至强。 在皇极阁战堂中,有一半都是剑修,俱是各分部中选拔而出的武力超群者,皇极阁更立下规矩,下属各分部,只要弟子中出了剑修,就必须报到宗门,以备挑选。展昭初显露练剑的天赋时,包拯也曾担忧过,虽则战堂中人修炼资源最厚,但龙图山一脉,于修行之道,体悟与宗阁略不相同,包拯并不愿意展昭去走那追求至强武力的道路。虽然最终展昭还是以法入道,但剑仍是他最趁手的兵刃。 那边白衣少年甫一出招,那使笛和驭虫的便都有些挡不住,只使锤的在锤首涌出紫色电光,在身周布出电网,勉力支撑。为首之人一看,上前双手一抬,只听禁林四处沙沙作响,四周枝叶倏的伸长,就去纠缠那支空中的银剑,银剑如活物般,立时与其交战在一起。但方才的攻击被阻了一阻,地下苦苦支撑的三人终于喘了口气。另一头,又有粗大藤蔓自地下暴起,似利刃般直刺那少年门面,却在触及展昭灵力罩的一刻,被弹了回来。为首之人望了眼展昭,面色凝重起来。 此时另三人既不受剑意压制,也各自出招。他们也都看出展昭的灵力罩不破,那少年便已立于不败之地。于是使锤之人挥舞电锤一下下的砸在灵力罩上,那音修将葫芦状短笛咿咿唔唔的吹起来,声音里一股凝滞之力,全压在灵力罩上,仿佛是一层粘腻的重量,要将之压毁。而驭虫之人也驱使他的蜂虫一股脑儿的涌上去,绕着展昭二人一圈圈乱飞,伺机便要钻进去,但第一批触及灵力罩的蜂虫,都瞬息被冻住,然后便如冰渣子一般,哗啦啦掉落而下。驭虫之人骇然,忙驱使虫子远离。 “怕什么!你看不出那小子灵力不足么?叫你的虫子扑上去,把那罩子给我啃掉!只要东西得手,上面自有赏赐,还抵不上你那几只虫么?”驭虫者本有退惧之意,被那为首之人一逼,只能让大批的虫子前赴后继的去冻成渣子,但这也确实在蚕食着展昭的灵力。 而为首之人独自对上白衣少年,便有些招架不住,银剑刷刷的将缠上来的树枝削成数截,破开屏障,就直冲那人刺去,那人急忙回防,一时生发之气大盛,地上的藤蔓瞬息长出数丈,狰狞的挥舞着,就如同森蚺般,将银剑裹住绞紧,似要将其绞断。 展昭心中一紧,忙去看白衣少年,却见他仍是一脸满不在乎,嘴角挂一个讥笑,裹成一团的藤蔓中间突然迸出一束束极耀目的白光,然后那团藤蔓就如同被烧焦般,极速的枯萎下去,然后化作焦炭,一段段的碎裂了。为首那人抚着胸口噔噔噔退了三步,看来藤蔓被毁,对其灵力颇有损伤。 “原来你是火灵体啊。”展昭颇有些不满的开口,想那他还要抢他水属性的养剑石作甚! “对啊,那你呢?是水还是冰?”那少年似丝毫未听出展昭话中之意,一边驭着银剑,一边还有闲暇观察展昭的灵力罩。就见电锤砸上去时,就如同砸在水面般荡开一个涟漪,力道便化去了,电光顺着涟漪传递了几波,也消匿于无形;音轨撞上来,也如同声入水中,虽未完全隔绝,却变得钝重不堪,毫无威力;偏虫子撞上来,就会冻成冰屑。 “水。但冰水同源嘛,我只是逆转了那锤子上的雷电之力,将灵力表层水汽冻住了。” 那少年甚激赏的看过来:“可以啊!你神识十分了不起嘛,什么时候咱俩也打一场?” 展昭:“……” 对面四人看他们以二敌四居然还甚好整以暇的在聊天,气急交加。为首之人使个眼色,四人齐齐跳开,一张符箓同时被甩了过来。展昭眼尖,一眼看出那是一张高阶音爆符,这样一张高阶符箓,元婴期的受实了也伤得了,却用来对付他们两个金丹期的,也太看得起他们了。 白衣少年一把拉住他手臂就要回撤,展昭却不动,他湛卢飞出,阻住四人退路,同时一组十二支冰蓝色短剑腾起,在四人与符箓之间瞬间布了一个阵法。那四人顿时发现自己再难动弹分毫,而那符箓也定在半空之中再不前行。那四人大惊,甩出音爆符的是那个音修,但高阶符箓乃师长所赐,他只会引而不会止,吓得脸都绿了。最后符箓爆开一瞬,为首之人露出狞色,藤蔓卷起驭虫的同伴,挡在面前。符箓爆裂之气被阵法反弹,尽数集中往那四人而去,被挡在前面的驭虫师连叫声都没有发出一记,就化作一蓬粘腻的血雾,充斥在整个阵法之中,剩余三人虽被同伴挡了一挡,但巨大的压力下也未免受创,纷纷翻到在地。 展昭撤去阵法,血雾落下,便似在那一方地下了阵血雨。驭虫师的虫袋也落在地上,已被血浸红,伺主既死,袋口自然松开,里面的虫子黑须须的散落一地,也都死透了。展昭看得心寒,不由得皱起眉头,但他身旁的白衣少年却毫无忌惮,他冷笑一声:“用同伴挡灾?你觉得你这条命就能保住了?”话音未落银剑飞出,就贯穿了为首之人的胸膛。 剩下两人惊的手足酸软,骇惧得看着展昭二人。白衣少年冷哼一声:“还不快滚?”两人才连滚带爬的逃离。 白衣少年银光一闪收了剑,就转回过来看展昭。 他目光流动,在展昭面上一转,又瞟上他手中湛卢,似笑非笑:“你就不怕我真是黑吃黑么?” 展昭慢条斯理的施个净水诀,细细的淋上他的剑阵,把沾上的血迹洗净,又顺便浇了浇对方还滴着血的银剑,心想这人到底是不是傻,方才就那么大咧咧的把后背露给自己,也不怕当时自己万一当了真,先给他来一下子?此刻居然还问!但人家毕竟帮了自己,是以展昭也只能特别诚恳的说:“我观兄台不似歹人。” 那少年低头哧的一笑,眼风从下而上的斜上来看展昭,似打量又似嘲笑:“你这样的,也敢拿着这把剑出来招摇。” 展昭心中微沉:“你怎知他们是为了我的剑而来?” 那少年笑意更深一点:“你连五万灵石都拿不出来,全身上下,也就这把剑值钱了吧?”但看展昭不笑亦不恼,只盯着他看,“算了,告诉你亦无妨,我在禁林中寻一物,偶见他们路过,议论间提到要在此等候一人,夺他身上宝剑。我听到有宝剑嘛,定是留下来看看的,却不想是你。” 他又饶有兴致的去看湛卢:“就是这把剑了?确实不俗。” 展昭却似听呆了:”可是,这是我的本命灵剑……“ 那少年瞟他一眼:“那又如何?” 不如何……只是本命灵剑,抢夺并无用处,除非原主身死,灵剑不能再为他人所用。展昭心往下沉,他自得到湛卢后,就一直在龙图山,并未在人前使用过,能知道湛卢在他手上的,真是屈指可数,所以这帮人的来历……是谁,真的只是为了夺剑,就想要自己的命么? 那少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变色,凑近一点,用低低的声音说:“喂,我说,你这么惊讶,不会是第一次出门游历吧?” 展昭被他一打岔,心里一点凉意反而消散了。他原本看这小子有三分不顺眼,但偏偏是他帮了自己——虽然他并不见得真需要,但仍旧很承这个情,他纵然涉世未深,也知道在如今的修仙界,这般于人危难处愿意伸出援手的,是何等可贵。此刻再看那副毫无正形的形容,已然变了一种感受。 “是啊。”展昭颔首承认,又客客气气的施了一礼,“所以道友相助之谊,展昭没齿难忘!” 但对方却像是一脸受不住的样子,掩面叹气:“罢了罢了,怎生这般无趣!”眼珠一转又换回那副不怀好意的神色,“你说你叫什么来着?展昭?展昭你的剑能让我看看么?” 这要求又是不知让人说什么好。展昭自小跟着端方肃直的包拯,对这种花样百出的说话行事,还真是甚少应对经验——此刻大约不是翻个白眼走开,就只能依其所言了——所以展昭将湛卢唤出,那少年就着静卧于他掌中的剑细细端详,每一寸花纹都未错过,神情认真到甚至带一丝温柔,直看到剑柄处,他抬头看一眼展昭,方才轻轻将剑拔出三分,如冷电般的光芒乍然透出,将将比寒冬月光更为清冷。待光华退去后,剑身根处,便露出古朴的湛卢二字,隐在布满剑身的纹路之中。 “湛卢?十大名剑的仁者剑?”他才惊讶的抬起眼,“你是皇极阁的人?” “在下师从龙图山。” “那也一样。”那少年收了脸上的笑意,推剑回鞘。他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眼神沉沉的对着展昭,似有一种莫名恼怒,看了足有半晌,方抱了抱拳,以一种展昭从未自他处听到过的正经声气道:“剑我也看了,你既有湛卢,那四人原也不是你的对手,方才是我多事了。此事以后不用再提。告辞!”说完转身就走。 展昭简直莫名其妙,看着那少年的白色身影快步远离,却突然想起:“诶,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身影一顿,“我叫白玉堂。”却仍然没有回头,反而踏上银剑,御空而去。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回 剑修,姓白。 展昭看着白玉堂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心中大约对这个少年的来历有所猜测了。 “白玉堂……”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他方才离去时的神态,让展昭觉得自己此行前景倒有点难测。 往下展昭便不再耽搁,一路往南而去。 徐州之后便是扬州地界。扬州地域宽广,境内灵脉充沛、物产富饶,自古是修行之宝地。但往南有半幅地域深入十万大山和瘴南密林,却是妖修的地界,人类修士涉足不广。皇极阁于此地的分部,尤为孱弱,只挨着荆州蜷缩于扬州西北侧,多年来未能深入腹地。中东部依江沿海的灵脉汇集之处,却无不掌握在世家与散修大能手中。 世家与散修的共通之处是,势力兴衰与个人运程休戚相关,是以势力的起伏更为动荡。千百年下,形成了此地修仙水准虽高,却难出顶级大能的局面,简单而言,就是此地元婴修士一大把,但化神一千年也未出过一个。 自禁林那夜后,展昭就收起了湛卢,换了自己另铸的飞行法器代步。进入扬州地界后,他一路取道东部,果然觉得沿途与豫、青等州,大为不同。 据传陷空岛隶属吴郡,却坐落在海上,乃是九州大陆极东之地。那一日,展昭进入吴郡,便不再御空,而是缓缓而行,细察沿途境况。 吴郡乃是水国,湖泊遍地,河流贯穿,舟楫多过车马。展昭租了条船,沿河往东,河道上舟船络绎不绝,两岸叫卖声亦是不绝。展昭见但凡有人想买什么,竟也不离船上岸,直接立于船头,便与店家一来一去的问上了,有时也见两人对立相视无言,半晌彼此一笑,船上者就扔了袋灵石上去,店家则用玉盘吊了物事放下来,展昭才恍然,原来方才是在传音谈价呢。 如此作风却叫展昭看着有趣,不由赞了一句:“此处倒是繁华。” 驾船的船家是个炼气期的低阶修士,却已是中年形貌,想来仙途已无望,但观其神色毫无愁苦,倒颇有逍遥意,听言笑道:“这位前辈怕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这条河道可还算不上繁华,我们此地大的市集,都在湖泊洲诸间的岛上,那才叫应有尽有。前头便要经过一个江岛,前辈可要上岸去瞧瞧?” 展昭倒被他说得心动,但仍道:“我赶着去陷空岛,却不想耽误了行程。” 船家一听“陷空岛”三字,肃然起敬,忙道:“原来前辈要去商盟!耽误不了耽误不了,此去陷空岛,坐船仍有一日路程,原要在前头枫停岛上歇息一夜,明日再行。且岛上有商盟的驿站,倘若前辈有拜函,驿站有专门的飞车送贵客上岛,那却比摇船过去要快得多了。” “如此到甚好。”展昭觉着陷空岛虽说是散修商盟,但辖下倒也规整有序,与大宗门比也并不逊色了。 枫停岛坐落于数道河流汇聚成江的入口,再沿江道而下,便可往海上去了。岛名枫停,乃是取自其形,整个岛如同一片枫叶停于水流之中,岛上水道横行贯通,土地支离,河流分岔成溪深入岛上,就如同叶片上的脉络般。而入江的数条大河道与狭长陆地相间,形成枫叶的五角,却是熙熙攘攘的码头了。 展昭远远就望见岛周大小船舶接连不绝,沿着水道入岛后,沿岸更是无数亭台楼阁层层叠叠。那船家将他送到一处甚轩昂的楼台前,上书“枫停驿”,是座数层高的塔楼。展昭进去一看,一楼分了若干区域办理各类事务,传递书信、等候驿车、问询联络的,忙而不乱。 展昭上前一问,与商盟联络事宜专在二楼,一位筑基修士带他上楼,笑道:“前辈既是皇极阁信使,将书简交予楼上,自会有人传递给商盟,明日一早,便有飞车送前辈上岛。今晚前辈如无别的去处,也可在此驿站暂歇一晚,三楼以上,便是驿馆客房了。