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结婚了》 第1章 归来 接到林徐电话时,徐林正被长篇大论的枯燥文件折磨得眼冒金星。 他闭眼捏捏眉心,才拿过手机瞟了一眼,然后随手放支笔到当下页面后关上文件,锁屏电脑,快步去外面接听。 身为姐姐,林徐没跟他客套,直接开门见山,语气隐隐带着责问。 “你多久没回来了?” 徐林站在走廊通道,四下无人,安静得有种不真实感,他下意识往右侧开阔明亮的地方走去。 窗外,阳光明媚,微风习习,楼下草坪周围围了一圈成片青黄色小叶黄杨,中间几株修剪成球形的青绿色大叶黄杨,边缘尽头一左一右是四棵柏树,枣核状,呈墨绿色,阳光下,构成一副简单、普通的景色。 视线再远、再高一点,是一棵突兀的高大乔木,枝叶凋零,只剩下稀疏的叶片,显得有些萧瑟,却也呈现出一种宁静朴素的美感。 乔木是木棉树,徐林很轻易就能回想起木棉树最美的时刻。 春天是木棉树最引人注目的季节,满树橙红色的花朵如火如荼,犹如一团团火焰,耀眼醒目,极为壮丽。 他感叹一句好天气,便收回思绪,心中略算了算后回答姐姐林徐的问题。 “……上月底,有二十天了。” 临近年底,他们逐渐忙起来,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去。 徐林说完,想起姐姐不是会关心这种问题的人,又问,“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林徐哽了哽,出口的话有几分阴阳怪气,“你可真行!” “音音生病了,住院了,你知道吗?” 徐林沉默,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沉沉地往下坠,刚刚好天气的感叹像个笑话,十分地不合时宜。 —— 赶回榕城,已是晚上十点。 白天人来人往的医院,夜里走路都有回音,静悄悄的,直教人心慌。 徐林站在病房门口徘徊了近十分钟,才推门进去。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暖黄色的小灯,光线算不得明亮,甚至有些许朦胧昏沉,樊如音闭着眼,静静躺在床上,面容苍白,唇色寡淡,呼吸声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刺痛,难过,心疼,茫然,一点点袭来。 徐林愣愣看了几分钟,才回神蹑手蹑脚提起一旁的椅子坐下来,然后伸手,试探着用指尖碰了碰交叠樊如音于小腹的手背。 触感柔软,泛着凉意,他没多作停留,很快就收回手,一眨不眨盯着眼前悄无声息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略停了停,才看向徐林。 神色沉静如海,无波无澜,对于他的出现,既不惊讶,也不好奇,好似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当然,也可能是,她不在意。 “怎么样?好点了吗?” “回来了。”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两人异口同声说了第一句话。 樊如音移开视线,摇头,又点头。 徐林仍旧看着她,抿唇,一板一眼回答。 “嗯,回来了。” 然后,房间就此陷入沉默,一如每次归来时,两人一问一答的简单问候后的情形。 房间里开着空调,暖风浅浅循环,很快将身上的凉意卷走,徐林一直没有用空调的习惯,阳城的冬天多数也不会用到空调。 所以,乍然在一个开着空调的封闭空间待上一段时间,他整个人又闷又热,忍不住想拉开门冲出去。 最后,他忍了忍,也只脱下身上的大衣,静静坐着。 突然,手机响起,冰冷机械的声音打破安静。 樊如音偏头看了看,却没有半分动作。 一秒。 两秒。 三秒。 …… 来电的人似乎耐心很好,完全没有挂断的迹象,一直等到十秒之后,樊如音才侧身,伸长手臂去够柜子上的手机。 徐林眼疾手快,站起来,一手撑着床沿,倾身,一手捞过樊如音的手机,顺便划下接听键,放在她的耳边。 樊如音只道了一声“喂”,便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开始放空,絮叨斥责的女声似乎从大气层传来,遥远又模糊。 她无所谓对面具体说些什么,反正,不外乎是那几句翻来覆去的旧言。 徐林低头盯着面前的条纹被子,努力摒弃一切声音,可是,某些字眼词句还是落进他的耳朵里。 ‘孩子’‘不听话’‘有什么用’‘不如养只狗’…… 想起,刚刚无意瞟到屏幕上的备注,心里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良久,还是没有听到樊如音的声音,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徐林抬头,悄悄瞥了她一眼。 这一瞥,就愣住了。 樊如音垂着眼,抿唇一言不发,夜色与眼皮隐匿了情绪,只给人沉默乖巧的错觉。 但,徐林没来由地觉得,她心情不好。 他鬼使神差地夺过手机,边接电话边往外走。 身后的人依旧沉默着,什么也没说,任由徐林抢手机、接电话的越界行为。 尖利的女声充斥着耳膜,话语中带着作为过来人的说教,情绪激动时,还夹着谩骂指责。 等对方停顿后,徐林才开口表明身份。 “妈,晚上好,我是徐林。”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 徐林站在消防通道,盯着绿色的安全出口标识,想了想继续道,“如音生病了,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的话,跟我说吧。” 樊母有些尴尬,轻咳一声,装作若无其事。 “……咳……没什么事,随便问问……关心关心你们。” 可能由于太突然,她激昂的情绪没有完全平复,语气生硬,听起来干巴巴的。 “嗯。”徐林没拆穿,平淡应声。 两人不熟,一时无话。 樊母等了等,忍不住又唠叨起来,态度较之前,并没有好太多。 客气,疏离,还有看不上,却又不得不忍着的愤恨无奈。 徐林不拒绝,不反驳,间或应一两声表示在听。 —— 电话很快挂断,他站在原地,看向窗外浓浓的夜色,有些不知所措。 这场婚姻来得仓促。 在与樊如音有结婚意向之前,他们只见过两面。 第一面,是大二的国庆,他去榕城看望姐姐林徐,三人同行逛熊猫基地。 第二面,是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临去阳城工作前,他去榕城与林徐告别,三人吃过一顿饭。 三年后,他们成为法律上的伴侣。 他视对方为摆脱父母控制的桥梁,却也幻想过以真心换真心。 可是,婚宴上,在宾客们的起哄声中,他努力压制脸上升腾的热意,俯身偏头打算以视角差的贴面吻作假。 他刚贴着她的脸,还未有其他动作,就有滚烫的水珠划过侧脸,蜿蜒而下路过嘴角。 他顿住,无意识用舌尖略尝了尝,涩涩的,带着咸味。 转瞬,滚烫变为冰凉。 他慌忙退开,伸手就要去拂那抹不开心,却被人偏头躲开。 手僵在半空,他只看到湿漉漉的眼睛与强颜欢笑的嘴角。 水迹慢慢干涸,紧绷绷贴着脸颊,他尝试多次,才将表情恢复如常的喜气洋洋,以一个松松的拥抱结束。 —— 消息“滴滴”响了一声,很快,又是一声。 夜深人静的空旷处,这声音格外的响亮,徐林收回思绪,低头看到熟悉的头像与昵称,下意识点了一下。 手机没有锁屏密码,直接跳转到消息界面。 “小樊,睡了吗?” “那个,妈妈昨天崴了脚,家里钱不够,能再转2000吗?” 新进的消息一览无余,他抖着手往上翻聊天记录,越看越生气。 结婚半年,樊如音断断续续给母亲转了16000。 无一例外,全是母亲以各种借口索要的,生病,买东西,想出去玩,樊如音从不过多询问,还会关心几句,金额只多不少。 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如今的变本加厉,甚至直接要求金额数目。 父母是怎样自私自利的人,徐林一清二楚,自小,对于他与姐姐,没有一丝疼爱与呵护,全是漠视,打骂,索取,他们就是吸血的蛀虫。 可是,这些不堪怎么能放到樊如音身上呢,就算有身份压制,但是,他们不是…… 冷风从窗口吹进来,刮得人遍体生寒。 徐林气得双目通红,长期累积的怨愤仇恨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他一个语音打过去,那边接到很快,似乎是守在手机前等钱到账。 “哎,小樊呀……” 声音欢快,带着笑意与讨好,徐林太阳穴突突挑,冷声质问,“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找她要钱?” 徐母噎了噎,没好气地道,“关你屁事,儿媳孝敬婆婆天经地义,我要点钱怎么了,指望不上你,还不能找她享享福?” “哈哈哈……”徐林气笑了,“你不是收了50万,把我卖给她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这么快,50万就花光了?” “兔崽子,反了天了,养你有什么用,还要弃养父母……”徐母气急败坏,呼哧呼哧踹着粗气。 “呵!”徐林冷笑一声,“你养什么了?只管生不管养,卖儿卖女,两个孩子卖了几十万,怎么说得出口的?” “要不,趁着年龄不大,再生一个吧,还能卖上一笔呢。” “哦,还是别了吧,别耽误人家投个好胎。” 徐母尖叫着反驳,语气有些虚“那是……我……收的彩礼钱,对,彩礼钱。” “嗯,彩礼……”徐林重复一遍,不再像之前那般生气,甚至有些想笑,“那我的嫁妆呢?” “你都入赘给她了,要什么嫁妆,难道白给他们一个人,还倒贴钱?” 徐林不想再跟母亲废话,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没有意义的。 “不要再去找她,否则,法院见,我光脚不怕穿鞋的,也不要面子,最好不要逼我!” “啊……呜呜……天杀的啊……” 徐母还在假心假意哭诉,徐林不耐烦打断,再次警告她,“听见没有,不准再联系她,半年前那份协议可是留了档的,我不介意人尽皆知!” 说完,徐林干脆利落挂断电话,然后直接拉黑删除。 头顶的灯在片刻的沉默中熄灭,只余标识散发出的绿色莹莹光辉,夜色更浓,呈现深色的蓝黑,远处高楼隐约可见夜猫子奋战的星点。 徐林冷静下来,脑海中浮现出晚上林徐在医院走廊说的话。 “你们是夫妻,音音生病,宁愿自己住院扛着,也没告诉你,你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纵然她可能也有不对的地方,那你想过她为什么不告诉你吗?肯定是你有问题,她才有所顾忌。” 他们是法律上的伴侣,互相有着对方生死大事的决定权,他们应该是最亲密且信任的人,怎么就成了如今这般疏离客气的模样? 难道就因为那滴不合时宜的眼泪? 他以为樊如音是不情愿的,打着为她好的旗号退缩了,退缩到自以为的合适的位置。 可是,当他在阳城享受独居生活时,她在被家里催生指责,被母亲理所当然地索要钱财。 这些,他竟然一无所知。 他是个不合格的丈夫。 即使婚姻的开始,夹杂着复杂的感情,也不该扔下她,让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些风雨。 他们合该一体,形成坚固的堡垒,然后一致对外。 2025年9月29日,连发十章,寓意十全十美,心想事成,祝我,也祝你。[鼓掌][粉心][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归来 第2章 回家 回到房间时,樊如音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躺着,也没睡,听见声音,眸光闪了闪。 徐林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去,将手机放在柜子上,悄无声息坐下来。 “你哭什么?”樊如音望过去,见徐林肩膀内扣,神色暗淡,眼睛湿润泛红,却又固执地盯着她,难得有了一丝好奇。 “没有。”徐林摇头,低头帮她掖被角。 “她又没有说你,说的是我,你当没听见。” 樊如音还在安慰他,徐林差点没绷住,更加觉得自己不是人,沉郁致歉。 “对不起。” —— 樊如音这次住院并不是什么大病,急性肠胃炎,输了三天液,就被批准出院。 徐林在收拾东西,樊如音坐在窗前,出神地看向外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他提着两个包,轻声唤她。 “走吧,回家。” 樊如音慢吞吞回身看了徐林一眼,顺从地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快步拐回来,拿走角落里的玻璃瓶。 徐林愣了愣,很快又笑了,什么也没说,跟着出了病房。 车停在医院前面的停车场,是他昨天回家开过来的。 黑色的越野车,干净清爽,没有多余的装饰,完全不像女性的车。 徐林第二次开这辆车,昨天是第一次,之前,一直是樊如音在开。 当然,他拢共也就坐过三次。 樊如音坐在副驾驶,双手捧着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支腊梅。 嫩黄色小花星星点点分布在褐色的枝条上,无叶,却并不觉得单调,鼻尖尽是冷香,女人身着白色羽绒服,长发散在脑后,眉眼恬淡,病痛带来的虚弱苍白,被冬日暖阳弱化了几分,在花朵的映衬下,又有了一丝鲜活。 昨天回去拿两人的换洗衣物时,徐林看到路边卖腊梅的小贩,车驶出去百来米,他又特意折回来买了几支。 病房里全是纯净的白色,空气中都是消毒水与化学药品的味道,让身处其中的人莫名孤独难过。 至少,他是这样。 所以,他带了颜色明丽,味道清新的腊梅,一年之中也就这一段时日有人兜售,希望樊如音可以开心点。 —— 回的是樊如音在榕城的房子,三居室,一百来平,是她自己付首付贷款买的,听说贷款已经还完。 