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羡鸳鸯不羡仙》 第1章 入世 七月七鬼门开,妖魔鬼怪齐登来。豆腐饭银钱纸,香烛蜡火烧两半。 中元是亡灵唯一离开冥界重返人间看望家人的一天,人间称这一天为“百鬼夜行”。 百鬼夜行这日,审判的工作量是平日的数倍,但在返乡的亡灵中,混杂着一些罪恶滔天的亡灵。这一类亡灵不允转世,也不可踏出冥府。终日徘徊在三途河旁,寻着一朵有花有叶的彼岸花入轮回。 但世人皆知彼岸花,有花无叶,有叶无花,三途河旁寻花的亡灵是花的肥料。 返乡的亡灵向扶桑树走去,罪恶深重的亡灵混迹其中,企图混出冥府。梨离站在高处,俯视亡灵。 “年年中元,年年如此,”梨离随意折下彼岸花“可惜,这里是冥界,不是人间。”花自梨离手中落下,没入花丛。“即入冥界,当循冥法,违背着杀无赦。”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得大地都在轻轻地颤抖,举目望去,但见道路的尽头出现了一队人马,将混迹其中的亡灵带走。 梨离身后出现一道身影,“末将见过审判。” 沐秋身披战甲单膝跪下。“混迹者已全部提拿,静候处置。” 梨离看着行进的亡灵,风将混迹者声音带至耳畔。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有花有叶的彼岸花,一切都是谎言。” 听到这梨离噗呲笑出了声:“到有几个聪明的,但……”梨离望向扶桑树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到此为止。” 听到此处沐秋正色询问:“大人的意思……” “今日的花不如昨日的颜色。”梨离话语响起如寒冰渗人“许是少了点肥料,多洒洒兴许会变化几分。” “末将明白”沐秋命下属将亡灵带入三途河,河水深黑如墨,带有忘却前尘的魔力,河畔彼岸花盛开不败,香气能勾起亡魂心中最深处的记忆与哀愁。 梨离伸手接住纷飞花瓣,喃喃道:“此怨难减恶人伏诛,时间到了启程吧。”几位尚未成年的孤魂出现,黑白无常带领下走向轮回。 梨离看向奈何桥,又瞟了一眼手中的图纸,几度挣扎最后往奈何桥走去。 一座古朴石桥横跨忘川,桥头有孟婆守候“稀客啊!”苍老声音顺风飘来,“今日中元审判不在审判厅中,倒跑到老婆子我这里来了。”孟婆将手中的汤碗递向亡魂,带点浑浊的眼睛看向梨离。 “十二审判梨离,见过孟婆。”梨离似没听见话语中的打趣之意俯身行礼,“今日冒昧来访,确实有一事不明,请婆婆指点。”便将手中的图纸递上。 孟婆接过图纸放置一旁,手中汤碗递给往生亡灵“审判大人审问亡灵,想来听过人间的景象。” 梨离回忆起亡灵口中人间:京城夜未央,宫阙万间锁重楼。灯火映楼台,一曲清商唱不休,三千宫女听夜雨。 又说高大城楼为中,两边的屋宇星罗棋布,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等等。城畔的湖水波光粼粼,湖中的环洲、梁洲、翠洲、菱洲、樱洲由堤桥相连接,绿树掩映,垂柳婆娑…… 孟婆将汤熬好,目光看向三途彼岸“秦淮河水多胭脂粉,船灯不熄换天明。” 梨离从容回答:“天子一怒,伏尺百万。往往这一类审判亡灵......”说到此梨离双眼微眯,神色冰寒。 “审判发现图纸,不去寻审判长,找我这老婆婆做甚?”孟婆似哀叹“审判,有些事不知道,会更好。” 梨离当场呆愣在原地,平日的巧舌如簧不知如何接话。 殿内烛火昏暗,气氛压抑,四周摆放着文牍,审判厅内各司其职。 梨离归至审判厅,看着图纸上那残缺的阵法,一人的到来,打断了梨离的冥想。 “暮梦见过审判大人。”暮梦行礼,恭声道“审判长夜清落已到十八狱。” 梨离目光停驻,眼底尽是不可思议:“清落姐姐怎么来了?” “属下不知。”暮梦想到了什么“审判,属下归来路上,便听闻几位侍女,在说……”停顿半晌暮梦硬着头皮继续道:“大人私自处行,有失公允。” 听到此处,梨离心下也便明白了几分“那一群老不死的,”暗骂着。 梨离转头看向桌上的图纸,倒有了几分计较,“不如我亲自去问审判长大人。” 梨离边走边想:听兄长提过一嘴,她曾经是陛下的…… 想到这,梨离收起桌上的图纸,行至十八狱审判大厅。 “清落姐姐,””夜清落闻声望去,梨离快步站至身前“清落姐姐,这个时辰不在第一审判厅,到我这里做甚?”眨了下眼,那一瞬间的俏皮,如同一缕春风,荡漾在心头。 梨离笑着牵起夜清落,夜清落似笑非笑的敲了敲梨离的眉间打趣道:“十二审判好大的威风,今儿刚捉拿了几位叛逃亡灵,未满半柱香时间,便作了花肥。” 夜清落顿了顿深亮的眸子里掠过若隐若无的笑痕:“我不得来好好巴结一下,以免触犯官威。” 梨离嗤笑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这点小事还敢劳驾审判长,该罚,该罚。”两人齐笑出声。 “说吧,”夜清落摸了摸梨离的脑袋,顺手将她的碎发拢在耳后“按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怎么突然去寻孟婆,发生无法解决的事吗?” “清落姐姐,”梨离拿出图纸递给夜清落“不知清落姐姐可识得此物?” 夜清落看清图纸笑容突然凝固,嘴角的弧度逐渐放平,眼神变得犀利而具有穿透力,仿佛能直接看穿对方的心思,方才的柔和荡然无存,只剩下让人难以招架的审视。 夜清落双手握住图纸看向梨离问“这图纸在何处寻来的?” 梨离察觉不对,心头一紧“是从……” 话音未落,夜清落话里多了几分严肃“梨离,今日之后,此事就只有你我二人知晓,切不可让他人知晓。” 夜清落看着失落的梨离按下心中的不忍:“这张图纸从哪里拿的,放回哪里去,不必探寻他的出处。”夜清落转身离去,梨离呆愣原地久久未回神。 “帝姬还有多久回来?”夜清落直奔玄冥殿,看向一旁的侍女问。 “回审判长,陛下三日才归。” “这......”夜清落摇头。 若是寻常之事,等三日倒也无妨,夜清落暗想,可兹事重大,怕等不了三日。 “审判长大人,可有要紧的事。”侍女恭敬道“陛下临行前吩咐,有要紧事,”便退一旁“可找孟婆相商。”听到此夜清落朝玄冥殿三拜向三途河走去。 “今日也是稀奇,审判一位接一位,”孟婆递上一碗汤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被岁月磨砺过的砂纸,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不知审判长来此是为何事?” “孟婆大人。”夜清落快步走向奈何桥“清落来此,确有一事相求,还望孟婆指点一二。” 孟婆将汤递给夜清落:“审判大人,世人皆说孟婆汤……” 孟婆放下汤勺继续道“忘却一切回到最初。” “不知和梨离有什么关系?”夜清落捧着汤有些不解。 “第十二审判的灵魂。”孟婆看向往生的亡魂 “生来便比其他灵魂强上几分。” 听到此处夜清落愣在原地。 “但就算是再坚韧的灵魂,都抵挡不过时间带来的消磨。”孟婆搅了搅汤继续道“记忆往往是最不可靠的。” 夜清落听至此也明白过来“从诞生起,梨离便不是初生的婴儿只是遗忘。” 夜清落看着手中的汤“也未喝过孟婆汤,可是......” “婆婆也说记忆不可靠,是否说明梨家使用禁术,强留亡灵。” “第一审判,”孟婆叹了口劝慰道“命运的纺织线已经织好,若真是禁术梨离逃不过法则。” 孟婆凝视夜清落“要是以身入局,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若不然一切终是枉然。” 夜清落手上碗,汤洒落四周。“帝姬若在,也是这样选择吗?” 夜清落看向花海起身,“清落明白了,多谢孟婆指点。” 这局如棋局,一步错步步错,需谋定而后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贸然行事,孟婆未尽的话语在夜清落脑中回响,夜清落闭眼把玩玉佩。 “雨阑。”夜清落高坐于审判厅。 “属下在。”雨阑欠身 “前往十八狱,请第十二审判至第一狱。” “属下领命。” “归梦。”夜清落看向一旁的女子。 “属下在。” “从即日起第十八狱审判之事,平分各狱,不得有误。” “属下明白。” 愿此劫梨离能平安度过,夜清落暗想。 “清落姐姐。”梨离看向高坐于审判台的夜清落“第十二审判梨离见过审判长。” 夜清落走下审判台将梨落剑交于梨离手中“此去人间,小心行事。