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她只想搞事业》 第1章 第 1 章 八月盛夏,季月烦暑。 前些日京中连续淅沥下了些许小雨,窗外一片白雾蒙蒙,空气中散不去的潮闷,微弱的细风裹挟着泥土腥味,砖瓦屋檐边滴答溅落零星雨滴, 车骑将军府偏殿小院里一约莫及冠年岁男子行色匆匆,身后紧随着一名腰间别着软剑的男子,看服制是名武将,男子行至门前,深吸一口气轻轻扣了扣门说道“主君,李大人回来了。” “让他进来。”屋内传来一声低闷的男声。 男子推开门后,跨步退至武将身后,徐徐说道“大人请进。” 待武将将将踏入,门骤然合上,屋内昏暗,隔着纱帘,只见烛光之下绰约映出两人,男子端正坐于案几之前,女子匍匐于地,一头直垂膝盖的长发掩住周身玲珑身姿,只着一层纱衣,十分凌乱,不见其样貌,若隐若现,仍可见媚骨天成。 “打听到了什么?” “沈公明智,此女确实并非秦相府出身,乃是扬州郡春条楼有名的瘦马,年十二便被小公爷看中,随后一直养在相府,看来这小公爷也并非如外界传的那般聪慧。” 烛火透过纱帘,不闻回答,这须臾片刻李辉只觉得如坐针毡,分秒难熬。 “李辉,你觉得你聪明还是秦相聪明。”烛火映出帘后男子的轮廓,宽肩窄腰,身上的武将服制将身形衬的更加硬挺了几分,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抬起头来。 “自然是秦相聪明些,毕竟秦相先是辅佐先帝登基,后主持大局扶持当今天家,历经十余年朝堂。”李辉瞧不见男子的神情,只得暗暗揣摩他的心思,脑中奔过万般回答,选了最囫囵的那个。 “秦小公爷杀害他的几位兄伯,传遍京城,还能与秦相做得父慈子孝的模样,你觉得他蠢?既是你能查到的事情,那便是是他想要我知道的事情, 如此一来,我倒是真的来了兴致,他一个瘸子在我这里能搅弄什么风云。” “可万一这女子是派来要沈公你的性命呢?要我说,把这女子交给我,杀了一了百了。”李辉上前一步,指着匍匐在一旁的女子,疾声问道。 听到“杀”这个字眼后,地上的女子慌乱地往身后的柱础后蜷缩,边退边呢喃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沈丛起身掀开身前的帘子,走到李辉面前,他身形高大,较着李辉高出半个头,李辉只听额顶传来一声轻蔑的笑声,继而说道“就凭她?” 说着沈丛将方才手中端着的髓饼倒在地上,女子伏与不远处的地上,闻着蜂蜜的味道,手脚并用的爬上前来,爬至脚下双手抓满髓饼,抬头试探地望向沈丛。 李辉只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这女子绝色!生的冰肌玉骨,魅色天成,可眸中却不沾半分**。 这女子若不是遇到的是沈公,饶是天下任何男人都无法抵抗。 “吃吧。”沈丛冷冷说道。 那女子得了命令吞的狼吞虎咽,很快便将两颊塞得满满,不饰一丝粉黛却绝色的脸颊上沾满蜂蜜,狼狈不堪。 沈丛见状缓缓蹲下身去,只用拇指食指掐住女子纤细的脖颈,微微掩着眼皮,眸中抑不住的杀意,压低声音说道 “若是我被这种人杀了,也不用做什么车骑将军了。” 女子被掐住气息,顿时脸涨的通红,咳得撕心裂肺,口中的髓饼混着口涎掉落,沈丛皱眉终于松了手,抖落残渣,从袖中取出汗巾一遍接着一遍的擦拭着方才脏污的地方。 李辉艰难的从女子体态上收回视线,这传闻沈公有断袖之癖本来他还不信,今日瞧着沈公对这女子的下得去这般手段,他反倒信了三分。 “沈公自然威武,是我多虑了。” “滚。” 见着沈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李辉片刻也没有犹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沈丛果然是个疯子,今日不过他恰巧在府上汇报军务,那小公爷好巧不巧的来侯府,说要给沈公送个礼物被他撞上了,那礼物自然就是这女子,沈公喜不喜欢这女子李辉不知道,可李辉知道他是真不喜欢这沈丛啊。 旁的军队做到他这个职务的多多多少捞得到些油水,偏得这北府军自从他沈丛接手以来,一再的缩减开支,精简冗余,他只能看着旁人吃饭,自己喝西北风。 今日还被派去查个女人的底细,真是窝囊,他才不愿意管这人的死活,死了反而对他更好些。 李辉离开后,沈丛再次蹲下身去,健硕的身影在烛光的映射下,这次猎豹般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影子似要将人吞噬一般压迫,女子害怕的不断向后退缩,沈丛只一伸手便掐紧她的后脖颈,轻轻用力便将她提起拉在自己面前,她害怕的像只受伤的兔子,凭着本能向后缩,只是每一缩,沈丛扯着她的头发便一疼,很快便疼的眼中噙满了泪。 沈丛上下左右将女子细细打量个遍,片刻,说道“确实我见尤怜,叫什么名字?” 见女子依旧泪眼懵懂,不回答。 沈丛手上加重了力度。 随着头皮火辣的疼痛,泪珠瞬间掉落。 “乙凫,我叫乙凫。” 听到回答,沈丛手上泄了些力气,继续问道“秦清让你来做什么?” 乙凫见到沈丛放缓了些神情,缓慢的挪动着身子,轻微的挪动便碰到了沈丛的鞋袜,心中一惊,不敢再动弹“小公爷说我需得陪你睡一觉才能回去。” 沈丛语塞,瞧着乙凫的眼神,这怕是个傻子,他敢断定这个女人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秦清就是这样和你说的?” 乙凫点点头,带着试探性的眼神,将头向沈丛的手掌靠近些,缓解疼痛。 “有趣,真是有趣。”沈丛松开手,顺手脱下身上的外衫扔在乙凫胸前“穿上,污了我的眼。” 乙凫迅速后退几步,紧紧地靠着门槛坐下,以保证他不会一伸手便抓住自己,继而将外衫裹在身上,取下腰间的绳带挽在外衫上固定。 “师从何人?” “怀玉先生。” “还不说实话是么?”本已经整理衣衫准备就寝的沈丛停下手中的动作,向着乙凫所在的方向走来。 寒津津的声音夹杂着武将沉稳低闷的脚步,乙凫心中大骇,挣扎着向着门外挪去,声音带出来颤抖的哭腔。 “我没有骗人,真的是怀玉先生,我真的没有……” “好,我有的是办法。”说话的间隙,沈丛便挪至乙凫身前,沈丛再次掐住乙凫的脖子,狠狠地按在漆红的门面上,这一撞乙凫只觉得顿时头昏脑胀,一口气喘不上,沈丛身上冲鼻的血腥味顺着鼻子一路钻到脾胃,一阵寒恶。 “怀玉,意指被褐怀玉,是所有寒门文人的贱称,你那这个来糊弄我,蠢。”他的声音似地府的召唤,可听不出任何波澜。 “真的是怀玉先生,我没有骗你。”内里的气息早就在挣扎间呕尽,句子断断续续,沈丛听得依旧真切。 “那看来你对我没用了。”沈丛冷冷的笑笑,手下加重了力度,本就纤细的脖颈这一捏便是要命的程度,果然手下之人立刻除了挣扎再发不出任何声响,不过多久手中便没了动静。 沈丛这才松了手,身体便顺着门面垂至地上,沈丛起身拂拭着杀人手上所留下的汗涎。 