这些,是姐姐林徐说的,结婚前的见面,樊如音也简单提及过。 此刻看来,他还真像母亲口中高嫁吃软饭的赘婿,有车有房,肤白貌美,哪哪都好。 樊如音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给腊梅换水,又放到能照射到阳光的客厅,然后才去洗澡换衣服。 徐林将脏衣服扔到洗衣机,提前网上下单的水果蔬菜陆续送到后,便去了厨房忙活。 他厨艺不错,身体康健,自觉揽过做饭的事,准备做些清淡的汤食给大病初愈的樊如音补一补。 近两天,不是白粥小菜,就是米汤馒头,樊如音吃得很少,往往只喝上几口吊着命,还没有他一顿吃得多。 他劝过,效果也算不上好,多吃几口就会往洗手间冲,反而将胃里为数不多的东西吐个一干二净。 昨天带去医院的山药排骨汤,因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樊如音强忍着,也只喝下小半碗。 汤炖在锅里后,没见樊如音出来,徐林去卧室看了一眼,见她上床躺下了,可能有点热,手臂小腿全露在被子外面。 他拿过空调遥控器,调低两个温度,拉过被子盖好,又悄无声息退出来。 时间还早,徐林无事可干,也无意越界去翻看房间的每个角落,便拿出电脑忙自己的事。 —— 樊如音醒来时,卧室里光线昏暗,空气里流淌着沉闷的暖意,她一时不知今夕何夕,更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睁着眼躺了很久,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安静到只有自己的心跳声、脉搏声,“扑通扑通”,一声声回荡在脑海中。 一股巨大的空虚孤独感袭来,她侧身缩成一团抱住自己缓了缓,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拼着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 太难受了,她想出去走走。 门一开,樊如音就扑向餐桌,头晕眼花,视线里只盯着一抹沉郁的蓝色。 她抄起马克杯急急灌了两口凉水,整个人脱力滑落,耳边乍然是陶瓷与大理石磕碰的声音。 眼前黑了几瞬,待反应过来,她已经跌坐在地上,一手死死抓着桌腿,一手紧紧捏着杯柄,姿势狼狈,大脑一片空白,心跳的厉害。 要死了吗? 她好像挺怕的。 “你怎么了?” 徐林背对着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声就看了过去,还未来得及说话,意外发生。 他眼睁睁看着樊如音倒下去,吓个半死,连滚带爬飞奔过去,也只堪堪挡住那个凸起的桌角。 “你怎么了?”徐林掰开樊如音的手,揽腰将她拉向自己,并抱起来,慌乱间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樊如音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迟钝的思绪一点点回笼。 她扬唇挤出一个浅笑,轻声说,“……是你啊。” 地方还是那个地方,可仿佛换了一个时空。 暖黄色的灯光,食物炖煮的香气,扑面而来的湿冷空气,左邻右舍隐约的短视频声,还有视线里忙碌的年轻男人,构成一副热热闹闹的画面。 她好像,又活过来了。 对上徐林担心的眼神,樊如音坐在沙发上,捧着他递过来的杯子,小口喝着热水。 滚烫的热水流向四肢百骸,烫得整个人暖洋洋的。 她不是一个冷漠,不知好歹的人,温声解释了一句。 “我没事,就是睡懵了,有些晕。” 脸颊上是热气蒸腾的红晕,唇色惨白,呼吸杂乱,还有之前的行为,可不像是一句睡懵了就能解释得通,但徐林张了张嘴,识趣地没有追问。 —— 夜深人静,空调浅浅运行着,温度适宜,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樊如音一如既往的失眠,耳边是均匀的呼吸声,她偏头看了看旁边朦胧的人影,有些羡慕。 真好啊,能睡着。 她不太记得清,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有多久不曾快速自然入睡。 她想爬起来喝些红酒,喝到微醺状态,酒精慢慢发酵,不知不觉就会昏睡过去。 可是,最近在服用医院开的西药,她怕有冲突,也怕有什么意外,再吓着徐林。 樊如音想了想,还是作罢,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早餐是徐林煮的小馄饨,樊如音盛了三个,在他不赞同的惊异目光中,又多盛了两个。 汤底是昨天没喝完的鸡汤,撇去浮油,汤色清亮,几块香菇,几片翠绿的青菜,馄饨粉嫩小巧,一口一个,几下就见底了。 碳水下肚,热汤灌下去,全身都热乎乎的。 饭后,徐林打算去超市采购,顺道买一些换洗衣物,他回来的匆忙,只带了上班惯用的背包。 电脑,部分文件之外,再无多余的东西。 这边,他的东西很少。 徐林问樊如音要不要一起去,她以天气冷拒绝了。 —— 客厅重新恢复安静,樊如音一粒一粒数好药,分两次吃下,然后去了书房。 说是书房,其实是樊如音的工作室。 姑姑家有一个缝纫机,幼时,常见姑姑伏案或缝补衣物,或简单制作新衣。 她惊讶于几块布眨眼之间能粘合到一起,并形成一件不错的衣服。 姑姑见她感兴趣,教会了她缝纫机使用方法。 在她的童年及青少年时期,最大的娱乐便是为自己唯二的玩偶裁剪衣物。 自己构思,自己设计,然后自己动手将几块碎布化腐朽为神奇,她一个人能玩上很久。 高中毕业,她想报考服装设计相关专业,向不少院校咨询过才知道,这个专业需要艺考,或者需要绘画功底,而且学费高昂。 她的心思暂时熄灭,报了一所口碑不错、有服装设计专业院校的外语专业。 学业之余,她时常去蹭课。 此外,随着社会发展,科技进步,以前了解不到的很多东西,都能从网上各种科普、教学视频里学习。 因为有兴趣,有之前玩偶的实践经验,樊如音学的不亦乐乎,加之,同学们的鼓励,她偶尔回去市场摆摆小摊,顺便查看行情。 后来,她注册了一家网店,时不时出手几件玩偶衣服。 大学毕业一年后,她新增了成人衣物,构思、设计、制作、运营、销售、打包、发货,她一手包揽。 两年后,樊如音辞去工作,将这项副业发展为全职工作,并且借助新媒体增加曝光,开始接受定制业务,一个订单,一个完整的制作视频。 工作室乱中有序,有假人模特,有不同的料子,有挂好的成衣,有裁剪过的布匹,也有堆在角落的打包袋打包盒。 樊如音开了灯,拉开窗帘,径直走向工作台,埋头继续之前未完成的工作。 —— 徐林回来后,没看到樊如音的身影,有几分诧异,卧室、厨房、客厅转了一圈,才将目光转向紧闭的书房。 他们相处的时间不多,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二十天,所以,除开基本信息,他们互相之间,并不十分相熟,也从未交过心,甚至,克制着礼节,不曾涉及对方一寸领土。 他犹豫再三,才缓步走过去,敲响了那扇门。 几息后,轻细的脚步声姗姗而来,徐林捏紧手中的瓷盘,莫名生出几分紧张。 门慢慢拉开,露出女人的倩影,黑色毛衣裙,头发低挽,一同落下的还有她温和带笑的话语。 “回来了?” 说话间,垂在颊边的碎发轻扬,仿若沉静的古画多了一丝鲜活。 “嗯。”徐林点点头,将果盘递给樊如音,“吃点水果,别太累了。” 果盘瓷白,只稀稀拉拉象征性的装了几块水果,绿色的猕猴桃,红色的火龙果,黄色的香蕉,不过不少,一个两块,是徐林特意挑过的,想着她肠胃刚好,还是少吃一些冷食。 樊如音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喜,双手接过,轻声道谢。 “谢谢。” 第3章 相处 书房的门慢慢合上,徐林揉了揉脑袋,慢半拍退开。 他拿出超市买的保鲜剂,向花瓶撒了些许,腊梅支亭亭玉立,散发出悠悠冷香,嫩黄色小花娇艳欲滴,让人心生怜爱。 徐林神色温和,忍不住蹲下身来,伸手碰了碰花朵,又轻轻将背光的那一面转到向阳,看了几分钟,才起身,脚步轻快地去收拾那一堆东西。 —— 晚饭后,徐林在厨房洗碗,樊如音窝在沙发上看纪录片。 出来时,她还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屏幕,似乎看的很认真。 他右手背在身后坐过去,隔着些许距离坐下,樊如音毫无反应,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他。 徐林有些挫败,略等了等,攒足勇气,悄声拿出盒子搁在樊如音的腿上。 樊如音低头瞅了瞅,终于舍得将眼神分给徐林,只是眼神中带着疑惑。 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徐林的脸上忍不住爬上几丝热意。 他想起上中学时,平安夜,同学之间流行互送苹果以表示祝福,特别是互相爱慕,或者有好感的异性之间,他们会偷偷往对方的课桌上放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 那时的他很穷,又爱独来独往,没有闲钱去做无聊的消遣,当然,也就没有收到过代表平安的苹果。 这是他送出去的第一个。 想到这,徐林又欢喜起来。 第一个平安果,是送给樊如音的,是送给他的妻子。 欢喜占据上风,徐林笑着解释。 “给你的,今天是平安夜,希望你一直平安快乐。” 樊如音轻轻“啊”了一声,有惊讶,有懊恼,没有特别的事情,她不怎么关注日期,反正天亮起床天黑睡觉,日子过得规矩又寡淡。 望着徐林亮晶晶的笑眼,她有一瞬恍惚,上次收到平安果还是十几年前,那样鲜活明媚的时光再不复存在。 盒子花花绿绿,印着俗套的祝福,上方有一个可以提着的三角形空间。 樊如音拆开纸盒,一个又大又圆的苹果露出来,红彤彤,胖嘟嘟的,十分惹人喜爱。 她不由自主露出笑来,很快,这笑又转为尴尬和内疚。 她什么也没有准备,甚至不知道今天是平安夜。 看看手中的苹果,樊如音又抬头看徐林,他含笑看着她,脸色有些红,神情确是温和坦荡的。 人在尴尬的时候是会假装很忙的。 她胡乱点点头,左右看看,又抱着盒子快速起身离开。 徐林看着她,没有跟上去。 几分钟后,樊如音去而复返,左手托着盒子,右手托着那个红苹果。 盒子递向徐林,红苹果自己拿着。 徐林双手接过,笑眯眯拆礼物,待看到盒中的苹果,有些讶异,摸到冰冰凉凉的苹果,又有些了然。 身旁柔柔的声音传来,带着几丝窘迫。 “谢谢你的礼物,对不起,我忘了今天是平安夜,这个苹果是冰箱拿的,希望你喜欢,也希望你一直平安快乐。 自认识以来,樊如音总是很沉静,情绪淡淡,大多时候是他问她答,字句简短,叫人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他便以为她是这样的性子。 徐林压着心底的开心,抚着苹果光滑的表皮,温声回应。 “我很喜欢,谢谢。” 但开心是藏不住的,嘴巴压住了,也会从眼睛,神色和声音中跑出来。 瞧着徐林依旧温柔的面容,樊如音松了口气,她不喜欢欠着人情,不喜欢有负担,平日里偶尔的惊喜与礼物,她都接受的心安理得,因为她会在其他时候回报。 只是,这种节假日,本应双方互备礼物赠送,但是,她毫无准备,也不记得。 倘若,两人关系熟稔亲密,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些偶有的小事。 不过,他们并非这种关系。 婚后,相敬如宾的半年里,他们互相客气着,疏离着,又因为大半时间分隔两地,关系说不上多好,也算不上多坏。 除开夫妻,他们还是朋友的弟弟,姐姐的朋友,似乎因为这种关系,他们对对方都有着超越他人的宽容。 —— 第二天是圣诞节,樊如音自由散漫惯了,晚上失眠,自然起的也晚。 等她踏出卧室,厨房里炖着的排骨汤已经冒着香气,阳光洒在客厅,暖洋洋的,黄澄澄的,有种复古朦胧的婉约之美。 徐林在阳台晾衣服,有他昨天买的新衣,也有樊如音穿过的脏衣,他一件一件地展开,抖落两下,穿在衣架上,又按照颜色长短挂上晾衣架。 他沉静地做着这些重复的琐事,不紧不慢,从从容容,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样子。 徐林挂完衣服,按下自动伸缩开关,晾衣架缓缓上升,他看了看外面难得的晴天,转身准备回客厅,这才看到杵在客厅中央冲着他的方向发呆的樊如音。 目光涣散,神色淡淡,明显早已神游天外,透着几分呆滞傻气。 他不动声色地想,她好像总喜欢发呆。 徐林按下心思,弯了弯嘴角,提步走过去。 “起来了? 樊如音眨眨眼,回过神来,唇角眉眼同时弯起,露出浅淡的笑容,“嗯,辛苦了。” 说完,她转身去餐桌上拿杯子喝水。 徐林回厨房端出一个瓷白小碗放在樊如音面前。 “快到中午了,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是什么?” 樊如音放下水杯,就近拉开椅子坐下来。 “蒸苹果。”徐林收回伸出去又落空的手, “不甜,我没加糖,你尝尝。” 汁水清亮,红枣,枸杞,切块的苹果漂浮于水面,红的黄的橙的组成一碗颜色温暖的糖水。 樊如音连汤带肉尝了一口,果肉耙软,汤水带着果香,酸酸甜甜,很是开胃爽口。 “很好吃,酸甜可口,谢谢。 徐林笑了笑,又说,“还可以加点牛奶,味道也不错。” “嗯。” 樊如音没抬头,只应了一声。 —— 午饭时,徐林想起来,那天私自删除了樊如音手机里母亲的联系方式,还没有告诉她。 他捏着筷子,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 “……如音……” 这两个字几经周折才出口,徐林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仔细想想,他好像从未当面叫过樊如音的名字,要么是线上打字,要么是向第三人陈述。 樊如音不知道徐林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听到声音,就抬眼看过去。 