晚上如有空闲,不妨往咱们枫停岛上的夜坊逛逛,有一点热闹趣致,与别的地方怕不太一样。”言语间,甚为自豪。展昭含笑谢过,上得二楼,果然甚快的便料理停当了。 此时天色也不过刚刚擦黑,左右无事,展昭便依言往岛上去。 枫停岛上陆地狭窄,都用来建了楼宇,行人仍是多走水道。水道如溪渠,不若岛外河道宽阔,是以此处行人,用的是一种极狭小的扁舟。说是舟,更像一尾两头翘起的踏板,舟上至多站立两人,舟身施了自行诀,无需操持,便可于水中寻隙自行。 展昭租了一舟,随意漂行。他逛不多时,便知方才的筑基修士,何以这般自傲。应有尽有四字放在此岛,倒似还颇有不足,岛上店铺鳞次节比仍在其次,难得的是排布甚有特色。每一条河,两边沿岸都汇集了同一类商铺,还用不同颜色的牌匾以作区分,在纵横河道间,一望便知。如卖灵草的一条河,牌匾灯笼俱是草绿色;卖成丸的一条,就做成赭褐色;卖灵器的是金色;卖书籍玉典的为蓝色,如此不一而足。委托炼丹炼器的也各有专门的所在。展昭时常也同师长去皇极阁宗阁山脉下的大市坊,彼处种类倒也丰富,但不似这里分得如此清晰,更多就还是几个货品齐全的大字号彼此竞争着。散修聚居之处,这商业便要繁华许多,此乃常理,但要将这一众散商管理得当,倒是颇考量经营者的心思了。展昭不禁琢磨,皇极阁对下属市坊,不知却是怎生一种管法,但是若从青州分部的情形看…… 展昭想起一事,于是遣舟去寻专卖矿石的河道,挑了间大店面,登岸而上。每家沿河的店铺都有伸向水道的码头,人一上岸,扁舟自会沿堤竖立,此刻那店铺门下便立着一溜。 展昭进店之后,直接便问养剑石。店内是个金丹期的老者,道:“这位客人,您来得实在不巧,养剑石这东西,小店平日是常备的,但是最近都被人收走了,对方要的量大,把这一整个岛上的存货都买走了。我们已然往外州去调货了,但怕要过几日方能到,只是这价格,怕也会略高些。” 展昭心想果不其然,故意问:“哦?养剑石此物,用途甚有限,却是何人要如此大肆采购?又派何用场?店家可知道么?” 按说寻常店铺都乐于与客人聊上几句,岂料这店家却有些支支吾吾,道:“既然是大客人,咱们也不方便多问,想来不过是剑修为了修行罢了。” 展昭接了一句:“剑修可不多见,不过听说陷空岛上的白家,就是剑修世家,莫非是他家买的么?” 那店家听他这般说,就只是笑,再不肯多说一字了。 展昭也不再多问,道了谢,便出来了。他多少印证了心中猜测,但仍想不明白,那白玉堂要这许多养剑石,会是何用?展昭毕竟不是剑修,对于剑修可以拿这石头作甚,并不十分了然。也只得按下心中这个好奇。 展昭毕竟少年心性,饶有兴致的一条条河道看去,这一逛便逛得晚了。行间,他见着几类别处不常有的营生。 一种是传授技艺的,阵法符学炼丹炼器,乃至道法入门,凡是修行所涉,都有人开班授徒。展昭估摸着,宗门里一任技艺,俱靠师门传授,能学什么不能学什么,宗门自有门道,讲究的是传承,而此处这般开店授课,为的不过是灵石,想来也学不到什么正经精深的。但普通散修既无师门,若想学点什么技艺,这种粗浅的入门教习,也总比无门可入来得强些。还有便是代办各种杂务的,如送取物件、勾兑买卖、存换灵石、押运护卫、看护灵宠等等。展昭生活清简,龙图山又自有杂役,从未想过这世上还有这些啰啰嗦嗦的一堆事。 但最让展昭意外的,却是各种消遣找乐的所在,如食肆酒馆之类。筑基之后修士即可辟谷,而仍需吃喝的炼气期修士若在宗门内,却是不会放下山门的,是以展昭在皇极阁周围,甚少看到这样卖吃食的铺子。至于其他的,皇极阁修道家心法,讲求清心寡欲,自然是严禁。但看此处店面,无不装饰华美,进出也不乏筑基、金丹期修士,甚至偶有元婴期的。展昭心中对元婴修士的印象,都是动不动闭关数十年的苦修,见到如此悠游于世的,到颇觉惊讶。 展昭一路随舟而行,驶进一条沿街挂着柔粉色匾额的水道,两侧楼上垂下纱幔,在河道上随风飘拂,经过时便有阵阵幽香漫出。展昭微觉奇怪,抬头去看,却见纱幔后露出隐约的身影,却是个打扮精致的女修,见到展昭看来,一边用纱幔遮住了半副面孔,一边却朝栏外伸出双芊芊素手,朝展昭抛下一朵花来。 展昭有一瞬间的茫然,而后似突然想起些什么,登时面红耳赤,急忙转舟便要离开。岂料刚调头,尚未行两步,就有劈里啪啦一堆杯碟酒盏从一侧楼阁内被扔了出来。 展昭急忙往舟尾闪避,看那些杯盏都扑嗵嗵的落入水中。紧接着一个人影也从楼中飞出,看身形似是被人推了出来,但那人却在空中一个轻巧转身,稳稳落在展昭舟头。 那人先是低头看看水花,方叹着气朝楼上喊了一句:“柳柳,你纵然生气也不用扔我的梨花白嘛,你可知这一坛我酿了多久!”然后那人才抬头来寻这扁舟的主人。 展昭只见他一身白袍拽舟,墨发垂肩,嘴角含笑,眉目生姿,就如临水仙人般顾盼神飞,正抬首欲语,却在看到展昭的一瞬怔住了。 展昭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白玉堂,而且是,如此这般的白玉堂。他也呆了一呆,才勉力掩住笑意,朝白玉堂抱拳,正色道:“白兄,好巧。我们又见了。” 白玉堂原本轻松的神色却变得甚不自在,尚未答话,楼上先传来一个娇美的声音:“五爷,对不住哪!但是柳柳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一走数月,今日一句说要来,她便推了所有客人等你。可你来了呢,又不搭理她,就一味喝酒!我们柳柳是谁啊?你说来见她的,哪个不是打叠了千般小心,捧着哄着只求她一笑?你这般,她能不恼么………………” 白玉堂脸色益发黑下来。展昭这下想装做没听见也不行了,看着白玉堂脸上阴晴不定的,慢慢嘴角便勾出个笑意来。 白玉堂更是恼怒:“展昭?你怎么在这儿?” 展昭见白玉堂方才落下时,还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姿态,此刻反而气恼了,眼梢都透一点红出来,只好收了笑意,正正经经的同他说:“咳咳,在下受宗门之命,来陷空岛,向商盟递一封信。” 白玉堂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早知道他是来寻自己的……好吧,不单只是寻自己,但也差不离。他见展昭立于扁舟尾,其实与自己相隔不过数尺,夜色虽早已浓重,但枫停岛上永无夜,那人身后红红粉粉的灯笼一溜映在水中,借着水光又照在此人一身蓝衫之上,便如烟似雾的笼上一层轻辉,倒衬得人如暖玉般。 他想在青州偶遇此人,却一再相逢,每次见他,到都似有些不同,不免心中微觉异样。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回 白玉堂也辨不清到底是这一点异样,还是皇极阁三字,勾起他心中的不快,他冷笑一声,冲口而出:“皇极阁?何必如此假惺惺?怎么?莫不是觉得这次胜券在握了,忍不住要从阴暗的角落爬出来了?” 展昭一头雾水,只听出白玉堂是对皇极阁颇有成见,但听他言语中说得如此不堪,也不禁动了气,冷下脸道:“展某不知白兄说的是什么。我皇极阁主仙盟上千年,所思所行,不过是拒魔族,保九州平安罢了,不知却是何处得罪了白兄?但纵然是有我阁中子弟行事不妥,白兄似也不必上升到我整个皇极阁。”说着,展昭冷冷的扫了一眼方才的楼阁,“夜已深了,白兄想必还有事要忙,在下不便打扰。明日再上陷空岛,求见商盟主事。这就告辞了,白兄请便吧。” 白玉堂到愣住了。他自小而大,除了家中兄长,那从来只有他给人脸色瞧的,却何曾有人这样对他。他反而气笑了:“拒魔族,保九州?好大的口气,好厚的脸皮!你以为,你们的那些勾当,当真没有人知么?”他略逼近一点,眼睛直直的盯着展昭,嘴角勾起,脸上却殊无笑意,“你想见商盟的人,明日不妨试试,若没有我点头,你瞧商盟中会不会有人愿意见你。”说着转身飘到一侧屋檐之上,头也不回,便要离去。 “白玉堂!”展昭心中一怒,湛卢噌的出鞘,他足下一点,便也追上了上去,“你将话说清楚,什么勾当,皇极阁到底怎么你了?” 白玉堂斜身瞟过来,见展昭绷着脸,眼睛却瞪得滚圆,漆黑眸子映在雪白面孔上,亮得惊人,就如同有火要窜出来,心里就无故有两分愉悦。他慢悠悠的转过来,手中一闪,也唤出剑来:“要打架?好啊,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再亲自带你去商盟。” “打就打!”展昭提着湛卢就直扑其门面。 “来得好!”白玉堂应了一剑,却向后疾速飘去,“此处不便,咱们去湖上打!” 枫停岛往东数里地便是个湖,水面并不甚大,环着数层荷叶,此刻无风,叶面纹丝不动,在清冷月华下,湖水直如未磨之镜。 白玉堂足尖在水面轻点,打破这一池平静,涟漪四散,白玉堂整个人如一支箭般拔起,剑啸划破长空,与展昭缠斗在一起。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未用法诀,只凭剑招剑意,瞬间便过了数百招。 湖面上一时水波四溅、莲叶簌簌。白玉堂的剑意如炽烈之焰,每一道都带着燃成白色的火光焚过夜空。而展昭的剑意却如他灵体属性般变幻莫测,白玉堂剑势凶猛时,他便如溪水时断时续缠绕不息,白玉堂剑势稍退,他又瞬间如海中激浪汹涌扑上。 白玉堂不想他如此狡黠多变,久攻不下,心中就有些不耐,一时焱光大炽,整个湖面上腾起一圈亮橙火焰,只把暗夜映成白昼,湖水被他剑意蒸腾如沸,一时湖面便漫起一片水雾。 展昭见他着恼,冲他一笑,又瞬间面色转冷,湖上刹那间气温陡降,水雾消散变作冰凌悬于空中,展昭手掌一翻,冰凌蓦地激射向白玉堂。 白玉堂见他来得凶猛,叫了声好,推掌向前,炙热的光焰便挡在冰凌之前,彼此撞击间,一道亮光迸发,冰与火俱散,斗大的水珠从空气中砸下。 白玉堂心中刚觉一丝畅快,突觉不对,一看湛卢来势如电,已无声无息的到了身前三寸之处,而展昭漆黑如夜的眸子就在剑后,也如剑般锐利的钉在他身上。 白玉堂不慌不忙向后弹出,手指一点,一道符箓挡在展昭之前。展昭见是张缠绕符,手指轻扫,施个诀将其化去。白玉堂轻轻一笑,接连三道符箓而上,却是阻挡禁锢加爆破。展昭眉毛一挑,“你还是符师?”左右水箭射出破去前两符,但第三道爆破符闪避不及已到身前,展昭只得将湛卢回撤一剑劈开。白玉堂长声一笑,“莫要以为剑修就只会用剑!”湛卢攻势既解,他手中剑芒一抖又转攻而上,两人又缠斗在一起。 两人境界相仿,白玉堂对剑意领悟更深又得符箓之助,而展昭有湛卢神兵之利,一时间打了个旗鼓相当。 白玉堂斗得兴起,胸中连日积郁不觉化了个干净,只觉酣畅淋漓。他心知今夜已是分不出胜负了,便起了玩闹的心思。他甩出一件法器,状如短钉,可于袖中弹出,却是他此前在青州无意间买下,看似普通暗器,但若敌人以兵刃来阻挡,短钉便会吸附于兵刃之上,随之触发短钉上一个钻地阵,拖着那无论是何兵刃,就往地面砸去。 白玉堂当初见到这法器只觉匪夷所思,想何人这般无聊做出这等无甚大用的物事,但因见那钉上阵法到甚是精妙,想他二哥许会喜欢,方才随手买下,只是回来尚未见着罢了。此刻用将出来,是存心要见展昭一点狼狈模样了。 展昭见那短钉袭来,有一丝错愕,手下却毫不犹豫的弹出两个冰粒,在短钉上两处一点,短钉居然随即转向,反向白玉堂袭去。白玉堂这下瞠目结舌,下意识拿剑去挡,却正被那钉吸住,一个劲儿的就带着白玉堂往地下湖水冲去。 白玉堂眼睁睁看着他的银剑脱手,哗啦一下就砸入了水面,激起好大水花。两人这下倒都罢了手,看向脚下湖水,只见水面上咕噜噜冒出几个漩涡,想是那短钉带着银剑,直往湖底地下而去了。 “白兄,这可对不住了。”“你是怎么做到的?”两人同时出声。 白玉堂见展昭对他眨巴眨巴眼睛,却欲言又止。 他轻轻一笑:“是我输了!本想作弄于你,却砸了自己的脚。只是你到底是如何叫那玩意倒戈的?可能见告?” 展昭神色间更是有一点忸怩,他抿了抿嘴角,问:“白兄这短钉,可是于青州买养剑石那店铺中所购?” 白玉堂眼角一跳:“你怎知道?你也看了此物?” 