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术不正》 第1章 第一章 华灯初上 冬至。 更深,无星无月。 寒风噬骨,两人两马在呼啸的北风中疾驰。至梁城连沙镇,忽遇大雪,鹅毛般的雪片裹挟着细密的黄沙,直往人和马的脸上扑。 边关小镇,多年来受大宛与邻国骞遽的战事波及,除了驻边的军队,便只有镇上的几座石屋有些人迹。 与外头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石屋内炭火十足,堪称天上人间。 角落的香炉里燃着沉香,烟云袅袅、香气悠怡,地上罗衣四落、靴鞋乱倒,依迹寻到床上,红帐微颤,帐中还时不时溢出几声暧昧的声响。 木门不太牢靠,猛地被一脚踹开,床上的响动戛然而止。 “冯将军。”来人声音清朗,语气冷肃。 冯闯辨出人声,一时惶恐,立马掀了被子埋盖了身旁的妓子,自己匆匆忙忙从床上爬了起来,边套裤子边往外蹦,不防踩着地上丝顺柔滑的肚兜,脚底一溜,半摔半跪到了江肇昀面前。 太丢人了!冯闯低着头,脸带着脖子根都已经红透了,慌张中还带着些诧异问:“平王殿下怎么来了?”照理说,江肇昀此时应该在燎城驻守、不该在梁城啊!? 江肇昀带上门之后便伫在门边,并不再往里冒进。面对眼前人的狼狈,他似笑非笑,只道:“抱歉,打扰冯将军了。” 此屋虽暖,但青色外氅上的雪尚未化尽,平白给江肇昀添上了几分阴寒的气息。 赤膊的冯闯抹了抹前额渗出的汗,更低伏下来,扯着嗓子高喊:“不打扰!属下听凭殿下吩咐!” “今日不是来找你的。”江肇昀立得板正,居高临下看着冯闯,神情淡漠。 “呃……?”冯闯惊愕地仰起了头,殿下难不成是来找濛濛的? 他顺着江肇昀的视线望去,确是内室的方向没错。 不一会儿,濛濛披了纱衣,兰花指一翘,仅用中指和拇指指尖提了裤腰,扭着胯从内室走了出来。 她嘴里还在埋怨:“冯将军怎的错穿了奴家的底裤呀?!” 冯闯不敢搭话,只见江肇昀倏然皱眉、偏开了原先的视线,道:“烟雨来信了。” 濛濛顿时收敛了轻浮的笑意。无须江肇昀多言,她便无情地把方才还你侬我侬的恩客撂下,跟了江肇昀去了另一间空屋。 江肇昀的随从青枫将自己的外氅给了濛濛,濛濛自己又将松垮的裤腰打了个结,总算能让江肇昀直视了。 但江肇昀并不看她,倚墙而立,随手把玩着自己腰间的玉佩,视线低着,也不知是在看玉还是看地。 濛濛立在桌边,正色道:“敢问殿下,妹妹说什么了?” 她和烟雨是二十多年前在战火中失去家人的一对姐妹,得江肇昀生母萧茹救下抚养,萧茹薨逝后,便做了江肇昀的暗卫,效忠于他。 江肇昀停下手中的动作,略掀了掀眼皮,沉声道:“大宛天机阁与骞遽竞圣堂是否有关尚不可知。但开年正月十五,天机阁将在颠城集会,阁主与大宛十六城的诸位七级密使皆会到场。” “那殿下可是要遣属下回颠城协助烟雨?” 江肇昀摇头,“本王已经打算提前回颠城,阁主会由本王亲自去查。来找你,是因为骞遽那边也来消息了,国主的择储条件是:得本王项上人头者立为储君。” “这……”濛濛只觉得不可思议,“骞遽人竟要取殿下首级?” “是啊,不自量力,”江肇昀忽而低笑一声,仿佛方才讲的就是个笑话。 他往前走了两步,任由烛光将他端正的影子打在墙上,“如若不是父皇不允,三年前千城关一役,本王就踏平骞遽了。” 往事不可谏。 “只是骞遽九亲王厉竞确实有些手段,他手下的竞圣堂也是个祸患。本王想了许久,还是派你再去骞遽盯着那群强盗比较合适,你意下如何?” 家破人亡之仇,不共戴天,濛濛也恨极了骞遽人,毫不迟疑地应下:“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是还请殿下帮忙照顾好妹妹。” “嗯,你不必担心烟雨,本王和青枫这也就回颠城了。” …… 上元。 入夜,明月逐人来。 大宛的国都颠城灯火尽染、火树银花。宝马、雕车、佳人……将大街小巷堵得水泄不通。 红飞翠舞间,一位公子尤其显眼:他身着一袭月白色山河纹云袖袍,隐隐可见腰间一根银白色的细带,头上如瀑的青丝用玉簪半束,风轻一拂,白衣上的鸦青色微微飘动,显出一种遗世独立、翩然于尘的气质。 “公子好生俊朗,能收下小女的花灯吗?” “多谢,不能。” “公子,小女这盏花灯是费了好些心力亲手做的,公子可愿收下?” “不愿,谢谢。” “公子,我父亲是大学士黄正,想必公子有所耳闻,就收下我的花灯吧?” “谢过,不收。” …… 江肇昀本在路上行得好好的,瞬时被围了个严实。 而他本来还能恪守礼仪、面无表情地道声谢,终于在发现自己连行进都有困难之时,吼了一声:“滚!” 周围的女子们骂骂咧咧散开去,他松了一口气,提手一挥便展开折扇挡住了脸,加疾脚步前行。 “云公子你慢些呀!”好不容易回到主子身边的青枫好意提醒。毕竟前头这位爷功夫了得,瞧这在人群中肆意穿梭的模样,倒是更惹人注目了。 江肇昀陡然停住,折扇已经不敢放下了。千军万马他都没怕过,眼下却心有余悸,“这大庭广众之下……颠城女子何时这么开放了?” 青枫一脸茫然,“小的头一回来颠城,小的不知道。” “我不是让你打听情况了么?” 青枫委屈,明明这位爷自己才是颠城土著,也不过驻边西北五年。 “小的打听过的,这颠城的上元夜啊,有男子为心爱的女子买花灯的习俗,也有女子给爱慕的男子送花灯的习俗。若是两情相悦的,还要一起去那清河放花灯呢!主子看这路上其他人不都好好的么?” 意思大约就是:谁让你自己长得招蜂引蝶? “算了,跟紧我。”江肇昀说完,又要疾行。 “诶~!”青枫应。 而话音未落,只见一抹湖蓝色一头扎进江肇昀怀里,青枫暗叹:这颠城的民风,确实比西北开放不少。 “抱歉抱歉……!”逆人流而行的高慬鸢退开一小步,并未计较自己方才被对方本能地抱了个满怀,只顾着道歉,后知后觉地抬头看了对方一眼,才惊为天人。 其实江肇昀的面色并不好看,双眉微蹙,眼底冰冷,紧闭的双唇下不知是否咬牙切齿。 只是高慬鸢看着那丹凤桃花的眼形,万分难得的不显轻佻,而往下是挺直的鼻梁,不多一折、不多一翘,任谁看都是鬼斧神工的雕划。 她舔着自己的嘴唇,想:要是那嘴角再稍稍扬上一些…… 不待她想象够,那双薄唇打开了,音沉、而不低,声醇、而不哑,清冽如玉,就是语气不很温和:“姑娘看够了吗?” 高慬鸢一怔,视线向上,又撞上了男子黑邃幽深的目光。 看来这人的脾气也“不同凡响”呢,她莞尔一笑,杏眸微弯,眼里映了花灯摇曳的光,明亮闪烁。 她这人一向不喜拐弯抹角,直接调侃道:“公子若是能笑一下,我就看够了。” 江肇昀却笑不出来,紧抿的双唇像是冻住了似的。 他身后的青枫倒是忍不住想笑,眼前的姑娘身形修长,湖蓝色的披风下缘印了祥云图案,边上一圈白色的绒毛并未让她看起来臃肿,反而衬得人肤若凝脂、似玉生香,可比刚才那些个拼命贴上来送花灯的好看多了。 主子能被这般美人调戏,一点也不亏啊! “罢了。”兴许是从未与女子这般长时间的对视,江肇昀心神微动,不过语气漠然,很快便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他自摇了摇头,摒弃了杂念。本就还有正事,后头又有不少人涌过来,他不能再堵在路中央了。 青枫迈出两步就看见了落在地上的折扇,急忙唤:“云公子!” 然而江肇昀已经往旁边,甩了一下袖子,负手疾行,头也不回地喊了声:“跟上!” 花灯莹莹,人头攒动。 清河桥上拥满了等着看游船表演的人。而清河边,成双成对的男女在阶边排队,准备将花灯放下河。自然,也有武林中人直接秀起轻功,飞身下河,换来周遭一片喝彩。 “没迟吧?”江肇昀神色凛然,问身旁的青枫。 “不迟。”青枫正色答。 江肇昀放心了。 他难得欣赏起风景,眼前的清河与五年前无异,甚至是十年前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那时并无表演,他也不知晓放花灯应是要男女同行,只是会牵着走路还跌跌撞撞的弟弟,看母亲一个人将花灯放下河。 不经意间,他瞥见青枫身前站着的一抹湖蓝色,而这抹湖蓝色回头张望,恰好与他的视线相触。 他只是愣了一瞬,还以为方才的女子怎么行路速度那么快都赶在他前头来河边了?而看清后才发现,原来只是衣裳和发饰重了,看着有些相似罢了。 高愉鹭本来还愁手中的花灯要送不掉了,这下满心欢喜地叫了一声:“公子~”声音柔得像是能挤出水来。 这矫揉造作的女声,倒是听得青枫一颤,鸡皮疙瘩都要落满地了。 他知道女子叫的公子肯定不是他,但是叫他主子又如何?刚才投怀送抱的姑娘可比她好看,主子还不是冷冰冰的? 当然,高愉鹭不可能知道那些。眼下的公子玉树临风,怕是世间少有,她怎么样也要加把劲、试试把这花灯送出去了吧? 绕过碍事的青枫,她走近江肇昀,捏着嗓子道:“小女高氏,公子可愿意帮小女放这一盏花灯?” 江肇昀还未出声,仗着只有十岁、不会被大人怪罪的高惜鹭已经拿过姐姐的花灯递了过去,说:“哥哥,就帮我姐姐放一下吧~她可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抱歉。”江肇昀微垂眸,只朝小姑娘看了一眼,便立刻收敛了目光,淡漠地转过头,望向粼粼的河面。 青枫听见“丞相府”三个字,心里唏嘘。 江肇昀旁若无人,心无旁骛。他的夜视力本就不错,而今夜灯火通明,他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入了河对岸的另一个女子眼中。 是她,这才是方才的湖蓝色。她倒是走得也不慢。哦,还拿着他的扇子,半遮着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华灯初上 第2章 第二章 霓裳翩跹 “大小姐,那边的是二小姐和三小姐吧?”凛冬问。 “嗯,所以我拿这破扇子遮着脸呐,你站到后面去,不要冒头。”高慬鸢道。 “是。”凛冬顺从地缩了回去。 高慬鸢默默地观赏了高愉鹭送花灯被拒的全过程,见她被拒以后目光仍不舍从在男人身上挪开,忍不住笑了。 忽而几声沉闷的声响,城门方向腾起了五光十色的焰火,天花无数月中开,花瓣如雨、如流星,炫丽多姿,仿若触手可及,却又转瞬即逝,不过前赴后继,渲染了漫天灿烂。 戌时已至。 原本离河岸很近的高愉鹭被一拥上前的人们挤远了,不自禁被天上繁花吸引,也不再去寻那倜傥的公子身影。 站在清河两侧的青枫和凛冬,虽互不相识,却不约而同地偏头,望向清河的西面。 江肇昀的视线还停驻在河对岸,高慬鸢已经注意到了。 是在看扇子吧?瞧这扇骨上紫褐色的斑纹,是上乘的湘妃竹不错,扇面一侧是写意山水、不失恢宏大气,另一面题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角落里还附了个“云”字。 她听见他的随从唤他“云公子”了,那这折扇想必是他平日里随身之物。 不过扇子刚才被撞折了一截骨,她做贼心虚,目光闪避。 “来了!”青枫一声提醒,江肇昀移开了落在高慬鸢身上的视线。 早上烟雨又强调了一遍:“今日不止是醉香楼第二年承办上元节的游船表演,亦是天机阁集会之日,阁主今夜一定会现身,大约还会传递一些紧要消息。” 而最近江湖上还有传闻:有人出黄金千两给天机阁,买一个宫廷秘闻。 焰火声小下来,清河中笛声先起,婉转悠回。 一叶缀满花灯的扁舟从西而来,舟上吹竹笛的男子长身玉立,绸缎的天青与前边摇双桨那位穿的红镶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打头阵那女人应该是醉香楼的老板余香,”青枫小声与江肇昀说,“姑娘们叫她余妈妈,三十有余了,这脂粉一涂、灯一照,倒是一点也不显老。” 江肇昀觉得没什么怪异,毕竟重头戏,一般也不会放在最开始。 小舟慢慢划走,余妈妈划着桨清走了河面上散落的花灯。 笛声远去,鼓声起,接着来的是一条不大的画舫,画舫上的彩灯从头至尾、逐个被点亮。 伴着鼓点,激昂的琵琶声渐起。船头、船中、船尾共六位美娇娘,都戴着半透的玫瑰色面纱、棉裙上也印了同色的牡丹,一双双纤纤玉手在琴弦上不停扫动。 “这颠城第一青楼果然名不虚传。”青枫赞叹。 江肇昀斜乜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画舫没有远去,停在清河桥东侧的水面上。 而第三条从河西过来的又是小舟,琵琶一曲毕,萧声起,独奏。 有懂乐理的人立马认出了这位是大宛最富盛名的乐师甄品,应是特意从栌城过来的,一时间议论纷纷。 江肇昀也认得他,“原来是甄公子。” 甄品此人不喜人家唤他先生,偏爱别人叫一声公子,好像这样就会显得更风流潇洒似的。 “这舟也破,舟上还无灯,就一个吹箫人,主子不觉可疑?”青枫凑在江肇昀耳边说。 “宫宴也不一定请得到他,全凭他心情。撑这场子他一人便够,兴许是前面的船拿绳牵着这舟,倒不怎么可疑。” 只能继续看下去。 第四、五艘画舫是一齐出来的。后头的前有琴、后有筝、中间舫舱隐约可见满载的管笙乐师;而前头的独一白衣舞女,蒙着透白的面纱,跪坐在船尾,低着头,水袖甩开在身前。 琴声一起,她抖了长袖,缓缓起身。 江肇昀盯紧了她。 舞衣单薄,更显出舞女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管笙渐入,她身姿轻盈,踏歌而跃,脚上的铃铛也随之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她从船尾舞至船头,船头灯火更盛,更让观众大饱眼福,只见水袖朝两边挥开,那婀娜的身子带起长袖一道摇曳,是可谓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如此赏心悦目之景,青枫也连连赞叹,看得都快忘记今日是来干什么的了。 江肇昀却眯起了眼,忽然道:“她不冷吗?”虽然他不知道跳舞的技法,但是女子的步法、姿态,怎么也不像没练过轻功的。 欢呼声、鼓掌声一时四起,但见舞女飞身下河,长袖在水面上撩拂过,她脚尖轻点了水,随即旋着双袖,悬升于空中。 青枫这才明白主子的意思,穿得那么单薄,却没有一丝瑟缩之意,点水、腾空,每个动作行云流水,浑若天成,这舞女必是个高手,十有**就是天机阁的人。 江肇昀愈发聚精会神。 舞女回落到船上,双手忽垂,轻巧晃动了几下,长袖断去了一大截。 “那船上是有刀吗?”青枫睁大了眼睛。 “大约是鞋尖有刀。”江肇昀神色如常。 那白衣再次翩翩起舞,还向空中抛出一物,小巧的绣囊系了七彩的长穗,似逆行的流星,飞入高空,渐隐在黑暗中。 刹那间,诸多黑衣蒙面人从清河两岸的暗处跃身而起。 青枫慢了一步,身旁的一袭白衣已经腾空。 也许江肇昀不是反应最快的,但眨眼的工夫,他已在所有黑衣人之先,抢到了东西。 只是他的白衣太瞩目了些,不好再回到人群中。而青枫朝着他的方向挤出人群,他早已飞得无影无踪。 距表演结束可还早着呢。高慬鸢望着那远去的白色身影,又看了看手中的折扇,不禁扯动了嘴角。 她心道:这人倒是挺有意思,是为了抢东西来的话也不换身衣裳,不是为抢东西来的话倒是直接把东西带走了。他是不知道自己相貌卓越、任谁看一眼都不会轻易忘却吗? 围观表演的普通百姓虽然惊呼,但也只觉得那是个事先安排好的小插曲。船上的舞女依旧从容不迫,曲子换了一首接一首。 余香手持撑蒿又划了个竹筏回来了,配着甄公子的箫声,唱起了直戳人心的小调。 没有锣鼓喧天,也没有琴笙和鸣,所有观众自觉噤声、聚精会神,这里才是今晚表演的**。 舞女提着灯烛再次飞身下河,她轻轻一点,河面上就亮一盏花灯,歌唱完,游船两侧绽满了雅致的粉莲。 又是雷动的掌声,接着所有乐师合奏。 舞女袖里还揣着不少小玩意儿呢,她开始随机挑选有缘人送礼。不少孩子得了纸包的饴糖欢呼雀跃,还有男子因为得了梳子而红了脸…… 立在前排的人机会要大得多,比如高慬鸢,等候多时,得了一块帕子。 江肇昀只身回到暂居的龙虎斗客栈,点了灯,也不等青枫回来,拆开了抢回来的战利品——绣囊。 “平王殿下!”青枫忽然推门进来。 江肇昀将食指放在唇边,做了噤声的动作。 青枫立刻闭了嘴,关好门,凑到主子身后。 江肇昀专心拆解着绣囊中的纸卷,目不斜视,随口一问:“没有人追来吧?” 说到这个,青枫还郁闷呢,来的时候不是说就看看嘛,也没说要抢什么东西啊,怎么就直接上了?得亏是轻功好。 “虽然没有,但殿下不怕被人认出?” 江肇昀不以为意:“认出就认出吧,认出又如何?”手上的纸卷虽小,但卷了多层,又折了多次,解起来费了些工夫。 青枫语塞,可能就算被知道他提前了大半个月从燎城回了颠城,也没人敢治他的罪。 而整张纸完全呈现在面前时,江肇昀的脸色变了。 与方才在路上的冰冷全然不同,他真正怒时,抿紧的唇会呈一种别扭的弧度,而目光极灼,像是要将纸烧穿似的,狠声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站在他身后的青枫不用仔细看也知道,不就是画了个猪头嘛?还建议说:“殿下可要把纸放在水里或者用火烤看看,说不定是密信呢?” 江肇昀闭上双眼,低叹一声。随后又拎起那张纸,仔细端详,分明就是普通宣纸无疑。 他想了想时辰,转头问:“表演一般要到几时?” 青枫答:“听闻要到子时。” 江肇昀苦笑了笑,现在可还早,于是提着纸放到烛火上,看着它一点点燃成灰烬。 高慬鸢也没看完表演,收好帕子便带着凛冬回去了。 今夜,她拒绝了不少要给她买花灯的男子,却拾回了一把男子用的折扇。也是怪异,居然是这个从没听说过的“云”公子抢走了绣囊。 进府前,她提着“骨折”了的扇子问:“凛冬,这个哪里能修啊?” 凛冬看着坠下来的一小节竹片,想了想,外面做折扇的店铺倒是从没去过,但府里有东西坏了都是找一个人,便说:“要不大小姐问问康师傅?” “唔,好吧。” 凛冬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进了府终于发现了,紧张道:“大小姐,这不是男人的扇子嘛?” “我知道啊~”高慬鸢面不改色,十分坦然,“不过是我撞坏的,总要负责修吧。若是有机会再遇到它的主人,再归还好了。” “可是……这要是让和王殿下知道……” “你想多了吧!”高慬鸢拿折扇轻敲了凛冬的头,倒还挺称手。 “不说三哥哥不在颠城、不会知道;就是知道了,我与他既无婚约,又未私定终身,他管这闲事做什么?”高慬鸢说着话,手抚过装帕子的口袋,又道,“好了,先回屋吧,还有事要做。” 匆匆走进小院,却在自己的房门口遇到了拦路虎,高慬鸢眉头一皱,问:“二妹妹有事?” “姐姐刚才去哪儿了?”高愉鹭微抬了下颌,目光犀利。 哎,高慬鸢暗叹,刚才逆了人群走了许久才甩掉的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她总觉得这个处处学她、又跟着她的妹妹烦人,勉强耐着性子道:“不就在清河边看表演吗?怎么了?惜鹭也平安回来了吧?” “姐姐知道和王殿下什么时候回颠城吗?”高愉鹭在外头受了些气,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高慬鸢视线一低,落到高愉鹭手中没有送出去的花灯上,心里有了几分了然。再抬眸看人,淡然一笑,回得简洁明了:“不知道!” 高愉鹭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指着高慬鸢手里的折扇,咄咄逼人,“姐姐真的不知道吗?是不是殿下已经回来了?姐姐今日去见他却没告诉我?”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 高慬鸢颇感无奈,只想赶人。“二妹妹怎么又对和王殿下有兴趣了?方才不是要将这灯送给别人?怎么没送出去呀?哦,妹妹一直站在院里不冷么?要不要进姐姐屋里坐坐再好好聊聊你的事?” 高愉鹭噎了噎,心想这人居然都看见了? 不过她单手叉腰,昂着头,依旧盛气凌人,“不了!谢谢姐姐好意,妹妹这就回屋了。姐姐如果知道三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烦请告诉妹妹一声。说好了,咱们公平竞争!” 说完就走。 高慬鸢看着那跋扈的背影,心想谁要与她竞争?又是无奈,进屋去了。 凛冬跟在后头,心里也感慨:这二小姐的脾气啊,一定是二夫人给惯的!大夫人不在这么多年,都敢欺负到大小姐头上了! 盛夏是原先就在屋内等人的,也听到了门外的对话,忿忿不平,仗义执言:“二小姐还真是喜欢和主子您抢东西呢!” 高慬鸢不置可否,只轻笑一声,把扇子递给她,交代:“盛夏,得空替我将这扇子拿去康师傅那儿问问,能修就修一下。” “哎呀哎呀!”盛夏咧开了嘴角,一把接过了折扇,还放在鼻前狠狠嗅了嗅,道:“奴婢就说有什么香气呢,这是哪位公子送的啊?” “你倒是比凛冬懂得多了不少。不过不是公子送的啊,休要胡说!”高慬鸢稍厉声。 “好好好~奴婢不说了。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就先下去了,明日一定去找康师傅问问这扇子好不好修~”盛夏抿了嘴,但临走却不忘朝凛冬嘚瑟,抖了抖眉毛。 凛冬哭笑不得,对着她的肩膀拍了一记,“快走吧你!” 而盛夏走后,高慬鸢蹲下身,拿出帕子在火盆上烤了烤。 待四字显出:“子时三刻。”她松手,烧掉了帕子。 第3章 第三章 宫廷秘闻 圆月皎皎,高悬于天。子时后的清河,重归了宁静。 醉香楼最大的一艘画舫船灭了灯,脱离了大部队,借着清寂的月光孤零零往那偏僻无人的小河道驶去。 城郊荒地,水路不通,抛锚停船,烛灯复明。 岸边的芦苇高大繁密、簇簇绒绒,有两个黑衣蒙面人趁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暗中观察舫船上的动静。 子时三刻,一男一女准时出现在了船尾,徐徐走入舫舱。 男子身材清瘦,内着玄色团鹤纹长袍,外披黛色貂皮大氅,玉冠束发,落座于主位,而女子则侍立在了一旁。 在场的所有人,面上都罩了相同的银制面具:斜挂的弦月形状,遮了大半的面容,除了眼鼻留了孔,只剩右面脸颊连着下巴暴露在外。 主位上的,正是天机阁阁主——高慬鸢,此刻已经默数完其下在座的七级密使——十六名。 低沉的男声从她口中发出,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诸位,昨日倒是谁也没抢到彩头啊?” 栌城的甄品接茬:“是咱们华坤道长来晚了吧?不然肯定没有人比他还快!”虽值冬季,但他手上还摇着扇子,扇面几枝桃花栩栩,像是随风曳动。 被点名的鼎城华坤刚至不惑的年纪,但头发与胡子皆已白了。他轻捋长须,淡然一笑,“其实也不算晚,只不过今日抢走彩头的年轻人轻功确实不错。” 倒是扔彩头的仙草心有余悸,“阁主,绣囊里没有藏什么要紧消息吧?”她记得里头放了一个纸卷,先前并未打开看过,只是也不觉得会有外人去抢这东西。 “自然没有,”高慬鸢沉着道,“不必担心。” 而想到绣囊里的东西,她不自禁勾了勾唇,“不过就是远道而来的诸位,都没有额外的上元礼收了~” 众人付诸一笑,既是娱兴玩乐之事,华坤道长都站出来承认技不如人了,那就无须再计较了。 这时,高慬鸢喊了一声:“冬儿。” 凛冬点头会意,打开身后桌下的暗格,取了放着十六个绣囊的盘子,端到主子手边。 高慬鸢轻巧旋动腕、指,使暗器一般,将绣囊准确掷至每一位密使面前,“里头装着的就是任务了,诸位现在便看看吧。雇主有些急,让过了十五就马上散出消息。” 在座的均是每一城天机阁的负责人,听阁主这样说,不由得有些紧张,马上打开了绣囊。 湮城的尤娘半信半疑地望向阁主,“当朝太子是个断袖?” 甄品也停下了摇扇的动作,“我说怎么当年太子来我们疏影楼的时候,就盯着那头牌念歌看呢。没想到这人而立之年,至今还没有子嗣,确实不是因为不举么……?” 一时间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虽然他们应该信任阁主,因为阁主自己定的规矩:所有向下布置的任务一定要确认真实性。但这事吧……他们天机阁不是还有一条禁令——禁止插手官府、宫廷相关之事? 而纸上写的却是个要散出的宫廷秘闻:太子是个断袖,有龙阳之好,还在宫里养了男宠,夜夜笙歌。 华坤一针见血,问:“雇主是谁?” 高慬鸢一本正经,答:“太子江肇旭本人。” 舫舱内顷刻间一片哗然。 “为什么啊?!”好几个密使异口同声问。 这秘闻乍一看应是其他皇子暗算太子使的手段,可竟然是太子本人想要被废? 面对质疑,高慬鸢也很无奈,收到信件之初,她和这些人一样觉得难以置信,也是直到几日前见了太子本人,才能确信。 她道:“据太子说,他本就没有要继承皇位的念想,当下也不想当储君。是皇帝逼得他没办法了,扬言要把他那几个相好的全都杀了,他才想到用天下百姓去反逼他的父皇,一心只求被废。” 算是帮太子一个忙吧,也不算涉政了。他们天机阁亏本的生意做了太多,这回钱多事少,有两千两可挣,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一桩美事。 舫舱内一时间又鸦雀无声。 高慬鸢又慎重道:“如果谁有顾虑,就不要做了。万一有密使因为诋毁皇室被抓,反而得不偿失。” 兹事体大,颠城及附近若是出了事,还能请太子想办法捞人,但远一些的地方怕是鞭长莫及。 “我鼎城天机阁没问题,一定竭力完成任务!”华坤道长率先应下,作揖的手都举到了头顶上。他看完任务内容就把绣囊挂在了腰间。 高慬鸢欣慰地点了头。 鼎城天明山,从祖师道长华墨往下,弟子百余人,不仅武艺卓绝,引得江湖中人颇为忌惮;还通岐黄医术、命理星术,教条严谨、与人为善,声名在外,谁敢去动? 甄品附和:“我也不怕!栌城太守要是以后还想听曲看戏、玩赏美人的,也不会来我疏影楼捣乱。我这里保证完成任务!” 湮城与颠城毗邻,尤娘也说:“既然太子自己不想当储君,强人所难也不妥吧,反正那皇帝老子也不止一个儿子,废一个太子不打紧。我们湮城也当尽一份力,只是若是出事,还请阁主帮忙处理一下。” “没问题。”高慬鸢不假思索地回。其实有颠城再加上这三城造势,已经足够了。 她与仙草相视一笑,随后对众人说:“那其余密使便回去见机行事吧,远道来一趟不易,绣囊里的银子不必归还。诸位只需将上一年的任务信件都留给仙草便可,过会儿舫船会送诸位回住所,我就先走一步了。” 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出了舫舱,凛冬再也不掩饰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在主子耳边道:“看来卜垵先生确实是绝世无双的神算,主子皇后的命格也不久就要应验了吧?” 江湖诨名“神算子”的卜垵师从天明山华墨,后云游四海,行迹不定。 据说当年高慬鸢出生时的啼哭声和这位世外高人在高府外的敲门声是同时响起的,门房开了门就想斥人,来人却仅是一笑,抢占先机,道:“贵府大小姐应是诞世了,”还拿出了一支华美精致的玉簪,“在下卜垵,想面见丞相,送份谢礼给未来的皇后娘娘,劳烦通传。” 门房听了这还敢不应吗?当家人高勋屹亲自抱了还没睁眼的孩子出来迎人,而卜垵仅是将玉簪放在她襁褓之中,留下一句话:“若是将来有缘相见,小姐愿意的话,也可认我为师,我教小姐些东西。” 高慬鸢正经拜过的师父只有卜垵一个,自然知道自己的命格,但她也不曾参透天机,便说:“今日之事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何以见得与我的命格有关?” 凛冬道出猜想:“秘闻一宣,太子不就肯定要被废了?和王先前不是给主子写信说快要回颠城了么?殿下走的时候属下可听见了的,说是回来便会请陛下赐婚,那么主子嫁了皇子,以后……” “嗐!”高慬鸢打断凛冬。她还以为凛冬有什么高见,原来只是如此。 “昨日不才与你说过,横竖我也从没答应过要嫁予他。况且他三年前说要请陛下赐婚,三年后就一定会娶我吗?” “可是和王既是知道主子乃皇后命格,那为了自己将来能当皇帝也该请陛下尽快赐婚吧?” 高慬鸢一怔,有道理啊,自己倒是忘了这茬了。 她若有所思,“那我是不是应该也去告知一下平王,我是皇后的命格?” 毕竟“冷面阎王”江肇昀在说书人口中可是传奇般战神的存在啊,她仰慕他多时了! “呃……”凛冬却听懵了,“主子不会是移情别恋,看上平王了吧?” “什么啊?!”高慬鸢莫名其妙,“我与三哥哥只是朋友,你是不是昨日就误会了?我何时说过我喜欢他啊!?” “那,二小姐为何一直说……?”凛冬不解。 “嗐!那个蠢货说的话也能听?”高慬鸢微恼,提到高愉鹭就心烦,“她居然还想让我和她公平竞争和王?凭什么啊?要竞争,也该让和王与平王来公平竞争我,不是么?” “……”凛冬惊叹至无言,主子竟是这么想的?…… 岸边,枯柳枝上一只乌鸦嘶鸣了一声,随即扇动翅膀,掠过了沉静的水面。 近水处,芦苇丛里也有了动静,有人打了个喷嚏。 “殿下,咱们要等到什么时候?”蒙面黑衣人二号青枫看见戴面具的一男一女从舱里走出来,赶忙询问自己身旁的蒙面黑衣人一号。 江肇昀吸了一下鼻子,正专注地盯人呢,只分暇答了一句:“等他们上岸,船离开此处。” 料想天机阁还有十六位高手也在船上,他们连近距离偷听都不能。眼下等了许久,终于要行动了,青枫还有些紧张。他问江肇昀:“殿下,那边的公子应该就是阁主吧?” “对。”从那个公子进舱以后,这船上就再没进去过任何人。能让别人等、又最早出来,身边还带丫鬟的,肯定是阁主。 只是这阁主,看起来与他的丫鬟是不是有些太亲密了?这还在外头,就不能忍一忍、回家再卿卿我我?看得江肇昀不自觉摇了摇头。 结果他这一摇头,又引得天真单纯的青枫疑心,“不是吗?” 此时船上的人动了,江肇昀立刻捂住了青枫的嘴。 青枫睁大了眼睛,看那两人双臂张开、飞身而起。 不是冤家不聚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宫廷秘闻 第4章 第四章 狭路相逢 高慬鸢与凛冬双双落地,静谧的夜里,能听到靴子踏在地上、草茎互相擦碰的窸窣声。 画舫朝反方向驶离,她们也该回相府了。 但没走几步,高慬鸢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芦苇丛。风停了,却有一丛芦苇倾斜得比旁边的更前更低。 凛冬见高慬鸢忽然停下,疑惑道:“主子,怎么了?” 高慬鸢的神色蓦然冷峻起来,朝向不对劲的芦苇丛站定,拟了专属天机阁阁主的低沉男声道:“两位兄台,若是在等在下的话,可以现身了!” 青枫终于能喘口气了,快憋死他了。 而松了手的江肇昀立时飞了出去,刹那落在阁主面前,左手握住了腰间佩剑“吟风”的剑柄。 高慬鸢轻抖衣袖,负手而立,礼貌问:“不知阁下寻在下何事?” 月华如水,她稍稍转动了脸,银质的面具反射了一些月光,晃了江肇昀的眼。 江肇昀不禁微眯了眼,凛了目光,透过蒙面发出的声音没有本来的清朗,显得沉肃了些,“听闻天机阁得一宫廷秘闻,在下很有兴趣,阁主可愿如实相告?” “敢问阁下府上何处?可是颠城人?”高慬鸢如松柏一般站姿挺直,语气依然客气。毕竟所谓的宫廷秘闻,明日颠城便会人尽皆知。 江肇昀只听出了对方的拐弯抹角,冷声道:“若是阁主不愿告知秘闻内容,而想知道在下居处所在,那便随在下走一趟吧。” 他的手稍稍一动,鞘中的吟风露出来了一截。这剑身平素擦得极净、洁亮如新,轻旋两下,也反射了些月光到高慬鸢眼中。 高慬鸢眨了眨眼,看来这黑衣人是要动手的意思? 她别过头,示意凛冬先走。左袖中藏着的短刀“写意”霎时到了手中,她一把甩下大氅,准备应战。 见女子一跑,江肇昀的吟风全然出鞘。 青枫马上要去追人,但高慬鸢阻挡的步伐更快,挥了写意就挡在他面前,厉声道:“阁下若是为天机阁阁主而来,擒我一人足够,难为一弱女子做什么?” “少废话!”青枫拔剑。本来想着万一主子擒不住阁主,那他捉个什么都知道的丫鬟也不赖。但既然被挡住了,那便打吧! 面对直冲而来的长剑,高慬鸢顺手挥起右手拿的刀鞘,往右侧一挡,看着轻巧不费力,却挡得青枫不防趔趄了几步。 “你的剑连我的刀鞘都打不过呀?”她勾唇挑衅,语气尖酸。 青枫好不容易站稳,有些懊恼自己轻敌,倒是小看眼前的小身板了。 “你去追人!”江肇昀怒喝一声,夺身而入,挡在青枫面前,趁轻敌的高慬鸢分神之际,用剑挑飞了她手上的刀鞘。他才不说废话,接着又用扫堂腿直攻人下盘。 高慬鸢反应极快,跃身腾空,像一只灵动的燕子,即接后空翻,不仅躲了他脚下的攻击,还踩了他横置的长剑借力弹起,蓦地挥刀向下砍去。 而江肇昀迅疾侧转,也不打算先避后攻,直接举剑格挡。 刀剑相触,双方都压了内力,谁也不肯相让。 江肇昀面若寒冰,虽然嗜血的嘴角被掩在了面罩下,但光是他刀锋般凌厉的目光,江湖说书人送他“冷面阎王”的称号一点也不为过。 “你若是乖乖投降,我便放你条生路。”他厉声威胁,虽然天机阁阁主的功夫是不容小觑,但他这还留了一分力呢。 “不可能!”谁还不会皱眉头、谁还不会凶人是咋的?她高慬鸢虽不喜与人动武,但真的动起来,也从没怕过谁! “呵。”江肇昀轻嗤一声,手上加了力。 高慬鸢没想到此人还留了一手,比方才另一位的武功强了太多。 她分明是从高处砍下、却没有讨到任何好处,内力勉强能与之抗衡。 眼前男子高大,光是利用体形优势,她脚下的靴子都往泥里陷了不少,又眼见写意要断,她只好收刀,伏低闪身,自觉后撤了几步。 而又见男人腾跃而起,吟风刺破虚空,不停与她的写意碰撞。火花四溅,高慬鸢打得自己都觉得眼花缭乱。 平日里图方便,她都是随身带着写意,但眼前的男人内功深厚,招式霸道,没把上好玄铁铸的重剑,大概是不行的。 不过,这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高慬鸢不禁思忖起来,颠城的门派她都熟啊,她能大言不惭的说,使长剑的就没有打得过她的!而能将长剑用至出神入化的,放眼大宛也只有鼎城天明山吧,可她天明山的师伯才刚走,哪个无聊的天明山弟子会管天机阁的闲事? 她略显艰难地阻挡对方势如破竹的攻势,只能利用自身优越的轻功,以防御、躲避为主,保证不被对方所伤。 “阁下究竟是何人?”她问。 “只要阁主将宫廷秘闻交出,在下也没有伤害阁主的必要。”江肇昀眼中的戾气已经散去了不少。 他看出来了,对方带的兵器不行,根本不能和他硬拼,而此人轻巧灵活,轻功造诣怕是比自己还高几分。 英雄惜英雄,若是今日侥幸杀了人,倒显得他胜之不武了。况且天机阁是否与竞圣堂有关,尚不可知,他倒也不能滥杀无辜。 “行!”高慬鸢干脆地答,随即退开多步,又从衣襟内的口袋中掏出一份叠好的纸,一抖,拎在胸前。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你放下剑,我就告诉你!” “要放,你也该将刀一起放下吧。”为防眼前之人出尔反尔,江肇昀说着话,缓步走近,在离人七尺远的地方停下。 “好!那我数到三。”高慬鸢应下,眼下只要这蒙面人确实是针对秘闻、而不是针对她这个阁主而来,能全身而退就行。 屏气凝神,“一……二……三!” 话音一落,“哐镗”两声,两人的武器都被扔到了地上。 高慬鸢长舒一口气。 江肇昀怕人反悔,伸了手便朝她手里的纸张又攻了过去。 她想到纸上一个字也没有,下意识将手里的纸往天上一甩。 但因纸是使劲往后甩了的,她又不受控制地前倾了些,所以江肇昀要抓纸的手掌并未来得及撤回、也来不及加力去将人打伤,正好不轻不重地落在她右侧的前胸上。 轻飘飘的纸也不是那么顺从能被扔走的,有一张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落下,“砸”在了她的头上。 江肇昀心下微惊,这男子看着瘦、但胸肌却尤其发达,而且练得好像还与寻常男子不大一样:厚实、紧致,又不过分硬,只是似乎衣服穿得有些多了吧……? “你……”高慬鸢一时羞愤难当。士可杀,不可辱!这人不由分说攻击她也就算了,毕竟天机阁树大招风、总有人看不顺眼。但居然摸了她的……?!简直丧心病狂! 可惜她不太会骂人、更不会说脏话,竭尽全力、怒不可遏,也就爆出口三字:“臭流氓!” 远处飞奔而来的青枫忽然听到一个女声喊“臭流氓!”惊得差点滑了一跤。但情况紧急,他脱口高喊:“殿下,撤!撤!撤!” “你是女人?”江肇昀呆若木鸡。 “你是皇子?”高慬鸢瞠目结舌。 江肇昀的脸已然就像煮熟了的虾一般,又热又红。虽然天黑蒙面,看不出他的局促,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的罪魁祸“手”。 而他刚想俯身道歉说一声“冒犯。”高慬鸢已经利落地抬腿,朝着他身下狠踹了一脚。 “你……”他一时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由红转白,再转青。虽然她没有踹到最关键的部位,但这下脚也太重了吧,至于嘛?…… 而青枫并没有意识到刚才喊错将他的主子出卖了,还在继续边跑边喊:“殿下快撤!天机阁的密使都来了!” 他追人追到人上了船发现势头不对,急忙赶回来。 平王就带了他一人先行回了颠城,别说正经护卫了,暗卫都还在路上,眼下要是一下子来那么多高手,主子肯定也打不过啊! 可是跑近了才发现,怎么看起来,主子连一个阁主都打不过?…… 高慬鸢胸膛起伏,惊诧未定,依然站在原地。可看见江肇昀去捡地上的白纸了,她又心虚地开始缓步后退。 江肇昀将散落在地的纸一一捡起,仔细看过,每一张竟然都干干净净、空无一字。 此女诚乃小人也! “本王本不知阁主女儿之身、有所冒犯。但却是阁主言而无信、阴险狡诈在先。奉劝阁主:莫要与朝廷为敌!”他垂手而立,仪态岿然,只是周身凛冽的寒气让人无法忽视。 “他日再见,断不会这么轻易放走阁主。后会有期!”听见远处的脚步声近了,他拾起吟风,与青枫遁入了夜色里。 凛冬带着搬来的救兵华坤道长赶到时,现场独剩高慬鸢一人。 她刚想夸主子功夫了得,把人都打跑了,却发现主子这神情不大对劲,而且刀鞘扔了老远,写意也在地上。 华坤也看出来了,问:“阁主这是怎么了?” 高慬鸢这才发现有人来了,还是华坤道长,原本黯淡了的眸中忽然有了些光,立时跪了下来,声情并茂地唤了一声:“师伯!~” 华坤听她这么做作地喊人,就知道这小妮子没什么好事找他,无奈笑了笑。 “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我早与你说过,卜垵出离师门,你拜他为师,并不是我天明山弟子。若是需要在下帮忙,以阁主身份下令便是,师伯这称呼我可担不起。” 高慬鸢连连摇头,心里五味杂陈,思绪万千,只有求助于师伯了。 皇帝江年有四子,大殿下太子江肇旭她见过了,三殿下和王江肇晗她熟悉的,四殿下江肇时刚满十三岁,那刚才的“殿下”还能是谁? 只能是二殿下平王——冷面阎王江肇昀了…… 大氅还在地上躺着,一阵寒风倏然钻入衣襟,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索性面具也摘了,她朝华坤磕了一头,恳切道:“眼下不知师父云游去了何处,慬鸢才疏学浅,前几日得太子信件后特意观星,仅算得天下近期并无动荡之势,想是储君一事也能平安过度。 然,未来储君究竟是谁?师伯可知?” 以华坤的道行,还猜不出这小姑娘的心思? 他也不戴面具了,眼里蕴了似有似无的笑意,道:“你这应该是想问你未来的夫君是谁吧?” “是,还请师伯明示!” 华坤郑重地摇了摇头,“师父共收七名弟子,就属卜垵最精于星术命理之道,比师父还精。他都算不出来,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更算不出来了啊!眼下歹人已去,那我也该走了。” “师伯!”高慬鸢死皮赖脸地抱住了华坤的脚踝,“那那那……慬鸢还有一事要问!” “行行行,你问你问,就是先松开我,站起来行不行?”华坤看了看脚上,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高慬鸢拍拍膝盖站了起来,却还是躬身求教:“敢问师伯,徒侄儿的皇后命格究竟该如何解?是我必须嫁给要当皇帝的人?还是我嫁的人能当皇帝?” “这很重要吗?”华坤轻笑。 “很重要!”高慬鸢高声道。 “就好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不是吗?”华坤加深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在我看来,都一样。” “是吗?”都一样?高慬鸢犹疑抬眸,“难道我随便找个普通人嫁了、那人也能当皇帝?” 华坤盯着她那双明亮桀骜的眸子看了一会儿,这样的女子、还有这样的家世,怎么可能看得上普通人? 他轻轻叹气,劝诫:“你倒是扪心自问,你自己想或者就能随便找个普通人嫁吗?你师父教过你吧,人最忌讳的就是去想自己的命,因为没有意义啊、反而会被困住! 还是多看看自己的心吧,反正结局都一样!我今日言尽于此,真的要走了,后会有期!”华坤没有停顿,说完作揖,旋即飞身离去。 留下高慬鸢茫然地站在原地,想着:既然让我不要想我的命、又为什么特地跑来府里告知我父亲、还与我强调,我是皇后的命格? 本来她还想着若是照说书人所说:冷面阎王驰骋战场、杀伐果断,但天生一副绝好的皮囊,当年大宛第一美男子丞相高勋屹都不及他的容貌,自己就是嫁了江肇昀也不亏啊! 可方才那是什么?!他真的好看吗?天黑蒙面、看不出来……冷面阎王倒是看出来了,他好凶啊!……想着想着,她又不禁打了个哆嗦。 而一旁的凛冬自始至终一头雾水,能做的也只是捡起地上的东西,拍掉大氅上的泥灰,再递给主子披上。 不打不相识,哈哈哈 =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四章 狭路相逢 第5章 第五章 始料不及 “不好了不好了!” “大小姐!大小姐!” 盛夏在院子里狂奔,吵吵嚷嚷,一路惊了不少鸟儿,扑棱扑棱就飞离了相府。 床上的高慬鸢耳朵不大舒服,扯了锦被将自己蒙了起来。 “嘘……”凛冬站在大小姐的房门口,对盛夏比了个手势,尽管已经接近午时,但凌晨太忙,主子睡了还不到三个时辰。 “姐姐~!”盛夏压低了声音,但在凛冬轻手轻脚关上门后,还是忍不住用力、剁了一下脚。 凛冬牵了盛夏的手把人带远,直到了小院的门口。 “怎么了?”凛冬平静地开口,显然是早已习惯了盛夏这副毛毛躁躁、风风火火的样子。 可盛夏平静不起来啊!急切道:“姐姐,你知道么?今日有人进府向大小姐提亲来了!” 凛冬犹自镇定,“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不过看你这样,难不成说这次相爷答应了?” “啊…这…”盛夏一时想不起要怎么表达,“相爷好像没有直接答应,但是我看着,是不能不答应的吧!” “哦?”凛冬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的光亮。 这偌大的颠城,求娶丞相嫡长女的贵门公子可不在少数,只是丞相不是很清楚小姐的命格? 如今和王还在路上,难不成是平王已经回颠城,听见风声,求了陛下赐婚? 盛夏解释:“来的好像是宫里的人,我在门外听得真切,说是太子殿下把陛下气昏过去了!怕是凶多吉少!然后…… 然后他们就说到卜先生当年给大小姐算的命,说要把大小姐送去宫里给病重的皇帝当妃子吊着命!至少也等到另外两位殿下从边关赶回来!” “啊?”凛冬一惊,这也太意料之外了。 在她看来,主子还是与和王情深意重的,凌晨刚一回府就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好几张纸,说是绝不能让二小姐捷足先登,等睡醒了就要立刻遣人去寻殿下行迹送去。 现下那书信还搁在枕头下面呢!…… “姐姐!姐姐!”盛夏伸手在凛冬面前挥了挥。 凛冬心绪复杂,匆匆提步就往主子的房门口走,但没走几步,她又折了回来。来来回回几次,盛夏也跟着她来来回回。 终于,凛冬在院子里站定了,叹了口气,道:“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了。” “那怎么办?”盛夏焦躁地跺着碎步。 “如果事情注定会变成那样,那咱主子应该会想在还睡得踏实的时候多睡会儿。” 凛冬舒展不开眉头,心里百转千回,但也只能再对盛夏补一句:“你先装不知便是,等相爷来知会大小姐,咱们听咱主子的。” 一无所知的高慬鸢舒坦地睡过了午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凛冬!盛夏!”高慬鸢发现两个丫鬟一个也不在,大声呼唤:“来伺候你们主子起床啦!” 无人应她。 好吧,大约又是被二夫人叫去做什么差事了吧。那么她自己来便是了。 高慬鸢漱好口、净好面、穿好衣,却看见怜儿推门进来了。 她不禁疑惑:“嗯?你怎么来了?” 怜儿是高愉鹭的丫鬟。 “凛冬和盛夏姐姐都被相爷叫去了,姐姐们嘱咐了,叫我空了来看看大小姐,二小姐这会儿正好在午睡,我便来看看。” 怜儿看了一圈,这位主子应是只有头发没梳了,便又道:“大小姐,奴婢给您梳头吧。” “谢谢你啊~”毕竟不是自己的丫鬟,高慬鸢道了声谢。 怜儿梳头梳得极好,一点也没有扯痛到。 高慬鸢问她:“凛冬可有与你说,相爷找她们去是为什么事?” 怜儿摇了摇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只说:“相爷今日下朝便回来了,还与一位大人在前厅议事,像是有什么要紧事,具体的奴婢也不晓得。凛冬和盛夏姐姐方才被叫去了,大小姐等她们回来便能知道了吧。” 要紧事?高慬鸢想,今日宫里是该有要紧事,不然也对不起她这熬了一个通宵了。可是父亲把凛冬和盛夏叫过去做什么? 怜儿给她梳好了头,她早就坐不住了,她要亲自问去。 高勋屹在书房坐着,与凛冬和盛夏交代了不少事情。两个丫鬟见高慬鸢进来,自觉站到了旁边去些。 “女儿给爹爹请安来了。”高慬鸢跪到草席上,行了一礼。微微抬头,却看见自己正襟危坐的父亲皱着眉头,脸上像是罩了一层寒霜。 父亲可不会因为她起得晚没早来请安不悦,他还算通明,对府里的礼仪规矩一向也是无甚要求、能省则省。 她便又疑惑地看了看凛冬和盛夏,两个丫鬟也是一脸凝重。 这气氛就很不对劲了,反正不像是什么好事。 “起来坐吧。”丞相说着,没有遣两个丫鬟,而是亲自挪了一把椅子给她。 高慬鸢一时受宠若惊,心下疑惑更生,便没有站起来,跪着仰头直言:“爹爹先说是有什么事吧。” 高勋屹走到她面前,她这才发现父亲连朝服都没有换。 高勋屹叹了口气,厉声道:“慬鸢你先起来。” 满腹狐疑的高慬鸢只得站起来,想着父亲不会是发现了她什么秘密吧,又偷瞄了凛冬和盛夏一眼。 那两个小丫头一齐低着头,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透露给她。 猝不及防,丞相猛地跪下来,连带着凛冬也拉了盛夏,一齐跪下了。 高慬鸢看得瞠目结舌,几乎成了一个石像,一动不动地伫在桌边。 丞相磕了头,额头触到地面时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他洪钟般的声音也传入高慬鸢的耳中,“微臣拜见慬妃娘娘!” 这一声,更像在她心上直接鸣起,震耳欲聋。 腿软了,高慬鸢几乎要站不住,伸手便抓了旁边的书案。 那红木还算结实,只是剧烈地晃了一下,甩下一卷明黄色的卷轴,“哐镗”一声,落在丞相的手边。 她惊惶不已:“我要嫁谁?”慬妃?是谁的慬妃?! “自然是九五至尊,大宛天子!”丞相还跪着,道:“微臣明日便送慬妃娘娘入宫。” “不是……不是和王,就连平王也不是吗?”高慬鸢几乎是失了魂魄,连这种话都问出来了。 她一手撑着书案,一手抚着心口,她要嫁的竟是天子?是皇帝? “娘娘不得胡言。圣旨在此,高家得此殊荣,娘娘也应该高兴才是。” 刚刚掉落下的蚕丝制卷轴被丞相捡起来,用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向着高慬鸢,他又低下头。 “父亲!”高慬鸢大喊一声,没有接过卷轴。看着高勋屹略微抖动的双手,她也跪了下来。 她的心里装了一滩池水,已经被搅得浑浊不堪。她甚至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悲痛欲绝,还是不可思议。 她就是嫁给冷面阎王,也不该嫁给知天命还病重的老皇帝啊!还是个妃位?又不是皇后! 昨日华坤道长还说让她多想想自己的心,怎么今日她的命就这么被定死了? “女儿啊!……”高勋屹放下圣旨,握住了高慬鸢的手。 他语重心长:“陛下的病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外头传的一些关于太子的风言风语,把陛下气昏厥了。太子定会被废,但平王、和王两位殿下尚在从边关回颠城的路上,没有十日半月到不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医令施了针,陛下好不容易转醒。太尉也知你之事,便与我商议,想着死马当活马医吧,禀告了陛下,才得了这卷圣旨。如果那神算子当年说的是真的,那你成为皇后之前,陛下还有很多时间。” 高慬鸢听得脑袋嗡嗡作响,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是我必须嫁给要当皇帝的人?还是我嫁的人一定能当皇帝?”——确实都一样。 “难道我随便找个普通人嫁了那人也能当皇帝?”——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找。 高勋屹又继续说:“爹爹知道,慬鸢你是深明大义的孩子。你小时候与和王殿下写的那些东西爹爹都看过,你不希望天下有战事、不希望有贪官污吏,你希望百姓和乐、大宛永远太平盛世,对不对?” 是啊,可这又如何呢? 高慬鸢仰着头,面对自己的父亲,她已经看不见他了。满眶的泪水遮住了,她面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心口也有什么东西压住似的,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当今陛下是个好皇帝,这么多年,我看在眼里,你也该知道。其实太子本心不坏,就是他……唉,他好男色也就罢了,怎么能完全不亲近于女子、不愿留子嗣呢?”高勋屹说着,又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高慬鸢心中郁结。 她该怨谁去?钱是自己收的,消息是自己散布的。生平第一次,她感到了无力。 事已至此,回天乏力。如若抗旨,满门抄斩。 “明日,便入宫吗?”她的气息虚浮,声音低弱。 “是。女儿家东西收拾慢的话,明日晚些时候也行。但慬鸢若是能进宫,他日为后、辅佐陛下,定能为大宛作出一番贡献。”丞相还在尽心劝慰。 “好。”泪水无声地滑落,落地亦无声。 第6章 第六章 天机可窥 没有大红色的喜服,也没有华丽隆重的仪式,十八岁的高慬鸢作为区区一名妃子,就像寻常人家的小妾,走侧门,入宫了。 凛冬和盛夏算是陪嫁的丫鬟,直接充当了随侍的宫女。 御前的总管太监祝允昌在百忙之中,将高慬鸢安置在了嘉瑞宫,同后宫其他妃嫔的住所离得不太远,都在大宛皇宫的西北侧,但离皇帝的寝宫德泰宫最近。 当然,没有皇帝的传召,高慬鸢不用去见他谢恩;而皇帝昏厥一次后,还没下过床,也不可能来嘉瑞宫看她。 她只是一张平安符,被贴在了离主人最近的地方。 慬妃入宫第三日,皇帝赏了几件小玩意儿。看着那些个圆珠润玉,高慬鸢顺嘴问了祝总管一声:“陛下好些了吗?” 祝允昌面露喜色,答:“回禀慬妃娘娘,陛下今日已经能早朝了。” 哦,高慬鸢想,原来自己这个平安符这么好用啊?怪不得要赏她了。 慬妃入宫第七日,皇帝江年的脸她是一次也没见过,倒是圣旨又接到了:升慬妃为慬贵妃。 也许是陛下的身体又好些了?毕竟祝允昌的嘴角比上次扬得还高。 哦,高慬鸢想,看来她这个平安符还真的挺好用的。 而这一次,她觉得自己还是该去谢个恩——相府不太讲究繁文缛节,但这高墙之下、深宫之内,应是要的。 于是她就站在整座皇宫最金碧辉煌的重檐建筑前,候着。 等到祝允昌出来说:“慬贵妃娘娘不必谢恩了,传旨的时候陛下也交代过,可不是奴才说的客套话,真不必的。 等会儿下朝了,太子……哦不,该叫宁王殿下了,还要与陛下辞行呢,约莫也要不少时间。外头冷,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吧。” 哦,也好。 “臣妾谢过陛下。”高慬鸢看了一眼重檐下庄严挂着的匾额,跪下叩拜,仿若那就是皇帝,做足了谢恩的礼数。 回到嘉瑞宫,高慬鸢站在院子里,视线落到西厢的一间屋子,随口问了一句,“盛夏又在屋里躲清闲呢?”唇边添了一抹浅淡的笑意。 凛冬替盛夏感到羞愧,脸都红了,道:“嗐,定是又在看那些个话本。奴婢这就去叫她出来!” “不必,”高慬鸢摆了摆手,“这会儿也没什么要吩咐的事。她最近牢骚都少了,本宫还清静些。本来在相府,她成日里二夫人怎的怎的,二小姐又怎么怎么她了……嗐,那才叫人头大。” “是啊,”凛冬看主子全无责怪之意,放平了一颗心,“说起来,奴婢与盛夏两个下人,入宫以来,倒比在相府舒坦多了。” 她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这宫里不愁吃、不愁穿,住的地方还比以前大,又有人帮忙一起洒扫,连讨人厌的二夫人和二小姐都消失得一干二净,能不舒坦嘛? “那便好。” “娘娘心情也好些了吗?”凛冬小心翼翼开口。 尽管主子就在丞相面前哭了一次、入宫以后就开始像个没事人一样,她还是有些担心。 高慬鸢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偶有一片薄云,也倏忽飘离了视线,云淡风轻。 她再看凛冬,只道:“其实,刚入宫之时也就是不甘心吧,现下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本来,天机阁去年一整年的案子她也只翻了一小部分,没什么闲工夫去伤春悲秋;现下后宫无皇后、凤印又突然到了她手里,想是接下来还有的是事务繁忙…… “娘娘不难过就最好了~”凛冬笑起来。 “对了,”高慬鸢忽然想起来,她屋里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但似乎少了一样,“凛冬……你可曾见过本宫的面具?” “娘娘是问天机阁的面具?” “是啊。” “嗐,”凛冬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差点忘了,“奴婢怕旁人瞧见,出府的时候和奴婢自己的一起收起来了,奴婢这就给主子去拿!” 龙虎斗客栈门口,江肇昀悠闲地坐着。 他尚未回宫,本来预计二月初才能到颠城,就算紧赶慢赶,也不该提前半月就到了。 隔壁桌议论着: “当今太子真的有龙阳之好啊?” “那当然!要不是真的,怎么皇帝就废太子了?我跟你说呀,据说那废太子只喜男人,后宫的女人看都不看一眼!” “那还真是不能行啊!听闻咱们的老皇帝是不是都被气病了?” “皇帝病不病那具体就不知了。反正他儿子多,废了一个、还有三个能上呢,最后到底选哪个、也不是我们能想的事!” …… 七日了,这颠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依然是废太子之事。 不知是离宫太久,还是在宫中之时对旁的事情漠不关心,江肇昀倒是头一回听说兄长有这癖好。 他默默听着闲话,喝了一口茶,这茶不苦,只涩,没有香气,水里似是还有些怪味,实在难以入口。 回颠城以来,他喝遍了颠城的茶楼、酒家还有客栈,就属这里的茶水最难喝,可偏偏这里最为鱼龙混杂,是各类谣言、传闻、消息最全的地方。 青枫终于从醉香楼回来了。 江肇昀等来了人,不情愿地付了茶钱,又带着青枫去了一家清静的茶馆。 此馆有专门的包厢,而且茶也比较符合他的口味,幽香净淡,略苦、但回味尚甘。在认真品味了两口之后,方才的痛苦消散了不少。 他开口问:“烟雨有什么消息吗?” 青枫默然垂首,无奈摇头。 “那天机阁就真的那么难查?”江肇昀皱了眉头。 烟雨进醉香楼也有一年了。那地方,不仅是颠城第一青楼,也是天机阁最重要的据点之一。 青枫不太会喝茶,径自灌了一杯,像喝酒似地将茶杯拍在桌上,道:“烟雨说了,她一个二级密使也不能有什么神通。每个密使都只有一位直属上级、只和那一人接触,最近也没有经她手的任务,所以没办法。” 江肇昀轻晃了晃杯中剩下的茶水,心里不免惆怅。其实,就连他自己都被天机阁耍了两趟,确实怪不得烟雨探不到消息了。 “唉……”青枫又叹,道:“天机阁三级以上的密使,只有被除名了,下头的人才有机会顶上。而且他们的规矩也顶奇怪,根本不像个江湖组织。什么?密使不得杀人放火、不得做伤天害理之事、不得掺和朝廷官府之事……” 江肇昀听得不由得嗤笑一声,“本王先前倒是差点要相信这些鬼话了。可是宫廷秘闻——废太子之事,叫不掺和朝廷官府之事?” 对于这一点,青枫倒觉得没什么。 他压低声音,直言不讳:“那这事说起来,对殿下您不是有利的嘛?而且天机阁也不是散布假消息。说起来,废太子那般样子,本来也不配储君之位。” 江肇昀的茶杯也被拍在桌上,杯中还溅出了几滴茶水。 他道:“话虽如此,但天机阁既有这越俎代庖的能力,就算与竞圣堂无关,那这幕后之人,也不容小觑。若不能为本王所用,恐怕迟早也是个祸害。” 大宛的天机阁虽然成立只有两三年,但发展壮大极快,还比骞遽的竞圣堂更神秘莫测。那竞圣堂背地里可是骞遽九皇子厉竞用来豢养杀手与死士的,就不知道天机阁究竟如何了。 青枫眯了眼睛,轻声道:“殿下应该不是在计较自己还打不过一个女人吧?” 其实烟雨盯了天机阁一年了,也就这一次的宫廷秘闻稍稍出格了些。 “谁说的?!”江肇昀拍了一下桌子,忆起当晚情景,忽然有些暴躁,“分明是那人使诈!” “兵不厌诈啊!”青枫感慨。 “……”江肇昀陷入了沉默。 于是青枫又问:“殿下今日还去心聊斋看看吗?” 除了醉香楼,查天机阁的另一个突破口就是心聊斋了。 “去!”虽然江肇昀回到颠城以后,每日去集市街,心聊斋都关着,但他还是坚持每日去碰运气。 此“斋”位于集市街的最东面,是一个茅草为顶的木棚屋。作为天机阁公开对外的一个“窗口”,四级密使景逸偶尔会过去,替来访的普通百姓解解心惑、算算运程。 临近傍晚,几位妇人聚在了心聊斋门口。 “哎哟,景先生今日也没来啊?!” “是啊,我儿子带了个姑娘回家来,说是非她不娶,我这还急着找景先生看八字呢!” “你有我急嘛?我都等了景先生好几日了,我家那老不死的竟然在外面偷人!可气死我了!我也要找先生好好问问的!” …… 等妇人们四散开去,江肇昀走近了些。 心聊斋棚屋紧闭,窗沿上盖了一层灰。 想是今日也无缘了,他悻悻然,也欲离去。 而他一转身,却发现面前悄无声息站了位男子,身着朴素的天青色棉袍,戴着帷帽,一层黑色的罩纱下隐约可辨遮去大半张脸的银质面具。 “公子来心聊斋可是有所求?”天青色缓缓开口,音色温润而深沉。 猜猜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六章 天机可窥 第7章 第七章 水火不容 江肇昀谦逊地拱手,“在下姓云名姜,慕景逸先生大名而来,想必阁下便是景先生了?” “云江?”景逸嚼了嚼这两个字。刚看见来人的背影,便觉得熟悉,见到正脸,方知这就是上元那夜夺了仙草所抛香囊之人。 白日里看,此人肤色倒是显得人更加硬朗英俊了些。这行走江湖,也不掩面,也不化音,倒像是个磊落的侠士。 “风卷残云之云,姜太公之姜。”江肇昀解释。 景逸点了点头,水汽、冰晶凝结而成为云,烧菜去腥所用调料为姜。 他解开锁,从侧门进了棚屋,挪出一个凳子放到外头,从里掀起了窗口的半卷竹制帘席。 江肇昀待景逸坐好,拂了拂凳子上的灰尘,也坐下。 他开门见山道:“听闻景先生博通古今,亦晓星术命理,那我所求何事?景先生不妨猜一猜?” “月盈而亏,物盛而衰——在下不才,所知不过如此。猜不出,故无须猜,云公子便是没什么要问的吧。” 景逸是高慬鸢的另一重身份,顶着天机阁四级密使的名头,于闲时、来这心聊斋与人答疑解惑。 其实一张嘴长在他身上,他想说她猜的对便是对了、猜的错便是错了,她无须多言。 果然是天机阁的作风,一句话答得滴水不漏、完美无缺。江肇昀淡然一笑,道:“确实。在下实属仰慕先生而来,无什么紧要事需问。” “……”高慬鸢望了望云姜后头慢慢排起的队伍,“那便不要占着位子了。在下只与人解惑。”不与人解景逸自己。 江肇昀无奈站起了身。陡然想起了什么,“那便问先生一事吧。” “云公子请说。” “梁城大旱三月有余,民不聊生。先生可知何时能降雨?” “西北梁城?”她与他确认。 “正是边关第一重城:梁城。” 高慬鸢重新打量了眼前的公子,对他的看法又有了些变化:这身绸衣华服,不是出身于富贾、也该是达官子弟,能心系边城百姓、倒实属难得。 她说:“云公子既知梁城乃大宛边关重城,那么想必对历史也是熟悉的?” “略知一二。” 她继续说:“西北边关梁城、燎城,毗邻骞遽,多战役。云公子可知,上一次骞遽进犯,当今圣上遣何人镇压?” 江肇昀回忆了一下,骞遽进犯、试图烧杀抢掠可不止一次两次,许多小事他都懒得回报了,只有一场大仗,大宛人尽皆知。 “景先生意指三年前千城关一役?” “正是。” “哦,那是封了江肇昀为大将军。” “正是当今平王殿下!”高慬鸢不知听说书人说了多少遍了,语气也学到位了。 她绘声绘色道:“那一战,冷面阎王夜袭,烧光了骞遽囤在千城关外的所有粮草,天刚一亮,又领兵发动正面攻击。最后骞遽死伤三万、我军一万,总计四万余人,真可谓是尸横遍野,饿殍遍地……” “等一下,”江肇昀打断他,已然是有些不高兴了,“这和今年的大旱有关吗?” 虽然景逸说的也没有大错,但“尸横遍野,饿殍遍地”这样的表述方式,听着怎么让人这么不舒服? 明明是那年骞遽军队接连偷袭,正面不成、就扮作灾民潜入大宛,夺取粮食、强抢民女、无恶不作。 他不得不当机立断,先斩后奏、攻打千城关,以八千大宛兵士的牺牲换来了梁城、甚至大宛这三年的安宁。 