徐林摒弃杂乱的思绪,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继续。 “如音,那个……那天晚上用你手机接听电话后,我母亲有给你发消息,我不小心看到了,然后…….我将她删除拉黑了。” 说到这,樊如音蹙起眉头,徐林一直关注着,立马解释。 “你不要生气,我们家情况复杂,林徐应该有说过一些,我不希望你跟他们多接触,也不想他们打扰你。” “当然,我不应该私自做主,对不起。” 樊如音猜想徐林应当看见前面的聊天记录,就无所谓地点点头。 “好,知道了。” 说完,两人一时无话,一直到尾声,除了碗筷轻微的碰撞声,他们各自安静地吃饭,没再有语言交流。 徐林越吃越忐忑,他摸不准樊如音是无所谓,还是不高兴,心底一直坠坠的慌。 他喝着汤,余光瞥见樊如音抽了一张纸慢条斯理地擦嘴,然后折了折,又认真擦着自己面前餐桌上的油渍。 “今天是圣诞节,我们晚上出去吃饭吧?”徐林赶紧打开新话题。 “好啊。”樊如音没意见。 —— 徐林提前订了一家西餐厅。 去的早,又是周一,餐厅里人不多,他们挑了一个临窗的位置,桌上摆着一束香槟玫瑰。 餐厅里播放着舒缓的音乐,温度适宜,樊如音脱下大衣,只穿了一件墨绿色的丝绒长裙,脖子上一串珍珠项链,衬得人优雅高贵。 玫瑰花带着露水,娇艳欲滴,她低头去闻花,脸上不由带上点点笑意,温婉又娴静。 徐林满眼惊艳,神色怔怔,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片刻后,他恢复如常,轻声询问樊如首。 “需要拍照吗?你今天很漂亮,绿色很适合你。” 谁不喜欢被夸呢,樊如音莞尔一笑,摇头。 “谢谢啊,不过,不用了。” 吃到一半,樊如音酒瘾犯了。 美食合该配美酒才是,她快一周没碰过酒了,越想越心痒。 她咽下嘴里的西兰花,没忍住,身体往前倾了倾,低声问徐林。 “你想喝酒吗?” 徐林见她鬼鬼祟祟的样子,眼里染上几分笑意,说不出拒绝的话,将旁边的菜单递给她。 “想喝什么?” 樊如音动作很迅速,点了一瓶葡萄酒。 酒送上来,她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凑近问徐林,“你喝吗?” 徐林摇头,“我要开车。” 樊如音本想说可以找代驾,或者车扔这儿改天来开,但见徐林一副对酒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便也不强求,自顾自地解馋。 因为配合着樊如音的速度,徐林也吃的很慢,时不时停下来看她喝酒。 她习惯偏头侧着,轻轻摇晃着酒杯,酒液在杯中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先轻轻抿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再灌下一大口,撑着头一点点咽下去。 在他的角度,可以看的樊如音光滑的侧脸,挺翘的鼻子,被酒精浸染后嫣红的嘴巴,还有睫毛、酒杯在她脸上投下的阴影。 白肤绿裙,低垂着眼,漫不经心望着窗外,有一种落寞忧伤的美。 徐林觉得喉间有些痒,他收回视线,喝了口果汁,不敢再看。 出来时,樊如音神色如常,只是身形不太稳,走几步就会踉跄,徐林一手拿着花提着半瓶没喝完的葡萄酒,一手扶着她的手肘往停车的方向去。 第4章 亲近 回到家,徐林将樊如音安置在沙发上。 “先坐着休息会儿?” 樊如音靠坐在沙发一侧,闭着眼点头。 房间里开着空调,温度适宜,樊如音进门就扔了外衣,身上的墨绿色裙子是类似抹胸款的礼服,胸前后背大片肌肤都裸露在空气中。 徐林只觉眼前一片晃眼的白,飞快拉过一旁的薄毯裏在她身上,然后便去收拾晚上带回来的花和酒。 葡萄酒放在冰箱,香槟玫瑰拿去洗手间醒花,修剪,插瓶。 期间,他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以为是邻居的小孩子在练琴,听了几句,觉得有些耳熟。 徐林抱着花瓶进进出出,钢琴曲的声音时大时小,他在卧室,餐桌各放一个,剩下的一个放客厅,一个打算问问樊如音的意见。 客厅换了一盏氤氲朦胧的灯,沙发上没人,放着一个印着logo的袋子。 他在茶几上放下一个花瓶,循着声音往前走了几步,看到正在弹琴的樊如音。 黑白的琴键,如水的月光,绿衣裙的女人十指翻飞,指尖流泻出曼妙的曲调。 徐林停住脚步,没再往前,心头先是涌上惊喜,接着是欣赏,最后又变成说不出的涩然。 他抱着花瓶远远站着,像是宴会上穿梭于宾客间的侍者,而樊如音则是前来赴宴的主角,他们好似隔着一条无形的沟壑。 —— 一曲结束,樊如音合上钢琴,关上几扇木门,铺上防尘布,又恢复成之前的柜子模样。 她转身回头,看到了徐林。 许多年后,樊如音仍然能够回忆起这个场景,圣诞节,在灯光昏黄的夜色里,穿着黑色高领打底衫的年轻男人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脸上大概因为鞠了几捧水,眉梢发尖有着亮晶晶的水珠,眼睛也格外润泽,怀里还奇怪地抱着插有几支香槟玫瑰的花瓶。 樊如音还没回过神来,徐林已经走到她身前。 “这首曲子叫什么?你弹的很好听。” “致爱丽丝。”樊如音笑了,继续道,“以前很多学校上下课的铃声。 难怪听着有些耳熟,徐林若有所思点头,将花瓶向前递了递,“给你放书房?” 樊如音伸手碰了碰亭亭玉立的玫瑰,仰头笑靥如花。 “好啊。” 徐林被她突如其来的甜笑晃花了眼,转身往书房而去,脚步算不得多平稳。 身后的樊如音站在原地,目光追随,看着徐林进去,又看着他出来,回到她的身旁。 “会跳舞吗?” “……一点点。”樊如音问的突然,徐林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如实回答。 樊如音点开音乐软件,随手放了一首曲子,踢了鞋,走近徐林,左手搭在他的肩上,右手摊开作起势状。 “陪我跳一曲?” 肩上的手很轻,某些瞬间又很重。 前奏迫不及待响起,徐林低头看着樊如音带着期盼的眼睛,顺从地握上她的手,揽向她的腰间。 他自我安慰,喝了酒的樊如音心情不错,人也格外地活泼,不能扫了她的兴致。 钢琴的旋律如清澈的溪水,流畅悠扬,徐林跟着樊如音的步伐动起来,心中一边默默数着节拍,一边回忆老师的教学,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以前学交谊舞的情形。 大一入学的那个学期,体育课学交谊舞。 刚入学,大家互相不熟悉,人也腼腆,基本上都是同寝室的两两做搭练习,当时只觉得别扭好笑,没想到有真用上的一天。 樊如音发现徐林在走神,坏心思地凑近他的耳边,半是撒娇半是威胁。 “不可以踩我。”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徐林瞳孔放大,身体微微瑟缩,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霎那间,步子乱了,掌心也热起来。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左手下是樊如音的手,右手下是樊如音的腰,更重要的是,腰间的裙子是镂空的,隔着几条细细的布料。 想到这,徐林觉得空气都稀薄了几分,眼睛不知道要放到何处,只敢盯着脚下。 心乱了,更加跟不上音乐。 …… 后半程,徐林仿佛是樊如音手中的提线木偶,没了自主意识,胡乱跟着她跳完的。 樊如音跳得尽兴,只是有些气喘。 她右手带着徐林的左手自然垂下,忘了松开,侧脸贴在他的肩上,缓缓吐出几口气。 脸下靠着的身体僵住了,立刻又绷得紧紧的,似有退缩的迹象。 “别动,有点累,头晕,让我靠一下。” 说完,樊如音不再出声,徐林也没动,任由她靠着。 两人静静站着,落地窗上映射着一对依偎在一起的璧人,月亮西沉,光辉莹莹,手机里的曲子早已自动切换到下一首,流水潺潺,温柔地拂过心田。 —— 月光温柔,尘世静谧。 徐林蓦地想起什么,收回右手,摸向衣兜,左手反手握住樊如音的手,摸索着将东西戴在她的手腕。 樊如音感觉一个冰冰凉凉的环形物体贴着手腕,她站直身体,低头看过去,温润清冷的手链静静坠在腕间。 白绿色的玉竹节,中间嵌着金珠金叶,黄金与和田玉的搭配,有种东方水墨画的意境。 徐林也跟着樊如音一同看向那只手,肌肤白皙莹润,碧玉清透润泽,黄金耀眼夺目,衬得主人更加熠熠生辉。 他满眼欣赏,恨不得将所有美好之物都捧到她眼前,只盼她能看上一眼。 他私心里觉得,她就该漂亮矜贵,随意享用一切。 可大喜之后,就有些悲惶。 他怕关系不够长久,怕樊如音看不到他,更怕樊如音厌弃他。 不过,徐林什么也没说,只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真心实意赞美。 “很好看。” 话刚落,他又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夸人的漂亮话也不会说,简单直白地落了俗套。 懊恼之余,樊如音拉着徐林来到沙发前,拿出袋子里的衣服套在他的身上。 浅咖色的大衣,一条腰带外,没有多余的装饰,质地柔软,裁剪得体,配上黑色高领里衣,徐林整个人多了几分清俊柔和,像一只收起爪牙的乖巧小狗。 樊如音环抱着双臂,绕着他转了一圈,越看越满意。 “这大衣简直是为你量身制作的,腰细腿长,干净清爽,很好看。” 徐林几乎没有收到过他人对于他容貌、身形、衣着上的夸奖,骤然被夸,很不好意思,假装理了理袖口,腼腆得冲着樊如音笑。 樊如音似酒意上头,心头也轻颤,“更好看了。” 说着,她被徐林猝不及防地拥进怀里,一手搂肩,一手环腰,遮住自己泛红的脸。 他的掌心本就温暖,情绪涌动后更升了温,樊如音感觉腰间后背都烫起来,似乎有些麻痒,这感觉甚至盖过跳舞时带着凉意的手引起的刺激。 她抿紧了唇,视线落在徐林侧脸,往下,是下颌,再下移,便看到黑色的里衣领子,以及藏在下面的若隐若现的脖颈。 一股怪异的感觉由肌肤相触处蔓延,然后在全身游走。 樊如音怔了怔,这感觉并不陌生,却已经很遥远。 她任由徐林抱着,默默待了一会,喉头干涩,别开脸吸进一口气,又原路返回,靠过去,踮起脚,贴上他的脸颊。 徐林懵了,先是后背绷紧,慢慢的,身体也僵住了。 这个吻极淡,犹如蜻蜓点水。 樊如音轻贴一下便退开,垫起的双脚落回原地,但没有离开徐林的怀抱,温热呼吸还落在他颈侧。 徐林未从惊愕中回神,小白杨一般直挺挺立着,只双手因为紧张,落在樊如音身上的力道重了不少。 窗外万家灯火渐渐消失,夜幕低垂,风声萧瑟,酒香袭人,让人不禁陷入这温柔的黑暗。 分明仅过了几秒,却漫长得像睡了一觉。 樊如音平定了过快的心跳,吸入一口气,仰起脸,“如果你不拒绝,我要继续了。” 客厅里,暖意融融,徐林的脸瞬间红掉一片。 他迟迟未反应,空气仿佛凝固了。 樊如音等待片刻,恢复了自由身。 或许是太唐突了,她想。 可当下的冲动是真的,她想亲吻他,并不想抑制,也是真的。 但这似乎令他很不自在,看得出,他很紧张,紧绷的身体依旧未松弛。 樊如音想了想,说:“那先这样吧,我要休息了。” 她绕开面前的人往卧室走,走了几步,身后的人突然抬步跟来。 樊如音转头看他,与那漆黑眼眸对上,他的目光深沉安静,直直落尽她眼里。 徐林慢半拍收回欲扶她的手,低头看地下,像是不敢看她。 樊如音轻叹一口气,转身回了卧室。 徐林看着合上的房门,折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来,拉了拉包裹着脖子的领子,觉得有些难受。 静静待了一会,身上的热度退了些,他四处搜寻手机,想随便看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然而,触摸到身上柔软的大衣,便慌忙脱下来,认认真真叠好,又装进袋子里。 他抱着袋子,仰靠到沙发上,像是抱着自己的宝藏,脑子里什么也装不进去,几秒后,不自觉抬起手摸右边脸颊。 睡前,樊如音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脑海里回忆不久前极短暂的亲吻。 她只是想试一下而已。 心里那样想,也确实那样做了。 没想到,感觉意外的不错。 喝了酒,樊如音难得睡了个好觉,另一位当事人却辗转反侧不得入眠。 第5章 失落 第二天,樊如音起的相对较早,洗漱完,赶上徐林做早饭。 厨房掩着门,她站在门外,看里头的男人忙忙碌碌。 他穿着灰色卫衣灰色运动裤,看着像是一套,袖子挽了几圈堆在小臂中间,露出一截劲瘦的手臂,一手拿着锅小幅度旋转,一手拿着勺时不时从旁边的碗里舀点浆液倒进去。 徐林做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他,直到侧身拿杯子喝水,才看到门外的人。 他愣了一下,可能是没想到她会起来这么早,隔了几秒反应过来,水也不拿了,径直走向门口,似乎要帮她开门。 “……你……起来了?” “你在做什么?”她点了下头,目光从他脸上移到锅里,“摊饼么?” “嗯,韭菜饼。” 徐林回到燃气灶前,单手拎锅,往上一抛,轻轻松松给韭菜饼翻了个面,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你喜欢吃吗?或者……想吃其他的?” “还可以。”樊如音说完,也没出去,就在厨房拿碗给自己接了温水,顺手还把徐林的杯子放到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喝了几口水,站在旁边看他,他的手非常有型,手指修长而整洁,骨节分明,指甲泛着月光般的健康光泽,手背线条优美,隐约的青筋勾勒出完美的曲线。 想到这样一双手昨晚扶在她的腰间,还有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紧紧地箍着她,莫名有几分头晕目眩。 樊如音静静看了一会,别开脸,随意起了个话头。 “做饭难吗?” 徐林将摊好的韭菜饼倒在一旁的碟子里,又开始下一个,一边忙活一边回答。 “我觉得不难。” “不觉得麻烦吗?就一顿饭而已,做饭三小时,吃饭十分钟,吃完还要花时间收拾。”樊如音追问。 “生活嘛,有人花三分钟泡面,有人花三小时煲汤,好好吃饭也算好好生活吧。” 樊如音沉默了,没接茬,略站了站,就放下碗出去了。她没有闲着,依次给家里的几瓶花换水。 留下厨房的人惴惴不安,猜测是不是哪句话说的不对。 —— 没多久,徐林端着碗筷出来。 两人在桌边坐下,各自吃饭。 普通的摊饼,面糊里加鸡蛋,掺少许韭菜,口感松软,味道也不冲,很香,而且不油,不像外面加了多多的油,摊饼变成了油煎,吃起来又硬又闷。 樊如音吃完一个竟觉得意犹未尽,韭菜饼配着冬瓜豆芽汤,喝上一口,味道意外的鲜,跟她日常的面包牛奶、酸奶麦片比起来,这顿热乎乎的早餐很不错了。 吃完后,樊如音给出好评:“你做饭很好吃。” “只是摊个饼。 ”徐林笑了笑,起身收捡碗碟,要去厨房洗碗。 “我来洗吧。”樊如音站起来说,“你做了饭。” “没事,闲着也是闲着。” 徐林手上动作不停,利落地摞好,抱着就走,留给樊如音一个倔强的背影。 —— 下午三点,樊如音窝在沙发上看书,徐林坐在餐桌旁,打开电脑处理手上的工作。 他背对着客厅,却下意识去寻樊如音的身影,她倚靠在沙发里,左腿自然地伸长,右腿屈膝踩在沙发上,拿书的右手支在右膝上,他在反光的屏幕里瞥见她的脸,平静淡漠,没什么表情。 徐林捏捏眉心,点了点鼠标,自动暗下去的屏幕重新亮起来,拿过一旁的文件摊开,准备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然而,坚持了几分钟又停下来。 资料上的字密密麻麻,他什么也看不进去。 焦躁,失落,还有隐隐的懊恼。 樊如音的平静淡定,仿佛昨晚那些亲近的话语,旖旎的触碰都是他的错觉。 —— 徐林精神恍惚地度过了两天。 27号晚上,他在厨房切菜,切的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下意识落在水槽边洗菜的樊如音身上,脑子里杂乱纷纷,多次欲言又止。 眼睛换了方向,手却没停,一不注意,菜刀划到手指,鲜血立刻涌出,很快团成一个血珠。 樊如音听到菜刀放下的声音,转头,却看到徐林冒血的左手,当事人像是无知无觉,一脸心事重重地看着她。 血珠逐渐扩大,她蹙眉,转身在置物架抽了几张纸巾过来捂住他的手指。 徐林愣了下,低头看到细白干净的手指,隔着纸巾捏着他的食指,有些痛,又有些灼热的快感,他后背绷紧,慌乱了两天的心,此刻稍稍停息。 “捂好,等我一下。” 樊如音转身出去,没一会又回来了,手上拿着棉签,碘伏和创口贴。 徐林将沾血的纸扔进垃圾桶,举着手微不可查地往樊如音的方向送了送。 没有挤压的手指,又冒出血珠,她抽了干净的纸巾轻轻吸走鲜血,又用棉签蘸了碘伏在伤口周围擦拭血迹,然后快速撕开创口贴要往上贴。 她低着头,动作轻柔,手法娴熟,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徐林盯着她乌黑的发顶略微失神。 弄好后,樊如音退开来,“好了。” 说完,抬起头,松了口气,又状似不经意道,“这样好看的手,可别再受伤了。” 徐林在她眼神里看到了淡淡的怜惜,晃了晃神,心尖发痒,“好。” 樊如音自觉接手了后续的做饭工程,她虽然很享受徐林的付出,况且,他做的东西很好吃,但她还没变态到要伤患伺候。 她做饭一般,中规中矩,能吃,原本徐林要做的大菜,全被她改成了家常小菜。 饭后,徐林要洗碗,被樊如音干脆地拒绝了,像昨天早上他拒绝她一样,抱着碗头也不回。 徐林有些无奈,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该告诉她,这样的小伤口算不得什么。 —— 晚上,两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播放的是综艺节目,里面的段子并不是多好笑,嘉宾们却很配合,笑得嘻嘻哈哈,他们沉默着,一次也没笑过,画面着实有几分诡异。 樊如音揭开脸上的面膜,轻轻按摩,帮助脸部吸收,又交错着将手掌沾染的精华抹到手背。 突然,她瞥了一眼徐林的手,回房间拿了一支新的护手霜。 “手给我。” 徐林的余光一直关注着樊如音,有些猜测,挪近距离,听话地伸出双手。 果然,樊如音打开护手霜,挤了两团在掌心,搓了搓才往他手上抹。 “榕城的冬天,气候阴冷干燥,你又天天碰水,稍微吹点风,手就会起皮皲裂。” 她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他的手掌手背,指尖指缝一处没放过,全被抹得溜光水滑。 “嗯。” 徐林糙惯了,又长期生活在温暖的阳城,还真没有涂护手霜的意识,想来是晚上处理伤口被樊如音发现了。嗯,可能还遭了点嫌弃。 “以后要记得涂。” “好。”徐林应下来。 抹完,樊如音捧着他的手,多看了几眼,才细细叮嘱,声音温柔,眼睛发亮。 她好像很钟情他的手? 之前的怜惜,现在的爱不释手,还夸它们这样好看。 一瞬间,他好像也觉得这双手还不错,心中默默将它们提到了重点爱护的位置。 护手霜慢慢浸入皮肤,有轻微的刺痛感,味道也慢慢散开,徐林嗅了嗅,像是清香的橘子味,指缝的粘腻湿滑仿佛渗透到心里,也跟着粘腻起来。 喜悦的,沸腾的,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 临睡前,他们并排躺在床上,没有刻意的隔出距离,也没有挨得很近。 徐林思忖许久,鼓起勇气,侧身在樊如音脸上快速亲了一下,然后又快速地躺回去闭眼装睡。 被偷袭的樊如音有些懵,想了想,支起上半身趴着看罪魁祸首。 徐林察觉到她的注视,越发紧张,胸口闷响,那里的东西不顾理智地乱跳。 他耳朵泛红,身上冒起密密麻麻的热意,但仍强撑着保持平静,牙齿咬着舌尖,嘴唇抿了又抿。 樊如音把他掩耳盗铃的反应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片刻后,她嘴角一弯,轻飘飘吐出一句话。 “你在学我吗?” 樊如音舔了下嘴唇,低低地笑:“还记得后面那句话吧?” 徐林整个人都红了,脊背绷起来,颤颤巍巍睁开眼睛。 这两天,他一直在复盘那晚上的情节,想找出樊如音忽然对他冷淡下来的原因,所以,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甚至细微的表情变化,他都记得。 她说的是“如果你不拒绝,我要继续了。” 樊如音眼里笑意涤荡,不再给他缓和的时间,压下身体,乌黑的长发在空中荡了荡,才落到他的身上,如那晚一般,她先碰了碰他的脸颊。 然后,不顾男人烫人的温度,稍重的呼吸,以及僵硬的身体,亲了又亲,反复琢磨,最后才来到他的唇角。 这个距离已经很近,彼此呼吸交融,暧昧非常。 徐林紧紧抿着唇,呼吸加重,心跳也越来越剧烈,视线无处可逃,被迫看樊如音亲他的唇角,柔软的身体压在他身上。 大脑“轰”的一声,像是爆炸了。 从未与谁有过这样的亲密,血液在全身乱窜,他晕乎乎地想,原来榕城的冬天也这样热。 他抑制住想要沉沦下去的情绪,嘴唇微张,“等一下。” 声音很轻,樊如音仿若没听到,徐林捏了捏她的手,又说,“如音,等一下。” 樊如音顿了一下,看向他,徐林舍不得拒绝她,软和了语气,“好不好?” 徐林太紧张了,他怕自己会没出息地晕过去,所以暂时叫停。 这一切都超出他的想象,也超出他目前的承受范围。 第6章 壮胆 徐林落荒而逃,躲到餐厅站了站,身上的温度降了些,他吸了口气,目标明确地走向厨房的冰箱。 他拿出圣诞那晚樊如音喝剩下的半瓶葡萄酒,倒了两杯灌下去。 冰镇过的酒,凉意十足,从口腔一路下去,喉咙肠胃都是冷飕飕的,但是很快就转变为灼烧感。 壮完胆的徐林原路返回,再次躺在樊如音身边,但樊如音已经闭上眼睛躺好,一副入睡的姿态。 他等了几分钟,樊如音悄无声息,仿佛睡着了,徐林有些急了,还有些恐慌,害怕状态又打回从前。 这两天的忐忑,也着实让他惊惶不已。 倘若一直像从前那般相敬如宾,没有圣诞那晚以及之后偶有的亲近,他的心态不会失衡,更不会有落差感。 尝过甜水的人,还会惦念白开水吗? 自然是不会的。 徐林挨着樊如音,不住地偏头看她,又勾着她的手指晃了晃:“我回来了。” 但是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一刻也没松懈,因为樊如音根本没搭理他。 徐林想了想,支起上半身,手肘撑着床悬空,学着樊如音的样子去啄她的脸,一下又一下,带着急切,然后才来到唇边,小心翼翼亲她的嘴角。 闻到葡萄酒的味道,樊如音终于睁开了眼,徐林心中一喜,委屈巴巴重复,“如音,我回来了。” “你偷喝我的酒了?”樊如音板着脸,一脸不赞同。 不过,她五官柔和,面庞白皙,再严肃也不至于有多吓人,然而,徐林却心口一紧。 “嗯……一点点。” “出去干什么了?” “偷喝你的……”徐林觉得难以启齿,但是撞上她促狭的眼睛,好像也不是那么说不出口,于是破罐子破摔,“……壮胆。” 樊如音噗呲一声笑出声来,顿时,眉眼弯弯,脸颊微红,身上清冷的气质荡然无存。 等她笑完,突然问,“接过吻吗?” 徐林摇头,想了想又点头,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嗯,知道了。” 樊如音推了徐林一把,将他按回原位,准备继续。 他忽然开口,“ 就刚刚……还有十分钟前。” 这回,樊如音是真乐了。 “你这人,可真有意思啊。” 徐林假装没听到,她凑近接着问:“哎,你管那叫接吻啊?就碰了下脸,碰了下嘴角,人家国外的见面礼都比这深入诶。” 徐林脸红心跳,不说话,默默用力将人揽到怀里。 樊如音陡然被人直接环住肩往下一拉,年轻男人的手臂紧实有力,稳稳扣着她的背,不让人窥视他的窘迫。 很快,他松了力道,偏头微微一动,张开薄唇,落在她的唇角,然后一点点试探着移到红唇上。 樊如音失笑,松了口气,不主动不拒绝,只配合着。 然后,她发现就亲吻这样私密色情的事,徐林做得虔诚又认真,没有伸舌头,没有攻略城池,手也没有乱动,就纯粹的唇与唇的接触。 就好像她没有做过的,或者说没有她的允许,他不会越界。 樊如音意识沉浮不定,他这样的坦荡干净,反倒显得自己有些孟浪。 —— 许久之后,徐林退开,眼睛湿润明亮,极认真地看着她。 他没有松手,樊如音半个身子依旧压在他身上。 而她的右手早就从徐林衣服下摆溜进去,基本摸了个光。 徐林穿了件黑色衬衣当睡衣,料子很滑,摸着凉凉的,很舒服。 先前规规矩矩穿好的衬衣,被樊如音蹂躏出许多褶皱,扣子崩开了几颗,就中间还剩一颗独苗,堪堪遮住了无限春光。 她低头喘息,而他仰着头看她,温和地笑着,同样在平缓呼吸,一点也不在意被占了便宜。 这一刻,谁也没说话,温暖的灯光打在徐林的脸上和裸露的胸口,像是给他披上了一层薄纱,肌肤又带着红晕,莫名有一丝性感。 樊如音低低笑了一声,伸手摸他的脸,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 “ 挺好看的。” 徐林一怔,随后也跟着笑,漆黑的眉眼慢慢弯起,喉咙动了动,无意识往樊如音手心蹭了蹭。 樊如音第一次看他这样笑,欢愉的,羞涩的,整个人柔软又无害,笑容稍稍凝滞。 见她笑意顿住,徐林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有些草木皆兵,立刻问,“……怎么了?” 樊如音一直看着他,目光笔直,毫不避讳,直勾勾地,却又沉静地不说话,令他很紧张,心跳更异于平常。 “没事。”樊如音回过神,目光敛了敛,瞥见徐林一览无遗的紧张,故作轻松道:“就是……你刚刚挺扫兴的。” 徐林想起刚才,略微局促,讨好地在樊如音下巴印了一下。 “不要生气,我不扫兴了。” 樊如音忍不住失笑,凑近,盯看他的眼睛:“怎么不扫兴?比如?” 她靠得太近,鼻尖抵着他的鼻尖,乌密的睫毛根根分明,杏眼圆润又灵动,徐林脸上的温度回升,心里一热,凝视了一会,单手解开最后那颗纽扣。 然后捉住樊如音的手轻轻捏了捏,放到上面。 樊如音微微瞠目,隔了几秒反应过来,愈发想笑,从来不知道徐林这么有意思。 今晚,因为徐林,她都不知道自己笑了多少次。 手掌下的皮肤温度上升,樊如音感觉到了,指尖下的心跳又快又悬,是蓬勃而旺盛的生命力。 樊如音忽然有些想哭,抽回手,低头帮他把纽扣一颗颗扣好,又试图抚平衬衣上的褶子。 徐林一时不知所措,只能看到樊如音低垂的眼和秀美的下巴,还有周身萦绕着的淡淡悲伤。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瞬间隔的很远很远,明明几分钟之前是那么的近。 是他做错了什么?还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有委屈,有不解,想说点什么,可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睛,所有的话就卡住了。 樊如音垂首亲了亲徐林的脸颊,便靠在他的肩上躺下来,温声开口:“很晚了,睡觉吧,晚安。” 说完,没等他回答,就闭上了眼睛。 徐林愣了许久,才哑声回了一句,“……晚安。” 他睁着眼,也不知过了多久,肩上清浅的呼吸喷洒在颈间,有点毛茸茸的痒意,他侧目看了一眼,稍稍偏转身体,右手搭在樊如音腰上,但他动作很轻,带了点试探的意思,见她没有反感,才放心地拥进怀里。 —— 夜更深了,头顶的呼吸缓慢而平稳,樊如音睁开眼,静等片刻,轻轻挪开腰间的手,摸黑蹑手蹑脚下床出了卧室。 四周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她靠墙适应了几分钟后,在黑暗中自如行走。 她提着那半瓶被徐林喝了些后,如今只剩下四分之一的葡萄酒来到客厅,随意捡了个抱枕扔在地上,面朝窗外盘腿坐下。 身前身后都是空旷寂寥的黑,她打开酒瓶,抱着喝了两口,然后盯着黑夜开始发呆。 