突然,两只手紧紧地抓住沈丛的小腿,沈丛一惊,接着便是一阵疼痛传来,沈丛低头望去。 只见本该是个死人的乙凫,此刻红着眼,瞪大了眼睛,布满红丝,不再有任何的恐惧,似蛰伏许久捕杀成功的猎手,只剩捕杀的快感,用尽了全力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小腿。 沈丛没有发出一声哼叫,只是静静的望着发癫的女子,好似欣赏一件战场的战利品,直到乙凫就感到自己口中的那块肉伴着血腥味掉入口中。 乙凫一惊,回过神来,急忙松开口,只见鲜血顺着沈丛的裤子洇出,乙凫害怕地摸摸自己的唇,手指上沾上的一抹红仿佛击穿了她的精神,惊声尖叫哭喊着向后退缩。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眼见那只满手老茧的手再次缓缓伸向乙凫,似一个地煞魔王一般压迫过来,她知道,这次她是真的活不了了,却还是不认命的咬住虎口,只是不似方才的拼命,滚烫的泪水滚落在面前那只手上。 “你饶了我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口齿不清的一个劲儿求饶。 “乖,张嘴。”沈丛放缓了些语气。 乙凫一怔,乖乖的松开了口,拿着袖子慌乱的擦拭着他方才沾上的口涎和破口的齿痕。 沈丛瞧了瞧虎口处的咬痕,转向乙凫本就穿的不多的身上,扯下一条麻布,熟练地扎在自己的腿上,从始至终不见皱一下眉。 一切做罢,沈丛在昏暗的烛光下细细打详着乙凫的容貌,乙凫被身材高大的他逼着紧紧贴着墙角,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害怕的断断续续。 “秦清,他脑子一定是有病。” 半晌,沈丛只憋出这么一句话便转身踏入寝室,伴着沈丛离去的脚步声,乙凫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汗珠在松懈的一瞬如雨落般淋漓而下。 次日,庭南站在门外踌躇半晌,昨夜屋中哭喊的动静闹得府中不安宁,这还是第一次主君留人在自己房中,庭南正犹豫着要不要扰了主君的美梦。 “庭南,你是不是想死。”屋中传来沈丛震怒的声音,庭南不敢怠慢急忙推门进去。 “主君有何吩咐?”庭南手掩着眼睛,生怕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什么时辰了,不用入宫的么?挡什么挡?” “奴怕扰了主君好事。”庭南低头回道,说话间一道犀利来不及躲闪的鞭子抽在庭南身上,庭南闷哼一声却不躲闪。 “什么好事?” “自然是主君和女郎君的好事。” “蠢货。”沈丛已经穿好了衣物从庭南身边路过,低声喝道“这几日留在府中看着她,她说了什么,与什么人交往。” 说罢庭南便听到身后沈丛摔门而去。 庭南终于睁开眼,看向床榻,并未寻到踪迹,就在庭南打算出去寻找的时候,床榻边细碎的声音吸引了庭南的注意。 第2章 第 2 章 一双极致媚眼的眸子探出,眸中确实不谙世事的清纯,即使昨日庭南见了乙凫,今日仍感叹她的美貌。 “女公子快出来吧,沈公已经走了。” 乙凫左右张望了两圈,确定沈丛真的不在屋中,才挪着步子小心地从床榻后走出,庭南在见到衣服全貌的时候一惊,她身上莫不是穿着主君昨日的衣裳,除了庭南外,沈丛从不旁人碰自己的东西,一旦被人碰了衣物,莫说再穿,怕是要连那人的手脚都砍下来。 庭南站在原地,犹豫不决,临走时主君并未吩咐他以何礼相待,他一时有些不敢轻举乱动。 “女公子叫什么名字?” “乙凫。”乙凫怯生生地回答。 “女公子最好不要出这个房间,免得惹怒了主君。” 乙凫垂着头闷声不语。 “主君屋中的东西也不要动,不知女公子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瞧见门口悬着的那颗头颅。” 乙凫一惊,瞳孔猛地一缩,她昨日跟着沈丛进来的时候看到了门前那颗树上的头颅,当时她便七魂吓死了一半。 “那便是上一个来府中的细作。” “上一个是什么意思?我不是细作。” “女公子自然知道自己是不是,奴身份低贱不敢妄言,奴只是好心的提醒,听不听得进去还得是看女公子自己的决定。”庭南说的隐晦,说罢抬头观察着乙凫的反应。 只见她偏了偏头,疑惑的看着庭南,庭南只得叹了一口气。 当晚沈丛跨进屋中的时候,见着一个人缩成一团窝在柱础之后,头埋在膝间,而自己一脚踏入不知何时放在门口的吃食之中。 沈丛看向站在门外守着的庭南,将脏污的鞋袜脱下递给庭南。 “女公子一天不曾吃饭。” 沈丛冷着脸走入屋中“为何不吃。” 屋中不闻回应。 “乙凫,我没有什么耐心。” 片刻 “他说我不可以碰屋中的东西。”乙凫依旧埋着头,伸出手指指向庭南。 “是么?” 沈丛问向一旁收拾残局的庭南。 “是的,主君。” “从今日起,她的规矩只能由我来立,明白么?”沈丛的声音透露出几分寒意。 “是奴僭越,请主君责罚。”庭南跪的干脆,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根鞭子,递在沈丛眼前,不小的的动静吓了乙凫一跳,抬头呆呆地望向庭南。 “罢了,你退下。”沈丛没有打算追究“去准备吃食。” 庭南应下随即退下。 沈丛再次裹着寒气踏入寝室,坐在案几前向着乙凫招招手“过来。” “你保证不会再揪我头发我就过去。”乙凫看着他眨着眼,怯生生回答,他看着像是相府供着的那尊修罗,从前她犯了错被关在那里,那尊修罗好大一只矗在面前,只是瞧着就心生畏惧。 沈丛语塞,他杀人无数,踏着血河,从地狱爬回来的人生,居然有一日要向一个女人保证不会揪她头发。 “好,我保证。”沈丛默默咬紧后槽牙回答道。 乙凫站起来,将长发拢在胸前,揉着发胀的双腿挪去沈丛身边。 “为什么听庭南的话?” “他叫庭南啊,那我以后称他什么呢?”乙凫顺着案几的桌角坐下。 沈丛望着乙凫清澈的望得到底眸子,一顿“庭南。” “哦,我怕死,只要能活,做什么都行。” “若是让你出卖小公爷呢。” “我哪有出卖小公爷的本事。” “你不是个合格的细作。” “我不是细作。”乙凫转过身瞪着沈丛,微微鼓着脸颊,怒气染红了面颊,咬着重音气呼呼。 沈丛目光都不曾偏转,抬手按着她的头颅,稍稍用力将她的脸转开。 此时庭南扣响门,端着厨房卤好的蹄花,乙凫闻到荤腥的一瞬双眼像是孩童一般,亮闪闪,盯着庭南的手一动不动,庭南将食盘放在乙凫身前的地上便离开了。 乙凫趴在蹄花面前,臀微微顶起,齐膝的长发顺着身阔似瀑布一般滑落。 “吃吧。” 随着沈丛话音落下,那蹄花已经整个被塞在乙凫的口中,她吃的狼吞虎咽,油花从脸颊滴落在衣裳,沈丛皱着眉别开眼神。 “相府伙食不该如此啊。”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似是嘲讽,可那张脸却冷得看不出一丝戏谑。 乙凫艰难的吞下口中的肉,口齿不清的回答“那些女娘说我不能吃这些,胖了便不好看了。” 