高慬鸢承认,自己是做了些小小的改编,但她并不觉得有多大的问题,还在卖关子:“云公子可听说平王殿下近日将回颠城?” “大约还有几日吧。”江肇昀说着,一边腹诽:平王就站在你面前,你这天机阁的算命人倒是真的不才,也真的有眼无珠。 “不出三日,梁城必降大雨。”高慬鸢正色道。 “先生断定?”江肇昀疑心起来。这个景先生,是有些巧言令色的本事在身上的,看来天机阁擅长一些旁门左道,毕竟十五那夜的障眼法也使得那样好。 高慬鸢点了点头。 当然,她的故事也要说完:“水火相克。虽然通常情况下,水能灭火,但因平王殿下五行属火,离开梁城后驻守燎城,火上加火,雨不愿意下、实属正常。待他远离燎城,旱灾自然能解。” 实则北地已经开始降温,冷气顺势南下,梁城南面的地势颇高,冷热相遇,大雨也就在这三日了。 天象之事与平王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恰好平王命里属火——她师父说的,而平王两年前被调去燎城之时,和王还曾把这件事当笑话写在信里:你说我二哥去了燎城,那火气那么大,西北会不会就下不了雨了? 如今平王已回颠城,她也见识过了,火气确实不小,怪让人讨厌的。那她就顺便与眼前的公子讲个有趣的故事吧。 但对平王本人来说,这个故事一点也没有趣:“……” “云公子可还有疑?”高慬鸢想:如果想拿这种问题来考我,那大可不必。 “无疑。”江肇昀又不好表明自己身份,怎么能有疑呢? 可他还想问一句:“那么,若是这平王要再去燎城,又有哪地会遭遇旱灾?” “这……得看平王何时再去燎城了。现下还不好推断。不过,梁城这一场雨,恐怕平王的火也该是灭了吧?”高慬鸢诚实地胡答。 “……”平王只觉得现在心头有些火。 然而还未等他再开口说话,身后一位满脸麻子的大娘推了他一把,又瞪了他一眼。 她说:“哎呀,小伙子你在这儿堵了这么久了,还有问题就明日再来吧!我跑了几里路,好不容易见到先生。景先生,先听我问吧!我的命苦唉,呜呜呜……” 江肇昀无奈地甩了下衣袍的袖子,犯不着与一市井妇人计较。可是甫一回身,看到在妇人后面排着的长队,他的心里倒也生出了些愧疚。 走出去几步,江肇昀蓦然想起什么,又走了回来。不过这次只是多问一句:“景先生明日可在?” 高慬鸢提高声响,朝他的方向道:“不知!” 因为心聊斋有段时日没有开张,景先生今日的生意不错。 给人合了八字,指了丢失的大黄狗所在,听完失恋小女子的哭诉……从夕阳西斜,到了月亮快要从东面升起的时辰。 高慬鸢又看见了云姜。 “云公子,可还有事?快要宵禁了。”她都准备收摊了。 江肇昀是又排了队,让有事要问的人排在前头,他一直在最末、等在此处。 看着每一位从心聊斋离开的人面上或多或少都添了几分了然或笑意,他心头的火倒是已经灭了。 当然,他也知道宵禁不便留人,只是还想和景逸多探几句,不禁脱口道:“不知景先生所居何处?在下可送景先生回府。” “有缘便可再见。”高慬鸢不客气地开始收东西。就算还是住在丞相府,她也不敢劳烦人送啊。 江肇昀也知失礼,不便多问,自顾自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桌案上,倒是惹得高慬鸢一怔。 四下已无人,但她不为所动,冷声道:“心聊斋不做天机阁的生意。” “还请景先生帮个忙,梁城旱灾,我只是想尽一点心意。层层剥削之下,官府的赈灾款到百姓手里就所剩无几了。据说天机阁言必信、行必果,在下便将此金托于先生,天机阁的佣金从里面扣就是了。” 江肇昀说完,便转身疾去。 高慬鸢只来得及在他身后喊一句:“救济灾民所用,天机阁不收取任何佣金!” 而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她暗自思忖:听他的口音,应是颠城人、至少也是在颠城生活了很久的无疑。 怎么如今颠城还有这号人?虽然面上淡淡的、也不笑,乍一看脾气还有点臭,但相貌卓绝,轻功绝佳,最难得的是心肠也好啊! 江肇昀回到龙虎斗客栈,青枫还在他房里等他。 “殿下今日可是见到景先生了?”青枫见人晚归,赶忙迎上去问。 江肇昀不紧不慢地关上门、走进来坐下,接过青枫给他倒的水、喝了一口,才说:“见过了。” “怎么样?”青枫很感兴趣,“听闻景先生学识渊博,还颇受颠城百姓爱戴呢,他算命是不是真的不收钱?” “是。”而且不光算命不收钱,调解邻里纠纷、听人诉苦……解决任何问题都不收钱。 “那算的准吗?”青枫好奇。 这江肇昀还不知道,回忆傍晚景逸所言,他只能评价:“反正景先生的嘴皮子挺利索的。” “那么殿下觉得可以将他收作己用吗?” 收作己用? 江肇昀冷笑一声,收到自己身边给自己找气受吗?这天机阁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梁城大旱这等天灾居然被说得成了他的错,想想就来气。 “对了,青枫,千城关一役你可还有印象?” “那怎么可能没有印象?”说到千城关,青枫可来劲了,“那骞遽人阴狠狡猾,得亏殿下英明、识破了他们的阴谋!倘若我军不抢占先机,那梁城早破了!大宛都没了!殿下怎么忽然想起这事?是骞遽那边又有什么消息了吗?” 江肇昀摇了摇头,望向窗外,淡然道:“本王只是在想,梁城大旱三月,何时才能降雨。” 第8章 第八章 豁然开朗 天可怜见,大雨倾盆,梁城大旱解除。 大雨几日后,颠城的老皇帝江年得了急报。他痛快地咳嗽了两声,甚至觉得病着的身体都轻快了不少。 夜色渐深,嘉瑞宫的主子高慬鸢陡然得了传召,心里倒是紧张得很。 祝总管并未告知她是不是要去侍寝,问也问不出什么,她只得老老实实上了轿辇,直至德泰宫。 宫灯盛起,仪态万方的慬贵妃走入殿内,莲步款款,袅袅婷婷。 炭火生暖,她脱下外罩的紫色兔毛披风,露出里头的藕荷色小袄,更显得腰身纤细、身姿曼妙。 江年坐在书案后,时不时会咳嗽两声,也忍不住称赞:“高相诚不愧当年大宛第一美男子之称,女儿也是倾国倾城之姿。” “陛下谬赞。”高慬鸢谦逊回复,随即恭顺地跪到地上给陛下请安。 第一次见到皇帝,她只觉得江年此人比她的丞相父亲威严许多。 “起来吧,赐坐。”江年和蔼微笑。 高慬鸢略低了头,缓缓起身,等祝允昌搬来椅子,她才得以坐下,在案前、离皇帝极近之处。 江年道:“不必紧张。” “是。”高慬鸢应下,却还是不免忐忑。 这可是夜里,虽然皇帝是坐在书案前,桌上搁着笔墨,还摊着奏折,但殿内的床也不是摆设啊。 她能看得出来,皇帝病得不轻,听声音也觉气息虚弱,房里隐隐还有一股药味,就是不知道他大晚上把她召来是什么事了。 江年浑然不知小女子的复杂心思,只问:“可听你父亲说过宫里的事?” 高慬鸢稍稍抬头面对皇帝,但视线低着,答:“父亲在家,从不提朝中之事。” 这是实话,丞相生养了三个女儿,只教她们读书,不谈政事。 “那你知道自己为何入宫吗?”江年又问。 “陛下圣旨,君命难违。”高慬鸢答。 “君命?”江年苦笑,“是啊,朕时日不多了。” 而听到这句话,高慬鸢机灵地从座椅上站起,旋即跪了下去,叩了首,高声道:“陛下万岁!” “起来吧起来吧。”江年道。 其实慬贵妃与他的老三同岁,看着倒像女儿一般,还怕吓着她,更温和了些说:“今日,朕的身子好些了。” 却听得高慬鸢一僵。 身子好些了?可真教人浮想联翩……这莫不是叫她来侍寝的?她这个平安符竟然好用到这个地步了吗!? 江年没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只见她缓缓坐回到了椅子上,便继续道:“今日想起来,召你入宫以后也没召见你,到底是怠慢了。故想问问你,这后宫住到现在可还适应?” “陛下后宫和睦,三位姐姐贤德,臣妾并无不适。”高慬鸢客套说。 其实,入宫以来,她与后宫其他人的接触并不多。 静妃吃斋念佛、不问凡俗;良妃忙着管教女儿、不管闲事;而言贵人自陛下病后便时不时哭哭啼啼,一心只有陛下龙体,也不怎么搭理她。 “那便好。”江年方才不过是与她寒暄,见说得差不多了,也不再拐弯抹角,“那么朕再问你一事。你觉得,储君之事如何?” 储君之事?高慬鸢的眼珠子在眶里不停地逡巡,而她更低了头,江年也便看不清她的神态了。 虽然此事不是她能妄议,但如果陛下要问这个,是不是就说明今晚不是叫她来侍寝的? 只是德泰宫比不得心聊斋,她说话小心谨慎了不少:“储君之事,兹事体大。先太子被废时日不多,陛下身体尚为康健,臣妾以为不应着急立储。” “唉唉唉~”江年摆手,“朕不知丞相在你进宫前是如何与你说的,但朕这病,没得治了。立储肯定越早越好。朕也听闻过,颠城贵女之中,以你学问最好。朕也不是单问你一人的,定会综合许多意见,你但说无妨!” “陛下宫中尚有三位皇子?”高慬鸢微抬了抬视线,透过两叠奏章中的缝隙,偷偷看了皇帝一眼。 “是,”江年点头,“老二与老三不日便能回宫。” “四殿下年少,陛下可是在平王与和王之间拿不定主意?”高慬鸢揣摩着皇帝的心思。 “是啊。”江年撑着下巴,大拇指在颏上轻轻摩挲,若有所思。 “臣妾未入宫时,在民间常能听闻二位殿下的英武事迹,心里对二位殿下也都是很敬佩的。” “所以你看啊,这不就是朕难办的地方嘛,”江年眉头紧蹙,“你也别卖关子了,就说说你的意见吧,觉得谁做太子合适?” 昨日他还问过丞相,丞相却只说他是君主、最清楚怎么选储君;而他是父亲,也肯定要比其他人更熟悉自己的儿子。 可他听完却觉得,丞相都无解了,那他也无啊,真难…… 白天祝允昌也被问了这个问题,这会儿立在一旁想,陛下真是逮个人就问这事儿,可难为慬贵妃了。 高慬鸢知道在其位、谋其职的道理,稳妥分析:“臣妾薄见:若论年纪,立长不立幼,平王殿下合适;但若论身份,立嫡不立庶,平王生母茹嫔,不如和王生母兰贵妃尊贵,和王殿下合适。全凭陛下更看重哪一方面了。” 进宫有一段时间了,她也想过了,父亲送她进来,大约也有让她远离纷争、不要因为命格被作靶子的意思。而既然父亲都不做抉择,她更不敢贸然替皇帝做决定了。 江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嗐,你这不还是跟没说一样嘛?朕倒是以为,这些都不重要!都废了一个嫡长子了,那再选,总得选个未来能巩固大宛江山、造福百姓的明君出来!” 皇帝的话铿锵有力,高慬鸢心里油然生出几分欣赏。可若是这样的话,让她一个本不得干政的后宫来选的话,就变得更难了…… 事实上,她认识和王的时间比较长,他们曾天南地北地聊——家、国、天下,他倒是认同她的理念的、而以后她也可以鞭策他,让他做个好皇帝;但平王军功赫赫,有勇有谋,火气是有点大、但也算是事出有因吧,他要是做了皇帝、也未必是天下之不幸。 “晗儿幼时师从丞相,你与他是不是更相熟些?”江年忽然发问。 “是。” 江年端坐着,点了点头,“晗儿素来谦和,他离颠比较晚,朕也与他更相熟些。不过,昀儿在西北,不用想都知道要受多少罪,他能吃苦、也能打胜仗,是大宛的大功臣啊。”说完,他又摇了摇头。 这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是左右为难没错了。而高慬鸢在确定皇帝心里没有倾向以后,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不再忌惮与江年对视,直言:“陛下是否是觉得自己尚不了解两位殿下各方面的能力,所以觉得难以抉择?” “是啊。” “然而这件事情难办,又需要个让人信服的理由是不是?” “是啊!”江年一激灵,眼前小女子这卖关子的样子怎的与高勋屹那老狐狸有些相似?他前倾了身子、几乎快要扑在书桌上了,急切催促,“你快说说你的意见!” 高慬鸢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从容道:“不了解便去了解,没有理由便去创造理由嘛。” 选武林盟主是这个道理,择仕入官也是这个道理。 江年一时没有听懂,“时间这么短、如何了解?!”因着当局者迷,思路有些混乱,“编理由也要先知道选谁吧?!” “臣妾不是此意。”高慬鸢摇了摇头,看着江年眉间加深的皱纹,说出了最后的建议,言简意赅:“陛下不如亲自考一考两位殿下?” 哦……江年豁然开朗,人又重新坐正了。 他轻轻摩梭着自己的下巴,想着自己先前怎么就没想到用科考选人的法子呢?他朝中之官员不都是这样出来的吗?那立太子不是也行吗? “好!慬贵妃有赏!” 高慬鸢在走出德泰宫门的时候,看了看腕上新添的翡翠镯子,大大松了口气。 一方面是不用侍寝了;另一方面,诚如父亲所言,她现在辅佐的陛下不是个昏君。 第9章 第九章 乐安之疑 二月初二,天朗气清。 镶了金边的朱漆宫门向两边大开,江肇昀岿然坐于骏马背上,一身金盔铁甲,在初晨的阳光下甚是耀眼。 “快快快!”乘轿的江年催促,宫门口的便是他五年未曾谋面的二儿子,仅远远看着便觉其颇有大将之风,英姿飒爽。 看到皇帝的轿辇,江肇昀翻身下了马,带着后面几十名亲卫,齐刷刷跪到地上。 江年下轿,小跑过去,看得身旁的祝允昌又喜又忧,也不知道拦是不拦,只能跟随着一路小跑。 “儿臣拜见父皇。”江肇昀声音洪亮。 “好好好,昀儿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如果说废太子一走是灭了江年对儿子的期望,那现下这希望的烛火又重新点燃了一支。 不过江肇昀不善寒暄,与陛下做几句“西北边关稳固安然”相关的回答、再与轿辇之后赶来的众朝臣点头作揖打完招呼,便匆匆告了退。 青枫又去醉香楼了。回宫以后,给江肇昀带来了天机阁一封任务信件的内容。 据说雇主亲笔所书字迹歪七扭八,行文错漏百出,不过大概能看出意思。 总结一下,此次任务的请求是:请天机阁出手救命。 事由经过大约是:乐安园的孩子都生了一样的病,虽然有大夫每日来看、煎药,却每况愈下,而掌事称是疫病、不准外人进来探望,甚至还说上头下了旨,要在二月初二晚上放火烧掉整个乐安园。 “乐安园可是颠城专门收容孤儿之处?”江肇昀心下讶异,他不太确定,“是丞相下属?还是颠城府衙辖管?”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青枫只是一个传话的。作为一个纯正的西北汉子,他连“乐安园”这三个字都是头一回听到。 江肇昀知晓江年忌惮疫病,其实不论丞相还是太守,遇到这种事,怕是也没胆子不报。但他确实记得乐安园是吃官粮的。 “烟雨可有说天机阁是否接下这任务?” 青枫摇头,“烟雨只说递上去了,这一单,下头的人都拿不准能不能做,连银票也没有附,肯定是要看阁主愿不愿意接了。” 事情不小、又牵扯到官府,如果天机阁出手,肯定是问过阁主的,但是赚不到钱,阁主会亲自来吗? “今日不就是初二?”江肇昀特地挑选的回宫的日子。 “那殿下要去看看吗?”青枫问。 “走吧。本王去取样东西,你与李总管说一声,父皇若是遣人来理承宫找,就说本王奔波劳累,先歇下了。” 江肇昀心想,什么疫病?放火?这等匪夷所思、丧尽天良之事,就算不为天机阁,也该去看看。 青天白日,偶有一阵西北风吹来,还有几分凉意。 “姑娘,这里不能随便进去。”乐安园门口的守卫将人拦在了外面。 高慬鸢做了未出阁女子的打扮,蒙了白色面纱遮住了半张脸,与他解释:“我姓郑,从大将军府来。就想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丫头,能带进将军府里养着,以后帮忙做些活,定不会让她受苦了的。” “郑小姐是一个人来的?”守卫有些怀疑。 听闻郑大将军只有一个女儿,能文能武、英气十足。 可这眼前女子穿了一身浅芙蓉色袄裙,眼波流转、水光潋滟。这腰细得、脸白得明明还看起来有些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怎么和传闻中的不大好看的郑大小姐有些不一样呢? “是啊。”高慬鸢见眼前的登徒子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反瞪了一眼。随即拿出正面有“郑”、反面有“将”的牌子来证明身份。 因为她年少时与正经的将军府小姐郑研关系好,所以这将军府的令牌货真价实。 曾经的乐安园是很欢迎领养的,而能进权贵府中做丫鬟,也算是小娃娃的福气了。 只是那守卫皱了皱眉,说:“郑大小姐,小的去通禀一下。” 高慬鸢左等右等,可算看见那守卫又出来了。 这次他身后跟了个步态蹒跚的男子,肥头大耳,一看就是油水捞了不少、又不喜走动锻炼的。面上还包着三角巾捂了口鼻,不知是真的防疫病还是装腔作势。 高慬鸢礼貌地介绍了自己,“在下郑研,想来寻一两个合眼缘的小丫头以后在我将军府做事。掌事的怎么称呼?可方便引荐一下?” 掌事方才听守卫报过了,也不再多质疑此女身份,只是她来得确实不巧。 “咳咳……”他故意咳嗽几声,半低着头,苦口相劝:“这……郑小姐有所不知啊,里头的孩子都病了,看情形啊,有些像二十年前那一次的疫病,传染可快了。 咱们这些大人还好些,将军府上可还有年幼的孩子吧?现在,可不能领这里的孩子回去啊!” 说的可真像天机阁收到的信件上写的。高慬鸢圆睁了眼睛,惊呼:“疫病?竟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没有禀报嘛?我在将军府,可从未听说过这些啊!” 掌事依然低着头,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一副自己也很难办的样子。 “小的早就禀报过了,这不是上头下的令嘛。郑小姐,这种事情太声张、颠城会恐慌的啊!现下上头每日都会遣大夫来看。只是这病啊,恐怕也得孩子们自求多福。不妨,您过几个月再来?” “过几月?”高慬鸢质疑,过几月这乐安园就没了吧? “哎呀,郑小姐,小的这不是也没有办法嘛?” 高慬鸢看着此人闪烁不定的眼神,方才又连称呼都不肯透漏,断然是有什么问题。可若是白天光明正大进不去的话,就只能晚上鬼鬼祟祟摸进去了。 正当她踌躇着要再想想办法,一个熟悉的声音横空出现:“我是大夫,让我进去看看生病的孩子。” 高慬鸢一偏头,又惊又喜,这不是云姜嘛?又是一身象牙白色的袍子,不过今日这袍上印画了墨竹,更显得人面若冠玉、仙风道骨了。 掌事打量了眼前的公子,又看了看旁边的郑小姐。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与传闻不符的将军府小姐,一个不请自来的年轻大夫,真是见鬼了,都打哪儿来的啊? 他挑了一下眉,不屑地发问:“你真的是大夫?” 高慬鸢看看满脸褶子都写着惺惺作态的掌事,再看看面无表情、却冒着一身正气的云姜,抢先解释:“是啊,人家怎么不是大夫?我们府上经常请云大夫来的。” “郑小姐许久不见。”江肇昀点了头,朝女子淡然一笑,故作熟悉之态。 他扇子的落款便是个“云”字,想必她是看到了的。 高慬鸢只觉他配合得不错,被掩在面纱下的嘴角也微微扬了扬。 掌事见这两尊菩萨像是请不走的样子,又强调说:“里头可是疫病,会传染的!我们这里有专门的医官来诊病。二位还是早点回去吧,可别带着病气过了将军府和其他府上的贵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小的可担当不起啊!” 可是这掌事越要赶人走,就越显得可疑。 江肇昀打开药箱,各色瓶瓶罐罐一应俱全,还有个白色的布包、里头装着长短不一的针。 他义正辞严:“自然不用你担。我既说了我是大夫,那掌事的还不清楚我从哪里来?还有质疑吗?” 而在掌事心里,这才可疑呢! 他们这乐安园,除了每月十五上头会派个人送点塞牙缝都不够的银钱下来,就没人管了。他可从没上报过乐安园的情况,谁会给派个大夫下来? 掌事垂了眸,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只能尽可能挡住他们,说:“小的也很难办啊,公子又没有令牌。” “掌事的,你到底要什么令牌?我将军府的令牌还不够吗?”高慬鸢高傲地扬着头,一手摊开放了令牌,高声道。 “可咱这归颠城府衙管啊。”掌事辩道。 哦?颠城府?正中江肇昀下怀。 他用眼神示意了青枫,青枫便从衣袋里掏出了一块颠城府衙的牌子。 为了出入方便,他们备了各城府衙的令牌,没想到今日在这儿派上用场了。 高慬鸢也凑过去看了一眼,令牌不像假的,这云姜倒也真的有些本事和底细。 不过眼下正事要紧,她马上就附和了说:“掌事的,云大夫都带了令牌了,你便放我们进去看看吧。” 掌事不信,抓过令牌就用牙咬了一下,可别说……还真硬。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将令牌还回去,回船转舵,道:“唉,那对不住了,是小的有眼无珠。” 他头低着,朝上看的时候,故意翻了个白眼,又解释:“也是上头没有事先通知,早上大夫还来过,小的也不知下午怎么还有大夫来。但是大夫进去就进去了,郑小姐,您无事还是先回府吧。” “那怎么行?”高慬鸢想着多好的机会啊,坚持说:“里头那么多孩子,云大夫怎么忙得过来?需要搭把手的地方我都可以。 而且我从小练武,体质好。掌事的你都还没病,我肯定不会有事。大不了你脸上的那种面巾再拿一些来,借我戴戴?” 嗐,虽然无奈,但掌事想着反正放一个进去了,那这个也想去看就看吧。也不一定看得出什么不是?幸好准备了不少面巾,便让人先进去拿了。 江肇昀靠近身旁女子,提醒:“郑小姐,疫病凶险,里头可能真的不适合小姐进去。” 高慬鸢毫不避讳地贴近身旁男子,踮起脚尖,耳语:“你真的是大夫?” 江肇昀只觉气息温热,还有一阵似有似无的清淡花香飘入鼻尖,身子微僵了僵。 他阖上药箱,颇有些无可奈何,“不信的话,那便一道请吧。” 掌事在不远处狐疑地看着他俩。 高慬鸢笑了笑,爽快地说:“嗯,我就是担心孩子们,还是要进去看看的。” 青枫被留在了大门口把风、盯着守卫。在江肇昀进去的时候,他不经意看了一眼,却诧异地发现:怎么主子的一只耳朵红了? 第10章 第十章 人命关天 江肇昀和高慬鸢由掌事引着,到了孩子住的屋内。 高慬鸢甫一进屋就觉得不对劲,明明有那么多病了的孩子,却闻不到一点药味。 两排大通铺,十来个孩子挤躺在一起。而偌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看起来瘦得憔悴的妇人正忙前忙后,拿着毛巾给孩子们擦拭额头。 掌事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二丫!” 蹲着的妇人抬起头,露出了极尖的下巴,此时她眨了眨疲惫凹陷的双眼,看到两张生面孔,立马又低下头,怯怯地站起身。 掌事介绍:“这位是官衙派来的云大夫,这位是郑大将军府的小姐。” 而被唤作二丫的妇人猛地跪到了地上,一时间涕泗横流,高声道:“大夫和小姐快救救这些孩子吧!” 高慬鸢可见不得这些,看到一个个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的孩子已经够难受的了,经这妇人一提醒,心更是揪起来了。 她赶忙去扶人,“快起来。孩子们都在这儿了吗?先让大夫看看吧。” 掌事做了个“请”的动作,江肇昀走近了孩子们。 高慬鸢四处观察,油腻泛黄的窗纸破损,有冷风飕飕地进来;地上褥子不厚,底下也只铺了一层草席。 这乐安园的条件竟已差成这样?得亏是孩子们挤在一起,可能勉强保暖;但若是真有疫病的话,那不所有人都生病才怪了。 “平日里大夫给的什么药?”江肇昀看孩子们的样子不大寻常,先问一句。 伫在一旁的二丫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地答:“是大夫给配好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江肇昀挑了个年纪看起来最小的、约莫四岁大的男孩子,在他旁边跪坐下,先用指背探了探,发觉额头滚烫,于是又轻轻掀开被子,将孩子的手腕放在棉被上。 高慬鸢站在一旁焦急地看着,现下倒是希望云姜真的是位神医才好。 江肇昀将三指搭于孩子腕上,霎那大惊。 他轻按、又重按,如此反复了几次,寸、关、尺三部,无一例外,脉象极虚,但与寻常风寒、风热、或是某些疫病所致脉象完全不同。 他朝二丫问:“孩子们病了几日了?初时便是这般症状吗?” 二丫想了一想,豆大的泪珠又掉下来,不过头一直都没抬起,说:“最长的十日了,短的也有五六日了。初时……孩子有说咳嗽的,也有说头晕的,奴婢摸了他们的脑袋,已经是发热了,就报了掌事,然后……” 掌事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接话道:“然后……小的就禀告了府衙,长官就遣大夫过来看了,也配了药。小的方才不是都与你们说了嘛,这病啊,就像二十年前的疫病,不好治啊!” 江肇昀不屑地摇了摇头,高慬鸢见他起身走去另外一边,也忙跟过去,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江肇昀看她一眼,摇了摇头,现在还不便作答。 他又找了个七八岁的大孩子,再探脉象,与小孩子一模一样。 他看向掌事,目光犀利,语气冷肃,“掌事可真的经历过二十年前的疫病?像吗?” 掌事大言不惭,“自然是经历过的,怎么不像了?那时候也是,不少孩子还有女人都病了,就是这昏睡不醒的样子!” “你怎么没昏睡不醒呢?”江肇昀嗤笑一声。 医典里记载的二十年前的疫病症状可与眼前这些孩子们的情况天差地别。像掌事这种人,大约早就听到风声躲起来了吧,若是感同身受,也不会胡言乱语了。 “哎呀呀?!”掌事颇为不满,这所谓的大夫看着不过也就二十岁,“你个毛头小子,说得倒是你经历过一样?” “你别吵!”高慬鸢对着掌事呵斥。 江肇昀暗忖,这脉象可不像什么风邪入体,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的感觉。 高慬鸢去问二丫:“先前来的一直是同一位大夫?确实是大夫说这病就是疫病么?” 二丫点了点头,“大夫说可能就是疫病,和二十年前的有些像,但他也不能断定,就是每日会带药来,说不管怎么样,为了救孩子,都要试一试。” 江肇昀听了连连摇头。 高慬鸢见他面色凝重,也蹲下身,试着摸了一下孩子们的额头。不摸还不知道,真的烫手啊! 她瞪大了眼睛,“云大夫,这是什么病症?这热度要烧坏脑子的吧?什么病竟然这样凶险!?” “待我再验一验。”江肇昀倒是不紧不慢起来,打开了药箱,又打开了布包。 高慬鸢不经意瞥见了布包内面的图案,是藤曼环绕着四叶草的图案……咦?她是不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帮我扶他起来。”江肇昀唤。 “噢!”高慬鸢顾不得遐想,按照云姜的指示,一手揽着孩子的背,一手稳了孩子的头。 “手,稍微挪开些,不要挡在孩子面前。”江肇昀提醒。 高慬鸢照做。 随即,江肇昀取了中等长短的细针,利落地往孩子手背上的经脉里扎入三针。 只见孩子一口黑血喷在了发黄的白色被面上,高慬鸢瞠目结舌。 她轻柔地抚着孩子的背,那孩子还咳嗽了两声,不过没有转醒。 江肇昀又探了孩子的额头,热度降下去一些了。看来,他猜得没错。 而高慬鸢也看明白了,率先说出了他心中所想:“这哪里是疫病,分明是中毒了吧?!” 她放在孩子背上的手已经紧紧攒成了拳,哪个杀千刀的竟然对小孩子下如此毒手? 掌事被这将军小姐盯得发怵,也表现出极其震惊的样子,“怎么会?怎么会是中毒?!”还连忙跑过来,夺了二丫手上的毛巾,就在高慬鸢和江肇昀之间,擦了擦被子上的紫黑色血迹。 那边的二丫“噗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大声道:“云大夫,那孩子们还能救吗?快救救孩子们啊!” “不用急。”江肇昀说完又看向高慬鸢,朝她点了一下头。 疫病他还不一定能解决,但这毒,看着凶险,可他只封了三处穴位便已催出一些,倒还是可控的。 高慬鸢回以好多个点头,她完全相信云大夫! 江肇昀又掀了孩子脚上的被子,掀完还掖了掖,他只需要脚底就够了。只是孩子脚太凉,他用手捂了一会儿,又捏了几下。 “就不能生个炉子或者火盆吗?”高慬鸢说道。虽然他们这些大人还撑得住,孩子们可怎么熬? “郑小姐倒是以为炭火便宜了?”掌事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轻蔑地反驳。 “那便是多添条棉被、多铺些稻草也行吧?事在人为!”高慬鸢双眉紧蹙,“这垫的也薄,盖的也不厚,没病的孩子都要生病了!还有那窗啊,就不能糊一糊嘛?二丫,你每日在这里呆着,不会觉得冷吗?” “呜呜呜……”二丫哭得难受,“咱们乐安园真的没有钱啊……” “嗐,是啊!上头每个月就拨那么点钱下来,”掌事也开始沉痛地诉苦,“咱这乐安园却有那么多张嘴。就是买药治病也是要不少钱的啊!现下我们这些大人都吃不饱了!” 高慬鸢睨了一眼掌事,这分明一点也不像会让自己饿肚子的人。 江肇昀轻飘飘来了一句:“你是给大夫钱去买毒药了吗?” “你你你!”掌事气急败坏,指着江肇昀的头,“我看你这毛头小子,有点治病的本事,又有将军府小姐在这里,我才忍着不收拾你。你别说我不敢!那大夫可也是官府派来的!” 江肇昀转过头漠然看着掌事,眼神里没有质疑,只有笃定的讥讽。 掌事摊开手掌,一巴掌就要朝江肇昀落下来,却被眼疾手快的高慬鸢腾出一只手抓住了手腕,捏紧。 掌事立时叫了起来:“疼疼疼……!郑小姐快松手快快……不行了不行了!……” “你还想袭击大夫?!”高慬鸢斥道。 “小的冤枉啊,也是大夫先冤枉小的不是?”掌事叫屈。 “松开吧。”江肇昀浑若无事,从容不迫,说完话,孩子脚底的五针也扎完了。 孩子又吐出一口黑血。 高慬鸢不屑地甩开了掌事,将人推了个趔趄,又去探了孩子的额头,总算能松一口气,“好多了。” 江肇昀也重新把了脉,被毒压着的经脉已通。“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跪着的二丫给江肇昀磕了几个头,“谢谢神医!谢谢神医!” “不必,你起来吧。”江肇昀注意力都在孩子们身上,看都没看二丫一眼。 而高慬鸢随着他的挪动把怀里的孩子轻轻放下,去扶了另一个孩子。 江肇昀一一施针,直到银针不够用了。 虽然孩子身上的毒最终得靠药物来解,但现下还要靠这针稳住经脉才行。 高慬鸢看出了大夫的困难,赶忙说:“大夫用的什么针?我这便去买。” 江肇昀恍然抬头,视线与她交触,停了片刻,他说:“最普通的九针就可以了,医馆里应该都有,非银质的也可。” “好,我去多买些!” 在门口把风的青枫还问她呢:“欸?怎么郑小姐已经出来了?” “我去帮云大夫买针!”高慬鸢说着,风风火火地跑远了。 她直奔了颠城最大的医馆,买了整整十包回来。 “郑小姐慷慨。”江肇昀叹为观止。她竟然都买了银针,还是他根本用不完的量。 高慬鸢只道:“救人要紧。” 第11章 第十一章 图穷匕见 施完针,便要寻解毒之法了。 上上策,自然是对症下药。 于是江肇昀问二丫:“孩子们的饮食一直归谁管?” 二丫低着头,嗫嚅道:“呃……先前园里有位厨娘,但是听闻疫病之事以后,她就走了。最近几日他们也吃不下,我就弄些米汤……” “好啊!竟然是你下的毒!” 掌事本来被推了一把之后一直立在窗边不言不语,此刻突然冲过来一巴掌打在二丫脸上。 高慬鸢没来得及阻拦,但跑近了些。 那一掌使许久没有给人正脸的妇人抬了抬脸,也让高慬鸢纳闷了,她嘴上红红的是血迹吗?刚刚咬破了沾上的? “不是啊!奴婢冤枉啊!”二丫旋即又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咚咚咚”的,地面冷硬,光是听响声也让人觉得她很疼的样子。 高慬鸢听得心里烦闷,蹲下身制止了二丫。在靠近之时,她又仔细留意了二丫的嘴唇,唇上确实有些红染的痕迹,不像血迹,而更像是未擦干净的口脂。 “谢谢郑小姐,”二丫咬了咬嘴唇,又说,“奴婢这会儿好像想起来了,刚开始孩子们确实像是风寒的症状,不过吃了大夫的药以后,病一直也没好,反倒是越来越严重了。” 江肇昀面色冰冷,又问掌事:“是这样吗?” 掌事朝上看看,又朝下看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说:“哎,二丫这么一说,其实倒也是,小的也想起来了。那大夫连药都是自己带来,也不要我们去煎,看来甚是可疑啊!” “那他在何处煎药?你们可有谁知道药渣都丢哪里了?”江肇昀问。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二丫被高慬鸢扶了起来,头低着,只是做了一个转向掌事的动作。 “那便请掌事带路吧。”高慬鸢说道。 这可是掌事的地盘,就算没有药渣,他也不可能不知道煎药的地方,除非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夫、也没有药。 掌事将三人一齐带至后院,院子里有个石炉,确实可作煎药之用。 江肇昀打开炉上的石锅看了看,里头空空如也、没有渣滓;搬开石锅再看,下头也空空如也、没有柴火。 高慬鸢环顾四周,院子里大部分的地方都铺了石砖、很干净,只有西北角的泥地里种了一棵树,但如果连药也没有,药渣又怎么可能会埋在那里? 掌事恭敬地立在一旁,解释说:“平日里只有大夫会用这炉子……其它的,小的就不知了。” 高慬鸢郁闷地问:“你身为乐安园掌事,怎能说不知呢?” 掌事不反驳,和二丫一样,垂着头立着。 演技也太拙劣了吧,江肇昀看了看嘴里没一句真话的掌事,捻了捻手上的灰尘。 掌事的前一句话说得倒大概没有错——只有大夫会用。所以大夫是多久没来,才能积这么厚的灰? 江肇昀又看了看二丫,问她:“你也不知道吗?” 二丫道:“奴婢确实不知。” 其实到这里,江肇昀觉得,最好的做法应是直接将这里的情况告到御史大夫那里,只要去搜一搜掌事和二丫的屋子,应该还能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掌事,那大夫明日还来吗?”高慬鸢故意问道。 “来的,来来来!”掌事忽然就抬起了头,想着反正明日这个地方就不在了,忙说:“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二位可以先回去。大夫每日卯时来,二丫,你说对不对?” 二丫只是点了一下头,掌事继续说:“小的现在都知道了,就是那大夫下的毒!二位就是不来,小的也一定会替二位留住他,必然人赃俱获!” 发言很热情,但没有感动到在场的任何一人。 高慬鸢腹诽:就算没有天机阁那封信,也不会信你的好吗? 而江肇昀却在想:天机阁的人是不是晚上会来? 见眼前的大夫和小姐无动于衷,掌事又煞有介事地补充道:“二位若是不信,那现在就去报官好了!” “那郑小姐就先回去吧。”江肇昀说。 “云大夫?”高慬鸢微讶。 江肇昀却又将目光投向掌事:“掌事,你可别忘了我就是官府派来的。我信你,所以陪你等到明早。而今日夜里,那些孩子若是有什么紧急情况,我也能应对。” 高慬鸢不解:这个云姜忽然搞什么? 江肇昀对她说:“天色不早了,郑小姐可不要让府上担心了。因为没有找到毒药,解起来会麻烦些。夜里孩子们的病情说不定会有反复,我就留在这里再观察观察。 只是麻烦郑小姐,帮我和我的随从说一声,去把我房里的医典拿来,还有一本药典,书架上最厚的两本就是。” 正当高慬鸢犹豫,江肇昀走近些,像她先前做的那样,凑近她耳语:“这里不安全,信我,走。” 高慬鸢想了想,也是晚上换身衣服再来要方便些,所以应下:“好。云大夫所托一定办到。那我先告辞了,明早再来。” “多谢。”江肇昀作揖,不禁又多看了一眼她晶亮的眼眸。 入夜,江肇昀给了二丫一些钱,让她去买些炭火和棉被。 二丫离开了一会儿,回来时,除了带回了被吩咐去买的东西,还买了些米面和蔬菜。她下厨做了些吃食,送到了孩子们所在的房间。 “云大夫,还有这位公子,不嫌弃的话,就吃一些吧。”二丫将餐盘放在了地上,江肇昀和青枫的面前。 江肇昀看了一眼餐食,只说:“你自己吃吧,不用管我们。” 青枫虽然有些饿了,但主子不吃,他也不吃。 “这……”二丫拿了碗碟旁边的茶杯,放到餐盘外,“今日谢谢云大夫,虽然粗茶淡饭惹您嫌弃了,但是您在这里这么久了,一口水都没喝过,这茶水就给您二位留下吧……” 江肇昀立即道:“青枫,拿人!” “欸?!”二丫惊了,但已然被青枫将双手扣在身后,动弹不得。 青枫只是按吩咐动了手,心里也诧异着。 江肇昀从袖里掏出一根专门试毒的长针,放入杯中。再拿出来时,针尖部分已经黑了。 青枫大惊失色:“主子……这……” 江肇昀抬了抬眼皮,瞳孔骤聚,朝那歹毒的妇人道:“如果你老实交代这是什么毒,兴许我能饶你一命。” 可说时迟、那时快,二丫忽然有个吞咽的动作,江肇昀还来不及掰她的嘴,她已经咽下了毒,随即便开始七窍流血。 就这样死了。 青枫错愕地问:“主子,是这人对孩子下的毒吗?” “不确定。但我给了个机会让她走,她却反而还回来要毒死我们,倒是挺有意思。” 江肇昀看着尸体,若有所思,随后又对青枫说:“你在这儿看着孩子,有什么情况出来告诉我。” “主子,属下觉得咱们还是去通知御史大夫比较好。”青枫想着,太子已废,这位爷才刚回宫呢,多管闲事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就不好了。 “天机阁这不是还没来嘛。”江肇昀拍了拍青枫的肩膀,毫无顾虑地泰然道:“顺便去看看掌事和守卫怎么样了。” 另一边,回宫以后的高慬鸢一直在想二丫嘴唇上的口脂,越想越不对劲。 直到她想起来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口脂奇怪,而是所有人都戴了面罩,为什么唯独她没有戴?! 恍然,那掌事怕是收了好处替人办事的,而二丫才是重要的幕后黑手吧?! 只是这会儿已经过了亥时,不知道云姜是否也遭遇不测。 高慬鸢飞过乐安园的外墙,落在了后院中央。 刹时间,黑暗中一袭白衣飞出,一把刀挥向了她。 她定睛一看——云姜?!……看来,自己是白担心了。 江肇昀见到了夜行衣之上的银质面具,心中暗喜。看来,他等到了——天机阁的人。 他手上的刀是从死去的守卫那儿借的,此刻长刀如虹,直奔黑衣人的面具而去。 高慬鸢迅疾侧身一躲,在空中横翻了两个跟斗、跃至院角,也拔出了长剑,正面云姜。 自与冷面阎王江肇昀交手过后,刀刃上缺了口子的写意只能用来削削苹果了,她不得已,今日背了长剑出门。 而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安危的人却是针对天机阁而来,她还只觉得自己可能被误会成歹人了,就要开口解释。 可他的刀太快,打斗一触即发。 她作防守,接了几招,虽然招招都朝她面具而来、并不是杀招,但刀锋凌厉,她分神不得,想逃也逃不走。 他缠得太紧了。 终于逮住机会,她特意化了个温和而有磁性的男声说:“在下偶然路过,为查探乐安园疫病一事而来,不想误伤阁下!” “你还伤不了我。”江肇昀运功挥刀,高慬鸢飞快闪身,一片炫光扫过、震得院子里唯一一棵树上的枯叶尽落。 高慬鸢一回身,“噗通”一声,又见一根粗壮的树枝掉落下来。 “偶然”和“为查……而来”显然是矛盾的,天机阁之人狡猾无比,江肇昀才不信。 他再次发动攻击,高慬鸢只得踏空而起,一边说着:“阁下若是侠义之士,应速去保护孩子们,不应在此与我浪费时间!” 江肇昀轻笑一声,心想这天机阁倒是真的卧虎藏龙,上次一个阁主他领教过了。而眼前此人武功已是有所收敛,却能接他这么多招。 他说:“你不必担心,里头的孩子们不会有事。如若你乖乖束手就擒,我也不会伤你!” 高慬鸢憋屈得一言难尽。 她有毛病啊?束手就擒?!她就不想跟他打好不好?!早知道他这么不领情她就穿女装来了! 她踏上屋瓦,江肇昀紧追其后。刀光剑影,她运足内力,用力挥剑,不想伤人,只是想将他震远些。 不少瓦片碎落在地,乒乒乓乓,像下了场冰雹。 “你我无怨无仇,为何穷追不舍?!”高慬鸢问。 “阁下说笑了,夜半蒙面、非偷即盗,在下乃侠义之士,为何不捉你?”江肇昀反问。 高慬鸢心里又忍不住叹气。 是,她知道他关心梁城、也知道他悬壶济世,侠义也不奇怪。但是他这份侠义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她是无辜的啊! 不想缠斗的高慬鸢开始急了。 “主子,有个孩子好像快不行了!……”青枫忽然出现在了院子里。虽然他听见打斗声了,这会儿也看见天机阁的面具人了,但是他不得不报。 好机会!高慬鸢脚尖轻点了屋檐一下,没入了黑暗中。 江肇昀顾不得追,只和青枫说:“你在外面守着,看还有没有可疑人物。”急匆匆跑去看孩子了。 次日天刚亮,高慬鸢又作了闺秀的打扮,去了乐安园。 大门口,原先的守卫已经不在了,现下聚了不少百姓,议论纷纷。 高慬鸢挤进去,发现乐安园里头,不少官兵在守着。 她出示了一下将军府令牌,与一看着还算面善的兵士问:“小哥,里头是出什么事了吗?我们府上还准备领个丫头回去呢。” “小姐快回去吧,里头是命案,三桩人命,两男一女。” “啊?那里头的孩子们怎么样了啊?我昨日来,掌事还说里头有疫病,我就先回去了。” 高慬鸢拿了些碎银,抓着兵士的手,放进他手里,又说:“我就是有些担心里头的孩子,你就跟我说说怎么了吧。” 兵士眨了眨眼睛,脸有些红。他长这么大可还没被姑娘抓过手啊,更何况是这么好看的姑娘。 于是鬼迷心窍,和盘托出:“小姐有所不知,自尽的妇人就是下毒之人,从骞遽来的。她是拿小孩子来练毒的,本来昨晚处理好之后就要走了,但因为被一个大夫识破了,就把买通的掌事和守卫都杀了,又服毒自杀了。” “所以,那大夫给孩子们都解毒了吗?”高慬鸢关切道。 兵士觉得小姐心善,又与她道:“我们大人看那大夫辛苦了大半宿,让人先回去了。现下里头有两位太医在诊病,也有医女带了抓好的药进去煎了,小姐不必担心孩子。” “哦。”高慬鸢安心了,又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眸,还想问:“可否问一问,你们大人是哪位?” 那兵士想看又不敢看她,脸更红了,低着头说:“是王御史。” 高慬鸢欣慰地点了点头,不禁感慨一声:“嗯,王御史不错。” 看来云姜,直接告到御史大夫王飞那里去了。她也放心了,罪魁祸首既是骞遽人,那由朝廷命官来查,就再好不过了。 第12章 第十二章 无可奈何 江肇晗快马加鞭,不到一月,便从大宛最南的涣城回到了偏北的国都颠城。 才入栌城南城门之时,他便听闻了废太子被封宁王的消息。 栌城民风开化,街头巷尾都在传宁王好男色、养男宠的故事。还说宁王就是为了疏影楼倾城绝代的头牌男妓念歌,才来了栌城。 而行至楯城,他碰巧见到了宁王。 匆匆一面,宁王却比他还着急赶路的样子、留下一句:“三弟,大哥无德无能,也无意于天下,只想与意中人过那逍遥太平的日子,还请三弟回颠城后与二弟、四弟一起,好生辅佐父皇,大哥这就先走一步!” 他听得一头雾水,但这些都不重要,仅是大哥的太子之位被废一事,对他而言,便是天大的好消息。 因此,他甫一回到颠城,便迫不及待要寻慬鸢去了。 他将随行的亲卫安排在城南的一家客栈歇脚等候,独自一人策马,熟门熟路,奔驰至了丞相府。 门房听到马吁声,探出了头,见那甲胄之下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倒是愣住了。 “康叔,多年未见,你怎么当起门房来了?”江肇晗春风拂面,向前走了几步,身旁被牵着的白色骏马也随着主人的步子颠了几下,姿态优雅。 “三…三殿下?可是三…和王殿下…?”康一统都结巴了,但没有忘记要跪下行礼。 眼前的和王还是小时候的面廓,他不会认错,不过这一身铠甲穿在身上,真显英武。那时和大小姐一起缠着他、让他捏泥人的孩子竟然已经这样大了。 “康叔免礼。”江肇晗稍蹲下身、做了扶人的动作,待康一统站起身后,他问:“贵府大小姐今日在家吗?”他可有不少话要同慬鸢说。 江肇晗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康一统看得出来,心想殿下是刚从边关回来,还不知道大小姐已经入宫的事吗? “三哥哥!”没等康一统回答和王的问题,眼尖的高愉鹭提着棉裙,从府里跑了出来。 江肇晗认出了眼前的女子高愉鹭,与她作揖,礼貌地唤了一声:“二妹妹。” 走到面前,高愉鹭才发现眼前的男子已经比自己高出快一个头,虽然似是略不及上元那晚见过的男子那般英拔倜傥,但也是相貌堂堂、举世无双之姿了。 她心里欢喜得紧,姐姐当了贵妃又如何?还不是只能伺候一个年老色衰还病入膏肓的老皇帝?怎么比得过三哥哥?这样三哥哥以后便只有她了。 康一统知趣地退了下去,留二小姐与和王殿下叙旧。 “三哥哥路上很是辛苦吧?”高愉鹭双目含情,打量男人的神色间满是对他的心疼,见他脸上的汗珠从额上滑下,她拿出了自己的手帕,贴心地要给他擦拭,“愉鹭替三哥哥擦擦汗吧。” 江肇晗抵不过高愉鹭热情,见四下无人,也就任由她动作了。 高愉鹭欣喜更甚,趁着给人擦汗,还仔细地多看了几眼,三哥哥的眉眼可真好看呀,她方才怎么还会觉得上元夜的那个公子更俊美呢?那个人的眼神可冻死个人了,还是三哥哥暖,想是胸怀也很暖的吧? 她都快贴上来了,江肇晗并不介意,只是又确认了一下四周是否有人看见,然后问她:“你姐姐今日可是不在家?” 若是不在,他还要去心聊斋或是醉香楼寻寻看的。 “姐姐?……”高愉鹭作惊疑状,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又微蹙了眉,道:“三哥哥是还不知吧?” “你姐姐她怎么了?”听她这么说,江肇晗忽然有些紧张,想到自己收到慬鸢的最后一封回信还是两个月前,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原来三哥哥真的不知道呀。”高愉鹭卖够了关子,才说:“姐姐入宫多日了,如今,愉鹭也不能再叫她姐姐了,人家现在呀,可是堂堂慬贵妃娘娘!” “什么?!”江肇晗面如土色,不可置信地看着高愉鹭,不自禁往后退了一步。 高愉鹭以为他要跌倒,焦急地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关心地问:“三哥哥没事吧?” 江肇晗猛地想起了一个人,“丞相呢?丞相在府上吗?这件事……怎么?……为什么?” “爹爹这会儿大约还在宫里吧,听闻近日陛下每日都留他到很晚。三哥哥要是回宫的话,兴许能遇上。姐姐如今也在宫中,三哥哥要寻的话也很容易。”高愉鹭抚着江肇晗背上的铠甲,试图安慰他。 “你姐姐没有说什么吗?怎么就忽然入宫了?!” “这个……这个愉鹭就不知道了。” 高愉鹭眼珠子转了大半圈向下,说:“姐姐走的时候倒是连眼泪都没有掉呢,愉鹭和小妹都挺舍不得姐姐的。” 眼珠子又转了半圈向上,继续说:“不过听闻陛下对她可是宠爱得紧呢,本是妃位进去的,七日就封了贵妃,还得了不少赏,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江肇晗的心凉了。 高愉鹭又说:“三哥哥寻姐姐是有什么事吗?若是三哥哥不嫌弃,嘱愉鹭去也是可以的。愉鹭等了三哥哥三年了。那一年,听闻三哥哥抓住了奸细、立了大功,愉鹭可高兴了!就替三哥哥开心~” 她说着说着又娇俏地笑了起来。 失魂落魄的江肇晗道了声谢:“谢谢愉鹭妹妹关心。”慢慢扯出了那条被抱着的胳膊,又说:“我还有些事,下次再来看你吧。” “那三哥哥慢走,路上小心些。”高愉鹭与之告别。 次日,德泰宫。 “儿臣拜见父皇,给父皇请安。”江肇晗跪下去,磕了一个响头。 “起来吧,让朕好好看看。”江年搀起了儿子,这孩子的模样与三年前没有太大变化,到底南边的气候养人些、阴雨天多,现下也是如兰贵妃当年一般肤白,不过长高了不少,让他很是欣慰。 “二哥。”江肇晗起身之后,又朝一侧站着的江肇昀拱手。 江肇昀回以揖礼。虽然他比江肇晗早几日回宫,但也是今日才正式被传召、再次见到皇帝。 江年看着两个已然长大成人的孩子,越看越满意,道:“你们保卫边疆,可都是我大宛的大功臣!可有什么要父皇赏赐的?说说看吧。” 两人只是恭顺地站着,均未答话。 江年看了看江肇晗,说:“晗儿,三年前你走时,是说过回来要请朕给你与心爱的女子赐婚的吧?朕答应过的,君无戏言,怎么样?是哪家姑娘?” 戳着痛处了,江肇晗低着头沉默了一阵。 旁边的江肇昀瞥了一眼,看着这位三弟身子十分僵硬,半隐在袍中的手已然是握成了拳,哦,目眶中还蕴了泪水。 江肇晗微微抬头,回禀皇帝:“她已嫁作人妇,儿臣不敢再奢望。” “什么?”皇帝皱了眉头,诧异之余还有些许恼火:“这女子怎会变心如此之快?而且,竟是看不上朕的儿子?!” “唉……”江肇晗叹气。昨日刚回宫,他还特地去嘉瑞宫附近转了几圈,等候多时才遇到了盛夏,向盛夏一打听,他便什么事情都清楚了。 他无奈地回复江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皇无须怪罪于她,那也不是她的本意。” “好吧,那也不能夺人之妻了,”江年替儿子惋惜,“只是这天下还有不想和皇家攀姻亲的父母?那此女不提也罢!咳咳,罢了罢了。” “是,父皇。”顷刻间,江肇晗又舒展了眉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父皇注意身体。儿臣也以为不该计较儿女情长,男儿保家卫国、当以天下为先。” 江肇昀又瞟了江肇晗一眼,莫名觉得这位弟弟口是心非的,变脸也变得真快,刚才明明都快要哭出来了、也不知是悲恸还是愤恨,现在又大义凛然、谈起了家国天下。 “好!”江年认可了江肇晗的话。想着赏赐随时都可以,但正题重要,便问道:“今日召你们来,还是为立储之事。先问一声,你们两个,谁想当太子?” 江肇昀和江肇晗都愣了,同时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不约而同地转头看了对方一眼。 江肇晗拱手,向着江年,谦恭道:“虽然大哥被废,民间有些许传闻。但父皇正值盛年,儿臣以为,立太子之事可缓些时日。今年父皇大寿之时,儿臣以为可以大办宫宴,以彰显我大宛国威、安抚百姓。” 江年不置可否,目光落到了江肇昀身上,老二倒是从老三进来之后还没说过一句话。 “昀儿,你呢?”他点了名。 江肇昀视线低着,言简意赅:“太子为国本,父皇乃明君,儿臣但凭父皇安排。” 江年觉得自己问了个寂寞,不过幸好不是两个人都跳出来说自己不想当太子。 他板着手,严肃道:“你们大哥就是不想当太子才被废的知道吗?所以朕想着,要先问过你们的意见。 自古成王败寇,但朕也不希望看见手足相残这种戏码,这便是今日唤你们来的目的。而且,朕不值盛年,时日也不多了。那朕换个方式问吧,你们两个,谁不想当太子?” 两位皇子一同沉默。 看来是都有意了,江年放心了,道:“很好。” 他这几日又与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一齐商量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让两位殿下公开、公平地比试一番,不失为择储的好方法。 江年将手伸向了案面右手边那卷已经写好的圣旨,说道:“你们都是朕的好儿子,朕实在无法偏私。本来朕还没想到,倒是慬贵妃提醒了朕,我朝通过科考择仕,公平竞争,择优而录。那么储君为何不能也这样选拔呢?” 他将两份一模一样的圣旨扔到地上,“胜者即为太子,继承大统;败者去往封地,替君分忧。不论成败,都不得再有怨言。而我江氏后代,亦不得杀害手足!如果你们都同意的话,就按手印吧!” “儿臣遵旨。”两人一同跪下,异口同声。 江年很是满意,于是又笑着开起了玩笑:“至于比什么嘛?本来朕想让你们比谁先有子嗣的,罢了罢了,朕可能等不到这一天了。 所以等朕再与众卿商议一下,怎么比,如何比,总归是要看看你们谁更适合做这天下的主人,你们且稍安勿躁。” “父皇英明。”两位殿下再次异口同声。 “朕要歇息了,你们各自回宫吧。” 第13章 第十三章 人面兽心 江肇昀和江肇晗一同告退。 德泰宫外,两座轿辇等候多时。 江肇昀摆了摆手,示意要走回去。 江肇晗见状,自己也不方便乘轿了。 两人皆是在各自离宫时才被封王,尚未在宫外建府,而理承宫与理顺宫都在皇宫东侧,离得不远,不免又要同行。 江肇昀负手而行,目不斜视,青黑色的大氅下摆随着他的大步前行而摆动,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江肇晗亦步亦趋地走在旁边,虽然身上的月白色狐皮大衣使他看起来比江肇昀亮眼得多,但气场上,他这白衣的翩翩公子就明显不如黑衣的地狱修罗了。 后头的青枫瞄了几次,总觉得和王似乎有话要说,偏偏平王冷漠,就像没看见一样,还十分坦然、一点也不尴尬的样子,倒是衬托得想说话的人尴尬了。 尴尬的江肇晗终于按捺不住,喊了一声:“二哥!” “嗯?”江肇昀稍稍放慢了步子,微偏头,不冷不热地瞅了江肇晗一眼。 江肇晗脸上堆砌了笑意,搭讪道:“二哥多年不曾回宫,如今可还适应?” 毕竟比试在即,他也想探探江肇昀的底。 他们自幼便不是养在一处,再加上江肇昀七岁以后每年就只有一两个月在宫中,因此江肇晗对江肇昀一点也不了解。 江肇昀淡淡地回:“无甚不适。” 江肇晗笑笑,熟络地又道:“那便好。不过三弟回来以后啊,发现这颠城似是变了不少。这赏乐听曲、吟诗作画啊,一定要在夜里才好,二哥可要同三弟一道出去逛逛?” 江肇昀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语气依然平淡,“三弟若想出去逛,自便即可。为兄还有些事,就不陪同了。” 江肇晗不禁斜了江肇昀一个白眼,这刚回宫,能有什么事? 不过只一瞬他又恢复了平素的谦和模样,对于江肇昀的不近人情,一笑置之。“那真是可惜了。既然今日二哥不得空闲,那便改日再约吧。” 江肇昀却连“改日再约”也不想。涣城边关的风气他还是有所耳闻的,什么青楼、赌坊……他通通没有兴趣。 于是停下步子,冷漠地回以斜眼,道:“自小,为兄与三弟便没什么接触。如今无话可说也很正常,还请三弟见谅,为兄独来独往惯了,便是出了宫,怕是与三弟也玩不到一处去。” 这样直白,一点余地也不留,硬是让江肇晗谦和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天生一双微弯的笑眼,嘴角也生来稍稍上扬,这会儿看起来都有些僵了。 江肇昀从容无畏地径自离开。 青枫早已经习惯,跟上就是。 而江肇晗却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才重新迈开步子,面色阴沉。 侍卫义信跟了江肇晗一路,额头上渗了不少汗。 甫一回到理顺宫,江肇晗大步迈入寝殿,义信赶忙遣走了旁的宫人,只留下一个正好端茶进来的宫女丹宁。 江肇晗拿起茶水看了一眼,忽而冷笑一声,猛地将茶杯往地上一砸。一时间瓷片、茶水四溅,还有几根无辜的茶叶躺尸在了地上。 丹宁赶忙蹲下身,却捡地上的碎瓷片。她的心里直发怵,一双包了纱布的手也不住地颤抖。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哪里又做错了。 午后和王刚入宫,她第一次服侍殿下,殿下觉得茶烫嘴,全往她手上泼。可这会儿茶水是特地放凉了、肯定不烫的,殿下却一口没动,摔了杯子。 江肇晗原本微弯的笑眼已经瞪圆了,眼中血丝遍布,绕着那幽黑的瞳珠,显得凶狠暴戾中还透着些阴森可怖。 他怒道:“他江肇昀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本王面前端架子?” “哎呀好了好了,殿下莫要生气,气着自己就不好了!”义信匆匆跑到江肇晗身旁,点头哈腰地劝慰,“那平王啊,不过就是选了个好地方,西北战事多,也是仗着那些老将骁勇善战,他才能立下战功不是? 反正陛下也说要公平比试了,那这种人又怎么可能赢过您?他自己给脸都不要脸,不理他便是了嘛!” 江肇晗一口气有所缓和,甩开衣袍的下摆,坐到了椅子上,但还是又猛拍了桌子,骂:“那茹嫔就是父皇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贱人,竟还生了两个儿子。那江肇昀身份卑贱,连狗都不如,还配与本王争储位?!” “是是是,那肯定是不配的!”义信谄媚地给江肇晗捏起了肩,“等殿下您到时候登上皇位了,就把那贱人发配去最苦的地方,让他做苦力!” “呵!”江肇晗冷笑一声,刻薄道:“贱婢的儿子,便是让他活在这世上,也是浪费粮食!” 而义信忙又认错,顺着和王的意思,“对对对!殿下说的对!这种人就不配活在世上!” 两人言语极其夸张,丹宁听得心惊,一不留心被那尖细的小碎瓷片划破了手指,疼得不禁“嘶…”了一声。 敏感的江肇晗听得这一声轻呼,将视线转移到了地上。 又是个低贱的,他看着她手上包着的纱布就觉得碍眼,抬起一脚就踩在了她手上。 “啊!……”丹宁惊呼。 虽是干活的手没有小姐们的那么娇嫩,但也经不起踩啊!而且她的手背上还有烫伤…… 这一下子钻心刺骨,她疼得眼泪直落。 江肇晗听着尖锐的女声愈发觉得不爽,便加重脚下碾压的力道。 他的脸上还有残酷的笑意,“喂,贱人!本王没有站着踩你已经很仁慈了好吗?本王让你说话了吗?你发出什么声音?!” 丹宁本就跪着,急急忙忙磕起头来,连连求饶,“奴婢知错!奴婢知错!……请殿下责罚……” “责罚?……”江肇晗语气鄙夷,想着这种事情也是一个奴婢能先提出的吗?愤怒的心情并没有缓和。 看见马靴下白色纱布上渗出的脓水和血水,义信也有些不忍。 好歹丹宁也是理顺宫的下人,他便劝道:“殿下息怒。既然这婢子干活不利索,总惹您生气,那就逐出理顺宫不就好了?” “逐出理顺宫?”江肇晗喃喃重复。 “对!”义信忙说,“就……就罚她去涣衣局!” 他常年跟着江肇晗,了解主子的脾气,这生气了,泄够愤就好了。偏偏丹宁撞刀口上了,眼下也只能叫她去涣衣局了。 虽然洗衣服是宫里最苦的活计,而丹宁手上有伤并不能洗衣服,但听闻涣衣局的掌事嬷嬷仁慈,应是不会让受伤的人干重活,许是能养一阵。 江肇晗看了义信一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还觉得这小子肚子里坏水不少,笑了。 他对丹宁说:“本王是这么残忍的人吗?你的手都伤了,怎么能让你去浣衣局?抬起头来让本王看看,看看你方才磕头认错是不是真心,再决定怎么罚好了。” 明明眼前的主子身份尊贵、笑容和善、语气温柔,但丹宁却颤抖得更厉害了。她怯生生地仰起了头,额头上有磕蹭破的痕迹,但整张脸上早已被吓得没了血色。 江肇昀打量着她,唇薄、鼻子也不挺,五官很平,但一双杏眼蕴了泪水,倒让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双美极了的眼睛,脚下不禁松了一松。 丹宁的手本来已经痛到麻木,脚挪开了,倒是让灼热火辣的疼痛又泛了上来。 也许不止是手背上被重新踩烂了的烫伤,还不知道是不是有哪里的骨头断了,她忍痛想动一下左手的手指,却动不了了。 看主子的表情有所缓和,义信差点要松一口气了,可是随即就看见人不由分说地抓起了丹宁。 被拖拽的丹宁跟了几步,几乎是被甩到了床上,撞到了床里侧的墙,脑袋里“嗡”了一声。 而江肇晗的眸色更加阴鸷,像扑食的饿虎一般,迅猛压上。 顷刻间,白色的纱帐落了下来,帐中传出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却只有两个字:“出去!” 语气霸道。 “是!”义信应下后匆匆告退。 他替主子关好了房门,又赶走院子里守着的太监和门口的禁卫。 在江肇晗身边久了,他对于场面上的虚与委蛇是信手拈来,“殿下怕各位辛苦,都各自回屋去休息吧。里头有丹宁伺候,外头有我护卫便可。” 其实主子正常的时候,也是还好的,只是有什么事一不顺他的心,就会陡然变成另一个人。 宫女承宠其实不算坏事,在涣城边关时,不少女子与和王分别时还会恋恋不舍呢。 但昨日听闻那丞相大女儿入宫为妃之事,和王倒是把春满楼的姑娘们一个个都弄哭了,还是他塞了不少银钱才摆平。幸好无人知晓那是和王,只是以后不方便再去罢了。 无法预料丹宁会遭遇什么,义信走得远远的,不敢去听里头的声响。 一直到了子时,殿门被打开,丹宁出来了。 “送去涣衣局!不要让本王再在理顺宫里看见她!”江肇晗半披中衣,斜靠在门框上,语气冷淡,令人看不出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随后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描写不能太过,浅尝辄止啊哈~ 是我们没啥本事、还自恋狂妄的偏执型人格障碍男二号没错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人面兽心 第14章 第十四章 救人一命 倒在地上的丹宁,身上挂着残破零碎的衣料,勉强用胳膊肘撑起了自己。 她痛得都快没有知觉了,就连哭都哭不出声音了。 义信脱下自己的袄子将她裹了起来,见她手上包的白纱布已经完全被染成了红色,心里有些不忍,却也只能说: “丹宁,你快回屋收拾东西去涣衣局吧,千万不要再出现在殿下跟前,明早再悄悄找个医女给看看手。 今日之事一句也不能说出去懂吗?疼过就算了,殿下是谁啊?你若是说出去了,无人信是一回事,你自己的小命就先保不住了!” 丹宁刚才就被吓得不轻,眼下愈发没了心神和力气。她坐在地上,目光空洞,怔怔地由着义信给自己系衣扣。 而义信看她可怜,又塞了些银钱在袄子的口袋里。 他也无能为力,只希望她听懂他说的话了。这世道就是这样,谁让人家是皇子?她就是个奴婢呢? 看着丹宁回屋,义信才又进了江肇晗的寝殿。 丹宁同屋的丫鬟们都在呼呼大睡,全然不知她回来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了自己的柜子,可是伸出手想拿东西时,却发现只有剧烈的疼痛袭来——她的两只手,竟然连一只也动不了了。 