樊如音喝酒从无章法,想起来就灌几口,不会品酒,也不在意是不是什么名酒,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然后把自己灌醉。 酒液透心凉,她却觉得很畅快,人也越来越清醒。 没有东西作参考,时间流逝好像变得缓慢了,因为黑夜还是黑夜,跟之前相比,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仍旧可以吞噬一切。 酒剩的不多,很快就喝完了。 樊如音坐了会,去厨房漱了口,就回房间躺下,她依偎在徐林身边,头靠着他的肩,额头抵着他的下巴,又将他的右手放在自己腰间,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好像她一直都在。 酒精在体内散发,樊如音有些热,也有些昏沉,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 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 樊如音闭着眼贪念起床前的几分钟,手腕似乎被人松松握住,一下又一下地在同一个地方抚平按压,力道不轻不重,极富耐心。 她蓦然睁开眼,看到床前坐着一个人,天光透过窗帘将房间照的不是特别亮,雾蒙蒙的。 这场景透着几分熟悉,像是在医院那晚,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坐在面前的徐林。 沉默的,担忧的,却又静静坐着等她醒来的人。 樊如音收回思绪,不经意抽回手缩到被子里。 手中落空,徐林在空气中轻抓了抓,什么也没有。 “那个纹身贴卷边了,我想帮你压下去。”他侧目看过去,解释了一句。 樊如音被子里的手下意识抓紧胸前的衣襟,扬起笑脸,“没事,我有很多,换一个就是。” 说着,她半开玩笑,“要不要给你也贴一个?” “不用。 ”徐林笑着摇头,又问她:“要起来吗? 饿不饿?” “好,我换个衣服收拾一下。” “嗯。” 徐林点头,起身出去了。 —— 十多分钟后,樊如音走出卧室,目光下意识往客厅瞟了一眼。 地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忐忑。 樊如音甩开这些,原路行进,接了杯水,往厨房去。 “今天吃什么?” 餐桌上放着两碟小菜,一个炒时蔬,一个酸豇豆咸菜,没有主食,所以她问了一句。 “小米粥,还有鸡蛋。”徐林正在从蒸锅里端两个小碗,听到声音,转头回答。 樊如音放下水杯帮忙,用洗碗巾包着装小米粥的碗往外端,刚出锅的碗很烫,隔着一层,她都觉得指腹灼痛,就走得又快又急。 但走到半路,就被身后追过来的徐林接下。 两人在桌边相对坐下,樊如音喝了几口粥,见徐林面前并没有粥碗,只低眉顺目认真剥鸡蛋。 “你吃过了?” 徐林抬头看她一眼,点头。 “嗯。” 樊如音睡觉时间不规律,吃饭就更不规律了,一般都是饿了就吃,醒了再吃,不想吃就不吃。 她可以想象到,徐林早早起来做好了饭,自己吃完,久等不到她起床,便又要想法子保温,桩桩件件,其实挺麻烦的。 樊如音想了想,说:“谢谢你做的早饭,不过,以后可以不用给我留的。” “我时间不定,你还要想法设法保温,挺麻烦的。” 徐林一顿,将剥好的鸡蛋放到樊如音的碗里,沉声说,“不麻烦。” “可是,”樊如音停下舀粥的动作,轻轻皱眉,“总是麻烦别人,我会不好意思,早上随便将就一点,很快就到中午……” 徐林捏着另一个剥了一半的鸡蛋,脸色变了变,很较真地盯着樊如音,像是要碎了。 “所以,我是别人吗?” 樊如音怔了怔,心底下意识反驳:“对啊,除自己之外,其他人都算在别人范畴类,这个逻辑没错吧?” 不过,看到徐林明显有点生气的样子,终究没有说出口,转而换了一句软和的话。 “当然不是,我就打个比方。” 徐林没有说话,只低头应了声,“嗯。” 第7章 生日 他们好像冷战了。 但是又完全算不上冷战,会说话,会一起吃饭,也会一起出门散散步。 只是没了前几天的亲近,时间仿佛退回到了之前的相敬如宾的日子里。 徐林很痛苦。 因为那晚樊如音突然停下来和第二天早上那句“别人”,他有点难受,却并没有生气。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是,樊如音不开心了,他肯定就错了。 察觉到的第一时间,他就道歉了,她也笑着说没事啊,道什么歉。 然后,状态就此僵住。 徐林非常焦躁,时间已经30号,明天31号,今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樊如音的生日。 他想好好给她过一个生日,这将是他们一起过得第一个生日。 可是,樊如音明显瞧着兴致不高。 还有,明天就是元旦,他21号回来的,那天周四,他请了六天假,连着周末和元旦三天假期,一共十一天。 不短的时间,他们天天待在一起,感情升温,又快速打回原点。 他想不管不顾留下,可就算有这样的想法,还是得去阳城一趟,要完成手上的项目,要交接工作,还要处理其他事情。 回来那天走的急,甚至没有回家一趟,门窗有没有关好,水电有没有断掉,最近似乎又下过雨了,衣服还挂在阳台。 徐林拧着眉,想着这些繁杂的琐事,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 晚上,吃饭时,徐林问樊如音。 “明天生日,你想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吃?” 樊如音夹菜的手一顿,瞥了眼手机,明天确实是她的生日。 “什么生日不生日的,没多大意思,在家里随便吃点吧。” “那有没有想吃的菜?”徐林又问。 “都可以,你做的都挺好吃的。”樊如音放下筷子,随口说,抬头看见徐林真诚期待的眼睛,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见过那种乡下的酒席吗,有一道菜是一整条鱼,鱼肉开花刀,裹淀粉后放进滚烫的油锅里定型,炸得两面金黄,鱼肉翻飞,就像山间掉落的松果一般。” “然后,用番茄、淀粉、水,可能还有白糖熬制浆液,一勺一勺淋上去,颜色油亮,红黄红黄的。” 说着,她口齿生津,是真的有点想吃了。 “咬一口,鱼肉酥脆,连鱼刺都是脆脆的,外面裹满的糖浆,酸甜可口,我小时候最爱吃这道菜了,可是只有偶尔的酒席上才能吃到。”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说到这,她的语气低落下来。 徐林静静听樊如音叙述,她的声音很轻,脸上带着思忆和怀念,显然确实是喜欢的。 他立马拍案定下,“好,明天就做这个。” “可是,应当很麻烦的。”樊如音骤然觉得不妥,想劝徐林放弃,“要开花刀,要油炸,还要熬浆什么的。” “没事,我会做。”徐林笑笑,一脸轻松。 徐林没有说谎,他确实会。 听樊如音的说法,他以前做过类似的,基本都大同小异,只是还需要查查她们当地的做法,以免步骤不对做出来南辕北辙,让她失望。 他想让她开心,至少明天是开心的。 樊如音弯着眼睛笑,突然有点期待明天的生日。 —— 晚上,徐林故意在客厅磨蹭了很久,等到十一点多才回卧室。 一到零点,他亲了亲樊如音的脸,在她耳边轻声道贺:“如音,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然后,虚虚搂着她,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 12月31日,樊如音三十岁的生日。 中午,他们是在外面吃的。 有人请樊如音吃饭,她本打算独自赴约,临出门前,心头有些过意不去,就邀请徐林一同前往。 徐林自然乐意,欢欢喜喜收拾一番陪她出门。 这是樊如音第一次带他见她的朋友。 对方是个年龄跟他差不多的女士,利落的短发,带着无框眼镜,有几分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樊如音的介绍一带而过,只说叫周晴,是医学院的研究生。 一见面,周晴就亲亲热热挽着樊如音的手,又客气地叫他“姐夫”。 这个称呼只有结婚当天被人叫过,乍然听到,他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继而又隐约有些愉悦。 那两个字眼在脑海里荡来荡去,始终没有消散,他的心热乎乎地跳着,这些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她是“姐姐”,他是“姐夫”,他们紧密地挨在一起。 他很喜欢这个称呼。 —— 下午,徐林在厨房备菜,樊如音捧了本书打发时间。 没多久,他出来问她能不能帮个忙。 “能不能帮我拍个视频,我想记录一下。” 樊如音愣了愣,点头,“可以。” “不用拍到我的脸,主要拍我的动作和食物。”徐林一边示范,一边说,顺带解释一句:“没有支架,所以要麻烦你。” 樊如音学的认真,听到这儿,放下手机往外走。 “等我一下。” 很快,她又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杆。 “这个可以吗?”樊如音快速摆弄好,将手机屏幕对着徐林的方向,“我平时拍视频就用这个,你试试。” “好。” 徐林没多问,试了试,比他的好用很多。 樊如音留在厨房,看徐林将一把刀用的出神入化,偶尔帮他递个盘子,或者调一下机位。 因为录着视频,她只惊奇地看着,并没有发出声音。 备完菜,樊如音就被请出了厨房。 —— 五点,天色渐渐暗下来,远处广场传来飘渺歌声,路边的灯亮起来,慢慢连成一片。 他们也开饭了。 客厅的音响流淌着舒缓的曲调,徐林换了身干净衣服,樊如音也简单化了妆,配黑色旗袍,头上插着一根玉簪。 生日礼物是很早就准备好的,一条亮闪闪的项链。 之前办公室有女同事买了一条,其他女同事都说好看,徐林问了牌子,又拍了照,然后去专柜比对着买的。 樊如音看着盒子上那个logo,就知道不便宜,不过,也没多说什么,笑着收下,又让徐林帮她戴上。 今晚的菜色很丰富,柠香鸡翅,干锅虾,酸汤肥牛,椰汁咖喱鸡,冬瓜蛤蜊汤,清炒笋尖,还有樊如音钦点的糖醋鱼。 糖醋鱼一上桌,樊如音的目光就没挪开过。 “尝尝?”徐林将这道菜放到她的面前。 樊如音夹了一块,入口酥脆,接着是酸甜浆液在舌尖化开,与记忆中的味道别无二致,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味道怎么样?”徐林迫不及待问樊如音,这道菜是他花费心思最多的,光糖浆就尝试着熬了几个口味,还特意买了适合的盘子盛。 “很好吃,特别好吃。”樊如音不住点头,记忆中的人事浮上心头,伸手又夹了一块。 徐林放下心来,开始动手剥虾。 —— 饭至尾声,徐林端上两份酒酿红豆汤作甜品。 红豆煮至开花后加入酒酿和冰糖,关火后撒干桂花焖制,带有酒香和桂花香气。 樊如音慢悠悠舀着红豆吃,时不时看一眼对面的人,他垂头安静吃饭,姿势不算多优雅,吃得也快,却格外地心无旁骛,不看手机,不东张西望。 他似乎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旁边的空碟子堆满了虾壳,身前的桌面又干净的不像话。 “徐林,你生日在什么时候?” 徐林愣了下,咽下嘴里的东西回答:“三月份,植树节。” “上次好像听你姐说,你小我5岁,现在是25?” “不是的。”徐林放下筷子,立马道,“明天元旦,再有71天,就满26,严格算,不到5岁。” “哦。”樊如音说,“好年轻啊。” 徐林没说话,静静看着她,眼中隐约浮现几丝忧色。 樊如音转头想到自己三十了,思绪又飘远了。 都说三十而立,也不知道立的什么。 世俗的眼光里,如果过了三十,没有结婚成家,没有事业有成,好像就被打上了“废人”的标签。 可是,有人三十岁结婚,有人三十岁生育,有人三十岁创业,有人三十岁被辞退,也有人三十岁还在读书,更有人没有看到三十岁的太阳。 每个人的花期不同,有什么可比较的呢。 樊如音沉默着不说话,徐林内心一直忐忑不安。 他走过去,俯身从背后搂着樊如音,下巴抵在她的肩上,侧脸贴着她的脸颊,低声问,“你在想什么?如音。” “没什么。”樊如音蹭了蹭徐林的脸,坐着没动,“你工作是做什么的?” “审计。” 樊如音“唔”了一声,“听着……挺高大上的。” “并没有。”徐林摇头失笑。 “大学学的这个吗?” “嗯,对。”徐林答完,又问樊如音,“你呢?学的服装设计?” 樊如音往后仰了仰,直接靠在徐林身上,然后笑眯眯否认,“不是哦。” “嗯?” “外语。” 接着,她又说了一句:“Спасиба!” 徐林一头雾水,落在耳朵里就变成了“撕吧瑟吧”,不由得追问,“是什么意思?” “我爱你?我喜欢你?你好?”他有些好奇,按照常理猜了几个。 樊如音笑而不语,片刻后,又说:“你下次回来的话,我再告诉你。” 无意的一句话,将徐林的情绪拉下,他闷闷不乐抱着樊如音,声音里染上愁思。 “我明天要回阳城了,如音。” 第8章 分别 樊如音一愣,心情也不由得低落了些,沉默持续好几瞬,她才回,“好,知道了。” 十余天的朝夕相处,她好像已经习惯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甚至有点贪恋这种转头就能看到活人的日子。 没有热络的聊天,不用亲密之举,一起坐着,看看书,听听歌,吃吃饭,或者说各自忙碌,都挺好的。 “如音,你想不想……”徐林心理建设良久,才问出一句,“……去阳城待几天?” “那里不像榕城这般湿冷,温度适宜,花草茂盛,水果繁多,你会喜欢的。” 曾经,他不曾邀请过樊如音去阳城,樊如音也不曾要求他留下来。 他们长久地分开,又短暂地相聚,努力维持着这段婚姻。 其实,他很希望樊如音能颐指气使地要求他留下。 “我……现在不想去,以后……”说到这,樊如音恍惚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轻声说:“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话落,她觉得似乎拒绝的有些干脆,想了想又补充:“听说那里有木棉花,开花时很漂亮,真想去看一看。” 