展昭慢吞吞的说:“这倒不是,这东西,是我卖给那家店的。” “?!”白玉堂瞪大眼睛看着展昭,“你卖的?是你师长所铸?……总不会是,你吧?” 展昭十分尴尬,知道此物就如同玩笑一般,当时铸来也不过突发奇想,铸着好玩罢了,却不想打斗中还能遇上,但也不得不艰难的点点头。 白玉堂见展昭脸色通红,不由放声长笑。 展昭心知自己此番获胜,全是因这点巧合,他不肯占人便宜,因而老老实实道:“我在短钉上融入钻地阵,却留了两个阵眼,一个停止一个反转,倘若不是这点侥幸,此战难料,所以白兄算不得输了。” 白玉堂见他坦诚以告,心中非但不恼,倒还有两分畅意,一笑道:“输了便是输了,运气亦是实力,何况你有本事将它做出来,又怎能说是侥幸?我答允的事定会做到。明日一早,便亲自送你去商盟。” 第二日上,白玉堂果然接了展昭自枫停岛驾飞车往东而去,果然片刻就到了海边。展昭也终于明白,为何众修都道往陷空岛御空不便,须得陆行,却原来越往东越有烈风自海上来。展昭估摸着自己若要强行御剑也不是不可,但灵力耗费的就大了。而陷空岛的飞车,却施了特制的避风诀,到是行驶的既快且稳。 展昭此前从未到过海边,此刻看着漫长海岸线外,是一片蔚蓝无际的水域,与海天接成一线,太阳正从他们眼前升起,在整个海面上洒下点点金光。 展昭看着云絮如烟如雾,自身边飞快流过,只觉心旷神怡,颇想跳进那风中驰骋一翻。但白玉堂已将飞车降了下去。海岸线在展昭眼前逐渐变大,他才看到,沿着海岸像碎沙般洒着点点小岛。而其中有五个较大的,排成了五芒型,在其正中,却有一座悬在半空中的浮岛,形如倒钻。 “那就是陷空岛。”白玉堂指着那座浮岛对展昭道。 “原来陷空岛并非天然岛屿,商盟好大手笔!”展昭赞叹。 “也非全然如此,”白玉堂淡淡道,“陷空岛原是一前辈大能留下的一个芥子域,传说这芥子域来历十分奇特,乃是自天外飞来的一块巨石,那前辈大能得了那石头,因实在太过巨大,便将之炼化成了一方芥子域。此后不久,大能飞升,便将这芥子域留下给后人。商盟创立之初,众人商议,将此芥子域取出,作为盟部所在。所以你此刻所见,就是那石头的原貌了。说来,此域境也无甚特别好处,不过地方大些,不然你看这海中岛屿虽多,倒也没这般宽敞的了。” 展昭见白玉堂言下谦逊,但眉宇间尽是傲然,但笑不语。芥子域的好处又岂只是地方大而已,只一条,但凡踏入这一方天地,那在域中的一举一动就都在域主掌控之中了——从一方势力来看,至少内部安全是无虞的,这就比寻常门派的护山大阵都强了。 果然,飞车进入陷空境域时,展昭便感到了一阵极强的禁制波动。展昭只觉眼前一花,便换了一副景象。从外面看,陷空岛就是一座光秃秃的浮岛,毫无灵力波动,但入了禁制,方见真貌,原来这块天外飞石样子甚为奇突,尾部尖若有须,朝向海面,面上虽平整,却裂痕纵布,且裂缝大若峡谷,沿着崖壁上下坑坑洼洼布着甚多洞穴,洞口壁上挂有各色棋子,却原来俱是居客及店铺。崖壁上也修着曲折上下的阶梯,但展昭看来往修士,还是飞上飞下的居多。 飞车掠过那条条裂缝,直接飞去顶端最高处,落在一重院落外。展昭下车一看,院落正门匾额上正书“陷空岛商盟”五字。 展昭这才发现,原来商盟所在之地,正是巨石表面最大块的完整地面,也是石面的中心,而一道道裂缝,俱是以此为中心,呈螺旋放射之状散出。这显然绝非天然之力了,却不知有何玄机。 展昭随着白玉堂踏入商盟。 外面岛上虽热闹非凡,商盟内却甚肃静。入厅即有执职修士,带着来往人客去到不同的分院,众人见到白玉堂,俱低首含笑唤了声“五爷”,手下行事却丝毫不乱。 白玉堂带着展昭到内厅一处隔间,里头一个相貌端正的金丹期修士,见着白玉堂也急忙起身招呼。白玉堂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转头同展昭道:“你说要替皇极阁送信,这位程道友就负责商盟对外联络事宜,你将信交给他就是。” 展昭犹豫了下:“……不知可否拜见商盟主事?” 白玉堂狡黠一笑:“商盟主事乃卢、韩、徐、蒋、白五大家族,素日五大家族都住在浮岛下的五芒星岛上,除了各自分管之事,每日不过轮值在岛上处理庶务。你这信上说了何事,当属哪位主事来见……以及,”白玉堂勾着嘴角略凑近些,“值不值当主事们来见,却要等他们看过才知了。你且等着吧。” 展昭一窒,一贯从容的面色上,第一次露出些恼怒。白玉堂不由得大乐,他微微仰头,抑着嘴角笑意,道:“好了,我答允亲自带你上岛,现在允诺兑现,信你也带到了,往下的,就请自便吧。”说着一抱拳,转身衣带一闪,人已消失不见了。 展昭微微咬唇,见白玉堂离去时那神气,便知往下也未必会顺利了。但此刻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他转过身,面上神气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自若,他向那位一直默默旁观的程姓修士行了个礼,将皇极阁信函玉简奉上,道烦请上呈贵盟主事。 那程姓修士专司外联,自然周到玲珑,虽见白玉堂对眼前之人态度古怪,面上却恍若未觉,只客客气气地将玉简收下,笑道,必会立即送呈,又问展昭是否要留下几日,等候消息?更贴心道,商盟里备有招待贵客歇脚的下处,等个两三日自是不妨的,若是喜欢自己另择居处,陷空岛上亦有百十家客栈,尽可挑选。 展昭便明了了,笑道,那少不得要叨扰贵盟两日了。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回 展昭所带那封灵函虽加了宗阁印封,但他出龙图山之前,大略听包拯说过其中内容,料想商盟主事见了玉简,必会有所回应。但在商盟客栈中等了一日也未见动静,估摸着未必没有某些讨嫌的家伙从中作梗!展昭牙根略痒,但他现下不但见不到几家主事,便是那个讨嫌胚也捉不到半个影子,倒是有些没奈何。 不过展昭素来沉得住气,想着此番自己既在人家地盘,只怕不是一日半日所能化解的,所幸此事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展昭望望这商盟之下的陷空浮岛,从商盟这儿看下去,这盘旋辐射的裂罅深不见底,就似什么天堑绝境一般,但其中飞翔往复的修士又数之不尽,望之好一派热闹景象,不盘桓数日倒是可惜了。 如此一想,倒不便再在商盟住下去了,毕竟人家话虽说得客气,意思却明白得很——在商盟白住两三日是无妨的,再多,就要自己找客栈去住了。 第二日,展昭便往那浮岛罅隙中寻去,只见那裂隙岩壁之上,皆布满了商铺,倒也如那枫停渚一般,依着不同门类集聚而设。展昭数了数,整个浮岛上共有七道裂罅,依次汇集了丹、器、符、术、植、兽、矿等七大门类的店铺,售卖着天上地下千奇百怪的货物,但凡修士所需所想,此岛莫不涵盖,铺面将岩壁自顶至末撑的满满当当,中间凿以盘旋阶梯连接,或辅以术法悬挂的凌空步道,有店家伙计装束的低阶修士往来穿梭。但在枫停渚上那些叫展昭瞠目的吃喝玩乐的偏门杂项,在此地倒又甚少见,也不知是否是商盟管束的缘故。 客栈均在浮岛最底端,几乎靠近石尾须的所在,也是簇簇挨挨的一大片,其中地势高些的便显得堂皇富丽些,靠底下的就简约朴素些。展昭思忖自己还不知会在陷空岛耽搁多少时日,遂挑了几家客栈去讯了价,一旬从二三十块到上百块下品灵石不等,虽然不算便宜,但胜在每间都附带独立的修炼室,亦可用来炼丹、炼器甚至喂养灵兽,倒是方便得紧,展昭便挑了个,打算当夜就搬了进去。 既安置妥当,展昭随意找了器项的裂罅逛去,只见各级各品的法器、灵器,不论是兵刃还是各色衣食住行的器物,还有些他听都没听过的奇物,摆的琳琅满目。炼器的材料也是齐备,鼎、火、材无所不包。甚至还有些魔族和妖族的东西,也堂而皇之的陈列贩卖! 展昭只觉得眼睛不够用,知道若这么随意逛去,只怕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逛完,便只挑一家去细看。他挑了家门面甚大的铺子,门上一个古旧的匾额,草书“鼎庐”两个大字,看着气势倒是不凡。 展昭踏了进去,那店中静悄悄的,一个客人也无,连伙计也不见踪影。展昭转了一圈,见这店里虽布置得十分潦草,货物摆放亦不甚齐整,但当真是有些罕见的好东西在。展昭近日又有些新的炼器的主意,只是还缺些材料,其中一味是海中若鱼的脊骨,在其他地方还不大好买,但此处果然就有。展昭心下甚喜,便高声呼唤伙计。却见柜后露出一个头发乱蓬蓬的脑袋来,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慢腾腾地将自己从柜后拔出来,却是个足有两百斤的金丹修士。 展昭骇了一跳,倒不是为了这在修真界甚少见到的体型,而是这家店的伙计居然上来就是个金丹修士,而这修士与自己同处一室也有一炷香的时分了,却一点气息也没叫自己察觉,莫不是那柜台还是什么隐匿气息的法器不成! 就在他兀自狠狠打量那柜台之时,那胖修士已然站到他面前,声如洪钟地问他要些什么。展昭不得不将目光拔回来,将自己所需的材料一一向店家道来,并指着手畔的若鱼脊骨道,这也请来上半条。 那胖修士一愣,挠头道:“半条?”踯躅了下,才道:“这位客人,您莫不是在开玩笑?谁不知道咱们陷空岛上的商家,从来只整取,不零卖?譬如这若鱼脊骨,须得百条起买,哪里来这么一条半条的!想零买,去枫停渚嘛!”说着抖抖身上肥肉,打了个惊天的哈欠。 这下却换展昭愣住了。他这才想到,方才一路逛来,觉得这儿虽看着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但每家店铺中客人却不多,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客人问了句什么,店家也是招呼着客人往内堂去,却原来是这么回事。展昭尴尬道:“难道,这整个陷空岛,就没有一家是做零卖生意的么?” 胖修士颇奇怪地望了展昭一眼:“是啊!咱们陷空岛既为天下商盟,做的本就是商户的生意啊,来此的不是九州各地大商铺的进货人,就是大宗门大家族的定期采买。零散的客人,谁来咱们陷空岛啊?莫说别的,这入岛的采购凭证就要每年五百中品灵石,怎会有人来,只为买些零碎的小东西呢?”说完将展昭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位客人,看您这样子,上咱们陷空岛,不是为做生意来的吧?” 展昭听了这才恍然,果然他法修当了三十年,从来只知修行,对这九州修真界竟是一无所知了。他暗暗叹气,对那胖修士抱拳道:“原来如此,受教了。我是有事拜访商盟,确然并非为生意而来。”又指着那若鱼道:“虽则规矩如此,但我此刻却需要这些材料炼器,但若要我转道去枫停渚,又实在不得便,不知店家可有变通之法?” 那胖修士听他说“炼器”二字,眉毛动了下,将脑袋低下来,凑近了展昭,仿佛要将他端详个明白似的,又忽地问:“用这若鱼脊骨,你想要炼什么?” 这话问得甚是唐突,但展昭瞧他这番模样,心中若有所动,微微一笑,就将正构思中的一件器物,与那胖修士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番。 那胖修士听得十分入迷,一时凝思,一时惊叹,还不住打断展昭,要他掰碎了细说,待到最后听展昭说及还要在器物外壁镌刻阵法,惊呼一声:“你会铭篆之术?可有成品?” 展昭微诧,但也看出此人果然是真心沉迷炼器,遂在乾坤袋中掏摸出了一个盒子,递了过去——他此前那些随手炼了又无甚大用的玩意已尽数在青州卖了,留在手边的都是他惯常用的——那盒子看着平平无奇,但四壁上果然皆是繁复阵法纹路。 “道友请看……”展昭一语未完,那胖修士已一把将盒子抓在手里,翻来复去的摩挲:“唔……这笔触,这等流畅深刻,厉害厉害!……这阵法,莫非是召唤阵?……”说着他指尖灵光微闪,就要将盒子打开……却纹丝不动。