手上的疼,身下的痛,耳边却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而一想到义信说的话,她觉得再也忍受不了,无边的绝望感笼罩了她,铺天盖地,罩得她再也喘不过气来。 不知不觉,丹宁从理顺宫走到了御花园的古井旁。古井深不见底,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更深露重,着夜行衣的高慬鸢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宫。 这会儿,她脸上的黑色面罩下还糊着厚厚的脂粉,两边眼角都分别斜向上勾了一笔,浓妆艳抹,一股子风尘的味道。 她方才扮作醉香楼的姑娘去了趟春满楼,听“同行”姐妹们倒了不少苦水,还拿回了一幅画。 据说,春满楼前几天来了个怪客,以前从未见过的,乍一看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但到了房里,却什么下三滥的招式都使得出来,满口脏话,净侮辱她们低贱。 姑娘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虽说身上伤得不算重吧,但心里伤得重啊。于是给天机阁写了委托,想查查那位怪客的身份,也好给其他楼里的姐妹们都提个醒,大家防着些。 高慬鸢拿着的画上,画得就是那位怪客了。尽管画工不精,神韵还是有的。 她觉得异常眼熟,于是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画上的男人是谁。有些分神,却冷不防看见了一个诡异的身影。 她悄悄跟了过去,一路从东面几宫附近一直跟到了御花园。 当看到那个身影站到了井边时,她慌了,立马奔过去抱住了人,往后一仰就给人作了肉垫倒在地上。 丹宁没想到自己想死都没有死成,翻了个身滚到了旁边的地上。 她看见救自己的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但她没有惊恐,更没有尖叫,只是心疼得更厉害了,眼泪也流得更汹涌了。 高慬鸢得以坐起来,仔细打量了身旁的人:凌乱的头发、宽大的袄子……里头竟是裸露又破碎的衣衫?! 这应该是宫女吧?宫里居然还能发生这等事? 她一时忘了自己还穿着夜行衣、也没想人家根本不认识她,义愤填膺,道:“谁干的?是哪个禽兽?快告诉我!我去灭了他!” 而视线落到姑娘手上,高慬鸢更觉不可思议,急忙凑过去看,掌背到掌心,包裹的纱布都已经湿透了,尤其是左手,这颜色怎的……? 她轻抓了姑娘的手腕,而姑娘也不反抗、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子。她再凑近去闻了闻……血腥气! 既心疼,又心惊,“怎么会这样!?”高慬鸢回忆她来的方向,问:“你是哪个宫的宫女?” 丹宁连连摇头,只有眼泪开了闸似的不停往下落。她又垂了头,她怎么能说呢?她又要怎么说?…… 而在高慬鸢看来,这是都被人欺负成啥样了还不说话啊? 不过意识到自己的装扮可能不大合适,她索性揭下了面罩。反正脸上还带了妆、一副狐媚样,黑灯瞎火的,也没人认得出。 “你别怕啊,你是遇着事了吧?可别看我穿这衣服啊,我是嘉瑞宫的宫女。宫里怎么能随便动用私刑?你先跟我回嘉瑞宫把手上的伤治了吧?我们慬贵妃人很好的,也肯定会为你做主!” 丹宁听到慬贵妃的名号,又摇了摇头。贵妃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会相信她一个婢女说的话呢? 高慬鸢见她哭得凶,赶忙从衣袋内掏出一块帕子,亲手替她擦拭。 丹宁终于有所动容,却不可抑制地哭得更厉害,带了浓重的哭腔开口:“没用的,娘娘不可能帮我的!我只是个下贱的婢女。 谢谢姐姐救我,但我不能连累姐姐。我反正无亲无故,以后就是被放出宫去,也没有人要了,还是死了最好!” “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说你无亲无故,可他们都在天上看着你呢!” 高慬鸢紧张地挪了步子,蹲在她旁边,又换了个思路劝:“而且你以为死了就解脱了?你既说不能连累我,那就要让禽兽逍遥法外?那以后除了你,宫里便还会有其他女子受伤啊!” “那怎么办?”夜里的御花园里静谧无人,丹宁放声痛哭,每一声哭泣,都在诉说自己莫大的冤屈。 高慬鸢听得心揪,更加柔声问:“那能不能先告诉我,是发生了何事?或者说,是何人这样对你?如若可行,我能与你想想办法;如若不可行,我也不会说出去。” 丹宁闭上了眼睛,恶魔的脸又浮现在眼前,泪水湿润了脸庞,她终于说出来了:“我本是理顺宫的宫女……” “理—顺—宫?”高慬鸢着重强调了中间那个“顺”字,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那不是和王江肇晗所居吗?他也是才回宫不久,那他宫里,该是谁把这小宫女弄成了这个样子? 高慬鸢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地问:“不会是和王把你弄成这样的吧?” 丹宁沉重地点了头,“所以,姐姐你跟谁说也没有用的!……”语气里有悲凉,但更多的是她自己也知道毫无意义的愤恨与不甘。 但对高慬鸢来说,没有用是一回事,知道始作俑者是另一回事。 这居然是和王干的?竟是陛下都称赞“素来谦和”的和王,是与她年幼熟识、她的父亲亲自教习过的学生——三哥哥干的? “你的手也是江肇晗所为么?”高慬鸢还是忍不住又问,“什么大错竟然这样责罚?” 丹宁忙不迭摇头,“姐姐!姐姐别气!也千万别为我惹着主子。我是真的不想活了,我也不想去涣衣局,和王若是将来当了皇帝,我也一辈子都不能在宫里好好生存的!呜呜……” 和王是前日才回来的吧?想到这里,高慬鸢瞬间醍醐灌顶,她就说那画上的人怎么那么熟悉、却想不到是谁呢?是压根没往这人身上想啊! “他是不是一边变着花样欺负你的时候,还骂你下贱,满嘴脏话?” 丹宁惊恐地点了点头,还有些疑惑,姐姐怎么知道的? 高慬鸢已经了然:本来皇子宠幸宫女的事情很难说,但是她的手都弄成这样了;这宫女也是真的要跳井被她偶然撞见,又不可能是特意来告状的;还有春满楼的画像在先…… 那肯定毋庸置疑,罪魁祸首就是江肇晗无疑了啊! 高慬鸢仔细想了一想,既然小宫女觉得在宫中痛苦无望,便说:“那我带你出宫你可愿意?” 而看见丹宁盈满泪水的眼中总算有了些许光亮,高慬鸢趁热打铁,又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先带你去醉香楼。 那里是青楼不错,但眼下不知哪里有医馆还开着、醉香楼里却肯定有大夫可为你治伤。而以你现在的身份和身体,要找和王算账确实很难,但听我一句,只要活着,一切都有机会!” 一番话掷地有声,丹宁确实又动容了,一把用宽大的袖子抹去了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又忙跪下来磕头,“谢谢姐姐!谢谢姐姐!姐姐大恩,丹宁没齿难忘。” “你叫丹宁啊?”高慬鸢笑了笑,扶人起来,随后便背着人,避开宫内与宫门口的禁卫,直奔至了醉香楼。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门,拿钥匙开门后就带丹宁到了二楼角落里一间没有上锁的厢房,点了灯,让丹宁坐到了床沿。 丹宁既惊讶、又敬佩地看着面前自称是嘉瑞宫宫女的高慬鸢。 高慬鸢倒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举手之劳而已。这里很安全,你先呆上几日把伤养好了再做打算吧。 我去给你找大夫来,然后就要回宫去了,到时候有什么事你跟大夫说就行,要找我的话,让大夫给心聊斋的景逸先生带话便可。” 丹宁乖顺地点了点头,“敢问姐姐的名字?” 哦,差点忘了这茬,高慬鸢便随口胡诌了一个:“崔依依。” 丹宁从床沿起身,陡然跪下来,道:“谢谢依依姐姐,我不会连累姐姐的。就是,姐姐急着回宫吗?我还有些事想告诉姐姐。” “那你先说。”高慬鸢弯下腰去扶了人。 “那个……中午是因为和王殿下觉得茶烫嘴,泼了我的手。 晚上,是殿下摔了杯子,我跪在地上捡瓷片,因为听到殿下说平王殿下是婢女所生很下贱、不配活在世上,我一时心惊、就走了神,不小心被瓷片划到、疼得发出了点声音,殿下就踩了我的手。” 高慬鸢皱了眉,“你就是想告诉我和王对平王出言不逊之事对吧?” “是。我没有说谎!”丹宁稍高声了些,“义信侍卫让我千万不要说出去,说不仅没有人会信我,我的小命也会不保,但希望依依姐姐能信我!” “我信。”高慬鸢当然知道,这个可怜的宫女没有欺骗自己的必要。 “但你的手、你的人,是他欺辱你的证据;他诋毁平王的事情就空口无凭了。平王听了可能会生气,但他也不能拿你说的话做文章。 不过他们本就是竞争对手,和王既是失德、不配做太子,必不会只在这一桩事情上露出马脚,相信圣上也会有公正的判断的。你先安心养伤吧。” 她说罢便离开了房间,去找了懂医术的莺歌,提前付清了丹宁的药费和几日的住宿费。 丹宁以后的路怎么走,她管不着。但是对于立储之事,她倒是有了倾向: 虽说平王看起来冷漠无情,但至少还是尊重人的、会对她道一声“冒犯”;可这和王是怎么回事?几年不见,怎么就成这样了?什么衣冠禽兽啊?! 第15章 第十五章 物是人非 三日后,江肇晗通过凛冬给高慬鸢带了封信,说想要见一面。 而高慬鸢也确实好奇,衣冠禽兽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便让凛冬给了回信,将人约在了醉香楼。 白日的醉香楼大堂,虽无花红草绿和莺歌燕舞,但有说书先生和他的众多追捧者们济济一堂。 不过今日讲的什么主题,高慬鸢没听清,她戴着面具和帷帽,匆匆上了楼。 厢房布置简素,干净整洁。只是没有椅子,于是她摘下帷帽后,便站在了窗边,百无聊赖地盯着窗纸。 没有上锁的门被忽然推开,她闻声回头,来人一身鸦青色竹叶纹绵袍,虽然也戴了面具和帷帽,但走路姿态与三年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慬鸢!”江肇晗深情地唤了一声,摘脱了帽子、狠狠摔在地上。 高慬鸢皱了皱眉,去关上了门。再转身时,她拱手作揖,平淡地唤他:“和王殿下。” 江肇晗沉痛地叹道:“三年了!……” 是啊,高慬鸢也在想,一别三年,刮目相看。 江肇晗欲伸手去揭她的面具,可她疾快地后退了两步。他够不到了。 高慬鸢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殿下寻本宫是有何事?” 江肇晗转而伸手向自己的面具,停留了一瞬,沉声问:“你认命吗?” 高慬鸢只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却也认真答道:“如何不认?家、国、天下。家父让我做的事,我不得不从;大宛君主让我做的事,我不得不从;天下百姓让我做的事,我不得不从。” 她心里还想着:幸好进宫做了贵妃,不然那封信都寄出去了,她嫁了这个禽兽,以后可怎么过? 江肇晗揭去了自己的面具,狠狠地扔掷在地上,声音清亮了不少,却悲恸地再次唤她:“慬鸢!……” 高慬鸢的目光停驻在被肆意丢弃的可怜面具上,一言不发。 江肇晗紧着眉头,温和了些,问:“慬鸢还能不能再叫我一声三哥哥、或者晗哥哥?” 自然,不能。 高慬鸢摇了摇头,索性也揭下面具,真挚道:“慬鸢已嫁作人妇,殿下若是对慬鸢还有情,便早些放下吧。” 江肇晗终于看清了她如今的模样: 一张脸仍是只有巴掌大小。柳叶弯眉下双眸微垂、睫毛纤长,清丽温婉;而鼻梁挺直、鼻尖微翘,嵌在那若凝脂的白肤上,娇俏可人;樱唇紧抿,口脂淡染,平添了几分摄人心魄的妩媚。 她看他时,双眼滢滢亮亮,让他辨不出,她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我怎么可能放得下?”江肇晗往前一大步,欲要拥住她。 高慬鸢见状即往旁边转了一圈。 躲到了桌边,她顺势拎起茶壶。可惜不能装得再自然些、给自己倒杯茶,因为壶里一滴水也没有。 你放不下与我何干?她垂眸思索,想着给涣城天机阁寄去的信件还在路上,还是以天机阁阁主的身份通知他一下他吧,便道:“殿下既已回颠城,也不再需要天机阁六级密使的头衔在涣城获取军中和离萧国情报了。 我已告知七级密使给‘参今’除名。我这里的名册,也会将殿下的名字划去,殿下若没有旁的事,将我天机阁的面具留下,早些回宫吧。” 江肇晗本是来叙旧的,万万没想到却听到了自己被天机阁除名的消息。他霎时捏紧了拳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年少时,她曾说:“我要行走江湖!劫富济贫、惩奸除恶!” 而他说:“你不是要我做个好皇帝,然后就愿意做我的皇后了吗?” 她说:“哦,如果有个好皇帝的话,那我也能去皇帝和官府管不到的地方帮助百姓啊!” 他与她强调:“你是我的皇后,你要呆在宫里的!” “啊?……”她想了想:“那我当了皇后以后,就只能找些手下去帮助百姓了是不是?” 他以为她是说着玩玩的,可是没想到,三年多前,颠城的天机阁就有了雏形。 而他去往边关涣城,遇到了一些麻烦,写信给她,她马上就赶来,还很快在涣城也建立起了天机阁的下属组织。 天机阁的密使们替他探听消息、传递消息,解决了不少事。 而后他又通过信件知道,她离开涣城以后,游历大宛,建立了大宛十六城的天机阁组织。 想到这里,江肇晗攥成了拳的手狠狠砸在桌上,“砰”的一声,伴随他不甘的话语,“我本想,你做我的皇后!” 高慬鸢谨慎劝诫, “和王殿下当心祸从口出。” “慬鸢,这三年,我每日想着建功立业,然后回来见你,回来求父皇赐婚娶你!” 是么?高慬鸢还记得当初去涣城时,觉得南面的边关挺繁华的。 据记载,二十年前,江年御驾亲征之后,离萧与大宛就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并无战事。 只是这位和王说边关将领之间勾心斗角之事不少,她便给了他个六级密使的名号。 下头可有不少人能替他做事呢,想必他建功立业的日子过得很舒坦吧? 没必要戳穿他了,她只说:“慬鸢不才,本就不配与殿下比肩,也从未承诺过殿下什么。殿下将来,定能遇见更合适的女子,不必留恋于我。” “慬鸢!……”江肇晗压抑地痛吼一声,有不舍,但更有愤怒,“你要我怎么放下?!” 她是丞相的女儿,是天机阁的阁主,有皇后的命格,有七窍玲珑的心,还有倾倒众生的容貌。世间,定是寻不到第二个了。 “本宫相信殿下可以。本宫已为贵妃,殿下不必来嘉瑞宫请安,但若是在宫中相遇,也请殿下以礼相待。”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高慬鸢觉得够多了。 江肇晗却忿忿不平,他明明一直对她那么好,她说什么话、他都顺着她,她想去哪里、他也都陪着她,但她竟然说结束就结束、说除名就除名了吗? 脸阴沉着,他质问:“是你与父皇提让我和江肇昀公平竞争?” 按理说江肇昀出身低贱,萧茹靠着生了两个龙子才爬到一个嫔位。如果父皇没想到什么比试,朝中大臣一定都会倒向他这一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 高慬鸢如实相告:“是啊,陛下觉得你谦仁、而他勇武,左右为难,特意召本宫解惑,本宫便大胆谏言。” 她觉得这样很好啊,难道眼前之人还觉得天机阁密使都给他用了两年都不够,还要怪她没替他争取皇位? “好!既是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江肇晗冷了脸,一副与她恩断义绝甚至还要“复仇”的样子,拂袖而去。 高慬鸢望了望江肇晗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帷帽和面具,反思自省了一番:刚才她不都是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的么?哪里得罪人了? 这江肇晗也太莫名其妙了吧!这要是她不提议公平竞争,直接谏言这种人当太子,良心还能安吗?! 高慬鸢将面具和帷帽收好,换了面纱戴上,又去看了丹宁。 因为手伤、发了两天热、甚至昏迷的丹宁终于转醒,她安慰了几句、让丹宁再好好修养些时日,才下楼,走到了大堂。 “好!”大堂内掌声四起。 台上的说书人捋了捋胡子,扇子举在空中,继续眉飞色舞地说故事: “就说那差点被登徒子轻薄的女子啊,被平王救下以后,那是感激涕零!本是卖身葬父,殿下给了她葬父的钱,却不收她的身啊!” “好!”听书的人里头,姑娘不少,最喜欢这种故事了。 原来,是讲冷面阎王。 高慬鸢驻足。半年前,她从外边刚回颠城,常在这里听书,今日这段先前倒从未听过。 说书人讲得抑扬顿挫,“那女子却是言之有信、说一不二!葬了父亲之后,身上还有些多余的盘缠,执意追随殿下从梁城到了燎城。 她为了兑现对平王殿下以身相许的诺言,在军营外跪了一天一夜啊!” “后来呢?后来呢?”前排的姑娘目光灼灼地望着台上的先生。 “后来?……”说书人稍卖关子,但还没到且听下回分解的时间,便笑了一笑说:“冷面阎王此人是面冷心不冷啊! 见她楚楚动人,又无家可归,也就留她跟在军中,做了侍妾!如今已经两年,平王殿下身边至今也没有旁的女人,这是何等专一啊!” “哇!……”女听众们闹哄哄的。 但今日高慬鸢却格外平静。 她不知平王私下究竟如何,但至少,若是情深,那姑娘也不至于连一个名分也无吧?她这代掌后宫凤印的娘娘,可从未听说。 意兴阑珊,还不如去心聊斋坐坐。 可她刚换上景逸的行头,外头却下起了雨。 天地间遮了一层细密的帘幕,雨绵绵入土,风萧萧入襟。 她只得折返,又回到大堂。 说书人还在滔滔不绝:“……陛下大败离萧,凯旋而归,那是何等威风和得意之事!可是甫一回颠城,却发现一场疫病已经夺去了颠城大半的人命。 陛下铁骨铮铮,在涣城关外吃败仗的时候也不曾落泪,但当看见宫中仅剩的静嫔牵着太子在宫门口迎他时,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了啊! 但庆幸的是,陛下从南边带回的女子已有两月的身孕。对,这名女子就是日后的如嫔。大半年后,平王殿下诞世。 当时日头正盛,四海清明,一片祥瑞之兆。这样的人,从出生便注定不凡!” 台下一片唏嘘。 而说书人拍了一下惊堂木,“好了,诸位想听的平王身世也说完了。” 正好,接下来醉香楼要准备做正经的青楼生意了。高慬鸢披戴了蓑衣斗笠,钻入了雨中。 第16章 第十六章 大事在即 离立储的比试越来越近了。 这日,青枫跟踪了义信,一路跟到了丞相府,远远看见他请了一位小姐出来,将人接上了轿,随后去了同庆客栈。 约莫两柱香的时间,那小姐从客栈里出来、乘轿先行离开。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义信随着江肇晗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甫一回宫,青枫便把事情一一向江肇昀汇报。 “哦?”书案后的江肇昀掀了掀眼皮,手中狼毫依然在纸上圈画,随口反问:“他倒是没找慬贵妃?” 毕竟,稍微查一查便能知道,江肇晗求而不得的青梅竹马就是相府嫡长女——高慬鸢。 青枫猜想:“宫里这人多口杂的,万一被陛下知道了过往之事呢?属下看和王殿下同您一样,都还不曾去慬贵妃宫里请过安。” “哦。”江肇昀了然,但不置可否,搁了笔,悠闲地喝了口茶。 他想,他这三弟少时师从丞相,就算娶不了青梅竹马,听这今日与相府二姑娘私会的样子,就算不为探题,也断然是许了什么诺吧。 “对了,还有一事。”青枫道。 “怎么?” 青枫挠了挠头,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却还是讲了:“属下还看见了大将军府的郑小姐从同庆客栈走出来,就在相府二小姐出来之后、和王出来之前。” 江肇昀不以为意,只道:“人家去客栈喝杯茶、吃点东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噢。”青枫又挠了挠头,的确没问题,他也不过是知道这位爷喜欢四处喝茶、就跟这位爷说一声而已。 江肇昀看了看傻站着的青枫,又说:“和王也不用再跟了,你实在闲的话就去打听打听郑研的生辰八字吧。” “啊?”青枫眼睛亮了,“殿下不会是看上郑小姐了吧?” “少废话,多做事。”江肇昀淡然道。眼下四弟的功课检查完了,他又看起了埋伏在骞遽宫中的濛濛发来的情报,头都没抬一下。 “……”青枫算是听明白了,你能做,但是我不能说。 深夜,正当青枫在理承宫的院子里看着月亮,独自一人郁闷惆怅、不知如何去打听郑小姐的生辰八字时,外头的侍卫急匆匆跑进来了。 侍卫手上拿了一支箭和一封书信,禀道:“青枫大人,方才有人在暗处朝门上射了一箭,属下拔了箭拿着东西就去追人,但人跑得太快、一会儿就无影了,便先拿了这封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有刺客,可要通知禁卫?” 青枫急忙先把信接过来看,信封正面写着“平王殿下亲启”,而背面写着“天机阁阁主敬上”,还画了个猪头! 青枫一时瞠目,看了看手下,只说:“你别轻举妄动!我先进去请示过主子!”然后喊着,“平王殿下!”跑进了江肇昀的寝殿。 江肇昀没有耽搁,赶忙拆信: 平王殿下: 此次立储之试:文试题目:何为民,和王已知;武试题目暂不知,但请提防和王提前动手脚。天机阁只求立储之事公平、公正,故告知殿下试题,请殿下认真准备比试! 附:秘闻之事不违义理,当日殿下不分青红皂白动手在先,在下为保命行欺人之举在后,殿下莫须计较。 天机阁阁主敬上。 站在主子背后看完信的青枫惊疑道:“这天机阁阁主居然写信告知殿下试题?” 江肇昀也觉不可思议。 濛濛发回的信件上确认了乐安园的毒妇二丫是竞圣堂二当家的事实,那么那一晚天机阁高手出现在乐安园,确实是为了执行任务救人而去?而不是协助骞遽人毁尸灭迹的? 他忙问青枫:“抓到射箭的人了吗?” 虽然天机阁看起来确实与竞圣堂无什么联系,但阁主武功高强,还是个擅长偷奸耍滑的女人,更令人毫无头绪了。 青枫将手中的箭矢递上,禀报:“没追上,还要继续追吗?” 江肇昀暗忖了时间,无奈道:“罢了,太久了,再追动静肯定不小,但约莫是寻不到了。” 桌案上的灯烛沉静地吐着火信子,火光微微摇曳。 江肇昀拿过箭仔细查看,木杆羽尾,箭头和箭身未刻画标记,似是富人显贵府中公子哥儿玩乐所用,极为寻常普通,估计难查来源。 他轻轻叹了口气。 青枫蹙着眉头,问:“主子觉得天机阁阁主写的是真的吗?” “不知。”江肇昀缓缓摇头。 “那这会不会是和王殿下使的手段?” “不像。”江肇昀又摇了摇头。 “那……”青枫有些茫然,挠了挠头。 “烧了吧,既是没抓到人,这信便无用了。” “这……” 江肇昀恢复了面上的云淡风轻,幽幽然道:“若是三弟需要偷题、使下三滥的招数才能赢本王?那这天下,他又怎么可能坐得稳!” 理承宫一派从容安然,嘉瑞宫倒是有些紧张。 高慬鸢辗转反侧,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更衣捯饬,带着袖珍罗盘,上了宫内最高的建筑,位于御花园内的方道塔。 弦月西沉,清冷如霜。墨色的广袤天际,星罗棋布,宛若珠饰点缀,闪闪莹莹。 高慬鸢倒不担心自己的前路,只是不知斗转星移,如今能不能算出些新的变化。 她坐在塔刹下的瓦片上,闭上眼睛,回忆各季各时的星图,再抬头仰望,查看眼前星象。 繁星沉寂、安然,并无甚异。也就说明了天地万物井然有序,纵有小灾小难,亦无法挑起轩然大波。 但高慬鸢并不满意。 她再次西望苍穹,月已落,而宫门附近灯火交错,禁卫军换班,看来是子时了,于是从袖中拿出罗盘。 罗盘内圈指示方位,外圈旋转可占卜卦象。 今夜紫微帝星极亮,她朝向正北、转动罗盘,试图一窥帝王之卦象。 忽而一阵不寻常的风声传来,面前似有一个由远及近的黑影,吓得她赶忙把罗盘收回。 他穿着的石青色在黑暗中并不显眼,但她的翠烟色不是。 “云……大夫?”高慬鸢声音虽轻,但语气和眼神里,都掩不住惊讶。 “郑小姐?”江肇昀也心下诧异,他本以为塔上有刺客。 她从嘉瑞宫出来倒是未蒙面纱,连打扮也不曾,五官是自然的精致,头上松垮地挽了两个丫髻,余发散垂下,又添了几分慵懒随性。 江肇昀看了看她,又抬头望向无边苍穹,漫天星辰,美则美矣。 从边关回来的他第一次觉得他生长的这个皇宫也不乏有趣,虽然郑晓运大将军统领禁卫军,但郑小姐大半夜居然在宫里坐着? 高慬鸢有些缓不过神,忆起前几日在乐安园的偶遇,此人武功了得、医术亦不凡,那么……“云大夫莫不是任职于宫中?” 江肇昀眉梢微挑,但仍泰然自若,顺势应下:“在下太医院医丞,云姜。” 他现在还不便承认自己的身份,毕竟二月初二才回宫,但与眼前人是正月十五就见过的。 高慬鸢恍然,语气更温软了道:“原来是太医丞。听闻孩子们的毒已经都解了,多亏云太医了。” “份内事。”江肇昀坐得板正,顿了一顿、又说:“还要谢谢郑小姐的慷慨大义。” “小事。”高慬鸢淡然一笑,颇有几分娇羞。 “那夜……”他缓缓开口,音色朗润。 “啊?”冷不防被问这一句,她怔得圆睁了眼睛,语气惊愕。 江肇昀兀自平和,“不知郑小姐可还记得上元夜?” “哦。”高慬鸢冷静了一些,刚才想到了乐安园与他交手的那一夜,差点就以为他发现是她了。 不过她的心跳得也没有慢下来,毕竟,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公子若是能笑一下,我就看够了。” 江肇昀浑然不觉,只记得那晚自己脸色不太好看,便解释:“在下本也是无心怪罪于郑小姐,只是疾行赶路心焦气燥,还望小姐见谅。” “无事无事,是我冲撞在先。”高慬鸢忙不迭回应。 而她一抬头,却看见他笑了,唇角微扬,刚毅冷峻的面容倏然柔和了不少,桃花眼里还蕴了让人目眩的光。 没来由的,她心头生出些紧张,立马移开了视线。 “对了,云太医的扇子我已遣人去修了,等修好了,直接送去太医院可行?” “不必,”江肇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也不是名贵之物,想不到小姐还费神去修了。若修好了,赠予小姐便是。” “这……”高慬鸢微微皱了皱眉,但是抬头看了一眼云姜,又鬼使神差说:“那待扇子修好了再说吧。” 江肇昀的视线又落到塔下,远处的宫门口灯火明照,一位魁梧敦实的男人穿着铠甲立在中间,应该就是郑大将军了。 他随口问:“郑小姐常来此处吗?” “怎么可能?”高慬鸢脱口而出。 但自知失言,她便软了声,忙补充解释:“那个……只是今夜繁星满天,听闻有流星出没,我便想着登一高处来看看罢了。” 再使出杀手锏——反问:“那云太医呢?” “第一次来,”江肇昀亦是瞎编,“恰好值夜换班,途径御花园,想此处星光不错,便上来看看。不曾想,又遇见了郑小姐。” 高慬鸢尴尬地点了点头,虽然她平日里没少说瞎话,但今日面对云姜,她觉得自己编的理由也过分的瞎了。 塔下的铠甲声与脚步声逐渐明晰,江肇昀低头,看见拿火把的禁卫正朝方道塔走来,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问:“郑小姐明晚还来吗?” “云太医明晚还来吗?” 江肇昀听出了邀约的意味,不禁勾起了嘴角,眼角也微弯。 而自觉失言的高慬鸢,脸都红得像夕阳边的云霞了,还好天黑,看不出来。 堂堂慬贵妃,居然在宫中的塔顶上与太医私会,还问人家明晚还来不来?——实在羞愧难当。 “这地方倒不是一般人能随意来的,”江肇昀浅笑,“如果日后有缘,我再与小姐相见。今日就此别过,再会。” 作了揖,他飞身离去。 他还记起,年幼时曾遇见过一个小不点,翻宫墙被他逮到。他见她衣着光鲜,也没偷东西,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便助她翻了出去。她爬到墙顶时跟他挥了挥手,露出的手腕上写了一个“郑”字。 他想,既然她父亲的官职尚可,那么他们很快就能光明正大地再见了。 高慬鸢看着转瞬隐入黑暗的云姜,又一次感慨了此人速度之快。她抚了抚心口,一颗心却还在忐忑地跳动。 本来只是忧心国事,不曾这样心烦意乱,现下这是怎么了?云姜是太医的话,那以后是见还是不见?又该不该直接坦白了才好? 无解。 回到嘉瑞宫睡着以后,高慬鸢做了乱七八糟的梦。 梦中之事皆是少时真实的回忆,但分明那时与自己一同玩乐的人是江肇晗,怎么脸都换成云姜的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决一胜负 立储之试当日。 平日里冷清的宫殿忽然沸腾了。 皇帝准许,朝臣可带家眷入宫,宫里的太监宫女等,在不耽误本职工作的前提下,也可前往校场观看比武。 这可激动坏了一众小宫女。 想当年,虽然丞相被誉为大宛第一美男子,但是颠城女子最为追捧的还是剑眉星目、更有男子气概的当年太子殿下——江年。 江年的儿子们,虽然也继承了母妃们的一些特点,但容貌皆不俗。 盛夏穿过御花园时,看见雨瑞宫的宫女跟着良妃的轿子急匆匆往校场赶,眼热得不行,一回嘉瑞宫就跑到高慬鸢面前嚷嚷着必须要去看。 “娘娘,宫里难得有这般盛事,就一起去吧!” 高慬鸢正在床上看话本,只慵懒地说:“要是遇到什么熟人问起来,就说我的头风啊还没好,咳咳咳,不方便。” 说完,她又在床上翻了个身,趴着读书太累,再躺一会儿。 为了搞明白自己一个有夫之妇总是梦到云姜是怎么回事,她特意“借”了嘉瑞宫里所有宫女收藏的话本,都“钻研”好几日了。 而今日,宫内盛况空前,想是云太医就算不随侍,也会去看吧。那她这个慬贵妃还是不去为妙。 “凛冬姐姐~”盛夏求不动主子,“含情脉脉”地望向了旁边的凛冬,是还想找个伴儿。 凛冬有些犹豫,其实跟着主子过去伺候是最顺理成章的。但主子不想去么…… 高慬鸢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把书先搁在一旁,说:“凛冬,你带盛夏去吧。嘉瑞宫里还有想去看的都一起带上。端茶倒水的事情本宫自己可以,屋子也不用天天扫,错过了今日你们就没得看了!” 随后,嘉瑞宫几乎倾巢而出,就剩高慬鸢和大门口两个无法离开的禁卫了。 比试共三场:文试、武试、还有一场由皇帝亲自出题考验。 在暄阳宫大殿举行的文试已经结束。 由丞相宣题,二位殿下各自在三柱香之内写下解答,最后由丞相率领的一众文官慢慢评判。 为了保障公平、公正,殿下们的答卷都会由专人誊写后再送到众位评判手中,谁也不知道卷子由哪位殿下所作,只能老老实实打分。 因为文试的评判尚需时间,所以午膳小憩后,武试先开始了。 宫内的校场人声鼎沸,一点也不逊于上元夜的清河。但校场守卫森严、秩序井然。 皇帝坐于校场北侧的主位上,由大总管祝允昌和太医令随侍。他的两边一面坐着良妃和乐兮公主,另一面坐着言贵人,再往两边和后面站着朝臣的家眷,校场东南面站着宫人。 大将军郑晓运带着禁卫军提前布置好了武试第一局“骑射”要用的场地:校场东西两面各竖了五个靶子,而校场中间有沙袋垒起的障碍物。 “开始了。”凛冬长得高,看到监考的太尉和拿棋子发号的郑大将军都各自到位了,提醒了身边的姐妹们。 盛夏因为个头太矮,站在后面几乎看不了,一脸不满。顺着凛冬所指,她得跳起来,才能勉强看到那肤色黝黑、五大三粗的拿旗人。 凛冬看着盛夏,心想也没什么法子,毕竟她们来晚了,那就各看各的吧。 旗子一落,和王江肇晗骑着白马从远处驰来,凛冬多年未见他了,只见他一身玄色骑服,以同色的绸带束发,随着马奔,发带在风中飞扬,整个人看起来姿态潇洒。 白马不快不慢地奔驰,准确绕过了所有的障碍,马上的江肇晗拉弓、放箭,一气呵成。马儿绕场一周,十支箭箭无虚发,均正中靶心。 太尉校验过以后,和王遛着他的白马,笑着与场边欢呼的观众挥手打了招呼、慢吞吞退了场。 随后是平王,与和王一模一样的装扮,凛冬第一次见这人,虽然离得远也看不清、只能辨出大概轮廓,但他的身形与和王有些相似、却如传闻所言更壮实、英武一些。 也许是他驰马的速度明显要比和王快不少,而张弓也更为迅即、毫不迟疑,所以显得尤其凌厉、果决。 从她这个习武之人的角度来看,平王干净利落的动作更赏心悦目。 只是在平王射出最后一箭时,意外发生了。 马不知是遭遇到什么刺激,“噫”了一声,猛然抬起前蹄。 前排的宫女惊声尖叫,盛夏听见了、也又蹦又跳。 眼看平王要摔下马去,但他只是身子微弯、又把弓提起,在双脚未落地之前,把最后一支箭射了出去。 众人看得惊心动魄,平王自己倒是轻松如常,也没有重心不稳,反而凌空翻了一圈,最后稳稳落地。 真让人捏了一把汗,凛冬心里感慨。 可是又有意外了,那惊了的马儿忽然转了方向朝场边东南面奔去,虽然这边的观众都是太监和宫女,但人数众多! 前排的宫女吓得都不出声了,捂了眼睛,一动不动。 郑大将军恐马儿伤人已然腾空飞身欲追去砍杀,而刚射完一箭的江肇昀来不及拉弓,拿起箭矢、徒手扔掷。 箭比剑快,中箭的马儿当场死亡。 郑晓运长舒一口气,转头向那边的江肇昀点了点头。 江肇昀朝周边惊慌失措的宫人鞠了一躬表示歉意,随后若无其事地离了场。 刚才还吓得不轻的小宫女有几个已经平复了心情,还更激动了,也不知哪个胆子特别大的喊了一声:“谢谢平王殿下!殿下威武!” 又引得后边的盛夏多蹦了几下,但是平王早已转过身,只留下个背影,等他站到校场另一头,就根本看不清了。 太尉检查了平王射出的十箭,也均正中靶心。 他和一众武将商议了一下,又去请示陛下,最后宣布:“这场比的不单纯是射箭,还有骑术,平王控马不佳,故,和王胜!” “二哥承让。”江肇晗朝江肇昀作了个揖,面带微笑。 江肇昀不做回答,只瞥了他的三弟一眼,面无表情。心里却想着,从文试到武试,看来天机阁阁主说得倒是一点也不错。 一众宫人议论纷纷。其实大家都觉得,平王不管怎么样看起来都要比和王更厉害些啊,只是马突然发狂了而已! 凛冬心里也很诧异:虽然这个评判结果挺公正,但是马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变成这样?平王打得过骞遽,马术不可能不精,那么……难道是有人做了手脚? 第二局是比剑术。 两位殿下分立于校场东西两侧,江肇昀左手持剑,江肇晗右手。 点到即止的比赛,只要剑伤到对方,即刻停止,衣物、头发都算;若将对方重伤:判输。 这二位可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比武的主,肯定知道分寸。 郑大将军一喊开始,江肇晗立刻发起了猛攻。 江肇昀本还在朝臣家眷中寻找熟悉的身影,眼神一转,挥剑挡了一计。 江肇晗被挡得退后几步。不过看客看来,他步法轻盈,不显颓势。只几步又飞身而起,欲跃至江肇昀后方发起攻击。 江肇昀倒是凭一剑就发现了,江肇晗底子太差,而且急于求成,一开始就用尽全力、试图先发制人。 于是他稍一低伏、转身,伸手运剑,就轻巧地削下了对方裤腿的一片布料。这……赢得也太容易了吧?江肇昀自己也有些纳闷了。 郑晓运眼尖看到了,心中已知胜负。但也不知道怎地,他就是觉得这么结束好像也太无趣了,反正太尉那边还没反应,所以等江肇晗又要进攻江肇昀的时候,他还没有喊停。 江肇晗的剑直向江肇昀刺来,江肇昀瞥了一眼大将军,看出他眼中期盼的笑意,行吧,那他再玩会儿。 这次江肇昀也是使了五分力,算是比较认真在打了。剑与剑间,碰撞声不绝,众人的视线随着两位皇子飞快地移动,大饱眼福。 凛冬看出来了一点,平王只做防守,但和王的剑却始终近不了平王的身。 江肇昀又抽空瞥了郑大将军一眼。 虽然江肇晗明显处处处于下风,但郑大将军却是真好奇江肇昀的真实水平,一直没有喊停。 地上的小片衣料和碎发在远处是看不清的,太尉站在角落里也看不清。郑大将军一意孤行,反正江肇昀看他一眼,他便笑着“瞪”回去就是了。 江肇昀已经打得无趣了。他忆起那晚与天机阁阁主一战,虽然对方是女子、武器也不佳,但功夫确实不差,他已经许久没有遇到那么合适的对手了。 校场散落的碎片可不少,但郑晓运居然还没有喊停。 江肇昀打烦了,飞身而起、半定于空中,伸手推剑。 那吟风剑径直落下,速度之快,力道之大。江肇晗一时承受不住,但也还是努力格挡。 结果,江肇晗手中的游龙剑断了。 江肇昀旋即飞远,到场边将吟风插入青枫拿着的剑鞘中。 凛冬看呆了,和王的武艺应也不算差的,但平王居然把和王的剑直接砍断了。 看起来,平王若是想去争个武林盟主,前十肯定不成问题,就是不知道阁主能否能与之一较高下了。 第18章 第十八章 尘埃落定 比完剑,两位皇子在武试中已经一胜一负。 那么,第三局便是决胜局了。 比象棋——郑大将军提议的,因为兵法不好比,不如下个棋得了。 太尉还未宣布第三局比试开始,丞相率着众文官拿着评好的卷子来了校场。 皇帝让丞相也去看看象棋。 于是原本两位皇子加太尉、大将军四人一桌,观众就几乎啥也看不见了,丞相再站那儿一挡…… 盛夏心里平衡了许多,也不用费劲看了。 凛冬却开始好奇武试的胜负,毕竟和王的象棋是相爷教的,水平应不会差。 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江肇晗有些分心,想起义信时常通报江肇昀常去街上与人下棋,这怕不是郑大将军早先泄题了让人去练手的吧?刚才比剑时也几次三番,看到他们两人“眉来眼去”。 其实江肇昀更喜欢围棋一些,在市集从没有跟人玩过象棋。本来两局不就结束了么?他成竹在胸、再差也该打个平手的骑射竟然被判输了,谁知道还要比象棋? 看棋的太尉全程都是一副纠结的样子,而丞相的表情就全程都十分淡然。 不过郑大将军表情丰富,变化多端。于是犹豫不定的时候,江肇昀会试探着伸个手、偷看一眼郑晓运,再决定要不要走这一步。 郑晓运可是朝臣中隐藏的象棋高手,官虽不及太尉、丞相,但论象棋,谁也下不过他。 这一局,江肇晗求胜心切,全神贯注,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棋盘,也就关注不到他的二哥这次才真的算是和大将军“眉来眼去”。 落子无悔,胜负已分,江肇晗再懊恼也是回天乏术。 太尉向众人宣布:比武,二殿下平王胜! 高勋屹睨了眼郑晓运,暗自腹诽:果然是一介莽夫,心里藏不住事情。 皇帝江年靠在椅榻上,微微笑着,让丞相就在这校场上宣读一下文试的评分。 参加评判的有六位朝臣,每人每卷最多可评十分,分数累加即得最后评分。 高勋屹将两张写好分数的纸拿了出来。 郑晓运见状,示意旁边的守卫从边上搬了两个靶子过来,而他拔下靶心上的箭,将一位的“三十九分”,和另一位的“五十九分”分别钉在了不同的靶子上,给宫人们展示。 江肇晗已经暗自窃喜,这江肇昀打仗可能还行,但论写文章、治国,肯定还是与自己相差甚远。 而江肇昀的视线只是在朝臣家眷中逡巡,没有寻见自己想见的人。 因为差异悬殊,所以丞相特地扯了嗓子对着皇帝、后妃一席解释:“因为只有两位殿下、两份卷子,所以臣等刚开始评分时,定的标准就比较高。所以第一份卷子把分数压了不少,诚如陛下、娘娘们、还有诸位同僚所见,只有三十九分。 然看罢第二份卷子,微臣深感佩服,差点都要忘记评分标准,甚至想给十倍的分数!黄大学士以为卷子文笔不够绝佳、比另一份还差了不少,勉强扣了一分,但也是瑕不掩瑜嘛~ 当然,能以史为鉴,通晓古今,既能吸取历史经验、教训,又能对当下之家、国、天下有自己的看法,其实两位殿下都很不错。 但微臣的题目是“何为民”。以孟夫子所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陛下方才也看过了,五十九分答卷里颠城百姓和颠城风物一览无遗、栩栩如生。能对百姓的情况、现状这般了若指掌,正说明这位殿下更能体察民情、关爱百姓、以民为重!” 丞相说得激动,他原本保持中立,现下却有了偏颇的私心。不过他相信,看过这份卷子,陛下心意也该定了。即使两位殿下一胜一负,最后一题由陛下来出,这一位也不会输的。 江年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又问了御史大夫:“王爱卿怎么看?” 王飞没什么好多说的,恭敬垂首答:“丞相给了十分的卷子,微臣也给的是十分。” “哈哈哈!”江年爽朗地大笑起来,道:“今日诸位爱卿也带了些家眷,朕这宫里也来了不少人。章太尉声音洪亮、铿锵有力,便让太尉把两篇文章都念一念吧,先念这分数低一些的,大家一齐听一听!” 太尉接过卷子,走到了校场的中间,虽然读得不够声情并茂、抑扬顿挫,但确实响亮,后边的凛冬和盛夏都能听见。 凛冬陪着大小姐读过些书,只觉得三十九分的卷子果真文采飞扬,也引经据典、颇有道理。 但五十九分的,文笔是差了不少,但胜在不拘一格,让人觉得仿佛看见了现实颠城百姓的生存现状。文字中处处透着:正是最平凡的百姓能够彼此照拂、团结一心,才有了大宛、才会有大宛的今日和明日。 有的宫女、太监许久不曾回过家,听完五十九分的文章感动得热泪盈眶。 如果他们有资格选太子、选未来的国君,他们一定会选这一位。就是不知道两份卷子到底分属于哪位殿下,但愿陛下不要偏心才好。 皇帝能让太尉将两篇文章读给众人听,其实心里早已有了定夺。 “郑晓运。”江年唤。 “微臣在。”郑大将军答。 “你有没有觉得,这场比武好像没有意义?”江年问。 “陛下所言甚是!陛下圣明!请陛下定夺!”郑晓运只觉得五十九分的写得很好,而丞相说得也很有道理。而武艺嘛,纵是在沙场上,人多势众,也派不上太大用场。 圣旨拟得差不多了,皇帝也的确不需要再出一题。他将誊写前的原卷分发给众臣传阅,一边亲笔写下了储君的名字—— 江肇昀。 “……天呢!奴婢本来还以为五十九分是和王殿下所作呢!哎,我的钱啊!”盛夏一行已经回到嘉瑞宫,和高慬鸢讲述观看比试的见闻。 凛冬笑她:“你呀,心里就想着钱。” 宫里有小太监偷偷设了局,就赌储君会是哪位皇子,她没参加,但知道盛夏是押了钱的——买和王胜。 不过一时激动笑完了,她却又心有戚戚,也不知道主子怎么想的,她俩是不是不该提起和王? 高慬鸢早就放下了书,坐在床沿听得开心,还问盛夏:“你押了和王胜啊?” “那奴婢不是与三殿下熟悉些嘛~”盛夏瘪了瘪嘴。心想,主子你还差点就要嫁给人家呢,我就算为了仗义,也该押他! “傻。”高慬鸢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面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说:“这种事情怎么能看和谁熟不熟啊?” 盛夏皱了皱眉头,“主子可是算过了?没告诉奴婢?” 也难怪她还以为主子放不下呢,主子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虽然称病不见人,却在这嘉瑞宫里自在潇洒,还在外头院子里凿了不少冰雕,好不壮观。 高慬鸢笑笑,微弯的眸中藏了几分狡黠,回盛夏:“人心难测,本宫可没本事算。 你就别想这事了,去趟雨瑞宫,报嘉瑞宫崔依依的名字,去把钱取了,你输了多少,从里头拿多少去就是了。记住,以后没有十足把握的赌局,可不要再参加了!” 盛夏若有所悟,主子不就是劝她以后别赌钱了嘛!可是脑子还是没转过弯,疑问:“崔依依是谁啊?咱们宫里有这人吗?” 凛冬看不下去了,崔依依不就是主子拟了个假名?她轻推了旁边呆傻的盛夏一下,说:“你就快去吧,把咱主子赢的钱取回来就是了!” 盛夏走后,高慬鸢下了床,伸了个懒腰,又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下筋骨。 尘埃落定。如今看来,她进宫前的遗憾,倒成了庆幸。 一无所知的凛冬对主子买了平王胜还有些不解,便问:“主子先前是真的没算出来平王殿下会胜吗?” “是啊,”高慬鸢点头,“本宫可算不出来。不过就是单纯地支持平王、希望他会胜而已。” “啊?”凛冬诧异,“主子入宫前不是还给和王殿下写信了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事情吧……”高慬鸢意味深长,卖了个关子以后,便与凛冬说了春满楼之事、丹宁之事、还有这次比试之事。 凛冬的神态从愕然到了然再到愕然,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缓过来。 “……奴婢怎么也想不明白,平王的马怎么惊了,”凛冬感慨,“原来是和王搞的鬼?!” 高慬鸢浅笑不语。她想,凛冬明白了就好。 她走到床边,将床底下的木箱子搬了出来,把最后一本话本扔了回去。 一转头,看见凛冬还呆立着,便说:“好了,不要多想了。既是平王胜了,本宫也心安了。话本看完了,你替本宫把这些都还回去吧!” 凛冬又震惊了:“主子你都看完啦?” 这一箱放了整整两排,是整个嘉瑞宫所有宫女收藏的话本,她搬箱子回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重呢。 高慬鸢点了点头,“有的太难看了,还不如本宫自己写,就不看了吧。” 最喜欢的几本她都誊下来了。 其实不论男女、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本质倒都是一致的。所以这一箱子嘛……“从哪儿借的就还哪儿去吧!” 第19章 第十九章 父母之命 晚膳后,太子与和王两位殿下一齐被传召至了德泰宫。 江年在书案后正襟危坐,道:“晗儿就去烜城吧。” 新的圣旨拟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些地名、人名还没有填了。 江肇晗伏跪下,前额触地,声音闷闷地发出:“父皇,儿臣不要封地!儿臣愿意迁出理顺宫,搬至城郊。儿臣只是想为父亲尽一些孝心,偶尔能进宫来陪陪父皇就好!” 他心里可憋屈着呢,他精心准备、还找人改过的文章竟然不及江肇昀的民间故事。也万万想不到,江肇昀狼子野心,到处闲逛、喝茶,竟是体察民情去的。 江年皱了皱眉,一山可容不得二虎,为了自己百年之后能保这两个儿子相安无事,老三必须走远一点。 “烜城往西就是边关两个重城了。晗儿能文能武、有勇有谋,留在颠城陪朕这个将死之人做什么? 朕将烜城交予你打理,也是为了大宛百姓。你也别忘了,那天夜里,你们二人与朕立下的旨约!” 江肇晗欲哭无泪,隐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但他知道在父皇面前再挣扎也无济于事,只能磕头,道一声:“儿臣遵旨。” 江年又看向江肇昀,称赞道:“不曾想,昀儿在西北五年,是长大了啊!朕心甚慰。” “儿臣从不曾忘记父皇从小的教诲。”江肇昀深明大义地说。 “好。”江年点头,面上添了慈爱的笑容,又说:“朕也教过你尊老爱幼的道理,那么,你也知道有些事该谦让一下弟弟吧?” 江肇昀觉得自己已经够谦让了,不然某人偷题、暗算之事,他也不会就这样轻而易举算了不是? 可在父皇面前,还是得说:“儿臣明白。父皇但说无妨。” 江年长舒一口气,“晗儿离颠之前,朕就一事不放心了。” 江肇晗猛地抬头,问:“父皇所忧何事?” “你们的婚事。”江年沉声。 这也是现下最让他操心的事了。两个儿子年纪都不小。尤其是太子,十九了,虽然听闻他在西北边关曾收过一名侍妾,但正室空虚,也尚未有子嗣。 江肇昀想,婚事倒没什么让不让的,横竖他与三弟所喜女子类型也大相径庭。回忆起上元夜遇到的与郑小姐打扮相似的矫揉造作的丞相女儿,着实不敢恭维。 江年叫了江肇晗,直说:“朕以为丞相次女,慬贵妃之妹,高氏愉鹭良善温柔,饱读诗书。朕想,晗儿少时师从丞相,与这孩子也颇有渊源,你可愿娶之为妻?” 江肇晗不假思索应下:“儿臣心悦愉鹭,谢父皇恩典。” “甚好!那到时便在颠城大婚之后再走吧。”江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能想到的最妥当的人选就是丞相次女了,有丞相和太后牵制,即使他不在了,昀儿应也不敢轻易违背誓约动自己的弟弟。 “谢父皇。”江肇晗总算觉得心里有些安慰。 他也知道:朝臣之首的女儿、后宫之主的妹妹,是他最好的选择了。而得了愉鹭,到时候要想再成大事,就更容易了。 江年安心了些,又对江肇昀说:“至于太子妃的人选,未来国母,更要慎重一些,不能全凭太子心意。 朕以为御史大夫的大女儿王氏嫣楠、太尉的小女儿章氏慧琬二位品性贤良、精于琴棋书画,可担此位,太子可有中意的?” 江肇晗伏在地上紧皱着眉头,暗自猜测:江肇昀自己便是一员大将,若要助力,必是拉拢御史大夫那一派会比较好,而且王、章两人,王氏出落得也更漂亮水灵一些。 而江肇昀听完却觉得一个也不认识、也没有中意的,还是依照自己心意提出:“儿臣较为中意郑大将军府上的小姐郑研,还请父皇赐婚。” 江肇晗愣住了,微微仰头瞥了江肇昀一眼。 这连人家姑娘芳名都直接叫出来了,看来是真有意的啊!禁卫军大将军郑晓运的女儿么?果然,他就觉得江肇昀和他之间有什么猫腻! 江年也愣了,本以为太子会选御史大夫之女成为自己稳固的助力,至少也该选太尉的女儿,怎么却挑了个大将军府中的女中豪杰? “太子与郑研相熟吗?”江年问。 “略有耳闻。”江肇昀答。 “……”江年咳嗽两声,“看来太子离颠是有些久了。” 江肇昀解释:“儿臣听闻郑大将军的独女文武双全,与一般女子不同,故不想放弃这次与之熟识的机会。” 其实算是熟识的,但清河、乐安园、方道塔之事,就不便拿出来说了吧。 江年想了一想,觉得大将军的独女作太子妃,也不算差,况且昀儿自己喜欢,便道:“那朕就成人之美吧。” “谢父皇。”江肇昀也磕了一头。 江年道:“晗儿到时就与昀儿一道成亲吧,父皇可就盼着这一天了。” 两人异口同声:“儿臣遵旨。” 其后,赐婚的圣旨写好,祝允昌忙了起来,请示了慬贵妃,拉了一众女官,准备好聘礼之后,去丞相府和大将军府各走了一趟。 高勋屹隐隐猜到了这个赐婚。反正要跟去封地的应该是愉鹭,只是他本来并不确定愉鹭的夫君会是谁。 郑大将军府上的人却呆若木鸡。 郑晓运和女儿郑研接了旨之后,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久久没有起身。祝允昌走后,两人仍旧跪坐着,面面相觑。 “爹爹,他们是说让我进宫去当太子妃?”郑研做梦也没有想到。 虽然高慬鸢早早进宫去做了贵妃、少了最强大的竞争对手,但这太子妃的位子就是轮不到丞相的女儿们,不是还有王嫣楠和章慧琬吗? “是啊。不对,你掐一下我!”郑晓运万分茫然,觉得这青天白日,也许自己在做白日梦。 郑研在父亲的胳膊上用力一掐,郑晓运“嘶”了一声,却还是难以置信。 “这真的不是梦啊!?研儿你没有王嫣楠好看,也没有章慧芸会来事,一天到晚在府里上蹿下跳的,太子怎么会看上你?!” 郑夫人陶氏从里间走过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外头这两个没出息的一眼,又用力在大将军腿上掐了一把。 “有你这么说自己女儿的吗?我们研儿哪里比不上人家了?你不是说太子殿下武艺高强,战功赫赫吗?那只能我们女儿来配啊! 王嫣楠那个小矮子,殿下要亲个嘴估计还得低下头费老大劲;章慧琬这小小年纪心机太重了,到时候后宫不得安宁的。 还有,人都走了老半天了,你俩还不快点起来!?” “夫人说的也对哦!”郑晓运慢慢站起来,很快喜上眉梢。 而他一笑,整个人看起来更憨实了,“这么说,反正我以后也会当国丈的是不是啊?哈哈哈!” 说实话,郑研前些日子听父亲讲了太子比试的事情后就已心生仰慕,此时确定自己将来要与此人比肩,更是激动不已。 “哎哟哎哟,我们研儿都高兴傻了吧?”陶氏说着,嘴上也是合不拢的笑。 “娘……”郑研羞涩地摆了摆手。 将军府一时间欢声笑语不绝。 此时,心聊斋门口,排起了长龙。 而江肇昀但凡出宫,必是要来此处转上一圈。今日倒是又撞上了,因他手头的事不急,还是照旧让有事要问的人先排队,他排在最末。 今日来得早,所以高慬鸢看见队伍末尾的云姜时,天色才刚刚暗下来。 昨夜星辰昨夜梦,这让她心烦意乱的罪魁祸首居然又出现了。 但她现在是景逸,于是点了一支灯烛,稳重开口:“好久不见了,云公子。” 江肇昀拱手,“景先生料事如神,故在下特此再来拜访景先生。” 高慬鸢淡淡地笑了,“那云公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江肇昀坐下来,从衣袋里取出纸笺,带在身上许久了,总算心聊斋开张了,便说:“想请景先生合个八字。” “?”高慬鸢一听就愣住了,幸好她戴了面具,面具外还有帷帽挂下的黑纱,对方看不到她惊诧的表情。 “景先生?”江肇昀将纸笺放到了桌上,疑惑地唤了一声。 “咳咳,”高慬鸢反应过来,伸手拿过了纸笺,问,“是云公子本人和未婚妻的生辰八字吗?” “是。”江肇昀道。 其实先前就好奇景先生会怎么合,奈何青枫无能,直到赐婚之后,他才得了郑研的生辰。虽然他并不是很在意星术命理这一套,但就是想听听景先生的说法。 可景先生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高慬鸢翻了整整一箱的话本,好不容易理清了自己的心意,生平第一次有了爱慕的对象,却发现人家已经有了爱人。 即使早就知道她与他是不能在一起的,但还是忍不住酸涩不已。 她不再去看云姜,低下头,认真地排了八字,蹙紧眉头看了许久。 江肇昀等了一会儿,问:“景先生,怎么说?” 高慬鸢很慎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么?云公子确实心悦于小姐么?又可知小姐的心意?” 江肇昀想了想,“已经下聘,正在准备成婚之事。对方心意不曾问询,但我是心悦的。” “……”高慬鸢暗暗叹气,看起来也是他单相思吧,心里平衡了些。 但她也只是点到即止地告诉他:“公子属火,小姐属金,五行相克,照理来说,你们应是不相爱的,而且是公子会伤害小姐比较多。 但若是成婚,婚后能相敬如宾,六亲、家庭皆和睦,对各人运势也无影响。” 她没有告诉他:虽然年柱相合、无灾无难;月、日柱也无刑冲克,感情、家庭应无大的问题;但冲了时辰,不一定会有子女。而且五行就不合,火克金,小姐很有可能会离开他。 不过男人三妻四妾,大不了他以后再娶再纳就行。 江肇昀凑近看了看写下的八字,质疑:“真的?” 按理说,他喜欢她、但她不喜欢他的话,不应该是她伤他比较多?怎么反过来了? “如果云公子提供的生辰有错差,那另当别论。” 而高慬鸢看他表情也不是太好,便从桌下拿出了签筒,想安慰他,“景某这里虽未供佛祖、道仙,倒也有个玩乐的东西。云公子既是来问姻缘,可要试着求一签?图个乐子。” “好。”江肇昀没有拒绝。 高慬鸢捧着签筒晃了几下,给面前的男人抽取。 江肇昀撩起袍袖,露出一截白皙的臂腕,而取签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高慬鸢只看了一眼,就偏过了头,在心里指责自己:人家都有未婚妻要成婚了,就算那人不喜欢他,可他是喜欢别人的,你也为人妇了,又看他做什么? 他拿起竹签,看了上面的字,又蹙起了眉,问:“先生这里是不是只做了一个签筒?” “不是啊,”高慬鸢扫了一眼地上不同的竹筒,再确认了一下,现在手里拿的是“姻缘”没错,“你抽了什么呀?” 江肇昀将签子写字的一面对向高慬鸢,沉声念:“太平盛世。” “这……”呀,什么时候掉进去的啊?! “罢了,”江肇昀倒也不在意这支签是不是符合“姻缘签”的主题了,“图个乐子吧。大约我的姻缘还是一帆风顺的。祝福我就收下了,谢过景先生。” 总比那个火克金让人满意些,他便收下了竹签。 “呵呵……那云公子高兴便是了。”高慬鸢想到自己方才也说明了这只是玩乐抽的签子,就不过多解释了。 只是江肇昀走后,她借着烛光,把所有的签筒都理了一遍。 这姻缘桶里明明还有那么多支“长相厮守”和“天造地设”……为什么那个人抽走了唯一一支混入的“太平盛世”? 她又看了看摊在桌上的纸笺,一气之下把它揉成了纸团。 可是临要离开心聊斋,她又忍不住重新打开了未扔的纸团。当然,她忍住了将自己的八字与他的相合,只是出于好奇、单看了云姜的生辰: 虽然五行属火,但他本人却是沉稳持重,并没有属火的缺点在身上;加之十二宫皆旺,那么他这一生,应该是无往不利、极有成就的。 男二机关算尽,被男主不费吹灰之力打脸~ 心里龌龊的人看别人也都龌龊~啧啧啧啧啧啧! 做人呢?还是不要太异想天开,不要走旁门左道! 而是要脚踏实地,勤奋努力,凭真才实学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十九章 父母之命 第20章 第二十章 筹备婚事 为了两位皇子的婚事,身为贵妃的高慬鸢忙碌起来。 一连十多日,她不时会被传去德泰宫,而剩下的时间,嘉瑞宫里也是人来人往。 良妃和言贵人被遣来协助她,虽然三人之间年龄差距不小,但都是和善无争的主儿,大家相熟起来也快。 后来,就连公主江乐兮下了学,也常来嘉瑞宫蹭吃蹭喝,美其名是寻自己母妃。 这回,乐兮后头还跟来一个,未封王的四殿下江肇时,是太子同母的弟弟,十三岁了。 “儿臣拜见慬母妃。”江肇时初来乍到、礼数周到,不像他的妹妹,已经一头扎了过去,抱着人的腿、笑着仰头看人,声音软软糯糯,“慬母妃安好~” 高慬鸢摸了摸乐兮的脑袋,视线望向江肇时,道:“贵客贵客,四殿下也请起吧,赐坐。” 这四殿下虽然面廓还没完全展开的样子,但是生得不俗。她总觉得有些面熟,也许是近日陛下召她问东问西多了吧,四殿下长得是还挺像陛下的。 “慬母妃,奶酥还有嘛?”乐兮脸上的两个酒窝深陷,笑嘻嘻问。 “本宫就知道,今日你母妃也不在本宫这儿,就只是为了讨点心吃来了吗?”高慬鸢话是这样说,眼里却全是笑意。 乐兮粉雕玉琢的,是个尤其天真烂漫的孩子,和孩子说话,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好。 “乐兮也想慬母妃!~”乐兮扭了扭身子,又撒起娇来。 “这就乖了~”高慬鸢轻捏了捏乐兮圆鼓鼓的小脸,吩咐凛冬:“凛冬,你去多拿些奶酥来,今日还有四殿下呢。” 凛冬去小厨房了。 高慬鸢搀着乐兮把人扶到了位子上坐好,朝外头张望了望、不见盛夏,便亲自给乐兮倒了杯水,又给四殿下杯子里添了些。 江肇时受宠若惊,心下诧异,但他向来胆子大,就一直盯着这位年轻的贵妃看。 妹妹乐兮总夸她人好看,做的点心也好吃。好看嘛,确实,是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女人都完全比不上的好看;好吃嘛,乐兮喜欢就行,他倒不是特别喜欢甜食。 他这次来,主要是上次路过嘉瑞宫,发觉门口的冰雕甚是精巧,院子里果然也有些,不知是出自哪位宫人的手。 高慬鸢坐回主位,凛冬也拿了点心回来了。 “慢些吃啊,别噎着~”高慬鸢温和地对孩子们说。 乐兮的嘴上粘满了酥皮,嘴里还要说话:“四哥哥说,他想来这里看冰雕,乐兮才带他来的。” 江肇时被率性的妹妹点名了,倒有些不好意思,本来想寒暄一番引出冰雕之事,现下只能硬着头皮说了: “往日里听妹妹说嘉瑞宫布置精美,还有冰雕装饰;前日儿臣路过,见了门口的冰雕狮虎,叹为观止。也不知是哪位能人巧匠所制,今日得空,便来看看。” “四哥哥,不要紧张嘛,慬母妃人很好的~奶酥也很好吃,啊~”乐兮递了奶酥过去,手臂伸过茶几,喂江肇时。 江肇时迟疑了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咬住奶酥,顿时脸上飞红。 他本来不紧张的,倒是被妹妹搞得不好意思了。不过奶酥入口,香气十足、甜而不腻,味道确实不错。 两个孩子的样子高慬鸢全看在眼里,自己小时候不曾与惜鹭、愉鹭这样亲近,看来还是良妃将女儿养的好。 高慬鸢笑着,说:“四殿下也多用些点心吧,不够还有,等会儿你们再带些回去,课业辛苦,也不用为了点心天天往嘉瑞宫跑。 冰雕吧,是本宫凿的,都是些小玩意儿,四殿下喜欢的话,遣奴才来搬回去就是了。不过就是春暖了,很快都要化了。” “那些全都是慬母妃雕的?”江肇时惊叹。 高慬鸢轻描淡写,“是啊,不过是门口的侍卫们帮忙搬的冰块,本宫只负责用锥子凿。” “那儿……儿臣真的可以全搬走吗?”江肇时虽然惊讶,但一点也不客气。 “当然。本宫这里的宫人怕是也都看腻了,殿下喜欢便都拿去好了。”高慬鸢大方点头。冰雕这种东西,也是有人欣赏才更有意义。 装奶酥的盘子不一会儿就空了,凛冬连忙拿帕子给公主擦拭。 江肇时瞅了眼盘子,吃不到了。不过在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冰雕,已经想着过会儿要多喊几个太监、侍卫,一次性把嘉瑞宫搬空! “娘娘娘娘!”盛夏突然叫喊着跑进来。 本是出去了一会儿工夫,还以为今日没人来了,陡然看见四殿下与公主,她惊恐地跪下,“奴婢拜见四殿下,拜见公主殿下。” “起来吧。”江肇时虽然觉得眼前的小宫女冒失,但他也不至于跟她计较什么。 高慬鸢却见了盛夏手里拿着的扇子,一时惊惶,捏皱了裙摆。她都差点要忘了,那不是云姜的扇子嘛?! 但在场可还有两位殿下在,心里再惊,面上也必须冷静,她赶忙松开手,扯了扯嘴角,道: “嗐,见笑了。嘉瑞宫管束不严,本宫会处置的,还请殿下们不要说出去才好。凛冬,再拿盒子多装些奶酥,给四殿下和乐兮公主带回去。” 凛冬应下。 盛夏垂首,默默躲到了高慬鸢身后,又将扇子掩在自己背后。她还知道,这是男人用的折扇。 “慬母妃,那可是把扇子?”江肇时看人把东西藏起来,愈发好奇起来。 “哦,是!”高慬鸢保持微笑,她也觉得藏起来才更可疑,于是伸手问盛夏要了过来,娴熟地展开,露了山水画那一面给外人。 她故作泰然,“纨扇不好收,故本宫惯用的也是折扇。这扇子伴本宫多年,前些日子收拾东西不小心把扇骨弄折了,想着天热了还是要用的,就遣奴婢去找人修了。” 