徐林摩挲着樊如音的手背,心情好了点,语气温柔,“好,以后我们一起去看木棉花。” —— 前几天,樊如音购置的洗碗机,上午终于安装好,今晚是第一次用。 原本两人在厨房里照着说明书研究、试用,中途,有人打电话,她便出去接听了。 徐林打扫完厨房,见樊如音还在打电话,顺手收拾一番客厅,然后在沙发上看下午拍的视频。 今晚,樊如音的电话有些繁忙,一个接一个,他想,应该都是来祝她生日快乐的吧。 真好,很多人都喜欢她。 她站在落地窗前,慢悠悠来回踱步,时而停下来看看窗外,时而抿嘴低笑,嗓音轻柔细腻,听不清在说什么,却明显感觉她是开心的。 突然,樊如音来到他面前站定,捂着手机悄声问,“方便视频吗?文君想跟你打声招呼。”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文君是谁,徐林就下意识点头。 手机翻转,一个眼熟的年轻女孩笑嘻嘻挥手。 “晚上好呀,姐夫。” 看到脸,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何文君是樊如音的表妹,他们结婚时的伴娘。 “文君,晚上好。” 他收敛好惊讶的表情,与何文君简单聊了几句。 樊如音半边身子入了镜,他侧了侧手机,将她框进来,她恰时转头看向镜头,顿时与镜头里的他四目相对。 他不由地有几分出神,他几乎没有这样直面地与她同框过,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小小的画面装下了他们,他也跟着热乎乎的。 ——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樊如音心里烧了股火,不上不下,压得她整个人略显阴郁。 洗漱完,头发也懒得吹,就光着脚坐地毯上玩游戏,与ai下五子棋。 连着输了几把,她抿着嘴,脸已经绷起来,只有眼睛越瞪越大。 每一次输了后,屏幕上跳出的“你输啦!”几个字格外的阴阳怪气。 她心中憋着气,誓要赢上一次。 等终于看到金闪闪的“你赢啦!”时,她略感畅快,吐出一口憋闷之气,才发觉头顶的嗡嗡声。 樊如音用余光瞟了瞟,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穿着黑裤子的腿,再往上,是徐林沉静平和的脸。 他坐在床尾,敛着眉,认真地帮她吹头发。 樊如音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盯着地毯上的花纹,刚刚在游戏中平息下来的那股火,似有卷土重来之势。 她很想做点什么。 没多久,嗡嗡声停了,世界都安静了。 徐林去放吹风,顺道洗了个手,回来时,樊如音还坐在原地,只仰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愣了愣,快速检查自己的仪容一番,没有任何问题,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樊如音笑了笑,手肘撑着床想站起来,起的急,头晕眼花没太站稳,徐林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身体一仰一俯,樊如音几乎靠在他怀里,心跳本能地加快。 顷刻,她忽然凑近贴在他的胸口,能感觉到他心跳的频率,像踩在急行军的鼓点上。 “你在想什么呢?” 徐林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樊如音抬头贴上去,碰了碰他的下巴。 徐林像是接收到某个暗号,抱住樊如音,低头送上去亲她的嘴。 火焰燎原,热浪滚滚。 樊如音攀上徐林的肩,舔他的唇,撬开他的嘴,在他唇齿间疯跑闹事。 她并不为自己生出的**感到羞耻。 有**,生活才会多姿多彩。 有**,恰好证明她还是一个正常人。 她对这个年轻干净的男人有渴望,有想法。 她想抱着他,想亲他,想跟他耳鬓厮磨,想撕破他沉静平和的脸。 其他的,暂时抛在脑后。 樊如音攻势太猛,徐林毫无招架之力,却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此刻,没有酒精的催化加持,两个人清醒着,也沉沦着。 —— 这晚,樊如音睡得很好。 身体乏累,**疏解,被人从后面紧紧搂住,有一种踏实的心安。 有一瞬间,她甚至冒出错觉,你看,这世界也不是那么糟糕,有人这样需要她。 —— 再醒来,是新年第一天,元旦节。 樊如音睁开眼,就看到一双笑眼。 徐林衣服穿戴整齐,趴在床上不近不远的距离,枕着手臂看她。 “你醒啦?”他眨眨眼,像是突然想起些什么,眼神稍显躲避,脸颊泛起一层薄晕,“新年快乐!如音。” “新年快乐!”樊如音撑着手坐起来,被子滑落,睡裙的肩带半挂在手臂上,她揉了揉脖子,闭着眼随口道了一句。 随着她的起身,一股温热馨香直直向徐林袭来,他愣愣看着樊如音慵懒的模样,衣衫斜照,发丝微乱,肌肤清透,暧昧的痕迹如红梅朵朵散开。 她捂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睛,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软软的,像是还没完全从梦中醒来。 徐林看见这场景,脸色爆红,想起昨晚做的事,血液又往头顶跑。 他连忙低头,不再乱瞟,故作镇定地将床头的水杯递给樊如音。 樊如音想到自己还没洗漱,皱了皱眉,稍微抿了一口,便拿在手里,然后说,“今天吃什么?” 徐林一愣,眼睛里已经有了笑。 “醪糟小汤圆,要吃么?” 樊如音看他一眼,接着点头,也跟着笑了。 “我换一下衣服。” “哦。”徐林避开她含笑的目光,站起来退到旁边,垂眼盯着地面,像是在酒店训练过的侍应生,呆板又规矩。 樊如音拿了衣服去卫生间,路过徐林时,顿了顿,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徐林僵住,怀疑自己幻听了,她刚刚是在笑吗?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去整理床铺。 —— 晚上,徐林出发去机场,樊如音去送他,两人一路沉默,在机场简单说了几句道别的话就分开了。 回来时,樊如音独自一人开着车,夜色朦胧,昏黄的路灯偶尔照在她平静的脸上,又很快隐入黑暗,之前升起的丁点离别愁绪也一并被吞噬。 她兀自笑了笑,这种安静沉寂,无人打扰的日子更符合她的状态。 接下来的日子,樊如音按部就班地过,徐林依然很忙,但他上班时会抽出时间给樊如音发微信,休息时,也会给她打电话打视频。 她尝试接受了几天,就觉得有些烦躁,忙起来便不再回复地那么及时。 徐林仿佛察觉到她的情绪,也不再频繁地联系她。 樊如音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空落落的。 她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一味沉浸在工作中。 然后,生活作息回到原状,经常昼伏夜出。 —— 临近年底,审计行业很忙,徐林更是忙到飞起,大半时间都是十一二点才下班。 刚回阳城,他就提交了辞呈。 他想赶在过年前,做完手上的项目,与同事做好交接,然后,回榕城。 他对阳城没有任何留恋,会来这里,也只是因为它是沿海大城市,想着工作机会多一些,相对的,工资也更高。 当然,这些都是刚毕业的徐林的想法,那时,他无事一身轻,在哪里,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有了樊如音。 他想离她近一点,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前面半年逝去的光阴,是他狭隘,固步自封了。 她需不需要是她的事,但结婚了就需要承担一些责任,可以是爱,也可以是陪伴。 况且,这次回去,他才恍然发现,对于樊如音,他知之甚少。 作息混乱,喜欢喝酒,情绪低迷,时常发呆,总觉得情况不太对。 所以,他紧赶慢赶,想早点回去。 至于偶尔石沉大海的消息,他并不太在意,也不一定需要次次得到回复。 只要知道樊如音一切安好,愿意跟他发发消息说说话,就已经很好了。 —— 2月3日,离过年还有六天。 大家手上的工作基本接近尾声,忙碌沉闷一月有余的办公室,终于轻松了几分,也有了闲聊的心思。 徐林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修改报告。 昨晚没联系上樊如音,今早发出去的消息到现在也没收到回复,以往不会这样长的时间没有音讯的。 樊如音是很有礼貌的一个人,不管心里愿不愿意,看到消息是一定会有回复的。 身后的键盘敲得啪啪作响,几个同事一边工作一边讨论过年去哪里玩,聊到兴起,笑闹声不断。 第9章 再归 聊着聊着,话题跳到家长里短。 “我亲戚家一个小孩儿,刚上初二,时常低落消沉,也不爱说话,学习一落千丈,见到人就躲躲藏藏,以前可活泼了,她妈妈察觉不对,请了假专门陪她。” “慢慢才发现,这孩子在学校里被欺负排挤,得了抑郁症,身上好些自己用刀划出的伤口,全悄悄掩盖在衣服下。” “啊?然后呢?”两个年轻女孩一同围过去,脸上带着心疼。 “她妈妈又气又心疼,直接报警,又跑到学校将那几个孩子连同他们父母大骂一番,可是,这都是未成年,能怎么办,顶多口头教育。” 王姐也生气,那孩子她以前见过,聪慧乖巧,会甜甜地叫她“姨姨”,她叹口气继续说:“她爸爸给她办了退学,准备休学一段时间,疏导心理,养好身体,后面可能要转学去其他学校吧。” “哎,别看孩子小不当回事,有些小孩揣着恶劣当单纯。” “就是,现在好多这种未成年霸凌同学的,可怕,人之初,性本恶,是通过不断学习才将恶圈住……”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话题转到了未成年、人性,徐林没认真听,却也都进了耳朵。 他一怔,眼前浮现出樊如音贴着纹身贴的手腕。 纹身贴的样式时常不同,但徐林从未见她取下过,就连结婚那天,天气炎热的六月份,也是戴着白手套严严实实地遮住。 还有那天早上,她醒来发现他在按压卷边的纹身贴,身体一瞬间变得僵硬,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抽回手,仿佛在刻意掩盖什么。 徐林思绪混乱,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樊如音爱喝酒,爱发呆,睡眠不好,心情也经常低落,然后,加上一直没收到回复的消息。 他停下手中敲击的键盘,心跳越来越快,脸色也凝重起来。 同事说说笑笑去吃午饭,徐林坐着没动,再次拨出樊如音的电话。 空旷机械的嘟嘟声听得人心慌,他忽然后悔之前恪守着边界,没有更多地介入樊如音的生活,现在联系不上她,竟也找不出一个她亲近的亲人朋友去联系她。 电话一直没人接,他的焦躁不安明显飙升。 徐林提前订了两天后回榕城的机票,他也告知了樊如音。 但是,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他立即收拾东西,直接改签到最近,才去找老板请假。 其实,老板批不批,他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也就最后这两天多时间,工作也进入尾声,他今天是一定要回去的。 这一刻,徐林清晰地认识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挡他回榕城。 还好,可能是快过年了,也可能是进公司三年多,他以加班出名,又不挑项目,老板和颜悦色地同意了。 上了飞机,徐林一边安慰自己是他胡思乱想,一边又回想起他们有过的约定。 樊如音说,等他回来过年,以后要一起去看木棉花。 想到这,徐林悲从心来,仅有的两个口头约定都是他私自美化加工后的。 他告知樊如音会提前回去与她一起过年,樊如音在电话里温声软语道好。 他邀请樊如音来阳城,她拒绝了,却又留有余地,“听说那里有木棉花,开花时很漂亮,真想去看一看”,他听得高兴,就变成了“以后要一起去看木棉花”。 樊如音这样善良美好,温柔体贴,他竟然没有察觉到她的坏情绪,只当是本性如此,以及病痛带来的一时消沉。 —— 回到家,已是下午四点。 徐林一开门,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了进去。 窗外阴沉沉的,客厅也没开灯,光线算不得好,他大致瞟了几眼,直接去往关着门的卧室。 一进门,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气,他动作一顿,松了半口气。 卧室窗帘的遮光性极好,一丝光亮也透不进来,徐林仿佛一脚踏入了黑夜。 他借着背后的天光看见不算平整的床,然后轻声关了门,在黑暗中悄然奔过去。 步子迈的又大又急,膝盖撞上床沿,徐林顺势滑跪下去,急急去探寻樊如音的身影。 待摸到樊如音热乎乎的额头,听到她清浅绵长的呼吸,剩下的半口气也松了,他跌坐在地上,摸索着打开旁边的壁灯。 樊如音面朝他侧躺着,脸颊红润,睡得很熟。 徐林看了好一会儿,才准备起身出去收拾一下自己,一转头看到小几上的水杯、手机,以及一个类似药瓶的白色小瓶子。 他拿起来,很轻,有“哗哗”的声音,忍不住凑近看了看。 上面五个大衣,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才去看下面的小字。 “改善焦虑,缓解睡眠,镇静……” 徐林眼前一黑,刚松下去的那口气又提到嗓子眼,他推了推樊如音,语气慌乱。 “如音……如音……” 声音一声大过一声,人却没醒,他加重力道,连名带姓大喝,“樊如音!” 