风吹烛火动,灯芯随着风意摇曳,烛光下拉扯出一条纤细的黑影,即使裹着沈丛宽大的外衣依旧瘦弱的仿佛需要一捏便会折断,她像是禽兽一般趴在地上,心无旁骛的觅食。 沈丛将目光收回,缓缓道“你便随着他们?” “妈妈说,这样的乱世,女人本来就贱,我生的好看,命更贱,只要能活怎么都行。” “长得比她还是差了点。”沈丛喃喃道,心中一惊,怎得又想起了她,不得不感叹秦清果真聪明,乙凫在身边,他便会时不时地想起那些狼狈的过去,那些他远离了许久,强迫自己忘记的过去。 “她是谁啊?”乙凫扭过头,口中含着那根猪骨棒恋恋不舍。 “你是狗么?耳朵那么灵。”沈丛一怔,起身蹲在她身前,从她的嘴中拿下那根骨头,她听话的很,饶是条狗也会护食,她就任由沈丛摆弄。 沈丛捏着她的脸颊,实在看不下去她那张污了的脸,伸出袖子擦掉她脸上的油花。 随即将昨夜脱给她的外衫从她身上扒下,扔在屋外,乙凫身上只裹了件遮不住酮体的绸衣。 她像是不知羞一般,任凭遮不住的绸衣泄了满眼的春光,只是怯怯地望着沈丛,沈丛再次脱掉身上的外衣扔在她的腿上,勉强遮住她露出的不堪的雪白的肌肤。 “乙凫,若是再弄脏了衣服,我一定会杀了你。”他看向乙凫的眸中真的射出凌冽地杀意, 乙凫的瞳孔骤然一缩,紧紧抱着怀中的衣服,缩着身子向后退,害怕地不停点着头。 至此之后连着几日,沈丛再不与乙凫说任何话,沈丛不搭理乙凫,乙凫是不敢主动招惹他,沈丛在屋中的时候她便坐在地上看着沈丛,他的床榻到墙根间有一道细细长长的窄缝,刚刚好睡得下下乙凫,沈丛便命令乙凫只要他在的时候只得在那里待着,这些日子她便一直睡在那里。 从日头昏昏降落,到月稳稳悬挂,乙凫几乎见不到他休息,每次昏昏沉沉入睡前沈丛在案前看着案牍,醒来的时候沈丛便在院中舞枪,那枪平时就悬挂在堂中。 乙凫没见过枪,趁着沈丛出去的时候偷偷摸了一把,那枪冷极了,似曾经她快被冻死的那个夜晚,乙凫吓得一哆嗦,从此再不敢接近。 乙凫长到现在没有同几个男人接触过几个男人,算上小公爷,怀玉先生,沈丛是她接触的第三个男人,乙凫暗暗觉得沈丛比小公爷好些,自然最好的还是她的怀玉先生,小公爷瞧着总是很温柔,他的眸子像水,可乙凫觉得,他有毒,他会弯着眼睛将她丢进暗室,瞧着人畜无害,乙凫却是刻进骨子里的害怕,乙凫不喜欢他,生存的本能告诉她这个人是个猎手,不知何时盯着何种猎物,待到时机便会死死咬住,缠上脖颈,直至断气。 沈丛好像不一样,他看着更冷些,但乙凫又没有那么害怕。 想到这里乙凫笑了笑,前几日他好不留生机的掐着自己的脖子,若是不她命大,现在该是个孤魂野鬼了。 “乙凫,快来帮忙。”这时门口传来庭南急促的声音,接连喊了几声,乙凫在确定了庭南确实实在呼唤自己后,试探的打开门探出头去,映入眼帘的是沈丛血淋淋的身子,本来极为整洁的身子此刻不见一块完整的布料,他倚在庭南的身上,无力的垂着头,早就没了意识。 “乙凫,帮我把主君抬进去。”庭南看着一副呆傻地模样,催促道。 “哦哦”乙凫点着头,光着脚踏出门槛,手忙脚乱的抬着沈丛的另一只手,他身子因为昏迷沉的似铁块,碰到乙孚的瞬间,一半的重量倾倒下来,乙凫猝不及防的摔在地上。 没有片刻犹豫,乙凫立刻从地上爬起,帮着庭南担着沈丛的身子,一步一踉跄的将他扶在塌上。 “乙凫,你看着主君些,我去请太常。” 不待乙凫回答,庭南匆匆离开屋中。 “哦”看着庭南的背影,乙凫探出头乖乖的补上回答。 说罢乙凫转身回屋蹲在沈丛的塌边,蜷着腿抱着膝盖就这么看着床上的沈丛。 他好狼狈啊,除了脸上没有伤痕,其余不见一块好肉,大抵是疼得很,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眼睛眉毛皱在一处。 乙凫揉了揉鼻子,暗暗爽到,活该,原来欺负自己的人也会被人欺负啊,当日那般的不可一世,今日也得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从心里横生,乙凫站起来瞧了瞧床上没有意识的沈丛,她记得沈丛喜欢雕刻,这些日子他常常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在案几边雕刻些玩意儿。 她知道那把刻刀在哪里。 乙凫光着脚丫,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向案几,果然那把刻刀就在桌面上,没有任何的遮挡物, 拿起案上的刻刀,身后传来细微的呻吟声,乙凫长出一口气重新站在床前,思考片刻终于下定决心。 第3章 第 3 章 在白净的手腕处划了一处,血顺着伤痕流下,乙凫用另一只手撑开沈丛的口腔,血液便缓缓滴入他的口中。 只一霎乙凫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踢飞出去,重重地摔在漆红的墙上。 “主君说的对,你果然是细作,今日我便取了你的性命。”庭南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床边,身边还站着一位男子“太常大人先去看主君,这细作我处理就好。” 说罢,从腰间取出软剑,待乙凫昏昏沉沉地抬起头时,剑已抵在喉间。 太常大人应下便行至塌下给沈丛把脉。 “说,什么毒?是不是小公爷指使你毒害主君?” 方才那一踢一撞,乙凫只觉得脏腑都被颠倒了过来,疼的直冒冷汗,又忽的瞥见眼前的剑,恐惧填满心口,泪水如泉喷涌而出。 “不是的,我不是的。”她哭的凄惨,连话都说不清楚,那剑却不带丝毫犹豫顺着下颌划直肩胛,鲜血瞬间洇湿衣裳,疼的浑身一颤。 “再给你一次机会,什么毒?”庭南拔高了声音,震慑着她,剑再一次用力的刺进她的肩膀,这一次离心口更近,乙凫顿时疼得浑身一抽,狠狠倒吸了一口气,血腥遍布喉间,将外衫染得鲜红。 “庭南,不是的,不是的。”失去意识前,乙凫的嘴中不停的念叨着。 “将军且慢。” 就在软剑刺入胸膛的一瞬,塌边传来太常焦急的声音。 乙凫再次醒来的时候,屋中本被庭南搅的一团乱的物件已经恢复正常,也不见他的踪影,只有沈丛坐在塌上,衣冠不整,裸着上身,露出的肌肤上布满了不深不浅的粉红伤痕,他的脸色虽然依旧冷得吓人,眼神却比之前的几日缓和了许多。 乙凫不敢出声,只能怯怯地看着沈丛,片刻,沈丛打破了这片寂静。 “我罚庭南在院中跪着,你什么时候消气他什么时候起来。”因为伤病,他话说的艰难,一句话换了三口气。 乙凫眨眨眼,不解,但一动弹便疼的一身汗,乙凫看看身上,不知何时换了女子的襦裙,伤口也上了药包扎好。 “你让庭南起来吧,我不生气。”乙凫撑着没有受伤的手勉强坐起来,这些日子她一直睡着的地板上也被铺了一张巨大的白色虎皮“我可先说哦,你的衣裳是庭南弄脏的,和我没关系,你不可以揪我头发。” 