胖修士抬起面孔,整张脸都红光焕发了起来似的:“这位仙友,这盒子到底是何用途哇?可能演示一二啊?” 展昭笑着将盒子打开……原来这盒子是展昭用来储存灵草丹药矿材的收纳盒子——修真界各类物事存储皆有不同,仙草要用玉盒,以防灵气散逸,丹药当用瓷瓶,方不会串了药性,各种妖兽身上的零件或是矿材就更是麻烦,需要各按属性放置,有些还要特殊的防护,或冰冻、或凝固,不一而足。是以修炼越久,在储物空间上的花费就会日益增加。展昭日常不过在宗门里,素来只用最初级的乾坤袋,但他也不耐烦瓶瓶罐罐扔了一堆在袋子中,是以打造了这么个盒子,里面分了上千个间隔,玉、瓷、木、金、石各色内胆,五行各分,更有施以不同特殊阵诀的;最妙的是,间隔中的空间可依置入物而调节,并无大小不称,虚耗空间之虞;且要取用时,亦不用打开一一翻检,此盒一经认主,修士只需以神识打入,便可随意调取,可算是一件居家旅行必备妙器。 那胖修士听展昭如此这般演示了一番,面孔上喜不自禁,对展昭重行一礼道:“仙友且在此稍侯。”说着急匆匆地往内室去了。 只过了片刻,胖修士就又返身出来,对展昭笑道:“这位仙友,我家掌柜说,你要的材料,鄙店愿意出售,而且就用整售之价并不另加。只是,有个小小的请求,不知仙友可愿意接些炼器的活计?鄙店新接了一批单子,东西十分不好做,但主家要的时间又甚紧,鄙店人手上就略有些不足,仙友若是愿意,价格上都好说!”说着报了个价,又递过一枚玉简。 展昭十分意外,将神识扫过去,玉简中是所炼之物的图示,却是一鼎状物,尺寸形式倒也寻常,但是鼎内鼎外俱要镌满阵图,那阵图亦有详示,竟是展昭从未见过的。展昭不由得见猎心喜,心底已然跃跃欲试,刚想应承下来,却不想那店家又道:“如此这般的鼎,共要十二只,仙友估摸着需要多少时日?” 展昭听说要十二只,略吃一惊,盘算着,这鼎要说铸胚炼材倒也不难,耗费时间的无非是镌绘阵图,琢磨了一下,遂道:“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吧,当可完成。” 胖修士瞪大眼睛:“三三,五,五日?你,你可看清楚!” 展昭略困惑地又瞟了眼玉简,掰着指头算:“差不多呀,炼材铸坯烧制等,十二只统共半日也尽够了,唯镌绘耗时,便算两个时辰一个,一日若无旁事,可做四个,即便有事,做二个总无问题,三五日差不多呀。” 胖修士直愣愣地盯着他,面色古怪至极,尚没有说出话来,却突然从后堂弥漫出一股威压,展昭心中一懔,便见从后堂踏出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修士,锐利目光在展昭身上一扫,就让展昭感到浑身一冷,竟是个元婴修士! 那元婴扫了眼展昭,冷冷一笑:“哼,一个金丹期的娃娃?刚学了几日的炼器,就满口大话?刚才那个盒子,不是你自己炼制的吧?竟敢在陷空岛上消遣老子!”说着袖袍一翻,展昭就感到一阵大力卷着自己,就要往店铺外掀去。 展昭电光火石间,已然明白过来,忙道:“且慢!倘若我真能做到,便又如何?” 那元婴袖风一顿,又踏上一步,斜睨着展昭,慢慢道:“你若当真不是吹牛,我现下给你两个时辰,你就当着我的面将鼎炼出来,你若真能做到,我工费按三倍给你!但你若做不到……”说着威压陡然大增,就朝展昭顶心猛压下来。 区区元婴威压,展昭其实并不畏惧,但一来他不愿输了这个阵势,二来他对于那张鼎上的阵法图也颇有兴趣,三来,他心中另有一个计较,遂道:“三倍工费倒也不用,晚辈倘若真做成了,还请前辈答允帮晚辈一个小忙。”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回 两个时辰后,展昭从鼎庐中踏了出来,腕上多了只储物手环,其中自然是炼制那十二只鼎的材料,并他此番收购的其他炼材了。 他在两个时辰内,成功将鼎炼出,踏出炼器房时,那元婴修士面色一变,一把捧过那鼎,神识一下浸了上去,只怕是每个刻槽都叫他仔细盘过了,两眼渐渐放出光来,忽然间一掌拍在展昭肩头,哈哈大笑:“好小子,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哈哈哈哈!”可怜展昭刚在两个时辰里耗费了全部的心神,此刻犹沉浸在对鼎上所镌阵法之高深玄奥的赞叹钦佩里,不防被个元婴修士拍在肩头,差点叫他拍得腿软。 那元婴修士心怀大畅,看展昭的眼神早已变了另番模样,拉着展昭絮絮叨叨又聊了许久。原来那元婴姓鲁,名就叫大师——他说起自己的名字时,满面得色——乃是个以器入道的散修,那胖修士是他的弟子。散修中器修本就甚少见,能修到元婴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那鲁大师夸耀说自己乃是陷空岛上最强的炼器师,这话也许不无道理。 总之,据其所言,在陷空岛上,能将阵法融入炼器的器师至多不过十个,但这十位炼器大师近日却都通过商盟接了个大单——这样的鼎,共计要炼筑七百二十个,分为大中小三个尺寸,商盟找了岛上最是顶尖的十家炼器铺子,每家分了七十二个,时日又限得紧。本来鲁大师盘算着,日夜紧赶些,倒也来得及,偏偏他近几日练功出了点岔子,神识略有不济,这眼看就要到了交货之期了,还有十来个鼎没有完成,怎不叫他心焦?说完又同展昭絮絮地聊了许久,问他所来何处,师承何人等等,听到皇极阁,虽微露异色,却也没有说什么,只道果然仙门魁首藏龙卧虎,此前从未听闻包拯真人精于炼器,却不想徒儿的技艺却如此高明,下次有机会定要求教云云。展昭不便多说,只能笑笑。 这边展昭回了商盟退了宿处,再同那姓程的修士交割明白,说道自己如今落脚在岛下某某客栈,若有消息,烦请往彼处联络。就自去客栈闭关炼器不云。 又过了三数日,正是商盟五位主事每旬议事的日子,卢韩徐蒋四位皆在,独缺了白玉堂——与外界以为的不同,白锦堂虽是白家家主,但自他元婴大圆满后,便不太过问商盟的俗务,将一应都交付幼弟打理,只是白玉堂方才金丹,恐其对外不能服人,故而不曾公告罢了——但这几日白氏星岛上自有要事,白玉堂便不曾上陷空岛上来。 四人议完常规杂项,韩彰突然道:“我今日上岛,恍惚听得器巷的长老在抱怨,说鲁大师私卖了一批材料给皇极阁下的分堂,年底怕对宗阁不好交代?你们可听说此事?” 徐庆听了一拍桌子:“我也听植巷在议论,说什么有人不顾规矩,私卖皇极阁的份额,莫非也是此事?” 蒋平却生疑惑:“但皇极阁中一应物事由宗阁集中采买,此乃惯例,除了荆州会以暗中的渠道从咱们岛上买些特殊的物事,咱们也睁只眼闭只眼,其余分堂,只怕是入岛凭证都不曾有吧?这鲁大师和植巷,却是卖予何人啦?” 卢方听到这里,才缓缓插话:“说到鲁大师,他今儿个还特意来托了我件事,说,皇极阁遣了个弟子,往我们商盟里送了封信,已三五日了,却不见回音,他受那皇极阁弟子之托来问个信,还说想见我一见。”他环顾了在座的几个,“这信,你们是谁看啦?” 韩、徐、蒋三位面面相觑,都曰不曾见什么信。 韩彰就立马差人去问外联司。蒋平屈指敲着掌心:“这么看,那在器巷和植巷采购的,莫非就是这个皇极阁弟子?但他又是怎么上岛来的呢?” 说话间,在外联司掌值的程星已然亲身来了,回禀道,五日前,果然有位皇极阁的弟子来递信,人是五爷亲自带来的,外联司收了信后,原要送呈当日值守主事,也即是蒋四爷,但不想五爷等那皇极阁弟子走了,又返身来取走了那信,只说要自己送给四爷去,再往下,就没了消息了。 卢韩徐蒋四个听了,有一刻的静默,随后卢方叹气道:“白大哥这会儿正在闭关,却是不好打扰……老四,先问老五把信拿来,然后皇极阁弟子那边,你且去应付一下吧。” 却说展昭这三五日里,炼器的间歇也会出来走动,一是问问商盟有无消息,二就是四处闲逛,他与鲁大师聊过后,对这陷空岛的整售生意颇生兴味,四下一问,竟发现各色货物价格都比龙图山日常所用便宜不少,有些只有龙图山的三成——龙图山日常用度十分简素,无非是上下弟子修炼所需,譬如炼丹用的灵植,炼器用的矿材,炼符用的纸笔墨等等,都是每月的大宗。但是宗阁的规矩,这些物事中九成都须向宗阁领取,唯有一成可自行采买——说是领取,却也要按成本支付灵石,展昭便曾带队去宗阁领用,是以清楚。 展昭正巧得了鲁大师付他的大笔工费,他思忖着自己左右并无什么大额的开销,不如换做龙图山日常的用度,哪怕只是抵了那剩下的一成,也能节省不少。便兴兴头头的将陷空岛各巷挑了个遍,付下定金,将采买好的物事,也交付店家往龙图山发运了——陷空岛上因都是大宗采购,连送货也是专供,这里的好处,除了方便,主要还是安全,运输队挂着陷空商盟的标记,无论九州哪个角落,胆敢挑战白锦堂的宵小,只怕是还没有生出来——是以每日自石尾须出发的运送队伍,当真络绎不绝。 白玉堂收到商盟传讯时,才想起被自己扣下的那封信来。他倒也不是故意晾着展昭,初时确有几分使坏的小心思,想拖个几日,看看那小子着急发慌的模样——白玉堂也说不上为什么,他其实对这个皇极阁的小修士并无恶意,甚至,还颇有两分好感,但他总一副老神在在的从容模样,就叫人忍不住地想去打破一下吧? 但那日他突然被大哥叫回白氏星岛,却原来是白锦堂疗伤的一应准备都已齐备,这就要闭关了,故而叫了白玉堂回去嘱咐两句。这件大事在上,白玉堂哪里还记得什么恶作剧,便守在白氏岛上,哪儿也未曾去。这会儿得了传讯,才猛地想起此事,忙将那枚玉简翻出来,拆了印封一看,竟是这么一件事,不由得诧异。但他这会儿也顾不上思虑旁的,遂着人将玉简发送回陷空商盟交给卢方,道请几位哥哥定夺便是。 展昭见拜托了鲁大师后,果然就得了商盟的消息,心下甚喜。这番来见他的依旧是程星,态度却殷勤了不少,道蒋四爷请仙友一叙,却也未入商盟,而是往罅隙的深处走,转过几道巷子,却踏入一个繁花似锦、仙气缭绕的院子,其中亭台楼阁、香花异草,较之宗阁的巍峨、青州的富丽,却是另一番出尘的气韵。 蒋平已在其中等候,却是个青年形貌、气质儒雅的元婴初期修士,见了展昭倒是十分客气,先是连连致歉,道商盟此前有些急务,故而误了贵阁的信函,十分失礼,故而今日在此备些素茶,聊表歉意。展昭见蒋平对自己一个金丹小辈丝毫不摆元婴修士的架子,倒是很生好感,忙道不妨事,左右宗阁并未限定他的归期,他也乐得继续跟鲁大师探讨炼器之术。 蒋平微微一笑,两人用了些茶水点心,蒋平随意问了些展昭师承经历,如今在岛上落脚何处,觉得岛上风光如何之类的闲话,忽而话风一转,道贵阁函中所述我们都看了,此事关系重大,需商盟五位主事共议,只是眼下有一位却不在岛上,再有数日方归,故而想再耽搁小友些时日,不知可否?展昭一怔,却也没奈何,只得答允。 又过十余日,白锦堂出关,当年神医门闵神医的独女闵秀秀早已在白氏岛上候着,一边替白锦堂诊脉,一边将这些时日商盟的大事小情择要说了。白锦堂听得幼弟扣了皇极阁的信,不禁莞尔,忽地又想起一事,遂叫了贴身的护卫白朗进来,命其将白玉堂唤来。 不过片刻,就听见洞府外有人御剑呼啸而至,白玉堂就一阵风似地刮进来,猛地扑到白锦堂身上:“哥哥!你出关了!如何如何?那个法阵可有效果?你的伤都好了么?” 白锦堂笑着揽住幼弟,拍拍他背脊:“差不多了,再让卢夫人替我调理一二,就无甚大碍了。”又屈指弹下白玉堂额头,“快起来吧,这般大的人了,还只是撒娇!” 被兄长这么一说,白玉堂才微觉赧然,忙直起身,一边嘀咕“谁撒娇了!”一边拿眼睛上上下下地细看白锦堂,虽然他哥的修为好坏他并看不出来,但只觉气色也比此前好了不少,才放下一半的心来。 这会儿闵秀秀也已诊完,自去调制丹药,留下他们兄弟俩说话,白锦堂听幼弟絮絮地说了半日,才不经意道:“知道你这几日担心了,但我这伤也赖不上整个皇极阁,你怎么又去欺负人家小弟子撒气了?回头去和人家赔个不是吧。” 白玉堂吃了一惊,几乎没跳起来:“我怎么欺负他了?!”被他哥眼风一扫,才又耷拉下脑袋,悻悻应了句“知道啦”,却仍旧皱着面孔嘀嘀咕咕,道“那姓鲁的平素脾气又臭又硬,油盐不进!