虽然大战后帝姬与天界定下规定两界之人无论神、鬼不许以任何理由前往人间,但......”说到这夜清落讽刺的笑了笑,轻蔑道:“恐怕天界也没有多少人把这当回事。” “梨离明白”梨离接过剑。 “去吧,从此处去往扶桑树,还需要时间,万事小心,如果有人欺负到头上动手便是,冥界的人容不得外人欺负。” 夜清落嘱咐完,目送梨离远去,愿不会出事,此行平安。夜清落在心中祈祷着,希望陛下保佑其平安。 梨离看着眼前的扶桑树,恍惚中想起梦中高楼阁宇以及万家灯火,既熟悉也陌生。 想到这,梨离喃喃道:“人间是我梦中的模样吗?”心中多了几份对人间的好奇。 第2章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皓月当空,华灯初上,人间正逢上元佳节。孔明灯缓缓升空,带着愿望与祈盼飘向遥远的天际。百姓们仰望着这些承载着希望的灯笼,心中祈祷未来美好憧憬。 酒肆花窗上倒影着觥筹人影,茶栩间烟雾升腾。梨离穿行在人海中,看着白墙黛瓦,暗道:“对比梦中,好似矮了不少。” 转头几名孩童,手中提着霄灯,前后追逐打闹,嘴里还唱着:“雪风凛,花信缤,嫏嬛何处化清旻。柳含颦,白鹭锦,一掷千金何人引。” 听到此,梨离停下脚步,狐疑道:“嫏嬛,这不是指—” 梨离思绪不自觉飘远,再回神便听见:“快点,快点。今日花魁选头魁,再不去可就晚了。” 人间常说:秦淮河上多脂粉,千金一掷红颜吻。 秦淮河两道车马粼粼,人流如织。茶馆、酒旅应有尽有,人群熙熙。湖面倒映岸边花灯清风拂动,泛起阵阵涟漪 梨离走到秦淮河畔,河上画舫,岸边垂杨,杨树下,有少年公子摆摊卖画。一座桥,斑驳古旧,石栏槛上已长出层层青苔心想:“不只是三教九流。” 转身进了家酒楼,楼下的大堂里,灯火通明,席间小二端着酒菜飞快穿梭着,猜拳声,谈笑声,杯盏碰撞声,梨离立在酒楼上方,环视暗道:宫廷贵族竟也来此凑这热闹。 “今日堪称热闹,就不知花魁之名落入谁手。” 言语之间并无火药味,他们在对话中旋转跳跃,一言一反驳。 梨离回眸望去,远处男子身着一身云缎锦衣,唇瓣含笑,五官俊美。折扇摆动间,难掩贵气风流。 陪同中有一人打趣道:“凌兄,今日美人如云,不知哪位佳人能的凌兄亲眼?” 男子执扇摇摇一指,薄唇角微微一笑:“今日美人如云、各有千秋,但在本公子心中最钟意的姑娘嘛。” 故意拉长语调:“当属莺莺姑娘。” “莺莺姑娘自然是极好的,但今日花魁人选可不知莺莺姑娘一位。”一身后传来不急不缓的声音,打断了接下来的奉承。 “莺莺姑娘号称开阳国的解语花,但比起一枝独秀自是姹紫嫣红更好。”众人循声望去,来人身着一袭湘红色的醉缎宫袍,袍下镶嵌琉璃小珠,腰上挂着软鞭。眉眼生得明艳,一双凤眼瞟了眼凌若尘,她高昂着头颅,眉梢眼角尽是嚣张之态。 “怎的?凌二公子打算一掷千金,送莺莺姑娘花魁之位,那也得看本小姐答不答应。” 凌若尘拱手行礼:“我当是谁呢?原是楚大小姐。”抬眸波澜不兴扫了楚倾墨一眼“不知为哪位美人一掷千金呢?” 楚倾墨临走时冷冷撂下一句:“凌若尘你有你的莺莺姑娘,我有我的红绡姑娘。”接着话峰一转:“虽说二位姑娘同属花间阁,但头魁一事一”踱步到凌若尘面前,修长的手指抵在凌若尘胸前:“咱们走着瞧。” 凌若尘勾住那修长的手指,冷凝着脸开口:“楚大小姐,那今日你我二人便骑驴看戏本走着瞧。”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看客聚拢在一起,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梨离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果然亡灵承不欺我,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那些迷恋美人皮、粉红骷髅的,何时才能懂得,色字头上一把刀。 忽听得远处传来铮铮几声,似乎有人弹琴,琴声不断传来,甚是优雅,过得片刻,有几下柔和的箫声夹入琴韵之中.七弦琴的琴音和平中正,夹着清幽的洞箫,更是动人,琴韵箫声似在一问一答,同时渐渐移近…… 梨离看了片刻呢喃道:“无趣。”正欲离开。 “楚大小姐为博红颜一笑,出千两黄金。赠予花间阁红绡姑娘助姑娘登上头魁宝座。”消息传入耳畔,梨离脚步一顿,那人叹一口,说着,案台上的醒木猛得一敲,等吊足了各听众的胃口,才续说道:“此事一出,凌家二公子出手那叫一个阔绰,” 有一看客许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喊道:“凌二公子,就眼睁睁看着花魁之位落入他人之手?” “这……”那人清了清嗓音,秉着谁都不得罪的态度,开口:“凌家二公子出黄金万两东海珍珠一斛,赠与花间阁莺莺姑娘,望姑娘登上头魁之位。” 此消息一出,人群朝一个方向涌去。随着人流而行,来到人群聚集处,空气中弥漫这对抗的张力,他们站在那里,就像两座不可逾越的悬崖,互不相让。 “凌若尘,你今日当真与本小姐过不去了。”楚辞墨握紧软鞭,身体微微颤抖,显示出内心的愤怒。 “楚大小姐,凡事都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凌若尘摇了摇白玉扇:“更何况是你楚大小姐技不如人,与凌某何干?” 楚倾墨听后,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既如此凌若尘今日本小姐倒要瞧瞧你如何拿出那万两黄金与那东海珍珠一斛。” “这便不劳楚大小姐费心了。”凌若尘挥挥手,四位壮汉台上箱子。 凌若尘瞥了一眼楚倾墨扬声道:“今日便让大小姐开开眼界”说完,壮汉打开了其中一台。 众人惊叹道“是一箱黄金。” “这一箱黄金应有两万两左右。” “我想不止两万俩。” 凌若尘听着台下聒噪的声音,笑着对楚倾墨说:“不知楚大小姐还有疑问。” “你,你……”楚倾墨闻言握紧软鞭咬牙切齿道“凌若尘,你欺人太甚。” 楚倾墨挥舞软鞭,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朝着凌若尘攻去。凌若尘躲闪不及被软鞭掀下高台,在众人高声呼喊中,梨离单手结印腾空而起,从背后将凌若尘抱在怀里,呼吸时带出来的热气在梨离的颈间围绕。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落地之后凌若尘拱手一礼道“在下凌若尘,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梨离漫不经心晖了句:“梨离。” “梨离,当真是为佳人。”凌若尘目光紧紧追随梨离,看着她在余晖中转身,消失在朦胧的街角。 “凌若尘,你这是又看上了哪家小姐了?”凌若尘理智瞬间回笼。 凌若尘面上情绪不显,淡淡的来了句:“与其关心我,楚大小姐你还是想想,今晚的事如何向丞相大人交代吧。” “回府。” 行走在热闹的街头,梨离穿过街角小巷,到了一座府邸前面,冥界至大战后不过问人间之事,避免消息堵塞,于是便以审判之名在人间,以行商之名制造宅院,以备不时之需。 “见过审判。” “起身。” “谢审判。” “如何称呼?”梨离问道。 “在下名为善,是帝姬陛下派往开阳总管之一。”善总管语调中带着笑意“此府以审判您的姓而立,称梨府,不知审判来人间是有何要事?” 梨离深思熟虑后开口:“善总管在人间多年,可以听说过阵法图的消息?” “不曾听闻,但如果是图纸的话,大人不妨去娜嬛书院试试。”善总管皱着眉头回话。 “琅嬛书院?”听到此处,梨离想起了孩童传唱的童谣。 “是的,琅嬛书院,每年前十位可进入开阳藏书馆进行研读,那里可能会有审判想要之物。”善总管解释。 “原来如此,即那命名“琅嬛”便有其特殊之处,但要如何进去?”梨离揉了揉眉间反问。 “可能要委屈审判道琅嬛书院读书了。”善总管话音刚落。 梨离不可置信的确认“读书?” 第3章 人生只若如初见 “读书?”梨离不可置信看着善总管再一次问道。 “是的,读书。”善总管顺着话茬往下:“嫏嬛书院是开阳国最大的书院,里面藏书无数,可能有些线索。” “与读书又有何关系?”梨离不解问。 “嫏嬛书院藏书无数,依规除皇室中人外,无人能进入其中。”善总管补充。 梨离双眼一亮以为还有转机:“如此岂不毫无机会。” “但也并非毫无办法,嫏嬛书院每年有一场学考,学考排名前十的考生也有机会进入书阁。” 