沈丛一怔,轻声一笑,缓缓抬手,做了个手势,门外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顺着日光下的窗子,庭南跪着的影子从地上站起来,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你,为什么不杀我?”片刻,沈丛问道。 “我为什么要杀你?”乙凫偏着头不解。 初秋西斜的黄日洋洋洒洒透过方正的窗柩,洒在床榻上,洒在地板上,洒在乙凫脸上,麦秆色的余晖洒遍眼底,反射出疑惑又不谙世事的干净。 沈丛一顿,嗤笑一声“好,那我换个问题,你,究竟是谁。” “乙凫。” 料得到的回答。 沈丛扶着额头,有些头疼,看着这幅不知道是真的傻愣,还是装傻充愣的模样,他仔细地想着该怎么说清楚自己的疑惑。 “那我换个问题,你是不是从小每日要吃些很难吃的药。”沈丛顺着她的思路尝试同她交流。 乙凫不假思索的点点头,不带一丝隐藏。 果然,是药童,月氏擅长药蛊,便会从小抓些孩童,长期服药的便是药童,服蛊的便是蛊童,服用毒药的便是阴药童,服用良药的便是阳药童,那日乙凫给自己服用的血便有治疗抚愈的效果,只是不论药童还是蛊童,以身体做药引,终是活不长。 幸亏那日太常及时拦下了庭南,照着庭南的性子只差一剑,乙凫就会没命,那日是借着他的伤势做给乙凫的局,那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最好的要他命的机会。 “那你你是如何到的扬州郡?” “我是不记得了,妈妈说是人贩子把我卖过去的。”乙凫想了想,回答道。 “那你记得小时候的什么人?” “哦,这个我知道……” “阿时姐姐,慧窕姐姐,还有……”乙凫掰着手指头认认真真的说着当日在春条楼的人。 沈丛语噎,他现下是确定了,真的什么都从她嘴中问不出来,秦清果然聪明,若要细作真的露不出马脚,最好的办法就是细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细作,只是这样的话,秦清图什么。 她蠢得连被人毒害都懂不得,能为秦清做些什么。 沈丛看向地上埋头数着数的乙凫,叹了口气。 之后又没有人愿意和乙凫讲话了,只要沈丛不开口,庭南那个哑巴是绝对不会主动同她讲话的。 但乙凫发现庭南开始会时不时的带女子的襦裙来给自己换,还会拿蹄花,肘子,猪五花,还有好些好吃的。 此刻乙凫摸着今晚吃的滚圆的肚子,躺在那个狭窄的缝中一动不动的望着窗檐下筑了的鸟巢。 一只头、背、尾发黑的,肚子圆滚的白色,怀玉先生教过她,这是燕子,也是她认识的为数不多的鸟雀。 “你为什么会受伤啊,你那么厉害。” 沈丛正披着外衣端着竹简坐在塌上的食几旁,意外的问题打断他的清净。 “犯了错就该挨打。” 身后再没有传来声音,就在沈丛以为她得到了满意答案的时候,乙凫闷闷的嗯了一声。 “怎么,你也犯错被打过?” 她耐得住寂寞,只要他不同她讲话,乙凫便可以几天都不发出一点声音,这几日沈丛已经渐渐开始习惯她轻声的呼吸,还有她时不时出神的发呆。 “被打过一次。” “为什么呢?” “我偷了小公爷的银子,被妈妈发现挨了好严重的打,差点没命。” 妈妈?那便是春条楼的时候,沈丛来了兴致,难得她能说的清楚一件关于秦清的事情。 “你为什么要偷银子呢?” “你好笨啊,当然是因为没钱哦,他有一辆好大好大的马车,身上的衣裳好漂亮,还有好多好多人听他使唤呦。”乙凫看着沈丛的眼神充满了看傻子的眼神。 沈丛按下心中的怒火,不断的劝告自己要从她嘴中再得到些东西,不能现在杀了她。 “她是怎么打的你呢?” “她把我丢在雪地里,剥的只剩内衫,她说她不要我了,我只会惹事,我就在雪地里一直等妈妈,然后不知为何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又回到了春条楼,妈妈还是舍不得我的。” 沈丛听了久久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你又是为什么离开春条楼的么?”沈丛缓缓转过身看着她。 “他向妈妈买了我。” 沈丛不满,却很合理的答案,但这个答案绝对不是全部,那张漂亮的脸上这些日子第一次流露出悲伤这种情绪。 除了害怕,贪婪,这是她自打来了这里的第三种情绪,一定藏着什么不愿意说的东西。 秦清…… 沈丛知道,自打五年前新帝登基,天家就十分忌惮他这位先帝口谕传位的儿子,只是当时皇父驾崩之时他远在北疆行军,那时五胡趁乱侵略国土,不得已由秦相做担,扶持叔父沈文继位。 沈丛驱逐胡挞赶回朝中时,已经变了天,沈文不愿归还皇位,只给了个口头承诺,待他身死依旧由沈丛继位,只是现在的皇后,沈文的发妻便是秦相的阿姊,沈文的嫡子便是秦相的亲外甥,这等鬼话怕是连沈文自己都不相信。 更无耻的是,沈文为了更好的压迫沈丛,竟挟百官逼迫沈丛认他为父,当日沈丛无力对抗,虽知道有悖纲常伦理,但不得不认贼作父。 即使如此他依旧是天家和秦相眼中扎眼的刺,必要除之后快。 这一年明里暗里的刺杀,投毒,刁难数不胜数,这次的惩罚不过是些皮外伤,也不过是天家寻机找茬,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沈丛没想到,连秦清都加入了那个阵营。 “你在瞧什么?”沈丛看着乙凫出身的模样问。 “你看,檐下搭了个巢。”乙凫伸出手指着窗外。 “碍眼么,碍眼我让人把它捣了。” “不要,它好不容易有个家。” “叮咚”一声,心底深处坚硬的磐石被敲响,沈丛的瞳孔散开,遥不可及的记忆席卷而来。 “阿丛,你一定会找到你的家的。”一张记不清的脸再次浮现“我会带你回家的。” “谁会可怜到没有家啊。”沈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察觉不到的冷了下来。 “我啊,我没有家。”乙凫乖乖的回答,不闻伤心,只是多了些遗憾。 “春条楼不是么?”沈丛再一次压低了声音。 “可我回不去了,小公爷说,只要我乖乖的,妈妈和姐姐们都会过得很好。”乙凫收回目光,清澈的望着沈丛。 沈丛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将那些话说出口, 春条楼已经在五年前葬在了一场大火中,整个楼都是相府的傀儡,挑选最好的姑娘,从小培养,极好的便送到各家府上做细作,次一些的便留在春条楼接客。 这楼已经存在数十年,只是,随着乙凫进京,这些人全部葬身火海,扬州郡最负盛名的春条楼,一夜间不复存在。 所以沈丛没有办法不怀疑乙凫为什么如此特殊,她身上究竟有哪些秘密,但有一点沈丛开始渐渐相信,大概率乙凫自己是不知道这些秘密的,或者沈丛阅人多年,这是他唯一看走眼的一次。 秦清,你究竟要干什么。 第4章 第 4 章 “沈公可还喜欢我送的礼物?” 第二日,不待沈丛上门去算账,秦清自己就送上了门,打着探病的幌子,大摇大摆地摇着他吱呀乱叫的那个轮椅,沈丛看着就烦。 方才远远的听到秦清的声音,乙凫就躲进了耳房中,本来沈丛就心烦,看着秦清这看好戏欠揍的模样更上火。 “小乙凫真是绝情,不过来了你这里几日就忘了我,都不出来见见我。”秦清在沈丛的塌前停了下来,盯着他身上的伤左右瞧了瞧,继而叹了口气。 “好了,我可以回去和我那个没良心的阿父交代了,你是死不了了,下次还得下手更重些才行。” “要不是你在我这里塞了个香艳女娘,我还得被你这模样骗了,觉得你是被你阿父要挟。” 沈丛冷笑一声,伸出脚对着秦清的轮椅就是一脚,轮椅被踹的扭着后退了一寸。 “你也觉得香艳啊,我也觉得。”秦清不恼,反而摇着轮子再次上前。 “月氏,药童,春条楼,相府地牢,你可真是给了我个大惊喜啊。”沈丛不怯,迎上他的目光。 “啧啧啧,相府地牢你都查的出来了,果真我小瞧了你。”秦清抿着唇,笑的妖媚,他本就生的好看,同沈丛棱角又野性的好看不同,秦清长像个女子般精致,微薄的唇,杏仁偏长的眼,削窄的轮廓,一笑便更显得阴柔,只是可惜了,是个废人,一辈子都离不开这个轮椅。 “那,沈丛,你为什么 不杀 了她呢?” 秦清突然敛了笑意,寒光从眼底反射而出,一字一句的着重音质问。 “秦清,你别总一副了解我的模样,奶奶的狗东西,你心里那点九九我不知道?臭老九。” 沈丛心底的怒火被这句话彻底被点燃,方才还病恹恹的沈丛从床上如天神下凡一样怵地站起,一脚踹在秦清身上,连着蹬了几脚,不留一点情面,边踹边咬着牙槽恶狠狠的说“死瘸子,在我面前装,在你大爷面前装啊,我弄死你信不信。” 吓得一直候在门外的庭南听到动静三步并两步,箭步上前一把抱住沈丛“主君莫生气,打坏了可不得了啊,秦相更有名头发难。” 好不容易劝住了沈丛,沈丛从容地理了理方才乱了的头发,从地上捡起掉了的外衣,佝偻着身子咳了几声,继续装着一副爬不起来的模样。 仿若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丛定然是没有下狠劲儿的,庭南将秦清扶起后,左右查看,确保小公爷确实没什么大碍,不放心的瞧了眼沈丛,再次退出寝殿。 “还是那个臭脾气,改不了一点。”秦清揉着方才脸上被踹的那一脚,委屈的很。 “对,改不了一点,怎么?”沈丛那双英气的眼睛微微眯起,入鬓的剑眉挑起,露出骄纵顽劣的嘴脸。 “罢了罢了,瞧你活蹦乱跳,看样子还能和我阿父再斗两年我就放心了,你且慢慢斗着,好戏还没开始呢。 至于我,我回去会和我阿父说,你伤后大病一场,将将好些,朝中得有些时日才能回去,事情放开了去做,我可等着看你的笑话” 说罢,沈丛摆着手,摇着轮椅向着屋外走去,行至门口,突然定住,扭头看向沈丛。 “沈丛,乙凫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我将她递在你手中,既可帮你,也可杀你,我很是好奇你要怎么用呢?” 秦清看向他的的眸子清澈,若是旁人万不会将他与那些阴谋搅在一起,只是沈丛明白,他的诡谲算计,这世间无人可抵, “我会杀了你。”沈丛恶狠狠地回答 “我拭目以待那一天,真的,沈丛,你一定要杀了我。” 他依旧笑的和煦,不沾半分俗世。 秦清离开后,沈丛久久回不过神来,他不明白秦清是什么意思呢。 直到一只白净的小手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沈丛才看到不知何时乙凫站在身前,弯着身子好奇的看着自己。 “你好厉害啊,你居然一点都不怕小公爷。”乙凫的崇拜溢出眼中,方才她在耳房中偷听的真切,虽然没看到场景,但她笃定沈丛一定威武极了,听着小公爷从椅子上摔下去的声音她捂着嘴窃窃偷笑,只笑了一下便害怕的憋住了笑意。 相府时,怀玉先生常常警告自己,小公爷耳目众多,万万不可让他知道自己有贰心,不然会被虫子咬,被蛇蚁爬,她是见过的。 那是她那些年难得的见着太阳的日子,只要生了贰心的人被抓到,便会召来所有人,将罪人置于一个巨大的缸中,捆的结实,扔在缸中,放蚁虫噬咬,再放蜈蚣爬虫毒蛇,不留一寸好肉,巧妙的绝不会让人这么轻易死了,人将将昏迷之时,在缸中置水,反复溺在水中,最后将死之时,在囟门处钉一枚钉子,不足以致命的深度,缸底生火,一旦昏迷,便撬动钉子,犯人便会撕心裂肺的疼,直至煮熟。 怀玉先生说,这么些年,没有一个逃脱,恐惧像阴霾一样久久的笼罩着心底。 “我怕他作甚,死瘸子一个。 ” “小公爷会杀人的。 ”乙凫手舞足蹈的给沈丛比划着他杀人的手段。 她的话音落下,沈丛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表情,片刻,说道“不过是跟我学的些小把戏, ” 乙凫顿时浑身寒战,猛不迭向后退了几步。 “怎么,害怕了? 乙凫,你要是被我逮到背叛我,你死的会比这个惨一万倍。 ”沈丛看着乙凫缩成一团的害怕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泛起不悦,可嘴上依旧不饶人的恐吓道。 “ 我……我……我不会的……我……不想死。”乙凫果不其然的被吓到,双肩扣着,头颈缩起,不断地向后退,生怕沈丛一个不悦要了自己的命。 沈丛看着她的模样,不知该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扭头不再理她。 怎得被养成了这个脾性,分明与她相差甚远。可总是能模模糊糊瞧着她的样子,有时这些错觉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恨她入骨,却又像个贱胚子一般,见着乙凫第一面便存了想留她在身边的念头,即使知道目的不单纯,还是三番四次的心软。 第二日,沈丛唤来庭南,让庭南将乙凫带去府中的偏院,找专人看管,之后他再不想看见她,他觉得他必须得离这危险远些,秦清说的对。乙凫是把锋利的刀,他不可再行差踏错,既然这刀可能伤到自己,那不用也罢。 乙凫本躺在塌边,听到这些话噌的起身,无助的趴在塌边,却不敢挨着他的被褥,痴痴望向沈丛。 眼中是悲伤,疑惑,沈丛原以为她又要卑贱的祈求自己,毕竟乙凫确实是他见过最没有尊严的人。 只见乙凫张嘴,又闭上,再次张开,顿了顿,又闭上,最后只问道“ 那里能看见天么?” ——“ 阿丛,我来带你离开了。” ——“ 阿丛,之后的每一天你都看得到这样的夜空。” ——“阿丛,你本就该生长在烈阳下,是他们的错。 ” 自从乙凫被关进去,之后的每一日沈丛都会做这些忘记了许久的往事的梦,夜夜梦魇,不得安宁。 气得他找了巫师,做了桐木偶人,刻了狡狐二字,大摇大摆的寻了人,趁秦相上朝之时当着他的面埋在秦相踏着的地下。 天家本就不满他,此等藐视天威做法很快便来了御史台的官吏来将军府问罪,沈丛厚颜无耻指着上面狡狐两个字问,无名无姓,如何定罪。 果真几个御史面面相觑,最后不了了事。 秦清在相府听文后只哈哈大笑,笑到喘不上气,咳的声嘶力竭,这狡狐二字实是在说他,不过这个称呼是沈丛幼时给他取的戏称,除了二人无人知道。 秦清右手摩擦着腿上的布料,思忖片刻,低声吩咐身后的人“只要他带着乙凫出门,便动手。 ” 可惜,没有等来秦清想象中的画面,却等来了沈丛被天家传唤入宫的圣旨,庭南伺候着沈丛更衣。 “主君必须要去么?估摸还是那事。 ” “ 何时这么多话。”沈丛眯着眼睛,声音寒津津。 “ 奴僭越,只是半晌前韩令君将将入宫,只怕还是想借军印一事刁难主君,奴担心。” “ 你就负责护好军印,旁的不用你操心。”沈丛扥了扥长袖,一拂衣袖匆匆离去。 这军印是他当时受先皇所托,征战北方时赐他,阿父一直都知晓沈文狼子野心,在他出征前反复叮嘱他不论何时决不能将军印交出,着军印掌宫卫禁军,率二十万虎豹骑。 沈文虽坐得江山,可坐得如坐针毡,家国不稳,各个藩王佣兵自重,夜夜害怕这虎豹骑不知何时攻入宫城,即使虎豹营有朝一日率兵攻入京城,只怕藩王也只会趁乱添柴,所以沈文继位以来便一直寻各种机会想要回军印,这次的伤也是,借沈丛军务的瑕疵发难,沈丛当即在大殿搬来厚厚的律法,征征有词,言之凿凿,律法哪条规定差错五百床褥便可以撤大将军的职务,若翻的出来他立刻引咎辞职,没有的话,他沈文就是针尖心眼,残害忠良,卑鄙无耻,獐头鼠目…… 骂的那叫一个惨烈,想到什么骂什么。 骂到针尖心眼的时候,沈丛巍巍然站在殿中,不带藐视,气愤,慷慨任何情绪,淡淡将拇指与食指一捏,在指尖比划出小小一方天地,将殿中一干人等看的目瞪口呆。 沈丛受了不小的皮肉伤,沈文也被气的几近昏厥。 沈丛对沈文没有一丝敬畏之心,他从来都觉得觉得,这军印是他的,皇位是他的,天下更是他的,凭何要给旁人,不是因为他是沈文,饶是任何人,沈丛都不放在眼中。 从前他弱小,需得遮掩锋芒,五年了,现在的他,在这世上居于万人之上,却无一人再可欺压,他离那个位置只差一步,只需要那些酸腐文人的缥缈的认可。 第5章 第 5 章 继上次那场闹剧不过半月余,沈丛再次踏进太极殿,不同于上次乌泱泱一群人的口珠讨伐,这次沈文识相的只传唤了韩芘一人,韩芘任大司马多年,这些年喜静,向来不参与党争,沈丛估摸着韩芘大抵此次也是被赶着上了架子,只因这韩芘幼时在他刚回洛阳之时做过他的太师,不过区区两年,沈文怎会愚蠢到觉得此人能够掣肘他。 “少徽身子可好些了。”沈文坐在前方,脸上堆着笑假惺惺地慰问道。 “怕是不能如天家的愿了,死不了了” “你这是什么话,这件事你有些错,寡人也是有些错的,这世上要说亲缘,寡人是你剩下唯一的亲人,你我之间何必闹得如此生疏。”沈文从上面悠悠走了下来,他身子一直差,走下来的步子不稳,险些摔了个跟头,韩芘搭了把手才免了这丢脸的场面,沈文站定讨好的拍拍沈丛的肩。 沈丛冷哼一声,亲缘,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分外可笑。 “少徽啊,此时你我各退一步如何,你将军印交予寡人,寡人立刻封你为太子如何?你瞧着寡人这身子,想是活不了几年,那时这天下便是你的了。” 沈丛听到这里缓缓抬起头来,望着那张凑近的恶心的脸,不自觉的扯着嘴角发出冷笑,好荒诞的条件,沈文一如既往地鲜廉寡耻,沈丛十分的好奇,究竟得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条件。 “这天下本就是我的,且,你绝对活不了几年。”沈丛缓缓回答。 听了这话,沈文顿时变了一副狠厉脸色,咬着重音恶狠狠地说“沈丛,寡人劝你不要不识好歹,你一个庶子凭什么得承大统,寡人已经给足了你脸面,若是你是瞒天过海的事传了出去,寡人到时要瞧瞧你是个什么下场。” 随着话音落下的刹那,窗外雷声骤起,震彻云霄,似要将这天地劈开。 夏夜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皇叔” 一道苍白奇异的闪电划破苍穹,瞬间照亮混沌汹涌的大殿,接着又是一道雷鞭,反差巨大的光影映白了整个大殿,沈丛背对着光,在诡谲的雷电照影下,巨大的黑影笼罩住天家,炽白的大殿更加衬出沈丛此刻脸上的阴狠。 他的眸会发光一般,黑暗中射出凌厉的杀意紧紧盯着沈文。 震地沈文一颤,这一声皇叔,彻底掀开了沈文最后一层遮羞布,不论沈丛究竟是不是嫡子,不论他生母究竟是谁,是孝敏皇太后,还是某个不知名的女娘,都不影响他一个胞弟继位的荒唐。 更何况,比起沈丛捉摸不定的身世,他沈文才是板上钉钉的庶子。 “你……”沈文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在沈丛的气魄下不自觉地虚了声音“你只说你究竟如何肯将军印交出。” 沈丛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颤抖着指着自己的手,只用力一拽,将沈文拽进怀中,沈文惊恐的挣扎着,只见沈丛狠狠掐着沈文的胳膊向后掰去,咔哒咔哒两声,怀中之人便疼的脸色苍白,空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瞳孔惊愕的开到最大,只觉下一秒便会死在这大殿之中。 沈丛死死的将他的脑袋扣在嘴边,缓缓张开嘴唇,寒津津地声音传入沈文的耳中。 “沈文,五年前我回来的第一天便说过,我看上的,一定是我的,若我得不到,我宁愿毁掉,军印是,皇位是,天下更是。 我很好奇,天家近来睡得可好啊。” 随着最后一个尾音的落下,沈文瘫倒在地,眸中失去了初见沈丛时的嚣张,他为何近来如此步步紧逼,夜夜被人监视,处处受人掣肘的滋味他受够了。 当日他被秦相架在这个皇位上,起初觉得自己终有一日可以扳倒秦相,重掌朝政,可过了五年,多少次反抗反倒将秦相惹怒,他被夹在两人之间左右受气,处处不得志,沈丛与秦相谁赢了,他便得听谁的。 前些日子秦相居然动了杀了他,立自己年幼儿子的念头,他惶恐,睡觉都不敢闭眼,生怕不知秦相还是沈丛来杀死他,沈文只得一步一步紧逼想要要回军印,保全性命。 “上次,我愿意受你鞭笞之刑,是还你幼时曾经对我的教导之恩,从今日起,我沈丛与你的关系,便是,我是主人,你 是我的狗。”语调愈来愈轻,随着最后一个字。 倾盆的暴雨倾斜而下。 沈丛提着大袖襦的下摆,蹲在沈文的身前,掏出袖中的短匕,贴在沈文的脸上,只稍稍一借力,刀刃便从鞘中脱出,铁气的冰冷贴在沈文的一瞬间。 一股骚臭的味道从底下传来,沈丛顺着味道的来源看去,只见那窝囊废被吓得泄了一裤,神志像是随时可以撅过去。 “我现在不会杀你,你还有用。”沈丛将匕首收起塞回袖中。 起身走向韩芘,面对这一系列举动之后,韩芘不动声色的看着沈丛。 “同聪明人说聪明话,我为司公想好了说辞,司公听听可还满意,韩司公是得了秦相的邀请入的宫,见到我应该才明白是个什么事情,至于天家,妄图将你绑来,那我的身世威胁我,所以我不怪司公,司公也年纪大了,明白这些事不该掺和,自愿告老怀乡。 我沈丛之心,从前如是,现在如是,将来也如是, 我所要的天家知,秦相知,司公知,天下人皆知。 可我不在乎天家,不在乎秦相,更不在乎天下人。” 