怎么偏就被那小子骗过了!” 白锦堂见幼弟那副神气,就知道他心中不服气,遂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物,扔给白玉堂:“你且看看此物。” 白玉堂接过一看,正是他哥此次闭关疗伤所用到的鼎器,说来白锦堂这回的伤十分凶险,乃是受魔物侵蚀,损及了剑心。剑心对于剑修而言,譬如法修的道心,乃是修真的根本,是以剑心受损,真是危及仙途的大事,而白锦堂也当真了得,竟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重塑剑心的法子,需将三万余枚养剑石分作七百廿份,以阵法之力化作剑意,灌入人体七百廿个穴位,方可驱除魔侵,修补剑心。而那鼎就是用来盛贮养剑石并转化剑意的。 白锦堂尽管时间紧迫,依旧只肯让陷空岛上的炼器师们替他炼制此鼎,外头的一概未用,自然是因为此事容不得半点岔子。但收货之时,鼎庐还是如实相告,道是其中有十只鼎,乃是委托岛外修士所炼,但鲁大师都一一验查过了,效用绝无问题。白朗不放心,不但拿这十只鼎先试过一回,且就在这短短时日里,已然将展昭的背景摸了个底朝天。白锦堂因见是包拯的弟子,并是白玉堂带上陷空岛的,方才用了那十只鼎。 白玉堂原不知这番原委,用神识将那鼎细细一查,却忽地见鼎底角落里有个微不可辨的标识,却是眼熟,正与他那个购自青州的能吸附兵刃的钻地法器上所篆,一模一样。白玉堂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他!” 白锦堂勾了那鼎拿在手中把玩:“你看看人家皇极阁的弟子,同样是金丹初期,法力我就不说了,你们打过,你自清楚,”见幼弟嘴角一撇,面上悻悻,暗中发笑,却也不理会,“人也稳重能干得紧,年纪轻轻就能替宗门担这等事,还能说动鲁大师替他奔波,”说到这里,目光微垂,又往手中鼎上一转,“连炼器术也如此精湛,可真是个一等一的人才呵!”他默了一刻,转眼见白玉堂脸上的不忿都快冒出头顶了,才又转为温和笑颜,道:“这位小朋友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你改日,不如请他来岛上玩一玩,聊做答谢吧。”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回 白玉堂吃了一惊,不知怎的大哥见也没见,就对那家伙也青眼有加起来,但他眼珠一转,又觉得正中下怀,便笑眯眯地应了下来。 第二日,白玉堂直接就往陷空岛上去。展昭见了他,倒是意外,又听他正正经经地赔礼道歉,又说想请他喝一杯,更是诧异复又狐疑。正犹豫间,白玉堂已笑着携起他的手:“既要言和,不喝一杯怎见诚意。”展昭见他一笑之下,秀长的眼梢流光溢彩,就似要飞入鬓角,不由得就被他拉着走了。 白玉堂带展昭御剑飞到浮岛之顶,越过商盟,直飞到浮岛边缘,却见一带险峻山脉立于云海之间,外侧即是如仞绝壁,高空中烈风呼啸而过,将稀薄的云气吹散,露出远方一望无垠的海面。 白玉堂落在山脊之上,拨了拨袍子,随意捡了块岩石坐下,翻掌对展昭做了个请的姿势。 展昭望望白玉堂已跨到浮岛外侧的腿,那半幅袍子在烈风下卷的翻飞,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扯落也似,剑眉一挑,想莫非这厮是要试他胆量?便淡淡一笑,学白玉堂的样子,也一翻袍摆,落坐在山岩上。 白玉堂眼底浮起一丝笑意,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坛酒并两只玉觯。他拍开酒封,一股醇厚酒香满溢而出,其中夹杂着清新草木灵气,让人有春日细雨的润泽之感。他满上一觯递与展昭。 展昭接过,只见酒泽晶莹,一丝杂色也无,映着点点灵光在内,又剔透夺目。展昭不常饮酒,龙图山的心法讲究修身敛性心无挂碍,似酒色这般可乱人心志的,从来不碰,只偶尔随师长去宗阁或是别处分部,对方席间偶尔以灵酒相待,而展昭也从来只是润唇即止。 “白兄,在下并不会饮酒。” “你少不识货,这可不是普通的酒!”白玉堂狡黠一笑,“这是我用百年以上的梨芯蕊浸在陷空岛最醇厚的酒曲中,用一品天火密蒸三月方得,七缸酒只炼得这一坛,可是世上唯一的一坛!叫做梨花白。寻常人我可不请他喝~”说着他拿自己的玉觯与展昭的轻轻一触。 展昭再无法拒绝,只得小小喝了一口,果然一股清爽至极的芳香之意在口中化开,一股木灵气无声润入四肢百骸,虽然木与水并不生克,但纯粹的灵气仍是让展昭顿觉丹田生暖,眼目清明。 展昭看看白玉堂,见他将一觯一口饮尽,还朝展昭亮了下觯底,姿态豪迈惬意,不由得一笑,便也复又饮了一大口,不料这一下丹田中便有一股火烧之意慢慢流向百脉,连面孔上也微微烧了起来。 展昭对自己的酒量十分汗颜,冲白玉堂赧然一笑,扯了扯裹紧的领口,让呼啸的烈风灌进来些,才略解了热意。白玉堂见展昭不过一口酒落肚,眼角腮边就泛起红晕,不禁觉得十分有趣。 “白兄,有一事,还是想问一问。”展昭见白玉堂又替他觯中满上,默默想了想,还是放下酒觯道,“在下自小在龙图山长大,授业恩师包真人,从来教导我等行事心怀天下,立身无愧天地。龙图山上下,虽不敢称仁善,却也从来不行卑暗阴诡之事。皇极阁其他分部,我认识的不多,但也与宗阁中诸多师兄弟相熟,也俱是坦荡磊落之人。退一万步说,皇极阁修道家心法,若行亏心事,日后元婴一劫,必难敌心魔侵扰,我等修道之人,又有何必要,为自己埋下这等隐患?是以在下不解,到底发生何事,让白兄对皇极阁有这般深误会?” 白玉堂微怔,他今日拉展昭上这绝壁来喝酒,其实正如展昭揣度,多少有点想叫其为难的意思——在这样人鬼不知的所在,和一个敌友未分的喝酒,就想看展昭有没有胆将这酒喝下去。岂料展昭不但就这么自自在在地喝了,还喝得十分爽气,喝完还想同他聊一聊天。 白玉堂又想起在青州禁林之外,这人也是这般,见自己来相助,就果真毫无防备的,将后背交托给自己了……白玉堂实不知他是真天真呢,还是看人真笃定? 展昭睁着圆而亮的眼睛,还在等他的答案。 白玉堂只是顿了一顿,就道:“是不是误会,你我说是说不清的。但兄长既说你为人不错,我总信你是你,皇极阁是皇极阁……我原不该迁怒你们所有人,兄长总说我气量小,果然如此。”他仰面对着岛外翻飞的云岚长叹口气,又握着玉觯举向展昭:“展昭,你我当此胜景,品评美酒,就非要聊这么煞风景的话题吗?今日你我只谈风月,如何?” 展昭低头笑了笑,也将玉觯伸去一碰,又慢慢喝了一口:“不聊皇极阁亦可,只是……风月,我却也谈不来。” 白玉堂一手支着脑袋转向他:“我说,你们这些宗门子弟,到底是怎么长的,你如今仙寿几何啊?怎么经历仍似一片空白?难道整日只是被师门拘着练功了?法修不是讲究要体悟世情的么?” “体悟世情,是化神之后历劫才需的。” “……化神才要?都八百一千岁的老妖怪了,还要特意去体悟?你们法修是不是有病!”白玉堂夷然道。 展昭但笑不语,继续抿了一口酒,他觉得酒的滋味,入口已是微醺,却有一丝暖,自舌尖深入丹田,又散入百穴,气息芬芳萦绕,沁入心脾,让人觉得,仿佛什么都不必想不必忧,原来自己其实也甚爱。 “法修……元婴之前,只要灵力充实,到时便可进阶,是以很多人,就是一味埋头闭关苦修,不太谙世情,也是有的。元婴之后,进阶就不单看灵力了,心境亦很重要,是以有打磨道心、体悟世情一说。但毕竟化神艰难,大多修士,能得元婴已是侥幸,倘若过早介入尘世,致道心蒙尘,仙途受阻,却反为不美。是以很多修士觉得,能心境一片空白进入化神,再了世情,也是个两不耽误的法子。” “那可要多无趣啊……”白玉堂倒头一躺,仰面朝天,“若叫我镇日里只是闭关打坐,活得像个木头似的,那你不如杀了我吧。” “剑修却是如何?” “变强!不停战斗,不停变强,直到把剑意化作实质的剑,或者,把自己变成剑。就化神了!挺简单的吧?” 展昭默了默:“怪不得师父说,我只能学剑,却当不得剑修。” “却是为何?我观你剑意极强,更胜寻常剑修,当初却怎么做了法修?”白玉堂饶有兴致的挨近过去,又将两人的玉觯加满。 “嗯,我自小修的就是玄门心法,是筑基之后,挑选兵刃时……” …… 不知不觉,天色慢慢暗下,而在海天的另一侧,青黛色天幕上已映满盛大的霞光,白玉堂拿起酒坛晃了晃,却已空了,他直接举起坛子,往口中倒出最后一滴酒。 而展昭,早已伏在山脊上,却不知何时醉倒了。 白玉堂难得喝了这一日,也觉得脑袋微微发晕,只觉得万事都不是平素的样子了。他这一日过得实在古怪。他一早来寻展昭,将其带到这凌空绝壁上喝酒,岂不就是想叫他进退维谷么?谁料这人不但坦荡荡的畅饮了一番,还干脆利落的醉倒了!自己算盘落了空,怎么倒还觉得仿佛十分痛快? 他见展昭蜷在岩石之侧,腮边透着绯红,倒不似平素清冷模样,却不知梦中见着了什么,眼睫轻颤。烈风将他发丝吹得乱舞,零零落落地散在面颊上……白玉堂突然很想替他将发丝拂开……但手指伸到半途,却还是化了个灵力罩,将展昭裹在了里面。 白玉堂看着展昭,觉得际遇一事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按说皇极阁中人,凭他怎样,白玉堂也只有厌恶的。纵然初见此人,白玉堂也觉他风采出众,可既然立场相异,再可惜,白玉堂也可以转头就走。可两人又偏偏一再相遇,每次都叫他知他多一分,而多知的一分,又诱着他再想走得更近……他觉得他仿佛像某种动物,远观姿态迷人,触近却有风险,不知何时,便会叫他挠上一抓,但他若允你走近了,却又着实温柔可亲。一次又一次,他对他亲近之意渐多于远离之心。 白玉堂凑近灵力罩,看展昭在里面气息沉沉,醉得无觉无识,却因而显出两分稚气。白玉堂突然想到了!他觉得展昭像只猫!狡黠然多礼,温良却凶猛。 也罢,他想,都说人与人有着天生的缘分,或许他同这只猫,就合该是兄弟是挚友,也未可知!那么,他对着沉睡中的展昭露出笑意,在心中道,展小猫,从今而后,小爷就交了你这个朋友了~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回 第二日,白玉堂便邀请展昭往白氏星岛一游。他二人依旧是驾着特制的飞车,直接往陷空浮岛下的五芒星岛之一飞去。飞得近了,展昭就看出一些端倪,此五岛似非天成,且点位颇有布阵之痕迹。 “白兄,下方这些岛……可是五芒聚灵阵?” 白玉堂甚赞叹的看过来:“你对阵法很有研究嘛!这些岛分属我们五个家族,浮岛如此巨大,需得五家合力,方能将其悬于空中。”说话间,已带展昭落在最东端的岛屿上,“原本不过要借其灵脉布个阵,后来大家觉得,既费了这许多气力将这些岛移了过来,此处离浮岛近,彼此往来便利,倒不如设个别院,这些年,倒是住在这里的时日更多了。” 展昭打量去,这方岛屿,地势竟极为险峻。说是岛,不如说更像坐落于海上的一方小山脉,山峰如仞,丛丛自海中穿透而出。峰崖作深黑色,岩石粗砺,海浪自四面八方扑打于山岩上,看似气势万钧,却立时摔得粉碎。 展昭看着,就觉得那些山峰,就如同一柄柄剑,插于水中,冲天而上。不由得心中生出一股凌然之意。 白玉堂携展昭落在尽头最高的山峰上。峰顶崖壁上有一处洞府,却是府门紧闭。门口立着一个修士,也是一身白衣装束,身后背一柄巨剑,正是白朗。那人见到白玉堂,面无表情的躬身行礼,唤声二公子。 “兄长可在?如何洞府紧闭?”白玉堂问道。 “卢夫人正在为家主调理。”那人挺直身子,依旧面无表情的答,“家主道,若是二公子携友造访,倒可以先去试剑石那里耍耍。” 展昭见白玉堂乘兴而来,此时却似有些败兴,便故意去问他:“你的兄长,可是人称九州第一剑的白锦堂前辈?” 白玉堂听了露出个笑容:“九州第一剑?外面人这么叫他?倒也未说错,他是挺厉害的!不过你可别叫他前辈,听着别扭。” 展昭也微微一笑:“不然叫什么?他不就是元婴期的前辈么?” “是啊,元婴大圆满了。”