梨离随口问了句:“既如此麻烦,我为何不去抢。” 善总管连忙开口劝道:“审判这话说的不假,但现在谁也不知道图纸是否真就在书院,假设图纸未在,那便得不偿失了。” “若是在,得手后离去便是,何需如此麻烦。”梨离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嫏嬛书院是什么情况,审判与在下都不甚清楚,若里面有重兵把守,争抢时是否会出意外谁也无法保证。”善总管语重心长道。 “大人常年驻守冥界,对人间的礼法规矩不甚了解,望大人三思而后行。”善总管不动声地俯下身。 闻言梨离微微侧过脸,视线投向窗外模糊的树影,整整过了三个呼吸,才缓缓收回目光:“入学之事,劳烦善总管安排。” 善总管眉眼松开,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独留梨离望向残月,思绪如潮水般涌回,画面一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梨笙所描绘的午后。 冥界世家子弟,大多一同长大。其中梨家长子梨笙天资聪颖却喜与姊妹厮混一处,许是对长子的离经叛道心生后怕,又或是知晓长子志不在此,次年梨家长女梨离降世。 待到百日,梨家邀请世家携家眷出席,见证梨离周岁礼。 梨笙把梨离往怀里按了按,额头贴着她身体,嗓音里带着一丝慵懒:“小离儿,等会抓周喜欢什么就抓什么,抓到胭脂首饰也不打紧。” 梨笙抬手抚摸梨离泛红的小脸,低声重复:“万事有哥哥顶着呢。” “噗”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清晨的微醺,格外的撩人“黎大公子当真有趣,只可惜令妹年岁尚幼,怕是不太明了。” 梨笙寻声望去,待看清来人笑着开口:“小离儿听能不能听懂是我的事,倒是你,清落不在宫里陪你的帝姬殿下,到梨家来凑什么热闹。” 梨笙脑海灵光一闪:“我知道了,怕不是喝了酒,出来避难的吧。” 夜清落半倚在树上,手腕垂在树外,指尖轻轻晃动着,似乎连收回的力气都懒得费,只让空气慢慢在掌心里溜过:“梨大公子别生气嘛,今日是令妹周岁宴,做为姐姐又怎会不来看妹妹,何况不止我来了,大家都来了。” 梨笙勾了一下唇,似是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太子殿下前几日来寻我,想让我办一件事,只可惜——” 梨笙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只可惜什么?”夜清落忍不住问了一句。 “只可惜,梨家虽贵为世家,终只在阵法上略胜一筹。” 夜清落挑眉一笑,指尖捏住一片落花,眼波流转间尽是顽色“也是,太子殿下把心上人惹怒了,何必让我们去呢。” 梨笙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你说这话,不怕太子殿下追责。” “怕什么”夜清落扬袖轻笑,裙裾翻飞如蝶戏花丛:“帝姬殿下才舍不得……” 随着日出的第一缕光线,房间内的阴影逐渐退去。 善管家敲了敲梨离的房门道:“审判大人,属下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今日便可入学。嫏嬛书院中大多数是官宦子弟,大人务必小心。大人如今的身份是商户之女,人间毕竟重农轻商,商户之女是最好冒用的身份。” 梨离点头道:“有劳善总管。” “祝大人此行得偿所愿。” 走出梨府,梨离抬眼望去门前空地上聚集了大片的人群,围堵得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的人群围成了一个大圈子。 “这位就是梨府的大小姐?” “看这一身气度,你觉得她会是婢女?” “也是,至少我家可凑不起这整整十万白银。” “十万白银。” 梨离听到一愣,很快周围的议论声给了她答案。 “可不是嘛,十万两白银,不愧是商户之女。” “哎呀呀,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无奸不商。” 梨离心想:“看来一夜,我成了这里的名人。” 好在嫏嬛书院离梨府不算太远,顺着学士服梨离就到了嫏嬛书院门口,书院门口人来人往,许多学子在进行入院检查。 看见梨离到来,门前的夫子询问:“是梨府的大小姐梨离吗?” “是的,民女梨府梨离。”梨离回道。 “请随我来。”带着梨离进入书院。 “梨离小姐这是你的青襟,请拿好,接下来我将带你去学堂。” “多谢夫子。” 跨过高高的门槛,踏入青砖铺地的小道上,再上几层台阶,沿着竹园中楼廊向里走,穿过一处回廊,两道几株古树直矗宵,藤蔓爬上青砖黛瓦观看着这一位访客。 “你们听说了吗?昨日秦淮河可热闹的很呢。” “能不热闹嘛,为博红颜一笑上演了一出精彩戏码。” 梨离在曲折廊落的游廊间讨论声四起,看来善总管说的没错,十万两白银终是无任何水花。 夫子清咳两声学子逐渐安静,夫子满意点头不急不慢开口:“这位是新入学学子梨离,日后便昰各位的同窗了。” 此话像油锅里滴入冷水炸开了锅。 “原来她便是梨府小姐。” “怎的,很出名吗?” “你不知道吗?” “昨日梨府捐款十万白银,送小姐进书院念书。” “什么,十万两!” 好吧,十万两看来在他们眼中还是有点水花的。 “安静,”夫子出言阻止“梨离,你位置在静檀旁,开始讲学。” “是。”梨离行礼坐在位置上,望着那唯一的空位“人间也有逃学的吗?” “今日早课《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梨离思绪慢慢飞远,桃之夭夭,桃花吗? 随着放学钟敲响,众多学子围在梨离身边,不远处。 “真是梨府的大小姐。” “听说家中长辈为了她花了十万两白银是不是真的?” “不然她能坐在这里,区区商户家的女儿。” …… 梨离轻轻扫了一圈,心下了然,毕竟八卦谁不爱。 “快,快,楚家大小姐和凌家二公子打起来了。” 不知谁大喊一句,消息插了翅膀传遍了学院,学子向校场跑去,入眼便是二人目光对视,如两道火焰在空中交相较劲。 “今日大小姐不去学堂,怎么来这了?”凌若尘收起了平日里二世祖的模样开口微微沉下声音说。 “凌二公子,今儿洗漱发现本小姐玉簪不见了,”楚倾墨看了凌若尘一眼,玩笑似的说“要知道,有时一块好玉堪比万两黄金。” 学子不由疑惑:玉簪为何要找凌若尘。 “不就是一根玉簪,大小姐若不嫌弃,凌某手上正有一块好玉。”凌若尘恢复平日里二世祖模样“就是这价钱怕是大小姐付不起。” 楚倾墨莞尔一笑“凌二公子真是巧舌如簧,就不知是你嘴硬,还是我鞭子硬。” 全场哗然中修长而有力的手抓住了凌空劈下的软鞭。 “楚大小姐,你僭越了。” “扶苏,你来做什么?”楚倾墨看清来人眉头微微皱起,透露出一股强烈的不悦。 “楚大小姐,可想好这鞭下去如何与丞相大人交代。” “扶苏你不要以为你和院长有沾亲带故的关系,本小姐就会怕你。”楚倾墨笑得极轻,却比怒吼还让人发冷“给本小姐放开。” 楚倾墨用力将软鞭往回拉,扶苏不为所动:“楚大小姐多虑了,扶苏乃一介书生又怎会让楚大小姐害怕呢?何况现在并非学考期间,大小姐动武实在有违规矩。” 扶苏顿了顿,继续说:“楚大小姐说丢了玉簪,今日之事让丞相大人知道会更不好交差。” 楚倾墨冷笑道:“哼,扶苏,嫏嬛书院里谁不知你和凌若尘是一丘之貉,少跟本小姐假惺惺的。” 说完看向凌若尘继续道:“凌二公子我们学考上见,到那时还望凌二公子不要像昨日和今日一样躲在他人身后做一只缩头乌龟。” 楚倾墨行至门前停下:“今日事,若是本小姐在外听到半点风声,各位是知道的。” 楚倾墨说完人群如鸟兽散。 梨离跟随人群走到门前突然一声:“梨离小姐。” 梨离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凌若尘跑到面前唏嘘:“昨日小姐匆忙离去,若尘还未感激小姐救命之恩。” 梨离看着凌若尘沉默少许问:“阁下是谁?” 凌若尘抽了抽嘴角:“昨日秦淮河一别,在下命家仆寻找小姐,但终未寻到,今日再见特来感激小姐救命之恩。” 