骤然,沈丛看向韩芘的眼神杀死四起,韩芘一颤怔,随即定下神来娓娓说道 “将军敞亮,也请放心,一来当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不知为何众人都会误会我知晓将军真正的身世,将军的身世只怕将军自己也不知道,我一介文人能知道什么。二来,此等乱世,我只愿苟延活命,今日之后我会回归故里,只求将军保全余生。” 韩芘后退一步,行叉手礼,白须垂至腰间,狂风之下翩然起舞,沈丛扶起韩芘,眉眼弯起“司公毕竟算我师傅,我必护司马性命。” 说罢,韩芘疾步退了下去,不过片刻,庭南走进大殿,看了看地上失禁的天家,转身对着沈丛汇报“主君,韩司公于五日后寿终于太原郡。” “啊……” 一声凄厉诡谲的厮喊划破寂静的长夜。 “你居然敢,你居然敢杀大司马,你居然敢……” 沈丛一身黑色大袖襦,眼角眉梢浸满笑意,将食指放在嘴边,对着沈文轻声比了一个动作,似地府的鬼魅魍魉。 “嘘” 庭南撑起一把硕大的油纸伞,将沈丛罩在雨下,向着远方的惊雷走去。 第二日,韩司公不知去向,五日后于太原郡郊外发现尸首,全身七十八处关节被完整的割了下来,再整整齐齐的在棺木中摆放整齐,扔在郊外。朝中纷纷扬扬关于沈丛不敬天家的争吵,似被闭了经脉一般,再听不到任何声音。 “主君,此事是否过于激进了些。”庭南给沈丛更衣,仔细将身上的褶子扥平,自从那日后,天家便一直告病不参朝政,朝中之事尽被秦相把持。 “沈文,他一直都是个废物,我什么时候都不放在眼里,是他自己不自量力,但秦相不同,看他日日还非要骑马上朝的模样,一时半会死不了,秦氏得天下文人之心,我杀得了朝中所有的文人,可堵不住悠悠众口,我总不能靠一帮武夫治国吧。 杀了沈文,还有沈武,沈乱七八糟,秦相想要扶持个傀儡再简单不过,要想掰倒他,还得 诛心。” “主君考虑的对。” 庭南将最后的腰带系好,小心的抚平。 “把乙凫给我提过来。” 庭南一怔,乙凫依旧被关在偏院一个月,要不是今日主君提起,他都要忘了有这么个人存在。 “是。”庭南虽有疑惑,但绝不多嘴。 再次见到乙凫,她依旧那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沈丛坐在轺车内,余光打量着她,胖了些,丰盈的两颊染着淡粉的血色,头发盘起做长髻,依旧不施粉黛,一身湖蓝色的襦裙,那双茭白的脚依旧赤脚她在毯上,手指局促的搅在一起,是比刚来的时候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好看些。 乙凫怯生生的看向沈丛,正好对上他偷看的目光,沈丛大大方方的对上她的目光。 “你是不是要把我送回相府啊?”乙凫的声音不大,几乎被闹市的喧嚣湮没。 “嗯”沈丛点点头。 乙凫低下头,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偏院内 “你生的这样的好模样,怎么还会被扔在这偏院里。”做饭的刁大婶端详着乙凫,时不时的上手摸两把。 “就是就是,我可听说你是咱府中第一个被主君宠幸的女娘。”洒洗的贺大娘应和着。 “宠幸?”乙凫瞪着大眼睛问。 “哦呦,这女娃娃脑子不好啊,怪不得的几天主君就厌了。” “就是睡一觉。” 围着的几个大婶一言一语的念叨。 “睡一觉啊。”乙凫想了想,之前在屋中,她睡在沈丛的床榻边应该也算吧“应该算吧。” “你看你看,我就说这女娃不得了。”刁大婶拔高音调,说的兴高采烈。 “你和我们讲讲,主君身体怎么样啊?” 乙凫看不懂几位大娘贼兮兮、亮晶晶的眼神,咬着唇想了想“不太好,天天得喝那种苦的要命的东西。” 他受伤躺了好久好久,天天睡觉,还天天喝之前她被灌的东西。 “呦呦呦。” “哦呦哦呦。” “嗬,看不出来啊。” 围观的人炸了锅,沸沸扬扬的吵闹着,乙凫不懂她们为什么这么高兴。 “女娃娃,我和你说,你当着主君的面可不能说身体不好这种话,男人最要面子了,特别是主君这样权势滔天的人,要是让人说床上不行,那还不丢死人了。”贺大娘说着损人的话,嘴角都要飘上天去。 “我教你,男人那方面不行,你就得给足他威严,将自己的地位放低些,你跟着我学,保他高兴了,他高兴了你提什么条件他不答应啊。” 乙凫坐在轺车中仔仔细细的想着大娘们那日教她的东西。 “主君,你可不可以不送奴回去,奴会没命的。”乙凫心安理得的说着在偏院中那些婶子教的技巧。轻轻咬住唇角,微微垂着头,用眼角若有似无、含情脉脉地看着沈丛,看着片刻,撇开眼神。 第6章 第 6 章 不等乙凫开始她含情脉脉大秘籍的第二轮,狠戾的一巴掌拍在她的脑门上,沈丛习惯了杀戮,根本不懂得收力,乙凫顿时觉得脑瓜子天旋地转。 “那个混账教你的。”乙凫听出沈丛语气中的怒气,连忙识趣地正襟危坐,乖乖地回答“厨房的阿婶,洒洗的大娘,还有……” 不等乙凫说罢,沈丛只觉一股澎热的怒气涌上头,气恼的用指节拧着眉头,缓缓了气息,问道“让我听听还教你什么好东西了?” 乙凫哪里懂得他的言外之意,乖乖点点头,只听“哎呦”一听,乙凫做作的摔在辎车厚软的兽毯上,然后伸出右手,摆弄了半天摆弄出兰花指,放置在他的膝头,清咳了两声,捏着尖细的嗓子说道 “大爷行行好,奴什么都会,包大爷今晚满意。” 车外传来轻声的嗤笑声打断了乙凫,随行一直跟在车侧的庭南实在是没忍住,这女人绝了,他还从没见过主君对女子这般,这行为已经够她死几回,每次他都以为乙凫必死无疑,却不知为何主君最后没有下手,这世间除了小公爷,乙凫是第二个会让主君失控的人。 乙凫转过头看看车外的庭南,扭头又看看沈丛,偏着头疑惑地问“庭南为什么笑啊。” 沈丛脸拉的忒长,看着一副望着自己清澈的目光,张了张嘴,又合上,他的人生从没有如此窘迫,他该如何告诉乙凫,这是什么意思。 “你最好闭嘴,安安静静的待着,不然我就将你丢出去,知道么?” 沈丛低闷威胁的声音传入乙凫耳中,乙凫止不住的浑身抖了一抖,连忙抬起衣袖重新做回坐椅上,时不时瞧瞧沈丛有没有生气,又抑不住心底的新奇,探出头去看看沿街叫卖的摊贩。 突然,辎车毫无征兆的骤然停住,乙凫探着的半个身子顺着力量狠狠地摔在车壁上,顿时掩着脑袋疼的呲牙咧嘴。 “何人?”沈丛余光瞥了一眼揉着胳膊的乙凫,问道车外一片嘈杂中的庭南, “主君,是刺客。” “老规矩,留活口。” “是,主君。” 得了沈丛的命令,车外的厮杀打斗声愈演愈烈,乙凫缩着抱着膝盖坐在辎车中间,好奇又害怕的盯着窗子,随着一道血红的弧线飚在逼仄的小窗上,乙凫浑身一颤,沈丛余光一直看着乙凫,从他的方向上看去,乙凫坐在下方,蜷成一团,害怕极了却还时不时的探着头想瞧瞧外面。 像极了 一只猫。 想到这里,沈丛掩不住的勾起唇角,很快又压了下去,伸手拉起乙凫的胳膊,稍稍用力将她拉在自己身后。 “你不要动,挡着我了。”沈丛回复乙凫疑惑地眼神。 乙凫理所当然的相信了他的话,乖乖地回答“哦,我不看了。” 沈丛满意的背着她闭上眼睛,耳畔边是她轻柔均匀的呼吸声,不知为何沈丛躁动的心渐渐沉了下来,任凭屋外喧嚣的动静。 