白玉堂负手仰天,神色间既有自傲也有怅然,还有一点愁意。 “元婴大圆满的大剑修,大约也是化神前辈以下的第一人了。”展昭悠然神往,又禁不住好奇,“你们兄弟俩,年岁差的很大?” 白玉堂笑了,显得略有些纠结:“是啊,他大了我几百岁呢。我自记事起爹娘就不在了,是兄长带大我,说是我哥,但确实不像是同一辈的……何况他修为还那么高!” “你资质出众,想必很快就会赶上去的!”展昭真心诚意道,又想,难怪这家伙一直都是一副快拽上天的模样——有一个快化神的第一高手是亲哥,平时往来的都是元婴期的大家主,他也只与其兄弟相称,如果展昭没看错,方才立在洞府门口的白衣修士,也是元婴初期的,无怪白玉堂自己虽是金丹期,却不怎么把元婴期当回事了。 白玉堂冲他灿然一笑:“那是自然!” 白玉堂带展昭飞离主峰,来到近旁一座略矮些的山峰,径直转入后山一方布满嶙峋巨石的山谷。 展昭一踏进去,便感受到森然剑意。 越往里走,剑意越是叫人心惊,直至最深处,赫然有一块黑色方石,足有十丈,静立于中,就气息玄奥,剑意迫人。 展昭一走近,湛卢便铮铮作鸣,激昂欲出。 白玉堂拔出配剑,就往那黑石上斩去。 展昭感到一股声势浩大的烈火剑意直冲上天,刚想赞叹,却见那剑意落于石上,却似没入深渊般消散无形了,只在石面上留下半寸长一条轻浅的剑痕,然后也片刻就消失了。 白玉堂盯着那剑痕消失直到无一丝余迹,方满意道:“不错,比上回多停留了一息。”然后转头问展昭,“这是试剑石,却是我家的一块奇石,你也来试试?” “却要如何试?” “以你最强剑意,斩上去就是。” 展昭沉吟片刻,唤出湛卢,运起功法,心中想着方才所见海浪扑打时一往无前之势,直击而去。 白玉堂退了半步,方举目看去,只见剑痕也是半寸许长,痕迹却分明,片刻后也是褪得干干净净,赞叹道:“可以啊,你剑意又有精进?还是上一回未用全力?” 展昭道:“与你比斗,焉敢不用全力?只是方才来时见那海浪,心中稍有所悟。” 白玉堂诧异了:“这也行?……你们法修真是邪门!” 展昭不语,却在心中回思方才那一剑。其实出剑时,他对于海浪之意仍无所悟,但却在剑意入石却了然无波之际,心中忽而一动,剑意才陡然大盛。 他望向那块石头,此刻已几乎光洁如新:“就没有人能在上面留下不会褪去的痕迹么?” “有啊,我哥!”白玉堂指着最上端一处。 展昭凝神看去,果然有尺许淡痕。 “这是我哥在晋阶元婴之时所留。”白玉堂道,“据说当时留痕深入石下三分,但数百年了,如今也只余这淡淡一条了。我哥说,等他到化神,约莫这痕就该褪干净了,那时他就再来留一条!” 展昭跃上去看,他手指轻触那条淡痕,仿佛仍能感受到,那浅淡痕迹下,有过的恐怖暴烈的剑意,与自己方才的那一点体悟,竟悄然相合。 一时间,他丹田中灵息不运自转,环绕金丹渐成星云之势……他闭上眼睛,手指仍触在那道剑痕之上,放任自己去感受…… 白玉堂就看见展昭突然飘在黑石上端不动了,大是奇怪,但不一会儿就感到四周灵气渐向其涌动,一圈一圈,在他身周形如旋风。足有盏茶时分,方才停歇。 展昭这才落下地来,对着他一笑。 白玉堂一窒,明明见他也一如往常,还是那般笑意温柔、眸光晶莹,但此刻怎么就给他以整个人都发出光来的感觉了? 白玉堂突然瞪大了眼睛:“你晋了一个境界?” 展昭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之前就有些迹象,本想待此趟回去,禀了师门再行闭关的。”说到这里心中略有些古怪,按说修士晋级,哪怕只是小境界的提升,也终有风险,若非在极为安全的环境下,纵然是意外有所体悟,体内灵力也不会这般不管不顾的启动起来——所以自己在方才,居然真就一点戒心也没存着? 他看了眼白玉堂,见他犹一脸惊讶羡慕不已,悄悄在心里笑了下,作势对白玉堂一抱拳:“白兄,此番还是要多谢你了。” “谢我?为什么?” “若不是尊兄剑痕引我体悟在先,而此处宝地灵力汇聚助我于后,我也不能如此顺利。” 白玉堂哈哈一笑,道:“既如此,你拿什么谢我?” 展昭侧首想一想:“我也没什么长处,只会一点炼器,改日做个小玩意给你顽吧?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器物?” 白玉堂抚掌而笑:“妙极!随你做什么,我正有几样材料,不知如何处置,不如给你一并加进去罢。我并没什么特别想要的,你要做什么可也别告诉我,回头让我吃一惊方好!”突然又想到什么,笑了一声:“说来你这礼可大了,那日在青州,买你那个古怪的玩意,可花了我五万灵石呢。” “什么?五万?!”展昭的脸色瞬间就黑了,忍不住就瞪了白玉堂一下,腹诽果然世家纨绔就是人傻钱多! 只可惜白玉堂自小就没学过什么叫“看人脸色”,被嫌弃了亦不自知,喜滋滋地点点头,兀自对着展昭笑得恣意。 展昭无话可说,也不想再说,索性不再理他,只召出湛卢来,用心去感受,方才晋升了一个境界,对他的本命灵剑却能有多少助益,果然觉得湛卢里那一方灵识壮大了不少,有一点灵息如脉搏般,随着他自己的心跳,隐约有了应和——修士境界提升,本命灵器也会随之提升,但却是由修士自身灵力滋养所致。似湛卢这般,到更似是此地灵气中有什么,在自己晋级之际直接滋养了灵剑。 白玉堂看他手中握着湛卢,剑修世家毕竟眼界不同,细看下就见了端倪,倒是一怔,“你这本命灵剑,已有了器灵?” “只是一点灵识。”展昭用神识抚过剑身,那灵识便如有感应般,欣喜的回应。 白玉堂看着他笑,“所以你当初要养剑石,原是为着它呀。” “是呀。”展昭感到灵识的回应,心中也甚欢喜,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下湛卢,才将它收了回去,“却没想到你们这么大手笔,将这一路上的养剑石都收了去了。” 白玉堂看他轻抚剑身时,脸上神色温柔至极,心中一动,口中却慢慢道:“嗯?你怎知?你一路来时都问过了?这可对不住了!我们原想着扬州地界剑修不多,即便将市面上的石头都收走了,也不过断了数月,大约不会太碍着他人修行。可惜现在那些石头都已耗尽了,不如……下次我赔你?”说到最后,语调不自觉带了丝亲昵,说完到叫他自己一怔。 展昭心中已经猜到,自己所炼之鼎,原来就是为了装养剑石之用,但对于那鼎中阵法会将养剑石化作何状,实在好奇得不得了,但事关功法,却又不便多问。听见白玉堂这样说,不由得白了他一眼,“你这什么话!你自己买的,又不是抢了我的!何况湛卢今日在此处获益,可不止一块养剑石那么多,我却是赔不了你的。” 白玉堂见他这番神气,到与平日规言矩行的样子不太一样,不由得就有些出神。 此时一叶轻飘飘的东西破空飞来,停留在白玉堂额前。展昭看去,却是一枚剑形纸符。白玉堂却只看着展昭,仿佛还想说什么,却未去理会那纸剑。 那柄小剑见白玉堂不收它,颇不耐烦的跳将下来,冲着白玉堂的脑袋“铎铎”点了两下,然后就啪得往他额头上一贴。 白玉堂这才无奈收回目光,嘟囔了一句“白朗你真是越来越无礼了!”一边把纸剑揭下来,指尖灵光一闪,剑中传来一个声音“家主叫你,速来。”俨然就是方才白锦堂洞府前那修士的声音。原来那纸剑却是道传音符。 他们回到主峰,洞府的门已然开了,那个叫白朗的修士仍负手站在洞前,他看到白玉堂,用眼神示意他进去。 白玉堂看也不看他,绷着脸就往前走,却在错身的一刻,朝他弹了一点什么。白朗也未动,但那一点却在触到他身际一刻蓦然停住。展昭才看清那原来是一片被刻了符文的竹叶,叶片看着仍鲜嫩,似是白玉堂刚刚随手摘下画的。叶上符文灵光一现,眼看就要触发,却突然化作一股青烟散于空中了。 “哼。”白玉堂在前面并未回头,却停顿了一下,才走了进去。 展昭捕捉到白朗嘴角似有若无的仿佛有一点笑意。他朝他略行一礼,也跟着白玉堂进去了。 “白朗要能被你偷袭成,还能做我们白家的第一守护?不自量力!”展昭一进去就听到前方一个清冷的声音,但语气里却带着笑。只见一个修士,随意坐在榻上。洞内并不甚明亮,但那修士身周似有光晕散出,白玉堂就站在他身边,想来便是白锦堂了。 展昭上前行礼。 那修士身前长案上满满都是玉简,甚而是上古的竹简,身后洞壁上也是一壁的书简,直上洞顶。除此,洞中只有数个蒲团,两方矮几,几上点着一炉轻烟,便再无别物了。那修士此刻手里正拿着一卷在看,见展昭行礼,便放下了,起身虚扶一下。 展昭感到一股柔和的力,托着自己手臂而起。他这才看清,面前人仍是青年形貌,并未束冠,长发只随意系在身后,披着件白色长袍,全身仿佛笼着光,真如神仙之姿,但行动间却自有威仪,叫人不敢逼视。 “展昭见过前辈。” “无须多礼,玉堂既带你来此处,便是当你自己人,既如此,你唤我一声大哥亦可。”白锦堂打量着展昭,含笑道。 “如何?我就说,他不爱人唤他前辈吧。”白玉堂又转向他哥,“怎不见义嫂?她回去了么?兄长此番调理,恢复的如何?”又问,“兄长你这儿怎么点了香了?” “你一下问这么多,却让我回答哪个?”白锦堂笑着点他一下,语气到颇是愉悦,“这香正是卢夫人留下,说是可助我恢复……” “恢复?不是说伤已好了么?”白玉堂说着就上前扒着去看。 白锦堂未答,先拍开白玉堂,转而对展昭笑道:“我前几日受了点小伤,玉堂惯会大惊小怪,叫展小友见笑了。”然后才又对白玉堂道,“已经好了,你站站好。”白玉堂才不情不愿的退了回去。 展昭看得甚有趣,只道:“白兄与白大哥兄弟情深,叫人羡慕得很。” 白玉堂听了又叫:“你叫他大哥,却还唤我白兄?旁人听了都不知你在唤哪个。” 展昭失笑:“你怎的对称谓有这许多意见?”但还是依着白玉堂的脾性,改唤了他的名字。 白玉堂方才满意颌首。 白锦堂看一眼白玉堂,再看看展昭,方道:“我观小友周身灵气,似是才晋了金丹中期,却仍不太稳固?” “正是。” “兄长,他就是方才,在后山看你在试剑石上留的剑痕,就晋级了。为何他们法修晋级这等容易,我却每次晋级,都要被你打个半死?” 展昭听了,忍了忍,嘴角还是勾起个弯来。 白锦堂横了白玉堂一眼,却仍是问展昭:“展小友,我观你骨龄似与玉堂仿佛,不知仙龄几何?” “虚龄三十有二。” “哦,那果真与玉堂同岁。何岁晋得金丹?” 展昭迟疑了下,仍如实答了:“二十八那年。”他修成金丹时,他师父犹豫再三,说自古都未听闻有人三十不到而金丹成的,传出去恐过于招摇,方才故意瞒了两年,待他满了三十,才将消息透出去,是以皇极阁上下,都以为他是而立成丹。 那边白玉堂听了却跳起来:“二十八!”随后苦着脸看了白锦堂一眼,“还比我早两年!兄长,你看,我说得是不是?” “成丹四年而晋中期,展小友果然天资过人!”白锦堂赞了句,才转而对白玉堂说,“你懂什么。展小友应是十六七筑基吧?十年而金丹成,已是法修中天资卓著者了。你身为剑修,却也与他进度仿佛,还有甚么好不满足的?大家入道之途不同,本就各有短长,又岂能只比快慢?法修初时以灵力扎实为要务,后期讲究体悟,前易而后难,是以以法入道者最为多。而以剑入道,本就是追求至勇之境,须得不断突破自身极限,方能进阶。是以剑修者,若无师长护持,在金丹前极易折损,算是入门甚难的修法。但胜在战力精进快,境界上去了,自然难逢敌手,后期也无道心体悟的桎梏。你平平顺顺就到了金丹,已是得天独厚了,还敢嫌弃!往下出去给我多多历练些罢,也好知晓世间险恶。”说话间拍了一下白玉堂的脑门,白玉堂闪避不及,挨实了一下,做个鬼脸应声“知道了。” 白锦堂又接着道:“自古能入大道者,大多出自法、剑、魔三道,法道修心讲究守性、剑道修己需得率性、魔道修术多为纵性,三者本无高下,修者不论以何入道,能到何等境界也都是看资质、苦修、气运、以及道心是否适合己心罢了。” 展昭听得入神,不由问道:“请问前辈,修魔道者,也属大道么?” “怎么还前辈呢?”白玉堂随手拿了个物事丢过去,展昭抄在手里一看,却是枚棋子。 白玉堂知他爱讲礼的脾性一时改不过来,嘲过他一句便罢,也去问他哥:“对啊,魔族和魔修,如此作恶,与我们也无高下?” “魔族亦是天地生成,魔修学其道。