凌若尘向后退了一步行礼:“在下凌若尘,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梨离像是想起了什么平静道:“凌公子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凌若尘赶忙道:“梨离小姐过于客气了,不如今日在下做东,请梨离小姐吃个便饭如何。”“便饭?” 梨离想了想道“凌公子客气了,梨离今日才入学,很多事情不太了解往后再说吧。” 转身离去,扶苏走向前调侃道:“看来号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凌二公子也有失手的时候。” 凌若尘撇了一眼扶苏:“你少五十步笑百步,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扶苏嘻笑道:“这不用凌二公子担心了,既然今日无佳人坐陪,咱们去莺莺姑娘那听曲。” 第4章 初探(上) 学子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交流着学院的发生的事,梨离下学回府途中发现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商贩前放了竹筐,走近一看筐中竟是幼童。 梨离眼神微微错愕,似乎还未从突如其来的困惑中反应过来问:“为何将幼童放置竹筐中。” 商贩目光呆滞,没有一丝血色唇瓣道:“世道吃人,税收一年比一年重,我们百姓家又如何?家中无粮,养在家中也是等死,运气好得一户好人家,孩子有条活路,家中也能熬几年。” 商贩手一指,梨离顺着方向望去,有孩童被麻绳捆绑放在地上。 商贩上下打量着梨离:“小姐衣物打扮定不是普通人家,我尚有竹筐放置,可连竹筐都没有的人家只得用绳子将孩子捆住,谁有办法。” 商贩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他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悲伤,强颜欢笑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 “如有选择谁家愿意卖自家孩子呢?都是身上的一块肉啊!” 梨离目光一直追随着商贩离开的背影,眼神中充满了不解,她想寻找一个答案,却始终没有找到,良久转身回府。 “大人今天似乎心情不佳?” 梨离停下脚步侧头看向天空,西坠的落日为梨离披上一层柔和的霞光,却不能改她半分颜色,只能将她的身影拉长。 “很精彩地戏码,至少比话本子有趣。”梨离喃喃自语。 善总管沉吟片刻:“说到话本子城南有一家名为停乡的话本铺子是出了名的,不知大人可有兴趣。” “话本铺子?” 梨离歪头道:“冥界话本都以审判供词加以杜撰,不知人间话本与冥界相比有何不同。” 善总管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人间的话本子通常以光怪离奇事和衙门审理案件为主,但——” 善总管话锋一转:“话本子上写着宫廷玉液酒,无人写路有冻死骨,写着世家床头堆金玉,无人写百姓贫贱万事衰。” 梨离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善总管的意思:“善总管来人间多年可知楚倾墨、凌若尘和扶苏。” “哦,原来是他们三人,”善总管笑得意味深长“这三位的大名开阳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少达官贵人口中的反派例子,统称:开阳国三杰。” 见梨离满脸疑惑,善总管接道:“审判,这里的三杰可不是杰,先说楚倾墨,她是楚丞相家的千金名门闺秀,但在豆蔻时丞相府惨遭刺客。巧逢楚丞相不在家中,等楚丞相赶到相府只在地窖里找到楚倾墨,丞相夫人及家中仆役命丧黄泉。那之后楚倾墨性格大变,行事张扬,混迹青楼。 凌若尘本皇商凌家次子,在束发前论文韬武虽比兄长略逊一筹,但也算是谦谦君子,可自束发后性情大变,后来结识楚倾墨二人便一起往返烟花巷柳。 再是扶苏,不同于前面两位家世显赫,他虽是嫏嬛书院院长远亲,但一介白衣。据坊间传闻,扶苏刚入开阳城不知冒犯了哪位贵人,打算将其卖入南风馆。扶苏知晓后四处藏匿,在一次逃离路上撞见寻花问柳的两人,被救下后就与二人同进同出。” 善总管低叹一声,感慨道:“大人可知元宵那日在头魁争斗,可惜扶苏看好的姑娘并未选上,若选上了定更热闹几分。” 梨离手指压了压耳旁被风撩起的乱发:谢君相召,余躬临其境,见盛况喧阗,人声鼎沸,烟火相接,热闹非凡。 书房隐于府邸一隅,步入其间,只见四壁皆书,架上卷帙浩繁,墨香四溢,中央一张古朴的书案,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井井有条,旁边一盏青铜油灯。 梨离在纸上写下三人姓名,并在其名下标注:世家、商人、白衣,这三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身份却聚在一起,是巧合还是人为。 梨离无意识敲击桌面,陛下说过:世间许会有巧合,但多了便是人为。那么先从谁入手呢?不觉间,夜已深夜,夜雨悄无声息来临。 次日清早,梨离踏入书院就瞧见门口聚拢着不少人,都三五成群地议论着什么。 “楚小姐今日竟然来学堂。” “下红雨了,这时辰楚小姐应醉宿在温柔乡里。” “楚小姐来了,那不说明凌二公子和扶苏公子今日也会……” “夫子来了。” “夫子来了,快回座位” “……” 钟声如昨日般古朴透亮,缓缓敲响,节奏稳定,众人鸟雀四散,梨离瞥了一眼楚倾墨,“温柔乡”想起善总管昨日话语及议论声眉眼微动。 《诗经邶风击鼓》夫子翻开书卷“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老师的话语渐渐模糊,梨离的思绪已飘到那关于梨笙的桃色传闻。 “小离儿。” 梨笙抱着六岁的梨离眼泪从他无神发灰的眼睛里滚落,他愣了许久不知所措,不停地念叨着:“哥哥的名声全毁了,她不要你哥哥了。” 梨笙觉得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在脸上,抬眸看去,梨离拿着一方帕子,正替他擦拭眼泪。 “小离儿她随父从军赶赴边疆,不知何时归来啊!” 梨笙注视远方的手紧紧攥成拳,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同时梨离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前倾,随时准备冲出怀抱,寻找医师。 后面发生了什么梨离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战开始,世家子弟远赴战场,硝烟弥漫在空气中,带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兵器闪着残留的寒光,剑刃沾满了鲜血、盾牌碎裂不堪,在残酷的厮杀中已经失去了本来坚固的外表,战死的将士化成一张张白纸论述功过,过去的美好成了不可触碰的伤痕。 梨离隐约记得那一年哥哥一身素稿,灵堂内未燃尽的线香折断了,灰烬簌簌落在梨笙膝头。 十二道白幡垂坠如泪,掩不住后方密密麻麻的牌位,最新一座的漆色还未干透,昏黄烛火里浮着血丝般的裂痕,同年梨笙继任家主,父亲母亲再也没有回来。 钟声响起,学子不约而同都松散下来,楚倾墨单手撑着下颚,拽着《诗经》要翻不翻,双眼无神盯着前方。 “楚倾墨小姐请稍等片刻,岑夫子有事寻您。余下学子请移步庭院。” 三两人结伴同行,好事者站在窗边不住的往里张望,却又想到什么缩缩脑袋匆匆跑下台阶。学子们都知道当岑夫子要狠狠训斥学子都会让其他学子离去,算是给学子留一丝脸面。 突然学堂传出一声怒吼:“楚倾墨,你父亲官拜宰相,乃文管之首。你就这样败坏门楣,令世人不耻。” “岑夫子这话,倾墨不解,望夫子明说。”楚倾墨微微垂眸。 “不解!楚小姐老夫也好奇,你身为学子,竟留恋烟花巷柳,前些日子更是为了一扬州瘦马挥金如土,这成何体统!” “夫子这话倾墨倒有些不明白。”楚倾墨拖着尾音,停顿两秒后,慢条斯理地补了句“花魁竞选那日我好像瞧见了贵家公子,他捧出了白银几万两来着?不知夫子可曾听过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你,你,冥顽不灵,哼。”