江肇时总觉得这山水画有些眼熟,思忖半晌,才想起二哥作写意也是这个路数。 他问:“这画倒是简洁而有意境,也是慬母妃所作?” “哦,是啊,”高慬鸢点头,“但这是本宫随身之物,和冰雕不一样,就不能送给四殿下了!” 江肇时没有再质疑什么,此时只是跪拜行礼,“儿臣得了冰雕就够了,谢慬母妃赏赐!” 乐兮公主也学兄长跪下,却说:“儿臣谢过慬母妃的点心~” 皇子公主走后,高慬鸢收起折扇,长舒一口气。转头却严厉地对盛夏说:“盛夏,往后可真不能再这么冒失了。” 盛夏急忙跪下来,“奴婢知错了,还请娘娘责罚。”她也知道,两个半大的孩子可能觉不出什么,但是他们还带着宫人呢,应是都见她拿着一把折扇进来了。 幸好主子机敏,要是不好解释,宫里传来传去的,她就真是闯大祸了。 高慬鸢语重心长:“以后天也暖了,你就和外头的小太监换换班,白日里有什么人要进来的,都归你通传。也该收敛收敛了,这不是相府,可不能由着你这样冒失胡闹。” “是。奴婢谢过娘娘。”盛夏拜谢,心想着光是对两位小主子不敬的事,不掌嘴、不仗责便已经很好了。 “你先起来吧,等咱们从丞相府回来再说。过几日,还是要带你们俩一道回去的。” “是。” 因着太子与和王的大婚在同一日,和王又是成婚后就要被派去封地,故将和王的婚礼直接安排在了丞相府。 而为了这个地点,皇帝又多做了补偿,和王娶亲的仪式和太子用一样的规制,还派了后宫地位最高的慬贵妃亲自去操持婚礼。 离喜宴还有七日。宫里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高慬鸢便启程回了相府。 晚饭毕,她被高勋屹单独叫去了书房。 入宫后,她与父亲已有两月未见,以前怀揣一腔热血,游历大宛、离家在外时还不觉得,近日倒颇有感触,时间过去了挺久。 父女二人坐在茶几的两边。她探了探茶壶的温度,给自己和父亲各倒了一杯,一点没有贵妃架子,还先劝慰起了父亲:“明日宫里便会来人着手布置,爹爹不必担心。” 高勋屹看着昔日的小丫头,如今已是尊贵的宫妃打扮,那日送她入宫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时心里感慨万千,不禁问:“鸢儿,你会埋怨父亲吗?” 高慬鸢浅笑,摇了摇头,“若是真要埋怨,也该埋怨师父吧。他既给女儿算了这么个命格,如果当初没有入宫为妃,那如今,女儿又该嫁予何人?” 高勋屹很是欣慰,本来还担心她无法嫁予心上人、又突然伴君会不适应、甚至难过,但今日看来,她这个贵妃倒确实当得还有模有样的。 “你妹妹要是有你这般聪慧大义,我也能放心些。” “爹爹也不必担心,有你我在,和王不敢亏待妹妹。”高慬鸢说着,自斟自饮,在宫里住久了,倒觉得相府的餐食口味重了些。 “其实,我知道你与和王……” 高慬鸢立刻打断他:“爹爹慎言。女儿与和王原先就无儿女私情。如今身为贵妃,也是因为妹妹愉鹭才能和王扯上些关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普天同庆 “比试之事是鸢儿提议的?”高勋屹转了话题,“陛下与我说了,夸了你不少。” 高慬鸢点头,“女儿不才,顺着陛下的意思谏言罢了。诚如爹爹所言,陛下是位值得辅佐的明君。” “是啊。就是病得重,太医都束手无策,只能拖一日算一日。”高勋屹是忧心的。 高慬鸢道:“好在储君已定,也马上便要大婚了。” 想到储君,高勋屹面上也露出了笑意,“我也没料到,太子殿下竟是如此贤才。” 高慬鸢也笑了,她给平王试题之事,大约谁也不知道吧。 “对了,爹爹可有找人誊写当时的文章?听凛冬她们复述了些,但女儿还是想一睹全文。” “自然有。”高勋屹说完,便起身去书架上拿誊写的卷子。 高慬鸢先看了和王所作,评道:“此人太急功近利。初看文章,文采斐然、引经据典。细一忖,奉承陛下之意过于明显,满纸空言、不知所云。” 高勋屹感叹:“也是我这师父不才,没教好徒儿。” 高慬鸢将卷子放下,安慰父亲道:“女儿也是爹爹教的,爹爹也觉得没教好么?还是人之本性吧,或者说,和王悟性不够,又心胸狭隘,所以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高勋屹苦笑不语,他知晓愉鹭偷题之事,本觉无妨,毕竟是自己的徒儿,适当帮一把而已,但没想到…… 高慬鸢又拜读了太子大作,厚厚一沓,洋洋洒洒,但读了不累。 她不禁赞叹:“太子真的离开了颠城五年之久吗?”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丞相的笑容明朗了些,“故事不错:衣衫褴褛的孩子跌了一跤,被亲娘当街骂哭,而卖馒头的大娘跑过来扶了,即使自家孩子吃不饱,却还是硬塞了一个馒头给了别人的孩子。 可她转过身自己就哭了,那孩子的娘赶忙要把馒头还给她,她却死活都不肯再要。两个女人、一个孩子一齐在街上哭。来往的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却纷纷停下脚步,去安慰他们。 就连楼上喝茶水的客人也走下去,最后也不知道谁是最先哭的人了,所有人又都笑了。妇人领了孩子回家,卖馒头的大娘就继续卖馒头……” 高慬鸢找到了卷子对应的位置,看到一句总结:“此为民,人,百姓。于间,吾方成人,是以存在。” 她不禁感慨:“确实,有时候自己身处高位,就容易忘记,自己其实也是民,是百姓。” “卷中还写了老妇人去找算命先生倾诉家长里短,老爷们儿在酒楼里喝酒叙说自己郁郁不得志……”高勋屹道,“太子的话就像敲在我等臣子头上一样,年轻时踌躇满志说是为了百姓、为了大宛,到头来想想,还是为了自己。” 高慬鸢眨了眨眼,笑说:“爹爹现在醒来也不晚啊!” “哦?”丞相也笑了,“鸢儿是觉得为父这丞相做得不称职?” 高慬鸢一本正经:“女儿觉得,爹爹只是缺了一些年轻人的冲动吧。但这天下,就是需要各种各样不同的人不是吗? 爹爹看呀,街上那么多人呢,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都哭了……可是人再多一些,有商有量的,就又都笑了。” 高勋屹点头,“看来鸢儿是真的长大了。君王自然也需要听见不同的声音。” “父亲能把这一份送给女儿吗?” “当然。你在后宫之中,也当谨记这些道理。” “是,谨遵父亲教诲。”高慬鸢如获至宝,将纸张整齐地叠好。 婚礼前三天,高慬鸢特去了愉鹭房间一趟。 二夫人成氏正拿了喜服来给女儿试,见高慬鸢来了,硬着头皮,和女儿、丫鬟一起行了礼。 高慬鸢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地上的人,冷淡道:“起来吧,二夫人和怜儿先出去可行?本宫要和愉鹭单独聊聊。” 成氏不情不愿地走出去,怜儿在外头关上了门。 大红色的喜服被放在床上,高愉鹭披散着头发,还没有梳妆。 不过既然贵妃娘娘叫起了,她便堂而皇之地坐到了椅子上,仰着头,不很客气地问:“贵妃娘娘寻妹妹有何事?” 高慬鸢心下感慨,看愉鹭的样子,想是就仗着就算嫁人了也没有婆家会管吧? 罢了,反正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她也不计较了,搬了个椅子在愉鹭对面坐下,道:“要与你说说和王的事。” 高愉鹭微微蹙眉,语气如往日刻薄,“姐姐都入宫为贵妃了,难不成还想着三哥哥?” 高慬鸢翻了个白眼,反驳:“妹妹可别误会了,妹妹忘了上元夜看到的折扇吗?本宫的心上人可不是江肇晗,从来都不是。妹妹还曾说公平竞争的是不是?争什么呢?” 高愉鹭微怔,但仍觉得姐姐是心有不甘才来找她,不甘示弱道:“哦?那还来特地来与妹妹说三哥哥的事做什么? 三哥哥对妹妹可好了,姐姐不必操心。倒是姐姐已经入宫了,可要早些放下心上人才好~” 高慬鸢确实不想操心,只是想到留在醉香楼打杂的丹宁——才刚刚长好的手骨,和手背上留下的触目惊心的疤痕,不得不说几句: “你真的了解他么?他在涣城时,成日里青楼、赌坊地逛,你了解吗?他回颠城以后,在春满楼一晚散去千金,你了解吗?” “这……怎么可能?”高愉鹭半信半疑。 高慬鸢只说:“你觉得本宫有什么理由来离间你和他?” “那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高慬鸢笑了,微眯了眼睛,冷声道:“只是不希望你太高兴,便来告诉你罢了。” “你!……”高愉鹭气得站了起来,而想到眼前的人尊为贵妃,她什么也做不了,更加郁闷。 “好了。”高慬鸢看到愉鹭气急败坏的样子已经满意了,便说起了正经的:“姐姐只能说,阻止不了你和他成亲。但也想提醒你一句:他算不上什么良善之人,不仅会骂脏字、还会打女人。 所以你到了烜城之后,可不能再像在相府里这般任性。如果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早点偷偷写信回来,懂了吗?” 高慬鸢想,如果和王与宁王一样没有野心,只想无拘无束、潇洒度日,那她没什么不放心的。但和王的野心与他并不匹配的能力,还有他隐藏在谦和外表下暴戾的性格,都是隐患。 高愉鹭不禁咽了一口唾沫,这人说得好像三哥哥很可怖一样。可不就是三哥哥先跟这人好了,她也才看上了三哥哥?如今好不容易要嫁给三哥哥了…… “哎……”高慬鸢又说,“你从小就喜欢跟着姐姐、学姐姐,那姐姐去将军府学武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跟着去呢?那还能教人省心点。” “谁要你担心了?”高愉鹭瘪了瘪嘴,“姐姐就不能盼着妹妹点好啊?” 高慬鸢听笑了,觉得愉鹭应该是听懂了,便抖了袖子,拿出一把精致的匕首,递过去。 “珠宝首饰、锦衣华服你也够多了,姐姐就不给你添不实用的嫁妆了,把这个带上防身吧,别跟江肇晗说是姐姐送的就行。” 高愉鹭难得乖顺地点了点头,把东西接了过来,但嘴上依旧倔强,“我有那么傻嘛?” “傻啊!”高慬鸢恨铁不成钢,“给他偷题不就是傻?若是和王被立为太子,你便只能嫁给另一位懂吗?陛下怎么可能会让丞相家的女儿们将来同时担任太后和皇后?” 高愉鹭又噎了噎。 “罢了。和王对咱们高家,应该还是忌惮的,你也不必太担心,有事记得写信就行。” 说起来,这个妹妹再怎么牙尖嘴利、再怎么想与她争抢,但至少没有真正伤害过她。对外,她们永远是同一个爹爹生养的女儿,高慬鸢想,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 四月初二日,颠城各处张灯结彩,大街小巷,放眼望去,皆是一片欢庆的火红色。 腰系红绸的士兵从皇宫门口,一直分别绵延到丞相府和将军府,道路两旁想要一睹皇子风采的百姓络绎不绝。 吉时到。 太子与和王兄弟二人,身着一模一样的红绸金绣喜服,在宫门口分道扬镳。 江肇昀停下马等候,而江肇晗要继续前行。 江肇晗眼中含泪,有痛,更有愤恨。 虽然规制上,父皇给他的和他皇兄一样,绝无厚此薄彼,但太子在宫中举行仪式,他却只能去丞相府,而且仪式结束就得立刻启程去烜城。 父皇还下了旨,在封地的王爷,往后永不得踏入颠城一步,即使是他驾崩,也不得回宫守丧。 行出宫的江肇晗回望了一眼,他的二哥,分明是一个没有身份的贱婢所生的儿子,竟得了储位。 沿途的百姓欢呼雀跃,祝福声不绝于耳,江肇晗不得不换上满面笑容,却默默在心中起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看到江肇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 丞相府被布置得富丽堂皇。而江年预先下旨安排了宾客,故此处宴席也是座无虚席,并不比宫里人少。 高慬鸢坐于主位,作为后宫之主出席了这场仪式。 她头戴沉重的金制华冠,冠上六只凤鸟欲飞,挂垂下长长的珍珠串儿,光彩夺目。 高愉鹭的脸被红盖头罩住了,高慬鸢便看不到妹妹今日多惊艳了。 有些可惜,她不是送妹妹出嫁来的,而是担了男方家长的职。又有些遗憾,今日自己穿着隆重的礼服,竟只是用于见证别人的婚礼。 行完礼后,江肇晗和高愉鹭就直接启程了。 高勋屹和成氏送走了女儿和女婿,又回到席间招待宾客。 成氏在看到主位上的人时,不自禁驻足落泪,伸手抹了抹,随后圆睁了一双眼睛凶狠地瞪人。 高慬鸢察觉到了这道不善的视线,不知二夫人的仇视从何而起,只是冷漠地与之对视,像个局外人。 马车连夜赶路,高愉鹭太累了,尽管有些颠簸,还是很快入睡了。 行至驿站,江肇晗没有叫醒她,借了灯烛,打开了高慬鸢悄悄留予他的信: “和王: 二月春满楼一事,本宫知悉,请务必善待愉鹭,如伤分豪,本宫定会加倍索偿。 高慬鸢留。” 他本以为慬鸢是留恋的,刚才她的眼中似是也有些泪水,至少她是爱过他的、天机阁也永远是他强大的后盾,不是吗? 可是现在,她竟然因为那一群低贱的妓子……以为他会对愉鹭做什么!? 他怒不可遏,把信死死地捏在手里,阴狠地看着车上的高愉鹭,拳头都要捏碎了。 暂时送走男二。 接下来女二要出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普天同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大失所望 理承宫大宴。 太子将太子妃的轿子送至寝殿门口后,便去前殿赶赴宴席了。 闷了大半天的郑研从轿中出来,直接被送进了寝殿,继续闷着。 她坐在床沿,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红色。 她几次想掀自己的盖头,都被老嬷嬷阻止,“娘娘这可使不得啊,不吉利的。太子兴许马上就回来了,您可千万别啊!”…… 这一晚,江肇昀喝得比他第一次打胜仗时还多,去寝殿前,还特地又去了一趟茅房。 以李召为首的太监和宫女跟在太子后头几次忍不住想笑,又生生给憋回去。 平日里太子待人不苛刻、就是总摆着一张不近人情的臭脸。今日一身红袍,虽然也没怎么笑过,但总算给人一些不一样的感觉了。 他们想到一会儿守殿,想想都刺激。 江肇昀没醉、还挺清醒,只是步子比平常重了不少。 他推开门,由喜婆安排了他们完成了洞房前最后的仪式。 随后喜婆给太子指了指挑红盖头用的玉如意,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江肇昀看了一会儿玉如意,又端详了一会儿女子的喜袍,总觉得是不是袍子太宽大了些,看不出原先的腰身纤细。 但心里还是欣喜的,他试探着唤了一声:“郑研。”也许她还记得自己的声音。 盖头里的女子害羞得没有出声。 江肇昀也不拖延了,扎着红绸花的玉如意被置之不理、默默地躺在桌上,他带着些许紧张和期盼,直接伸手就掀了盖头。 而揭开的一瞬,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僵住,眼里的光也渐渐消退去。 眼前的女子红唇鲜艳,鼻梁高挺,还有一双有些犀利的凤眼,虽然脸盘子比郑晓运小了不少,但是五官整体看起来还是继承了大将军比较多。 “太子殿下~”郑研轻一触到江肇昀的目光,就移不开视线了。 果真如父亲所说,太子风神俊朗,此谪仙一般脱俗的容貌,实乃世间难能一觅。 见郑研痴痴地看着自己,江肇昀皱了皱眉,立时挪开视线,恢复了笔直的站姿。 不是她,根本不是她!那冒充大将军女儿的她是谁?……江肇昀左思右想,心中郁结。 郑研当太子是害羞,主动站起来,带了些娇嗔,直言不讳:“殿下,臣妾今夜可以唤殿下夫君吗?” 江肇昀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他确实不大懂如何与女人说话,尤其是,一个看上去还挺热情的完全陌生的新婚妻子。 “你还有别的姐妹吗?”江肇昀不禁问道。 虽然那个冒牌的郑研和郑晓运长得是一点也不像,但是令牌不是假的。 只是去乐安园看看而已,也没必要特意扮个大小姐的身份吧?难道只是个将军府的丫鬟?那居然还能入得宫来? 江肇昀还在思绪万千,郑研却好像忽然明白了一见钟情的感觉。 她根本没有多想太子问话的用意,只是他问她便答,毕竟她的母亲在送她入宫之前说了,要听夫君的话,才讨人喜欢。 “没有了。爹爹就我一个女儿。” 江肇昀暗暗叹气。 郑研看眼前的男子一副冷漠的样子,回忆起父亲说的太子在边关打仗生杀之事见多了,平素不苟言笑,便又没当回事。 她爽朗地笑着,说:“那么夫君,接下来我们做什么呢?” 做什么?……江肇昀瞥一眼门外,那些影子看着可真是碍眼。 说起来,郑研也不能说是丑女的长相。 脸部轮廓是硬朗了一些,眼睛是狭长了些,又可能因为练武,看着很有英气。不过笑起来的时候眼眉微弯,也有些少女的娇羞。 看得江肇昀心里平白生出了几分歉意——娶错人了。 他回忆起心聊斋景逸合的八字,好嘛,景先生还真没说错! “你会剑术吗?长剑。”江肇昀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这件事,就对郑研说。 “会啊!臣妾自小就练的。”郑研激动地回答。 她一直觉得自己能从众多贵女中脱颖而出被太子选中,可能就是因为习武。 “那比个剑吧。”江肇昀道。 李召因着寝殿里头听起来动静不大,特意凑近了些,谁料门忽然打开,他脚下没站稳、差一点就跌进了太子的怀里。 江肇昀扶住了他。 他立马跪下磕头谢罪:“奴才该死!”后头其他守殿的宫人也一齐跪下。 “都起来吧。”江肇昀摆摆手,不恼,也不再理他,穿着扎眼的大红喜服,径直往院门的方向走。 李召等人站起身后,又看见太子妃也从寝殿里走出来了。 众人皆一脸茫然,这**一刻值千金啊!太子夫妇不好好洞房,跑外头来做什么? 理承宫的院子不小,灯火也还未灭。 “你的衣服可以吗?”江肇昀回头,看了郑研一眼。 郑研爽快,把最外头的披风扯了就扔进房内,里头的喜服倒也不算碍事。 “李召,你们就站那儿,不要乱走。”江肇昀怕伤到人,先提醒道。 “是,殿下。”被喊了名字的太监只能照做,却更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做什么了。 江肇昀四处望了一圈,青枫居然不在。不过又想了一想,他是不是早就喝趴下了? 走到外头,江肇昀推开了理承宫的大门,门口的侍卫见到太子出来都愣住了。 “借用。”江肇昀从容地从剑鞘里拿走了两把剑,再把门关上。 而剑都没有了的侍卫们更是呆若木鸡,只剩下彼此面面相觑了。 回到院内,江肇昀把右手上的剑甩了出去。 “啊!殿下!……”宫人们瞠目结舌,一齐跪下去。怎地,他们的太子殿下要在新婚之夜杀害太子妃是怎么回事? “大惊小怪!”江肇昀斥一声,剑在空中转了两圈,落到郑研手上。 郑研接过,运剑向下。 一个胆大的宫女通过指缝看着摆好架势的新婚夫妇,拉了拉旁边人的衣袖,比剑呢比剑呢,一传十,应该只是比剑吧? “你出招吧,放马过来。”纵使酒喝了不少,江肇昀还是自信的。 郑研也不知道该不该尽全力,这要是伤到了怎么办?不过听闻太子武艺高强,便使了七分力试了一下。 接招的江肇昀两分力都使不到。 郑研打着打着渐渐发现,面前的人好像太轻松了些,一时有点冲动,便也用上轻功,在空中翻了个跟斗,使全力刺过去。 江肇昀稍一侧身,挑过了她的剑。 郑研被剑带着踉跄了几步,等站稳了,喊了一句:“夫君殿下,臣妾不客气了!” 鼓舞士气后,她又攻过去。 太监和宫女们此刻不低头也不捂眼睛了。 看着院内两道大红色的身影来来去去,他们仿佛才想起来,他们的太子妃是大将军的女儿啊。 江肇昀观察了好一会儿了,其实郑研的剑法完全不能收放自如,她靠着蛮力使每一次出剑都颇为迅即,但剑出了去就很难收回。 他为了不伤人、只得将她的剑往旁边打,但是她收不住剑,人又会随着剑过去。 而不止剑法不佳,她的轻功底子也很差,身子看起来笨重不说,跳跃、翻身都很耗费体力。 郑研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倒是觉得快意。这段时间为了进宫的事情,一直在学礼仪,可憋死她了。 虽然江肇昀想要赢的话太轻而易举,但是赢这样一名女子,太胜之不武。于是他退后几步,扔掉剑,只说:“本王累了,不打了。” “那下次继续!”郑研兴致勃勃,意犹未尽。 江肇昀走过去拿了她手里的剑,又捡起了刚才自己扔掉的剑。 他还未走到院门口,禁卫军的副职将军傅康刚好闯进来,半跪伏地,紧张地问:“殿下,可是有刺客!?” 江肇昀淡然,“抱歉惊动了傅统领,本王刚刚与太子妃比剑,傅统领的耳朵灵了些。” “噢,无事便好。微臣就是来看看有没有事情,毕竟今日日子特殊。”傅康稍稍抬头,就看见了太子手上拿了两柄剑。 “起来吧,没事。辛苦你了。”江肇昀径自走到门口,将剑还了回去。 “那微臣便退下了。”傅康告退。 月明星稀。 方道塔上的高慬鸢看着方才急匆匆往东边跑的傅将军这会儿又带了一溜侍卫走回来了,安心了,看来宫内并未发生什么事情。 她本不用回宫的,陛下也准了她仪式以后多在丞相府省亲半月的请求。 可是在这样一个大好的日子里,她睡不着了,喝了很多酒,却还是睡不着。 其实,看到愉鹭出嫁,她的心里不无触动。 曾在路上看见过喜轿,但今日却是她第一次见新娘子。那喜袍红得鲜艳,红得厚重,红得热烈…… 而她正月十七初入宫时,却什么也没有。 她在相府门口与父亲道了别,随后就坐着平平无奇的小轿子,走了皇宫的侧门,一路冷冷清清,到了嘉瑞宫。 她非正妻,尊为贵妃,后宫不会再有比她尊贵的女人,但她这辈子都做不了别人的正妻,也不能风风光光地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就算将来做了太后又如何?成了寡妇罢了…… 她的视线落到皇宫东边,哦,郑研如今也成了太子妃。 幼时,研研总是喜欢跟在她后头玩。 她们一起翻过御史府的墙,也翻过太尉府的墙。只是她总能溜之大吉,被抓包的永远只有研研而已。 而她又打着研研的名号遇见了云姜,那男人也有心爱的女子,就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成亲了。 这样一个大喜之日,高慬鸢情不自禁地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又很想哭。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她想:大概只有她,孤身一人,永远被困在这里……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路见不平 江肇昀没有与郑研同宿。 他宿在自己殿内,沐浴完,又打开窗望了望夜空,叹了口气,睡下了。 因皇子大婚,皇帝取消了两日朝会。但太子夫妇依然要早起,去德泰宫请安、敬茶。 江年笑逐颜开,对儿媳无甚不满意的,只是一大早听说理承宫夜里还发生了点事,走近了太子,低声劝诫:“以后,可不能像昨晚那样随意胡闹。” 江肇昀点头应是。 太子夫妇便被放走了。 江肇昀一如既往,一言不发地走自己的路,步速稍快。 郑研头戴重冠、华服曳地,不太好行路,好不容易跟上他,问:“夫君殿下与臣妾还要去后宫请安吗?” “不必。”后宫既无皇后,也无他的身生母妃,父皇刚才亦未交代,那他不想去,便不去了。 “那……若是臣妾想去呢?” 江肇昀停下脚步,心下生疑,“你想去哪儿?” “哦,是这样……臣妾与慬母妃少年相识,多年未见,本想着进了宫还能叙叙旧。”郑研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 江肇昀不置可否,但还记得慬贵妃回丞相府了,便说:“父皇遣她主持三弟的婚礼去了,应是还放了她几日省亲,如今不在宫中。” 郑研的脸上立时显出了失望的神色。 “今日就先回去歇息吧,你乘轿辇。”江肇昀打量了她这一身上下,虽然慬贵妃不在,但要是穿这些把后宫余下的三个地方走个遍,也挺累。 “呃……”江肇昀也不知道眼前的女官叫什么名字,所以又转向总管,“李召,你们有空教教太子妃,请安的事情还有宫里的规矩。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 他示意青枫跟上,两人疾步先回了理承宫。 皇帝给太子放假的目的,是让他与太子妃培养感情。可是太子却换了身便服,带着青枫出宫,直奔集市街而去。 “殿下,景先生也不会这么早就开门吧?”青枫跟着江肇昀火急火燎地行了一路,却发现这位爷只是来心聊斋。 江肇昀今日可是带了女子画像来的,景先生却不在。 毕竟高慬鸢回到丞相府,都快寅时了。好不容易有了倦意,此时还在梦里。 江肇昀寻了个能望见心聊斋的茶馆喝茶,虽然景逸不在心聊斋是常事,但他可能就只有这一日空闲了。 青枫坐在了江肇昀对面,道:“殿下昨日才大婚,今日就出宫来,是不是不大好?” 江肇昀轻晃着茶杯,瞥他一眼,“你酒醒了?” 青枫挠了挠头,“殿下就不要嘲笑属下了。” “我刚才笑了吗?”江肇昀反问。 青枫又挠了挠头,主子今日看起来戾气很重啊。昨夜发生了什么自己一无所知,但洞房花烛、**一刻,不应该高兴吗?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鬼鬼祟祟低声问:“殿下需要去医馆看看吗?” 江肇昀一时没听懂青枫话里的涵意,反问:“本王去医馆做什么?” “哦,当属下没说。”青枫游离了眼神,看向外边。 江肇昀眼下想的只有一件事,便是把那冒充郑研、欺骗自己的女子找出来,“如果本王想找天机阁做事,定金怎么交?” “写信,交予醉香楼,”青枫说,“殿下有需要吗?属下直接拿去给烟雨便可。” 这位爷新婚第二日居然还在惦记天机阁,真是可敬可佩。不过上次乐安园的事件以后,天机阁也没什么大的动静。 “青枫,你可还记得乐安园那日我们见到的女子?”江肇昀面色沉重,昨夜见到太子妃时的感受,就像上元夜看到那张画了猪头的纸。 青枫这才回忆起来,对了!那女子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声音也如银铃般婉转,拿着将军府的令牌,说自己姓郑!可是今日的太子妃好像不太一样啊! “那……她……殿下的意思是,那日的郑小姐怎么和如今的太子妃判若两人?” 江肇昀神情凝重地看着青枫,又问:“你还记得本王的扇子吗?” “哦,那日上元节,有个蓝衣服的姑娘……”青枫呆了一会儿之后,又幡然醒悟,“和假冒太子妃的女子是同一人?!” 江肇昀点头,“本王还在宫里见过她,就在收到天机阁阁主泄题信件的那一晚。” “啊?那这……”青枫错愕,“这女子不会和天机阁有什么关系吧?” 江肇昀冷淡道:“看来你的酒醒得差不多了。” 午后,饭毕,江肇昀与青枫陡然发现心聊斋周围围满了人。 “砸!”随着一声大呵,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心聊斋的门面上。 一名男子身着石青色祥云纹貂皮大氅,一手举着折扇半掩了面,一手伸着示指,指挥三个穿粗布袄子的壮汉往屋子上抡铁锤。 心聊斋这木棚子简易破旧,一锤子就一个洞,三五下下来…… 一位七旬老妪拄着拐杖上前去,试图阻止这几个莫名其妙的男人,“造孽啊!景先生那么好的人,你们砸他的心聊斋做什么啊!?” “关你屁事?”长相最凶的一个汉子扔了铁锤,冲过来就拎起老妪的前襟。 围观的百姓基本都是老弱妇女,惊呼救命,都不敢上去帮忙。 青枫欲冲过去,被江肇昀抓住了后领。 江肇昀随即捡起地上的石子,一弹,弹到抓人的恶煞手腕上。 “哎哟!”那汉子叫嚣,“谁啊?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 老妪被推得趔趄了几步,青枫疾步前去扶住,人才没有摔倒。 手拿铁锤的壮汉们一齐朝江肇昀他们走来,被拿扇子的男人拦住。 那公子兰花指一挑,将自己的头发挂于耳后,而后几乎踩着直线,大跨步行到江肇昀面前,道:“二位公子像是从未见过,府上何处?也要来坏本公子的事?” 青枫将老妪掩在身后,往前走了些,看到面前人眼尾上画了飞扬的黑线,一副不男不女的样子,胃里泛酸、有点想吐。 江肇昀负手而立,眉毛微挑,漠然道:“路见不平而已。” “路见不平?哪条路上的啊?!”不男不女再次开口,语气不善。还举手做了个手势,后边的壮汉们又提起锤子往心聊斋走了。 江肇昀左臂垂下,手里还有不少小石子,随便弹了几个,壮汉们纷纷跪地、有的甚至还趴下了。 “你你你……”不男不女这下真的发火了,气得兰花指直指江肇昀脑门,“……来人啊!先不砸心聊斋了,给我打他!” 江肇昀轻撩衣袖,只用掌风便把不男不女掀翻在地。 扇子甩落到另一边,不男不女“哎哟哎哟”叫唤了几声,躺在地上站不起来了的样子。 几个要砸铺面的汉子看见此景都不敢动了,还是刚才长得最凶的那个挺身而出,双手叉腰,威胁道:“小子你谁啊!敢伤我们府公子?!” “呵,你们府是什么府?光天化日,又砸别人铺面,又伤无辜的老人,就不怕有人往上告了去,搞不好你们府上的大人也吃不了兜着走!”青枫也叉了腰站出来,与对方怒目相向。 那不男不女的公子扶着腰缓缓站起来,小身板看着不强,说话倒是很冲,“我砸一江湖骗子的铺面碍着你们什么事了?我也没伤人啊,就是叫这位婆婆不要多管闲事罢了。” “噢,我们也没伤人,就只是想管个闲事罢了。”江肇昀幽幽来了一句,看着面前的所谓公子一张脸擦得煞白,嘴唇上还抹了口脂,忍不住打了个恶心。 那公子气得原地直跺脚,嚷嚷:“你们都给我上啊!打他!不听话了吗?” 江肇昀犹自感慨,颠城现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物,着实长见识了。 他朝等待自己指令的青枫点了下头,青枫可不是吃素的,三两下便把三个汉子放倒,拎走了他们的锤子,顺便捡了那公子的折扇回来递给江肇昀。 江肇昀欣赏了扇面上的印章落款,“你姓章啊?章煜超?”语气轻蔑。 章姓的话,有可能是太尉府上的。 江肇昀脑中回忆起章宪的样子,再看看眼前人,唔……如果是太尉的亲儿子,那太尉也太丢人了吧! 章煜超站起来了:“你是何人?也敢直呼我的名讳!” “过路人,”江肇昀说,“便只多问一句,你家是否是在太尉府?” 这一声太尉府把章煜超问懵了,怎么这么倒霉遇到个碍手碍脚的?前几天才被爹爹打了一顿,这会儿要是被发现他又溜出来了,回头怕是要被打死了。 灵机一动,他说:“我家住丞相府!”随后,就带着一众壮汉跑远了。 丞相府的高慬鸢就躲在街角的一栋房子后,听得连连皱眉。但穿的女装,不方便去云姜面前替景逸出头。 于是想了太尉府的方向,使轻功追上了章煜超。 “姑娘有何事寻在下吗?”章煜超还在想是不是哪里欠了风流债了,此女半遮了面纱,一双眼睛甚是动人,看着面善,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赔钱!”高慬鸢也不废话,伸出一只手讨要。 “什么钱?”章煜超不解,这女人怎么突然就变凶了? 高慬鸢甩了一巴掌上去,速度之快,所有人都没有看见她出手,章大少爷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苦地捧住了自己的脸。 而她只说:“二百两,不然我就去告诉太尉,你今日在街上的所作所为,哦,还把责任推丞相府去了是不是? “你你你……你这是讹钱啊?!” 家丁们发现自家少爷受了委屈,但都不敢轻易上前。这么好看的姑娘,又知少爷身份,大约是少爷哪里欠的风流债吧。少爷也只是被打了一巴掌而已,若是报了老爷,大家又要倒霉了。 “那心聊斋都被你砸成那样了,不用赔钱吗?”高慬鸢义正词严,“这钱,我拿给景先生换个新铺面!” “你……你竟然也是为了那个江湖骗子来的?”章煜超怒道,“那一个破棚子要这么多钱?” “这不是至少得换个石屋、还要防着你这种人再来砸嘛。我们景先生怎么了?博学多才、英俊潇洒,还比不上你这娘娘腔?” “你你你……”章煜超气不打一处来:“那景逸,骗我女人!毁我姻缘!” 高慬鸢想了一下,她毁的姻缘挺多的,那些骗小姑娘的公子哥太多了,也不知道是哪一桩了,就说:“不给我的话,那我去找章太尉了啊!~” 如果非要逼着她拿身份压人,也不是不可以,太尉应该还是认识她的。 章煜超一听太尉就害怕,褪下了手腕上的翡翠镯子,问:“这应该够了吧?” 高慬鸢伸手去拿,章煜超却做了收回的动作。 他皱着眉,“你至少该让我知道你是谁吧?看着这么眼熟。” “料你也不敢说出去。”高慬鸢索性揭下面纱。 “咱们是在醉香楼见过的嘛?”章煜超疑惑,眼神里还透着些色迷迷。 高慬鸢立刻踹了一脚过去。 章煜超“呜!”一声捧住了自己的大腿,叫喊着:“姑奶奶到底是谁啊?” “你方才不是说丞相府吗?本宫想了半天,也没有你这个姓章的哥哥!” 章煜超目瞪口呆,赶忙跪下来磕头,“慬贵妃娘娘!” “以后安分守己些吧。明明是你自己花天酒地在先,你的女人要走也怪不得景先生是不是?还砸人家铺子。 这么大年纪了,一个功名都没考上,还要靠你爹养你,不丢脸吗?” “是是是是是是,还请娘娘不要告诉我爹,不要告诉他!” 高慬鸢看了看手中的镯子:“看在本宫少时同慧琬还是朋友的份上,你这赔偿本宫就替你交给景先生了。咱们今日就当没见过! 但你可不要再不务正业、作恶多端被本宫逮到!好好读书、好好练武吧你!别再出来丢太尉的人了!” 章煜超千恩万谢,头都磕肿了。 而高慬鸢再戴上面纱回到集市街,云姜已经走了。 她看了看心聊斋被砸出来的洞,有些心疼。但想着横竖棚屋内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能遮风挡雨坐人足矣,那明天带几块木板过来钉一下便可。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故友重逢 心聊斋修好了。 一连十日,景先生每日都在。 高慬鸢一直随身带着云姜的扇子,想着若是等来了人,便说是一位自称姓郑的小姐,找到天机阁付了佣金,要将扇子转交还于他。 可是偏偏她认真地等了,他却再也没来过。 是夜回府,一封天机阁的任务信落到了她的手上,写着阁主亲启,还附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她取出信中的画纸展开,站在她身后的凛冬不由惊声:“主子,这画上的女子怎么那么像你?” 一副工笔,栩栩如生、呼之欲出,尤其是细节处勾勒得到位,就连她右眼外眦下方一粒浅浅小小的泪痣都画上了。 再看到落款“云”,高慬鸢愣住了。 凛冬想起来了,“主子,这是上元夜扇子的主人在寻您吗?” 是啊?是寻她吗?高慬鸢一头雾水。这云姜不是有了心仪的女子马上要成婚了吗?寻她做什么? 她急忙打开了信中另一张纸,字体遒劲: “在下与伊人一别,一月有余。 此女身份非我以为,然心尚悦,愿四月二十二夜,与其重游故地,仰望星辰,不见不散。 请天机阁相助,务必寻得此女。” 凛冬思忖着,道:“上元夜至今,应有三月了吧。主子要去见他吗?” 她没有怀疑主子是不是还在其他地方见过这个男子,只是觉得男人画技不错,但算数不大好。 高慬鸢却因为“心尚悦”三个字陷入不解。云姜喜欢的是她吗?那他拿来的女子生辰又是谁的? 也许他是在宫中见过真的太子妃,所以知道她的身份是假的。但他那位心爱的女子不是已经下聘了嘛? 难不成……是他发现她并不是郑研以后,觉得身份不是问题了,想再纳个妾?高慬鸢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毕竟景先生给他与他正妻合的八字并不是太好,那么不妨寻一个美人回去做妾?! 知人知面不知心,云姜竟是这样见异思迁之人?!那她就必须去会会他了! 她对凛冬道:“既是出手阔绰,又只为寻本宫而来,那便就收下这佣金好了。本宫正好能把扇子还予他,也能把事情讲清楚:本宫与他是不可能的!” 几日后。 太子妃郑妍终于等到慬贵妃省亲结束回宫的消息,心花怒放。天都快黑了,她还是坚持要去嘉瑞宫。 梨花总觉得不合时宜,拼命拉着自己主子,“娘娘,慬贵妃才刚回宫,也让她歇会儿,您明早再去请安吧!” “不行不行!”郑研一只脚已经踏出理承宫,“我都快闷死了!夫君不理我!宫里的下人们也不敢陪我玩!阖宫上下,我就认识她了。 我也不是不懂礼数,先去看看再说吧。她要是赶我走,那就明天再来!她在家里肯定歇够了,回宫里也无聊的!~” 太子妃入宫半月,太子因着政务繁忙偶尔在她寝殿用一次膳,几乎不理她。 而她去拜访了静妃、良妃还有言贵人,可能是年龄差距大了,一个也聊不起来。 而理承宫的宫人们经历了上次比剑之事以后,哪敢陪这位主子玩,都怕惹祸上身。 梨花无计可施,只能默默跟随太子妃,一路上还要听太子妃絮叨:“哎哎,梨花你来我们将军府晚了,所以不知道。 早些时候,你就能认识她,就是慬贵妃啦~她家里虽然还有妹妹,但她跟愉鹭不亲,就喜欢来找我们这些朋友。 她要是玩起来,花样最多、鬼点子最多!而且啊,”郑研压低了声音,“最会翻墙的那个也就是她了,我去太尉府被抓包那次,就是她带我翻的墙!” 梨花听得有些诧异,觉得好像反了,难道不应该是将军府的小姐带丞相府的小姐翻墙吗? 郑研碎碎念了一路。但走到嘉瑞宫门口,她却莫名犹豫起来,“哎,就是不知道她变了没,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了?” 梨花在心里叹了口气,对自己的主子有一点恨铁不成钢。 凛冬领着两个小宫女往理安宫和雨瑞宫送了些点心、刚回来,恰巧在嘉瑞宫门口遇上了太子妃,赶忙参见。 郑研见到熟人,又惊又喜,“哎呀,这是凛冬吧?快起来快起来~你是凛冬对不对?” “是,谢太子妃。”凛冬微笑着站起来,又问:“太子妃娘娘愣在门口做什么?还未通秉么?慬贵妃娘娘这会儿在里头呢~” “哎呀,才刚来的,尚未通秉呢。”郑研搓了搓手。 凛冬忙说:“那奴婢这就进去通秉,慬贵妃见着您来,定是欢喜的!” 郑研看着快步行远的凛冬,原本心里的犹豫已然消散去,还生出了几分期许。 “研研!”高慬鸢亲自出来迎接。 按照规矩,郑研给贵妃请安。 高慬鸢扶她,“起来起来~下次见我宫里还有其他妃子在的时候再请安吧~这儿又没外人,快进来吧!” 梨花也被搀了一下,一时受宠若惊,赶忙自己直起了身。 她第一次见慬贵妃,只觉得国色天姿的形容恰到好处,笑起来的时候娇俏可爱,不笑了又温婉端庄。 不过她倒是有些怀疑,这真的是当初带着将军府小姐翻墙的人吗? 高慬鸢屏退了大部分宫人,只留凛冬和盛夏在里头伺候。 郑研对她们也是熟悉的,便更放松下来。 高慬鸢又说:“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就唤我慬鸢好啦。别喊什么慬母妃了,硬生生把我喊老了!” “好,臣媳遵旨!”郑研故意自称臣媳,说完自己傻笑起来,又问:“慬鸢,我们是不是有四五年没见了?” “有六年了。”高慬鸢记性好。 六年前那时,她要学的东西不少、不常在家,郑研也豆蔻年华了、总也要被家里人看住学些规矩之类,她俩就不能再像儿时一般时常在一起“厮混”了。 “哎呀,进来之前,我还有些担心,你会不会变了?是不是要给我摆架子了?幸好幸好,你一点也没变!” 郑研开始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还吃起了摆在茶几上的点心,与高慬鸢诉苦:“我最近好无聊啊!” 高慬鸢怕她噎着,给她添了茶。 郑研大大咧咧地笑着。 快申时了,外头天色渐渐暗下来。 高慬鸢问:“研研要留在我这里用膳吗?还是今日就是特地来看看我,晚膳要回去陪太子用?” 一说起太子,郑研却有些心酸,“殿下也不常与我一同用膳,反正我每次见到他没多久,他又匆匆离开了。还是就在这儿用吧,给我添双筷子就成。” 高慬鸢安慰道:“应是近日政务繁忙吧,你委屈些,恐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在相府听父亲说了,如今太子监国,要批阅奏折、处理不少大小事务,而皇帝为了让太子以最快的速度适应,亲自教□□,还特意在德泰宫中备了张塌。 “嗐,不委屈不委屈!就是我独自一人,也太无趣了~”郑研说,“慬鸢,你能和我比剑吗?” 倒还是太子勾起了她的剑瘾。写字、画画可太没意思了,还是练武有趣些,可又找不到对手。 “比剑?”高慬鸢诧异。 “嗯嗯,长剑,可好?”郑研眼中有着希冀。 高慬鸢想象了一下:堂堂贵妃和太子妃比剑……这是什么场景啊? 要说太子夫妇比剑还能说成是情趣,可她俩这婆媳关系,竟打起来了,不白白让别人看笑话嘛?! 所以她不同意。 但还是委婉了道:“研研果然是将军府的女中豪杰!但是比剑一事,你还是找太子殿下吧,我都多少年没练过了,技拙,就不献丑了。” “我和太子殿下比过啦!”郑研的脸上霎时添了一抹红晕。 “哦?”高慬鸢好奇,不是说太子很忙吗? 郑研憨笑着,道:“大婚那晚,他与我比剑了。” 高慬鸢陡然回忆起那晚禁卫军的动静,原来是因为太子夫妇比剑啊。不禁调侃:“你们大婚当晚,不省着点力气洞房,居然还比了个剑?” 郑研顿时娇羞,悄悄凑到高慬鸢耳边说:“还没洞房过呢。” 高慬鸢刚喝了口茶,一下子全喷出来了。 江肇昀这没病吧?虽然政务确实繁忙,但他即将及冠,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大婚半月,竟尚未与妻子洞房?! 高慬鸢咳嗽两声,随后抓住了郑研放在桌上的手,“那太子他……可有去其他人那里?” 废太子的案例在先,难免惹人遐想。 “他好像没有侧妃啊!”郑研疑惑,还问梨花:“太子有侧妃吗?” 梨花摇头,“奴婢不太清楚,但应是没有的。” 高慬鸢想起说书人说的江肇昀的侍妾,难道不仅没名没份,甚至都没带回来? “慬鸢,你在想什么呢?”郑研问。 “哦,也没什么,”高慬鸢又微笑,“就是想起来陛下曾与我说过,你是太子钦点的太子妃,陛下当初让太子在王嫣楠和章慧琬之间选一个,他却报出了你的名字。” 她因为自己刚才开了个不太好的头,可能会让单纯的郑研多想而不开心,所以现在在力挽狂澜了。 郑研听得激动起来,一把握住了高慬鸢的手,“真的啊?!” 高慬鸢真诚地点头,“千真万确!”此事属实,只是这半月都没有洞房,又有些可疑。 “慬鸢,那你说,既然太子殿下是对我有意的,是不是我该主动些?!”郑研都快坐不住了。 梨花看得都替自己主子脸红。 高慬鸢却泰然自若,像是个过来人似的,问:“研研,你喜欢太子吗?” “自然是喜欢的。早先就听闻殿下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那日他掀开我盖头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之后看见他的脸,我觉得什么都值了,这世间肯定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对了慬鸢,你也觉得他好看吧?” “素未谋面,不好说。但他是你夫君,便只要你喜欢就好了。”高慬鸢浅笑,眼里蕴了些狡黠,饮了一口杯中茶水,又问:“那你应是也想太子能有时间多陪陪你的吧?” “当然!”但郑研还是有顾虑,“就是殿下真的很忙,唔……说起来,要主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主动……” “我想,陛下定是也希望你能早日诞下皇孙。”高慬鸢说。 “可那要怎么办?“郑研害羞地撇过了脸,这会儿脸很红了。 “让陛下少给太子安排些事儿不就好了?”高慬鸢轻描淡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既然太子妃喜欢太子,太子钦点太子妃也不算无意,那便可以撮合试试。 “这……”郑研有些为难,“那我又该怎么让陛下给太子少安排事啊?” “那你自然不能直接去找陛下,”高慬鸢教她,“咱们就绕个圈子,你给你父亲写封家书,送到宫里的鸿雁堂。你父亲知道了以后定会启奏陛下的。” 其实是她知道,宫里经手鸿雁堂的书信一般都由皇帝亲自审查、才能送出。那么只要郑研的信写得好,借陛下之手给太子夫妇安排一次洞房应该不成问题。 热心肠女主要把女二送男主床上去啦!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故友重逢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春宵一刻 四月二十二,午后,江肇昀一如既往来德泰宫,在江年的面前处理公务、批阅奏折。 江年的病情每况愈下,如今已需长时间卧于榻上。 此时,原本急于培养儿子的老父亲终于关心起了儿子的私生活,“昀儿,和太子妃最近可好?” 江肇昀手上翻阅奏本的动作不停,只分了一点神、用来答一个字:“好。” 江年看出了敷衍,叹了口气,道:“昀儿可还记得你大哥的太子之位为何会被废?” 这句话让江肇昀停了一停,答:“儿臣记得。” 江年问:“是朕给你布置的任务太多了么?朕听闻昀儿你回了理承宫还经常在自己房里处理政事到深夜?” 他读过太子妃写给大将军的家书了,这孩子可真是乖巧,一点也没有说太子的坏话,满篇都是称赞。 什么勤政啊、辛苦啊的,还说自己为有这样的夫君骄傲,即使有时候觉得理承宫比起将军府是冷清了些,但还是叫父亲不要担心她在宫中的生活。 “国家之事,百姓之事,儿臣不觉得辛苦。”江肇昀放下笔,郑重回复。 坐在床沿的江年稍稍厉声,“朕知昀儿刻苦。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齐家,后治国,昀儿可明白?” 得亏太子妃的信提醒了,他把理承宫的总管李召喊过来一问便知,太子与太子妃自大婚以后竟还没有同房!也不知该夸太子,还是该说荒唐。 “儿臣知道。”江肇昀暗觉不妙。 江年语重心长:“郑氏可是你自己选的正妃。你若是想要纳侧妃,也万万不能厚此薄彼。将来做了皇帝,势必要雨露均沾。 朕当初与你和晗儿都说过,看了旭儿那个样子,朕恨不得你们比试谁能先有子嗣!虽然现下朕交予你的任务是繁重了些,尚且还需与朕汇报,比你将来独立处理政事更费时。 但是,你若是因此就冷落了太子妃,朕也会认为你很无能,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了。”江肇昀颔首。 “那今日这些奏章就放着吧,你早些回去陪太子妃用晚膳去。用完晚膳也不要比剑了,花好月圆,不要让朕疑心你有什么毛病! 晗儿若是先有了孩子,朕照样能把他召回来替代你!懂了吗?”江年劝诫与威胁并用,在晚膳之前赶走了江肇昀。 “儿臣告退。”江肇昀算是听明白了,照父皇的意思,即使他今夜无事,也不能出宫溜达,而是必须去太子妃殿中,兴许还得睡一觉。 而今日,偏偏还是四月二十二——他约了假郑研的日子。 郑研近日每日都来嘉瑞宫,由高慬鸢帮她修改家书,由凛冬和盛夏帮她打扮。 而在郑研从青枫那里打听到太子喜爱围棋以后,她又经常缠着高慬鸢陪她练手。 高慬鸢倒是觉得,为了男人改变自己的喜好不大值当,可郑研非要玩,就一起玩吧。 只是实在玩不下去了,高慬鸢便会毫不留情地斥骂:“你个臭棋篓子!” 这不?又斥了“臭棋篓子”这四字。 高慬鸢话音未落,盛夏匆忙推开了殿门。 这次不算盛夏不懂规矩了,而是主子吩咐的,如果是有关这件事的,不需要讲规矩! 高慬鸢惊喜地把人招进来,“快来!是有情况了吗?” 盛夏跑得气喘吁吁,“太子……太子殿下回理承宫了!……” 她在嘉瑞宫门口远远地看见了理承宫的小宫女急匆匆在路上走,赶紧奔过去问了个清楚,再奔回来,汇报了这个消息。 “研研,你快回去!”高慬鸢高声道。 郑研一时手足无措,而高慬鸢替她一一确认:“口脂没花!脸上很好!头上珠钗也完美!你步子可以快些,但不要用跑的,平安回去就行!” 郑研都来不及打招呼,带着梨花匆忙赶回。 高慬鸢想着理承宫应该没有备菜,又派凛冬追过去,“你让她们别担心,过会儿把嘉瑞宫做好的菜给他们端过去!” 于是,理承宫的餐桌上,摆了满满一桌。不只有嘉瑞宫送去的饭菜,皇帝也赐了几个菜。 当然,皇帝思虑更加周到,赐的不只有菜,还有饭后的两碗汤药,男女有别。 郑研听说是补身子的,爽快地干了。江肇昀料到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祝允昌不容推拒的注视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夫君殿下可要去臣妾的寝殿下棋?”郑研大方笑着,主动邀请。 祝允昌心下赞许,宫里的女人吧,扭扭捏捏的不行,就要这种才好。而眼下的太子妃好像还变美了些,不似出入宫敬茶那时了,也或许是那时的礼服沉重了些、显老。 “那便走吧。”江肇昀应了,不过声音冷淡、面色也冷淡。和郑研一前一后地走,却是郑研走在前头。 江肇昀尤其不喜身后的尾巴,回头望了一眼祝允昌,问:“祝大总管还要继续跟着吗?” 祝允昌是带了皇帝的旨意来的,也不忌惮太子,恭顺地回答:“陛下遣老奴来伺候殿下就寝,待殿下与娘娘安寝了、老奴自然就回去了。” “……”江肇昀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心里直摇头。 为了迎接太子,郑研的寝殿每日都收拾得洁净整齐,又用高慬鸢荐的安神香熏过,清新雅致,很有名人大家书室的氛围。 郑研叫梨花摆了棋盘,与太子一齐坐下,又叫梨花去泡茶来。 下的是围棋,江肇昀的食指始终点在额头上,看似像是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要怎么走,实际上却是在暗中观察旁边挤满的宫人。 此时他甚至有些同情自己被废的大哥。父皇着实思虑过重,下个棋都要派这么多人来“监视”,如果可以,怕是都想让人在旁边盯着他行房吧?! 再看棋盘,太子妃的棋艺也让他无奈。眼看她又把一子落到死位,他抬起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郑研注视到了这道目光,只当是关心,回了江肇昀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 江肇昀被这一笑弄得莫名其妙,但她既然不知自己输了,那就继续下吧。 他沉默低头,逐渐感觉到体内起了些许热,想是那汤药的作用。 当郑研终于意识到自己输了,已经输了不知道多少子了。她感慨:“臣妾不才,是殿下赢了。” “那不如下象棋?”江肇昀可不想就寝,或是与郑研面面相觑,还想找点事情做。毕竟郑大将军是象棋高手,他的女儿虽然围棋不行,但象棋总该过得去吧? “好啊!”郑研心花怒放,想着太子殿下甚是体贴,大约是知道她不善围棋之道,所以要和她下象棋了。 这次总算还能玩下去,江肇昀有些庆幸,棋逢对手了,便能将心思全盘集中在棋局上。 祝允昌等了许久,想着太医说的时辰也差不多到了,怎么药效还没有起吗?不过太子殿下丝毫没有要就寝的意思,他便也只能继续守在这里。 …… “将军!”郑研推了一步,终于赢了一局。 宫人们一齐为她欢呼。 “再来!”江肇昀的这句话已经说了不下十遍。 “臣妾累了~”郑研没说谎,她是真的累了,这棋下得也没意思了。 她想着慬鸢交代的,既是决定了主动,就一定要掌握先机、先下手为强,但是语气又不能太过生硬,一定要学着撒娇,便说:“殿下就陪臣妾睡下吧~” 原来将军府的女中豪杰也有小女儿娇软的一面,祝允昌心里又给此女加了好多分,回去一定要跟陛下说说:太子妃着实温婉贤良。 江肇昀没有办法,却是盯着祝允昌,应下:“那便休息吧。” “老奴告退。”祝允昌带着李召等一众宫人撤了出去。不过也只是从殿内,退到了殿外。 江肇昀坐到了床上,郑研双手叠于腹前,踏着小碎步、跟了过去。 高慬鸢也交代过她了,女子在自己夫君面前,说出来的话可以大气、不拘小节,但动作和语气不能表现得太豪迈。 “臣妾替殿下宽衣吧。”郑研捏着嗓子,抬起手慢慢靠近江肇昀。 “不必。”江肇昀伸手挡了一下,身子也往旁边挪了一些。 郑研脑中又想起出阁前母亲交代的,和男人睡觉、就听男人的话就行了。于是也没有再要替太子动手。 她自己先取下了头上的珠钗,再慢吞吞地脱去了外衣,然后,自觉地坐到了床里,给太子腾了足够的空间。 因着气氛过于尴尬,江肇昀决定还是再聊几句:“太子妃今日也去了嘉瑞宫?” “是啊,殿下。臣妾听闻殿下喜欢围棋,但臣妾不怎么会,便让慬母妃教教我。” 因着实在太热,江肇昀决定还是把外衣脱了,边说:“可她自己也不怎么会吧?” 方道塔上的高慬鸢打了个喷嚏。 “那肯定不是!我们年少时,谁也不是慬母妃的对手。”郑研说着,已经躺下来了。 江肇昀想到郑研的围棋水平,腹诽:那只能说明你们谁都不会。而他将外衣扔在椅子上,也终于也躺了下来。 其实那药效来得很凶,于是他就运了点气、想试试能不能压住,结果适得其反,他现在更热了,想脱衣服的热,而且一点也不困,很精神、可以看一晚上星星的精神。 “殿下要被子吗?”郑研关切地说。 “暑气燥热,就不要给本王了。”江肇昀推拒。 天真单纯的郑研心想:这武功高强之人是真不怕冷的,她的夫君真厉害。 江肇昀只是又瞄了瞄门外的人影。 郑研觉得他还未熄灯、是要和自己说会儿话的,又开始找了话题:“殿下是不是很喜欢喝茶?” “一般。” “殿下有没有喜欢的点心,臣妾学着去做。” “不用。” “殿下以前是否见过臣妾?”郑研想到慬鸢说起的太子主动请陛下赐婚于她的事情。 “不认识。” “那臣妾可以问,殿下在臣妾入宫之前对臣妾有什么印象吗?” “能文能武,女中豪杰。” 郑研窃喜。 江肇昀始终平躺着望着帐顶。而郑研来了兴致,撑起自己趴在枕头上。 外面的人看到里头床上的影子变了变,也有了兴趣。 郑研赞叹:“殿下才是真正的文武双全,是臣妾等仰望的对象。” “是么?”江肇昀的语气依旧不冷不热。 “臣妾也拜读了殿下的大作,写的真好!” “哦。” “殿下英明贤才,将来定是位好皇帝!” 这吹捧得已经有些过了吧,江肇昀倒是想问:“不觉得文章有什么问题?” “啊?怎么会?”郑研不解,“父亲说,大学士好像因为殿下的文笔不佳扣了一分。” 江肇昀问:“那何为民,你怎么看?” “民为百姓……”郑研也不知道具体怎么说,慬鸢可没教她这些问题的回答啊!只能说:“臣妾觉得,殿下写得已经很好了,臣妾喜欢殿下的观点。” 江肇昀又问:“那如果不入宫,你想做什么?” 郑研认真地坐起来回答:“母亲说,研儿迟早要嫁作人妇,那便是与夫君长相厮守,养育孩子!” “那你为何习武?”江肇昀顺势问下去,也坐了起来,心里想着:这样的话,从外面的角度看,他与郑研的影子应该会有些许重叠吧? 说到习武,郑研的话多了些:“父亲说,练武能强身、也能防身,其实过程也有趣。我其实不太坐得住,琴棋书画都学得不好。只有学武,还勉勉强强。” “女子习武的不多,能坚持下来的也少。”江肇昀点了点头。 “对了殿下,宫里的校场能允许女子进入吗?”郑研想起一事,她想请慬鸢一起去校场玩!如果慬鸢不想比剑,也可以比骑射。 “你想去的话,叫青枫带你去便可。你问问你父亲禁卫军操练的时间,只要不冲突,你用就是了。” “太好了!”郑研说,“那臣妾可以带慬母妃一起去吗?” “她要来看你,自然不是不可。只是马上天热了,太阳大,她一个娇小姐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得消。”不过说实话,慬贵妃想去哪里,他可管不着。 “太好了!谢谢夫君殿下!”郑研在床上给江肇昀跪下谢恩了。 江肇昀看她的动作,想着都这样了,那外面的人也应该看够了吧?便说:“躺下睡吧,本王熄灯了。” “好!”郑研躺下,闭上眼睛。 江肇昀一指,用指风灭了烛火。 坐等掉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一刻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曲终人散 方道塔上,高慬鸢抱膝而坐,等候多时。天上明星伴月,她看着它们,它们也看着她。 禁卫军换班的时间都过了,江肇昀姗姗来迟。 “云太医。”高慬鸢先唤他。晚膳后,她在嘉瑞宫挑了半天的衣服都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借了凛冬的一件姜黄绣花小衫配了一条棉布白裙,作了寻常人家的丫鬟打扮。 “你究竟是谁?”江肇昀开门见山,语气不是太重,但能听出他心里的焦躁。她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生长了那么长时间,终于得见,该将这个骗子如何是好? 准备了八、九日了,高慬鸢自然而然地说:“看来云太医已经见过我们小姐了,哦,不对,该叫太子妃娘娘了。” “你是将军府的丫鬟?”江肇昀再仔细打量眼前人的穿着打扮,和先前在宫外可不太一样。 “嗯,”高慬鸢点头,从容望向云姜,“云太医见到太子妃之时一问便知,之前遣奴婢去乐安园的也正是娘娘。 那日,因侍卫拦着不奴婢进去,正好奴婢又带了令牌,便干脆扮作小姐,想着能方便些。抱歉,一直没有对您说实话。” “那天机阁是怎么寻到你的?”江肇昀问。 “奴婢去了醉香楼,想请天机阁帮忙把扇子还给云太医,后来就得了信,发现云太医也在寻奴婢。”说罢,高慬鸢从袖中掏出了他的折扇。 江肇昀看了看扇子,没有去接,反而蹙起了眉头,“如果真的想要寻我,那为何不随太子妃一同入宫?” 高慬鸢只道:“奴婢也是看了信才知道云太医的心意。但奴婢不能接受。奴婢在将军府未签卖身契,如今工钱已经攒够,过几日就要回老家嫁人。 寻您,不过是为了归还扇子。云太医家世显赫,想必早已经定了亲的,奴婢配不上您,也不想给人做小!” 她想,自己说的够清楚了。 江肇昀紧紧注视着她,脱口便问:“你老家在哪儿?”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对旁的女子动过心,可是唯一动心的,尚未开始,便无疾而终了么? 哎,高慬鸢默默感慨,她不都说了是回去嫁人的吗?就算他知道了在哪里,又有何用?而且他也有未婚妻要成亲不是? 面对他灼热的目光,她只能再次真诚地用双手递过扇子,“这是云太医的随身之物吧?还请云太医收好。” “我不要!”江肇昀一甩手,面色冷了下来。心里本来就有些焦躁,眼下成了些窝火,他随即转过头,去看天上的星星,想让自己冷静一下。 高慬鸢的手就悬在半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区区太医倒是挺执拗、脾气还不小。 她拿着扇子的手只好垂下来,也重新看起了星星。她现在又不是景逸,也不能质问他:你不是有心爱之人了么?你要娶的是哪家的小姐? 沉默了一会儿,江肇昀忽然发问:“你要嫁什么人?” 高慬鸢看了他一眼,随口答:“务农之人罢了。” “不可能!”江肇昀蓦地抓起了她的手。 他猜对了,她的手心有茧,应是习武、握刀剑留的。能轻而易举入宫、又能攀上这高塔,就算只是在将军府做工的区区奴婢、但武艺高强,怎么会去嫁给务农之人?! 而且一个奴婢,也不能出手那么阔绰吧? 高慬鸢挣脱不得,心里也有些急了,抬了下巴,眸色一凛,质问道:“那么难道云太医能娶奴婢做正妻吗?” 江肇昀听得一滞,手上不禁松了松,垂了眸,沉默了。不说他已经娶了郑研,就算未娶,眼前女子如果没有合适的背景,他的父皇也绝不会允许让她做太子妃。 见他不说话,高慬鸢轻蔑地反问:“那云太医还敢说是真的心悦奴婢?” “我娶妻是迫不得已,但你不能质疑我的真心!”江肇昀严肃回答,又追问,“你究竟是什么人?将军府的奴婢工钱能有那么多?随随便便就买来十包银针?” 而且她上元夜的打扮,分明和相府小姐是一样的,眼下这说话的口气——如此心高气傲,世家小姐中都少见,遑论下人! 噢,高慬鸢听懂了,那就是他已经娶妻了。可是谁不是真心的呢?她也是深思熟虑、下定决心,以后不再见他、不再想他,才来做这最后的道别的。 “奴婢可以先问云大夫约见奴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吗?” 江肇昀心里可堵着呢,他娶了个真的郑研,却发现他真正心悦之人是假的。而眼下,此人新编的丫鬟身份大约也是假的,全是欺骗,他又要怎么去说? 高慬鸢又道:“我与你,总归是走不到一处的,你又计较我低贱的身份做什么?” “我不计较,”江肇昀摇头,“只是,眼下是你在计较我不能娶你为正妻之事。” “是。”高慬鸢倒是应下了,还化用了话本里女主角的话,“如果给我选择,我不会给人做小,也不要三妻四妾的男人。 就算终身不嫁、孤独终老,我也绝不会与旁的女人分享我的爱情!” “那么,就算是当今天子给你位份让你入宫,你也不愿?” “不愿!”高慬鸢斩钉截铁、不容置喙。戳到痛处了,她的眶中倏然蕴了泪水,她这不是已经在宫里了么?…… 江肇昀沉叹一声,若是这样,那他也无计可施了。平复了些心情,他问:“那我总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吧?” 高慬鸢双睫微垂,“云太医还是不要留有念想的好。” 江肇昀却突然激动,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面色凝重,“你可以走,但不能这么残忍,连个念想都不留予我!” 扇子“啪嗒”一声,落在了瓦片上,幸而没有掉下去。 高慬鸢惊诧得要命,有些恍惚地看着他。塔上安静,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是小鹿乱撞,分明是成群的羚羊为了迁徙而狂奔。 云姜这是怎么了?难道他在心聊斋说的是假的?他是真的喜欢自己? 她没有准备,只有先前胡诌的名字能拿来一用,“我叫崔依依。” “崔依依……”江肇昀意味深长地念了这几个字,紧紧地抓着她,又郑重问:“那你,可曾心悦于我?” 高慬鸢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瞳眸,不禁陷入了回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上元夜?还是乐安园?上一次在方道塔遇见他的情形也历历在目,即使给他与他的心爱之人合了八字,自己还是没有来得及忘掉他…… 而这一刻,她觉得反正也结束了,便点了头。 