樊如音幽幽转醒,神色迷茫,盯着徐林看了许久才露出一个笑来。 “你……怎么回来了?” 徐林眼眶发热,俯下身去贴在樊如音的身上,瓮声瓮气低声说,“没事,就是想你了。” 樊如音没说话,过了片刻,又听到徐林哽咽的声音。 “我好想你……如音。” “嗯。”樊如音无奈地笑了,摸过手机看时间,这一看,才发现,徐林跟她打了很多个电话。 “昨晚赶时间熬了个通宵,早上才睡的,手机静音,也没看消息……” 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正说着,徐林直起身子,温声开口,“饿不饿?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脸上带着笑,目光温和,语气宁静,仿佛不怎么介意她没有接听电话。 樊如音愣了愣,有些过意不去,偏头躲开徐林的视线“……不是故意不回你消息的。” 然后,她看到了忘记收起来的安眠药,心下一紧,大脑空白了一瞬,就开始为自己想出很多措辞。 可是,她还没开口,就听到徐林温润的嗓音。 “嗯,我知道。” 杂乱纷纷的思绪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下清明,樊如音心中一轻,也装作无事发生,笑着坐起来,想了想说:“不如出去吃吧,小区后面隔了一条街的小吃街,有很多大排档,味道还行。” 说着,她掀开被子下床,要去开灯。 “啪”,黑夜换黎明,樊如音捂眼适应了几秒光线,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又说,“很近的,不远。” 说完顿了顿,“你不想去吗?” 徐林没有说不想去,只是没跟上樊如音跳跃的思维,他撑着床沿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走过来说,“没有,我洗一下手,去外面等你。” 有阴影压过来,樊如音骤然反应过来,徐林刚刚是跪坐在地上的,外套完好,脚上的鞋也没换。 —— 徐林在客厅站了会儿,樊如音就出来了。 她换了件米白色毛茸茸的外套,蓝色牛仔裤,头发拢在耳后,没有化妆,看起来素雅又干净,只是唇色较浅,瞧着有几分脆弱。 樊如音已经走过来。 “走吧。”她说。 两人出了小区,过了马路,沿街走了十多分钟,到了樊如音所说的小吃街。 时间快要下午五点,天色阴暗,又是冬天,很多夜市小吃都出摊了,最多的是烧烤,炒饭炒面炒河粉也不少。 他们沿着摊子走,樊如音问,“你想吃什么?” 徐林中午没吃,但也并不觉得饿,迎面而来穿着校服的学生举着长签烧烤大快朵颐,差点戳到樊如音身上,他眼疾手快拉着她往另一边靠了靠,才道:“我都可以,你选吧。” “那……我们去吃花甲米线?”她手指着不远处一个小店,说,“之前吃过,味道不错,天气冷,可以喝点热乎乎的汤。” “好。” 还没到下班时间,吃饭的人并不多,他们点了餐,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一边等餐,一边看外面的人来来往往。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花甲米线端上来。 外层裹了锡纸,樊如音小心翼翼展开,接过徐林递过来的筷子,搅了搅,“尝尝看。” 徐林尝了一口,樊如音抬眼问他,“怎么样?” “很好吃。” 他没有说谎,味道确实不错,是冬阴功口味的,酸辣中带着香料和海鲜的香气,让人想到浓郁的东南亚风情。 两人相对而坐,隔着袅袅烟雾,樊如音低头吸花甲里的汤汁,又去咬贝肉,动作认真又文雅,徐林看的出神,那种虚惊一场的幸福感后知后觉蔓延。 他喝了一口汤,终于驱散了身心的疲惫与寒意。 他们在周遭的嘈杂中安静地吃完一顿早晚饭,或者说晚午饭。 ——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顺道去了一趟超市。 樊如音边走边看,徐林推了辆车跟在后面。 正是吃车厘子的季节,颗粒饱满,颜色红亮,她挑了两盒,又拿了一串香蕉。 路过蔬菜区,徐林停下脚步,叫住樊如音,“家里,还有什么菜吗?需不需要备一点?” 樊如音很少做饭,也不爱点外卖,要么去外面吃,要么煮点面条饺子对付一口,想了想才说,“好像只有一点青菜。” 徐林点头,转了一圈,发现还剩下一些菜,看着也算新鲜,便挑了几样。 然后,又转去肉食区拿了一块卖相不错的五花肉和牛肉。 樊如音帮不上忙,也没插话,不紧不慢跟在徐林旁边,只中途放了一束花在购物车里。 自助收银处,徐林一样一样扫码放下,樊如音一样一样捡起来装袋,配合默契,像是工厂里熟练的流水线工人。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徐林侧目,“怎么了?” “没事。”樊如音摇头,收住笑声,“就是,你觉得我们像不像工厂里的流水线工人?” 徐林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点头,“嗯,很像。”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扫完码,徐林付钱,樊如音没跟他抢,十分自如地看他操作。 没必要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如果她有一点要抢着付钱的动作,也许他会不高兴了。 第10章 景泉 两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晚。 樊如音没有问徐林为什么提前回来,徐林也没有问樊如音那瓶药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约而同维持着目前的向好状态。 —— 2月4号晚上,吃饭时,樊如音突然说明天要去景泉一趟。 徐林放下筷子,反应了几秒,才隐约想起樊如音的母亲在景泉。 他心下了然,快过年了,是该去看看。 但是见樊如音有些欲言又止,徐林犹豫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他们母女关系似乎不太好,她并不见得想让他一起去。 樊如音也很纠结,本来徐林6号才回来,她特意挑了5号去景泉,避开了他。 谁知道,徐林会突然提前回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片刻后,徐林小心翼翼问樊如音,“需要我去吗?” 同时,樊如音也在斟酌后,将问题抛给了徐林。 “你……想不想去?” 徐林一顿,结婚第一年,他自然应该上门探望的,所以他回的很快。 “那就一起去吧。” “嗯。”樊如音平静点头。 “可是,”徐林刚拿起筷子,突然想到什么又放下了,“什么也没有准备……” 樊如音:…… 嗯,她一直是轻装行简,一个手提包拿着就走,礼物什么的看心情,要么空手,要么景泉提点水果意思意思。 她们的关系并不怎么好,也没什么必要,多半是要不欢而散的。 想到这,她点开手机退掉高铁票,正是春运时期,一票难求,徐林去的话,只能开车了。 吃完饭,徐林急急忙忙在网上下单,能今晚送到的尽量送到,今晚送不到也要明天出发前送到。 樊如音完全不在意,告诉过他用不着,但徐林说他第一次去,怎么着也得做些准备,她无言以对,也就随他去。 反正,准备得再多再好,付敏霞也不会高看徐林一眼。 —— 第二天,因为要等快递送达,樊如音他们快十一点才出发。 路上走走停停,原本三个小时的车程,硬生生延长到六个小时,差不多下午五点才到目的地。 坐了大半天车,樊如音面如菜色,再加上这趟旅程并不是很想去,她的脸色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徐林拽了拽樊如音的衣服,她挤出一个笑容,换上一贯的平静。 樊如音的母亲付敏霞开了门,脸上也是硬堆出的笑容,她们母女关系别扭,还有隔阂,放在以前,各自冷脸就行。 现在来了个名义上的女婿,她横挑鼻子竖挑眼也看不上,心里呕的要死,脸上还得装出一副慈善惊喜模样。 付敏霞是一个很时髦的人,新烫了卷发,一身红色大衣,在家里也穿着高跟鞋,“噔噔噔”听得人心烦。 三人坐下吃饭,樊如音与付敏霞互不搭理,徐林夹在中间,硬着头皮关心了几句,付敏霞不想甩他却又不得不回他的便秘样子取悦了樊如音。 她故意在付敏霞假装没听见时,偏帮徐林,“人家问你呢。” 一顿饭吃得徐林与付敏霞如坐针毡。 饭后,徐林以洗碗为由逃到厨房,留下母女二人在客厅各自占据沙发一角。 —— 半晌,付敏霞先说话了,只是语气不怎么好。 “你怎么样?” 樊如音在玩游戏,盯着手机,头也没抬,“挺好的,还活着。” 付敏霞气闷,但也确实与樊如音没有话聊,便又回到老生常谈的话题。 “你都三十岁了,尽早生个孩子吧。” “呵!”樊如音嗤笑,转头看着付敏霞,“然后,像您一样吗?妈妈。” “我偏不!” 付敏霞晃了下神,樊如音已经十多年没叫过她,可是说出的话却格外刺人。 她“噌”的一下站起来,被女儿的冒犯气得脸红脖子粗,厉声呵斥:“你不要,那徐林呢?也跟着你胡闹?” 樊如音也冷了脸,“不劳您操心,这是我自己的事,他也没资格管我。” 听到这句话,付敏霞心中一动,回头看了看厨房,往樊如音那边走了几步,压低声音劝说,“你不喜欢他的话,尽早离了吧,趁着年轻,再找一个更好的。” “他要啥没啥,也就占了一个年轻,听你的话,没一点用处。” 樊如音听得想笑,多双标矛盾的一个人啊,刚刚还说她都三十岁了,现在又说她年轻。 “您口中年轻听话的人正在厨房帮您洗碗呢,您这也太……”樊如音仰着脸轻笑,语调温软,“妈妈,您这算是背着他,教唆女儿离婚吗?” “吃相有点难看呀,可是,我为什么要听您的呢?” 付敏霞沉下脸瞪着樊如音,看样子气的不轻,正要说点什么。 樊如音丝毫不在意,瞥见徐林缓缓而来的身影,故意提高音量,笑问,“洗完啦?” 付敏霞做贼心虚,慌张地转头,想挤出一个笑容,脸上的表情没跟上行动,瞧着有些诡异。 “走吧。”樊如音似笑非笑,提着包就出了门,没管身后的人。 徐林一脸懵,但是见樊如音走了,捞起衣服就要往外冲。 “等一下,你想知道她的秘密吗?”付敏霞心中气恼,说不通樊如音,打算换个人,“她可不是什么值得的人,更不是你眼中看到……” 徐林顿住脚步,霍然转身,眼神逐渐冰冷,“既然是秘密,那您便该守着,我为什么要知道?” 他心中明白,付敏霞想离间他们的关系。 第一次见家长时,他就看出付敏霞不待见他,她的眼神带着挑剔和轻蔑,对他怎样都无所谓。 可是,她不该为了自己的目的,去诋毁自己的女儿。 这一刻,他替樊如音感到难过。 多说无益,徐林不再停留,匆匆下楼。 他心中着急,怕樊如音躲起来伤心,也怕樊如音扔下他走了。 —— 徐林下楼走了十来步,转过弯,就看到蹲在花坛边的樊如音。 他松了口气,走过去,蹲在她旁边。 眼前是一簇蓝色小花,叶对生,有短柄,矩圆形至卵状披针形,边缘有疏而浅的锯齿。 “你猜,这是什么花?”樊如音横着手机拍照,余光察觉到来人,轻声问。 徐林盯着小花,有些为难,“嗯……蓝色……的……小花。” 樊如音听完,兀自笑起来,将手机在手心顺时针转了九十度,翻到几分钟前的识图页面偏向徐林。 “它叫阿拉伯婆婆纳。” 两个人凑在一起看百度解答,认真地像是要去考研。 过了会,徐林问樊如音,“要回家吗?” “明天吧,我之前订了酒店。”樊如音摇头,颤颤巍巍站起来,蹲太久脚麻了。 徐林立马跟着站起来,扶住风中凌乱的樊如音。 —— 酒店不远,五公里左右,徐林开车跟着导航走,樊如音面坐在副驾驶,面无表情盯着前方。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酒店。 办理入住后,徐林拖着行李箱走在前面,樊如音落后半步。 房间在六楼,电梯里,徐林透过反光镜不动声色观察樊如音的情况。 不苟言笑,冷若冰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他垂下眼,不知道怎么让樊如音开心一点。 徐林刷卡开了门,先提行李箱进去,左手去插卡,突然,“砰”,身后的门被关上,他手一抖没插进去。 下一刻,他整个人被樊如音推到墙上,又勾着脖子往下拉,眨眼间,冰冷的唇覆上来。 她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暴,像是带着怒气,横冲直撞,又啃又咬。 徐林吃痛,却也没有反抗,心中泛起丝丝怜惜。 樊如音心里烧了股火,烫的她整个人失去理智,一个劲地搞破坏。 直到唇舌间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她骤然回神,才慢慢停下来。 两人静静站在黑暗中,谁也没说话。 许久,樊如音低声喃喃自语。 “我是不是……情绪很糟糕?脾气很不好?” 徐林抬手抱住樊如音,在她的后背轻轻拍了两下,明显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蹭在他的颈侧。 “没有。” “如音,你本来有很多选择,只要你想,但你选择了我,选择与我走进婚姻。” 他的语气很温柔,像是春日里的阳光,“而我,应该让你快乐。” “你不快乐,只能说是我做的不够好。” —— 夜色初起,窗外的霓虹已经亮了,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徐林打开行李箱,将里面的睡衣、洗漱用品一样样拿出来摆好,樊如音心情低落,脱了外套坐在床尾,兴致缺缺翻着电视节目。 收拾好后,他接了杯温水给樊如音,等她喝了几口又接过去放着。 然后,弯腰,手搭在樊如音的肩上,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问,“因为什么不开心?” “不想说。”樊如音缓缓摇头,拒绝的很干脆。 “嗯。”徐林点头,从善如流地换了一句,“那……我们聊点其他的?” 樊如音抬眼看向徐林,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有笑,也有光,真诚温和地让人忍不住靠近。 