岑夫子猛的一拍桌子甩身离去。 周围的空气在那瞬间莫名开始有些凝固,氛围一下子沉默下来,耳边喧闹全部远离,梨离则不紧不慢向学堂内走去,碰巧在离门口不足百米便与楚倾墨打了个照面。 楚倾墨边观察边将双臂交叉于胸前:“这位——想必是新入学的梨府小姐梨离。” 梨离目光带了丝探究:“楚小姐。” “就是你那晚救了凌若尘。” 此话倒有些出乎梨离意料,眸光微微上挑,眼中带着一抹探索的兴趣,仿佛在寻找答案的同时,心中充满了好奇。 “隔壁学堂都传遍了,那晚是你救了他,更何况我那时在场。”楚倾墨意味不明说了句“嫏嬛书院分文舒与书易两大学堂,文舒乃女子就读。” 梨离若有所思的点头。 “但还真的如凌若尘那家伙说的一样,”楚倾墨挑起梨离下颚“果真是位美人。” 第5章 初探(下) 梨离往后退了几步:“楚小姐过赞了,若当时台上掉下去的是一条狗,梨离也会相救。” “狗,”楚倾墨指尖抵唇,若有所思“久闻不如一见,梨离小姐当真有趣。” 楚倾墨忽然凑近呼吸打在梨离耳旁,抬手揽过一缕发丝放置唇边轻轻一吻:“梨府梨离,本小姐记下了。” 楚倾墨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回见。”只留下少女扬长离去的背影,腰杆笔直而骄傲。 梨离的神色倏然沉下来青丝断裂:“果然世家养出来的女儿。” 马车停在酒楼后门,马夫恭敬道:“小姐,到了。” 楚倾墨慵懒抬起眼:“在这等候,一个时辰后,我还需回趟学院。” 吩咐完进入酒楼,推开雅间大门厅室内摆放着精致的茶几、香炉和花瓶,茶水沸腾,香炉青烟袅袅,一声声空灵的古琴,宛若潺潺流水随茶香飘散于空中。 “凌二公子,你说那日从高台落下来的是人还是狗?” 凌若尘眼皮跳了两下一字一顿说:“楚大小姐那日挥鞭打下去的是人还是狗呢?” “好了,好了”扶苏熟练地打着哈哈:“虽说今日对外说是包场,但小心隔墙有耳。” 凌若尘他微微探着身子,饶有兴致的欣赏着街道上的行人:“这就楼本就是楚家的产业,如若今日走漏风声,只能说明楚大小姐御下不严。” 楚倾墨倒是不客气,直言:“我御下不严,凌二公子都不敢让我们在你名下的铺子里议事,可见凌二公子御下有方呀。” 扶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一个时辰后我们还要回学院,你们再这样吵下去时辰就要到了。” 楚倾墨顺着话茬接道:“听到没有凌二公子,时辰快到了。” 凌若尘一噎,一时无言以对,只道:“你们俩还真是夫唱妇随。” 楚倾墨脸色一会白一会儿红的十分精彩,就不知道那红是羞红的还是气红。 “凌若尘,你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凌二公子这嘴当真是妙语连珠,可惜了。”扶苏不自觉抬起手,掩着嘴轻咳了一声,眼珠快速转动,身子微微一颤后眼睛迅速瞟向一侧,不再与她对视“世上好似真有位是凌二公子拿不下呢!” “你们俩,”凌若尘拧眉“啧”了一声“当真是天生一对。” “过奖,过奖。” “说不过你俩,”凌若尘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倾墨,查到什么了吗?” 楚倾墨眼睫垂下,扯了下唇角,一字一句慢慢地出了声:“据探子来报梨府确实有这样一位小姐,这点没问题。” “可……”扶苏目光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的光芒瞳孔轻轻收缩,眸中流露出一丝不解与诧异“梨府这位小姐此前从未在开阳国抛头露面,这怎会突然出现?” 凌若尘手掌托住下颚,陷入沉思:“梨府小姐第一次现身是在上元节那天,按开阳国现在国情来说,这事只怕有蹊跷。” 楚倾墨嘴角漾起弧度,语调端得散漫:“谁说不是,所以梨府下人出来采买,我特意派人邀人一叙。” 扶苏敲了敲桌面:“那人现在……” “放心,”楚倾墨望向扶苏眼中闪过抹戏旭谑“隔着屏风问完话,我让人打晕送回梨府了。” “咳咳,把眼神收收谈正事。”凌若尘意有所指“那人看紧点,若是说了不该说的……” 凌若尘伸手在脖颈处做了个手势。 “明白”楚倾墨眉眼肃然,语气中隐有严厉:“据她说上元节那天是梨府众人第一次见到梨府的小姐。” “第一次?”扶苏倒抽了口冷气“近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主家的小姐?” “不错,”楚倾墨眉间微蹙,嘴角泛起一丝玩味“梨府总管对他们的说辞是早年间梨府老爷夫人外出经商,襁褓的小姐一并带走游历,今上元节归来。”楚倾墨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 “倾墨,梨府的老爷夫人呢?”扶苏把已知的线索快速在脑海过一遍。 “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听那采买的下人说,那日只见到了梨离,并未见到其他主家。”楚倾墨愣了一下,眉头微皱。 “梨家这水够深啊。”凌若尘眼中不觉闪过几分警惕。 “话虽如此,如今这局面与之交好为上策,”扶苏斟酌半响“毕竟这十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凌二公子考虑用皇商的身份谈判?” “扶苏,你当真站着说话不腰疼”凌若尘半开玩笑般地说“莫忘了这年头能拿出十万两白银的会缺钱财。” “这不简单。”扶苏朝凌若尘咧嘴一笑,虎牙尖尖如小兽。 凌若尘心像被悬在半空中,眼皮跳个不停,紧张感如同冰冷的箭矢。 “凌二公子容貌上乘,当年少年打马穿街回眸一笑,现如今仍是开阳国女子梦中情人,牺牲点色相也不会怎样。”扶苏无视面色阴沉的凌若尘:“此事天知地知,加上在场三人知,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凌若尘瞳孔猛地一缩,横眉看向扶苏低吼道:“扶苏这福气分你一半你要不要!” 扶苏不甚在意地摆摆手:“我有家室的人就不凑这热闹了,那位名为梨离的少女,你当真没有心动吗?” 凌若尘忽略后面的提问,上下打量了好一会儿:“家室?我竟不知你娶亲了,难不成……” 凌若尘目光虚虚落在楚倾墨脸上,又看了看扶苏笑道:“我明白了,家室指的原来是楚大小姐。” “谈正事,戏弄之语稍后再说。”楚倾墨本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企料一不留神这把火烧到家门口来了。 “啊,大小姐这是恼羞成怒还是害羞了?” “凌若尘你是做媒还是谈正事!”楚倾墨心下微颤,缩了缩指尖“如若是做媒去媒婆那说上一二。” 凌若尘改口:“当然是谈正事,楚大小姐先说,请。” “凌若尘说的不错,钱财相诱针对梨离用处不大,”楚倾墨指尖沾了沾茶水,写下梨离二字“钱财不行,那权呢?” 此话一出如惊雷炸响,扶苏站起身对楚倾墨道:“倾墨你疯了,你这是在分权。” 凌若尘不顾仪态,端起茶杯猛灌一口,深吸一口气道:“权力,倾墨你可想清楚,用权力去换所需一切,不亚于养一头猛兽。” “你所担忧的我都清楚。”楚倾墨眯起双眸,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嗓音微哑“凌家虽说是皇商,手缝偶尔流出一些金银足够普通人家生活十年二十年更可能一辈子,你贵为凌家二公子,可凌家掌权人终是你长兄,如我猜的不错,他早想杀你而后快了。” 凌若尘目光一寒,身上顿时散发出森森杀机 “扶苏做话本子买卖依靠薄利多销,到有几分入账但终是入不敷出。” 扶苏心跳忽然变得沉闷起来,胸口像是堵了一口热气。 三人又何尝不知现在处境,梨府当是他们最好的选择。梨离刚回开阳没有人脉,更不知达官显贵背后龌龊事。何况这一次梨府送梨离入学院花了十万两白银,若将这些银两采买粮食、购置兵马,将士的生活将会有很大的改善。 “对了,上元那些“黄金”处理好了吗?”扶苏话锋一转,语气严肃道“今早我听凌家下人议论,凌大公子近日检查账目,只怕要对凌若尘你动手了。” “啧,还真是一匹饿狼,闻到肉腥味,就蠢蠢欲动了。”凌若尘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放心“黄金”不过是把石头涂上一层染料,左右花间阁是咱们名下产业,谁会在乎真假。”