霎时间,江肇昀撤出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背,将她的身体前压。 高慬鸢来不及躲避,被他拥入怀中。 她的心跳加速,脑中空白,他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料传来,她生平第一次知道,男人的胸怀,竟是这样宽广而结实的。 忘记挣扎,直到双唇相触,柔软而微微湿润。她瞪大了眼睛,脸也瞬间红透,像天边的晚霞,像新娘子的衣装。 而他微微退开,手慢慢上移、放在她脑后,随后又毫不犹豫地再吻下去。热烈而狂乱,他不允许她闪躲。 如果不是在屋顶上,他可能会彻底失去控制,但到底还是忍住了,在她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稍稍松开了她。 离得极近,高慬鸢气喘吁吁,惊魂甫定,眨着无辜的眼睛,有些呆滞地看着他。 江肇昀既然已知晓她的心意,自然不可能再轻易放过她,于是又吻了上去……直到嘴边咸咸的,他尝到了泪水的味道。 他睁开双眼,看着她眼下一串一串的水珠滑过脸庞,一一吻过。 可是她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太晚了。就到此为止吧,我会去很远的地方。很高兴认识云大夫,但今日就是最后一面了。” “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么?”江肇昀还抓着她的双臂,灼灼地望着她,“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是不能解决。” 如果是他在太子之位无法解决的事情,就等到坐上皇帝的位置。 “别!”高慬鸢用手抹了抹眼泪,也更严肃了道,“别再找我。就算你不满意自己的妻子,以后也还可以喜欢旁人,世间比我漂亮的女子多的是。 况且,其实你也不熟悉我,你看我、轻而易举就能进到宫里来,可能我根本就不是好人呢?云大夫还有大好的前程,就不要因为我而耽搁了。” 江肇昀苦笑,失落的心情溢于言表,“这世上哪有绝对的好坏?就算你站在我的对立面,也并不影响我心悦你。只有你执意要走,那我才确实没有办法。” 高慬鸢不敢再看他,平缓了下心情,又捡起了扇子递过去,“我不得不走,也说过了,临走之前是特地来还扇子的。” 江肇昀推回,“你拿着吧,我不要。以后若是觉得看着膈应,扔掉便是。” 唉……高慬鸢在心里暗叹。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慢吞吞将折扇收回袖中。 江肇昀看着她的动作,心绪依然复杂,“你什么时候走?” “你走远了以后,我也就走了。”高慬鸢答。尽管感觉到对方要问的是她何时回老家,她还是答了一句无关紧要的。 江肇昀不舍,又不甘,索性顺着她反问了一句:“那我想在这里坐一辈子呢?”。 “云太医就别说笑了。若是天亮了,我们还坐在这儿,那这宫里还有谁看不到?回头被抓去蹲牢房,男女也不能关在一处。”高慬鸢正经了些。 “要不,你先走?”江肇昀依然执着。 高慬鸢轻笑一声,“云太医若是准备好放弃一切,那可以追我试试。我想,以云太医的功夫,定是跟得上我的。但我不想那样不堪,云太医也让我留个好印象行吗?”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再看了看这深宫。其实她要去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永远离不开这里而已。 “好,那这次我先走。”江肇昀决定成全她,留个好印象。 可是真正要离开时,他又真挚道:“记住,如果哪一天,我再遇见你,我不管你有没有嫁人,不管你是谁,我一定不会再放你走。珍重!” 他留下这一句,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高慬鸢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云太医若是真的在宫里遇见了慬贵妃,敢不放她走吗?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一言不合 江肇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留下了宫人们需要的印记。 郑研并未发现枕边人夜半出去了一趟,毕竟她可以说是昏睡,因为被江肇昀点了穴道。 太子前去暄阳宫早朝,太子妃去嘉瑞宫请安。 春末夏初,郑研走到嘉瑞宫门口便闻见了馥郁香气,怡人甜醉。待进了院,才发现是院里缤纷的芍药竞相盛放,鲜亮明艳。 “慬鸢!”郑研脚步轻快地走了过来。 高慬鸢衣裳素淡,月白色的衣裙上是浅淡的泼墨晕染。若不是还有束腰显得她纤腰盈盈,若不是她浇花时的移动带动了头上珠钗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些像出世的得道高人。 她没有郑研这样的好心情,但也强颜欢笑,回头看着多年的好友朝自己跑了过来。 “这些事怎么不交给下人去做啊?在嘉瑞宫里当差也太舒服了吧?”郑研一点也没有看出高慬鸢的愁绪,只是对她亲自浇花一事,表达了一些看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况且这些花都是初春时、我从各宫讨来的,好多是稀贵品种,不得好好伺候着?”高慬鸢继续浇花。 郑研再一看,慬贵妃就连浇花也像是闲庭信步,和下人确实不一样。她对着浇花人比划着说:“慬鸢,我好想把你画下来!” 高慬鸢失笑,万花丛中回眸,“你画我作甚?有这工夫,还不如去画你的夫君殿下!” “对哦!”郑研怎么没想到,几步蹦到高慬鸢身旁,抱着她胳膊,“慬鸢你又提醒我了!还有昨日,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殿下在我寝殿待了一宿呢!” “不用太客气,应该的。”就算不是以朋友的身份,她是贵妃,督促一下储君开枝散叶也是份内事。 “对了,我告诉殿下我们的关系了,应该没关系吧?”郑研说。 高慬鸢看她聊天**那么强,放下了花洒,携着她回殿内,“自然无妨,丞相的女儿和大将军的女儿年龄相仿,打小就耍在一块儿又不是什么秘密。” “那个……慬鸢,殿下说空闲的时候,咱们也可以用校场的,一起去吧,不比剑的话,咱们去练骑射可好?” “不了吧,马上天热了,我懒得动。”宫中的校场可不是给她展示武艺的地方,她兴趣缺缺。不过……“看来殿下待你还不错啊!” 郑研笑着,“慬鸢,谢谢你!” “你已经道过一次了。”高慬鸢带着郑研进屋,盛夏泡了茶端上来。 “哎,就是我的棋艺好像被殿下嫌弃了!慬鸢你多教教我好不好?”郑研坐下来,一边说着,还注意到了,“今日怎么凛冬不在?” “哦,凛冬替我出宫买些颜料。”高慬鸢随口一答,又问她,“你是真的要认真学围棋吗?” “要学要学!”郑研下定决心了,“我一定要学好围棋!” 高慬鸢得了这一句,便开始了极其“认真”的教学…… “你在走这里之前,你数一下,失六字,无碍,舍就舍了。但是你走这里之后,那里就只有两口气在了,我只要一堵,你二十余子全无。当然你要是愿意多想几步,”高慬鸢示范,一共四步,“你这六字就可以逃出生天。” 郑研一头雾水,十分受挫,甩下棋子,捂着脑袋感慨:“啊,好难!……” “围棋有好多阵法,还有名家棋谱,你若是背的下来,看到相似的,就能用了。记不得的话,就都得靠自己算。” “我就不能走最外面一圈把里面的棋子都包起来吗?!”郑研说。 “傻话。在围起来之前,你已经死了,”高慬鸢说,“你真的想学好的话,我遣人给你买几本书。这棋还真不是有人陪你下,就能提高的,还得自己下功夫钻研。” 在高慬鸢看来,就算是为了讨好男人,也不必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下功夫。而且若是想投其所好,也要分清状况,于是劝道:“你的夫君是储君,本就事务繁忙,需要想的也很多。 若是累了乏了,你就安静地陪着他就是了,又想那么多折腾自己的事做什么?他若是需要你安慰、你就安慰;他若是需要你做旁的什么,你再去办,不就好了?” “可是太子那个闷葫芦,惯常不喜多言,我也不知道他需要什么呀?”郑研皱着眉头,昨夜也算与他说了不少话了,但愣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高慬鸢一忖,这好像有点难办,但是她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郑研悄悄凑过去,“慬鸢,你和陛下一起睡过觉吗?” “诶?”高慬鸢连连摇头,她的初吻,都还是昨夜…… “那与和王呢?”郑研声音很低,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 “你疯了?!”听到“和王”二字,高慬鸢一时没抑制住自己的震惊还有来的莫名其妙的愠怒,站了起来,敛着眉,瞪着郑研。 “慬鸢……”郑研有些被吓到,又因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尴尬,瘪了瘪嘴,只说:“没有就没有嘛,也不必生气吧?” 旁边伺候的盛夏和梨花不知道太子妃说的悄悄话有什么问题,但也不敢出声。 高慬鸢今日的心情本就不好,也迁就郑研大半日了,眼下确实生气了,便说: “抱歉,大约是我这几日累了,月事可能也快来了,情绪不大稳定,你不必计较。但今日也不能再陪你了,我想休息了,你自便吧。” 她的语气冷淡、表情冷漠,说完就转身回了内殿。 盛夏匆忙朝太子妃跪了个安,也告退跟进内殿去了。 梨花倒是很紧张,焦急地问太子妃:“主子,你和慬贵妃娘娘说什么了,人怎么生气了啊?” 郑研也不解,委屈地道:“我也没说什么呀,就是问了她个问题,不是就不是嘛,反应那么大干什么呀?” 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倒让人觉得她和江肇晗有过什么关系了。 “走吧,反正她也不想理我了,回理承宫吧。”郑研也不高兴了。 没办法,梨花暗暗叹气,临走前还不舍地往内殿瞧了一眼。 其实这几日相处下来,她觉得慬贵妃挺好的,一直在给太子妃出主意。也不知道太子妃到底跟人说什么了,慬贵妃都先赶人了,看来只能先回去了。 高慬鸢坐在茶几边,手握着茶杯,一挑眉,问盛夏:“走了吗?” “刚走。主子怎么动那么大的气?太子妃娘娘到底说什么了啊?”盛夏是个急性子,也是担心自己主子,心直口快地问。 “她辱我名节。”高慬鸢沉声道,一双眸子若冬日的寒潭般冰冷。 盛夏瞠目,“啊?” 凛冬这时也从外面回来了,方才在门口遇见了太子妃,与之请安还不理人,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便加疾脚步走了进来。 高慬鸢看到了凛冬,郁闷地说:“她问我有没有和男人睡过。” “啊?”盛夏震惊不减,“太子妃竟然说这种话?” 凛冬拉了拉盛夏,阻止她添油加醋,自己劝道:“主子,太子妃娘娘可能是一时口不择言、无心之失吧?” 想来,主子在深宫之中有个知心的朋友也不易,还是儿时的玩伴,太子妃一向耿直,也不是耍心机的人。 高慬鸢解释:“你不知道!她问我和陛下有没有睡过那也算正常,可是她……她居然提那个去封地的人!” 她和一个衣冠禽兽怎么有什么关系了?如果连朋友都这样想自己,那旁人又该是怎么看的? 这下凛冬和盛夏都听明白了。 盛夏愤愤不平,“主子待太子妃那么好,她居然编排主子这种事?!” 而凛冬觉得麻烦大了。那和王是什么人,她早就听主子讲过了。太子妃不管怎么瞎猜瞎想,也不该说到那份上吧,这可是女子的名节! “一个人可以愚蠢、无知,但不能这样恶毒吧?”高慬鸢抓着茶杯敲了一下桌子,等她松手,凛冬只看见了一抔白色的粉末。 凛冬又劝:“主子可别气坏自己身子。既然太子妃不值得主子当回事,也只是做不成朋友罢了,瞧着主子都要气血逆行了,就不管她了好嘛?” 这位主子平时就不是那么容易发脾气的人。而且发脾气也不会去找惹她发脾气的人出气,只是自己气自己罢了…… 盛夏也担心主子,附和:“对!主子就和她绝交好了!反正平日也只有咱们主子帮她、替她出主意的份,以后还白费这份心再做什么?!” 高慬鸢看看盛夏,看看凛冬,两人都忧心忡忡的。她又看了看被自己捻成齑粉的杯子,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沉不住气、夸张了。 “好了好了,你们说得都对,”她点点头,冷静了些,“太子妃无心也好,有心也罢,总之本宫不曾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她若是没有感念之心,本宫也没必要再用热脸去贴她了。就如此,你们也别忧心我了。盛夏,今日之事,千万不要说出去,一点点都不行,明白吗?” “奴婢省得。”盛夏应。她知道凛冬回来应该还有别的事要与主子说,便道:“那既然姐姐回来了,奴婢就去外间了。” “嗯。”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替天行道 盛夏一走,高慬鸢便问凛冬:“你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嗐,这不是才取了信和手下人调查的回来嘛,主子也想看看吗?”凛冬是天机阁的四级密使,偶尔也接任务做。 “好,正好无事。” 凛冬将信件递过去,“是陶启俊强抢民女之事,奴婢准备今天夜里先去看看。” “陶启俊?”高慬鸢觉得这名字很耳熟。 她一边展信,一边想起了什么,问:“那人是郑研的舅舅吧?” 这不巧了吗?凛冬点了点头。 事情是这样的:城东有个做生意的人家姓柳,夫妇二人在进货回颠城的路上被劫匪所伤,不幸去世,家中留下一个二八的姑娘。 柳姑娘的未婚夫秦志接到消息以后,特地从外地赶来,但是姑娘却因为一张莫须有的借条,被占了家宅,还要以身抵债。 秦志到的时候正好碰见陶府的家丁在抓人。她本来抵死不从,但他们以秦志的性命威胁,她便只能跟了家丁回陶府,委身于陶启俊…… 凛冬说:“此事属实。醉香楼的姐妹在服侍陶启俊的时候打听到的,借条是捏造的。秦公子真的很好,不管自己的未婚妻是不是被玷污,要求就只是我们能救出她而已。” “唉……”高慬鸢感叹,“倘若秦公子不来颠城,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柳姑娘可能就自尽了吧。她为了未婚夫,定不会让自己受辱;但又为了未婚夫,不得不受辱。” 凛冬义愤填膺,“那陶启俊简直禽兽不如,家中已经有一妻九妾了,平日里青楼逛得也不少,还要强抢民女!” 高慬鸢思忖着问:“柳姑娘的家宅值多少钱知道吗?” “大约五百两吧。”因为房子确实不小,地段也不错,所以凛冬有印象。 “你四级密使的佣金是四百两?” “是。”凛冬答。 高慬鸢心里有数了,又问:“那么,姓陶的家里有没有人先去探过?” “有,图纸在这里。”凛冬说着,又拿出了一叠纸。 高慬鸢接过图纸仔细查看。 一旁的凛冬猜测道:“主子可是要亲自出马?” “嗯,去!”高慬鸢嘴角勾了勾,已然决定亲自接手这桩小事。 原本,凛冬出于谨慎,还准备今晚先去一趟陶府探探路、明日再劫人,但既然阁主决定亲自出马,那今晚这桩任务便可以完成了。 宿在醉香楼的秦志接到了回信:丑时,颠西驿站,车马已备好。准时,勿早,勿迟。莫问它事,莫要多想。到地方后银票须及时兑换,莫留把柄。” 信里还附了两张银票,一张是返还的他给天机阁的佣金四百两,还有一张是额外的五百两。 是夜,云遮了星月,夜色正浓,月黑风高。 凛冬被派去暗中保护秦志,免得出什么意外。 高慬鸢只身潜入陶府,按着记忆中的图纸搜寻,悄无声息。 柳姑娘就被关在柴房,高慬鸢路过时,听见了沉闷的哭声。 但她既是来了,今日应该也不会有云姜碍事,那便不止“偷人”那么简单了。 姑娘的家宅五百两,天机阁阁主的佣金一千两,还有车马费一百两,她要一并取回。 为了银子,她最先探了陶府没有人住的几间屋子。 走进书房,她明显觉出此处空间要比从外头看来得小。她摸遍了柜子与书案上所有的东西,发现笔架可动,于是轻轻一旋,打开了藏于书卷后的密室暗门。 密室过于昏暗,她点了盏灯,入眼便是几排紫檀木制的架子,大部分都陈列了瓷器,白瓷、青花、彩釉…… 她不懂这些,但也觉得琳琅满目、品种繁多,伸手一摸,这些器物洁净,竟然连灰都没有。 还有一个架子上放置了她熟悉的书籍,随手翻阅几本,皆是名人大家手书,不由得艳羡。毕竟相比之下,自己的丞相父亲也太穷了吧! 不过羡慕归羡慕,她不为这些东西而来,就想着没有简单点的——真金白银吗? 继续往前走,她发现了地上的两个大箱子,上了锁。 想着自己还没救人,要用蛮力开箱的话,唯恐动静太大。算了,下下策才斩锁,还是先去陶禽兽的屋子里探探吧。 陶禽兽的寝室空无一人,高慬鸢轻手轻脚地摸进去,翻找一圈,没有找到钥匙。倒是在床底下发现了两百两银子,行吧,先揣上。 陶禽兽有一妻九妾。她从每一间的门口走过,心里感慨万千,大家每个都住的那么近,隔音效果又不好……这禽兽到底是怎么想的? 根据男人的呼噜声,她找到了男人。其实密室箱子的钥匙最有可能就在陶禽兽本人身上。 此人据说三十出头,但是她注视了一会儿,这腮帮子上的肥肉都下垂了,说他四五十岁了她都会信。 照理来说,这一方富商,家财万贯,只要稍稍注意一下保养,应该能看上去比实际更年轻吧,大概还是纵欲过度。 高慬鸢往旁边站了些,换了个角度观察陶禽兽,他的手就放在姨娘的胸前,咦~这么恶心的男人,她好不想动手找钥匙啊,真脏! 陶禽兽陡然一个翻身,把她吓了一吓,后退了两步。幸好,禽兽只是咋了咂嘴,没醒,还继续打呼噜了。 不过他平躺下,脖子上挂的钥匙露出来了。 高慬鸢又凑近过去,拿了匕首,悄然割断绳子,小心翼翼不碰陶禽兽的身子,取走了钥匙。 再次来到书房,她用钥匙打开了密室里的两个大箱子:一箱珠宝,一箱银子,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她取了一千四百两白银,和身上已有的两百两一起拿布包了起来,扔了钥匙,疾奔至预先挖了坑、放了木箱子的山上。 一千六百两不是小数目,她不想背着钱去扛人,于是安置好了钱物,再次前往陶府。 柳姑娘被绑在柴房,嘴被堵住,只能呜咽着发出声响,一看见黑衣人进来,挣扎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就是要叫喊。 高慬鸢庆幸柳姑娘嘴里塞了东西,在割绳之前,与柳姑娘交代清楚:“秦志让我来救你。你可别想着自尽,不然你死了他也活不成。 你放心,你变成啥样他都要你。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太不容易了,所以你千万不能死。听懂了我就带你走,也别出声,好么?” 柳姑娘在听见秦志的名字时,已经安静下来,眼泪无声滑落,朝高慬鸢点了下头。 高慬鸢割了绳,扛了人就走。 这也不是第一次扛姑娘了,出了陶府柴房,她飞身行进,准时到达了颠西驿站。 驿站原本的守卫等人,已经被凛冬提前放倒了。 秦志见到未婚妻,忍不住开始大哭。 高慬鸢一刻不停,直接将柳姑娘塞进了马车,顺便制止了想要感谢自己的秦志。 她简明扼要:“别浪费时间!也别谢我!才是对得起我。姓陶的欠你们的,但你们没有欠我的。 马车有官府的标,出城没人拦,你俩赶紧走!车里有做好的栌城户籍,可以先去栌城避段时间,再回老家!” 秦志很想千恩万谢,天机阁想得太周到了,但上了马也只来得及说一句:“秦某谢过女侠大恩!” 高慬鸢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等马车走远了,暗处的凛冬走出来,她便交代凛冬去放钱的地方取钱。 凛冬问:“主子可是还要去陶府?” “自然,那个禽兽不得收拾一下?”高慬鸢凛然点头。 …… 夜半,陶启俊一声惨叫,紧跟着八姨娘又是一声惨叫,惊了全府的美梦。 而始作俑者高慬鸢,已经飞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在宫里的日子,虽然没有郑研吵闹,高慬鸢也自得其乐。凛冬将佣金分了,阁主的分成就有足足五百两。 而自立储之事之后,颠城百姓在茶余饭后,又有了新的谈资:有人替天行道,割了陶启俊的作案工具,救出了被陶府强行带走的可怜的柳姑娘。 当然,行侠仗义是大家津津乐道的故事版本。颠城府衙收到的版本却被陶启俊隐藏了最重要的情节。 据陶启俊和八姨娘,陶启俊是因为感受到剧烈的痛楚惊醒的,而凶手穿了夜行衣,跑得又太快了,根本没看清。 另外,府里还少了一千六百两银子。放银钱的地方没有旁的蛛丝马迹,凶手只留下了一张纸,上面画了一个猪头。 因为漏了疑点,所以官府查无可查。不过凶手留了猪头画像这件事传出去以后,江湖中人倒是纷纷开始揣测这无痕无迹的案子究竟是何人所为。 劫富救人,是乃侠义;一点也没被发现,是武艺尚可;还留了幅猪头画,甚是有趣。 梅落刀传人梅三郎与好友坚持:他与天机阁阁主交过手,这应该就是天机阁阁主所为! 不过他并没有说出当初被阁主打败重伤一事,于是同道也大多不相信此事乃天机阁所为,毕竟天机阁存在几年了,一向低调,做事从不留痕迹。 但宫里还有一个人,很清楚这就是天机阁的手笔。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事已至此 郑研称病了几日,一直没有去嘉瑞宫请安。 不过她对太子更主动了些,江肇昀每次一回理承宫,她得了消息就会过去。 这不,江肇昀几日前刚听完她抱怨慬贵妃不理她了,这日又看见她哭哭啼啼地来了。 郑研坐在江肇昀面前,声泪俱下,“夫君殿下一定要为臣妾的舅舅做主啊!那是臣妾唯一的舅舅,舅舅只有五个女儿,如今仅是而立之年,却被人割去了那那那……陶家绝后了啊!呜呜呜……” “具体发生什么事了?”江肇昀搁笔,佯装不知情、要了解一下详细情况。那陶启俊的事情显然是天机阁的手笔,青枫早就来汇报过,只是事情没有经手烟雨、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参与。 郑研把母亲交代给她说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官府说现场找不到痕迹,也不知是何人所为,一点线索都没有,也没办法抓人。殿下!求夫君殿下帮忙捉拿凶手!呜呜呜……” 江肇昀听明白了,大约就是报官的时候,陶启俊避重就轻,掩去了最关键的伤人动机部分,把凶手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歹徒,所以官府的人毫无头绪、束手无策。 他冷淡地发问:“你舅舅府上,当晚就真的就只发生了这些事?” “舅舅是做生意的,说起来银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歹徒为了钱财,竟然对舅舅的身体……也太残忍了!”郑研忿忿不平。 “那你觉得若只是为了钱,歹徒神不知鬼不觉拿走就好,为什么还要伤你舅舅?” 郑研一想,“那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啊?” 江肇昀顺着她说:“官府去查过你舅舅的仇家么?” 郑研却说:“舅舅平素谦和,乐善好施,没有什么仇家。” “你方才不是说深仇大恨?”江肇昀皱了皱眉,“那你觉得凶手不取你舅舅性命,只取了那处,会是什么目的?” 郑研思索,“呃……也不知道舅舅是不是因为无心之失,得罪过什么人了。” 江肇昀看着这位天真单纯、头脑简单的太子妃,只能说:“你不了解你舅舅吧?” “啊?”郑研呆呆地说,“以往偶尔有走动,但妹妹们都还小。” “他家中几位姨娘?”他想引她自己想到凶手取人命根的缘由。 郑研恍然,“殿下难道怀疑是姨娘所为?” 江肇昀暗暗叹气,摇了摇头,“本王可没说。” 随后又提醒道:“当事人的供词尤其重要。以你舅舅的身份,官府不敢怠慢,但什么也查不到,是不是查错了方向? 你舅舅是不是伤得太重,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家里可还少了别的什么?真的想不起来得罪过什么人?” “那个……”郑研又回忆,“臣妾的母亲还说了,官府派医官查看过,说舅舅的伤口整齐、刀法精湛,应是武林高手所为。 还有凶手跑得特别快,无声无息,说明这位高手轻功也很了得。臣妾想了一下,江湖门派中,轻功绝佳的……” “停。”江肇昀制止了她,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轻功也是相对的,陶府不是皇宫,也不是官衙,凶手得以无人察觉地逃走,是不是可能只是陶府的守卫太迟钝?” 说起来,轻功只是基本功,就是没有轻功的小毛贼半夜进去偷东西,陶府也不一定能发现。 “但肯定是江湖人士所为,武艺不差!”郑研自认为找对了方向,信心满满。 “……”江肇昀一时无话可说。 郑研把他的沉默当成了认可,“那臣妾这就去找人告诉舅舅,让他想想有没有跟他有过节的江湖人士,大不了把人全抓过来审问一遍,臣妾就不信他们不交代!” 江肇昀心下大惊,“你想怎么审问?” “这……”郑研也不知道,应该是要严刑逼供的吧?但太子若是肯帮忙……她灵机一动,道:“但凭殿下吩咐。” 江肇昀也不知能不能松一口气。他虽对天机阁感兴趣,但对陶启俊的烂摊子可没兴趣,只说:“你舅舅也不行走江湖,为什么会跟江湖人士有过节?你就没听说过买凶伤人吗?” 郑研恍然大悟,“殿下英明啊。”她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看来还是夫君殿下聪明。 可是她又一想,绕了一圈,还是不知道怎么去找凶手。 江肇昀倒是觉得陶启俊下流无耻在先、罪有应得,便对目光呆滞的郑研说:“你去告诉你舅舅,就说是本王的旨意,想清楚自己做过什么事,想清楚府上到底还有没有丢别的什么。 如果真的想要捉拿凶手,叫他把所有事情理一理,再去报官也好,来见本王也好,本王定会把所有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好!”不明所以的郑研感恩戴德地谢过了太子,回去以后就遣人去通知了自己母亲。 陶氏听闻太子愿意亲自彻查此事,也很高兴,就把太子的话原封不动地传给了陶启俊。 于是仅过了几日,郑研就得到了消息:陶启俊的案子结了,是陶府一个家丁作案,已经伏法。 为了感谢太子,她亲自去准备了晚膳,找太监去给江肇昀传话了。 江肇昀此时仍在德泰宫内。 江年倚靠在榻上,看了江肇昀挑出来的最重要的几本折子,说:“昀儿未入颠之时,梁城大旱甚是让朕焦心。近日苓城又因为连续数日的大雨,闹起水灾了。” 他现在已经基本放权,信任太子,“昀儿以为派谁去赈灾合适?” “苓城湿地少,储水困难,连日大雨必不堪重负。臣以为需派三人。气象监一人:观测苓城以及附近几地有何异象,大雨何时能停? 工部一人,先帝在位时,苓城也曾爆发过水情、不至于成灾,然以今年之势来看,或是需要修堤筑坝?还有一人最为重要,起安抚民心、赈灾拨款之用,臣以为,丞相可以。” 江年本来一直在点头,直到江肇昀说到最后这一人,面露了难色,“叫丞相去,怕是大材小用了吧?” “每逢灾情,朝廷的赈灾款到百姓手里的能有多少? 儿臣在西北之时也曾去往集市,那里的百姓过得虽没有颠城这般富庶,但民心淳朴、自在逍遥,只是每逢旱情,民不聊生,对朝廷也是怨声载道。 儿臣以为,丞相位高权重,正直清廉,由他亲自前去,不止苓城百姓,附近几处的百姓也能感受到皇恩浩荡。” “你倒是不怕丞相中饱私囊?以前是层层剥削,每个人也捞不到多少油水。现在丞相全权承包,那他岂不是能捞不少?”江年内心信任高勋屹,但也想听听太子的想法。 “丞相毕竟还要在颠城为官,盯着点就是了。”江肇昀毫不担心此事,只是正好有个机会,可以把丞相支走月余。 “那便依你,派丞相去一趟。”如果不是信任太子才干,江年也不敢轻易派走丞相。 小太监进来通禀,四殿下下了学,在门外候着来请安了。 江肇昀也不避讳,近些日子,四弟也会顺便与他请安。 江年却说:“不必了。你们一道回去吧,今日朕有些乏了,昀儿替朕问问时儿的功课便是。”尽管太医令已经用了最好的药、但他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理承宫来的太监见太子出来,马上上前禀告太子妃的邀请。 江肇昀摆了摆手,“就说本王没空。”正好看见江肇时,“四弟,就去你宫里问问你的功课吧。” 江肇时其实也正好有话要与二哥说,便将人请回了理安宫。 江肇昀只是不想回理承宫来理安宫躲个清闲,昨日才刚问过四弟功课,今日也懒得问了。 所以倒是江肇时先开口:“二哥,父皇前几日说下月四弟生辰,宫宴上便要为四弟指婚,那四弟可以选自己喜欢的女子吗?” “此次宫宴也宴请朝臣家眷,便是给你机会光明正大的选妃了。”江肇昀难得空闲,闻着理安宫的茶水很香,品了一品。 这茶入口微苦,回味稍甘,水温、而片刻又觉清凉,倒是很适合时下的气候,他一饮而尽。 江肇时注意到二哥的表现,没让宫女靠近,亲自动手给人添了茶,问:“二哥可是喜欢今日的茶水?” 江肇昀笑说:“你这茶倒是特别,不知出自哪位宫人之手,可否问你讨了,去本王的理承宫伺候?” “那二哥再试试这点心吧?”江肇时又递上了奶酥。 江肇昀看着小孩子的吃食,微微蹙了眉,但听得江肇时又说:“不腻的,与二哥刚饮的茶水出自同一人之手。”就尝了一下。 确实,江肇昀也觉得味道不错,说:“如此,便是更要问你讨这宫人了。” 江肇时眼里隐隐藏着些狡黠,道:“这可都是慬母妃所赠。二哥可是从未去过嘉瑞宫请安?” “哦?”提到丞相之女,江肇昀不屑一顾,只说:“她尚未及后位,亦不是本王生母,本王便无须请安。不过太子妃倒是与她相熟,却也不曾见她赠来茶饮。” “二嫂也多日不曾去请安了吧?”江肇时说,“这点心和花茶皆乃慬母妃亲手所制,尤其是花茶,听闻是她亲手摘了春日以来所有无毒的花叶晒干,近日里才开始搭配烹制的。” “那此人倒是厉害,”江肇昀看了看见底的茶杯,冷笑一声,“竟已收买了四弟?”上元夜见过一面,看着只像有些狐媚的本事,是小看了吗? “二哥,不早点去给慬母妃请个安,你一定会后悔的!”江肇时强调,也啜饮了一口茶。 “何出此言?”江肇昀勾了唇,眼前的四弟,怎么看起来还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 江肇时却转移了话题,“总之,四弟想娶丞相之女高惜鹭作正妃,宫宴那日禀报父皇便可吧?” 江肇昀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缓缓放下茶杯,“四弟,你就不能喜欢个别人吗?” 他刚把丞相支出宫宴,怎么四弟点名就要娶相女?相府的荣宠太盛,这高家以后一家独大,可不是什么好事。 “四弟倒是很喜欢慬母妃,退而求其次才想到了慬母妃的妹妹。”江肇时一脸大无畏,看得江肇昀难得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江肇昀严肃沉声,“四弟,话可不能乱说。” “四弟知道,”江肇时从容坦然,“反正现下也没有旁人。二哥得空去嘉瑞宫看看也就知道了。” 吃瓜群众的助攻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事已至此 第30章 第三十章 庐山真面 江肇昀莫名其妙地离开了理安宫,怎么四弟就这么想让他去嘉瑞宫?几个意思? 他遣人打听了一下,不止理安宫,凡是去过嘉瑞宫的主子们都得了慬贵妃的茶,而德泰宫那边是太医说陛下不宜饮茶,所以没有送去。 因此算下来,除了皇帝那边,就只有理承宫喝不到慬贵妃亲手所制的花茶。 于是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忙的他在晚膳时去了太子妃处。 高慬鸢唯独不给理承宫送茶的举动本来是想气郑研的,但郑研毫无察觉,倒是气到了江肇昀。 用罢晚膳,江肇昀便问郑研:“你已经多日不曾去嘉瑞宫请安了?” 郑研有些尴尬,只说:“臣妾也不知道慬母妃消气了没。” “你究竟与她说了什么话?所为何事?”江肇昀那天也只听她抱怨说两人不欢而散,没具体问,也不清楚情况。 郑研摇了摇头,“没什么,就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她还知道,那些事情是不能说给旁人听的。 江肇昀不懂,估摸着两个小姑娘吵架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但是,“毕竟她是长辈,礼还是要做的。” “是,殿下。那臣妾明日便去请安道歉。”郑研虽然觉得慬鸢有些小题大做、不大服气,但屈居于儿媳的地位,也知道自己不好再躲了。 江肇昀想到自己的亲弟弟能对自己说出那样的话,确实不得不去看看那慬贵妃有什么能耐了,便道:“明日下了朝,本王与你一道去。” 这可让郑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背后有人撑腰了,一种自豪和满足感油然而生。她忙跪下来,“臣妾谢过夫君殿下!” 江肇昀回了自己寝殿,青枫带回来一些消息,一一向他汇报。 “那秦公子和柳姑娘之前路过了楯城的时候,我们的人就找到他了,逼他交出了这个。” 江肇昀接过信,说:“那也算是对苦命鸳鸯,咱们的人,没对人家做什么吧?” “没有,本来信里还有一张五百两和一张四百两的银票,他说是自己的钱,小的们也就只抄了票号就还给他了,人还跟着,这便来请示主子决断了。” 江肇昀摆摆手,“别跟了。那姑娘的家宅还在陶启俊手上,这钱若是天机阁还给秦志的佣金和宅子的钱,也不是不能理解。” “那这天机阁看来,也算是侠义肝胆了,真不像骞遽无恶不作的竞圣堂啊。”青枫不免产生了一些敬意。 原先听烟雨汇报,天机阁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而他跟着主子亲自调查以后,更未发现天机阁一点问题。 就比如这一次:其实只按雇主要求,劫一个姑娘出来便可,收钱办事罢了。但是阁主居然替秦公子做足了考虑,拿回了宅子的钱,还报复了强抢民女的禽兽! 而江肇昀展开信纸后,有了惊喜的发现:这是景逸的字迹! “青枫你看过信了吗?” “属下不敢。” “来。”江肇昀召他到自己身旁。 青枫探过头看见上面那几行字,心下又不由得对天机阁的大义刮目相看。 江肇昀勾了唇,和青枫并没有想到一处,只问他:“这字熟悉吗?” 青枫有些印象,“是阁主的字吧?殿下还是平王那时,不是收到过阁主的信吗?”说起来,那时文试的题目也对上了,武试和王会动手脚之事阁主也先提醒了啊! 这倒提醒江肇昀了,阁主的字和景逸的字……? 他随身带着那支姻缘签,这会儿急着想对,就毫无顾忌地从衣袋中掏了出来。 幸好青枫也没多想,毕竟任谁也不会想到签子上写的:太平盛世——是江肇昀求的姻缘。 “笔锋完全一致,”青枫看出来了,却更疑惑了,“那么殿下是怀疑景先生和阁主是同一人?”阁主不是女的么?那景先生也是女人? 江肇昀甚至觉得看身形,阁主、景逸、乐安园那晚之人,都有不少相似,而阁主确实有化音的本事。 他的脑海中顿时生出来一个更大胆、恐怖的想法,忙问青枫:“还有一事查的如何?” 话题转的太快,青枫挠挠头,“是……那什么崔依依?” 江肇昀严肃地点头。 “查无此人。”青枫摇头。 “所有地方都查过了?”江肇昀问。 青枫告诉他:“将军府问过了,管家说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醉香楼问过了,烟雨说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宫里也问过了,祝大总管把宫女的册子都借我翻了,没有这个名字。” 江肇昀想,那女子满嘴胡言,看来这新编的名字也是假的。 “不过……” “怎么说?”江肇昀身子前倾了些。 青枫又挠头,“属下就是觉得这个名字挺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而且应该时间不长,就是回宫以后才听到的,像是……有谁喊过这个名字。” “你觉得崔依依这个名字,不像是个假名?” 青枫无奈地摇头,“这……属下哪里知道?其实大海捞针的,属下倒觉得太子妃也挺好的,殿下便早些放下那身份不明的女子吧。” “你如今也敢管本王的事了?”江肇昀目光阴寒,更冷声道,“你查不到线索,就别找借口,继续查!既是你听人叫过的名字,那重点就查醉香楼和宫里!” “属下遵旨。”青枫不得不领旨,心里却有些郁闷。 次日,嘉瑞宫。 烹茶在明,阖宫上下知晓慬贵妃近日研究茶艺,却不知道她还搜集了不同类型的:锁。 毕竟问锁匠直接要图纸是件会被人怀疑的事,于是她就亲自拆解,研究起了锁的内部工艺,然后看看,要怎么撬。 如果有人特别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慬贵妃头上有一支极细的金钗一直没有换过。而这会儿,她正拿着那支金钗往锁眼里怼。 凛冬搭讪:“主子,您说太子妃今日会来请安吗?” “不知,”高慬鸢并不关心,“她不是病了吗?那她病好了便该来了。” “那……茶?”凛冬又问。方才良妃和言贵人才来过,对主子制的“荷意”茶赞不绝口,所以又送了每人三包、每包一壶的量给了她们,已经没有了。 高慬鸢随口说:“荷意没了,不还有松霖吗?”那可是她亲自挑选的雪松叶,根根松针尖细! 闻着特别香,喝起来也特别香,就是苦了点,凉了些,有人特别喜欢,有人就不怎么喜欢。但给太子妃祛祛火还是很好的。 “是。”凛冬应下。 另一边,虽然不知道从何处下手查崔依依,但青枫确实觉得名字耳熟。他从昨晚就开始想,等太子早朝的时候也在想,随太子来到嘉瑞宫,还在想。 直到走到嘉瑞宫门口,看见跑进去通传的宫女,他一激灵,终于想起来了! 其实宫里的女子应该都没有全名的,而他当初却听到了,心里觉得奇怪,才会一直有印象! “殿下,属下有要事要禀!”青枫拉了江肇晗往旁边去些,远离了郑研和其他人。 “你说。”江肇昀还有些诧异,青枫今日一整天都跟在自己身边,怎么忽然有要事要禀。 “属下想起来了!当初雨瑞宫的太监开了个赌局,就赌储君是谁,属下也参加了!买了殿下您胜,还去拿了钱……” 江肇昀无情地打断他,“你就是想告诉本王你在宫里参加了赌博活动还挣了点钱?” “不是不是……”青枫急得一时抓不到重点,“刚才那个宫女,就是刚才那个宫女!” “刚才那个宫女也参加了赌钱,买了本王赢也挣钱了是不是?”江肇昀帮他梳理,看见青枫点头,面有了愠色。 “那个……是她…她去领钱的时候说她是…嘉瑞宫…崔依依!”青枫过于激动,磕磕绊绊的,总算把话说完了。 江肇昀怔了,“她是崔依依?” 青枫的结巴好了,“属下听得千真万确,哪个宫女叫全名的?可她领钱的时候报的名字就是:‘嘉瑞宫——崔依依’。 而且还赢了不少。当初押殿下您胜的人不多,那个崔依依应该是压了不少钱的!” 江肇昀纳闷了,刚才那个冒冒失失的小矮子宫女怎么可能是他认识的崔依依? 郑研走了过来,“殿下,盛夏刚才通禀过了,该进去了。” 青枫疑问:“刚才的小宫女叫盛夏?” 郑研有些莫名其妙,但点了点头。 江肇昀拍了拍青枫的肩膀说:“罢了,你看上人家小宫女的事情容后再议,本王与太子妃先进去请了安再说。” 高慬鸢已经将锁具等都收拾了,也将金钗插回发中,整了整衣装,走去了外殿。 因是配好的料子,凛冬拿了“松霖”的茶包,加水点火煮沸,也很快。 茶好了,太子和太子妃刚刚好走到殿门口。 “娘娘,太子与太子妃来了。”门外的盛夏叫了一嗓子。 “请进来吧。”主位上的高慬鸢已经端好了架子坐着,就等凛冬走过去把殿门打开来迎客了。 她心想太子夫妇近日确实恩爱,连从不来嘉瑞宫请安的太子都亲自陪同太子妃来请安了。 门打开的瞬间,她与江肇昀四目相对。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心乱如麻 嘉瑞宫——崔依依!?江肇昀大为震惊,脚步都滞住了。还是郑研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他才注意到脚下的门槛,迈了过去。 云姜——江肇昀?!高慬鸢也呆若木鸡,她手中茶杯里的水并不满,却晃出来了一些,沾湿了衣衫。她赶紧喝了一口,压了压惊。 江肇昀的视线一直停在高慬鸢的身上。 上次在方道塔,这个女人还一身普通丫鬟的打扮,如今却是锦衣华服,头上的发髻珠钗也甚是隆重,当真是贵妃的派头。 哦,她身旁这个跪下的丫鬟,就是上元夜站在她旁后的那位吧?绝对不会再有错了! 高慬鸢的面前有两个人,她稍稍逡巡一下,视线就能躲过江肇昀。不过他盯着她,她也便盯着他。 她是骗了他没错,可他不也冒充太医了吗?瞧这鸭青色的衣服,暗纹可是龙纹啊,也难怪会心系梁城旱情,又随随便便就请了御史大夫王飞来管乐安园之事…… 可是……郑研? 那日景逸收到的女子的生辰不会是郑研的吧?是啊,郑研是十九岁,比她大了几个月,但她一直不记得具体的日子……她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的视线落了空,因为太子和太子妃一齐跪下了: “儿臣”“臣媳” “给慬母妃请安!” 声音洪亮,高慬鸢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震裂了。 她不敢再去看江肇昀,只能盯着郑研,扯了个虚伪又难看的微笑,应下:“哎,起来吧,赐坐。” “谢慬母妃。”两人一同坐下了。 凛冬往两只杯子里倒了茶水。 高慬鸢此刻心里乱得不行,想到自己在方道塔上质疑的他的真心,想到那晚还是他和郑研同房的日子,想到所有的弄巧成拙……她的心就被什么东西揪得疼。 但是偏偏面上又不能表现出一点,她煎熬着坐立难安,只能多说话:“刚煮的茶,太子和太子妃务必小心烫嘴。今儿个也是太子殿下头一回来请安吧?” 江肇昀心里头也不是滋味,丞相三个女儿,上元夜竟不是一道的?他还一直以为另一个穿湖蓝色的才是丞相的大女儿。 又回忆起眼前人在方道塔上说的话,故事编得可真好啊,什么将军府的丫鬟? 他心里又有了些火,手上的茶也真的烫,于是就把茶杯先放在了旁边的几案上。 “殿下。”郑研小声提醒,虽然太子这副冷若冰霜的表情她见怪不怪了,但就算是想为她打抱不平,可是慬贵妃在问他话呢。 江肇昀气得确实差点忘了规矩,便道:“是。大婚敬茶之日听闻慬母妃省亲。而近日儿臣政务繁忙、一直不得空,还请慬母妃恕罪。” “无妨无妨,”高慬鸢别扭地牵起嘴角,“太子为陛下分忧,为天下百姓理事,是好事,本宫如何能怪罪殿下?” 江肇昀又拿起茶杯,低着头的时候,稍一挑眉,又不甘地瞪了高慬鸢一眼。 高慬鸢偏了视线,不看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对宫里的太医千防万防,却防不住云姜根本不是太医,而是太子。 她只能问候郑研:“太子妃的身子可好些了?” 郑研对装病的事情有些尴尬,但幸好今日太子陪着来了,便说:“回慬母妃的话,臣媳好多了。” 随即她又从位子上走下来,跪下,道:“那日臣媳嘴拙,言语冲撞了慬母妃,还请慬母妃恕罪。” “快起来快起来。”高慬鸢也是真的蹲下身去扶人,本来郑研要是早过来请安道歉,她也不至于真的计较,还到了不给理承宫送茶的地步。 她说:“本宫不也与太子妃道歉了吗?那日本宫的情绪本就不佳,可怪不得太子妃,只是太子妃若是因本宫一时大声斥责,回去还生病了,那便是本宫又要向你道歉了。” 一旁的江肇昀看着眼前婆媳情深的一幕,没有感想,却是被“情绪本就不佳”这几个字吸引了注意。也是,她不是要走了吗?不是与他诀别吗?是该情绪不佳。 郑研被搀起来回到了位子上,高慬鸢只瞥了眼正在喝茶的江肇昀,还是只和郑研说话:“太子妃也尝尝这茶,本宫配的,外边定是没有的。” 郑研的负担卸下了,这会儿也大大方方说了:“听闻宫中各处都得了茶,臣媳还以为尝不到慬母妃的手艺了。” 江肇昀睨了郑研一眼,她这话说的可是容易被人拿话柄的。 不过高慬鸢没有指摘,只说:“前些日子那个茶叫荷意,做的不多,也是大家过来尝了说好喝,就赠了些给他们带走的,一个一个的,都送完了。 你一直没来,本宫就也忘了给理承宫送了。昨日晚间才重新配了这新的,太子妃快尝尝吧,喜欢的话,本宫这里还有些,你便多拿些回去就是了。” 郑研尝了一口,挺苦。她不喜欢喝苦的,但是瞄了眼旁边的太子,一杯饮尽,凛冬又在给他添了,所以还是打算收下,“谢过慬母妃了。这茶清香可口,臣妾太喜欢了。” “不过这茶叫什么?倒是和昨日的味道不大一样啊。”江肇昀来拆台了。 高慬鸢想着他大约是在四殿下那里喝过荷意,便道:“叫松霖。本宫晒的嫩荷叶都用完了,就换了一味雪松替代,这雪松是真的香啊,马上天热了,你们年轻人火气大,想是生津解暑正好。” “慬母妃深意,儿臣心领。”江肇昀客套地说着,目光却像是在质问:原来这是给我们压火的,或许你早已知晓我的身份?我进来时你那个惊讶的表情也是装的? 高慬鸢被江肇昀盯得浑身不适,心里暗道:喂,你自己也是个骗子好不好?你还提前回颠城呢!现在你的太子妃还在呢,你盯着我看干什么? 郑研并未发现高慬鸢和江肇昀之间的暗流涌动,乖乖地喝完了一盏茶。 她还是想与慬鸢亲近的,毕竟进宫后、是慬鸢一直帮自己出主意,而且不来嘉瑞宫实在太憋闷了,便又问太子一遍:“殿下,臣妾想与慬母妃一同去宫中校场练习骑射,应是可行的吧?” 江肇昀看看郑研,先前不是让她直接和青枫说了吗?不过又看了看高慬鸢,耐心道:“郑大将军不安排操练的时候,随时可以去。可需要本王提前替你与慬母妃准备弓箭?” 郑研只觉得慬鸢会高兴,就说:“臣妾已经让父亲准备好了!”又看向慬鸢,“慬母妃也是能武的,择日便和臣媳一道去校场吧?” 高慬鸢一点也不高兴,烈日当头,她可一点也不想去校场射箭。不过眼下为了维持场面,她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江肇昀插话道:“不如,由儿臣一道陪同教习?” 不用了——高慬鸢的话刚到嘴边,郑研那个花痴已经高兴得先跳了起来,“殿下有空的话,那臣妾求之不得!” 行吧,那你们俩玩去吧,高慬鸢腹诽。她还知道要避嫌。 江肇昀也知道,由他一人带着太子妃和慬贵妃两位女眷去校场不太像话,但如果高慬鸢不能去的话,那他去了做什么?便道:“也待我请示陛下,再带四弟和乐兮一道,可好?” “公主也懂骑射吗?”郑研好奇地问。 江肇昀回应:“应是稍微学过一些基础的,她想来的话便来,不想的话便罢了。下半年还有秋猎,如果你与慬母妃到时候都参加,现下多练练手也是好的。” “哇!”郑研的喜怒形于色,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喜悦和畅想。 高慬鸢憋闷得不行,赶紧喝了口茶,却又听得江肇昀问她:“慬母妃也曾习武?” 明知故问!但高慬鸢也只能说:“三脚猫功夫,那可是远远比不得太子妃的。” 江肇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能半夜上方道塔的,此人轻功必是了得;而能大白天溜出宫的,警惕性也够高、能避人耳目;她手心的茧子也不是假的,不常握刀剑、还磨不出来呢! 被夸奖的郑研没有居功自傲,反而讲起旧事:“少时一道游玩,慬母妃的武艺是每每胜研儿的,研儿也就赢过一次!我们打赌,谁输了就在谁胳膊上写字。 那时候,每天研儿的胳膊上都全是字,还得避着爹爹去洗!只有一次,研儿在慬母妃的腕上写了个‘郑’字~如今这么多年,勤学苦练,但是慬母妃也定不至于远远不及研儿吧?” 江肇昀附和一句:“慬母妃和太子妃都不要谦虚了,武艺这种东西,还是要比过才知道。”哦,他又想到了,看来幼时翻墙入宫的小女孩也是这位了——高慬鸢。 不过她翻墙进宫做什么?是为了江肇晗吧?是啊,眼前这人可是江肇晗的青梅竹马。她那日不是还说她要去很远的地方嫁人吗?莫非是要准备去烜城了?! 想得多了,江肇昀的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而见他的茶杯又空了,凛冬立刻添上茶。 他看了杯中所谓清火的茶水,行,让人上火的也是她,给人清火的也是她。 郑研本想在嘉瑞宫里多待会儿,让太子殿下先走,可高慬鸢却以“本宫乏了,不耽误太子与太子妃!”的借口把两尊大佛一道请走了。 凛冬送了几包松霖的茶包给梨花拿着,高慬鸢在她回来之后赶紧关上了门。 高慬鸢走到太子刚坐的地方,心乱如麻。 她口干舌燥,就想喝口松霖,于是拿起茶壶和杯子,倒了一杯,却被凛冬拦住,“主子,那是太子殿下刚用过的杯子!” 高慬鸢听了一愣,又急忙把那糟心的茶杯丢开,拎着茶壶走到主位上。 嗯,这是她的茶杯没错,她急需松霖祛火、压惊。 凛冬早就看出了高慬鸢的不对劲,忧心地问:“主子怎么了?是不想看见太子妃吗?还是太子妃今日说的那些……” 高慬鸢瞥了她一眼,长叹一声。她有苦难言啊!太子妃有什么?她是不想看见太子啊!可是太医丞变成了太子,云姜居然是江肇昀啊! 她坐在位子上,想让自己冷静。 第一次见到他,是花灯璀璨的上元夜,她撞了他、捡了他的扇子,他拿走了天机阁的香囊。而夜里,他们又见了,她是天机阁阁主,他们打了一场,他还摸了她…她的…… 第二次见到他,是景逸的心聊斋,他问梁城什么时候下雨?她给他编了个故事……呵呵,居然编到正主头上了! 第三次见到他,是在乐安园,也怪他确实懂医术,冷面阎王是什么时候学的医术啊?他不是五年前就去西北了吗?而且夜里又打了一次,原来交手的对象还是他! 第四次见到他,是在方道塔顶,她去观星,这人不好好准备和江肇晗的比试,竟是半夜溜达去御花园?等等……那天罗盘指向紫微星,突然冒出来的人不就是他?呵呵……原来是她有眼不识泰山,竟把太子当作太医。 第五次见到他,又是景逸的心聊斋,他让她合八字!所以他心上人的生辰是拿了郑研的吗?他心悦的是她,可是他却以为是郑研?所以撇开了最配的上他太平盛世的王嫣楠,让皇帝赐婚于郑研吗? 第六次见到他,又是方道塔顶。那天……那天…… 高慬鸢不想再回忆了。 凛冬看着自己主子面色的变化,更担心了,唤她:“娘娘!” 高慬鸢委屈地撅着嘴。 “主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凛冬问。 高慬鸢觉得整个人都崩溃了。她想起上元夜凛冬也在,便问:“你不觉得太子很眼熟?” “嗯,虽然那日校场离得远看不清,但今日看清了。” 高慬鸢连连摇头,“凛冬,上元夜,你可看到折扇的主人了?” 她想,要是知道太子是他,她能帮着郑研把他送到郑研床上去吗?要是知道他是太子,已经娶了郑研了,她又能和他在塔顶上做那种事吗?! 她好憋屈啊,真的好憋屈啊…… 凛冬悚然一惊,“太子是那把折扇的主人?……那主子的折扇……?” 高慬鸢可不能说她还藏着,她一定要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去把扇子扔到深山老林里去!“本宫早就扔了!” “那便好,”凛冬松了一口气,那晚还看主子又将扇子带回来了,“小的看,太子殿下也挺照顾太子妃的,还帮着她说话呢,倒也不像太子妃先前说的那样。” 高慬鸢是不能说:凛冬你就别再刺激我了,我快不行了…… 凛冬见主子心情不好,提议道:“那主子今日要不要去心聊斋看看?” “不去!……”高慬鸢说:“就当景先生病了吧。”她现在只想早点把江肇昀的扇子扔了,可不想去心聊斋!万一他闲着没事,她又要碰见他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遥不可及 “今日去嘉瑞宫请安了?”慬贵妃省亲回宫以后,江年也许久不曾传召她,听闻太子与太子妃一同去嘉瑞宫请了安,他深感欣慰。 江肇昀答:“是。” “甚好,”江年道,“以后她会是你母后。不要看她年纪小,朕是觉得,丞相把她教得很好。后宫之事,有她在,你以后也能放心。” 母后……江肇昀想想都觉得可笑:他是太子,她是贵妃;等他作了皇帝,她又成太后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四月十八她还说再也不会遇见呢,这也没几日就遇见了。 她在宫内,他还近水楼台了。 “儿臣明白,”江肇昀说,“对了,父皇,太子妃与儿臣说,想去校场练习骑射,她与慬母妃少时情同姐妹、也想请慬母妃一起。 一位是儿臣的正妃,一位是父皇的贵妃,儿臣有些不放心,想以教习之意,也请四弟和公主一道,父皇看此事可行?” “当然,此事甚好,”江年微笑着点头,“看来朕的贵妃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只是朕这病也实在对不住她。朕不能亲自去校场看了,便由你陪着她们就是了。” “儿臣谢过父皇。” 夜里,高慬鸢思来想去,择日不如撞日,那扇子留着也是个祸害,还是早些去扔了。 她换上夜行衣,交代凛冬自己出去一趟,便熟练地飞出了宫。 皇宫的西北侧有一座小山,因为离皇宫太近,附近也有守卫,一般不会有人上来。 高慬鸢来了此处,借着月光,她疾步前行。 不过没有走很远,她就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她走得越快,后头细微的脚步声也越快。 幸亏山里树木葱茏繁茂,倒是适合躲藏。她在半山腰绕了几个圈,终于没有再听见什么声响了。 她背靠一棵大树,偏过头打探后方的情况,来路一片空寂,看来阴魂不散的人已经走了。 可是转回头时,她却看见了身前白色的衣角。 江肇昀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面前,四目相对,他神色凝重,她惊讶不已。 她虽然没有束男子发,但穿了夜行衣,还遮了脸。于是,她疾速往旁边移步就势要逃。 江肇昀抓到了她肩上的衣料,但她迅即甩了开,顾不得夜行衣被扯了个洞,拔腿就跑。 她飞来飞去、踏树而行,身后的人也不依不饶,紧随其后,始终离她一丈不到的距离。 高慬鸢被追得不耐烦了,跳下树,面对江肇昀,“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跟我回宫!”江肇昀神色肃厉。 一个时辰前,他心绪烦乱,没忍住,就“闲逛”到了嘉瑞宫外,在附近看了会儿星星,却陡然发现里头有个穿夜行衣的出来,推测身形,应该是她,便跟了过来。 高慬鸢知道他认出了自己,索性揭了面罩走近他。她在他面前拿出扇子,道:“我本来就只是来把这玩意儿埋了。既然主人来了,那就直接拿走吧。” “就为了这个?”江肇昀半信半疑,“那你刚才跑什么?” “你追我,我就得跑啊!”高慬鸢大言不惭。这不是本不想让他看见她还留着扇子嘛,但是这男人真可怕啊,她根本甩不掉。 江肇昀没有拿扇子,反而伸手去抓了她另外一只空着的手。 她挣了挣,发现他力气太大,挣不开。她灵机一动,旋即用扇子狠敲了一下他的手腕,他吃痛放松,而她往后弹开,转身又要跑。 江肇昀被暗算了,怒斥一声:“你又要逃?” 这次,他正儿八经摆出了抓人的架势,根本不让她走远。 他赤手空拳,她手里倒是有把扇子当武器,六七招下来,他探到了她不少底子。还什么“三脚猫功夫,远远不及太子妃”?这个程度远在太子妃之上吧! 但其实高慬鸢没有暴露太多。为了避免自己被怀疑是天机阁阁主,她特地拿了不惯用的右手执扇,还努力避开了用之前和他交手时使过的招数。 她边打边逃,还喊着:“你就放过我吧!” “你不逃我就放了你!”江肇昀道。他本来的目的就不是要伤她,只想毫发无伤地擒她,发挥难免受限。 两人都没认真在打,但一时半会儿也僵持不下。 “我能逃到哪里去啊?!”高慬鸢吼了,将扇子扔在江肇昀脚下,腾空而起,坐树上了。 江肇昀跟上,坐到了她旁边,特意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腕,问:“那你为何动手?” “是你先动的手。”高慬鸢侧身,指给他看破了的衣服。 江肇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却没有再辩:明明你是真的下手,还很重好吗? “我真的没想逃!”高慬鸢一脸无辜,义正言辞。 江肇昀怕她又耍花招,果断地伸出大掌,裹住了她的手,“真不想逃,就不准甩开。” 高慬鸢撅起嘴,委屈地说:“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啊,快放开我吧。你看,我又打不过你,都搁这儿坐着了,还怎么逃啊?” 江肇昀只是将她的手裹得更紧,道:“那日,不是你告诉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这你也信啊?你傻不傻?”高慬鸢见这手是甩不掉了,斥问道。 “呵,堂堂慬贵妃,可骗得我很辛苦啊,”江肇昀还挺真诚,“不是我傻,只是那时,我相信你罢了。” 高慬鸢一时哑然。 江肇昀又说:“所以我现在不信你了,你别想着再逃了!” 高慬鸢感受到手上的温热,心平气和地辩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上次是说我要去很远的地方,但最远的地方不就是最近的地方吗? 我永远也离不开这深宫不是?不论你是太医还是太子,我都是陛下的女人,你现在都已经知道了,还不放手吗?” 伶牙俐齿,字字诛心,可江肇昀偏偏不松手,只感慨:“今日你这三脚猫的功夫我倒是开了眼,没想到丞相的女儿竟比大将军的女儿还精通武艺。” “是殿下承让。”高慬鸢本想拱手作个揖,奈何一只手刚抬起,就发现另一只手还被他抓着,只能作罢。 江肇昀觉得分外讽刺,当初还以为她是从宫外进来,“你冒充郑研去乐安园做什么?” 高慬鸢看了看被他抓着的手,反正不能说自己是天机阁阁主就是了,“我听出去给我买颜料的宫女回来说,那乐安园有些古怪,门口的侍卫说里头有疫病,不让旁人进。 那疫病这么大的事,宫里为何一点风声也无?我好奇啊,就想去看看咯。冒充你的太子妃被你发现不是我的本意,只是身上习惯了带将军府的牌子而已。” 江肇昀唤道:“高慬鸢。” “怎么了?江肇昀。”高慬鸢回敬他。别以为她不敢唤他的名讳。有大逆不道的儿子,就有大逆不道的后妈。 江肇昀想让她也体会体会他的烦闷,所以说,“就是因为你说你是郑大将军府的小姐郑研,所以如今的太子妃才会是郑研。” 高慬鸢不甘示弱地还击:“可是不管我假装自己是谁,太子妃都不可能是高慬鸢,不是吗? 我们也不过就几面之缘,上次在方道塔,你就当我……唉,当我失误了吧。我本来就是为了拒绝你才去的,你怎么能喜欢我一个贵妃啊?” 江肇昀一时无话可说,不禁看见地上的扇子,才又想起可以问她:“那扇子呢?你还留着我的扇子做什么?” 高慬鸢空着的手,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她为什么不早点扔了扇子? 江肇昀不依不饶,“你大可以直接把扇子烧了,来这深山老林做什么?你觉得埋了这扇子,多年后还能再长出一把?还是想着,只要没有彻底销毁,有朝一日还能找回来?” 要不要看得那么通透啊?高慬鸢欲哭无泪,“是因为云太医很真挚地说,最后一面了,请我留下他的扇子,所以我才答应留下扇子的。 可这不是又见面了吗?所以这扇子,我就想着先埋了。你要是哪天想问我讨回去,那我还能再还给你!我才不想欠别人东西!” “强词夺理。”江肇昀评论道,换来高慬鸢一个瞪眼。 他转而笑她,“恼羞成怒了?” “怎会?”高慬鸢也转瞬变了个笑脸,随后一跃而下,带了抓着她的江肇昀一起下来。 她举起他的手,另一手指着扇子,与他对视,道:“放手吧,太子殿下,我是你父皇的女人。以后怕是要岁岁年年长相见了。要么,你把扇子拿回去,你不拿,我也不会再拾了。” 江肇昀不忍地松开了手,高慬鸢没有再逃,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崔依依……”江肇昀捡起了扇子,郑重地喊了她胡诌的名字。 “做甚?”高慬鸢勉强应了。 江肇昀兀自真挚,“我不知道你是否记得那日方道塔上的话,但我说过:如果哪一天,我再遇见你,不管你有没有嫁人,我一定不会再放你走!” 高慬鸢怔住,听不下去他的话,也无法再与他对视。 她怕她会哭出来,怕场面一发而不可收拾,便只能轻描淡写,佯装不在意,说:“嗯,我就在嘉瑞宫,走不了。现在回宫吧,再不回去就要天亮咯!” “那手给我!”江肇昀的语气不容置喙,随即伸出了自己的手。 “做什么?”高慬鸢一蹦几步远。 江肇昀一霎追上,趁她还没反应过来,又一次抓了她的手,牢牢握紧,说:“回宫。” 自称挺难的,本宫、本王有距离感,所以……非正式场合,俩人还是“我”吧,在意身份的时候会换。默默溜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遥不可及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关系暴露 自从扇子还了以后,江肇昀同郑研去嘉瑞宫请安的频率高了不少。郑研每次有人陪着来都很开心,而避不开这一对来请安的高慬鸢每次都闷闷不乐。 高慬鸢已经在强迫自己适应了,毕竟等皇帝驾崩、她做了太后,那基本上就是每天都能见到江肇昀和郑研了。 皇帝又将下月举办四殿下生日宴之事交予她主管,这次还要宴请朝臣及家眷,也算是四殿下的选妃宴了,不比寻常,所以她又忙碌起来。 心聊斋的门上贴了告示:景先生身染恶疾,一月内无法开张,希望诸位不要跑空,特此告示。 不多的空闲时间里,高慬鸢就窝在嘉瑞宫,作画来消磨时光。 不过这日江肇时来了,一眼便看上了她来不及收起来的画,“儿臣可否一睹慬母妃大作?” 