而修魔道飞升者,自古有之。凡飞升之人,需遍历天劫——天地都认可了,如何不是大道?所谓魔者,不过是世人一个称谓罢了。须知大道本无是非,善恶只在人心。” 展昭听了心中一动,仍在咀嚼那句话。却听白锦堂声调又是一变。 他拍着白玉堂,叹息道:“所以玉堂你这般任心使性的榆木脑袋,若是法修,回头道心那一关,你守又守不住,悟又悟不出,岂不要愁死我?还不如叫你一路打上去,倒也省心。” “兄长!你你你……”白玉堂不想他哥说出这样一句来,看了眼展昭,大是尴尬。 白锦堂一拂袖,没让他说下去:“带展小友去一趟商盟吧,你几位义兄在岛上设宴,要给展小友洗尘。”又看向展昭,“展小友所为之事,晚间亦有回复。” 第11章 第 11 章 第十一回 展昭再次回到陷空岛,终于见到了五大家族的其余四位家主。 老大卢方,元婴中期修士,约莫四十余岁的相貌。这在高阶修士中却是少见,一般修士,筑基之后,相貌变化便极缓慢,至结丹后更不再改变。能修至高阶的修士,多资质甚高,往往少年筑基,快者二三十年后结丹,看着也仍是青年形貌。 像卢方这般,不是入道极晚,就是在结丹前耽搁了较长功夫,如此还能结婴成功并升至中期,可见其毅力非凡,又或是金丹后期有什么过人际遇了。 老二韩彰、老三徐庆和展昭见过的老四蒋平,看着都是二三十模样的修士,也都是元婴初期。 四位家主修为虽相近,性格却没一点相似。老大年岁最长,又沉默少语,看着颇有威仪。最活泼的是老二韩彰,一席上的玩笑俱被他一人包了,没半分元婴修士的架子。老三徐庆身材魁梧、相貌堂堂,站着就比旁人高出一头,说是体修怕也有人信,他人高大,声音也洪亮,张口就能叫人吓一跳,不知是不是自己也明白,轻易并不说话。老四蒋平就还是那副儒雅的样子,但展昭却以为此人眼神十分狡黠,芯子定然不是如表面那般温和好相与的。 他们设宴于商盟外院正厅,布置甚是堂皇,以黑白紫青金五色铺陈。 展昭注意到,这五色正与四位家主和白玉堂衣着之色相类,就明白乃是家族属色了,除了白家,乃是卢家青色、韩家金色、徐家紫色、蒋家黑色。展昭琢磨着,不知这颜色与各家族灵体属性,十分也相关,但就渐发觉,这五色看似均等,却隐隐以白色为尊。 席中还有卢夫人闵氏,也是元婴初期,与卢方端方稳重不同,卢夫人一身红衣,甚是爱笑,给这略显冷硬的厅堂平添一点艳色。 虽说修士们一旦筑基便可辟谷,平时并不需吃喝,遇上此等宴席,也多是上些灵酒仙果助兴罢了。不想陷空岛大约是因着近海,准备了许多鱼贝和藻荇。 卢方居于主位,韩彰与展昭挨得近,见展昭看着菜品却不下箸,便一一与他说:这是何种鱼,生活在海底何方,有何习性,身上这里可入药那里又可炼器,需得用什么法子捕捞,烹制之时手法也有讲究,方可使灵气不散云云…… 这些展昭到未听闻过,韩彰说话又逗趣,一时听住了,不知不觉就尝了很多……白玉堂陪于末座,离得远了些,只看他二哥拉着展昭从头到尾说个不停,而展昭看着他二哥的一双眼睛亮晶晶,显见这份兴致倒是绝无虚假。以他的耳力,他俩说了什么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不禁甚是纳闷,一时想二哥他话怎么这么多,一时又想他还真的感兴趣?那不如下回带他出海玩玩倒也不错……他捏着酒杯想得入神,连他四哥与他说了什么,也未听清。 蒋平见他面上虽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同自己说着话,却十分心不在焉,眼睛搁不住几息就要往前面去瞟,回头看一眼仍听着韩彰唾沫横飞的客人,就觉得好笑。 他朗声道:“二哥,你这样抓着展小友尽唠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事情,岂不叫人笑话?怎不请展小友讲讲皇极阁的新鲜事?我等偏安一隅,何如皇极阁大能遍布九州,见闻广博。” “正是!”说到大能,生性喜武的徐庆精神一振,插话道,果然声音振聋发聩,“我记得皇极阁雍州分部,有个韩琦,十分厉害,那一年我去雍州……” “不错,冀州的狄青是与我同一年结的婴,不知现在可到中期了?” 话题就这么转到了皇极阁内知名修士的八卦上了…… 展昭一个金丹期的小弟子,与这些阁内成名已久,有些还是一堂之主的前辈大能们,又怎会有交集,所以也插不上嘴,倒是听韩彰和徐庆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的热闹。 蒋平转眼看看自家老五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抿唇笑了下,自顾斟杯酒喝了,方悠悠的叹口气。 “老五,你来!”卢夫人远远的瞧着这一幕,扬声叫白玉堂。 “义嫂,何事?” “你别光顾着喝酒呀,过来帮着待客。” 白玉堂嘴角已然弯了起来,口中却还道:“这不有二哥三哥呢么?” 卢夫人瞅着他似笑非笑:“哦……我原想他们四个加起来快一千岁的老头子,说话何等无趣,怕展小友听得要睡着,想说还是叫你们两个小娃娃一块顽去。你不愿意就算了。” “愿意!愿意!义嫂之命,焉敢不愿?”白玉堂立马嬉皮笑脸起来,并不等卢夫人再说第二句,就携了酒壶坐到了展昭桌子上。 “展小猫!” “你叫我什么?”展昭眼睛一眯。 “我看你对捉鱼捕鱼的行当深有兴味,莫不是属猫的?”越看越觉得他那副呲牙的模样也是酷似。 展昭咬牙切齿,低声道:“好,我属猫,那你属什么?老鼠么?” “诶呀呀,是不是?猫爪子这就亮出来了!好啊,你是猫,我是鼠,可你不知,我却是只吃猫的鼠呢!”白玉堂笑嘻嘻地在展昭耳畔说道。 “想打架么?”展昭斜睨一眼白玉堂,“你我上次未分出胜负,下回再打过,大不了我不用境界压你。” 白玉堂见他离得甚近,晶莹剔透一张面孔上,乍看还是含着乖巧的笑,但眼睛已睁得滚圆,眉梢还带一点挑衅,整个模样鲜活有趣得紧,看得他无端心头就有一点痒,忍不住上手就在那猫腮上轻弹一下,咬牙笑道:“求之不得,随时奉陪!” 展昭吃了一惊,倏地缩回,却对他怒目而视。 卢夫人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悄悄对卢方说:“你看老五,自小也没个玩伴,从来就和你们这些老家伙们相处,果然还是要和年龄相仿的才玩得好,你看他何曾这样高兴过。” 一时宴毕,众人换了静室喝茶。 方才聊及正事。 卢方缓缓道:“展小友,你带来书简中提及,愿以皇极阁扬州分堂辖下灵石矿,与我陷空岛一同开采,冒昧一问,这是贵阁赵掌门的意思?” “正是。想来各位家主亦有耳闻,那条灵石矿是我扬州分堂不久前偶获,尚未来得及开采。鄙掌门庆历真人言到,此条矿脉虽非上品,但胜在储量丰富,想来挖个百十年不成问题。虽然商盟财力雄厚,但想来多一条灵脉总也用得上,不过是鄙阁一点诚意。” “听闻,贵阁荆州分堂,也对此条灵脉,颇有兴趣?” 展昭心中一凛,想果有此一问,便依着出门前公孙先生教导他的,说到:“前辈也知我扬州分堂兵少将简,是以发现了灵脉,却也一直没腾出人手去开采。荆州分堂确实提出几次,愿出力相助。本来也未尝不可。但后来掌门想,荆州腹地深广,阁中分堂设于襄阳,距扬州地界倒也不近。不如商盟同在一州之内,倒更便利些。” “哦,就不怕寒了同门之心?” “这如何说起?扬州分堂主事颜查散颜师兄,是宗阁亲传弟子,对于掌门之令,是绝对不会有异议的。”展昭神色未变,恭声作答。 问的是荆州,答的却是扬州。卢方听了,与蒋平对视一下。 说来,皇极阁这份礼,倒是颇有玄机。 扬州分堂是皇极阁最为弱小的分堂,夹在荆州与陷空岛商盟之间,一头被打压,一头受欺凌,地盘小到只有那么三山两河四镇的,当真凄凉,所以连堂主之职,都没一个元婴修士肯担,最后只好找个金丹后期的当了。但偏偏是这样可怜一个分堂,居然叫发现脚底下有一条灵石矿脉。 灵脉这个东西,这些年越发少见,是以此条虽不算上佳,也仍叫人垂涎。 对陷空岛商盟来说更是如此。商盟以贸易立家,辖下店家不知万几。每日里灵石往来头寸是个天文数字。 陷空岛要统御千条商路十数万铺,再通过这些铺子辖制百万散修,靠的一是五大家族的绝对实力,二就是五家联手方能做到的,调度灵石、蓄水泄洪之力。 现在皇极阁送他们半条灵脉,等于送他一个水库,当真是陷空岛无法拒绝的大礼。 但偏偏这份礼对于皇极阁而言,又惠而不费。 为何如此说,却又事涉皇极阁内部之争。 荆州分堂主事是一位元婴中期修士,到也不算什么,但他背后之人乃是皇极阁内第二位化神修士,赵爵。 人都说赵爵与刘娥自来不睦,但二人同为化神,动起手来毁天灭地,这种活了几千岁的老妖怪,人生唯一目的即是飞升,若非碍其仙途之事,轻易已不会出手,尤其是与自己同等境界的,惜命。 刘娥既不出手,赵祯钳制不住,就坐看赵爵慢慢占了荆、幽二州,等于占了皇极阁的半壁江山,实与宗阁南北而治了。 扬州颜查散在这样虎狼环伺下,丝毫不敢妄动。赵爵与陷空岛都盯着的肥肉,他不动,两家亦不动,他一旦开挖,那会抢成何等局面,就还真不好说了。 于是赵祯看看,肥肉既然吃不到自己嘴里,索性拿来做了人情,倘若陷空岛守诺,说不定反而能分上些。而宗阁以此与陷空岛谈合作,也是表明了态度,安内先于攘外的意思。 只是原本陷空岛未必会去趟这浑水,但眼下…… 几位家主互视一眼,缓缓点头。 卢方再度开口,却转向展昭,正色道:“展小友,你想必已见过玉堂的兄长了。” 展昭见问,起身答了个“是。” “锦堂兄不但是白家家主,也是九州最强悍的剑修。这些大家都知道。但外面不知道的是,陷空岛商盟可说是由其一手创立,说他是我们这里的柱石,也不为过。”卢方语气忽而变沉,“但是,前些日子,却有人使鬼蜮伎俩,让他受了点伤。” 展昭听到这里,面色凝重起来,虽不知与现在谈的结盟是何关系,只得道:“此前玉堂带我拜见白前辈时也听说了,但看白前辈已然大好,想来纵然有人用了卑劣手段,但以白前辈的神力,也当无碍?” “无碍是无碍。但是,有人使阴招到他身上,便是与我整个陷空岛为敌,展小友明白这个意思吧?” “是,理当如此。却不知对方是谁?” “从手段看,是魔族的伎俩。但我们与魔族素无牵扯,说是他们突然对我们出手,所为何来,倒也有些蹊跷。” “前辈的意思是,有人假借魔族,不利于陷空岛?” 卢方点头道:“锦堂兄疗伤之前,我等也问过,到底是何人下手。锦堂兄当时无论如何不肯说,只说伤愈后再谈。现下他伤已愈,我等再问,他只沉吟道,证据尚不充足,事涉前辈大能,不宜妄自揣度。” 展昭不语,看来这次白锦堂受的伤,绝非小伤了。不肯事先说出仇家,不过是担心若有万一,亲眷会去报仇——纵然白玉堂还是金丹期,在座其他几位可都是元婴了——这都让白锦堂忌惮,且又能将他伤至如此,还称得上一句前辈大能。还能是谁,也呼之欲出了。 那厢白玉堂却蹭的站起来:“凭他是谁,咱们陷空岛难道还能怕了他?” 卢方且不答他,只咄咄逼问展昭:“展小友,你说,锦堂兄虽一心顾惜大家,但我们做兄弟的,又岂能让他白吃这个亏?” 展昭知道,他此刻如不表态,这合作多半便不成了。但毕竟事涉阁中耆宿,他想师父和公孙先生遣他前来之际,大约并不知晓陷空岛与荆州分堂间,有这许多纠葛,就只不知宗阁是否知情了。但转念一想,与陷空岛约盟之事如此重大,宗阁恁多堂口,高手如云,偏偏交给小小的龙图山,其中不欲公开之意已十分明晰,再加上公孙先生在他出门前,也将阁中形势与他剖析了一番,遂沉吟道:“各位前辈,论理在下一介小辈弟子,并无资格就此等事代表皇极阁说什么。但想我皇极阁立阁之根本,即除魔卫道。倘若阁中子弟,真有与魔族勾结的,在下也可斗胆说一句,那不论其地位高低,都是不会见容于宗阁的。” “好!既如此,这条灵脉,我们陷空岛就却之不恭了。从今以后,我陷空岛与你扬州分堂,可携手共进。” 展昭微笑抱拳:“那我明日就去颜师兄处,将一应事情,交接清楚。” “展小友行事干脆!”卢方也终于露出笑容,“那便请四弟陪同……” “咳咳,四弟明日我还有事叫他做呢。”