楚倾墨转头看向扶苏,低声解释。 “那“珍珠”呢?”扶苏追问。 “除了凌若尘手中那颗是真的,余下用布盖住的均是假的。手中倘若真的有这么多银钱,又何必与梨府交好。”楚倾墨眉毛一弯,笑意全无“午后,我再去找梨离探一探她口风,凌若尘最近多留几分心眼,凌大公子可是一匹喂不饱的饿狼。” 凌若尘底晦暗不明,却是冷得瘆人:“扶苏最近停乡铺子收入再查仔细一点,上面那位恐怕是又要增加税收了。” 扶苏张了张嘴,暗哑道:“这是第几次了,普通人家已是家破人亡,卖子求生了。” “是啊!”楚倾墨紧紧抿着唇,眼底一片冷然“梨家,必须拉拢,我们需要银钱。” 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沿上,文舒堂内琴音缭绕,梨离瞧着台上师长论琴,手指交叉,琴技尚可,但……梨离神色微微恍惚,论琴技只怕整个冥界加起来也比不过清落姐。 想到这,梨离抬手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了”梨离心中嘀咕,琴这课讲这么多不如自己上手感受,正想着下学钟声敲响,梨离起身向外走,楚倾墨上前拦住了她。 “稍等,梨离小姐。”梨离看向楚倾墨等待对方开口,楚倾墨心里打了打腹稿不急不慢道。 “听闻梨离小姐才回开阳不久,不如今日由我做东,为小姐引荐一二。” 梨离望向灰蒙蒙天空:“今日天气不适,不如改日再约。” 楚倾墨心往下一沉暗道:不好。 转念一想有了另一番主意:“既如此,明日一早我带梨离小姐去个好地方。” 不待人反应,楚倾墨快步离去。 第6章 采薇 ,采薇,薇亦作止(上) 天渐渐破晓,浅青色的天空只余几颗残星。暗灰薄雾为这片天地增加一丝浊气。幽远的车铃随着缥缈的风声传来,不过刹那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行驰街巷,最终在梨府停下。 门口小厮瞧见这架势便明白来者非富即贵,不是他能招惹的,赶忙恭敬上前询问:“车上是哪位贵人,小的好进去禀告。” 马夫向马车中人望去,见楚倾墨点头,马夫对小厮道:“车上乃楚丞相家千金,昨日与贵府小姐相约好今日出门游玩,烦请通报。” 小厮听到楚家千金四字眼中尽是惊愕,站在那里,四周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模糊起来:“小的即刻禀告,还请贵人稍等。”小厮慌乱中摔倒在地,接着爬行两步,跟跄着站起身朝府内跑去。 “梨府这小厮倒也是有趣。”车帘被慢慢掀开楚倾墨举目望去,入眼门楼雕刻精美。屋檐下挂着灯笼,风铃叮当作响,正门上有匾,匾上大书“梨府”二字。 “小姐,您为何对一介商户之女如此上心?”马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嫏嬛书院难得有学子插班入学,当然得好好结识一番。”楚倾墨似笑非笑指尖漫不经心叩着案几。 “总、总管!”一名年轻小厮摔得鼻青脸肿,唇齿漏风跌跌撞撞跑进总管房“有、有贵客,上、上门,自称楚家千金。” “楚家。”善总管将书册地放下,看了一眼时辰,修长而苍白的一双手交握“卯正二刻,时辰尚早,算时间也还未到拜访时辰。” “善总管,我刚瞧见一名小厮,急匆匆跑过来,府中是否出现了要紧的事。”梨离不知何时来到门口。 “小姐。”小厮腿一软,跪在地上。 “小姐,”善总管拱手行礼“刚刚小厮来禀,说是楚丞相家千金来访,但现在尚未到到拜访的时辰。” 闻言梨离微微一愣,随即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善管家下一刻就洞悉了梨离的意图:“小姐,楚家马车已在外等候。” 梨离与善总管对视一眼后,默契地点了点,暼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厮“善总管,先去寻位大夫给他看看,以免让他人认为我们梨府苛待下人。再去将府中所有下人的礼仪好好调教一番,以免冲撞贵客,往后这事多着呢。” 梨离还未到大门,就听人笑道:“梨离呢?怎么还没出来?” 梨离心想:“人间世家大小姐,都是如此独树一帜吗?” 行至府门就瞧见了用金丝楠木所打造的车架,马车车表装饰着金制雕刻,车门前悬挂着两盏镂空的竹雕灯笼,随着马车行驶左右摇晃。 梨离一身白色斗篷,目光转移到楚倾墨身上淡淡道:“楚小姐现在来的可真不是时候,现在好像还未到可拜访的时辰。” “现在拜访依本小姐来看不早也不晚,刚刚好。”楚倾墨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看似真诚的笑容“对了,本小姐刚听说城南来了一家杂耍,一起去瞧瞧,去晚了可没有位置了。” 梨离沉吟片刻吩咐道:“去,将马车牵——” “不用这般麻烦,坐我的马车去便是,正好互相还有个照应。” 梨离抬眸看了楚倾墨一眼:“好啊,那就有劳楚、小、姐、照顾了。” “不麻烦,不麻烦”楚倾墨像是没听懂梨离的话外之意“梨离小姐,这边请。” 虽已入春,但深冬的寒意将散未散,连日的春雨一阵一阵下的没完,将整个开阳笼罩在春寒之下,街巷那点初初冒头的嫩芽都活得艰难,与外面寒意侵人截然不同,花间阁内烧起暖炉热意腾升。 凌若尘翻看眼前的账本,老鸨恭敬垂首站在一旁。凌若尘合上账本,手指敲敲桌面,老鸨赶忙上前。 “石头做的黄金和用糖搓成的珍珠处理的如何?”凌若尘端着茶盖浮了浮手里的茶叶。 “都处理好了,公子。石头染料都已洗净,已经派人送入公子指定人手中销毁,糖搓成的珍珠——”老鸨眼神闪烁,脚步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姑娘们一起分食吃完了。” 凌若尘忍不住笑出声来,摆摆手,示意无事:“姑娘们若是喜欢,下次多做些罢。” “谢公子,”老鸨郑重地行了一礼“公子,您是知道的,姑娘们不是爱吃甜食,而是心里苦。” 凌若尘似是叹了叹,无奈递与老鸨一方绣帕,心里苦,凌若尘又何尝不知?若是有选择谁会愿意入贱籍,谁愿意堕风尘? “公子,奴是半老徐娘贱命一条,可姑娘们都尚未到桃李年华。遭此劫难,有些姑娘生来未得家族荫蔽,一朝家族落难,沦为贱籍,”老鸨接过绣帕,别过脸去。 “若非您和另外两位大人出手,建立花间阁给姑娘们一席容身之地,只怕姑娘们都早已凶多吉少,姑娘们托奴带句话,”老鸨口闷得像压了块巨石,连喘息都费力“世道不平,当今圣上昏庸,朝堂上也剑拔弩张。三位大人早做打算。” 凌若尘声音沉静有力:“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陛下他已经对没落的世家动手,不管罪名是否成立,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管抄家流放,敛其家财,纵情享乐。现如今我和倾墨家族还尚未没落,但朝堂上刀光暗剑,一旦被抓住把柄,现在他们,就是我等今后的下场。” 凌若尘挥手让老鸨退下,屋内气氛出奇安静,静到窗上鸟儿煽翅膀的声响,都听的一清二楚。 “聊完了。”扶苏推门而入 “聊完了,姑娘们希望我们早做打算。” 扶苏嘶哑的嗓音:“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不是吗?” 凌若尘张了张嘴,想劝却不知从何劝起,自己和扶苏比起来,还算幸运,至少自己双亲尚在,而扶苏双亲都已亡故,投奔亲友,却遭人追杀。如果没有被倾墨救下,只怕扶苏早已经是一捧黄土。 “不聊这个了,”扶苏拖着强调,低声闷笑:“等会儿那位梨府的小姐到了,你可想好了?” “想好什么?”凌若尘莫名望向扶苏。 “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花间阁?”扶苏神情中透露愉悦。 凌若尘没好气应声:“扶苏,你和倾墨一天不提梨离,心痒痒是吧?” 扶苏嘿嘿一笑:“哪能啊,这不是为若尘你着想嘛,难道你真的没有动心?” 凌若尘满脸黑线,一双眼睛转了转,一脸担忧询问:“那等会倾墨到了,看到你在这儿,你又该如何解释?” 扶苏低咳一声:“解释什么?我来这里可是办正事的。” “是吗?”凌若尘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故意放慢语速说道:“来花间阁办正事,这正事指的是什么?” 