她倒是想遮掩,但被四殿下死死盯着,找不到一点机会,只能干站在一旁,让凛冬收拾掉其他杂乱物件,“让四殿下殿下见笑了。” “慬母妃此画甚好,”江肇时笑了,不吝夸赞,“上回那扇面上的写意山水也好,这回的工笔换了一种风格,更妙。” 高慬鸢听他提那扇面,一颗心已经提起来了。眼下入夏了,太子拿回了扇子,来嘉瑞宫的时候每每都摇着,不会在其他人面前也摇吧? 她只能尴尬地说:“闲来之作,难登大雅之堂。” “儿臣可否请慬母妃将画赠予儿臣?” “不行。”高慬鸢下意识脱口而出。既然这画被他看见了,那在他走后定是要烧掉了,假设留下,也不知会不会引起什么误会。 江肇时欣赏着画,好一幅颠城风貌图,和他二哥所作的文章也太契合了吧。他说:“弃之就太可惜了,儿臣也不会告诉旁人这是慬母妃所作。” 高慬鸢盯着眼前的少年,他知道她要把画弃了?不告诉旁人又是什么意思?“四殿下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少年也转过头注视着她,唇角微勾,“儿臣没有误会。” 高慬鸢又看了一眼画,还好没有题字,也没有盖章。 细一忖,其实就只是一幅画而已,嗯,现在家伙子都收走了,便是说成是宫女所作都成。再说下去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了,于是她问:“那你要这幅画做什么?” “这便是儿臣所作。”江肇时又笑了。 “……”高慬鸢想到自己熬了两个大夜的作品给了别人……“黄大学士要殿下交作业吗?” 江肇时只说:“儿臣自有儿臣的用途。” “凛冬,再拿笔墨来。”高慬鸢遣了凛冬,又问江肇时:“那么四殿下章带了吗?没带也无妨,签了名再拿走。” “谢慬母妃,”江肇时还添油加醋地又问一句,“慬母妃不会不舍吧?” “闲来无事画的,有何不舍?看你好像想多了,本宫才觉得有些不妥。眼下没有误会了,那便将画赠予你,省得旁人说本宫小气,仅此而已。” 江肇时笑得狡黠,看得高慬鸢鸡皮疙瘩直起。她想,四殿下下月才十四岁生辰,小小年纪,怎么看起来如此可怕? 她忽然很想谢谢太子,将丞相遣走了,惜鹭虽是二夫人所生,但也是她同父的妹妹,那么单纯的孩子,还是不要来宫宴为妙。 看着江肇时签下自己的大名,高慬鸢才敢把画给他。 可是在送人走的时候,江肇时却看似不经意地提起:“慬母妃轻功了得,儿臣钦佩不已,还请慬母妃有空一定要教教儿臣。” 高慬鸢听得呆若木鸡。 江肇时见她怔愣,微笑着迈出去几步,等走到嘉瑞宫门口,与高慬鸢隔了挺远,才又特地回头,道:“儿臣就想学学,能不能攀上方道塔的塔顶。” 什么!?高慬鸢大惊失色,这四殿下怕不是看到什么了吧?! 宫人们一头雾水,高慬鸢却追了出去。 江肇时抱着画,跑得比兔子还快,迎面撞上了也来请安的江肇昀和郑研,很不礼貌地喊了声:“请二哥二嫂的安了!”径直跑远了。 倒是高慬鸢,被江肇昀扯住了胳膊。 “你……”憋闷的高慬鸢一见到江肇昀,满腔怨气亟待喷薄而出,可是又瞥到他旁边的郑研,便只能把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江肇昀松开她,直接就在道上跪下来请安。郑研也随之跪下。 江肇昀不知江肇时哪里惹了她了,替之道歉:“四弟年幼,有些顽劣。不知何事触怒了慬母妃,慬母妃不妨告诉儿臣,儿臣定会替您好好管教。” “你是该好好管教他!”高慬鸢眉头紧蹙,难得端了贵妃的架子斥责一句。 不过看着旁边跪着的郑研,她还是泄了气,“哎行了,你们先起来。四殿下顽劣了些,倒也没犯什么大错。” 眼下是还没犯什么大错,就是拿不准他接下来会不会犯错了……江肇昀可是他亲哥哥,之后应该会单独去寻他吧? 思及至此,高慬鸢又看了一眼郑研,想着不能怠慢,遂将太子夫妇请进了嘉瑞宫。 太子发现嘉瑞宫的茶又换了口味,像是普通的龙井,不是她亲制的花茶了。 “慬母妃,下午未时,咱们一道去校场吧?”郑研迫不及待地说。 “未时?”高慬鸢愣了愣,这么突然的吗?她都还没来得及装病,刚才还身强体健地跑了几步。 江肇昀解释:“禁卫军结束操练,太阳也未落山,未时最佳。” 高慬鸢只是纯粹不想去而已,“太子与太子妃一道便可,本宫未时还有些事,便不同去了。” “事情不能稍微放一放吗?若是陛下吩咐的事,儿臣去与父皇说一声,给慬母妃放这半日假即可。”江肇昀说。 郑研附和:“是啊是啊,最多就玩一个时辰,少了慬母妃的话,就没有意思啦!~” 江肇昀继续补充:“若慬母妃是为了四弟刚才得罪之事,儿臣这便去教训他,下午一定让他亲自来请慬母妃,给慬母妃赔罪。” “不是…哎……”高慬鸢怎么就说不清了?然而四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一时找不到借口,只得应下,“……那便去吧。” “太好了!”郑研笑逐颜开。 高慬鸢不情不愿,又道:“不过太子殿下也确实要去好好教训四殿下便是了。” “儿臣遵旨。”江肇昀说着,嘴角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离开嘉瑞宫的江肇昀心情不错,去到理安宫之后,他才板起了脸,也不知四弟是不是对慬贵妃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了。 “哟,二哥来了。”江肇晗正坐在椅子上看书,只微笑着抬头看了江肇昀一眼,对他的到来没有丝毫诧异。 “这样没规矩了?”江肇昀确实是来教训弟弟的,轻一拂袖,手刀的掌风便卷落了他手上的书, 江肇时看手上空了,只得蹲下身去捡书,顺便回江肇昀:“方才在路上不是与二哥、二嫂请安了嘛?” “本王说的是,你对慬贵妃。”江肇昀冷冷道,走进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 “只是与慬母妃讨教一下轻功罢了。” “轻功?”江肇昀想起来高慬鸢方才的神情,还有叮嘱他管教四弟,恍然明白了什么。 江肇时似笑非笑,“二哥是不是先该谢谢臣弟,助你,拿回了扇子?” 江肇昀微眯了眼,冷“哼”一声,“小孩子别想着管大人的事。” “我只比慬母妃小不到五岁!”。 江肇昀比了比他的身高,“小不点,虽说父皇要给你定亲了,但是按大宛的规矩,至少也要过个两三年,你才能娶亲。” 提到这事,江肇时心里有些不爽,直言不讳:“二哥提议将丞相派去苓城是何意?到时宫宴,四弟便是见不到慬母妃的妹妹了?” “你与那高惜鹭认识吗?” “不认识,”江肇时摇头,“可是臣弟不也说过吗?臣弟就想娶慬母妃的妹妹!” “你真的是本王同母的亲弟弟吗?”江肇昀微恼,“宫宴那日诸臣家眷,你挑几个合心意的便好,非要与丞相府扯上关系?” “好看的以后喜欢了再纳妃便可。可现在喜欢的,慬母妃就只有一个妹妹了!”江肇时加强了语气。 “你倒是洒脱啊。”江肇昀讽刺。 “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二哥不也已经有两个了?”江肇时不屑地反问。 “什么?”江肇昀蹙了蹙眉,有些不解,“你说谁?” “你以为我说谁啊?”江肇时挑衅,看江肇昀眼神愈发凌厉,又转了念道,“二哥在军中不是有个侍妾?” “一派胡言!”江肇昀一点也没有印象,只教训道,“男儿志在四方,心怀天下。你是皇子,应以国家为先,怎么能沉溺在这种儿女情长之中?” “那二哥自己成日里往嘉瑞宫跑做什么?”江肇时耸了耸肩,反驳。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江肇昀目光微凛,声音低沉。 “嘁~”江肇时不屑,半翻了个白眼。 江肇昀心想孺子怎如此叛逆?即道:“江肇时,你若真心求娶丞相三女,自行去与父皇说便可。但你若是也在意慬贵妃,那有些话、有些事,不管是本王的扇子,还是旁的什么,你也该知道不能在外面多说吧?” “哎……”江肇时摇了摇头,顿时觉得无趣了,他这二哥太一本正经,根本开不起玩笑。 他道:“我只是看不起你,不想和你一样怂!什么高惜鹭,随口说说罢了,我以后一定会与两情相悦的女子在一起,你若是要封我的口,那便替我求父皇不要赐婚好了!” “本王若是答应你,封你的口,才是认了怂了,你若是不怂,也不该叫本王去替你求父皇。” 江肇时噎了一噎。 江肇昀又告诫他:“有时候拿了别人的把柄未必是好事,用的不巧反而会引火烧身。” “二哥,虽然自打四弟记事以来,你只有正月里会回宫,后来又去了西北。但对于四弟来说,一直只有你一个亲哥哥。”江肇时忽然诚恳。 江肇昀轻一挑眉,“所以,要求本王还是威胁本王,你自己看着办。” 江肇时审时度势,“行,四弟求二哥了!”而见江肇昀不为所动,他亲自捧上了茶水,挤出笑脸,“二哥,求你替我跟父皇说说别赐婚了行不行?” “再加一条。” “什么?” “未时去接你慬母妃一道去校场,顺便道个歉,告诉她你已经被本王教训过了。” “哦~……”江肇时眼神乱飞,又若有所思地奸笑起来,“那二哥便放心吧,四弟下午一定会好好表现!”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技不如人 江肇时去嘉瑞宫时,愕然,就看见殿内红木镶金的主位上坐了一个身着黑衣、头顶偌大斗笠的人。 斗笠因为仰面的缘故到了后面,江肇时再定睛一看,更惊讶了,“慬母妃?!” 他这母妃的黑衣姑且也能算是骑装吧,但是头上这草编的玩意儿,不仅是她那张小脸都快被挡没了,更像是要去河边钓鱼的…… “怎的?”高慬鸢还在绑斗笠的系带,虽是凛冬找来的最小的一只了,但依然不大合适。 江肇时摇头,然后跪下,郑重道歉:“儿臣给慬母妃道歉,上午儿臣开了不恰当的玩笑,已经被二哥教训过了。以后定不会再胡言,现下特来请慬母妃一同前去校场。” “那就起来吧。”高慬鸢确实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计较,有他兄长教训也足够了。 上午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站起身,语气尚温和,“走吧。只是你若再道些有的没的,或者做些有的没的,以后可就吃不到奶酥了。” “是是是!”江肇时连连答应,站起身,微笑着,做了“请”的动作。 高慬鸢喊上了凛冬,与四殿下和他的侍卫一道,前往校场。 乐兮公主还小,也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就没有来。 校场上,郑研脚蹬黑靴,一身绸制骑服,鹅黄与月白色渐变,丝滑鲜亮,更衬得皮肤光洁,清丽飒爽。 她听见声响转过了身,一看到高慬鸢,差点要笑出来,“慬母妃,你这……”怎么打扮得这么奇怪? 高慬鸢可没有特意定做骑服什么的,她能找到最轻便的衣服就是夜行衣了。至于斗笠嘛,她答:“日头太晒。” 她微微仰头看了看天,眯起了眼睛,又低下头、给在场的诸位展示了一下斗笠的作用。 江肇时看看高慬鸢,又瞥了眼江肇昀,心道还真有趣,这男人一眼都没看自己的太子妃,倒是真的在看慬母妃呢。 江肇昀走近了过来,问:“慬母妃可还看得清?” “谢太子殿下关心,本宫看得清。你们玩儿,本宫坐会儿。”高慬鸢真的表现得像个来钓鱼的老大爷,挑了个离江肇昀最远的凳子坐下,避嫌去了。 郑研走过去将弓箭递给高慬鸢,“这是慬母妃的。” 高慬鸢道了声谢,将箭筒背了,弓放在腿上,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 校场的南侧摆好了六个靶子,射程不短。 江肇昀本来站在正对所有靶子中间的位子,看到高慬鸢坐下,特意走到了她的面前,却回头对郑研说:“太子妃先前是说想和慬母妃比试?” “是啊,”郑研答道,只是看慬鸢眼下这个样子,先前也总是推脱,就有些尴尬,“慬母妃要过会儿比吗?” 江肇时说:“儿臣听说慬母妃箭术了得,不如慬母妃先给儿臣们示范一番?” “四殿下过誉了,不知道听谁说的,其实本宫不怎么会。今日就来看你们玩玩,凑个热闹,太子妃还是与太子比试吧。”坐着挺好的,高慬鸢一点也不想起来。 “二哥擅长骑射,那不如二哥先教教慬母妃?四弟跟二嫂比试比试?”江肇时给江肇昀使了个眼色,大概意思就是:看我机灵吧?给你创造机会了! “行。”江肇昀爽快地应下,然后面对高慬鸢,毫不避讳地落下了视线。 高慬鸢看看江肇昀,看看江肇时,又看看郑研…… 郑研站在江肇昀旁边,与高慬鸢四目相对时,疑惑道:“慬母妃不是会的吗?” 却被江肇时一把抓了胳膊,“二嫂!四弟仰慕二嫂已久,好不容易得此机会,请二嫂赏脸赐教!” 郑研看着还没自己高的四殿下,不情不愿地被拉走了。 就连梨花都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奇怪,怎么太子妃和四殿下在这头,太子却和慬贵妃在那一头? “慬母妃也试试吧。”江肇昀伸出了手,手掌上清晰可见常年持剑、射箭留下的茧子。 高慬鸢知道躲不过了,但没有理睬他伸出的手,双手拎着自己的弓站起来,走去了四殿下身旁。 江肇昀只好默默跟过去。 “慬母妃也来啦~”郑研笑着,还唤了那边走近了的另一人,“夫君殿下!” 站在靶子旁的青枫举起了旗子,说明太子妃刚射出的一箭,正中靶心。 “太子妃果然厉害!”高慬鸢拍了拍手。 而江肇时手中的箭此时也飞出了,穿越半个校场,刺入靶子。青枫示意,也是正中靶心。 “四殿下也不差。”高慬鸢夸赞。 见高慬鸢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江肇昀兴味淡了些。 他知晓她在躲他,自后山一别,便是如此。将心中的郁闷集中在了箭上,他凝神张弓,伴随“咻”一声,箭疾速飞远,直接射穿了靶心。 “哇!夫君殿下好厉害!”反而是站得离江肇昀最远的郑研最捧场。 “皇兄技法了得。”江肇时也竖起大拇指,夸道。 站在江肇昀旁边的高慬鸢一言不发,还是江肇昀先说:“慬母妃看清了吗?儿臣刚才的示范。” “嗯。”高慬鸢语气清冷,说着将斗笠挂在了背上。随后她左手持弓,右手拿箭,看起来拉得有些费力,但好歹箭飞出去了。 青枫看着直朝自己飞来的箭,连忙闪避。脱靶了! “见笑了见笑了。”高慬鸢耸了耸肩,尴尬地笑笑,只瞥了江肇昀一眼,视线主要还在另一侧。 “慬母妃是真的不怎么会啊?”四殿下疑惑地看着她。这不是轻功挺厉害的嘛,看她爬个塔不费吹灰之力啊,还比他皇兄爬的好看呢。 郑研道:“看来慬母妃是真的生疏了些。不过没事,多练练就好了!”随即她射出一支箭,又正中了靶心。 江肇时随意地射出一箭,然后又推江肇昀,“二哥你快指导指导慬母妃,纠正一下动作!” “慬母妃请吧。”江肇昀伸手示意。 “没事没事!本宫就是生疏了些。你们先比着,让本宫独自去那边练会儿。”高慬鸢跑走了,又去了离这三人最远的地方。 凛冬算是看出来了,主子躲太子躲得好生辛苦啊! 四殿下与太子妃比完了十支箭,箭无虚发,两人不相上下,互相吹捧了一番。 只有江肇昀意兴阑珊。 江肇时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江肇昀一眼,江肇昀却大力拍了拍他的背,笑说:“四弟不错!” “咳咳……”江肇时怒瞪江肇昀,腹诽着:怎么下手那么重?明明是慬母妃不想理你,你拿我出气做什么? “咱们去看看慬母妃吧!”郑研提议道,看高慬鸢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边,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一开始就是她要叫人一起来。 “好!”江肇时忙应下。 高慬鸢这边,青枫在校场的最南边拾了好几支箭了,就没有一支是在靶子上的。 江肇时灵机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不如,四弟与二哥比试一下?教教慬母妃射箭?” “何意?”江肇昀终于逮到了机会,又十分光明正大地看了高慬鸢一眼。 江肇时解释:“就是由我们来指导慬母妃动作,随后让慬母妃放箭,看慬母妃能射出几环。就比谁教得好!” “行。”江肇昀应下。 郑研心下略疑,就是一时想不明白哪里有问题。 高慬鸢听了这个馊主意,冷眼将江肇时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来回“剐”了好几遍。 这俩臭男人是要做什么?她是他们的母妃啊?!是母妃!母在前!就算不是亲生的,能不能尊重一点!? 江肇时顶着高慬鸢狠厉的目光,赔笑,道:“慬母妃既然都来了,就与儿臣等一起玩吧!不然儿臣特意请慬母妃出来,您却一个人,儿臣的心里过意不去啊!” 瞧瞧这伶牙俐齿的样子,四殿下真可怕啊可怕,高慬鸢想着,自己不得不应:“四殿下的心意本宫就领了,不过太子妃也该一起来吧?你们仨比试,谁教得最好!” 连旁边的凛冬都松了一口气。 “那就由太子妃先来吧,”高慬鸢还强调,“你们都不要使诈,只准动嘴,谁也不准碰到我啊!每人教三支!”避嫌避得可真累。 “往左些,往上些,脚站稳……好。” 脱靶……脱靶……脱靶……郑研失败了。 “慬母妃右手抬高,慬母妃身体前倾些,慬母妃,放箭吧!” 脱靶……脱靶……脱靶……江肇时也失败了。 “对不住对不住!”高慬鸢每次都尴尬地笑笑。 她是故意的吗?对,她就是故意的。 最后一个是江肇昀,他盯着她好一会儿了,也不抱什么希望。 但是他改变了策略,在她每次刚一拉弓的时候就直接喊“放箭!”一点也不给她准备调整的时间。 脱靶……脱靶……咦?射到靶子上了?!虽然是最外圈,但是好歹比全脱靶好些。 “哈哈哈,运气真好!”高慬鸢笑得更尴尬了。她心里其实不爽,怎么偏偏让江肇昀赢了? 江肇时点头叹道:“慬母妃的手总是越到后面越抖得不行,看来还是二哥观察仔细,早知道就该让慬母妃随意的,说不定还能像现在这样射中靶子。” 郑研又去捧了捧江肇昀的臭脚丫子,“那是,夫君殿下最厉害!” 而高慬鸢最不想看到这一对腻腻歪歪的样子,忙道:“本宫真的不行了,好难学啊!本宫去休息会儿!” 她随即坐凳子上休息了,还又戴上了斗笠。装得不稳定、射偏,也挺辛苦的。 江肇昀是技艺太高超了,其实这种定点射箭本就没什么意思,这会儿子被高慬鸢搞得更没有意思了。 江肇时为了活跃气氛,也挺累的,可是这才来了多久啊,脑子转起来,他又想了一主意:“二哥,你能三箭齐发吗?” “你要三箭射三个靶子?还是同一个?”江肇昀不冷不热地问,拿出了三支箭,张弓。 “能三个不同的靶子吗?”郑研期许地看着他。 江肇昀旋即将弓一横,三箭一齐飞出,分别准确地飞到三个箭靶的靶心上。 “哇!”郑研鼓掌,痴痴地看着江肇昀,甚至觉得殿下束发的绑带在空中飘飞的样子都很是好看呢。 “四弟也来试试!”江肇时也试了试,有点难,中了两箭:一支在靶心,另一支落到了另一个靶子上、但不在靶心。 郑研也挑战了一下,只中靶一箭,还偏离了靶心。她感叹:“好难啊!夫君殿下能教教臣妾吗?” 江肇昀不置可否,瞥了一眼斗笠都遮住了脸的高慬鸢,故意走到她面前,伸手掀了她的帽檐,说:“问慬母妃借几支箭。” 高慬鸢赶紧把箭筒解下来,整个递给了他。 江肇昀又面无表情地走回去。 场上有六个靶子,他每次六支箭一发,引得在场所有人赞不绝口。 箭很快就消耗完了,他已全无兴致,便说:“今日就到此吧,慬母妃累了,本王也觉得有些乏了。” 不欢而散。 可郁闷死我们昀昀了! 没办法,鸢鸢是好孩子,就算是虚名,也不能出轨的! 再等一哈哈,下一章小转折,就迎来后大半的开篇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技不如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万众瞩目 六月三日,四殿下生辰。 良妃在筹备中出了不少力,眼下带着乐兮先赴席了。 郑研跑前跑后,从禁卫军处取了入宫人员的名册,又核对了宴会现场所来的朝臣与所携家眷,看差不多了也准备入席。 高慬鸢刚刚看完膳房总管送来的菜单,匆匆去了搭好的戏台边,最后查看了布置细节。 今晚,可不止请一个戏班子入宫表演那么简单。 不远处,朝臣、国戚已然悉数入座。虽然陛下先前改了主意,说这次宫宴还是先给太子选些侧妃,但席上还是坐了不少与四殿下年纪相匹的小姑娘。 “慬贵妃!”言贵人突然从戏台后冒了个头,招手唤人。 高慬鸢看人慌慌张张的,赶紧来到台后,询问:“怎么了言姐姐?” 言贵人眉头紧锁,“等会儿要独奏的琴女突发恶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路都走不了了,只能让她歇下了。” “那遣太医去看了吗?”高慬鸢关切地问。 言贵人连连点头,“我过来的时候,太医已经到了。就是眼下找不到能替琴女的人。” “不是还有其他琴师吗?说是琴女的师父来着?”高慬鸢想起刚才德泰宫的人都过来通传陛下出发了。这陛下一来可就开席了,古琴独奏还是第一个节目啊。 “这个节目主要是琴,但也排了舞。老琴师年事已高,看着不大好看啊!”言贵人说着,也在想主意,“要不,就是把舞女撤了,换首曲子让老琴师独奏?” “是什么曲子来着?有琴谱吗?宫里没有其他女子会弹吗?”高慬鸢问。 老琴师独奏也不好看啊!她回想起,彩排时琴女一袭纱衣,光看着就赏心悦目。那曲子听来也熟,就是不记得叫什么名儿了。 “是绝色倾城,挺难的!哎,说起来我年少时学过,可这都多少年没弹了,有谱子怕是也不行。要不?……听说御史府的王嫣楠善琴,今日应是也来了,不然我去请她帮帮忙?” 高慬鸢连连摇头,“怎么能找朝臣家眷?到时候陛下和殿下们都要误会了。两位殿下还要去与诸臣敬酒,本来便是那时认人的,肯定不行。” “那怎么办?”言贵人急了。 “其他节目都没问题吧?” “是,万无一失,都安排好了。” 高慬鸢凝神思索了一会儿,道:“言姐姐,陛下可能快来了,你去接一下,到时候跟去主位伺候,不用等我。我去解决琴女之事!” …… 江肇昀坐在皇帝左下方的席位,百无聊赖,方才还能看见的人已经不见了。他瞥了一眼左手边另一席位的江肇时,这人说是不要赐婚、却一直在东张西望。 江肇时看了一圈,确实,没找着丞相,也没有丞相家眷来。又找了一圈,良妃和乐兮已经入座,太子妃正在走过来,那么,慬贵妃是和言贵人一起去接父皇了吗? “皇帝驾到!”祝允昌扯了嗓子喊。 江年由太医令和言贵人一同扶着,慢慢坐到主位上。 “陛下万岁!”众人跪下。 江年摆了摆手,大家齐刷刷起来了。祝允昌代为道:“陛下请大家入座,无需拘束!现在开席!” 江肇时疑惑地看向江肇昀,江肇昀的视线越过身旁的郑研,也同样疑惑地看向他。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高慬鸢去哪儿了? 菜,开始一道道往上端,戏台上的幕布“刷”一下子拉开。 台上的光亮更甚,舞女均着浅翡翠色的罗衣舞裙,从中间往两边、从前往后缓缓退开,显出了第一个节目最重要的人物——琴女。 琴女端坐,上身内衬薄薄一层浅羽蓝色绸制短衣,外头罩几层细烟纱,透着白纱隐隐能见内衬的羽蓝色上浮着的翩翩白蝶。 宛若仙子入凡尘。 琴女的指尖拨在琴上,悦耳的乐音便开始撩动人的心弦。随着身上动作,她头上的步摇垂吊下的蝴蝶也像是扇动了翅膀,和旁边的珠玉一起摇曳生姿。 玉臂轻抬轻落,手若柔荑、纤巧灵动,曲子如清冽的泉水缓缓流淌而出。 “二哥…二哥!”江肇时喊了好几遍,沉浸在饮酒中的江肇昀才终于看他一眼。 江肇时使眼色,示意江肇昀赶紧看台上,江肇昀才将视线投了过去。 可这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 一直在倒酒的郑研也随了太子的目光往台上看,不自禁地出了声:“慬鸢?……” 她看过彩排,所以诧异:琴女怎么换成慬鸢了?而且弹得比原先的琴女还好些的样子,更流畅动听了。 高慬鸢抬起头,长睫颤了颤,水亮晶莹的双眸轻眨一下再睁,似是将繁星收入了其间,比她的耳饰与头饰更加璀璨夺目。 她透薄的面纱下唇角微扬,那若隐若现的红,也让席间所有的姹紫嫣红都失了颜色。 江肇昀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原来她在那里。 江肇时心想:这首名曲叫作绝色倾城,但台上的人便是弹个简单些的,也足够撑起这四字。 高慬鸢眼波一转,敛了笑意,又微垂了眸,屏气凝神,双手配合,飞速地在琴弦上拨动。 这一段弹得好便是有如天上仙音,要是弹错一音乱了,就刺耳了。 虽然她内心有些紧张,但在席间人看来,还是松弛有道、游刃有余。 一曲将毕,她扫过琴弦,轻拨了几个高音,仅是一点小小的改动便让稍显艳俗沉闷的原曲变得清新脱俗了。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高慬鸢坐着,谦谦朝众人点头致意。随后又抱了琴立起,携另外六位舞女一齐向众人鞠躬。 江肇时好奇地看了自己二哥一眼,只觉得江肇昀魂都被勾没了。 高慬鸢转身时,江肇昀的眸色沉了沉,引得江肇时也去看:哦,原来慬母妃的上衣竟是那样短,细纱之下,那段素腰也是若隐若现啊! 高慬鸢去换衣服了,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 江年派祝允昌下去,该叫太子和四殿下一道开始敬酒了。他的身子怕是真的撑不了多久了,眼下让这两个儿子多看看朝臣之女,昀儿能再多纳几妃、时儿也能娶妻才好。 走了半圈,江肇昀悄悄问江肇时:“有没有喜欢的?” 江肇时声音虽低,但直言不讳:“那可都没有慬母妃好看啊,倒是让四弟对没来的高惜鹭越来越有兴趣了。四弟今日就不要赐婚了,二哥还是给自己挑吧。” 江肇昀又四处张望了望,已不见高慬鸢人影。回忆起方才轻巧的纱裙,着实比她平日在宫中隆重的华服看起来要娇俏可人得多,又比她出宫时简洁素淡的便装更妩媚多姿。 诚如四弟所言:只她一人,便让在场所有的女子都失了颜色。 高慬鸢换好宫服,用凤钗将散发挽上,又以贵妃的模样端庄地走了过来。 太子依然在敬酒,背对着她。 霎时间,黑暗中一道寒光闪过,她暗道不妙,立时飞身过去,眼见一把长剑正要向太子刺去,她想都没想、伸手就握住了剑身。 众人惊呼,江肇昀与江肇时迅疾转身。 只一刹,高慬鸢已经将剑连带刺客掀倒在了一旁。 “慬鸢!”江肇昀猛一看到她正在滴血的手掌,不禁疼惜地惊呼一声。 来不及去管地上的刺客,他立刻抓住了她的胳膊,点穴封了腕上的经脉,减缓血流速度的同时,如果刀上淬了毒,也能防止急毒攻心。 “宣太医!慬贵妃受伤了!”江肇昀的声音顿时响彻全席。 地上的刺客趁着慬贵妃与太子分神,又准备行刺,江肇时眼尖,一把抽了赶过来的侍卫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刺客心脏。刺客当场毙命。 高慬鸢自听到江肇昀直唤自己名讳就怔住了,眼下看了看手在自己腕上的他,又看了看地上死了的刺客,再看了看主位,赶忙把手撤了回来。 江肇时也转向她,特地用和二哥差不多响的声音表示了同样的关心:“慬母妃没事吧!?”他这二哥连要杀自己刺客也不管,就知道慬母妃受伤了,表现得也太明显了吧! 席间议论纷纷,倒没人计较太子唤贵妃名讳之事,而是突如其来的刺客引起了些许恐慌。 郑晓运立时带了禁卫军将此处包围。 主位上连江年都站了起来,把侍奉自己的太医令派去给高慬鸢看看。 高慬鸢只说:“本宫没事,皮外伤而已。” 郑研后头跟着青枫也跑了过来。 刚才的画面她看得清清楚楚,刺客横空出现,但慬鸢的速度明显比刺客还快,剑差一点就要触到太子,却被慬鸢徒手握住,还将剑带着人一同掀倒。 郑晓运随身带着伤药,送了过来。 高慬鸢退到一边,江肇昀重新捏了她的手腕把脉,她拿过瓶子往手上撒了些药粉,忙吩咐郑晓运:“郑大将军速去保护陛下!” 其实刺客是冲太子来的,大家都看在眼里。但郑晓运也知太子自身武艺高强,还是先去江年旁边守卫。 太医令车贤重过来了,江肇昀面色冷峻,急切道:“剑上有毒,请车太医快些施针。” 郑研在旁边一听,赶忙扶着高慬鸢坐下,“慬母妃没事吧?” “无事,”高慬鸢自是从容,“这穴道封得快,替本宫去台子后边把凛冬叫来伺候便可。对了,太子快去看看刺客,也跟陛下说一声,本宫无事,无需担心。” 怎么可能无事?江肇昀双眉紧蹙,“刺客有四弟处理。车太医的针还是给本王,由车太医伺候父皇先回德泰宫。本王是在天明山学的医术,施完针送慬母妃回嘉瑞宫便是。” “你……”高慬鸢无奈,心下却想起乐安园那日觉得眼熟的装银针的布包上的图案,竟然是天明山的标记? 车太医听从太子谕令离开。 高慬鸢复又看了看江肇昀和郑研,罢了,“那就由太子和太子妃一道送本宫回去吧。”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生死有命 不知是毒发,还是施针的缘故,高慬鸢总觉得自己的左半边的胳膊都麻了,但她没有说。 一路上,江肇昀不厌其烦地提醒了许多遍:“慬母妃万万不可强行运功。” 坐在轿辇上的高慬鸢都听烦了,这男人怎么婆婆妈妈的?话可真多。她只道:“知道了,等会儿叫个太医来就行了,本宫没事,殿下还是去保护陛下要紧。” 郑研并不知道高慬鸢是嫌江肇昀烦,还说:“那刺客分明就是冲着夫君殿下来的,慬母妃是为了保护殿下才受伤,殿下再护您也是应该。父皇那边,有臣媳的父亲在,慬母妃不必担心。” 高慬鸢无言。 轿辇行得不快。凛冬听闻主子被刺客伤了,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焦急询问:“主子,您怎么了啊!?” 高慬鸢立马掀了侧帘,伸出那只已经止了血的手,大无畏地说,“只是伤了手!别担心,死不了!” 也不知道是谁添油加醋去跟凛冬说的,怎么还哭上了?以往天机阁出任务时也偶会负伤,凛冬应是听惯了。 凛冬看到高慬鸢的手,总算止了哭声,没再说什么,安静地跟在了辇旁。 但方才慬贵妃说的“死不了”这三字倒是把青枫、梨花、李召等人给惊到了,这是丞相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说出口的话? 青枫还稍好些,毕竟早先就领教过,慬贵妃可是曾经冒充大将军府小姐的崔依依啊! 而除了四殿下,最清楚太子和慬贵妃之间那些事的就是他了,追溯到上元夜,敢当街调戏陌生男子的女子,胆子肯定不小…… 嘉瑞宫里灯火通明,太医令胡宿带了医女在外殿待命,解毒的丹丸、汤药等都准备了些。 高慬鸢觉得自己头脑尚清醒,于是也就在外殿坐下了。 而到了亮处,众人才看清,慬贵妃的左手紫得都发黑了。 刺客的剑,江肇昀让青枫捡回来了,这会儿递给胡宿,道:“胡太医,这剑上的毒似是有一味断肠草。” 胡宿是如今太医院最通毒理的,乐安园孩子们的毒便是他解的。他仔细闻了闻气味,点了点头,然后叫了医女,端来汤药。 “这药对大部分剧毒都有效,娘娘先把这一碗喝了吧?” 江肇昀忙不迭接过药碗,正要拿勺喂人,却被高慬鸢瞪了一眼。 凛冬尴尬地站在一旁,也盯着太子。 江肇昀眼见周围那么多人,只得把碗勺交给凛冬。 郑研并没有多想,倒是觉得自己夫君为人正直善良、知恩图报,想给救命恩人喂个药,也是应该的。 胡宿给高慬鸢把脉,凛冬给高慬鸢喂药。 等胡宿把完了脉、思忖起来,高慬鸢直接抢过了凛冬手上的汤药,“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 宫人们看她干脆利落的样子更生敬佩,想是这就是女中豪杰的样子啊! 可是只有高慬鸢自己知道,这药太难喝了,一口一口喝得一口一口恶心,还不如直接喝完,再喝点水,还能马上缓过来。 胡宿问:“娘娘的左手可还能动?” 高慬鸢试着屈伸一下手腕,再弯一下手指,“可以,就是手连带着胳膊都很麻。” 胡宿解释:“那是殿下给娘娘封了穴位,把毒都逼在一处了。这血止得稍早了些,应还是要再放些为好,娘娘这麻着呢、也不会很疼。但觉得害怕的话,闭上眼睛就好。” 胡宿问了在场唯一一个手中有武器的:“那个,你是青枫对吧?你手上的剑可否借来一用?” 高慬鸢顿时明白胡宿要做什么了,未等青枫表态,忙说:“胡太医不必那么兴师动众,要吓着宫女们了。凛冬,去拿把匕首!再拿个面盆来。” 凛冬应是,嘉瑞宫藏着的兵器刀刃可不少,她选了一把最小巧精致的,给了胡太医。 医女将灯烛拿近了些,胡太医将匕首烤了烤,随后在高慬鸢手掌心原先的刀口之下,又划了新的一道。 高慬鸢面不改色,看着自己的血滴在面盆里,均是黑紫色的。 胡宿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等血的颜色变浅变红,在高慬鸢的手上撒了些药粉。 他道:“从脉象上看,娘娘平素体质尚好,故多放了一些毒血,修养一段时日便好,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无妨。” 随后,胡宿又将高慬鸢手臂上扎的银针全都拔了,“这般,娘娘的手也不麻了吧?” “嗯。”高慬鸢点头。 郑研在一旁看得心惊,慬鸢原本就肤白,现这脸色看起来可以说是惨白了。 胡宿拿了医女递过来的纱布给高慬鸢的手做包扎,“娘娘不必担心手,这毒是急攻心脉、不是腐蚀人肉的,刀锋快、这伤口对得好,长起来也快的。” “谢过胡太医。”高慬鸢说。 “不必。听闻娘娘是替殿下挡的剑,该是殿下谢我才对,”胡太医瞟了一眼江肇昀,手上的动作不停,“只是娘娘毕竟一介女流,以后再遇见这种事,切不可赤手空拳去挡。” “是,”高慬鸢应下,还多解释了一句,“也是一时间手上没有兵器嘛。”其实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了,下意识就冲过去抓了剑。 “好了,慬母妃也不要费力说话了。本应是本王挨这一剑,谢过胡太医了。”江肇昀拱手。 “也多亏太子殿下处理及时。”胡宿回以拱手,再对慬贵妃道:“娘娘早些休息吧,余毒未除,虽不会伤及性命,但靠娘娘自身解毒来日方长。 待臣去研究研究剑上的毒,解起来就快了。臣这医女就先留在嘉瑞宫了,给主子准备些补气血的药膳,养个月余便好了。” “好,”高慬鸢很听话,“那本宫就休息了,太子与太子妃早些回去吧。” “那慬母妃好好休息,研儿明日再来看您。”郑研躬身行礼。 江肇昀更是松了一口气,也说:“那慬母妃早些休息,儿臣先退下了。” 而太子一行人甫一走出嘉瑞宫,远远又有小太监匆匆跑来,看着像是祝允昌的徒弟,“噗通”一声,跪到江肇昀面前,慌张道:“太子殿下,陛下那边不好了!” “怎么了?”江肇昀一颗心又提起来了,“难道说父皇也碰上刺客了?” “不是,刺客由傅将军率了禁卫军在排查,陛下已由郑大将军护送回德泰宫。就是可能是宫宴上的事情刺激到了,车太医说急病攻心,眼下昏迷不醒。殿下快去看看吧!” 江肇昀提起的一颗心复又重重地摔砸在地。他暗道不妙,疾行去了德泰宫。 院子里,一身灰衣的静妃,正跪着诵经。而再往里走,除了郑晓运和他带的精卫,御史大夫王飞和太尉章宪也候在了门口。 顾不得问候,江肇昀直冲进了寝殿。 江肇时见他来了,道:“二哥,是四弟先行将王御史和章太尉请来候着的。” 江肇昀轻拍了拍他的肩,心下更知不好。再看见车太医面无喜色,一脸悲沉,他也赶忙扑到江年跟前去探其脉象。 心,凉透了。 其实江肇昀也知,早在半年前所有医者对父皇的病就都已束手无策了,只是没想到,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车太医垂了眸,摇了摇头。说起来,陛下的病能多拖这么些个月头,已经是奇迹了。 一个个头小小的人儿蹿了过来,江乐兮什么也不懂,牵起了方才被江肇昀抓过的父皇的手,声音糯糯的,问江肇昀:“二哥哥,父皇什么时候会醒啊?” 听到这一句,原本站在角落里压抑着哭声的言贵人一时没忍住,哭出了声。 良妃赶紧过去抱了女儿,温声道:“乐兮听话~不要打扰太医和太子替你父皇诊病。”她又把女儿抱在了肩头,这样,女儿就看不见自己眼中的泪水了。 乐兮抱着良妃的脖子,转过了头,天真地望着江肇昀,渴望着一个答案。 江肇昀避了避孩子的目光,只说:“父皇想醒过来的时候便会醒了。” “嗯。”乐兮又懵懵懂懂地点了头。 江肇昀对良妃说:“乐兮还小,良母妃就先带她回去休息吧,这里也不需要那么多人。” 良妃强忍着哭意道了一声:“好。”抱着乐兮匆匆离开了德泰宫。 随后,江肇昀又将跟来的郑研赶回了理承宫。 他想,生离死别,人生中最痛苦之事,有自己、车太医、祝总管、和门外的几位大臣在,也就够了。 但他没能赶走闷声痛哭的言贵人,没能赶走门外诵经的静妃,也没能赶走四弟江肇时。 而丑时刚过,江年忽然醒了。 殿门打开,在朝臣的见证下,太子江肇昀取出了江年藏于床下的最后一道圣旨。 江年欣慰地点了点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便永远也睁不开了…… 哀恸的哭声从德泰宫开始蔓延,到整个皇宫。阖宫上下,尽是一片白色。 隔日晚,言贵人留下遗书,以三尺白绫自尽,自请给江年陪葬。而静妃也决定正式出家,以此一生常伴佛祖,为江年超度。 面色犹苍白的高慬鸢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睡了一个安稳觉,而在听闻江年驾崩的消息以后,便立刻开始劳心劳力,协同太子与祝总管操持江年的后事。 江肇昀不允她这个病号过于操劳,但她每日也都守灵到子时后才回嘉瑞宫,睡不到两三个时辰又过来。 她倒是很想让江肇昀也去好好躺着歇息歇息,可是守灵七日,夜以继日,他只说:“在边关时,可比这还累。” 江年出殡敛葬以后,两位皇子身体尚佳,但御前大总管祝允昌病倒了,一病不起。李召接替了他的位置,江肇昀也准许了祝允昌继续留在宫中,由太医诊病用药,安享晚年。 刺客的事很快有了眉目。 郑大将军前来禀报:“臣已经排查,那刺客是随黄大学士一同入宫的仆从,在大学士府里呆了四个月,平素一直老老实实,谁也不知,他进了宫来竟是来行刺殿下的。” “黄正?”江肇昀疑问。其实早先四弟汇报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个刺客,同上次乐安园的二丫一样,胸前也有竞圣堂的刺青。 “微臣斗胆进言,其实臣觉得,黄大学士也挺无辜的。” “本王知道,”江肇昀说,“那刺客应是骞遽来的。不过黄正用人不严,还把人随便往宫里带,必也是要罚的。便是小惩大诫,就叫他女儿不用入宫了吧。” “是,”郑晓运应了,但还有疑问,“臣斗胆问一句,殿下如何得知那是骞遽人,体貌特征看着并不像。” 江肇昀反问:“你可听闻过骞遽内部的夺嫡之争?” “是那九皇子厉竞与大皇子厉行之间的争斗?” 这件事郑晓运有所耳闻,都斗了好些年了,本来呼声最高的一直是厉行,可经历了千城关一役、厉行帐下军队大败后,骞遽老皇帝忽然开始重用起年纪最小的儿子厉竞…… “对,”江肇昀点头,“那刺客胸前刺青,就是厉竞所建竞圣堂的记号。成员们只知道自己的上下级,按上级下的任务办事。如今,竞圣堂的终极任务大约就只有一个了:刺杀江肇昀。” “这……”郑晓运惊恐,“骞遽的九皇子为什么要刺杀您?” 江肇昀轻描淡写道:“年初,骞遽国主就放出了立储的条件,谁先拿到江肇昀的项上人头,谁就能做储君!” 郑晓运大惊失色,“那殿下即将登基,可要增派护卫?” “不必。是那日疏忽了,白白让慬母妃遭了罪,一般人还近不了本王的身。只是这竞圣堂的死士从年初开始,就已经渗透在了颠城的各个角落,比较麻烦。 上次本王还遇到一个,还是他们二当家,竟拿乐安园的小孩子来练毒,也太狠毒了!” “骞遽人确实残忍狡诈,”郑晓运评价,并说,“臣以为还是应该适当增派人手,护卫各宫安全。” “那便由大将军安排吧,”江肇昀说,“不过首要是颠城城门,仔细些,别放身份不明的骞遽人进来。” “是。” …… 江肇昀取消了登基大典。 新帝登基,一切从简,减免赋税,为万民称颂。 江年的七七一过,他最后一道圣旨上为江肇昀挑选的妃子们也进了宫。 太后高慬鸢按先皇的旨意,给御史大夫之女王嫣楠和太尉之女慧琬封了贵妃的位。 黄大学士之女就不再提了,但难为先皇居然找出了江肇昀曾在西北之时服侍他的女子——常舒,此次也得以被封美人。 江肇时被封恭王,还被指了婚。不过他也不算不满意,因为被指的是丞相三女儿高惜鹭。 当然,按照大宛的惯例,恭王还要先去边关历练至少三年,才能回来娶妻。 这章过渡不少,接下来就好了。 终于,太后VS皇帝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生死有命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无妄之灾 烈日当头,宫门口,临走的少年鲜衣怒马,穿戴厚重的盔甲,泪一滴都没有落,汗倒是已经下来不少。 江肇昀下了朝,亲自策马出来送别。 “梁城艰苦,难为你这么小年纪就要去那儿了。” 江肇时不屑地扬了扬下巴,“二哥待得,四弟怎就待不得了?二哥可莫要瞧不起人!” 江肇昀轻笑,“就你这娇生惯养的,大言不惭!” “这不就出去历练了嘛,三年后,一定让二哥刮目相看!” “好!有事就秉冯大将军,不要意气用事。切记,莫以你王爷的身份压人!”江肇昀告诫。 江肇时突然打开箭筒,拿出了一个卷轴,丢给了江肇昀。 江肇昀接过,却不禁疑惑,“这是什么?” “给二哥留念的!”江肇时顺便强调,“二哥务必在独自一人之时再打开看!”随后拱手,“四弟告辞!” “保重。”江肇昀远远目送,马背上的四弟除了个子矮了点,没什么违和的了。倒是手上的卷轴莫名其妙,这是书还是画?四弟给他这个做什么? 不过,按照四弟的要求,他特地在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打开了卷轴。 缓缓展开,一张工笔,作的是颠城民相。画卷中间是个包子铺,蒸笼上还有几缕热气,再展开些,孩子、妇人……哦,竟是照着他当初写的文章所作? 江肇昀笑了,想是这弟弟长进了。 但当他完全展开画以后,却看见了三个墨团,还有墨团旁边写的三个字:高慬鸢——虽然是江肇时的字迹。 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了,原来是她画的。 她作为太后,免了他一月的请安了。如今大事已定,他倒是一定要去看看她了。 而次日一下朝,青枫却传来了心聊斋开张的消息。本来要去嘉瑞宫的江肇昀立刻调转方向,出宫直奔心聊斋。 今日的心聊斋,来解惑的人很少,多的是附近商铺,还有些经常来往路过这里的人们,关切: “景先生!你回来了呀!” “景先生的病完全好了吧?” “景先生,这个糕点给你尝尝!” …… 高慬鸢受宠若惊,时光流转,从慬妃到太后的大半年,就像是做梦一样。 还是原先稍作修补的木棚,她拿着湿布,仔仔细细擦拭棚内的每一处,连竹签也拿了出来,一根一根地擦着。 “景先生。”江肇昀来了。 高慬鸢抬起头,多日未见,他的肤色白了,身材却清瘦了些。 “许久不见景先生了,”江肇昀熟门熟路拿了凳子坐下来,“先生病好了吗?在下略通岐黄,先生可需在下把脉一看?” 高慬鸢可不敢让他看,她的左手掌还有未消的疤呢,于是道:“已大好了,特意多歇了一个月才出来,就不劳烦云公子了。” “好,”江肇昀微勾了唇,“景先生自行保重身体。” “嗯,”高慬鸢拢了拢竹签,随口问,“云公子今日来,可有事要问?” 江肇昀掏出了一张纸,拍在桌上。 正当高慬鸢疑惑,他却说:“上回是在下弄错了,还请景先生重新合一回八字。”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心想如此纤细的手指,怎么可能是男人? 而高慬鸢一看到纸上的生辰便愣住了。男子的并未改动,可是女子的?这不是她是吗?!……这让她怎么看?怎么合啊!? “怎么?景先生合不了吗?”江肇昀淡淡地问。 高慬鸢听出了话里挑衅的味道,不甘示弱地回:“当然能合!还请云公子稍安勿躁。” 排过的八字写起来很快,江肇昀看出来了,她写字的速度都明显比上次快了不少。 “怎么说?” 高慬鸢就两个字:“不合!” “哪里不合?”江肇昀追问。 “孽缘。” “先生何出此言?” 于是高慬鸢又发挥了自己一本正经胡言乱语的本领:“五行不合,四柱也都不合。若是云公子与此女交往过密,还会影响自身运程,有血光之灾啊!” “荒谬!”江肇昀拍了一下景逸的桌子,反驳道:“光是五行,木生火,怎么不合?血光之灾又是什么?明明她还救了我一命!” 噢,高慬鸢想起来了,这人说过他的医术是在天明山学的吧?所以他自己可能也是懂星术命理的呀,那还来明知故问? “若是云公子有疑,就另请高明吧!” 江肇昀先前找了几本书,大概学了一些。他只是疑她今日的结论下得也太草率了,司马昭之心——他父皇都不在了,她还要避什么嫌? 他转移了话题:“陶府家主可是景先生所伤?” “不是。”景逸面不改色,那是阁主高慬鸢所伤,自然与四级密使景逸无关。 江肇昀又掏出了一张纸,“我曾有幸,拾到一封书信,我以为就是先生的笔迹。” 高慬鸢眯了眯眼,看来给秦志的书信被这人劫了。 “景先生应该不止是天机阁四级密使吧?”江肇昀挑了挑眉。其实不难想通:景逸——慬弋,这假名倒是也没比“云姜”高明多少。 “心聊斋不谈天机阁之事。”高慬鸢压低了声音。 “先生对天机阁的事情可真是守口如瓶。”江肇昀感叹。 “那么,云公子又为何对天机阁有兴趣?”高慬鸢试探。 “大宛天机阁,骞遽竞圣堂,江湖中,还有比这两个更让人好奇的组织吗?”江肇昀说,“光是戴面具的景先生,便足够让人好奇了。” 高慬鸢只是轻蔑地冷笑一声:“天机阁与竞圣堂可不一样。而且我戴面具也不足为奇。有的人戴面具,但不说假话;有的人一张面皮,但不说真话。” “那么景先生刚才与我的对话难道没有半分虚假?” “没有!”高慬鸢是不会轻易妥协的,只是现在这一句是假的行了吧?你查景逸干什么?我对陶启俊下手了又怎么了?难道你还要打一架吗? 但这几个字怕是不能想的…… 高慬鸢才一想到这几个字,江肇昀的手已经伸过来了,惊得她立即跳出了棚子。 江肇昀只是想揭她的面而已。 她站在离他六尺远的地方,怒斥:“云公子这是想做甚?” “景先生,得罪了。”江肇昀一拱手,随后手上用力,只用掌风便将她帽上的纱罩掀开了。 幸好面具牢靠。 高慬鸢万万没想到江肇昀这狗男人是要揭她面,她还以君子之道问了他一句,这下还玩什么啊?! 天机阁阁主要是使全力,大概能与他决一胜负,但是她有病吗? 跑啊! 也不是第一次逃了,这次高慬鸢比在山里逃得认真得多。集市上的人并不少,而且醉香楼并不远。 江肇昀穷追不舍,她翻了醉香楼的墙,摸进了无人的屋子,脱去外袍扔掉面具,准备像往常一样,换上女装,混入妓子中。 可是衣服脱了一半,她忽然一想,完了,江肇昀是认识她的啊!她堂堂太后,发型不整,在醉香楼里做什么? 踌躇耽误了一小会儿,她又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看来是跟上了,她赶紧裹上男装捂着脸又翻窗出去。 转进一个胡同,她留意着后面的动静,“嘶~”居然又追出来了。 她用尽全力抛走了头上的木钗,将江肇昀引去另一条巷子。但是发带因为手劲太大一起断了,顷刻间披头散发,她看起来就像一个疯子。 在街上狂奔的疯子,人人躲避,让出来一条路,于是江肇昀轻易又追上了她。 见他跟得那么紧,眼下回宫肯定不行,回丞相府就更不行了!她灵机一动,翻墙进了郑大将军府…… 她觉得,江肇昀不一定会进来。 可是她想错了,堂堂大宛天子紧随其后,也翻墙进来了。 看着眼前的池塘,她生无可恋,闭上了眼睛…… 幸好,闭气她练过。 在水里等了好一会儿,她仔细分辨地上的脚步声,总算听起来江肇昀应该走了,但是将军府的守卫好像又近了。 又等了会儿,终于安全了,她才从水里出来。 去醉香楼的路上,高慬鸢遭受了一路上行人的侧目。 说起来,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旁人更是只看见了一只落汤鸡走进了醉香楼,求着老鸨给她赊账,收留她洗个澡、换身衣服,还喷香了,再走…… “阿嚏……”高慬鸢一早起来就觉得头晕,浑身酸痛,大约是冻着了。 凛冬关心道:“主子,盛夏去请太医了,应该马上就来了。” “凛冬,叫她们都别来请安了,本宫没什么力气,起不大来。”高慬鸢蔫蔫的。确实,为江肇昀挨了一刀、中了毒、放了不少血以后,她就发觉自己的身子虚了。 凛冬摸了太后的额头,更担心道:“主子怎么都发热了啊?虽然最近天还是热,但昨晚上就不该让主子喝冰茶的。” 高慬鸢心想,这可怪不得冰茶,该怪冷面阎王才是。而一想到昨日,她又不禁打了个哆嗦,道:“凛冬,找人把心聊斋的棚子拆了吧,昨日也没什么生意,以后反而有些危险。” “啊?”凛冬惊疑,“心聊斋昨日发生什么事了么? “嗐……”高慬鸢叹气,“天晓得江肇昀他到底想干什么啊,怎么处处针对我天机阁?” “主子昨日遇到了陛下?”凛冬只是不解。 高慬鸢说:“不瞒你说,正月十五夜,那个追你的黑衣人就是青枫,而跟我对打的就是江肇昀。” “啊?”凛冬怔在原地,好一会儿都没缓过神。 高慬鸢拿起放在床边椅子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又咳了两声。 凛冬提议:“那……如果实在不行,和陛下说清楚也没事吧?咱们天机阁又不做那些杀人放火的营生。” “不行!”高慬鸢坚定地说。说清楚了,那她辛辛苦苦创建的天机阁还不拱手送人了? 既然他都拿到秦志的信了,那还不知道天机阁做了多少好事吗?可就是这样,他还要与阁主交手,又袭击景逸……这位天子应该是不会允许一个用非法手段去做事的江湖组织存在的吧? “那陛下会不会也盯上醉香楼了?”凛冬问。 “肯定早盯上醉香楼了!说不定里头还有他安插已久的尖细,啧啧啧啧啧。”高慬鸢摇了摇头。 “这……” “让他盯吧,咱又不杀人放火,他也抓不到把柄……咳咳咳咳……”高慬鸢咳了好一会儿,只能乖乖躺下,“哎,本宫今日还是不处理任何事务了,咱们下次再说啊~” “是,主子先好好歇着,难受就不要动了。” 凛冬的话音刚落,高慬鸢忍不住咳了两声,于是又提高了嗓门、抱怨了一句:“本宫的太医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真太医没来,假太医到了。 外头的宫女没有一个拦得住皇帝,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外殿,又自然而然地进了内殿。 “奴婢参加陛下。”凛冬跪下。 “你起来吧,太后怎的病了?”江肇昀将她刚刚拿来放杯子的椅子挪开了些,堂而皇之地坐下了。 等凛冬把外边的宫女遣了、让她去看看盛夏什么时候带太医过来,江肇昀的手已经落在高慬鸢的额头上了。 高慬鸢一点也不想看见他,紧皱了眉头,于是江肇昀又在她眉心上按了按。 “手。”江肇昀不容置疑地说。 高慬鸢迟了一瞬,江肇昀就要去掀她被子,她只好抓紧被子,把手上拿的茶杯递给他。 他一手捏她的腕,一手接过茶杯,顺手给凛冬接了。 高慬鸢可怜巴巴地望向凛冬,可凛冬也别无他法,只能替主子捧着茶杯,在一旁干看着。 其实凛冬倒还觉得陛下对主子的确有几分真心。 “陛下诊出什么了?”江肇昀的三指搭于高慬鸢的腕上,高慬鸢有气无力地问。 江肇昀仔细感知,脉象尚佳,看来早先的毒定是解透了,气血也补回来了。仅有一丝丝游离的微弱,大约是风寒入体,虽然表象症状上有些强烈,但是伤不着内里。 “母后身强体健,偶感风寒,不打紧的。等太医过来开几副药,祛一祛寒,不出七日便会好,”江肇昀松开她,看她立刻把手缩回了,略有些不悦。 “怎么冻着了?”江肇昀摸了摸她那床薄被,“夜里天气有些凉了,该给母后换床稍厚些的了。” 凛冬垂首答:“是。” 高慬鸢看着他,心想不都是你害的嘛?好难受啊,习武之后,真的好久没生过病了,眼下就是七窍不通、头昏脑涨的那种难受…… “陛下的安也请过了,还替本宫诊了脉。马上太医来了,本宫今日也不便招待陛下了,陛下还是忙去吧。”她开始赶人。 “无妨。耽误不了多少,朕等太医来给母后看过再走。”虽然小小风寒没什么大不了,但看她不适的样子,他也有些心疼。 车太医终于来了,说得和江肇昀差不多。江肇昀拉着他多聊了几句,探讨着开了个方子,又嘱咐凛冬和盛夏这几日不可给太后进寒凉的饮食,才和他一起离开。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尽职尽责 三顿汤药下去,第二天,高慬鸢可以从床上起来了。 她翻开了《孙子兵法》,忽而听到外头盛夏唤:“主子,嫣贵妃的宫女仙草求见。” “让她进来吧。”高慬鸢吸了吸鼻子,说完便合上了书。 仙草端着一锅汤,慢慢走了进来。 凛冬赶忙伸手去接,殿门关上后,直接引人进了内殿。 仙草从里衣的口袋掏出了一封信件,边问:“听闻主子病了,可还好?” “风寒而已,过几日就好了。不过本宫为什么好像闻到一股子香味?”高慬鸢使劲地吸鼻子,鼻子不通的感觉可太难受了。 “主子说的是排骨汤吧?属下炖的,就算作是嫣贵妃的心意吧。”仙草说。 高慬鸢不禁舔了舔嘴唇,“晚上有的加餐了!” 仙草看她这样,也知道她病得不算太严重,便说起了正事:“事情有些棘手,属下还没有接,不知道要不要退回去,主子看看能接吗?” “你都觉得棘手……”高慬鸢微微敛眉,慎重打开了信封: “取江肇昀随身玉佩,背后刻字:昀。事成后另有一千两重谢。小姐仰慕皇帝陛下圣名已久,欲得之收藏。” 条件看起来挺诱人,而且此人已经附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高慬鸢盯了一会儿,随后又翻找出上次云姜所写的信件比对,二者字迹是不太一样,也不是那扇面的字迹,就不知道是不是他托别人写的了。 哪家小姐这么有钱还这么无聊?她总觉得这是江肇昀那个奸贼的男人请君入瓮的主意。 高慬鸢随口一问:“陛下最近与嫣贵妃走动可勤?” “若是陛下真的能来几次,说不定属下还有机会得手……”仙草叹气,“我家娘娘入宫也有一段时间了,陛下的龙颜都没能记得清。” 高慬鸢惊讶,毕竟王嫣楠每日来请安,从未抱怨什么。 “其实太后娘娘这边,陛下每日都会来请安的吧?”仙草问。 高慬鸢叹了口气,只道:“陛下来本宫这里又不用脱衣服,本宫得手的机会可比你小多了啊。” 凛冬听着都脸红了,对主子的敬佩也多了几分,怎么一个黄花大闺女,讲这些东西,居然脸不红心不跳的? 仙草憋着羞,“其实陛下也来兰品宫用过两次晚膳,就是不曾脱衣服。” “那怎么让他脱衣服呢?”高慬鸢思索着出了声。 “……”仙草沉默了。 “娘娘!”凛冬挤眉弄眼一番,提醒了一下高慬鸢。 高慬鸢却和没事人一样,反问:“怎么了?” 她的视线依然在一千两银票上,在想,这若是江肇昀设的陷阱,是不是也要往里跳呢?他武功高强,警惕性应该也不低,要拔虎须,就得有万全的计策。 “嗐,仙草你先回去吧,别太晚了让人起疑。本宫还得先了解一下,咱们陛下最宠爱的后妃是谁,哪里最容易得手,”高慬鸢也没有把握,“容我再想想,信先放在这儿。 你去写个回信,告诉对方一月为期,咱们试一试,若是不成功的话,就把钱退回去。” “是。”仙草应下,便告了退。 晚膳时,江肇昀来了嘉瑞宫。 虽然是看准了时间来的,但他还是看着一桌子的菜说:“母后正好在用膳啊。” “陛下用过了吗?”高慬鸢客气道,正好想打听他的情况。 “尚未,那就陪母后用吧。”江肇昀自来熟地吩咐凛冬,“去给朕添双筷子、添碗饭。” “是。”凛冬去小厨房了。 江肇昀坐在高慬鸢对面,因着宫人围得多,他不方便去探她的额头,只能问一句:“母后今日好些了吧?” “嗯。”高慬鸢点头,也明显不是昨日躺在床上的虚弱无力样了。 凛冬拿来了碗筷,在高慬鸢的示意下,给江肇昀盛了碗排骨汤。 见他接过就喝了一口,高慬鸢笑了,问:“陛下,这汤好喝吗?” “好喝。”江肇昀随意地答,只是抬头看到她笑得着实怪异,有些不明所以。 高慬鸢阴阳怪气地说:“是嫣贵妃煮的,她可真有孝心,知道本宫病着,就给本宫送了汤,陛下觉得本宫该赏她什么好呀?” 江肇昀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关他什么事?“儿臣不懂这些,母后看着办便是了。” “那平日里陛下留宿各宫的话,都赏些什么?” “……”江肇昀这下听懂了,哦,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但他只是暂时放下了筷子,依旧面不改色。倒是旁边的李召更替他觉得尴尬,除了太子妃刚进宫先帝赐汤药那一次以后,就从未留宿过。 江肇昀冷淡地说:“儿臣尚在为先皇守孝,况且先皇走后,公务繁忙,不曾留宿各宫。” 啊?高慬鸢在心里惊呼,什么呀? 她向李召投去了疑惑的目光,李召朝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可是陛下与寻常人家的男子不同,子嗣尤其重要。先帝曾同本宫说过,是希望陛下早些开枝散叶的!” 江肇昀的面上添了显而易见的不悦,敷衍地答:“儿臣知道了。” 而后他安静地用完膳,不等往日里整天想着怎么避嫌的高慬鸢赶他,就先告退了。 寝殿内只剩下高慬鸢和凛冬两人时,高慬鸢说:“这可麻烦了。” 凛冬问:“主子还在想怎么偷玉佩吗?” “总共两千两呢!”高慬鸢陡然激动起来,“凛冬,若是这一票成了,咱们就发财了!” 凛冬记得主子也不是爱财之人,况且,“天机阁最近也不是很缺钱吧?主子可是有什么想要的?”其实以太后的位分,月例已经不少了。 “富贵险中求啊!谁会和钱过不去?!”其实醉香楼是有些地方要修一修了,而且先前在醉香楼挖地道的工钱大约也该结了,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凛冬无奈,只能说:“那如果奴婢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主子吩咐奴婢去做就行。” “好,容本宫再好好想想。”高慬鸢说。 而一觉醒来,高慬鸢想通了。 要脱江肇昀的衣服太难,那就干脆造一块一模一样的假玉佩交差不就行了? 如果真的只是一位小姐仰慕陛下想要他的贴身之物留念,那便给她;而如果是江肇昀设的陷阱,那大不了退钱完事,他也不知道捉谁。 宫妃们得知皇帝如今下朝便会去嘉瑞宫请安的消息,估着时间,争先恐后地来了。 “哟~大家一起来了呀~”高慬鸢看着眼前的三个昔日的玩伴,浅笑,“都请起吧~” 王嫣楠戴着太后赐的玉簪,特意谢了太后。 高慬鸢也觉得她戴着挺好看的,就装模作样地又夸了她送的排骨汤。 章慧琬是个惯会来事的,眼下竟然被王嫣楠抢了先机,立刻道:“母后的病好些了吗? 臣媳进宫时带了些天明山的人参,很补的,臣媳已经好多年没有生过病了,想着就是这人参的功劳。嗐,刚刚走得太急竟是忘拿了,过会儿回去就遣人给母后送来。” “不必麻烦,慧贵妃的心意本宫领了,”高慬鸢推辞,“本宫只是偶感风寒,太医已经开了不少药了。天明山的人参惜贵,你家里也是好不容易得的,还是自己留着吧。” “不打紧不打紧!”章慧琬赶忙说,“虽然稀贵,但没病的时候补身子也不宜多用,所以家里还存了不少。母后若是担心药材配伍的事,那臣媳再去问过太医便是。” 郑研看着王嫣楠和章慧琬都那么能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自慬鸢成了太后,她觉得自己和慬鸢的距离变得更远了。刚入宫时还能说说体己话,现在,却只能听别人说了。 高慬鸢看了看在场三位,道:“本宫倒是看陛下最近辛苦,你们若是真有心,也都主动些,去陛下那里送些药啊、汤啊、点心什么的。 要是真的照外头的旧规矩,守孝三年,陛下都多大了?现在哪家男子到弱冠了还没个一儿半女的?先帝在天上看见也要忧心的,你们可都勤快些!~” 她想着,自己尽到太后的职责了。 只是这一番“教训”,听到的人太多了,所以很快就传到了皇帝耳中。 江肇昀心里憋着气,于是连着几天都不去请安,害得高慬鸢完全没机会研究玉佩的事。 而更可恨的是,她劝了后宫佳丽对陛下主动后,反而起了反效果。 皇后:“臣媳现在连陛下的脸都见不到了。” 嫣贵妃:“臣媳也是。” 慧贵妃:“陛下就是忙,也要用膳啊,以前还会来臣媳宫里用膳的。” …… “好吧,本宫知道了,本宫去找陛下说说。” 高慬鸢终于坐不住了,为了她的钱,更为了她太后的名声,决定亲自去德泰宫走一趟。 李召禀报:“陛下,太后娘娘来了。” “请进来吧。”江肇昀倒也想听听她来说什么。她避嫌避了他不少时日了,如今还开始将女人往他身上推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继续批阅奏折,直到高慬鸢走了进来。 见人走近,他站起身,绕过桌子,欲要跪下请安,高慬鸢却先说:“陛下免礼。” 江肇昀便站着,问:“这么晚了,母后有什么事吗?” 李召已经搬来了椅子,放在皇帝的书桌前。 高慬鸢看了看江肇昀,又看了看桌案上的大叠奏章,说:“陛下勤政,母后就来看看,陛下近日是不是太累了?” 江肇昀顺着她的话,指了指桌案,道:“母后可知,楯城动乱,梁城外敌来犯,还有烜城那边,竟说收成不好、民怨诸多,要朕减免赋税……事情确实是多啊。” 高慬鸢本来是来说后宫之事的,没料到他提了前朝之事,不禁皱眉,问:“梁城?四殿下可是才到梁城不久?” “是啊,急报。骞遽听闻父皇驾崩的消息,出兵挑衅。”江肇昀冷笑。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事与愿违 这本来是来问责的,这会儿高慬鸢倒又不忍心了。 原本住在丞相府她能听到不少国政大事,经常去心聊斋也能知道些,最近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这会儿听江肇昀说着,不禁要问:“那烜城搞什么鬼?” 江肇昀眉毛轻挑,低笑一声,却变了张更冷肃的脸,“梁城半年前大旱,最近又开始打仗,只能先找离得近的烜城征粮,但和王却给朕闹什么要减免赋税,才减过一次,怎么又要减?! 烜城富庶,繁荣仅次于颠城,赋税本来也比颠城低,若是征粮、民怨定会有些,可归根结底,还不是烜城自己的官员贪污**?!” “烜城竟然不肯给粮?”高慬鸢对江肇晗的印象又变差了,就算毫无兄弟情谊,但至少国家大义在先,不应该一致抗敌吗? “已经两次了!”江肇昀微恼,两人都没有坐下,而他站着说话更显得肃厉,“在朕这里,不可能再给他第三次机会!” 