卢夫人笑盈盈的打断,“老五,还是你陪展兄弟去一趟吧。” 第12章 第 12 章 第十二回 扬州分堂位于敷浅原上,彭蠡泽以西。 白展二人还是驾着陷空岛的飞车前往,堪堪飞了两个时辰,白玉堂远远看到地下一片长长的水泽,便对展昭笑道:“我们快到了。” 他随手拈出一张剑符,手指一抹,对着说道:“颜兄,多日不见,可在山中?我带一个你的同门师弟造访,片刻即到。”说完往空中一抛,就见那剑符朝水泽西边的山间嗖的飞去了。 果然就是片刻后,飞车落在山门前。一个深色袍子的青年修士笑着迎上来:“白兄,盼你来我这一趟,可是不容易啊!”却是个相貌英俊、气度斐然的金丹后期修士。又笑着看向展昭:“这位可是龙图山的展师弟?在下扬州分堂颜查散,掌门早有书信来,说你不日就会前来,我可等了你多日了。” “见过颜师兄。” “同门师兄弟,无需拘礼。” 三人说着往山上去。 敷浅原其实占地颇广,峰峦起伏间,直接向东迤逦延伸至彭蠡泽,又贯通大江,山水相连,果然是灵气最易汇聚的格局。当初皇极阁选在此处设堂,也算布局稳妥,只是未料到后日东进之路被阻绝。 到了主峰,展昭冷眼看着,扬州分堂规制与青州也相仿,但弟子疏落,山间遍有一股寂寥之感。 颜查散也不带他们进主厅,直接就去了后面的小厅,想是他日常待客所在。 白玉堂看着是常客,进去了也不坐,径直往屋里屋外兜了一圈,然后劈头就问:“小白呢?你把它放哪儿了?” 颜查散笑笑的解开随身灵兽袋,从里面爬出只毛色雪白的小老鼠,趴在袋子边缘耸着耳朵探头探脑的嗅嗅,鼻子和耳尖却是粉色的,然后似是从空气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激动的吱吱叫起来,一跃,就从袋子里跃到白玉堂身上。 白玉堂哈哈一声捞住小老鼠,让它缠在他手指上,冲着自己吱吱吱乱叫一气,他就嗯嗯嗯的点头,最后冲颜查散皱着眉道:“小白说你既不让他出来逛,也不给他准备果子吃?” 颜查散气结,“他还告状?我哪天不是一日五餐好生伺候着?我这上下也没个炼气修士,吃食都是我亲自去下面镇子上找的!出来逛?他那么皮,我敢吗?回头跑没了,我拿什么给你交待?” 白玉堂才冷着脸咕囔一句“:小白不喜欢呆在灵兽袋里。” 却转头献宝似的举起来给展昭看:“猫儿你看,这是小白,是我从妖族那里寻来的,是品阶最高的寻踪鼠!” 展昭看着小白鼠正安静的抱着白玉堂一根食指在啃——那自然是皮屑都不会啃下来一星——倘若金丹修士也能啃动,起码也得是个化形期的大妖了。而这只小老鼠话都还不会讲,只是只初开灵智的五六品小妖兽,却也啃得无比陶醉。 他看得有趣,便拿手指去摸摸它背脊,却是丝滑细软的一身皮毛。小白鼠歪过脑袋来嗅展昭的手指,嗅了一会儿果断弃了白玉堂的手指,转而来啃展昭的。 白玉堂惊讶了一下,“猫儿,他居然更喜欢你的灵气!” 展昭直觉手指肚上痒的有趣,呵呵笑两下。 白玉堂空着被弃的手指,见展昭笑得眼弯如月,忍不住也伸过去摸一下小鼠,却正与展昭的手指蹭在一起。他眼睫一颤,停了一下,却没有动。 展昭看了他一眼,慢慢抽回手指,目光垂下,再抬起,却是了无波痕,他问:“你养这只小鼠做什么?” “咳……寻踪鼠,能寻宝啊!他们对灵气的气息特别敏感,你不知么?” 展昭摇头,但一听就明白了,这对以寻宝为生的散修怕是大有用处,但白玉堂可不是什么寻常散修,果然听他继续说道,“上次有妖族带来一批贩售,我虽没甚用,但看它雪团一样,就留了一只。结果倒是帮了你们的忙。” 颜查散在一旁看着,却有些发怔。他与白玉堂虽算不上至交,但也相识多年,从来见他只对家里几个兄嫂假以辞色,对外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就连他的老鼠也随了他的脾气,怎么都养不熟。但此刻,小白蓦然失了手指,爬到白玉堂肩头吱吱的去够展昭,而白玉堂也不理会它,眼睛却只在展昭身上,心里不由一抽。 怔怔间却见两人都看向自己,方才定一定神,道:“正是此前觉得敷浅原下灵气有异,却又不得法探查,方问白兄借了这小鼠来。”再若无其事地问白玉堂:“对了,你兄长现下如何?” 白玉堂皱了皱眉:“好多了,只是对于下手之人,仍是不肯多提。”又问:“那边可有动静?” “没有。”颜查散摇摇头,“传出来的消息一直都是在闭关。” 白玉堂拧起眉头:“你的人行不行啊?连我哥遇袭那日,也说他是在闭关,别是叫人识破了吧。” “也不单是我的人,”颜查散看了眼展昭,“宗阁那边盯着的,也是如此回报,想来确是如此。但毕竟是化神大能,他当真要避人耳目,我等并无办法。”白玉堂听了,冷哼一下。 “但也不是全无动静,”颜查散接着说道,“前几日,有人来求见,他不是在闭关么,季高见的,半日即返。我们看着蹊跷,跟了一下,却是往西北方去了。” “西北方?往幽还是雍?” “取道幽豫边界,恐怕是往雍州去了。” “雍州……”白玉堂背着手沉思,想了下理不出头绪,索性不去想,“前几日?你怎不告知我几位哥哥?” 颜查散没好气道,“白二公子,在下并非你陷空岛商盟的探子,这等事情,还是要禀告宗阁为先的。”说完转向展昭,神色便客气很多,“宗阁方才回复,说师弟若是前来 ,想来与商盟的合作是谈妥了。另叫我转告师弟,请师弟若此间事妥,便速速返回。” 展昭略惊,“不知何事如此紧急?” “在下亦不知。”颜查散见展昭神色凝重,“师弟莫要担心,信中说是,此间事了就请师弟速返,并无规定时间,想来也非十分紧迫要事。” 展昭点头称谢。那边白玉堂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 展昭将与陷空岛合作之事与颜查散交待清楚后,便要直接启程。 颜查散与白玉堂送他到山脚下。 “猫儿,不如我送你一程?”白玉堂见展昭走在前,一身蓝衫一柄长剑,似与初见之时一般,却又好似有什么已悄然不同,突然往前一步,就冲口而出。 颜查散顿住脚步。展昭也回头看他,唇角弯弯,却浮起一个甚柔和的笑意,道:“这却不必了,你怕我不认路么?想来你与颜师兄还有事要谈罢。” 白玉堂也微觉自己可笑,收回脚步,想了下,又道:“你答应给我做的东西,可莫要忘了。” 展昭笑意更浓:“放心,记着呢,你下回见着我,包你就有了。” 白玉堂这才也咧开嘴笑了:“那好,那我过几日,可要亲上门来讨的。” 展昭笑着拿湛卢捅捅他肩膀:“哪有你这样的,讨债也没有你这般凶狠。” 白玉堂就着他剑势倒退一步,笑道:“诶哟,到底是谁凶狠啊展小猫?这都上了兵刃了。怪道人说欠债为王么?” 展昭摇了摇头,知道这歪缠功夫自己是比不过白玉堂的,就不再理会,只对颜查散行了礼,便转身御剑离去了。 颜查散在白玉堂身后,看着他凝望天际,嘴角犹挂着残留的笑意,神情却慢慢黯淡下来,天边流云远拂,清朗如昔,但白玉堂脸上却露出一点怅然来。颜查散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白玉堂,他无声的叹息,上前想说什么,但此时白玉堂却已转过身来,他并没有看颜查散,笔直就往山上走去,眼角眉梢又挂上了熟悉的冷淡,颜查散又不由退了一步,看着白玉堂如剑般凌冽背影,突然觉得山间清寒,似有一丝寂凉。 展昭回到龙图山,见师父与公孙先生等众人俱都无恙,放下心来。这才将一路所见,细细禀明。说到因炼器赚了一大笔灵石,又都换成了龙图山日常所用之物,此事展昭将货物发运回龙图山时已然附信细禀过,此刻包拯和公孙策听其细述与鲁大师相交,不禁莞尔。其实此事中颇有些与宗阁的关碍,包拯原打算待展昭回山后,便要与其分说明白,但这会儿见他还是带着点伤回来的,却也觉得不忙于一时。 但展昭说到最后,还在惦念陷空商盟之事,不知处理得十分得宜:“师父、先生,弟子在陷空岛最后那番说辞,是弟子自作主张了,却会不会给掌门和咱们龙图山招惹麻烦?” “无妨。”包拯捻须道,“你说的也是正理,当真要有那位通魔的铁证,掌门固然头疼,却也不得不处置。那时,大长老再怎么也得出面了。” 公孙先生却拉过展昭:“你这孩子,交了差就完了,琢磨那么多干什么?你这一趟,又是受伤又是突然晋级,何等凶险,这才是要紧事,快让我看看。”仔细替他在丹田经络中巡查半晌,又令他取出那团地火细查。最后才舒展眉头:“似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你此番突晋中期,还是带着伤的,境界难免有些不稳,需得好好调养巩固一下方妥。不如从明日起便去闭关吧。” “是。”展昭低头应了,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师父,不是阁中传讯让我速归?却没什么要吩咐的么?” “原本是有点事,”包拯温言道,“本来为师明日还要带你去一趟宗阁,但既然身上有伤,还是疗伤要紧。宗阁我自去亦可,掌门处有何吩咐,我回来告知你便了,你听公孙先生的,先将境界巩固了。” 展昭答应了,又笑嘻嘻的说:“师父既明日出发,那我也明日再闭关吧?这一路上我还有好些事没同师父说呢,此番去陷空岛,我认识了一个人……” 包拯离山后,公孙先生便紧着督展昭回自己洞府闭关。 境界提升的巩固原只要闭个小关,十天半月即可。也不是不通音讯的那种死关,算得轻松。展昭每日先服了先生为他备的伤药,用灵力化开,再静心运转一个周天,让灵力带着药力,温养丹田、壮大经络。 展昭练功时一向很能静得下心,进展也快。既完成当日的功课,便琢磨一下他答应给白玉堂炼制的器物。 “你说我要炼个什么,才能叫他既时常用得上,又能觉着新奇?”展昭轻声说道,并无人回答,只因他问的是湛卢。 自从湛卢灵识能与他应和后,他便习惯于无人时将湛卢取出,放在膝上,与它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说话。他亦知这样有些傻气,湛卢与他心意相通,他想同它说什么,根本不必取出,亦不必出声。 但是他却想这样,当湛卢是个有生命的,是一个灵,而非一件器,是位友,而非只是柄剑。他能感知,湛卢亦喜如此。 白玉堂说要给他些材料一并炼进去,结果真是拉拉杂杂给了不少,什么能变换形状的金丝,能储存剑气的宝石,什么妖兽的牙,昆虫的翅之类,要不是他家有那么大排面商铺,展昭真是难以想象一个人要去哪里收这一堆有的没的。 当白玉堂扔给他一只乾坤袋时,展昭只探了一眼,就觉得额角隐隐作痛,他黑着脸问白玉堂:“这都是些什么玩意,要我炼一起?你这是考较我炼器的本事啊,还是要看我胡编乱造的能耐啊?” “谁让你一次都用完啊,你看着用呗,反正我又不会炼器,哪知道你哪些合用哪些不合用?”白玉堂没甚所谓,“胡编乱造也行啊,不论你做个什么都行——我都很乐意拿你来试器~” 展昭嗤的笑一声:“你倒还敢?” “展小猫,你莫得意!上次是我不防备……”白玉堂说了一半,却也撑不住笑了,笑了半晌,却渐渐收了声,只看着展昭默默不语,展昭也正看着他,他们两个就这样对视着,一时忽又各自转开了视线。白玉堂颇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才低声问:“你什么时候再来?我带你去海上捉海怪吧?你是水灵体,光在江河湖泊里感悟剑意,又有何趣味?” …… 展昭一想就有些出神,他想世上怎么有白玉堂这样的人,好好一句话一件事,由他说来做来,就往往叫人不知该笑该恼。 他知道自己自小在龙图山,见闻经历都还太简单,这世上多的是光怪陆离的世情和精彩纷呈的人物,是他未经未见的。师父说,早些出门涨涨见闻也好,先生却道,金丹期还是稳妥为上,自己毕竟年纪小,莫要影响了道心,一切等到了元婴就无妨了。但他想,他要何时能晋元婴呢?一百岁时能不能?恐怕还不能罢。 岁月漫漫,如果都要一个人去走过,方是稳妥……展昭想,都说仙途寂寞,理应如此……但也,必须如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