凌若尘慢慢靠近,用扇子挑起扶苏下巴:“指喝花酒吗?” 扶苏四下看了看,凑近小声说:“若尘,你该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凌若尘动作僵在原地,随后在扶苏那一声声。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既如此不如和倾墨好好商量,挑一名小馆送给你。” 凌若尘脑中嗡一下炸开,一字一顿:“扶、苏,你和楚倾墨敢这样做试试!” “好啦好啦,不生气,放心,我就这么一说,不会这样做。”见凌若尘脸色不好扶苏立刻收起开玩笑的心思。 凌若尘只觉右眼皮眼皮跳了跳“如此最好。” “准备好了吗?”扶苏收起笑意点头“已经和莺莺姑娘商量好了,整个花间阁也只有她愿意聊一聊那些陈年往事。” 凌若尘眼睫颤了颤,心中佩服起这位姑娘,将往日的伤疤扯开,让他再流一次血,此等心性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放风筝,告知倾墨,一切都准备就绪。”凌若尘和扶苏点头,一切就绪,登台唱罢。 第7章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下) “城南当真繁华,但”梨离轻掀车帘细细:“百姓呢,他们不需要日常采买?” 楚倾墨噗嗤一笑:“采买?百姓?税收年年增高,许多百姓苦不堪言。有门路的早已投奔他国亲戚,没门路的留在开阳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早已成一捧黄土了。” 梨离默默注视着行人,有的额前头发随意向后梳起,露出高阔饱满的额头,脸上挂起一抹邪笑,那双贼眼直勾勾盯着往来女子。有的手持酒壶衣衫褴褛,步伐混乱行于人群,听不清嘴里念叨着什么。有的神色匆匆脸色昏黄,目光浑浊走在阴暗角落。 梨离微微抬眸发现不远处正放着一只风筝:“春寒的风筝倒是少见。” 楚倾墨顺着梨离的目光望去,面上不显山水,心中暗喜:“许是哪家贵女正伤春悲秋,等前面几家逛完,我便带你去别处看看。” 昨夜落雨水迹未干,马蹄声哒哒地敲击地面,溅起阵阵水花。 “楚小姐这马车名不副实。”梨离眼眸微动意有所指,与外表华丽穷极奢华不同,马车内只有一张简单的案几,案几上放着几本书籍与茶具。 “金玉其外,有些自然是给那些聪明人瞧的,他们瞧见了那自然所有人都瞧见了,如此便安心了。”楚倾墨粲然一笑“聪明人偶尔会反被误聪明不是吗?” 梨离与楚倾墨相互对视,梨离端起茶杯轻抿了口茶水:“楚小姐,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有些阻止不了,你、也救不了。” 楚倾墨刚欲反驳,马车停下。 “小姐,到了。”马夫恭声道。 “也许以讹传讹,暂时可以明哲保身,但到了最后有谁会在乎真相?你说对吗?”梨离指了指茶水眉眼弯弯。 “梨离小姐说笑了,请。”楚倾墨脸上的表情明显凝滞了一下。 “花间阁,”梨离望着牌匾一字一顿,目光缓慢落在楚倾墨身上“楚小姐,好雅兴。” 楚倾墨脸上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狡黠笑容不禁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一个暖味的笑意“哪里比得过梨离小姐。” 楚倾墨说话时故意压低嗓音,嘴唇几乎擦过梨离的发丝“论雅兴,你和我又相差的了多少呢?” 二人相视一笑:“那请吧,楚小姐。” 梨离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毕竟戏班子都已经搭好了,不进去看看,未免也太可惜了。 花间阁里衣香鬓影竹音靡靡,一派奢糜景象,推门而入,一阵丝竹之音悠扬入耳,混合着脂粉的香气和茶香迎面扑来。 “哟,这不是楚小姐吗,今儿个还带了其他客人,妈妈我这里当真是蓬荜生辉。”老鸨挥舞着香帕,甜腻的香气钻进梨离鼻尖,梨离抬手揉揉颞穴,缓解浓香带来的眩晕。 “今儿个不巧,红绡那丫头身体不适。”老鸨叹气,但又朝楚倾墨挤眉弄眼“刚好莺莺那丫头最近谱了个新曲,不知楚小姐意下如何?” 楚倾墨向老鸨勾了勾手指:“凌若尘他——” “放心,楚小姐,今日是有位琴技绝佳的贵客来访,和楚小姐无半分干系。”老鸨笑的谄媚。 楚倾墨满意点头,余光瞥了眼梨离,眼珠子转了转“妈妈,我这位同窗刚回开阳,对开阳还不是很熟悉,今天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老鸨会意点头:“莺莺丫头今日接待远客不宜见其他的客人。” 楚倾墨眸光加深,丢给老鸨一袋钱笑意不减:“那我这位同窗就拜托给妈妈了。” “楚小姐,这您就放心吧,您带来的自然是贵客。”老鸨捧着钱袋,笑意更深点头哈腰,目送楚倾墨离去。 “难怪贵人瞧着面生,原是刚回开阳,即来了妈妈这地,保证让您终身不忘。”老鸨颠了颠手中钱袋子,笑容愈渐灿烂,招来一名婢女嘱咐“带这位贵人去莺莺那丫头房里,叫她好生招待。” 轻纱帘幕垂下,把整个大厅划分成一个个独立的空间。穿过帘幕,可以看到女子们或琴或棋,或歌或舞。层层轻纱之后,佳人的轮廓若隐若现,让人无法触及却又不忍移开目光。 婢女就梨离来到一处房间,轻敲房门:“莺莺姑娘,贵客来访。” 小丫鬟打开房门,婢女看着丫鬟吩咐:“这位是新来的贵客,妈妈吩咐要莺莺姑娘好生招待。” “贵客,这边请。” 婢女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妈妈,人已带到。” 老鸨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接下来就看莺莺的了,希望莺莺的亲身经历可以让这位贵人动一丝恻隐之心,帮助我们完成计划,”楚倾墨轻轻落下一子,扶苏也跟着落下一子。 “静待佳音。” 琴声渐弱,穿过一道雕花窗棂,茶炉上水汽袅袅,茶具摆放整齐,一旁的书架上摆放着几卷茶经。 “谁呀?”柔软的声线,酥了人半边身子。 “姑娘,有贵客来访。”丫鬟回到。 柔软白腻的手轻轻拨开珠帘,柳叶眉下一双美人眼,姣好的面容,看起来约摸十八又九的年岁,美中不足的是那一抹唇瓣失去了几分血色。 “贵客来访,莺莺有失远迎。”莺莺扶身行礼:“望贵客稍等片刻,容莺莺更衣。”得到梨离允许,莺莺去了里房,丫鬟奉茶,摆上糕点。 梨离轻嗅茶香,打量房内摆设,香炉燃起阵阵熏香,轻纱幔帐,勾人遐想。 “贵人久等了。” 梨离回神,目光在莺莺身上,几番流转出言:“听闻姑娘琴技一绝,先演奏一曲吧。” 莺莺抿嘴轻笑:“诺。” 琴音从莺莺指尖传出,琴声哀愁幽怨,一曲终了,梨离叹气:“姑娘心绪忧重,恐会伤及根本,事既已发生无力更改,姑娘这是何苦?” “何苦?”莺莺那双美人眼早已蓄满泪水“贵人可知,那一日家破人亡,”几滴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我本是世家庶女,不如嫡女那般光彩,可兴得的家中主母仁厚,从未苛待子女。吃食方面,虽有时比不上嫡出,但相比他家庶出,我已算是幸运。何况嫡兄嫡姐待庶出弟妹一母同胞。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当今陛下听尽谗言,不论事情真假,男子流放,女子沦为宫妓。” 莺莺呆呆望向梨离,双眼无神,泪水不止“当日,家父撞柱身亡以证清白,主母悬梁自尽。嫡兄为护家中老小去求陛下皇弟,放我等一条出路。谁知?破席一卷扔入乱葬岗,嫡姐为了让我们牢中好过贿赂官员,却被皇族人凌辱致死。” 莺莺捂脸,竭力抑住哭声:“没了父亲,主母自尽,家中庶母为救我们被乱棍打死,贵人你说这是为何?” 梨离有心相劝也不知从何劝起只能沉默,半晌后反问:“既沦为宫妓,不在宫中却在这花间阁?” 莺莺抬头,强忍泪水:“楚小姐得知此事,日夜快马加鞭,给了管事一大笔银钱,将我们救出。可笑的是,除非陛下下令,入了贱籍的人,不得入良籍。本来楚小姐打算把我们送入她名下的庄子,以度余生。圣旨降下让我们入青楼砖瓦,万般无奈之下,便入了这花间阁。” 梨离注视着莺莺细声道:“姑娘好生休息,逝者长辞,生者终是要活下去,梨离先行离开。” 