他也想看看高慬鸢的反应,虽然在立储之试中,她给和王帮了倒忙,参与赌局也没买和王赢,但传闻中,她与江肇晗却是青梅竹马的关系。 高慬鸢说:“烜城之事陛下按规矩严厉处置便是。但梁城战事刻不容缓,眼下就是花钱从各处征买些,也该先保证我军的粮草。 不如,本宫这里还有些银钱,陛下需要的话,后宫节衣缩食,也能凑出不少。” 江肇昀的面色立马就缓和了,不过前朝的事情还不至于劳烦后宫,便道:“母后不必担心,已有粮草运去梁城了。只是这烜城,朕不会轻易放过就是了。” 高慬鸢对烜城没有兴趣,江肇晗若是自作自受,自然不关她的事,她更关心,“那……梁城战事如何?恭王现在如何?” “母后亦不必过于担心,冯大将军给四弟分了一支小队让他练手,首战告捷。” “哦。”其实高慬鸢觉得,三年前千城关一役,骞遽死伤惨重,应是不敢与大宛硬拼的。 “那楯城的动乱呢?”虽然后宫不得干政,但江肇昀已经跟她说了那么多了,她再多了解一些应该也不是不可以吧? “据说是一帮子亡命之徒,楯城官府无能,方才已经通知郑大将军连夜点兵、启程去看了。” 高慬鸢点了点头。 江肇昀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问:“母后要在儿臣这里用晚膳吗?” “噢,好啊。”高慬鸢这才记起自己的来意,被他绕了一大圈,那些事情他不都差不多解决好了嘛? 江肇昀遣了李召去通知御膳房备膳。人走后,他看了眼仍守在殿内的两个小宫女,道:“你们也先出去,等晚膳好了再和李总管一起进来伺候。” 高慬鸢不免尴尬,毫无血缘关系的太后和皇帝,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好像有些不妥……但纠结了没多久,她又想到:这不正是找玉佩的好机会吗? “你来我这儿究竟想说什么?”江肇昀也不自称“朕”了,丝毫不顾礼数,直勾勾地盯着人,又走近她,不紧不慢,直至将不自觉连连后退的她逼到墙角。 “停!”高慬鸢伸手挡在他的胸口。她已退无可退,触到他的绸衣,料子甚是丝滑。像触电一样,她赶紧把手移开。 “江肇昀,你想干什么?”高慬鸢压低了声音,这殿内是没人了,可殿外还是有不少人守着的。 “母后还是先回答朕的问题吧。”江肇昀没有再往前,看见她低了头、两只耳朵泛了红,便将手撑在她脸旁,弯腰俯身,固执地要与她对视。 脸和耳朵是不能自已的红了,但高慬鸢的心眼还在。他的手一撑,被衣料挡住的玉佩正好露出来了,原来是个葫芦的形状,她蓦然一喜,眼下就剩字了,另一面是怎么刻的? 被完全无视的九五至尊忍不住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你究竟在想什么?” “嗯?”高慬鸢嘴角的笑意顷刻消失,拍掉了他轻轻托在她颏下的手指,只说,“没什么。” 江肇昀复又站直,认真打量眼前的女人,偏生这人微微撅着嘴的时候,看起来更俏皮了。 伸手一揽,他将她拥进了怀里。 高慬鸢措手不及。天还未凉,衣衫仍旧单薄,那热度透过衣料传来,她差点要惊呼出声了。 怎么回事?他怎么回事呀?!……她只能压低声音说:“江肇昀,你放开我!” “别动,就让朕抱会儿。”江肇昀将她抱得更紧,她身上依然是往日里清淡的花草香,不免让人沉湎陶醉。 兴许是风寒还没有好透,高慬鸢渐渐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发软,急忙强调:“陛下,本宫是太后!” “太后又如何?这里又没有旁人。”江肇昀平淡说着,将头搁在了她的肩上。 他早就想这样做了,都别扭了几个月了,避嫌……又是避嫌……她分明为他挡了一剑,又画了那一幅工笔,断不可能对他没有一点心思吧? “陛下,晚膳好了。”李召在门外喊了一声。 高慬鸢趁江肇昀略分神,使了劲儿,一把推开了他,跑回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江肇昀无奈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对门外道:“进来吧。” 李召带着拎膳盒的宫女们进来,问:“太后娘娘和陛下可要移步?还是就在这殿内用膳?” 江肇昀板着手,朝李召道:“就在这儿摆吧。” “是。” 此时,高慬鸢一副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道: “陛下政事再忙,也不能冷落了后宫。皇后自不必说了,进宫这么久了;两位贵妃可是先帝走之前特地为陛下添的,陛下也要考虑考虑先帝的一番心意啊!” 江肇昀捏不准她到底是特意在宫人们面前装样子还是这就是她本来的目的,他刚才倒忘了质问她,她反而先来说他了? 顿时意兴索然。 “儿臣会考虑的。”他缓缓走去饭桌边坐下了。 而就在他坐下那一刻,高慬鸢看见他的玉佩翻过来了,有“昀”字的那一面清晰可辨! 为了掩饰内心的激动,她故作深沉,“那么,陛下今晚准备去哪位娘娘宫里?”又对李召说,“李总管来,记下!” 江肇昀怒瞪高慬鸢一眼,见李召匆匆跑过来,才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他想了老半天,根本哪里也不想去!再看一眼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高慬鸢,好吧,行!去!但也不会顺她的意! “那便去舒美人那儿吧。”江肇昀语气冷淡。也是太后下旨的时候,他才发现,当初在梁城,青枫救下的那名女子,一直跟在军中做事,还随他回宫来了,名叫常舒。 高慬鸢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算了,只要舒美人能诞下龙子,也不是不能提位分。 一顿晚膳食之无味,高慬鸢走后,江肇昀又批了好一会儿折子。 而他刚准备就寝,又被李召盯上了。 江肇昀冷声问:“李召,你到底是朕的奴才?还是太后的奴才?” 李召唯唯诺诺答:“奴才自然是陛下的奴才,但此事……确实已经记档了。” “唉……”江肇昀长叹一声,“那便摆驾吧。” 往好的地方想,那毕竟有大哥被废太子的例子在先,他也确实不能一直不去后宫,走这一趟,能打破些传闻也好。 舒美人所居菊闲宫,在皇宫最西北的角上。 自她被封了位分有了住处之后,倒还没有当奴婢时过得好。 菊闲宫一向无人问津,直到今日。人心趋利避害,得知陛下要来的消息,下人们都积极了不少。 有人进来通秉,常舒忙迎了出去。 江肇昀在院子里就看见了她,只说:“进去吧。” 常舒一直感念江肇昀当年救助之恩,从在军中做工,到入宫,便是为了报恩。 寝殿空间不大,但还算干净,江肇昀在桌边坐下,常舒当奴婢当惯了,亲自端茶送水。 江肇昀索性遣走了李召等人,只留常舒一人侍奉。 “你葬了父亲之后一直在朕帐中?” “是,”常舒侍立在一旁,一脸谦卑恭顺的模样,“奴婢无家可归,幸亏陛下当初收留。” 江肇昀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只是觉得自己要抬头和她说话也有些累,便说:“你坐下吧,不必拘礼。” “是。”常舒听话地坐了下来。 “这都封位分了,跟旁的奴婢也不一样了,”江肇昀叮嘱,“你机灵些,既是一直跟着朕的,那以后也只能听朕一个人的话,明白了吗?” 常舒看了一眼皇帝幽邃的目光,“奴婢省得,奴婢但凭陛下吩咐。” 她无依无靠,确实只能听主子的。只是还有件事她犹豫了一下,“就是……太后娘娘于奴婢也有救命之恩,若是……” “怎么说?”江肇昀好奇起来,想到她可能的顾虑,便说,“你但说无妨。朕绝不可能让你去做对太后不利之事,你放心。” 常舒信任陛下,便道:“奴婢先前在宫里做工的时候还好。就是这被封了位分、住进菊闲宫之后,原来的姐妹们就慢慢变了。 有时候给奴婢馊了的饭吃,有时候又会把奴婢忘了,不给饭吃。幸好之前天气不冷,不然奴婢都没有保暖的被子盖……” 江肇昀皱起眉头,“下人们竟这样欺负你?” “宫里的下人们都是自食其力的,奴婢本来与她们一样,却一朝成了美人,难免……”常舒想起那段委屈的日子,甚至还觉得不要这位分比较好。 “所以你去找了太后?”江肇昀问。 常舒摇头,“奴婢只是每日去请安,也不敢多说什么。是太后娘娘细心,特地叫盛夏姑姑来这里打点,旁人才不敢再欺负奴婢。” 江肇昀又想到那人傍晚还跟自己说要捐粮的事,心里的气莫名又消了不少。 常舒看皇帝的表情有变,心下有些诧异,但也不敢多问,继续说: “奴婢听说,是太后娘娘去了陛下那里,陛下才说要来菊闲宫的。其实奴婢并不奢望圣宠,只要在陛下身边侍奉,报答当初的恩情便好。” 江肇昀不置可否,只说:“就算你很感激太后,但以后还是只能听朕的话明白吗?朕与你说的任何话,还有朕在你宫中做的任何事,都不准告诉旁人,明白吗?” 常舒垂首,“奴婢明白。” 江肇昀站了起来,负手又道:“圣宠你的确奢望不了,”他看着那床是真小,“你这儿还有旁的被褥么?朕今日睡地上。” 常舒愣了一愣。 被褥还是听说陛下要来,陌生的小宫女特地抱来了不少,她去木柜拿被褥,边说着:“陛下若是不想与奴婢同寝,那奴婢睡地上好了,陛下还是睡床上吧。” “你要抗旨?”江肇昀威胁道,伸手讨要她手上抱的被褥。 常舒一噎,蹙着眉头又道:“那……奴婢给陛下铺好。” 真巧。更到这一章,我刚捐完粮,宠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事与愿违 第40章 第四十章 似懂非懂 次日,皇帝下旨给舒美人迁宫,原先伺候的宫人全被换了个遍,他还特地吩咐,寝殿内的床换大一些的。 这一传出去,皇后和贵妃们都醋坏了。 三人一齐聚在郑研的梅恒宫。 王嫣楠眼角飞扬,全然不似平时的温婉,刻薄地猜测:“那狐媚子是在军中侍寝惯了吧?定是有些手段的。” 章慧琬微垂了眸,食指扣着茶几,还在盘算:“陛下看上去都已经把她忘了很久了吧,怎么还会去她那里?” 郑研心里郁闷,哀愁委屈的神色溢于言表,陛下与她同宿还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倒是太后帮的忙,于是道:“是不是太后帮她了啊?之前太后不是还叫盛夏去看过她吗?” “哦!”王嫣楠拍了下桌子,恍然大悟,“昨日太后去了德泰宫,陛下夜里便宿在舒美人那里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太后不会主动帮她,定是那狐媚子先在太后面前使了些手段。” 章慧琬脑子转的快,“我说呢,咱们去嘉瑞宫请安的时候经常能碰上,怎么就从没碰见过她?她也不常来皇后姐姐这里请安吧?” 郑研点了头,虽然自己也不曾叫过常舒,但听章慧琬这样一说,难道不是一个小小的美人该主动来与她请安吗? 章慧琬看了看王嫣楠,愤愤不平道:“咱们入宫以后,就没有承过宠吧?” 王嫣楠也来了气,更加醋劲大发,“是啊!我娘在我入宫前还说呢,那云那雨的滋味啊,可是舒服得不得了呢,特别是男人若是待你温柔、两人配合得好的话…… 我猜那狐媚子定是有些手段,陛下平日政务繁忙够累了,大约不太喜欢咱们这些啥也不会的。” 章慧琬的脸开始红了,“嫣楠,我俩是什么也不会,可皇后姐姐比我们早进宫那么长时间,那陛下怎的也不来这梅恒宫啊?!” 其实郑研听得有点懵,云?雨?那是什么?她该会些什么吗? 倒是王嫣楠替她解释:“家花哪有野花香?皇后姐姐是大将军的女儿,哪会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啊,陛下大约也是不喜吧。” 郑研点头,她娘在她入宫前只说,男人让怎样就行了,可竟然还要学一些歪门邪道的吗?那是什么东西? 她不禁脱口:“嗐,那这么……要不咱们一起学一学?” 章慧琬连忙摇头,“太会了也不行。回头陛下还以为我不是第一次呢,不过皇后姐姐倒是可以钻研一二。” 王嫣楠附和:“是啊,和陛下的次数多了之后一定要好好学一学的。” 郑研一头雾水,思忖良久,只记得慬鸢鬼点子最多,于是在章慧琬和王嫣楠走后,还是硬着头皮,独自带着梨花又去了趟嘉瑞宫。 盛夏进来通禀的时候,高慬鸢还在内殿刻玉。 她吹掉了玉上的碎屑,拿帕子一裹,把刻刀和玉一齐放枕头底下,走去了外殿。 “臣媳给母后请安。”郑研跪下来,非常诚恳,因为有求于人。 “起来吧。早上都来过了,这会儿有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高慬鸢猜测郑研是为舒美人之事而来,可现下江肇昀都做了皇帝,郑研就算求她,她也没办法将他精准地送到她床上去了。 “母后可否借一步说话?”郑研眉目纠结,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高慬鸢便遣走了凛冬和盛夏,但没引郑研去内殿,把殿门关上,还是坐在外间。 郑研猛地抓住了高慬鸢的手,霎时就哭了起来,声音不响,但听着委屈极了。 “慬鸢,那一次是我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我说错话了!就是一时冲动!……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和江……啊,不是,就那人没什么关系的呜呜呜……” 高慬鸢微微垂眸,“那件事便不要再提了吧。” 事情都过去半年了,郑研不说还好,如果现在才是真心道歉,那先前的便只是虚与委蛇吗? 自那以后,她们两人就再没亲近过,是她高慬鸢心胸狭隘、斤斤计较吗?不还是因为郑研自己再未找过她、再未与她说过真心话? “慬鸢你不能原谅我吗?”郑研抽泣,“没有你,我真的……真的不行……” “那时候你过来请安我不就说了吗?过去了。我没有不原谅你啊。”高慬鸢勉强牵了牵嘴角。 她在意的倒还真不是郑研一时说错了什么,而是郑研这副样子——虽然依旧单纯,但为什么总想着找别人帮助、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呢? “好好好,我不提了,”郑研委屈道,“只是那以后,我觉得,我们好像生疏了不少。” “你不来寻我,还等着我去寻你?”高慬鸢笑了,“你想与我生疏,我自然也会找自己的事儿做啊!” “是是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郑研说着说着又哭了。 高慬鸢想拿个手帕给她擦擦,但掏了会儿,才想起来刚才放枕头底下了。 她只能轻拍郑研的背,温柔安抚: “别哭了,都多大了?你现在是大宛的皇后,要为陛下分忧的,等有了孩子,这后宫的账册什么的,也都是要交予你来管的,怎么能为一点小事就哭呢?” 其实求人不如求己。虽然皇后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挺可怜,甚至硬要追溯一下、还是因为她高慬鸢,郑研才当了皇后。但这世上谁不可怜呢?谁没有个身不由己、能一切顺遂呢? “好好,我不哭!”郑研拿出自己的帕子擦了脸,可怜巴巴地问,“慬鸢,你说陛下是不是讨厌我?” “不知。”高慬鸢摇头。 她只知君心难测,他曾口口声声说心悦她,然后却连着几天对她摆脸色;他能陡然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抱住她,转眼又去和别人睡觉、给人迁宫换床,谁知道江肇昀是几个意思? 郑研又问:“那依你看,陛下为什么不去我那里了?” 高慬鸢皱了皱眉,这样的问题在后宫挺忌讳的,只是眼下没有旁人,她便安慰郑研,“为先帝守孝应是重要的原因,但最主要的,陛下刚刚登基,万事都要亲力亲为,确实繁忙。 本宫昨日才去劝过,也才知道最近出了几桩大事。你爹爹都被派出去了知道吗?不过本宫与陛下说了,他也该明白了,大约过几日会轮着去你们那里吧。” 如果江肇昀真的一直不去她们那儿,她们的爹们也该不满了,就不需要她这个太后多说了。眼下他已去过菊闲宫,守孝这个借口便是不能用了。 “真的吗?”郑研的眼里有了光亮,她是相信慬鸢的。 “我为何要骗你?”高慬鸢笑笑,“你是不是还以为舒美人来找我说了什么?我只跟你说,那是个可怜人,我先前的确遣人去看过她,那是怕她死在宫里。 她独身一人,无亲无故,若是没有人想起来她,她就死了,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你能明白吗?” 原来如此,郑研点头,方才听王嫣楠和章慧琬说的多了,她也误会了。 “慬鸢,那还有件事我能问你吗?” “你说。” 郑研挠挠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说了:“我是听王嫣楠她们说的啊,就是……她们说……那舒美人在军中侍寝惯了,应该有些手段,还会什么歪门邪道的功夫。 我问她们要不要我们也学学,他们说什么云什么雨的,什么殿下知道他们第一次什么的……我不大明白……” 高慬鸢听明白了,却也听懵了,这是什么鬼东西?“王嫣楠她们很懂?” 郑研无辜地说:“王嫣楠说是她娘在她入宫前教她的。” “……”高慬鸢想,看来御史大夫府上的夫人是有些对付男人的手段的。只是,这些事情,郑研问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做什么?她也不是很懂啊! “你不应该比我懂么?”高慬鸢眨了眨眼睛,暗示郑研。 郑研拨浪鼓似的连连摇头,表情十分茫然,“我什么也不懂啊!她们说的我听不懂。而且进宫前,我娘也没和我说什么啊。” “你不是和陛下同房了吗?”高慬鸢还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四月二十二。 “嗯,是躺在一起睡觉了。”郑研乖巧地回答,脸上泛上了红晕。 高慬鸢微疑又问:“那除了躺下之后、闭上眼睛的那个睡觉,在你睡着之前呢?没做什么?” “嗯……”郑研仔细地回忆当晚从场景,“我们一起用了晚膳。然后下了很久的棋。后来下人们都退出去了,就躺下了。 哦,对了,睡觉前陛下与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后来他熄了烛火,我就闭上眼睛睡觉了啊!” “没脱衣服吗?”高慬鸢眯起眼睛,却是异常严肃的表情。 郑研摇头,“脱了啊!怎么能穿着外衣睡觉啊?哦,不过就是陛下不让我动手替他脱,他自己脱的。” “等等,”高慬鸢觉得可能是自己没说明白,便补充解释,“我知道外衣是肯定要脱的。但我问你的是中衣,甚至是你贴身穿的……脱了吗?” “啊?”郑研一惊,“那可羞死人啦!怎么能不穿中衣啊?” “那裤子呢?”高慬鸢还想着,上衣不脱可能也不打紧。 郑研已经瞪大了眼睛,连连摇头,脸都红成猪肝色了,“纨裤都在的!” 高慬鸢倒是震惊了,认真地问她:“所以你娘在你出阁前什么也没说吗?” “她让我听男人的话,也就是听当时殿下的话。”郑研也很认真地回答。 行吧……高慬鸢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在上方道塔之前,竟然什么也没有与郑研做吗?……听闻不是陛下都赐了汤药了吗?…… “慬鸢……”郑研唤了一声,她发现眼前的太后似乎思绪繁多。 高慬鸢定了定神,叮嘱道:“这些话,往后绝不可与旁人再提,尤其是王嫣楠和章慧琬。这方面我也不懂,还是等你娘下次进宫的时候,你悄悄和你娘说说,让你娘教教你比较好。” 虽然她从各种各样的书里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呢,大约也不能教予郑研吧。 郑研似懂非懂地点头,反正就是要去问母亲就对了。 不过还有一事,既然来了,她也想请教一下:“对了,慬鸢,你能不能教教我烹茶?唉……说起来,陛下好像只喜欢你先前配的那些茶。” 高慬鸢复又叹气,不说陛下阴晴不定没人拿得准,茶这事,那些花叶都是她亲采亲晒的,配了之后,她尝过,也让宫人们尝过,千挑万选才选出那些好的,自然陛下会喜欢喝。 人各有所长,她倒觉得,郑研不适合特别专注地做一件事,小时候就最是个坐不住的。 于是她说:“还是发挥你的长处吧,给陛下看看。眼下,不是快秋猎了么?我会多劝劝陛下把你们都带过去的。到了猎场上,那什么王嫣楠、章慧琬、常舒,哪个能及你?” 郑研眼前一亮,“那我若是表现好,陛下会喜欢我吗?” “……”这谁知道啊? 高慬鸢只知道,不能想着依靠别人,因为靠不住;也不能对别人有太多期望,因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更不要想着讨好别人,他开心了只是他的,他可不一定就会因此会对你好、让你开心。 “每天想着陛下喜欢什么,你累不累啊?你也该想想自己喜欢什么啊!”高慬鸢严肃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注定不是你一个人的! 不管他喜不喜欢你,他总会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那么,这些时候你就不能开心了吗?你总要去做自己的事,为了自己而活啊!” 郑研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高慬鸢是真的不知道她能不能听懂,反正尽力了,劝过了,接下来,就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抉择、各自的命数吧。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巧夺天工 没过几日,天机阁交货了。 江肇昀一头雾水地打开了信件,里头有一枚玉佩,碧翠滑润,底下还系挂着金色穗须。 他拿起了完好地系在自己腰间的玉佩看了看,这是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连背后的刻字也几乎一模一样。 江肇昀掂了一下两个玉佩的分量,心想要是他的玉佩丢了,有人捡了这个假的还给他,他也会相信原本就是这个。 没有等到阁主半夜悄悄潜入德泰宫偷玉佩,却等来了假货?!江肇昀捏着那枚假玉佩,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青枫站在主子旁边,看着玉佩中浅色的纹路几乎都一模一样,也很惊讶,“陛下,所以说……阁主到底是不是太后娘娘?” “之前老四搬去理安宫的冰雕不都说是她凿的吗?”所以,于她而言,刻玉,应该更是小菜一碟了。 “而且,天下玉佩样式那么多,你说她为什么能做得跟朕这个玉佩这么像?这世上有几个人见过朕这个玉佩?”他就说她那天低着头在想什么,怕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要真的偷吧? 青枫又看了看两块玉,心里对太后是愈发敬佩了,可是转念,他想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陛下,那这假的,还给钱吗?总共两千两。” 江肇昀听到那个数字,觉得心被扎了一刀,叹了一口气。 这块玉可能是值几百两,不过就算加上了刀工,也不值一千两,可是居然要出两千两?他本想守株待兔,没想到是自掘坟墓。 青枫道:“天机阁的回信不是说了么?完不成任务,是可以退钱的,为什么要为这假玉佩付钱啊!?” “那你是觉得,就直接回复说玉佩是假的?”江肇昀说,“可这世上除了你与朕,还会有谁知道她做的玉佩是假的?” “……”是哦,青枫想。 江肇昀咬了咬牙,“给吧。就是过会儿你出去的时候顺便跟李召说一下,朕这宫里的摆设,朕的衣物什么的,这几年都尽量不要添新的了。朕要减少开支,不能这样铺张浪费!” 高慬鸢又收到了一千两之后,太高兴了,这位小姐真是可爱之极!也不知道是谁家的,总之,家里有钱可就是好呀! 扣除了材料费、经手密使和她自己的基本酬劳,她留了一千两给醉香楼,让仙草送去交予余香了。 还剩下两块玉,成色没有给江肇昀那块那么好,高慬鸢挑了一块偏黄的,大致打磨成椭圆形,正面雕了父亲喜欢的兰花,反面刻了个“屹”字,又穿了个红色的平安结,在父亲来宫里探望她时偷偷塞给了他。 高勋屹将玉佩放在掌心,脸上是慈爱的笑容,话语却是严厉的劝诫:“都做了太后了,更应该好好担这后宫之主之位、辅佐陛下,可别总想着自己玩、做这些小玩意儿。” 高慬鸢撅了撅嘴,不过心里知道父亲定是懂她的一片孝心的。 嘉瑞宫里暂时没有外人,高勋屹收好了玉佩,也无顾忌地说:“最近我与王御史、章太尉他们聊起来,听说陛下不怎么亲近后宫?” 这也说到高慬鸢的痛楚了,江肇昀去菊闲宫之后又过了不少日,像是赌气似的,不止后妃宫中再未再去,连她的嘉瑞宫都不来了。 她只能说:“陛下先前一直说要为先帝守孝。女儿就是怕后宫有怨言,那日才去德泰宫督促了一下,没想到陛下却只去了舒美人那里,也就去了一次。哎,看来前朝都已经知道了。” “是啊,郑大将军在楯城没办法说话,但王御史和章太尉也不是吃素的啊。说起来,我也有些担心,毕竟那宁王……”丞相苦笑了笑,摇了摇头。 高慬鸢也摇了摇头,却是否认了她父亲的说法,“陛下应该还不至于像宁王那般,大约只是过分勤政了些。” 虽然江肇昀与青枫是亲近、她也听过一些传闻,但他应该不喜欢男人吧?她虽然假扮过男人,但又不是男人…… “先皇当年也是勤政的,却能将前朝和后宫平衡得极好,”高勋屹说,“后宫之事,你便是必要时多提点一下陛下吧。陛下不是糊涂人,你与他讲清楚利害,他应该会有分寸。” “是,那爹爹也不用太操心,女儿会好好辅佐陛下的。”高慬鸢微笑。 高勋屹不宜在后宫久留,聊得差不多了,高慬鸢便送他出宫。 往宫门口去的路上,她与父亲又说了不少话。 江肇昀远远看到了她,只见她满面春风,笑靥如花,是他从未见过的她的样子,位及太后、却还与父亲亲昵撒娇。 高慬鸢往回走的时候,正面碰上了江肇昀,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问:“陛下也出来了?” 江肇昀请过安,却看她板起脸,直言:“母后怎么一见到朕不高兴了?” 宫人不少,高慬鸢只能绽开假笑,温和道:“怎会?” “呵。”江肇昀也假笑了一声,看她笑得可真别扭,心道你还是别笑了吧。 方才还在说他勤政,这会儿却看他闲情逸致,她便问:“陛下这是要去哪里?” “去御花园逛逛,奏折看得眼睛疼。”他拂袖负手,迈开了往御花园方向的步子。他可不会说,自己是知道她迟早要送丞相出宫,便一直在路上闲逛着。 “那倒是顺路啊。”高慬鸢说。 江肇昀伸手接了一片飘落的杏叶,捏在手里捻了捻,道:“只是秋天了,若是春天,儿臣能陪母后赏花。” “……”高慬鸢瞥了他一眼,心想这还是算了吧,如果她不想成为后宫女人的众矢之的的话。 她觉得应该离他远点,于是踩着落叶,蹦跳着,跑远了些,蹦着蹦着却觉得有趣,便回眸一笑,朝江肇昀说:“秋天也挺好看的啊!” 江肇昀看着满目的金黄色,还有金黄色之间的藕荷色,不禁上扬了嘴角。 但注意到身旁以及身后还有一众人以后,他收敛了笑意,不特意凑近了,只是说:“太后也一并去秋猎吧?” “好啊!”高慬鸢也想起了自己答应郑研的事,便道,“陛下若是带上皇后与两位贵妃陪着本宫一道,那本宫就去!” “……”江肇昀皱了皱眉,这人居然已经过分到以她自己为诱饵来引他跳坑了?! “那月望山的行宫可是还有温泉的不是?”高慬鸢停下来说,“陛下过于勤政,也难得放松一回,便是让那几位美人多伺候伺候陛下吧?” 在场谁听不出来太后为了皇家子嗣、辅佐陛下的一片苦心?实在是感天动地。 奈何江肇昀心里已经火冒三丈,表面上又不好发作,只能阴阳怪气,“是啊,难得放松一回,必是要多带些美人伺候的。” “对了,”他又看向李召,“今晚朕还是想歇在舒美人那里,你早些遣人去叫她准备吧。” 高慬鸢瞪大了眼睛看着江肇昀,发现他故意在和自己对着干,轻“哼”一声,气呼呼地转过身走了。 江肇昀确实是故意怼她。可是在人走后,他又有些后悔,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试图从她迈出的大步里看到一点醋意。 李召在一旁默默叹气,太后不是挺好的?说的挺对?陛下怎么倒像个孩子似的,老跟太后置气? …… 不过真的到了秋猎,江肇昀还是把常舒留在了宫里,带了后宫的另外三位走。 毕竟也只有这样,高慬鸢才肯同去。 宫里要避人耳目、单独和她说个话太难了,他夜里时不时会在嘉瑞宫徘徊一会儿,或者在方道塔上坐一会儿,但并未再遇见她。 秋高气爽,天朗气清。 从皇宫出发的车马行了半日,到了月望山脚下的行宫。 往年一般只有皇帝、皇子还有朝中年事不高的武将及一些会武的文官前来,今年倒是来了不少后宫女眷。 不过众人也知晓陛下平素勤政,对于秋猎带上了宫妃,都是赞赏的态度。总要放松的嘛,不然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因为陛下没带舒美人没来,王嫣楠和章慧琬心情都不错,也都极尽手段地将自己打扮得精致。机会终于来了,秋猎两夜,总该有人得到圣宠了。 郑研能来秋猎就已经很开心了,当然,她也想着,如果能同陛下一道狩猎,就更好了。 高慬鸢也是心旷神怡,不用一直憋在宫里,在山林里走走也好、去泡泡温泉也好,享受一下虚假的自由也好。 用毕午膳,跃跃欲试的男人们陆续上山去试手了,虽然明日才是正式的比赛。 “走吗?”四下没有旁人,江肇昀敲了高慬鸢的房门。 皇室成员和其他人的住处不在一起。江肇昀特意将太后的房间安排在自己的对面;而皇后和贵妃们的屋子在他们墙的另一侧,要通过一条走廊才能到。 开门的凛冬有些惊讶,虽说陛下有令:这几日在猎场里遇到他都不用管君臣之礼,但陛下的这个语气听起来,倒也太随意了吧? “走啊!”高慬鸢从里头出来,已经换好了骑服,没什么忌讳,横竖只是与他同行一段罢了。 她这会儿就想骑马去山里转转,走时还问了凛冬一嘴,“凛冬你真的不一起去玩吗?” 凛冬摇头,“主子去吧,奴婢在这里等主子回来。” 皇帝和太后先走了,所以郑研去敲江肇昀房门时,只有祝允昌回她:“陛下已经去山里了。” 她微微有些失望,看来今日大约不能与陛下同行了。 又想起那日与母亲聊的:原来被宠幸的话,不光是躺在一起睡觉。唉,都怪她先前什么也不懂吧…… 嗯,她现在知道了,又鼓起信心,那便是去猎头鹿,再请陛下喝鹿血!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秋猎伊始 一路上不停地遇见人,江肇昀对高慬鸢并没有太逾礼之举。 两人一同走到马厩,挑选马匹。 高慬鸢不太懂马,因为天机阁大多数时候都是偷偷摸摸执行任务,她总是一个人飞来飞去,所以此刻站在一排骏马前,犯了难。 江肇昀看出了她的犹豫,直指了一匹枣红马,荐道:“那只比较温顺,若是以往骑得不多,还是选温顺一些的好。” 枣红马高大,鬃毛柔顺、很是漂亮,高慬鸢双臂交叉抱胸,端详了老半天,却抚着下巴道:“可它好像是公的吧?” 这一句真是出人意料,看着她还一本正经的样子,江肇昀哭笑不得,感叹:“你倒是懂得不少!” “那是。”高慬鸢大言不惭,看着那尤其显眼的枣红马凑近旁边矮些的棕马蹭了蹭、甚是亲密的样子,又忽然兴奋,拍了拍他的肩,说:“你看它和它旁边那只是不是一对?!” 江肇昀顿时忍俊不禁。 高慬鸢见他笑得莫名其妙,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江肇昀轻咳两声,他本以为她真懂,没想到什么都不懂。“那俩,都是公的!” “啊?……”高慬鸢不明所以,不是说高大、好看的一般都是公的吗? 她还要凑近过去研究呢,江肇昀却伸出了手、挡了她的眼睛,厉声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这又有什么不能看的?一时看不见了的高慬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江肇昀的鞋尖。 重心不稳,她就要往前跌,他顺手将她拦腰扶稳。 两人不约而同地环顾四周,虽然没人,但高慬鸢还是立刻推了他的胳膊跑开了。 她故作从容,又往前走了几步,挑起了马,自言自语似的道:“这里就没有女孩子吗?” 而听到一阵脚步声,她回过头,江肇昀也回过头。 郑研来了。 高慬鸢看到郑研,如遇救星,大喊着:“研研,快来帮我选马!我要母的!要温顺的!” “好!~”郑研笑着应下,快步走了过来。 她欲要向江肇昀行礼,对方已经开口制止,“不必多礼,这几日玩得尽兴便是。” “是~”郑研从善如流,平日在宫里光是能见他一面已经很难了,眼下机会来了,她先问:“陛下选好了吗?” 江肇昀后退一步,谦让道:“还是你们先挑吧。” 郑研在母马中挑来挑去,选了一匹白色的给高慬鸢。 高慬鸢点了点头,走过去摸了摸白马的头、想和它亲近一下再牵走,白马却不满地甩了甩头,还朝她吐了口水。 她迅疾地往后一蹦,幸好躲得快,没弄到身上,看得郑研和江肇昀一齐大笑起来。 高慬鸢被气到了,这马哪里温顺?“不行不行!我要换一只!” “母后,这只是最温顺的母马了~”郑研实话实说。 “可她居然瞧不上我!” “这是正常的~”郑研笑着,拿出了刚从小厮那里讨要的胡萝卜条,喂了那匹白马,随后任意抚着白马的鬃毛,还说:“你看,这不是挺乖的?” 高慬鸢与白马认真地对视了一会儿,拿不定主意。 江肇昀插话:“这里最温顺的还是那只。”他又指向了原先给她指过的枣红马。 “我才不要断袖!”高慬鸢直言不讳,然后对着眼前白马“呸”了一声,算扯平了,还是决定牵它走。 郑研也不知道慬鸢从哪里想出来个“断袖”,但这既然是陛下亲指的马,她就不客气了。 江肇昀看了看高慬鸢手上牵的马,挑选了一匹黑马。 而他刚牵到马,高慬鸢喊:“我先走啦!驾!”骑着马远去了。 郑研看慬鸢的样子,想着慬鸢除了不大会挑马,对马术并没有太生疏。她又看了看江肇昀,问:“臣妾能同陛下一道吗?” “同朕一道,你就猎不到了!”江肇昀只是笑笑,留下一句话,便策马飞驰离开。 高慬鸢在山顶寻到了一片空旷僻静的地方,把马拴在树上后,就坐在了石块上。 平日里月望山人迹罕至,这还是秋猎的第一天,闻不到什么血腥气,高慬鸢深吸了一口气,觉得通体舒畅。而视线所及,嘿,怎么有只灰色的野兔? 她一把抓住了那一蹦一跳的小东西抱在怀里,又顺便拔了些草喂起了兔子。 “太后是猎了只兔子?”青枫看到坐在石块上的高慬鸢旋即勒马,再定睛一看,她抱在手里的居然是只活物…… 高慬鸢闻声抬头,视线落在了系在马上的麻袋上,这袋子看着鼓鼓囊囊,看来是装了不少猎物。 她赞叹:“青枫,你是要把这山里的猎物都猎光了吧?明日比赛也成竹在胸了吧?!” “那可不能!除非陛下不好好比,不然第一肯定是他的。属下只是看见什么就猎什么、看不见就猎不到了,陛下他可是想猎什么就猎什么!” “你也不必谦虚嘛!”高慬鸢笑了。 “不谦虚!~”青枫答。 他停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太后拙劣的箭术,便说:“太后,这山里可也有些猛禽的,反正今日也不比赛,娘娘一个人在此处,可需要属下陪同?” 高慬鸢尚未回答,一个声音横空出现:“不必!” “陛下。”青枫在马上作了一揖,瞥了一眼江肇昀的马,看来陛下还毫无所获。 疾驰的马儿忽然刹住,江肇昀矫健地翻身跃下,“你且退下,今日朕陪母后狩猎便可。” 青枫蹙着眉,若有所思良久,虽说儿子照顾老娘、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这位爷为了“崔依依”折磨了他那么久,肯定不止尽孝那么简单! “还不走吗?”江肇昀睨了青枫一眼。 “是。”青枫拱手,随后骑着马行远了。 江肇昀把自己骑乘的黑马和高慬鸢的白马拴在了一处。 高慬鸢注意的却是他什么猎物也没猎到。在江肇昀朝她走来的时候,她赶忙掩住了手上的兔子,“陛下可不能打它的主意!” 江肇昀早就看到她手里的兔子了,一点也没兴趣,此刻还没想着要打猎呢,一路就寻人过来了。 他坐到她旁边,说:“你倒是不打猎,抓了只兔子在这里躲清闲?” 高慬鸢为了避嫌,特地往旁边挪了些,想着刚才青枫的话,说:“陛下不必担心,猛禽我便是射不中,躲还是行的!” “是,母后轻功了得,朕见识过了,”江肇昀调侃,“不过母后是真的射不中?还是故意射不中?” 那天他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倒还能射到靶子上,那么脱靶难道不是故意为之? 高慬鸢清了清嗓子,想是早就也被他看穿了,也就不装了,“你既然心如明镜,那就更不必留在此处与我一道了不是?” “赶我走啊?”上一次他们不顾身份地位在一处说话,都过去很久了。 “不敢。”高慬鸢垂下头,给野兔顺毛,虽然没有家兔的毛摸起来舒服,但是它嘴巴蠕动吃草的样子还是可爱的。 “今日又没有旁人在,也要这般疏远?”江肇昀弯了腰,转向她,头比她伸得更低,与她四目相对。 高慬鸢又猛然抬头,先环顾四周、再看他,“随时会有人来的,还请陛下注意礼节!” “原来,还是在意旁人的目光?”江肇昀灼热的视线毫不避讳地投入她眼底。他曾说过不会再放过她,便是不会。 “方道塔一别,已经说清楚了。后山那一次,又说了一遍……唔!”没等她把话说完,嘴就被对方的堵住了。 他只是偷了一个吻。 “江肇昀!”高慬鸢的面色霎时胀红了,恼羞成怒,站了起来,手上的兔子跳下了地,一蹦一蹦地跳远了。 “不必慌张,此处又没有外人。”江肇昀蹲在地上,仰起头,笑看着她。 那双一直让高慬鸢觉得凛然的双眼此刻微微扬起,带了一点邪魅与放肆。 “?……”高慬鸢哑然,没有外人他就能随便亲她吗?她心跳加速,都缓不过来了。 “又不是第一次了,”江肇昀补了一刀,“况且猎场没有君臣,不讲礼仪,还去计较什么母后和儿臣?” 高慬鸢的脑子一片空白,憋了半天,只厉声斥骂了一句:“臭流氓!” 这三个字也太耳熟了吧?臭流氓站了起来。 上元夜之后的那一次比武又浮现在了眼前,他的眼中又蕴了些许狡黠。眼下她没有戴面具,他伸出手轻抚了她温热的脸颊。 高慬鸢因为不敢看他,一偏头,却意外注意到了伏于草丛中的人影和朝向他的暗箭。 “小心!”箭在弦上,她即刻伏低拥住了他,抱着人使劲,一同侧倒在了地上,箭尖堪堪擦过她的右臂的衣袖。 江肇昀也看见了人影。见她胳膊没事,也顾不得身下柔软的触感,旋即翻身立起,朝草丛中的人影追去。 高慬鸢惊魂甫定,又发现江肇昀的弓还放在地上,赤手空拳还不知道打不打得过呢,她抄起武器飞速追随而去。 黑衣人身手矫捷,并且装备齐全,此时已经拔出了长剑。 眼见江肇昀只有背着的一桶箭矢,高慬鸢当机立断,在远处射出一箭,打落了黑衣人手中的长剑。 江肇昀伺机攻去,黑衣人却也不落下风,轻巧地躲开了江肇昀的一掌。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千钧一发 高慬鸢再次张弓,江肇昀却喊了一声:“生擒!” 她不得已,将弓箭放下。 高手赤手空拳过招,场面一度混乱。她找不到空隙下手,只能走近些,继续观望。 而此时,也不需要她下手了,江肇昀又是一掌,直朝黑衣人的胸口狠狠拍去,那人一口血,透着面上的黑布渗出。 江肇昀转而擒扣住黑衣人的双手,将他压跪在地上。 离得近了,高慬鸢辨出了黑衣人蒙面下的面具,不禁心下诧异,双眉紧蹙。 这与天机阁的面具也太像了吧?简直一模一样!于是不待江肇昀动手,她率先扯去了黑衣人的蒙面,又揭下他的面具,质问:“你是何人?” 黑衣人“呸”了一声,吐掉口中鲜血,高昂着头反问:“你个小娘们又是何人?我奉天机阁阁主之命,刺杀江肇昀小儿,关你屁事?!” 高慬鸢呆若木鸡,此时此刻,她竟不知道是不是干脆承认自己是天机阁阁主比较好。 江肇昀比她冷静多了,看看她,又看看刺客,直问:“你们阁主是谁?” “呵!江肇昀,你不必得意,我们天机阁密使众多,阁主亦武艺高强,我一人死不足惜!”黑衣刺客说完便仰天大笑,瞬时咽下口中药丸,七窍流血。 “欸?”莫名其妙被泼了满身脏水的高慬鸢见状急忙伏低,去探黑衣人颈中的脉——毫无搏动、显然已死。 她一时有苦难言。阁主不是就在这儿吗?什么时候下令刺杀江肇昀了……啊呸?! 江肇昀本人并未在意刺客的话,瞥了一眼石雕一般站着的高慬鸢,旋即松开手、蹲下身,脱了刺客的衣服。 刺客的死状分明与乐安园的二丫一模一样,但却没有竞圣堂的标记?他继续查看了刺客的长剑与弓箭,也无任何特殊。 而此时,不信邪的高慬鸢正在仔细查看面具内侧一个隐蔽之处,竟然有她亲手刻的一个小小的十字?还真是天机阁的! 她愤愤地把面具摔在地上,到底是谁给她泼的脏水? 江肇昀看着刺客,像是自言自语,却又是说给高慬鸢听:“天机阁还接刺杀江肇昀任务吗?是不是阁主管束属下不严,内部出了奸细?” 而久久没有听到回答,他站起来,却看见她几分委屈又几分怨愤、瘪着嘴站在原地。 “没事吧?”他扯过了她的胳膊,又看了一眼,确实只是袖子破损,并未受伤。 这时,略低了头的高慬鸢倏然注意到了江肇昀腰间挂着两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猛地抬起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江肇昀温声道:“你若不希望我知道你是阁主,那我便是不知道。” “……”看来上次的事确实是陷阱,原来早就穿帮了……可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高慬鸢急道:“但刺杀你一事与我无关!” 江肇昀缓缓点头,“我又不是傻子。”她都冒险救了他两次了。 “但刺客戴的面具确实是天机阁的,货真价实,从我手上发下去的。”高慬鸢凝神看他,解释道。 江肇昀捡起地上的面具,看了看面具,又看了看她,若有所思,问:“所以阁主打算怎么做?” 高慬鸢站姿挺拔,义正言辞:“事关重大,须严查刺客余党。然我天机阁密使大多良善,还请陛下暂时不要对天机阁轻举妄动,我绝不会包庇任何恶徒。” 江肇昀只道:“那我有什么好处?” “?”高慬鸢匪夷所思,朝他眨了眨眼睛。这不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么?他若是质疑她,倒情有可原;可他丝毫不担心自己安危,却在想着好处? 她皱着眉,问:“那陛下想要什么好处?” “便是秋猎这几日,不准再扫我的兴!”江肇昀说着,拉过了她的手,“怎么样?成交么?” 虽然他的条件对她百利而无一害,但高慬鸢却心有余悸,“陛下真的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还要继续秋猎?” “山下守卫森严,身份不明者能上来,就已经很难了。而自称归属天机阁的刺客只为刺杀我一人而来,又有阁主与我同行,何惧之有?”江肇昀一派从容。 高慬鸢却严肃道,“山中开阔,还是小心为妙!” “慬鸢是在担心我的安危?”江肇昀忽然笑了。 高慬鸢兀自真挚,“陛下真的就这么信任我?” “嗯,”江肇昀诚恳地点头,“你就说成交不成交吧?” “当然成交!”这毋庸置疑。 但应下后,高慬鸢却隐约觉得不对劲,“陛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事?” 上次宫宴的刺客可以说是偶然,她没有多问,可眼下都牵扯到她的天机阁了,不得不关心一下。 “你可还记得乐安园的二丫?” “说是骞遽来的毒妇?” “正是。”江肇昀说着便蹲下了身,抓起刺客的手给她看。 “此人与那二丫,死法和死状都一模一样。你来看他的指甲,这里有一道与众不同的黑紫色半月痕迹。应是骞遽一种极特殊的毒草所练之毒所致。” 高慬鸢俯身查看,虽未见过二丫的死状,但看眼前刺客指甲上的痕迹,确如江肇昀所言。 她疑问:“刺杀一事竟与骞遽有关?那么上回宫宴的刺客——黄大学士家里的小厮——不会也是从骞遽来的吧?” 江肇昀本也打算在合适的时候告诉她,“那名小厮就是骞遽竞圣堂的使徒。我没有昭告天下,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慌乱。你当时中的毒里也有那一味毒草,幸好未侵及心脉。 胡宿解过乐安园的毒,所以再替你解毒得心应手。不过,今日这刺客身上并未找到竞圣堂的刺青标记,就也不能完全排除你天机阁之人的嫌疑便是了。” 高慬鸢感慨:“骞遽在战场上打不过大宛,就想玩阴的?” “倒也不全是,”江肇昀索性把事情都告诉她,“去年我还在边关之时,就收到消息了,骞遽夺储之争,筹码便是我江肇昀的项上人头。” 高慬鸢大为震惊,那时他连太子也不是,骞遽人却已经瞄好了他的项上人头? “所以陛下当初处处针对我天机阁,是以为天机阁与骞遽有关吗?”高慬鸢想,天机阁的建立的确是参考了竞圣堂的机制和模式,做任务的方式,和竞圣堂也是有些相似的。 “嗯。”江肇昀点头。 “哎,怪不得。”高慬鸢明白了,怪不得初次见面的那一晚,他那么凶。 “不过,”她又提醒,骞遽也不止厉竞一个皇子,不止竞圣堂一个杀手组织,陛下已经遇刺了,还打算继续狩猎?或者,是否需要叫青枫侍卫过来随侍?” “青枫?他不是连你的刀鞘都打不过么?”江肇昀觉得刚才自己不过是毫无防备,既然她的反应迅疾,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又捡了刺客的长剑,别在腰间,“只要来的不是千军万马,根本不必惊慌;如今边关战事,我军全面压制,想是他们也不敢增派人手过来杀我,此处小小刺客,不足为惧。” 好吧,既然他这般胸有成竹,高慬鸢也不多劝了,指指地上,“那此人如何处置?” “慬鸢以为呢?”江肇昀说,“不如拖去隐蔽处,人寻不到的,让闻味儿的野兽啃食可好?” “不成,他是中毒死的。”高慬鸢果断地摇头。 江肇昀微讶,“为何不成?” 高慬鸢忧心道:“就算陛下觉得没必要请仵作再验,此人也确定是服剧毒自尽。山里的野兽若是吃了,不得被毒死?野兽们分食,又弱肉强食,到时候死绝了怎么办?” “……”江肇昀无言以对,却偏偏觉得她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高慬鸢的视线又落到那死状可怖的尸体上,对江肇昀说:“不如,还是劳烦陛下把尸体埋了吧?” “还用埋尸?”江肇昀嫌弃地看了地上一眼,这可是和骞遽脱不了干系的刺客!他这双手,只在战场上,与手下的将领一同埋过死去的大宛忠烈。 高慬鸢没想那么多,“陛下总不至于让我区区一个弱女子动手吧?” “……”她说的似乎真的有一丁点道理,可是,“朕一定要亲手埋他吗?” “就当是为那些被逼无奈在战场上牺牲在陛下刀剑下的可怜人积点德吧……” “……”好吧,他在心聊斋初见景逸时,听到也是类似的说辞,可偏偏就是她,让他气不起来,只能说,“但说好了,朕只负责挖坑。” “行行行!”高慬鸢也不推辞,扛了尸体随他去了隐蔽处,挖坑也与他一道干了。 终于把尸体埋好,高慬鸢成了大花脸。 江肇昀看着她脸上的土渍,没忍住,笑出了声。 高慬鸢听见了,不明所以,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江肇昀不语,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先跟我去一个地方。” 山林深处,泉水潺潺,于乱石间蜿蜒流淌。鹭鸟本在溪边饮水,听闻人声,呜鸣着飞散了去。 高慬鸢这才知道,他是带她来净面洗手的。 两人都没什么讲究,胡乱地将水往脸上拍。 但洗净之后,江肇昀却从衣袋内掏出了一块干净的帕子,先替她拭净了脸上的水渍。 高慬鸢还纳闷着,冷面阎王出来打猎,怎么还带了帕子?江肇昀却又忽然笑了。 高慬鸢莫名其妙,微撅了嘴,“你这回又笑什么?” 江肇昀感慨:“堂堂大宛太后竟然做了埋尸的勾当。” 高慬鸢微扬着头,反驳:“还不是因为堂堂大宛天子?刺客是冲你来的,不都是为了你,才把我天机阁扯进去的么?”她回头还要去查明——天机阁是不是出了叛徒。 “是,都是我的错,慬鸢不气了好不好?”江肇昀连连点头,柔声安抚。他还记得她脸上酒窝的位置,情不自禁就伸出了另一只手的示指戳了戳。 高慬鸢没来得及闪躲,怔愣在了原地,眼见江肇昀收敛了一身戾气、目光温和、唇角微勾,她的脸又不自觉泛红了。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江肇昀听到了渐近的马蹄声,又抓起了她的手,避开了旁人,拉着她在山林里奔跑。 他幼时没少来月望山,根据记忆,很快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 临近洞口有一颗大树,虽是枯枝残叶,但也错综繁复,将这洞掩去了一大半。从外往里看,洞里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高慬鸢停下脚步,疑惑地望着自己身旁的男子。 江肇昀解释:“这般,便不必担心旁人打扰,就连刺客也发现不了我们。” 高慬鸢微微蹙眉,“里头也有猎物吗?”她隐隐生出一种她好像才是他的猎物的感觉。 “自是没有。只是有些话,我想,过了秋猎,宫中人多口杂,又无法单独与你诉说了。”江肇昀手上的力道又紧了些,强调,“方才你可是答应了不扫我兴的!” “那……”高慬鸢看着他真挚的目光,思忖半晌,还是妥协了,“便进去吧……” 如果按照他强调的,此次秋猎,她不作太后,他不作君王的话……她想,她和他单独在一处说说话,也无妨。 适应了洞内的黑暗,江肇昀搬来了一块表面平坦的大石头,请高慬鸢和他一齐坐下了。 静默沉寂的山洞内,细微的滴水声“嘀嗒……嘀嗒……”传来,高慬鸢这才觉得气氛有些怪异。 江肇昀还抓着她的手,开口便是:“四弟离开之时,留了幅画给我,是你所作吧?” “……”高慬鸢一下子就想到了,不禁腹诽:这个不靠谱的心机鬼江肇时,原来拿了她的画用在了这里。 她不得不承认,却很圆滑地说:“当初读罢陛下的文章,颠城谁人不曾心生仰慕?以文中意境作画,时刻提点、鞭策自己关注百姓,陛下觉得不好吗? 后来我又将此画赠予恭王殿下,也是希望殿下能为君分忧,为百姓谋福祉,可是有何不妥?” 江肇昀这次有备而来,不再理会她的大道理,只说:“你既有仰慕之意,那便足够了。 太医云姜可能没说明白,太子江肇昀可能也没说清楚,那么皇帝江肇昀再与你说一遍:朕心悦于你,始于上元夜的第一眼,至今不曾变过。” 我不会弃坑!! 这一章是大修,因为看着有些别扭,我再顺几遍,就能慢慢顺到下一章了~~ 感谢我稀有的读者们没有抛弃我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千钧一发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大逆不道 高慬鸢惊慌失措,只想挣开他的手,“陛下怎可如此?本宫是太后!是你的母后啊!” 这还得了?虽然骞遽有儿子在父亲死后继承父亲姬妾的传统,可大宛乃礼仪之邦,若是传出去,他的皇位估计都要不保了。 “母后?”江肇昀轻蔑道,“你非朕生母,先皇在世时你不过就担个虚名;自古也没有寡妇不能再嫁的道理。 再者,朕本想守孝三年,却是你说先帝肯定希望朕尽快开枝散叶、不能冷落后宫,那还有何不可?” 高慬鸢惊得打了个哆嗦,“江肇昀,你不是想废了我的太后,把我纳入后宫吧?你有没有想过前朝!?” 他一席话滴水不漏,她觉得先前倒是低估他了。毋庸置疑了,这场秋猎,她——才是他真正的猎物。 江肇昀沉声道:“朕以为,要不要入朕的后宫,决定权只在两个人之手——朕与你,与旁人无关。若你愿意,从长计议,即使前朝反对,也定能寻到办法。” “我不愿意!”高慬鸢微恼,不止是身份问题。 她已经走过一次皇宫侧门了,就算要再嫁,要与人私奔,也该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他后宫都有皇后和其他宫妃了,惦记她做什么?! 她强调:“陛下后宫四位佳丽,今日行宫就来了三位,她们每日渴望陛下垂怜,陛下又何苦来为难我?” “朕根本就不喜欢她们!”江肇昀也加重了语气,与她坦诚,“朕不为难你,但朕的心意你必须知道,你若现在不愿,朕努力让你愿意便是。” 男子追求心爱的女子,天经地义。何况她今日又救了他性命,便是赴汤蹈火,即使她一辈子不应,他也认定她了。 高慬鸢却想,这还不是为难她?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喜欢他的,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撩拨她的心弦,实在太过分了! “陛下可不能随便说什么努力,许什么承诺。我知你不喜那三位,可舒美人呢?毫无情分?以后陛下还要选妃,到时我年老色衰,陛下还能想得起我?” 古往今来,女人担负了传宗接代的重任。皇室对子嗣就更看重了,后宫成群的女人,陛下睡了就走,新鲜感也没有多久。 但女人生出感情了怎么办?会想占有、会嫉妒、会难过…… 说起来,和王在年少之时也曾说要娶她不是?可转眼就是青楼妓坊温柔乡;而她的丞相父亲,不也早早就纳了二夫人成氏? 话本里的情爱故事美好得虚妄,现实中,倒是唯有不沾情爱,置身事外,才更好吧? 至少,不会受伤。 “你以为我对常舒有意?”江肇昀见高慬鸢头都转过去不看自己了,赶忙解释,“当初她卖身葬父差点被人侵犯,是我与青枫一道看见的。 其实是青枫救下的人。我都不知道她一直跟在军中,后来又进了宫。若不是父皇的圣旨,你又给了她位份,谁还能想起来这人?” 高慬鸢反问:“可不是你点名去她那里?还给人家换了寝宫、特意说要大一些的床?” “你还敢说?”江肇昀瞪了她一眼,他对这事也颇有怨念,“不是你非逼着我去后宫吗?” 高慬鸢不为所动,甩不掉他的手,就再次偏过头,不去看他。 江肇昀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她一个奴婢出身,既不会给我前朝的牵绊,亦不敢对我有非分之想,所以去她那里不最省事么? 至于换寝宫和床,菊闲宫的地确实硌得慌,换个大床,那就算躺在床上睡觉彼此也碰不到了不是?” 江肇昀说得真挚,高慬鸢却不敢轻易相信他与其他男子会有不同。虽然郑研曾说的话,还有另外两位贵妃在嘉瑞宫说的,又从侧面映证了什么…… “你在乎的究竟是什么?”江肇昀掰正了她的肩,灼灼地望进她的眼底。他忆起方道塔上的诀别,似乎,她要的是一个正妻之位? 江肇昀又试图用手触碰高慬鸢的面颊,却被高慬鸢拍下。 高慬鸢的心里乱得很,她最讨厌的就是有人与她争抢的感觉。 从小,她只要一表现出对什么有兴趣,愉鹭就来了:“姐姐,我们公平竞争!” 被比较,被衡量,被挑选……究竟有什么意义?——损人损及、浪费时间。 不论胜负,都让人糟心、让人难受。 她正襟危坐,“慬鸢曾在方道塔上说过,不给人做小,也不要三妻四妾的男人。若是要我与旁的女子分享我的男人,那我宁可孤独终老!” 进宫前,她愿意嫁给江肇晗,便是不在乎。可眼前的人,她在乎,就不愿意嫁了。 而听她说这样说,江肇昀倒是松了一口气,这确实是皇后命格的相府嫡长女、天机阁阁主该有的傲气。 他说:“我虽不能保证后宫无旁人,但能保证不会与她们发生什么、心中只有你一人。 当年我母妃与家族决裂,一意孤行从离萧随父皇入了大宛,却眼睁睁看着后宫多了一个又一个新人,整日以泪洗面,我幼时也看得、听得够多了。 我本想做到无情,却不曾想对你生了情愫。若是真的难以置信,你就看我将来如何做便好。反正你是太后,后宫之事都在你眼皮子底下。” 他的语气平淡诚恳,她怔住了;他的目光干净清澈,她动摇了。 “可如果陛下不去后宫,不留子嗣,那大宛江山怎么办?”高慬鸢说出了最大的顾虑。 “不是还有四弟么?”江肇昀倒不担心,四弟有勇有谋,打了胜仗,冯将军时不时就写信回来夸他。 高慬鸢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赢来了的江山,到时候拱手让给弟弟? “先皇当初可是真的想让你与和王比试谁先有子嗣的。而且有宁王的例子在先,前朝对这些事很敏感!” “那你给我生不就得了?!”江肇昀云淡风轻,还伸出手轻捏了捏她开始变热的脸颊。 高慬鸢吓得站了起来,“陛下这是疯了吗?!” “世人皆醉我独醒。”江肇昀也站了起来,此刻十分坚定。 江山是他的江山,凭本事争,凭本事守。而女人是他爱的女人,他想要,只要她同意给。 高慬鸢皱着眉头看他,想起那时他与和王比试在即,还在外闲逛、又半夜上方道塔……就那么自信、那么无畏? 江肇昀看她忧心的样子,应该是为他担的吧?手上使了点劲,直接把人拉进了怀里。 他在她耳畔温柔地低语:“慬鸢,有我在,你不必想什么前朝,就顺着自己的心意,试一试,相信我,好吗?” 她没有答话。 可能是在幽暗的洞穴里待久了,她渐渐看清了石缝间流下的水滴;水声也很清晰,嘀嗒……嘀嗒……还有他与她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良久,江肇昀忽然感受到了背上的压力,想是她的手,回抱了他。她的话语也随之传入他耳内:“你若是负我,我定会杀了你。”带着凶恶的语气。 江肇昀柔声低笑,更抱紧了她,“那你若是负我,又该如何?” “那你就杀了我。” “好。”江肇昀应下,其实若是她负他,他定舍不得动手,只会放她走,永世不再相见罢了。 这誓立得毒,高慬鸢想,既是走出了这一步,便不回头。 纵使刚才在泥地里滚了一圈,又刨了好一会儿土,江肇昀依然能在她身上闻见那清淡的花草香气,不禁心猿意马,稍稍松开她,吻了上去。 而渐渐熟悉以后,他像是掌握了要领,开始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 高慬鸢这边起初溃不成军,但慢慢的后援跟上了,也开始稍作反击,却更挑起了江肇昀的征服欲…… 终于,高慬鸢喘不过气来了,一把将人推开。虽然她闭气的工夫练得是不差,可怎么能亲这么久的呀? “不亲了不亲了!还是早些回去吧,我好累啊!”高慬鸢嚷嚷着。 江肇昀被推到石壁上,深刻地感受到了石壁的尖锐和粗糙,而头顶忽然被一滴水砸中,他又清醒了些。 上一次在塔顶,这一次在山洞,似乎都不适合更进一步做旁的事。 他又走过去,抓住了她的手,“慬鸢,不如咱们一道去泡温泉?” “什么?”高慬鸢看着他面色如常,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厉声拒绝道:“不行!” 听闻皇帝有专用的池子,宫中女眷也有单独的池子,他若是邀了后妃与他同去那无妨,可她一个太后要是去了,那是唯恐旁人不知她与他之间有点什么吗? “罢了,那就再让我抱会儿……” 又腻歪了一阵,没有去狩猎,江肇昀和高慬鸢比其他人早了不少,回到行宫。 “主子这么早便回来了?”凛冬有些惊讶。 “备水备水,本宫要沐浴!”高慬鸢一进屋就喊。 “主子是猎了多少?怎的,这衣服……”凛冬仔细观察,主子的前胸和后背几乎全是泥和草。 高慬鸢口干舌燥,先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说:“就在山顶上坐了会儿,捡了只野兔玩了会儿,后来放跑了。” 她召凛冬过来些,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之后就遇见了刺客,是刺杀陛下的,却戴着天机阁的面具,还说是奉了阁主之命!” 凛冬目瞪口呆,“这是主子亲耳所闻吗?” 高慬鸢点头,“那人武功不差,面具本宫也确认过了。过会儿替本宫寻些纸笔,等本宫画下来之后去问问仙草,她认不认识这人。” “那陛下……陛下怎么样了?”凛冬想起来,“他原先不就怀疑咱天机阁?” 高慬鸢道:“他没事。而且他早知本宫是阁主,那假玉佩还戴在身上。你还记得宫宴吗? 这次的刺客和宫宴那晚的恐怕也脱不了干系,就不知道是骞遽人冒充我们天机阁密使,还是我们有密使被骞遽人收买了。” 凛冬皱了眉,觉得难办,不过,“既是发现了刺客,秋猎还要继续吗?” “陛下说无妨,便是要我护卫罢了,”高慬鸢说,“那就先看着吧,若是真遇见天机阁的熟人,说不定事情就更好查办了。” “那明日的比赛主子也要跟着陛下吗?可要奴婢一同护卫?”凛冬有些担心。 “你就呆在这儿,留意行宫内有没有可疑之人。陛下的武艺不会在本宫之下,山下也有护卫,本宫随他上山便可。” “是,”凛冬应,“属下明白。”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月黑风高 章慧琬早早换了一身衣物: 内衬稍短的鹅黄色绸衣,底下是同色的开叉长裙,外罩几层白色薄纱,腰间用稍宽的纱带束了,在腰前系了一个不小的蝴蝶结。 丫鬟过来禀告说陛下已经回来了,章慧琬赶忙在脖颈和手腕上又抹了些香膏,拎了一壶茶,去敲了江肇昀的房门。 “陛下,臣妾章氏,为陛下烹了一壶茶。” “进来。”江肇昀刚沐浴更衣完,正坐在桌案前翻看奏折,只留了李召在一旁伺候。 李召从慧贵妃手上接过茶水,放到茶几上。 章慧琬见陛下头也不抬,走到桌案前跪下,捏着嗓子道:“臣妾给陛下请安~” 李召站回皇帝身旁侍墨,不经意瞄到了跪着的慧贵妃,便立马移开了视线。慧贵妃的穿着也忒暴露了些,陛下看得,他们这些下人可看不得。 江肇昀的目光始终在奏折上,随口回:“起来吧,这几日在行宫歇息、玩乐,不必多礼。” “是。”章慧琬有些郁闷,陛下竟然连看都没看她,却也只能先站起来。 看着陛下手上的动作不停,她扬起嘴角,赞叹:“陛下贤明,这般为百姓着想,在行宫歇几日还要批阅奏折。” 江肇昀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朕乃一国之君,处理国事是本分,谈不上歇息。”说完便低头,继续看手上的奏疏。 本来,寻常来请安的妃嫔,这时就该说“臣妾告退了”,可章慧琬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才逮住一个亲近陛下的机会,便笑着又说: “李总管也累了吧?陛下没有带其他宫人伺候,那便让臣妾来侍墨吧。臣妾不会骑射,不能陪陛下打猎,但也想尽些本分。” 李召听着觉得挺好,倒不是为了自己清闲,而是这几日,总该有女人爬上龙床。