一声锐利的风声划破车内寂静的环境,沈丛反应过来的时候,乙凫闷沉的轻声呼唤了一声,沈丛转过身去,乙凫竟还在听话的坐在自己身后,闪烁着寒光的箭头已然穿过她瘦弱的肩胛,刚刚好抵在自己的背上,分毫不差,连他的衣服都不曾刮破。 “沈丛,我很听话,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哦。” 她望着沈丛,眼神清澈见底,疼痛随着伤口蔓延到每一道筋骨,疼的脸色惨白,鲜血随着鲜血汩汩地流着,却还咬着唇,不肯叫出来。 ——“阿丛,我生病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阿丛,是不是只要我一直生病,你就不会离开。” ——“阿丛,我好痛啊,我真的好痛啊,可是我说出来,你会难过的。” 她痛苦的死在沈丛膝头的记忆,在乙凫倒在的瞬间,如虫蚀刀砍般狠狠地刺痛沈丛心脏,记忆裹挟着愤怒悲伤吞没了全部理智,猩红的血丝因为澎湃的风怒殷红了双眸。 当初便因为他的无能,护不住她,她临死前那么痛苦,日日需背着他喝药才能压制住些许疼痛,可她还是日日陪着自己,宽慰自己,她说她不疼,她说她没什么遗憾,她说。 “阿丛,回家去,回去争取想要的东西。” 可他怎么能不恨,他恨透这个世道,恨透那些口蜜腹剑的人,恨透了吃人的权势,恨所有人。 “庭南,你给我滚进来。” 一声怒喝,随□□南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冲出辎车,寒光裹着杀气,顿时血光四溢,浸满整条街。 乙凫醒来的时候,天大黑,意识清醒的瞬间便疼的一刻都忍不下去,只是眼前的屋子并不是自己住的那个相府的地窖,也不是将军府中那个偏院,想了片刻乙凫认出这是沈丛的屋子,她的旁边便是沈丛那只大床,自己正躺在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塌上。 乙凫滴溜溜转着眼睛,试图抬一抬受伤的右手,顿时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顿时汗津津出了一身冷汗,只得大口大口的呼吸缓解疼痛。 “我劝你最好别动,不然死了我不会管你的。” 沈丛的声音从乙凫身前的彩绘屏风后传来。 “哦”乙凫回答地很快,生怕迟了一瞬便会被扔出去。 烛火光线昏黄,滋啦滋啦响着,乙凫惊奇地发现,沈丛的床榻挪了位置,乙凫这只小塌正正好放在窗前,乙凫扭过头望着窗外,月光似绸缎般顺着树荫木窗洒到室内。 “你打赢他们了么?”乙凫轻声的询问。 沈丛闷闷地嗯了一声,他赢了,不光赢了,自打几年前那场陇南大捷,他便发誓不再亲自出手,血腥沾多了连梦中都是躲不开的梦魇,果然,两天前那个场景,实在是有些血腥残忍了,沈丛行军,当年最初便是虐杀、泯灭人性而声名天下,那日偏偏他们撞在刀口上,沈丛杀红了眼,将府兵都吓到了,直到庭南喊着女公子快不行了,沈丛才醒过神来,将断后交给旁人,转身驾着辎车扬长而去。 “你好厉害啊。”乙凫做贼心虚的干笑了两声,并没有听到沈丛的回应,生涩地吞了吞口水,颤颤巍巍地说着“你不会把我送回去了是吧。” 听着沈丛一步步沉重踏来的脚步声,乙凫慌了神,她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又惹得他不快,不顾疼痛拼命地挪着身子想要躲起来。 “我吃的很少的,我也不会麻烦你,你把我像之前那样放在偏院就好了。” “我错了,好不好?你想把我送回去也行。” “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啊。”渐渐声音染上了哭腔。 直到沈丛的手按在乙凫的头上,将她重新按回床上,给她掖好被子,乙凫憋在眼眶中的泪,顺着脸颊啪嗒掉落。 “你哭什么?我什么都没做。”沈丛拂去她脸上的泪痕,盘腿坐在自己的床榻上,手肘撑着脸颊呆呆望着乙凫,缓缓地张开嘴,说道 “你为什么要留在将军府,秦清待你不好么?” 乙凫吸了吸鼻子,亮晶晶地眼神对上沈丛的眼睛,时光缓缓慢了下来,烛光明明灭灭,沈丛的心里一点点静下来。 片刻,乙凫说道 “你这里看得到天空。” “怀玉先生说,我住的是暗牢,那里只有小小的一方天窗。”乙凫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比划出小小的一方天地“每天只有片刻我才能看的到太阳或者月亮,我最喜欢抬头望着那个小窗子,那束光很暖和,还会有好闻的气味,我瞧着那日头就开心。 可是她们不让我站在那里,说,晒黑了就不好看了。” 心底奇怪酸涩的感情弥漫遍布,他也曾有过那样一段时日,不见天日,也不知道天地万物,但那个时候,他还有秦清陪着他。 “然后呢?” “然后?”乙凫反问“然后我就被送到你这里了呀。” 沈丛苦笑一声,难得好脾气的哄着她“你和我说说这个怀玉先生吧,你要是讲故事让我开心了,我就让你留下来。” “你好生奇怪啊,多大了还得人哄着。”乙凫小嘴一撇,摆出一副大度宽容的模样“你说吧,你喜欢什么样的故事,我讲给你。” “你要给我现编?”沈丛顿时拉下脸来,身子也将将坐正。 “可是怀玉先生有什么好讲的呢?”乙凫皱着小脸,委屈巴巴。 “让你说你就说,你那个什么怀玉先生都和你说什么话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乙凫丝毫未察觉沈丛的异常,叹了口气,说道“先生和我说了很多话呢,大多我是不记得了,但先生说我,心同流水净,身与白云轻。 我知道先生是在夸我,我不会写字,便缠着先生给我写这几个字,空着的时候便摹着先生的字偷偷地学。”乙凫拉起沈丛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这几个字。 “至于怀玉先生,他是我在这世上见过最好看,最干净,最温柔,最善良的人,” “我倒是真的很好奇这个怀玉先生是哪位呢?你可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寒意渐渐渗入他的话中。 “先生长得特别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哪里都好看。”乙凫说起这位先生的时候眼睛更加亮了一分。 “都是废话。”沈丛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听了这些废话有些生气,身子向后一趟,躺在床榻上,枕着胳膊心不在焉说“看你这么喜欢他,可他呢,你连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喜欢?什么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