梨离唤来丫鬟让她照顾好莺莺就离开了,丫鬟走进抱住莺莺无声落泪,在这花间阁里,不管是丫鬟女婢还是小厮,谁又不是曾经的世家小姐公子,有些也只是出身平民百姓家,只是现如今再多的泪也回不到往昔。 梨离刚下楼,老鸨闻风而来,“贵人感觉如何?”老鸨拿着手帕笑眯眯的问。 “姑娘的琴技当真一绝,楚小姐,去哪了?”梨离现下四处张望。 “楚小姐在别处姑娘那儿听曲,贵人有何吩咐?”老鸨忙接话 “无事,麻烦妈妈转告句话,梨离语气缓和下来:“事情管多了,小心引火上身。”转身离去,老鸨上楼,回禀并上报。 “她当真这么说,”楚倾墨细细端详手中茶杯。 “正是。”老鸨回道 楚倾墨忽然一笑:“那么,后续计划继续进行。” 暗处扶苏与凌若尘对视一眼于纸上写下静檀二字。 “根据情报,静檀家中现在缺现银,不是很太平。”扶苏瞥了一眼凌若尘,“这要银子的事情就得要若尘你出马了” 楚倾墨道:“引梨离动恻隐之心,望她提供帮助”。 回梨府的路上,梨离侧目回望,百姓生计奔走,官员醉生梦死,灰蒙天空不见半分星光。 第8章 静檀(上) 夫子把手中书放置台上,清清嗓子不急不慢道:“明日是学考的第一轮小测,诸位学子可要好生准备一番,取得好的排名。” “谨听夫子安排。”学子齐声回答,夫子宣布下学,满意摸着羊须胡子离开。 梨离脸上写满疑惑:“学考?小测?” 静檀听后接话:“梨离小姐哪里疑惑?” 梨离单手托着下颚:“学考听说过,小测?” 静檀了然:“确实,学考于开阳人尽皆知,更有传言,不论是新晋学子还是院中学子都可以参与,”停顿几分,仔细瞧着梨离神色见并没有出现不耐继续解释:“可进入学考前共有三轮小测,每一轮小测需排前三甲,三轮中有一轮不在前三甲不允进入学考。” “三甲。“梨离疑惑更甚:“那测来测去不都只有三人。” 静檀摇头“三甲的人数加起共百人,所以要在百人之内才可入学考。” 梨离顿悟:“三甲共百人,且三轮测试者必须在百人之中,方可进入学考。” 静檀欣慰笑了笑。 “真麻烦。”梨离心中暗怼“说的好听,不论学子,却要求三轮小测均在百名,倒不如说为世家子弟而设,寻常百姓家孩子有时还需为生活奔波,哪来的长时间学习?” 梨离抬手轻柔眉间问:“学考与小测考的一样吗?需准备什么物品?” 静檀好奇上下打量梨离一番:“家中无人与你解释吗?学考与小测大差不差,但在学考中多了一门武试,准备的话也是一些寻常的笔墨砚,纸由学院统一发放。” 梨离了解后对静檀诚恳道:“多谢解惑。” 静檀朝梨离温柔地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无妨。 窗外雨势已停,树叶上的水滑下并坠落,发出一种寂寥而孤独的声音。 梨离瞧瞧桌面,忽然想到城南那家画本铺子,推开雕窗望向天空,时辰尚早,去瞧瞧,梨离暗想顺带品鉴下人间与冥界的画本子有何不同?梨离欢愉快步走出学堂直奔南城。 阴雨天的街道上,人迹寥寥,略显清冷。偶有行人走来,濡湿的鞋底踩着石板而过,溅起细小水珠行迹匆匆,商贩支取雨棚共行人小憩,换来微薄的收利。 “停乡。”梨离打量上下两层楼阁“进去瞧瞧。” 踏入楼阁,墨香席卷全身,书整齐陈列书架上,金丝楠木桌椅坐着不少人探讨剧情,几名婢女捧着热茶,在人群中穿行。 梨离扫过一排又一排画本,直到那本《谁抢到算谁》吸引梨离注意,“这书名,有意思。”随着画本子翻开,一个似笑非笑的荒唐故事呈现在梨离眼中: 江南司马家乃当地富商,历经800载。可不知为何嫡系子嗣日降凋落,旁系日益壮大,直到本代。 是夜,星罗棋阵,司马家当代家属司马炎尚未入睡,不住叹气。他的夫人杨芷见状上前询问:“夫君,今夜何事引你如此烦忧?” 司马炎扶起杨芷:“夫人,我已是知天命年纪,长子两岁夭折,二子先天不足,行事作风宛如三岁稚童,这叫我如何放心?如何不叹气?” 杨芷掩面哭泣:“夫君日夜愁思,妾身代衷儿谢过夫君,如今怕是只能寻一位能干、聪慧女子嫁于衷儿儿为妻。” “听夫人的口气,看来已有人选。”司马炎摸胡子思索:“妾身听闻贾充女贤惠才德,亦是望族,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这……”司马炎眼中闪烁迟疑,“贾氏世代嫉妒成性,相貌丑陋。依我看卫瓘女倒是合适。”夫妻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达成协议,明日召集家臣共同商议。 司马炎设宴招待家臣,酒至半酣,司马炎状似无异问:“我想为家中不孝子寻求良妻,今日请众位看看哪家女子才堪入选。” 话音未落,席间一位名叫荀勖家臣接话“我的认为贾充女较合适。” 话音刚落,荀瓘、冯?先后说语,极力称赞贾充女。而在当地,女子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女子生的何得样貌,都是道听途说。 现在杨芷夫人所说在先,家臣所说在后,不停夸赞贾充女,不觉有些心动“贾充共有几女?” 荀勖回道:“贾充有四女,大女与二女已出嫁,还有三女、四女尚未订亲。” 司马言追问:“尚未出嫁的女儿年芳几许?” 荀勖说:“在下听说他家最小女儿貌若天仙年芳十一,正好正好入配二公子。” 司马炎摇头:“不妥,十一岁怕不知事。” 荀勖忙说:“三女已十四,才德过人,貌虽不及小女但也算才得过人,二公子娶妻应尚德不尚色。” 司马炎见家臣如此之说点头应下,散席后荀勖等人直奔贾府道喜,贾充脸上满是喜色,贾家三女贾南风,一位相貌奇丑又悍妒无比的三女便成了家主夫人。 好景不长,司马炎与杨芷相继离世,二公子司马衷成为司马家家主。夫人贾南风把持家政,重用亲族,每一月派心腹嬷嬷去寻民间美男送入房中颠鸾倒凤。 母亲郭槐前来劝诫,贾南风表面受教,背地依旧我行我素,直到其母逝世,未曾改过。 司马家下任家族司马遹是司马衷与侧夫人之子,与其父不同,天生聪慧,早已成为贾南风眼中钉。秘密召集太医制作毒物。 司马遹深知,吃食不得轻易入口,等旁边小厮验过后才放心吃食。贾南风派出的人发现无从下手,一愤之下将其毒打致死。 司马衷叔伯接到消息后一同杀入主家,贾南风得知大惊:“怎会事?家主令在我这,无令他们岂能入内?”但为时已晚,终引来杀生灭族之祸。 司马家其中一位叔叔在混乱中,寻到司马衷获得家主令,至此司马家开始长达十六年之久的内乱,直到司马覆灭。 梨离眉心蹙了蹙心念道:这等荒唐事倒也听过,那年比平常多几倍亡灵涌入冥府,巡查根源竟是一王朝八名皇叔的战乱,但那名皇后又何尝不是根源之一? 梨离转念一想:这血淋淋的史实,终是成了一个名字,成了话本子的一员。 “稀客啊,没想到梨离小姐这般闲情雅致。”清朗的声音,有远及近传入梨离耳中。 梨离抬头望去,扶苏难得换下白衣,身着缎蓝长衫,面容俊秀桃花眼下点缀一颗泪痣,腰间挂着圆心佩。 “扶苏公子,论闲情雅致,你也不输啊。”梨离回道“之前听家中长辈提及这话本铺子,前几日楚小姐带我游过周边对附近的铺子也混了个眼熟,今日难得有空,前来瞧瞧。” 扶苏点头目光落在梨离手中话本子:“《谁抢到算谁的》这名字倒也别致。” 梨离玩笑道:“谁说不是?这故事当真是荒诞可笑。” 扶苏扯扯嘴角道:“荒诞可笑?我这里倒有民间一传闻,东海彼岸,有位皇帝。讽刺的是,有事就出家,无事躺寝殿。出家三次,大臣们为了把他从庙宇中赎出,共用了六亿白银。” 扶苏顿了顿:“不知那儿的百姓如何生存。” “扶苏公子这话说的奇怪,赎皇帝不当从国库里出白银还能从哪出?”梨离平静的将书放回原位。 “梨离小姐是真不知世故,还是假不知?谁家国库出得起这六亿白银?国库是不曾减少,倒是百姓的税收一年比一年重。”扶苏说完抬头看了看“故事也只能到这儿了,今日天色不早了,最近街巷不太平。梨离小姐,还是早些离去,我们就此别过。” 梨离望着扶苏离去的身影叹息,终是不曾言语。 “如何?”凌若尘轻摇折扇。 “荒诞可笑,她的评价。”扶苏看着灰蒙蒙的天气“准备好了吗?静檀那边的事可不好解决。” “放心,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不是大事。”凌若尘玩世不恭笑了笑“更何况他们家中本就缺钱,又快面临大选,他们家本就着急,白送过去的钱,怎会不答应呢?答应我们的条件或者去宫中做那一缕孤魂或者去做头牌,你说寒门中出了名聪慧的静檀又会如何选择?” 扶苏并未答话凌若尘继续道:“荒诞可笑,可梨离小姐可知,话本上的事都是真的,何曾几时,那时他们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