慧贵妃看起来可比皇后有料多了,应该也不至于让陛下幸过一次之后就不再去了吧? 江肇昀漠然道:“不必,这是李召的本分。你退下吧,后院有温泉,遣几个宫人伺候着,过去泡泡也可;附近风景不错,找几个侍卫跟着,出去走走也可。” 章慧琬的嘴角瞬时耷拉下来了,陛下都下逐客令了,她真没了辙,只得留下一句:“臣妾告退。”灰溜溜地离开。 夜幕降临,行宫前院零星开始出现已归的人和带回的猎物。 郑研也猎了些,午后在山中未曾寻见皇帝,就独自熟悉了一下环境,为明日的比赛做了准备。 梨花匆匆迎上去,挤眉弄眼,说:“娘娘,陛下今儿个回来得早,下午可还有件趣事呢~” “嗯?怎么了?”郑研微微挑眉,有了些许好奇。 “陛下回来不久,慧贵妃就穿得花枝招展,拿了壶茶去了陛下的屋子。可是您知道怎么了嘛?”梨花稍稍卖了卖关子。 “怎的?!”郑研一听慧贵妃去了陛下的屋子,一颗心瞬时提起来了,脸也僵住了,一双眼睛直直盯着梨花。 “放心吧,主子,”梨花微笑,凑到郑研耳边悄声道,“她没过多久就出来了,听着像是被赶出来的,表情还不大好看呐!” “噢……”郑研松了一口气,眉目也舒展开,想着自己与陛下虽无夫妻之实,但比起都不曾接待陛下留宿的那两位,已经好太多了。 她想着,之前母亲说了,即使舒美人先有了皇子,以一奴婢的家世地位,子嗣八成还要过到她名下养,不足为惧,只要防着那两个贵妃就行。 而有章慧琬的前车之鉴,郑研也学乖了,没去皇帝那里触霉头,沐浴收拾一番后去了太后房里。 高慬鸢刚画完一幅人像,墨迹未干,听见郑研来了,忙把纸张扔进柜中,铺了张新的宣纸在桌上,才叫凛冬请人进来。 “研研回来啦?”门打开的瞬间,高慬鸢抬起头,做出将拿起的笔搁下的动作。 郑研径直走向高慬鸢,亲昵道:“慬鸢,你方才怎么不等我一块走?我在山里都没见着你,你猎的怎么样?” “嗐,我就去山里试了试身手,看来还是技艺不精,什么也没猎到!就早早下山了。”高慬鸢说。 凛冬替郑研搬好了椅子,郑研坐下来,说:“无事,我猎了不少!约莫是已经拿去烹了,晚上我与你一道用膳可好?” 高慬鸢见郑研眉开眼笑,也笑着回:“好啊。” 郑研看着桌上的笔墨纸砚,“慬鸢是要写字还是画画?” “噢,本是打算作画的,不过眼下还是算了,”高慬鸢本就是装模作样,立时开始收拾,“也快到时辰了,咱们既是要一道用膳,那这桌子上还是要清出来的。” “慬鸢你真好~”郑研单手撑着头,笑嘻嘻地看着高慬鸢。 高慬鸢倒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见郑研在晚膳前是不打算离开了,便交代凛冬去交代一声,过会儿把皇后的餐食也拿到她这里来便是。 凛冬一走,郑研开始抱怨:“那章慧琬,据说刚才打扮了一番去陛下那里送茶!” 高慬鸢知道这事,但只装不知,“我睡了会儿,倒没听见什么声儿。” 郑研挑了挑眉,说:“不过陛下也没留她,据说她很快就走了。” “哦。”高慬鸢配合着郑研适度地笑笑,想了一想,评价道,“看来她茶艺不精。” “嗐,其实章慧琬一直怪会来事的,大家都知道。哎,不像我,我就什么也不会。”说着说着,郑研的脸上又添了些烦闷。 “……”高慬鸢本以为郑研长进了,也没说要和陛下一起用晚膳,这会儿怎么又忽然自怨自艾了? 她劝郑研:“就算章慧琬很会来事,也没什么不同不是么?况且你也不是什么也不会啊。你会打猎,过会儿陛下用膳的时候,下人会说,这个是皇后娘娘猎的……如此如此。不觉得比章慧琬‘厉害’多了吗?” 郑研若有所思,“也是哦。”接着又细想了一遍,发现慬鸢果然善解人意,便直言:“慬鸢我最喜欢你了!~” 高慬鸢无奈地笑了,郑研最喜欢的分明不是陛下吗?不然计较章慧琬做什么呢? …… 一顿晚膳,确如高慬鸢所言,大将军之女郑研女中豪杰的名号扬出去不少,巾帼不让须眉。 晚膳后,郑研留在高慬鸢屋里与之下起了象棋。 秋夜寂静,而窗外琴声忽起,婉转悠扬。 高慬鸢和郑研都怔住了,熟悉的《绝色倾城》,不知是谁在弹奏。 凛冬被遣出去看看,没走出几步便遇到了已经打探回来的李召,于是直接回去禀告:“是嫣贵妃娘娘。” 郑研听得心紧,赶忙问:“陛下出去看了吗?” 凛冬道:“奴婢方才只遇见了李总管。” 高慬鸢默默摇头,心中冷笑,想着这些人吧,为了一个江肇昀,还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郑研见没有外人,压低了声音与高慬鸢说:“看来不止章慧琬,王嫣楠也挺厉害的,这般勾引陛下,还以为陛下会去吗?” 高慬鸢劝道:“你这些话,可不能与旁人说,当心落人口舌。” 郑研更直接了,“可是我气不过啊。” 高慬鸢一时无言,毕竟自己下午才威胁过江肇昀不准负她。 但明面上,她是太后,郑研是皇后,所以她还是得劝:“陛下可不止是你皇后一人的陛下。切记,皇宫可不比寻常人家。” “臣妾知错。”郑研是一时忘了,眼前的好姐妹,身份是太后。 “切记啊!”高慬鸢叮嘱。就算心里有气,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不能有不满和嫉妒,不能给旁人拿把柄。 郑研不再说话。外头的曲子换了一首又一首,直到再也没有琴声响起,她输了高慬鸢一局棋,也就回去了。 回屋的路上,她与王嫣楠撞个正着。 王嫣楠看郑研来的方向,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给皇后姐姐请安,姐姐这是去了哪里才回来啊?” 郑研见王嫣楠身后只跟着仙草,知道陛下没有出去,陡然觉得自己有太后作靠山也不错,便说:“陪母后用了晚膳、下了棋才回来。 方才是妹妹在底下弹琴吧?弹得真不错呢,不过就是比太后娘娘当初在宫宴上弹的,还差了一点意思。” “哦,那自然比不上母后琴艺卓绝。”王嫣楠也不恼,看郑研这个往回走的样子,心道:反正陛下也不宠幸你。 江肇昀的后宫三位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期待自己房门会被敲开,一边留意旁边几室的动静。 郑研打猎乏了,早早进入梦乡;王嫣楠心思不深,熬了一会儿也就睡了;章慧琬倒是撑了半宿,什么也没等到,最后合衣睡了。 保持着警惕觉浅的高慬鸢倒是想睡却睡不了了。 江肇昀以为自己悄无声息,然而推门时带入了点风,高慬鸢感受到一丝凉意,警觉地坐起来了。 往常嘉瑞宫里,凛冬睡在外头,她睡在内室,断不会有人推门闯入。而这会儿凛冬睡在隔壁,俨然没有察觉。 廊道点了烛火,屋内不至于太暗。 江肇昀看见高慬鸢坐起,高慬鸢也同时认出了闯入的江肇昀。 高慬鸢眉目一凛,待他走近,低声道:“陛下怎能如此不要脸?” 她是想轰他出去的,但唯恐动静太大,隔壁凛冬肯定能听见,说不定斜对面的青枫也能听见。 江肇昀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肆无忌惮,拖鞋上床,扯过被子,轻声回:“天都黑了,就是没了脸也看不清,无妨。” “……”高慬鸢一时怔忪,这会儿人都到自己旁边了,只能推他,“快回你自己屋里去。” 江肇昀只说:“行宫建于山脚之下,夜半秋凉更甚,一个人睡太冷了。” 高慬鸢扶额,“你这么个大男人还怕冷?” “我不冷,这不是怕你冷嘛?”江肇昀体贴地说。 “……”高慬鸢又推他,他却顺势把她揽入怀中。两人均只着中衣,他身上的热度传了过去,她知道,他肯定不冷。 “你进去些,若要说话,小声点,咱们别被人发现。”江肇昀的笑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真切,说着“别被人发现”这种话,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做贼的虚怯。 “……”高慬鸢是服了他了,虽然亲是亲过了、抱是抱过了,可现下凛冬还在隔壁呢。 她勉为其难让出了一些被子,严肃道:“只准睡觉。” “嗯。”江肇昀应下。而高慬鸢一侧躺下,他就贴上了她的后背,将人圈在了怀里。 高慬鸢双臂紧贴前胸,就怕身后的男人图谋不轨。 江肇昀在她后颈上轻轻落下一吻,湿热的感觉让她一个激灵,动了动。 木床并不是很稳,发出了些许声响。 江肇昀立刻按住她,“嘘~噤声。” “你安分些!”高慬鸢紧张地说。 江肇昀不再动作,只是紧抱了人在怀中,一手越过她的头顶,一手覆住她放在胸前的手,闭上眼睛。 高慬鸢试着睡了,却觉得身后江肇昀的体温太灼人,还有他浅淡的呼吸在耳边撩拂,让她平白生出几分躁意。 “你睡了吗?”高慬鸢试探着问,也许是她下午睡够了,本来就睡不着,这会儿更睡不着了。 “怎么了?”江肇昀低声反问,嗓音带着几分与平日不同的沙哑,却是温和的语气。 “你不热吗?”高慬鸢想让他离她远点。 “还好。”江肇昀说着,替她把被子拿下去些。 “……”这有什么用呀?高慬鸢说实话了:“你抱着我,我睡不着。” 江肇昀也不骗她,道:“我也睡不着……” 而不等高慬鸢再开口,他在她腰间捏了一下,问:“睡不着那做点别的?” “什么?!”高慬鸢虽然震惊,但这次忍住了,没有弄出太大动静,一声:“臭流氓!”足以透露出她此时脑海中翻江倒海、出现了许多不可描述的画面。 江肇昀低笑着,他这个“臭流氓”当了也不止一回了,对于眼前口是心非的女人,偏偏就是看见章慧琬的一身纱衣会想到她,听见王嫣楠在院子里弹曲也想到她。 “你笑什么?”高慬鸢转过身,却发现江肇昀的面容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看着这鬼斧神工的雕划,她的心跳得更乱了,依稀还有一个声音仿若在耳边响起:“公子若是能笑一下,我就看够了。” 她豁出去了。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天作之合 秋日夜里的风不急不躁,温柔地拂了枯黄的树叶,落叶簌簌、触地轻软,一如唇齿间的依偎,动人心弦…… 高慬鸢读过不少书,什么类型的都有,有一些只翻过几页,就不敢再看了。 而眼前,她稍一睁眼,入目便是江肇昀松散的前襟,哪里还敢再看?! 本来想豁出去的,豁到一半…… “砰”一声重响,是天机阁阁主下了狠手,一把推开了大宛皇帝,使之重重摔在了地上。 “主子!怎么了?出事了吗?”隔壁的凛冬已经起来了。 “没事!没事!你歇着吧!”高慬鸢高喊,一颗心跳得急促而慌乱。 江肇昀捻了捻眉心,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直接盘腿坐下,恢复了往常的面无表情,紧闭双目,开始运气,试图让自己平复。 不多时,青枫过来敲门,“太后娘娘!出什么事了吗?” 江肇昀听出青枫的声音,不禁睁开了眼睛。 犹坐在床上高慬鸢抚着自己心口,异常无奈,却还要硬着头皮解释:“无事,这床睡不惯,不小心滚下来了!”也顺便给隔壁的凛冬吃了一剂定心丸。 “无事便好,那小的告退了。”青枫道。 待青枫的脚步声走远,高慬鸢长舒一口气。 江肇昀又想闭上眼睛运气,高慬鸢却忽然俯身低头,凑近正“练功”的江肇昀的脸,问:“有用吗?” “不知。”江肇昀摇头。 他默念心法,却又陡然被高慬鸢提醒:“不会走火入魔吧?” 罢了,不练了,放弃了,眼下他根本集中不了心神,回头看她,问:“要继续刚才的还是去山上打猎、或者比武?” 高慬鸢可不敢进行刚才的啊!只是眼下也睡不着了,便干脆地说:“走走走!上山!你先回屋换身衣服!” 于是天尚未明,他们就去了月望山。 值夜的侍卫们核实了这是皇帝和太后才敢放人,眼见两人一前一后策马远去,侍卫们也纳闷,这寅时还没到呢! “跟得上吗?”江肇昀对后头的高慬鸢说。四下无人,说话都畅快了不少。 “你尽管走!”高慬鸢可不是真如当日在校场上胡说的三脚猫功夫。 虽然许久未骑马,但郑研替她挑的马不错,昨日这一大圈骑下来,已不觉生疏。 江肇昀享受着肆意驰骋的快感,高慬鸢也能不近不远一直跟在他身后。 倏然,江肇昀拉弓放出一箭,射下了天上的一只飞鸟,也不停下去捡。 紧随其后的高慬鸢愣了愣,旋即问:“这便开始猎了?” “总要先试试!”江肇昀说道,又张开弓。 高慬鸢顿时心生一计。 于是,当江肇昀的箭再次向迁徙的无辜飞鸟而去时,高慬鸢便放箭,将他的箭打落。 几次下来,江肇昀不找猎物了,就朝天上随意放箭,再任高慬鸢发挥。果然,这样的准头,才是她真正的功夫,他不禁赞叹:“慬鸢好箭法!” “陛下要不要三箭齐发试试?”高慬鸢大言不惭。 江肇昀张弓,三支箭朝不同方向,高慬鸢觉得没把握,就放了五支。 “你让我放三支,你却放五支?!”江肇昀惊疑,嘴角却有笑意。他放慢了骑马的速度,与她平齐。 “能打落你的箭不就好啦?”高慬鸢朝他吐了舌头,随后快马而去。 这次换江肇昀在后头追她。 两人到达山顶的时候,远处的太阳,只是江面上刚刚冒出的一个红点。 江肇昀的火泄得差不多了,率先下马,伸手扶高慬鸢下来,随后将两匹马一齐拴到树上。 两人拣了悬崖峭壁处,朝向东面,席地而坐。 天色渐渐由黄转橙转红,朝阳缓缓升起,浸沐在日光下的颠城此刻尽在他们脚下。 说起来,他们一同在方道塔上看过星星,如今又在月望山一起看了日出。 随着日光愈发耀眼,山下城屋绵延,远处江河奔涌。 高慬鸢不自禁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想着:昀——日光之意,他正是当朝天子。 江肇昀怎会感受不到身旁热切的目光,随即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而她顺从地靠在了他的肩上,放松而惬意。 “天亮了。”江肇昀随意地说。 一轮红日已经完全脱离了地平线,带着周身一圈光晕,继续冉冉升上。 高慬鸢将下巴搁在江肇昀肩上,仰起脸,问:“陛下在西北时,是不是常常能看到日出?”想他那驻边行军的日子也是披星戴月、夜不能寐的。 江肇昀平静地叙述:“是啊,见着日出就知晓时辰了,日复一日,不曾有今日这般观赏之意。” 高慬鸢一边享受着在江肇昀怀里的这份安宁,一边拨着手指头,问:“如今,西北战事也有一阵子了吧?” 她的脸和他的贴得特别近,他的心又动了动,可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是啊,三年多前我将骞遽人打退,现在又来了。 虽然最近呈上来的战报总是大捷,但是究竟有多艰辛,只有边关的将士才知道。” 高慬鸢就着他的肩膀点了点头,“不过我倒觉得,恭王那小子阴险狡诈得很,骞遽人若是想硬拼,咱们也不怕。”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竟将她的画送给了江肇昀。 江肇昀浅笑,“阴险狡诈”这个四字评价是很到位了,他也无需多言。 高慬鸢又道:“不过,以梁城和燎城的地形,易攻难守,有时确实防不胜防吧。” 她也曾到过梁城,虽未行至边关,但梁城府衙所在地,也偶有佯装宛民、却踩人铺子、抢夺钱粮的骞遽暴徒。 “哦?今日倒不说我残杀无辜、罪孽深重了?还火上加火呢!”江肇昀犹记得第一次见到景逸之时,景先生胡编乱造的事。 “……”高慬鸢无辜地眨了眨眼,他既知道她是阁主了,那知道景逸也不奇怪。她有些心虚,“你命中五行属火,我也没说错啊。” 江肇昀认真解释:“三年前千城关一役,不得不战,不说骞遽忽然在边境增兵囤粮,万分可疑;光是平日里烧杀抢掠,梁城百姓早已不堪其扰。” “噢,我那时也就随便一说而已,”高慬鸢也解释,“大宛谁人不知,冷面阎王大败骞遽,战功赫赫,护我大宛一方安宁,是万民称颂的榜样?!” “冷面阎王?”江肇昀微微敛眉,似是对这四个字有些疑惑。 “哎呀,这事都过去多久了?别想了!”高慬鸢说完就凑到江肇昀唇边,堵了过去。 江肇昀却又想起了别的事,在她坐正后,戳了戳她脸上的酒窝,又问:“还有一事:我属火,你属木,五行很合,那八字究竟是哪里不合?” “你不是天明山弟子么?”高慬鸢想起来了,好奇地问,“你自己不会算吗?” “我虽师从华墨,但只习了武艺和医术,想着我的命要掌握在我自己手里,就没有学观星算命那一套。”江肇昀如实回答。 高慬鸢惊愣,“你竟是拜了华墨祖师道长为师?” “慬鸢不也拜了神算子卜垵?”江肇昀问完,忽而勾唇,又道,“说起来,你是不是应该叫我一声师叔?” 高慬鸢可不认,“我师父可是早就出离天明山了,还想让你母后我叫你师叔?”只是又好奇,“不过你是何时去天明山的?” “七岁。” “之后就一直在天明山?” “每年正月,或者接到急召的话,大约会有一两个月在宫中。等等……”江肇昀说着说着就发现不对劲,怎么话题被扯开了? 他赶忙扯回来:“当初你看了我和郑研的八字,说得不错。可是我与你的八字究竟哪里不合,你倒是说说看!” 哎,怎么就扯不过去了?高慬鸢无奈,只能小声说:“天作之合。” “什么?你大声点!” “哎呀,你拿我的八字来给我算,你让我说什么?况且我都答应跟你偷鸡摸狗过日子了,那这八字你还不懂么?肯定不会不合啊!” “噢,”江肇昀其实已经听到了,“天作之合是吧?” “……”高慬鸢顿时羞红了脸。其实那时候还觉得奇怪,她与他分明站在两个不可能在一起的位置上,为什么每一柱都能相合? “不过,听闻卜垵武艺一般,你拿一把短刀能接我那么多招,是他教的?还有乐安园那晚的黑衣人,是你吗?招式和上元夜的并不太像。” 高慬鸢狡黠地笑了,“我就和师父学了星术命理之事,武艺学得很杂。小时候和皇后一起跟着郑大将军学过一些基本的,后来就去各大门派偷学。 有钱的时候,我还会买武功秘籍,虽然有一半是假的,但也有不少有用的。我学东西挺快的,你信不信,我已经会使你的剑招了?” “那几招不够用的吧?”江肇昀微微眯眼,“不如师叔再教徒侄儿几招?” 高慬鸢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鼓了鼓腮帮子,“不准占我便宜!” “哈哈!行~这些都依你!”江肇昀又笑了,“那现在随我一同开始狩猎吧?” 高慬鸢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天已大亮,一同拴在树上的马,正在亲昵地拱来拱去。 江肇昀悠悠道:“你不觉得他俩像是一对?” 高慬鸢昨日倒没注意,眼下定睛一看,连连颔首,“嗯,像。” “在马厩里,它们隔了很远,不能在一起,我便特意成全了它们。”其实江肇昀瞎编故事的本领不比景逸差。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同床共枕 皇帝有旨,本次秋猎猎的最多的前三名均有重赏,而他本人不参与排名。 青枫本想找人一起上山,却发现江肇昀不在房里,不禁腹诽:你猎再多也拿不到赏赐啊,这么早去干嘛?随后孤身一人,匆忙出发了。 皇后与众将士也陆续骑马上山。 无人知晓,皇帝在山上闲坐,只是在与太后谈情说爱。实际开始狩猎,并不比他们早多少。 日光普照,马儿踏着林间的光影四处巡寻。 高慬鸢作为护卫,寸步不离、伴行江肇昀左右。 并未再遇到刺客,而拖恪尽职守的护卫的福,江肇昀一无所获。 夕阳西斜时,行宫里的下人们见到了空手而归的皇帝,也见到了在他后头的太后手上抱着的一只小鹿,活的。 其实江肇昀一大早就猎了一头鹿,可去拾捡之时,却发现还有一只小鹿隐在草丛内。 小鹿嗷嗷待哺,高慬鸢看得都哭了,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而江肇昀分明还在她眼中看出了几分对他的责怪与恨意,于是不敢再猎,把鹿妈妈埋了,安抚了她一整日。 高慬鸢抱着小鹿去了马场,嘱托小厮帮忙饲养。待她再次回到行宫前院,只见江肇昀负手而立,而他身旁的将军傅康正在清点猎物。 夜幕降临,院里灯火四起。 郑研是最后一个回来的,显然收获颇丰。她笑容洋溢地走向江肇昀,又问傅康:“是陛下猎得最多吗?” 江肇昀也问傅康:“结果如何?” 傅康将皇后带回的猎物也清点完毕,微笑着对皇后摇了摇头,随后清了清嗓子,报: “秉陛下:按猎物多少和大小份量排名后,第一名:青枫侍卫!第二名:曹何校尉!第三名:皇后娘娘!!!” 江肇昀偏过头,赞许地对郑研道:“恭喜。” 郑研笑得合不拢嘴,“多谢陛下承让!” 高慬鸢不忍心看满地的尸体,站在行宫的另一侧,仰着头同两位贵妃一道为胜者们鼓掌。 江肇昀瞥了一眼高慬鸢,知她不忍,也不打算再于院内逗留,“好了,也不早了。皇后、曹何、青枫,你们回去好好想想自己要什么,回宫再行赏赐!” 他率先离开,众人也就散了。 等待晚膳烹制的时间里,不少将士结伴去泡温泉。 想着明日便回宫了,郑研也来邀高慬鸢同去温泉。 虽然怪不好意思的,但出于好奇,高慬鸢去了。却发现,原来后妃的温泉池,和陛下用的是同一个,只是池中间有一道竹帘,也不知是要遮掩什么。 她不禁腹诽:太太太太上皇一定没想到,有这么一天,一朝太后居然也会被带来秋猎,还来了温泉池。 幸好,皇帝不在,她这个太后,只是和皇后一起泡了温泉而已。 温泉舒适解乏,泡得她精神不济,整个人都困倦了,用完晚膳想小憩一会儿,躺下就直接睡着了。 凛冬收拾好后,替高慬鸢熄了灯,回自己房间去了。 江肇昀和高慬鸢约好了夜里一起观星,估着时辰,换了衣服出来,本想着她应是在等他了,却见她睡得正酣,警惕心都没了,连他进来也不知道。 又见她翻了个身,依然双目紧闭,他索性也脱下外袍,躺了下去。 她迷迷糊糊醒了,看到是他,眼皮又耷拉下去,声音里是抹不开的慵懒和沙哑,“什么时辰了?” 他侧着身,将她拥入怀中,轻吻她的额头,柔声道:“睡吧。” “唔……”高慬鸢什么也想不起来,应了一声,沉沉睡过去。 江肇昀不自禁上扬了嘴角,他用指背轻抚她光滑的脸颊,美人在怀、惬意安适,不多时也睡着了。 秋猎结束,便要启程回宫了。 一大早,李召拿着装了温水的铜盆和帕子进了江肇昀的房间,却见锦被完好地叠放在床上,好像还是他昨儿个叠的。 他诧异着,陛下周日提前上山狩猎,怎的今日又不见了?难不成还是叠了被子走的?他放下手中的物什,去敲了青枫的房门。 青枫随他去了江肇昀房中,所有物件摆放安好,没有被偷或被劫的痕迹。 “李总管,既然这被子都没动过,那陛下应是留宿在哪位娘娘的房里了吧?” “噢,是噢。”李召恍然。 而青枫忽然想到前日夜里的动静,一个激灵,想着陛下该不会是在太后娘娘房里吧? 揣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猜想,他忙对李召说:“李总管,陛下这也难得起得晚些,咱们就不要去打扰了。 你先下去收拾收拾,将车马、宫人们都安排好,等会儿陛下来了,直接出发便是。” “是。”李召应下。 青枫在走廊里目送李召下楼,随后盯住了对面的一间房间。 凛冬打开了门,青枫立马凑过去,热络地问:“凛冬妹妹,太后娘娘还没起么?” 凛冬对于莫名其妙的关切有些纳闷,倒也与他实话实说:“是啊,虽然娘娘嘱咐奴婢不用伺候梳洗,但这时辰晚了,奴婢正要进去看看。” “那快去吧!”青枫心里急,就在门外伫着,注视着凛冬打开太后的房门。 凛冬疑惑地瞅了青枫一眼,走进太后房内,疑惑倏然变成震惊,她的脑中瞬时一片空白,急急忙忙又跑了出来。 她怎么看见床上坐起来的是个男人?! 青枫抓住了慌张的凛冬,低声问:“怎么了?” 凛冬看着青枫的脸,镇定了些,回头确认了房间的方位,确认了自己刚才进的是主子的房间。可是为什么看到了一个男人? 等等……这男人好像还有点眼熟? 青枫凑近,更压低了声音问:“不会……是陛下也在里头吧?” 凛冬瞠目,“你怎么知道?” “嗐,”青枫双臂抱胸,叹了口气,无奈道,“咱家主子大约从上元夜就惦记上你家主子了。” 别的他也不便再多说,“你还是快准备准备,伺候主子们洗漱吧,我守在这里,不会让旁人发现的。” 凛冬施了谢礼,跑去多打了盆水。 里头的高慬鸢在听到脚步声的时候也醒了,只是现下有些错愕地望着身旁与自己盖了同一条被子的男子,“陛下怎会在此?” 江肇昀头上微乱的青丝给他添了些许烟火气,他轻眨了眼眸,勾了唇,道:“母后是不记得昨晚之事了?” “昨晚?”高慬鸢茫然地摇了摇头,“我睡着了……”可是,她又蹙了眉,“你怎么不叫醒我?” “睡就睡了,”江肇昀一派云淡风轻,倚靠着背后的墙,“观星之事,待回宫后,去方道塔顶便是。” 高慬鸢原本睡眼惺忪,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恍然,这是和陛下同睡了一夜? 不过睡就睡了,只要不被人发现…… “等等,”是不是已经被发现了?高慬鸢蓦然瞪大双眼,“方才进来的可是凛冬?” 江肇昀点了一下头,同时,房门开了,凛冬又进来了。 凛冬努力保持镇定,看来刚才进来时自家主子只是躺着。 高慬鸢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尴尬地对凛冬说:“先伺候陛下洗漱吧,回头李总管和青枫要寻人了。” 凛冬道:“青枫侍卫正在外头守着呢,李总管去安排其他事务了。” “……”高慬鸢羞耻地阖上眼睛,居然连青枫都知道了。 江肇昀神色如常,保持沉默,只是在凛冬拿起旁边的衣服要给他穿时,道了一句:“不必,朕自己来。” 高慬鸢说:“陛下穿好了便早些回屋去吧。” “嗯。”江肇昀应声,他也知晓此地不宜久留,穿衣的速度都明显加快了。 然而他甫一开门,却被外头的青枫关上了。 他皱起眉头,却听到门外郑研的声音:“青枫,你怎么在母后的房门口啊?!” “噢……刚才和凛冬说了几句话。” “欸?你喜欢的不是盛夏么?”郑研还记得第一次与江肇昀一道去嘉瑞宫请安时的场景。 “……”青枫不好解释,只能瞎掰,“不是不是。是太后娘娘有点累,还在歇息,说要晚些走。 皇后娘娘若是来寻太后的话,还是先回吧,太后娘娘应是还没起呢。” “那好吧。”郑研悻悻然,转身离开。 而见人远去,青枫松了一口气,立时打开了门,示意江肇昀快出来。 江肇昀虽然皱着眉头、一副不屑的表情,但还是跟做贼一样快步回了自己房间。 而江肇昀走后,高慬鸢却想起来,昨晚睡过去了,自己想到的计划还没和他说。 她满脑子都是骞遽刺客和天机阁奸细之事,傍晚一回到嘉瑞宫,就开始写信,晚膳后又遣凛冬去请来了仙草。 “阁主,”仙草今早收到连夜送来的急报已经去查问过,“属下看过画像,此人从未见过。手下的两位六级密使也不曾见过。 醉香楼里余妈妈手下的都是姐妹,应该不可能。赌坊的唐坊主那一支倒是可能,属下也问过他,他也不认识。主子可听得出刺客口音?或许不是颠城人?” 高慬鸢自是不知,只摇了摇头,不过刺客的确极有可能不是颠城人。 她拿出准备好的信,道:“唐坊主那边让他继续留意看有没有可疑的手下。然后这里有十六封书信,一封是你的,其余你遣人速送去各城七级密使手中,越快越好。” “是,那属下这就先去送信。” 仙草离开后,凛冬注意到桌上还有一封,却见高慬鸢又取了纸笔,写了几个字,也装进信封。 “凛冬,你去一趟德泰宫,找青枫把这封信交给陛下。”宫里人多口杂,她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找他,免得闹出误会。 “是”。凛冬接过信,立马出发。 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她又回来了。 “嗯?”高慬鸢看见她手上的信,有些疑惑,怎么没送出去? 凛冬尴尬地开口:“陛下去梅恒宫了,青枫侍卫也跟着去了。” 高慬鸢坐在椅子上,不咸不淡地回:“噢。” 凛冬小心翼翼地低头瞄了主子一眼,很想问问主子是什么心情,又不敢、便又抬头,然后又低下去看一眼,又不看了…… 高慬鸢觉出了她的欲言又止,凝视她,道:“有话直说。” 凛冬微鼓着腮帮子,试探着问:“娘娘与陛下……” 高慬鸢立时打断她,强调:“什么也没发生!” “……奴婢不是此意,”凛冬摇头,“是奴婢原先还觉得陛下待主子是真心的,但今日是不是有些过分?怎么早上还在主子屋里,晚上就去梅恒宫了?” 高慬鸢倒不很在意,反而笑了,反问:“你这是在替本宫打抱不平吗?” “是!”凛冬难得忿忿不平,“明明,陛下当初想娶的是主子您!”她还记得陛下找天机阁寻人的那封书信。 “嘘。”高慬鸢示意她噤声。 其实他都发了毒誓了、不会负她,她总该信一回吧?况且,“当时都进宫了,就算陛下想娶,本宫也不能嫁啊!” “哎……”凛冬无奈叹气。 高慬鸢又说:“以皇后的性子,这回好不容易在秋猎中得了个第三,你猜,她要的赏赐是什么?” 凛冬想了想,不禁唏嘘:“不会只是想要个侍寝的机会吧?” 高慬鸢耸了耸肩,微笑,算是默认了凛冬的想法,不过她还是要说:“别想了凛冬,信你收好,今日先退下歇着去吧,明早莫忘了去送便可。”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赏罚分明 郑研要的赏赐确实是一个侍寝的机会。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来。 她才刚翻开慬鸢送给她的话本的第一页,冷不防面前站了个人,抬头一看,又惊又喜,赶忙跪下,“陛下!……哎呀,怎么没人进来通禀一声?” “起来吧,不必多礼,朕让她们都歇下了。”江肇昀走近了些,又看见跪在地上的梨花,“你也退下吧,不必伺候了。” 梨花谢了恩,匆忙退出。 江肇昀自顾自地搬开桌边的椅子坐下。 郑研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想着要先把书收起来,又看到了茶壶和茶杯,对,应该先添茶才对,于是放下了书,给江肇昀倒茶。 江肇昀却注意到了书,封面上是他熟悉的字迹写的“君王之下”,顿时有了几分好奇。 想着这可能是慬鸢教予皇后的处世之道、警句箴言,他伸手拿了过来。 郑研忽觉尴尬,放下茶杯,解释:“只是母后怕臣妾在宫中无聊,赠予臣妾的话本而已,让陛下见笑了。” 江肇昀更来了兴致,“既是母后与皇后都看的话本,那让朕也看看吧。” 郑研其实也才刚翻开,不知道这是讲什么的故事,倒被江肇昀先翻阅了: …… “东楼,你留在这里,让朕去吧!” “不!陛下!万万不可,属下舍不得陛下受伤,还是属下去!” “不可!东楼,你明知朕的心意?!朕绝不能让你受辱!” …… 江肇昀看得越多,眉头皱得越紧。这是什么?皇帝与侍卫……?简直不堪入目! 他面上已经是明显的不悦了,眼中一道狠厉的寒光浮现,“这书是什么人写的?” 郑研见这架势,身子缩了缩,“臣妾适才只翻了一页,也不大清楚。恐怕要问母后,这一本应是母后誊写的。” 不理解陛下为何突然气恼,她战战兢兢问:“这话本写的是什么内容呀?” 江肇昀冷笑一声,周身的寒气愈发让人觉得刺骨,“你还是别看了。” 他现在就把高慬鸢拎出来教育教育,什么龙阳、断袖的?这书里的皇帝和侍卫都是娘娘腔,她高慬鸢竟还看这种书! 郑研试探着说了一句:“陛下,其实话本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大道理,都是情情爱爱的东西。” “荒谬!”江肇昀拍了一下桌子,“太后那里还有其他话本吗?” 郑研被吓得猛然一滞,又忙不迭摇头,“臣妾也不知,这是第一次看。” “不准再看了!”江肇昀说,“闲的话,就把《女诫》、《女训》各抄一遍!这都什么东西?朕没收了!母后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朕收的!” “是,陛下。”郑研唯唯诺诺地点了头。可这不是她要的赏赐啊!唉……虽然陛下比话本好看多了,可是为什么要她抄书啊?这书她还没看呐! 罢了,江肇昀想,他跟皇后置什么气?解释道:“朕的意思,不是罚你抄书。只是你闲来无事的话,可以抄抄《女诫》、《女训》,别看这种话本!” 郑研感恩戴德,“噗通”一声跪下,“臣妾谢过陛下!” “起来吧,”江肇昀估着时辰,“行路半日也累了,早些歇下吧。” 这后半句听得郑研眼前一亮,心中小鹿乱撞,这么早就要侍寝了吗? 眼见江肇昀站起来了,她忙也站起来,说:“那……臣妾唤人备水,伺候陛下沐浴可好?” “不必,朕沐浴过才来的。”江肇昀几步便踱到了内殿的床边。 郑研跟了上去,侍立在一旁,略低着头,又说:“那臣妾替陛下宽衣吧?” “不必。”江肇昀面无表情,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脱去了外袍,躺进了床的里侧,又面对墙、背对她,还把被子卷光了。 郑研自是宽衣解带,只觉得心跳不断加速,想到母亲说的那些,脸不禁红了。可一回头,却见江肇昀裹在一团被子里,只能问:“陛下能分臣妾些被子吗?” 江肇昀的声音闷闷地传出:“你再去拿一床来。”推拒之意明显。 有如一盆冷水泼下,郑研方才的紧张忐忑此时变成了委屈,但也只能再去柜子里拿被子。 她吹灭蜡烛躺下,心里还抱着最后一线期望,等了会儿。但江肇昀始终没有靠近她,甚至连正脸也没有给她。 她终于按耐不住坐起来,开口:“臣妾能问陛下一个问题吗?” “你说。”江肇昀只是出声,没有别的动作。 “陛下可曾喜欢过臣妾?”郑研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臣妾听闻是陛下主动请先皇赐的婚。” “这个问题很重要?” “是。” 江肇昀这才坐了起来,凝视她,道:“皇后乃后宫之主。除了太后,便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于他而言,郑妍若是安于此位,他保她一世荣华,不成问题。 “但臣妾真的很想知道。”郑研执着地坚持着自己的问题。 江肇昀轻叹,只能说:“素未谋面,素不相识……何谈喜欢?” “那为何是臣妾?”郑研立刻又问,不是王嫣楠,也不是章慧琬,为什么她是皇后?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江肇昀道,“你方才说问一个问题,朕才让你说的。早些睡吧。” 他说完就躺下了。而郑研心中郁闷,口不择言:“那陛下是喜欢常舒那个狐媚子?” “与你无关,”江肇昀的声音冷下来,“少看些话本。闲时多读些史书古训,管理好后宫,替朕分忧便是。朕愿意幸谁,不是皇后能质疑的!” 郑研噤声。 梅恒宫陷入了沉寂。 江肇昀闭上双眼,心想:既是不喜,便不要给人多余的念想,幼时他看够了母妃的郁郁寡欢,断不会成为父皇那样的男人。 郑研憋闷了一夜,江肇昀早朝去了,她便去了嘉瑞宫。 高慬鸢听郑研哭诉,可她也无计可施,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很难,反之亦难。 凛冬和梨花都被遣出去了,郑研肆无忌惮地说:“慬鸢……你说常舒有什么好?她只是个奴婢而已,难道陛下就喜欢那样的弱女子?” 高慬鸢处境尴尬,这些话她都不该听,更无法多说什么,只能道:“不知。” 郑研又抹眼泪、又抹鼻涕,“那我该怎么办啊?” 高慬鸢给她递了帕子,问:“你觉得当皇后如何?” “什么意思?”郑研不解。 高慬鸢一本正经,“就是说,如果那时没有赐婚,你自己想不想当储妃?想不想嫁给当时的太子殿下?” “当然想啊!”郑研说,“那时谁不仰慕太子?而且将来能当皇后。我娘说,反正男人都三妻四妾,肯定是当皇帝的女人最好啊!” 高慬鸢微蹙了眉头,郑研的理由倒是无关情爱,于是质疑:“那你已经做到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皇后,坐上了这个旁人望尘莫及的位子,为什么还要难过呢?” 郑研有些骄横地直说:“陛下为什么不爱我?!我哪里比不上一个奴婢?” “……”这难道就是活在别人的眼中、与别人的比较中吗?高慬鸢尽量心平气和道:“那你扪心自问,你又有多爱陛下?” “我……我是皇后,”郑研眼神微微闪烁,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只有陛下一个夫君。” “那我昨日给你的话本你看了吗?”高慬鸢想,至少要明白自己的感情吧?话本里的两情相悦,愿意为彼此牺牲的心意,最让人动容。 提到这个,郑研怔了一下,倒一时想不起来还要难过了,来了一句:“慬鸢,对不起。” 高慬鸢莫名其妙,“你与我道歉做什么?” 郑研用力吸了吸鼻子,又咽了一口唾沫,说:“昨晚不知陛下会来,我正好在看书,可才翻了一页,就被陛下拿去了,他看了之后大发脾气,不准我再看,还把书收走了。” “……”高慬鸢一时语塞。 那书不是挺好的吗?感人至深,文采飞扬。她不明白,便问:“他为何发脾气?” “我也不知!”郑研瘪了瘪嘴,一脸无辜,“我还没看呢,陛下还问我是谁写的,我只说是你誊写的,也不知道作者是谁。” 高慬鸢左思右想,“他是不是没看完?随便翻了些?” “嗯……”郑研回忆,“似是翻了前半本。” 好吧,高慬鸢想,那可能是他自动代入了他自己和青枫了吧。书里那个叫“东楼”的侍卫其实是女扮男装,他大概还没发现。 “无妨。”高慬鸢洒脱地转移了话题,“我只是想告诉你,陛下喜欢谁,肯定有那人值得被喜欢的理由,你不能凭家世来判断一个人。就算不是陛下,你在大街上随便看到一个长相俊朗的男人,能强迫他喜欢你吗?” 郑研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高慬鸢继续说:“研研,就算他不喜欢你,你还是皇后,他不是疯子,不会莫名其妙地废了你。而他不喜欢你,你也别喜欢他不就行了?乐得清闲,就让其他女人伺候他去呗。” 郑研垂着头似在想些什么,没有出声。 “研研,你若想去校场练武、射箭,我想,陛下不会不同意;你若觉得宫里憋闷,想回去省亲几日,我想,陛下也不会不准许。”高慬鸢尽心劝慰。 有时候她觉得,这些年轻的后宫女子,约莫都走火入魔了,还不如醉香楼的姑娘们清醒。 郑研觉得脑子有些乱,“我也不知道……” 高慬鸢添了一把火,道:“你除了喜欢江肇昀就没有事情可以做了吗?” “这……我真的不知道。可就不能让陛下喜欢我吗?我娘说,刚开始不熟悉,可是以后会越来越喜欢的……”郑研说着说着,声音却越来越小了。 高慬鸢嗤笑一声,“若是他放弃了他喜欢的人,突然喜欢你,你觉得这种喜欢会是真心的吗!不说明他善变吗?他以后还会纳妾、还会逛窑子……” 是啊,郑研也想,如果真的越来越喜欢,那为什么那么多男人都三妻四妾?她似懂非懂,又问:“慬鸢,那你还喜欢和王吗?” “啊?”高慬鸢不禁瞪她,哪壶不开提哪壶!语气都严肃了不少,“我何时说过我喜欢那人?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喜欢他?” “对不起……”郑研又想起了自己还是太子妃之时,惹怒慬鸢之事。只是慬鸢幼时除了和她们几个朋友,就与和王一起读书、玩耍的不是吗?青梅竹马也不算喜欢吗? “你就别提那个人渣了!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从来没有喜欢过他!”高慬鸢怒道,“你要是不懂什么是喜欢,就别去想!找点事情做,洗洗脑子!” 她的脾气发完了,气顺了不少,其实这情绪与江肇晗无太大关系,更多是源于对牛弹琴和恨铁不成钢。 而郑研这会儿正在发愣,虽然好像被骂了,但至少,不想再哭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谋事在人 暄阳宫早朝,西北传来急报。 江肇昀叫人当众念了,竟是骞遽有意与大宛和亲,欲遣九皇子厉竞出使并送十六公主厉蒻入宫,以平战事,重修两国盟交。 江肇昀听得笑了,嘴角扬起,盛满讥讽。 众臣神色各异。 高勋屹紧蹙着双眉,立时上前,道:“微臣斗胆谨言,陛下万万不可轻信骞遽歹人,那骞遽九皇子阴险狠毒,放之入关恐后患无穷,请陛下三思!” “丞相此言差矣!”章宪眯着眼瞟了丞相一眼,转而向皇帝道: “陛下,西北战乱多年,百姓不堪其扰,将士疲惫不济。骞遽此番有意求和,还送公主和亲,大宛泱泱大国,怎可以小人之心,错失良机?” 江肇昀不置可否,右手指尖在金制扶手上有节律地敲击了一会儿,忽将目光投向王飞,问:“王御史,你怎么看?” 王飞半垂着首,不偏不倚道:“微臣以为,丞相与太尉所言皆有理。若是陛下将骞遽公主收入后宫便能换来两国安宁,那自然再好不过。 然骞遽人狡诈,微臣听闻厉竞手下的杀手组织竞圣堂高手如云,陛下若允其入关、与之会面,须慎重妥善安排。” 章宪接着道:“鼎城天明山亦高手如云,还怕骞遽使臣带进来区区几个高手?陛下自身武功高强,也可请道长们下山护卫。这不就妥了?” 站在章宪身后的几位大臣附和着点头。 高勋屹低“哼”一声,用力甩了一甩朝服的袖子,向章宪道:“大宛谁人不知骞遽人言而无信惯了?可章太尉似乎很希望能放骞遽人入关?” 章宪噎了噎,清了清嗓子驳:“丞相休要胡言!” 高勋屹道:“前几日西北传来的不一直是捷报?几月前便是骞遽在边关挑事引战,如今想要停战,他们自己安分些便是。 往陛下后宫塞人做什么?况且那骞遽人若是想要个皇后之位,如何能谈妥?这骞遽十六公主的名号也是闻所未闻?定是有诈!” 章宪“噗通”跪到江肇昀脚下,急道:“陛下,不论和亲是否有诈,但丞相大约不知,去年梁城大旱后,军饷一直不足。 如今从各地征粮已引起民怨,边关一直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啊!微臣并不期望骞遽人入关,但微臣期望能以最小的代价解决战事。还请陛下定夺!” 说完话,章宪叩拜,他身后的几个武官也随之叩拜。 丞相高喊着“陛下三思!”也率身后一众文官一齐跪了下去。 江肇昀面不改色,平静地看着眼下文官主战、武官主和的局面,唯有心底唏嘘。 他拿起信件,复又看了一遍信件内容,思忖片刻,道: “诚然,如太尉所言,战事拖不得。太尉既是认可了骞遽和亲的提议,那太尉可有计策防骞遽使诈、护朕周全? 章宪道:“自宫宴捉了刺客,颠城已增派兵力严查异族、外来者进出,只要陛下身边多安排几位高手护卫,定能万无一失。” 江肇昀灼灼地盯着他,“高手?哪来那么多高手?常居天明山的也就十余人,不说华渊道长能否同意派人来,派了也就能来几人罢了。 而太尉这么快就忘了?朕才准了从颠城增派兵力去平定楯城暴乱的奏议,城内、宫中守卫定会薄弱。朕再给你五日,安排妥当再与朕禀报!” 随着江肇昀语气加重,章宪脖间渗了点汗,他顺手抹了抹,只能伏低了应下:“是。” 下朝后,江肇昀听青枫说凛冬送了信来,加疾脚步回了德泰宫。 拆开信,江肇昀先看到的是这一张纸:“徒侄以师叔为饵,将计就计,还请师叔莫怪。” 而取出另一张纸:“诸密使,雇主出价黄金五万两买狗皇帝江肇昀项上人头,任务凶险,特向各城征人,不得擅自行动,请斟酌后速回信。阁主。” 江肇昀不禁失笑,与其说以他为饵,不如说是以她自己为饵,刺客既说是天机阁阁主下令,阁主便亲自下令看看有没有想拉她入伙的手下。 “青枫。”江肇昀唤了一声。 “在。请主子吩咐。”青枫恭顺地立在一旁,目不斜视,一眼都没有偷瞄书信内容。 “没吩咐,”江肇昀说,“今日濛濛有新的消息么?” “无事,尚安。” 江肇昀点了点头,“便继续依计行事。” 话音方落,李召的声音倏然在外面响起,“丞相求见陛下。” 江肇昀闻声收起了桌上的书信,才喊道:“请丞相进来吧。” 高勋屹一进来就跪下了,高声道:“微臣以为,不可放骞遽人入关,还请陛下三思!” “丞相起来吧。此事方才朝会不是议过了么?丞相反对的理由,朕已经听过了。”江肇昀语气漠然,但已经站起,亲自要去扶跪着的丞相起来。 丞相固执地不肯起身,又严肃地重复了方才在暄阳宫中说的话:“骞遽人阴险狡诈,厉竞更是工于心计,无法信任! 明面上求和,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若是骞遽趁大宛松懈、发兵夺取梁城、燎城,陛下就得不偿失、后悔莫及了。” 江肇昀使了个眼色,让青枫带李召一齐退出去。 门关上后,江肇昀蹲下身,面色平和了些,平视丞相,道:“丞相可知,楯城的暴乱为何这么久了,尚未平定?” 高勋屹一愣,恍然想起,楯城暴乱一月有余,郑大将军先前就带了不少禁卫军,镇压之事应是势在必得,可今日还请求增兵…… ……不会是郑大将军暗中去了边关吧? 江肇昀见高勋屹惊异中带着些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丞相先起来说话可行?” “是,”高勋屹适才发现,陛下也蹲着呢,“微臣惶恐。” 江肇昀微笑,直言不讳:“如今朕不便亲征,而郑大将军骁勇善战、亦熟悉兵法,派他去任何地方,都是合适的。 朕也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地,若是太尉无法将护卫之事安排妥当,朕不应便是了。” 高勋屹这下彻底明白了,无需多言,“陛下圣明!” “只是今日丞相与朕私谈之事,丞相莫要让第三人知晓,朕自会安排妥当。”江肇昀叮嘱。 “微臣遵旨。”高勋屹磕一响头后告退。 丞相走后,江肇昀借着请安的名头匆匆去了嘉瑞宫。 他甫一推门,面前莺莺燕燕跪了一片,异口同声:“臣妾/奴婢给陛下请安。” “起来吧。”江肇昀摆了摆手。 看着宫女们还有郑研、王嫣楠、章慧琬,他有些纳闷,“你们都在?” 那是自然,都待了一个多时辰了。陛下可以不翻她们的牌子,但总要来嘉瑞宫给太后请安,多等一会儿,总能遇上。 章慧琬特意解释:“臣妾来给母后请安,正巧遇到了皇后姐姐,想向姐姐讨教武艺。” 王嫣楠附和道:“臣妾也是。” 郑研在秋猎中得了第三,陛下赏了不少珍稀古玩,还留宿了梅恒宫,大家都知道。 郑研本人倒是一大早就在此处,听高慬鸢劝了不少,现下并未上赶着说话。 高慬鸢万般无奈,秋猎之前便是这样,这几位每日都估着江肇昀下朝的时间来。 她只好冠冕堂皇地说:“陛下也不必多礼,若是忙的话,便早些回去处理政务吧。” “好。皇后和贵妃们多陪陪母后,儿臣告退。”江肇昀表面上礼貌客气,内心悻悻然,拂袖而去。 而后一连三日,江肇昀每次去请安,嘉瑞宫里都有不少人,叫人盯着些,却得知后宫的三位每日能从大清早一直在嘉瑞宫呆到用晚膳。 他只能趁月黑风高、夜半无人时去了。 因为嘉瑞宫门口的禁卫早就换了人,所以江肇昀“光明正大”地走了进去。 只有机敏的凛冬在他推门之时低喝了一声:“谁?” 他泰然答一个字:“朕。” “……”普天之下,能用这个自称的还能有谁?凛冬拿过灯烛,看清了来人,不情不愿跪下去,“奴婢给陛下请安。” “大晚上的就别请安了,”江肇昀很是随意,“你歇息吧,朕自己进去便是。” “这……”凛冬有些为难,举着灯烛,尴尬地挡在皇帝面前。 江肇昀语气沉肃了些,“你要抗旨?” “奴婢不敢,”凛冬委屈,压低了声音道,“但现下主子不在屋内。” “不在?”江肇昀微讶,略思忖,才想到,“……她去方道塔观星了?” 凛冬惊疑,不禁失言:“陛下怎知?” 见她捂嘴,江肇昀轻笑一声,只道:“朕是你主子的师叔!”随后转身,去方道塔寻人去了。 高慬鸢愁容满面。本来明朗的星空,就在她拿着罗盘往西北探去时,被云雾遮住了。 她深长地吐了口气,正准备收起罗盘,渐漫溢来的云雾中却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影子。 江肇昀像是破开云雾的一把剑,径直扎入高慬鸢身旁的塔刹下。 他问:“观星怎么不叫我?” 高慬鸢已然收起罗盘,抱膝坐着,“我非刻意观星。只是听闻楯城乱事加剧,又听闻骞遽意与大宛和亲,加之秋猎时天机阁密使行刺陛下之事,睡不着上来坐坐罢了。” 江肇昀望着天上隐隐绰绰的月亮,“天色不佳,倒确实不适合观星。” 高慬鸢想起他刚才出现的方位,“陛下是去了嘉瑞宫来的?” “是啊,”江肇昀真挚地望向她,顺势道,“每日仅匆匆一瞥,你可知我心里相思的苦?” “咳…”高慬鸢没忍住出了声,冷面阎王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样子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江肇昀似笑非笑,语气微厉,“慬鸢这是何意?” 高慬鸢冷不防就用双手抓住他的手,故作庄重地安抚道:“知道了的意思。” 而因着心里装了不少事,她立马转了话题:“骞遽之事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肇昀稍垂眸,看了看抓住自己的一双手,浅淡一笑,又抬眸问她:“慬鸢可否先回答我,关于与骞遽和亲之事,你是更忧心战事?还是更忧心朕的后宫之事?” 对不起各位: 因为发现存稿的内容有不少漏洞, 然后前面故事的走向和原先的大纲也有些冲突的地方, 所以我脑子挺乱的 T_T 第一次写权谋,这边屁话有点多, 这章已经改了十几遍了,还是哪里怪怪的, 但是断更有点久,稀有的粉丝都在跑,我先发这一版。 如果是看的我第一次发上来的四十三章,可能会觉得内容有重复, 解释说明下:那几章男主在追女主,他扯太多国家大事我觉得不好,还有些人物我觉得可能有必要伏笔一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了。 啊啊啊,权谋是什么难写的东西?! 既害怕读者大大们你们觉得废话太多, 又害怕你们看不懂, 还觉得我写的这是不是太扯淡了…… 甚至觉得没啥人看也挺好的。 发出来能督促自己认真写完,少点人看,我也能慢慢改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谋事在人 第50章 第五十章 阴差阳错 高慬鸢将手一甩,眉稍蹙,严肃道:“大敌当前,陛下竟还想着那些儿女情长?” 江肇昀淡然直言:“天灾无解,**易除。万人之战可破,一人之心难测。” “便是应对骞遽的计谋,陛下早已成竹在胸?”高慬鸢疑惑。 江肇昀缓缓摇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那陛下是已经预备好‘将’和‘土’了?”高慬鸢看着江肇昀此番无畏的样子,可与当初在心聊斋询梁城旱情时大相径庭。 江肇昀微扬嘴角,浅淡一笑,“慬鸢不妨一算?” 高慬鸢无奈指了指天,道,“此象可有两解:一是双方僵持、目前局势不明;二是我道行太浅,不配一算。” 江肇昀闻言移转视线向上,高慬鸢追问:“师叔觉得此象何解?” 江肇昀只道:“我不懂星相命理,只信事在人为。你不必再替我挡剑。信我,我会尽力用最小的代价退敌,好么?” 高慬鸢心知他是不打算说了,瘪了瘪嘴,不置可否。 江肇昀注视着她,不过就是不想把她牵扯进来、再为了自己受伤罢了,又扯开话题:“慬鸢下月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高慬鸢不咸不淡道:“陛下平安康健,天机阁一切顺遂,大宛无灾无祸便可。” 江肇昀轻笑,“这要求可不低啊。” “陛下既是不希望我掺和,那还得陛下亲自努力啊。”高慬鸢说罢,狠捶了一下他的胸膛。 江肇昀顺势抱住她,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往下,渗入她的五脏六腑,“好。” …… 次日,满腹忧烦的高慬鸢为了躲避后宫几位的骚扰,装起了病,开始闭门谢客。 江肇昀有意不让她插手前朝之事,只告诉她与骞遽和亲之事势在必行,她也只得专注于查天机阁的奸细。 各城天机阁的信件陆续返回,倒有两处可疑: 边关梁城的顾命不知是否耽搁、尚未回复;而烜城的袁乘明确回复:“刺杀狗皇帝一事,烜城天机阁自当尽力,但凭阁主吩咐。” 毕竟江肇昀这皇位坐得稳当,除了后妃们的肚子至今一个没动静外,不曾对不起天下、对不起百姓,冷面阎王的名头也响当当,寻常百姓谁会舍命去刺杀他? 思忖着,高慬鸢换了男装,直奔醉香楼。 在大堂招呼客人的余香一见她,火急火燎迎上来,“是景先生吧?” 高慬鸢来这儿是想找莺歌问丹宁的近况的,不禁疑惑:“余妈妈找在下可是有事?” “嗐,这不是咱这儿有个叫丹宁的姑娘嘛,景先生认识吧?心聊斋太久没开张了,她一直在寻景先生,她都快生啦!” 倒是巧了,但高慬鸢不免错愕,“这……她是有孕了快生了?” “那孩子瘦,平日里穿小厮的衣服也不显,热退了以后,莺歌只给她治外伤,没再给她把脉,”余香凑近她,低声道,“景先生,那是您的孩子吧?” “啊?”高慬鸢大惊,一出口发现自己差点用了女声,忙换了景逸的音色,又道:“自然不是!孩子的父亲另有其人,余妈妈不必担心,在下先去看看。” 叫别人不要担心,高慬鸢自己却担心了。算算时日,丹宁这时候要生,那应该是江肇晗的孩子? 若不是烜城袁乘的回信有异,让人疑心江肇晗有异,她差点都要忘了丹宁了,当初叫人有事去心聊斋寻景先生帮忙,之后她却把心聊斋关了。 怀揣歉意,她支开余香,换上女装又化了浓妆,去了丹宁房间。 丹宁伤好后就留在醉香楼当了小厮,这会儿即将生产,多数时候就在屋里养着。 “依依姐姐!?”丹宁打开门,看到来人,惊喜地唤了一声。 高慬鸢视线稍低,丹宁的肚子看起来不算大,但在这小身板上,走动有些笨重,她扶了丹宁,“抱歉,这些时日太忙了,也不知你……” “没关系,”丹宁客套说,“宫中也发生了许多事吧?依依姐姐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一定很忙。” 等丹宁坐到床沿,高慬鸢向她确认:“这是和王的孩子吗?” 丹宁略显无奈地点头,“因为发现的时候月份也大了,丹宁也一直没能寻到姐姐……” “你应是不想再与和王扯上关系吧?”高慬鸢见她欲言又止,心中忐忑:她若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想要母凭子贵也不无可能。 丹宁犹豫着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只是时间长了,愈发舍不得孩子,也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带不带得了孩子。” 高慬鸢心头一跳,“那你希望我将你和孩子送去烜城?” 丹宁咬了一下嘴唇,眼神闪烁,说:“丹宁的命是姐姐救的,丹宁听姐姐安排。” “我没有资格替你做决定。”来之前,高慬鸢万万没想到丹宁临盆在即,而此刻丹宁踌躇的态度也让她打消了此人可用的念头。 丹宁不语。 高慬鸢轻叹。她想:丹宁就是个出逃的贱婢,江肇晗定然不屑一顾,就算孩子是他的骨肉,愉鹭也已有孕在身,他还能在乎这一个? 思前想后,她道:“如果你希望孩子留在他身边,待生下后,我会替你想办法送去烜城。但和王此人阴晴不定,以后也不会缺孩子,你要想好了。 留在这里不能保证荣华富贵,但至少不会有人虐待孩子,你若是怕自己一个人带不好,我可以替你安排,这里的姐妹都不是恶人。” 丹宁抚着肚子,还在纠结些什么,“我听姐妹们说起过天机阁,依依姐姐可也是天机阁之人?” “是。”高慬鸢现在是崔依依、不必不承认。天机阁声明在外,也许能让丹宁安心。 “那姐姐能让我再想想么?”丹宁双睫微垂,视线落在自己肚子上,“我没关系,但孩子毕竟是皇室血脉。” 高慬鸢在心中默默摇头,已然觉得多说无益,“你尽快想好,写信找余妈妈上交给天机阁阁主替你寻我崔依依便是,我会请阁主帮个忙的。” “谢谢依依姐姐。”丹宁想要跪下,高慬鸢拦住她,最后还是忍不住要多说一句: “我劝你不要动和孩子一起去烜城的心思。我救了你一命,不是为了送你去死的。” 在高慬鸢看来,以江肇晗的为人,能接受丹宁的孩子大概已经很勉强了。 也正是他的自负和愚蠢,极有可能与骞遽勾结,也极有可能利用天机阁与骞遽勾结。 想着要回宫与江肇昀好好说说,高慬鸢的步速不自觉地加快。 下楼时,她一不留神就撞到了美人在怀、急不可待往上走的客人。 “你长没长眼啊!?”来人将美人护在怀中,开口就是呵斥,但甫一抬头,他看到浓妆艳抹的高慬鸢,便呆住了。 高慬鸢也愣了愣,这不是太尉府的公子? 章煜超同样认出了她,却很疑惑,不禁对其上下打量:外头这么冷,这女子却绸衣罗纱,还有这轻佻的眼角,怎么可能不是妓子? 可当初遇见时、她却说自己是是丞相的大女儿?——如今的太后?!…… 原本窝在章煜超怀里的姑娘水袖陡然被甩在了一边,没有掉下楼,但撞到了栏杆上。 “公子,您今夜是点了奴家陪您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看上旁的人了啊!”水袖叫嚣着。虽然眼前的女人确实好看,但面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新来的,竟然抢她生意? 章煜超目不转睛地盯着高慬鸢,却朝水袖摆了摆手,说:“你先退下吧,今日我还有事,改日再点你的台。” “哼!”水袖忿忿,剁了下脚,瞪了高慬鸢一眼,扭着腰重新走下楼,去迎别的客人去了。 高慬鸢茫然,看着水袖远去的背影,整张脸上都写着莫名其妙。 不过她也准备走了,却被章煜超伸出的胳膊拦下,“不准走!” 高慬鸢双手抱胸,靠在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说不准走就不准吗?” 章煜超双腮微鼓,眉头蹙起,道:“爷今日就点你的台了! 我说怎么那么眼熟?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妓子竟敢冒充太后讹我的钱!那镯子买你一晚不够吗?!今日你必须陪我!” 不能暴露身份的高慬鸢一时不好反驳他,怎么这太尉的儿子一双眼睛是摆设?她与他幼时是见过的好不好? 她稍稍使了点劲,就把章煜超的胳膊掀到了一边,懒得理他,自顾自往下走。 章煜超欲从后抱住她,她直接飞身而起。等她安稳落地,回头一看,男人扑了个空差点直接从楼梯上摔下,眼下正死死抱住栏杆,大半身子吊在外面。 高慬鸢讥讽地笑了笑,就要转身,章煜超发现自己离地面不远便跳了下来,随后大喊:“来人!这醉香楼是怎么招待客人的!怎么姑娘还能对客人动手?” 余香闻声,带着打手们过来,拦住了高慬鸢的去路。 不过余香看人面生,恐生事端,便摇着帕子、觍着脸问:“哎呀,章公子~不是说好水袖伺候的嘛~怎么,这位姑娘是做错什么惹您生气了吗?” 高慬鸢抢先解释:“奴家卖艺不卖身,章公子欲轻薄于奴家,奴家也只是从楼上逃了下来。还想去与水袖姐姐解释,不是奴家要抢姐姐生意。” 余香忙向章煜超道:“哎呀,那章公子是不是误会了?但左不过是咱们醉香楼的姑娘不懂事,便是这样,公子今晚还是让水袖伺候吧,费用给工资您全免了~” 章煜瞧着眼前的妓子,想到之前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凶狠道:“你这儿的姑娘,上次在集市街冒充宫妃,还讹了我一个镯子,不得受罚?不然我告到官府去?” 高慬鸢想:你不光眼瞎,脑子也不好使吧?还想告官?“章公子空口无凭,若是想告,便告去吧。” “哎呀哎呀~”余香只怕醉香楼有麻烦,不停给高慬鸢使眼色,又对章煜超说: “章公子怕不是误会了,是不是遇到长得相似的人?姑娘们白日里也不闲着,她还要练琴呢,哪有工夫去集市街闲逛?” “噢?那我怎么从未在醉香楼里看到她弹琴?” 余香有些急了,使劲朝高慬鸢挤眉弄眼,期望她能说几句道歉解释的话,高慬鸢不为所动,余香只得说:“这不是一直在练嘛。” 章煜超根本不信,“那弹来听听?” 余香不知道眼前的姑娘会不会弹琴,勉强解释:“哎呀呀,这……还没练到可以上台的水平,这弹了怕是要辱了公子的耳朵了。” “总要听听看吧,不然怎么证明是我认错人?”章煜超挑了挑眉,取出袖中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一副准备看笑话的样子。 见余香急得面红耳赤,高慬鸢也有些不忍,便软了姿态,说:“奴家不才,给公子弹一曲以证清白便是,还请公子听完之后不要再为难奴家和妈妈。” 余香长舒一口气,赶紧叫来水袖,“水袖,来好生伺候好章公子!” “那先听你弹了再说。”章煜超色迷迷地笑着,抓了过来的水袖,坐到了台前贵宾的座位。 余香将高慬鸢拉到后台,“姑娘,你应该不是我楼里的姑娘吧,究竟是何方神圣?差点要砸了我的招牌了。” “放心吧,余妈妈,我会弹曲儿,弹一曲便是。我与仙草密使相熟,弹完便走,只是劳烦余妈妈给编个幌子,以后断然是不会再出台的。” “噢。”听到仙草二字,余香会心一叹,原来是自己人,放下心来,替她安排起来。 坐在位子上的章煜超不经意发现旁边桌的来人也是那一天在心聊斋遇到的人,有些扫兴,完全背过身去。 水袖聪敏,见章煜超面色不好,忙不迭给他倒酒,夹菜。 青枫并未注意到章煜超,正在和身旁的烟雨说悄悄话:“烟雨,阁主近日不曾下什么令吧?” “我这里没有,之前不就是主子交予的任务么,”烟雨好奇,“对了,阁主是怎么偷到主子的玉佩的?除了咱们的佣金,还拿了银钱来说给醉香楼扩展修缮呢!” “嗐,还不是有人放水。”青枫说着,抬头看了江肇昀一眼,此人拿着扇子,视线的方向是落在台上的琵琶女身上,但这目光怎么看起来那么虚无呢? 第51章 第 51 章 介绍一下背景,嗯,我知道是借口,但是确实十鲨以后真的没有了刚开始的拼劲,也索性把这文放了一大放。 而隔壁那个现言说实话我都放了快十年了,前身只有三万字,想试签约拿出来的,但是也不幸地一起放着了。不过这篇接近尾声的多,我还是尽量把这篇肝完。 这段时间,我去三次元认真过日子了。哎,今年是三战法考,二战主观。当然,我已经考完试9天了,还是没答完题,不过就算过不了、大约我明年也不继续肝了,所以重新回来面对我的坑了。 其实大纲和草稿版我三年前就写完啦,有囤了二十多万字才拿出来的,但就是后面部分的情节设置越看越不满意,从慢节奏到加速到……咦?反正节奏都不对,后面怎么看怎么不得劲,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了。 这个50左右几章我记得也都是艰难地改了好几遍才放出来的,没有科技、没有狠活,只有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磨,但当我回头来看,还是会觉得有些问题。 容我再绞尽脑汁想一想,想不出来的话,可能也就那样了。哎,脑子里还有挥之不去的法治思想,写作水平肯定也已经直线下降了,如果实在不行,估计也就只能干巴巴地给个结局啦~ 感谢还愿意守护我、没有离开的读者大大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