她想了想,轻声开口,“每次来景泉,我都会住这家酒店。” “不住家里吗?”徐林微微讶异。 “那不是我的家。” 樊如音别开脸,看向窗外绚丽的灯光,声音很轻,稍不留神就散在风里,“而且,有一些不愉快的记忆。” 徐林没再问为什么,再问,就有些不礼貌了。 既然樊如音不想说,他也不会勉强。 揭开伤疤,何尝不是二次痛苦。 樊如音沉浸在回忆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徐林坐下来截断她的视线,凑在她的眼前,小声劝慰。 “不要不开心,你可以继续咬我的。” 神色认真,说出的话却带着旖旎。 樊如音听完一愣,感觉很奇特,她不知道徐林是如何用正经的语气讲出不那么正经的话。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不开心就去欺负他。 樊如音的胸腔里腾起热气,往前一探,轻轻触碰徐林过分红艳的唇。 徐林在她的眼里看到了温柔,温柔得叫人难以抵抗。 第11章 过年 2月6号,腊月二十七,周二。 因为不赶时间,樊如音和徐林睡到自然醒,不慌不忙地吃完早午饭,才准备回榕城。 徐林去停车场开车的几分钟,樊如音去了旁边的药店一趟。 刚上车,樊如音就打开刚买的消炎药膏,挤了一点在食指上要帮徐林涂。 看着伸过来的手指,徐林下意识往后一缩。 “不用……” 他本想说不用这么矫情,但对上樊如音平静的目光,顿了顿,又乖乖往前凑近了些。 药膏里似乎加了薄荷,涂上去,嘴唇先是凉凉的,紧接着转变为灼热感。 徐林盯着樊如音近在咫尺的脸,面容干净,眉眼如画,忍不住微微心悸。 他能感知到在唇上游移的手指,动作轻柔得不像话,只要稍稍一想,这股灼热似有蔓延到全身的趋势。 “好了。” 终于,徐林在昏昏茫茫中,漫长又短暂的一分钟结束了,他暗中抓握几次,僵硬的手指才恢复灵活。 他撇开乱七八糟的思绪,系好安全带,开车回家。 —— 临近年底,新年的气氛愈加浓厚,街上张灯结彩,人流如织。 两人第一次在一起过年。 樊如音习惯一切从简,节日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名词罢了。 但徐林瞧着兴致很高,拉着她贴窗花、写对联,去商场买新衣服,去超市采购年货。 慢慢地,她也对即将到来的新年有了一丝期待。 —— 除夕一早,樊如音在徐林的强烈要求下换上前两天买的新衣服,然后就开始一整天的厨房、客厅巡游,间或被叫过去投喂。 天刚黑,他们的年夜饭也上桌了。 徐林大显身手,做了十个菜,寓意十全十美。 樊如音暂时放下平日里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吃的饱饱的。 胃里装满食物,人也开心了不少。 上一次除夕夜这样开心,还是许多年前,姑姑姑父和文君偷偷来榕城看她。 往年春节,她都是一个人过的。 上大学时,就去兼职拿三倍工资。 工作前几年,会去国外玩,因为在国外,她的形单影只不太会引人注意。 近几年,厌倦了出远门,便哪里也不去,就窝在家里,看书、追剧,然后睡觉。 偶尔,心情不错,也会照着食谱做几道菜充作年夜饭;心情不佳,那就是一碗面条或饺子了事。 父亲有了新家,母亲有了新男友,奶奶走后,山上那个曾经共同的家,也不会有人等她。 她没有家,无处可去,所以她给自己买了一个家。 —— 北京时间晚八点整,樊如音和徐林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直播。 客厅里温度适宜,面前摆满了水果、零食,他们静静靠在一起,与全国人民一起迎接新年。 网上曾说,春晚没什么意思,一年不如一年,可樊如音竟然觉得今年挺热闹的。 她喜欢这种有人在侧,可以一起说说话,一起吃吃饭,温馨宁静的生活。 —— 2月11日,大年初二。 徐林要回老家,准备呆一晚,他提前做好饭菜,才匆匆离开。 几天前,樊如音问过徐林同样的问题“需要我去吗”,徐林不想让她与父母接触过多,就拒绝了。 樊如音倒也没多想,她曾听林徐吐槽过他们父母,挺奇葩的两个人。 不用去拜年,也不用装模作样面对一群不熟,甚至不认识的人,她乐得自在。 然而,回到姜县的徐林,并没有在家里见到父母的身影。 他打给母亲徐志娟时,才发现被拉黑了。 应当是上次如音生病时,他们吵了一架后被拉黑的。 被徐志娟拉黑是常有的事,等有需要时,她又会悄悄将他放出小黑屋,然后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来找他。 夜幕降临,徐志娟和林家伟还没有回来,徐林看着客厅里樊如音准备的一堆礼品,兀自笑了。 笑自己还顾念着一丝血脉亲情,开车两百公里,又在这冷冰冰的地方等上许久。 他还不如留在榕城,与樊如音多待一会。 想到这,徐林立马下楼,路过街口时,昏暗中见一家店招牌还亮着灯,他熄了火走过去。 这是一家卖小吃的店,开了十多年,主营各种冷吃和烤食,味道口碑远近闻名。 老板姓李,戴着白色厨师帽和透明的口罩,看到有客人来,就放下手机站起来招呼,待人走到灯下,才发现是老林家的儿子。 “诶?徐娃儿,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姐喃?” 徐林笑着进店,“李叔,新年快乐!” 然后才一一回复,“下午回来的,我姐没一起。” 老李点点头,长吁短叹,“哎,你爸妈又不在家?”说着,他看了看外面的黑车,又道,“要走了哇?” “嗯。”徐林微笑点头,没有过多赘述。 “听说,你结婚了哇?媳妇没跟你回来?” “对,我正要回去,刚好路过看到您还没关门,想着过来买点小吃给她尝尝。” “哈哈哈!”李老板大手一挥,豪气道,“随便选,我请客,也让你媳妇尝尝我们姜县老李的味道。” “媳妇”是姜县老一辈人对妻子老婆的称呼,听着淳朴憨厚,徐林心头奇异地温柔,想到樊如音,笑意涤荡,没说话,低头认真挑选了两个兔腿。 他觉得兔腿最好吃,想了想又拿了几种卖的最好的小吃交给老李真空装袋。 老李动作麻利,很快就打包好,徐林付完钱道别一声就离开了。 看着黑车远去,老李收回伸长的脖子,背着手踱步回店里,心中感叹,老林家那两口子又是在哪喝酒打麻将吧,瞧徐娃儿那样子,风尘仆仆赶回来,怕是人没见到,热水也没喝上一口。 说来也奇怪,老林两口子不管事,两个娃儿倒是都争气,考上大学去了大城市,他们家勒,就一个娃,钱没缺过也上心,补课兴趣班一直在上,却没学出个名堂。 但娃儿还是不错,性格开朗,嘴甜心善,跟他们关系好,其他的不行就不行吧,反正将这个店传承下去,也能生活的不错。 想到这,老李慢悠悠收拾东西,准备关店回家,还得去另一条街给闺女买她点名要吃的奶油小蛋糕哩。 —— 徐林离开后,樊如音睡了个午觉,又去书房忙自己的事,没注意时间,等她抬头反应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完全黑下来,只余霓虹点点漂浮在空中。 她收拾好东西,活动着肩骨慢慢走出去。 客厅一片漆黑,她开了灯,坐在沙发上点开手机,两个小时前,徐林发过一条消息说到了,她回了个好表示知道。 樊如音关掉手机,躺在沙发上放空休息,周遭静悄悄的,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平日这个时候,他们应当是快吃完晚饭了。 她工作时,徐林也会掐着时间,一会进来叫她喝水,一会又送一盘水果,有他在,总是热闹温暖的,时间仿佛也流逝得格外快。 但是今天,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打扰,没有人悄然做好饭菜。 太安静了,樊如音打开电视,想打破令人心慌的沉闷。 她长久呆在小黑屋,并且习以为常。 突然有一天,有人推开一条缝,递进来一个苹果,说祝她平安快乐。 后来,陆陆续续送进来许多小玩意,门缝越开越大,他甚至用美味的饭菜引诱她走出去。 其实,她并不贪吃,只是他的笑容太过晃眼,她想多看几眼,想离他近一点。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也能离快乐近一点? —— 徐林回来时,樊如音正坐在餐桌上吃泡面。 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会突然在这个时候看到对方。 樊如音以为产生了幻觉,用力眨了眨眼,便看到徐林换了鞋,脸上的笑容依旧晃眼,正提着袋子一步一步走过来。 “你在吃什么?好香。” 徐林将手上的袋子放在餐桌上,没等回答,低头去看樊如音的碗,泡面,小青菜,还有他上午炖好的番茄土豆胡萝卜牛腩作浇头,看样子刚吃没多久。 他忽地很开心,来回奔波许久,身体情绪都染上疲惫,但是看见她坐在灯下安安静静吃饭,好像一切都烟消云散,心中安定又踏实。 “你……怎么回来了?”樊如音诧异归诧异,喜悦也是真实的,脸上不由自主带了点笑意。 徐林弯腰抱着樊如音,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声音柔软,带着撒娇的意味。 “没什么……想回来就回来了。”他说着,停顿了几秒,似乎有些委屈,“如音,我饿了,还没有吃饭。” 樊如音一愣,没有问为什么,推了推徐林想站起来。 “你去洗澡换衣服,我帮你随便做一点?” “好。”徐林在她的下颌角处碰了碰,从善如流地起身。 樊如音走了几步,想起要说什么,回头见徐林还站在原地,眼睛亮如星辰,温润柔和地看着她。 她一时恍惚,似乎有别的情绪在流动。 “跟我一样,可以吗?” “好。” 徐林点头,仿佛樊如音问什么,他都只会说好。 —— 十几分钟后,徐林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樊如音也刚刚端着碗筷来到餐厅。 两人相对而坐,徐林自然地将樊如音吃过几口的碗拉到自己面前,又将刚煮好的,看着热气腾腾也更丰盛的泡面推过去。 樊如音失笑,“我吃不了这么多。” 她之前只煮了半包泡面,剩下的半包怕徐林不够吃,特意煎了两个鸡蛋,又煮了几个饺子,浇头也多加了一勺,怎么到头来变成自己的了。 徐林动作一顿,快速夹走一些,留下小半碗给樊如音。 刚吃几口,他看见带回来的东西,拆了包装,戴上送的一次性手套正要操作,突然想起一个重要问题。 “如音,你吃兔肉吗?” 樊如音咽下一口面点头,兔肉以前在饭店吃过冷吃和猛火快炒的鲜椒兔,味道口感都还行,能接受。 徐林放下心来,撕下几块连皮带肉的兔腿肉放到樊如音碗里,笑着说:“我从姜县带回来的一些吃食,那家店开了快二十年,味道很好的。” “我觉得兔腿最好吃,你尝尝怎么样?” 樊如音夹了一块,外皮酥脆红亮,裹满了芝麻和辣椒,咬一口“咔滋”作响,内里肉质鲜嫩多汁,兔肉厚处醇香粑软,薄处酥脆爽口,完全无膻味。 “确实很好吃,与冷吃兔、鲜椒兔是不一样的感觉。”望着徐林满眼期待求表扬的样子,她很给面子地肯定。 徐林笑得很开心,絮絮叨叨,“今天很晚了,剩下的你留着明天吃,还有其他的也好吃。”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找人寄过来。” “早上寄出,下午就能收到。” 听着这些没什么营养的话,樊如音没觉得无聊,只觉得挺热闹,冷冷清清的屋子一下就变得有烟火气。 今天朋友结婚,来参加婚礼,现在正坐在桌上等仪式开始,然后等搂席,哈哈哈哈哈哈,祝她新婚快乐,万事顺遂! 然后,今天也是国庆节,祝大家国庆快乐呀![粉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过年 第12章 旧人 后面几天,徐林与樊如音时常出门玩乐,要么凑热闹逛逛古镇古街,要么去影院刷春节档的几部影片。 天天黏在一起,又有热闹喜庆的年味氛围,有一种进入恋爱的情侣感觉,只不过,他们是持证上岗奉旨恋爱。 徐林乐得找不到北,心情好得像是天降大奖,砸的他整个人晕乎乎的。 但乐极生悲,物极必反,古人的哲理诚不欺人。 —— 2月14,大年初五,迎财神,也是西方的情人节。 两人出门约会,吃了个午餐,然后去看没刷完的电影。 电影院出来,他们准备回家,徐林在停车场开车,樊如音去旁边的蛋糕店拿订好的小蛋糕。 她拎着手提袋,从蛋糕店出来,往商场前面的马路去等徐林,绕过小广场上叽叽喳喳的人群,她搜寻着徐林的身影,眼角余光瞥到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 男人个子高,体型壮,在榕城这样的南方城市委实有点鹤立鸡群,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和工装裤,踩着同色系的靴子,眉目硬朗,眼神坚毅,透露出一股无法抗拒的阳刚魅力。 他刚走到斑马线中间,樊如音抬头快速打量了一眼,电光火石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涌入脑海,然后生生顿住脚步,眼神也定住了。 男人显然也注意到樊如音,目光如炬,几个大步就到了她跟前。 她静静打量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好久不见……小如。”男人牵了牵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模样。 “好久不见,程瑯。”樊如音很快整理好情绪,一脸平静回答。 “新年快乐!你……还好吗?” “不错。” 他们面对面看着彼此,好像应该点到为止地打个招呼就离开,却又没人挪动步伐。 时间似乎流逝得很慢很慢,慢到她可以回忆完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 大学毕业一年后的那个秋天,樊如音时隔五年再去景泉,去见付敏霞。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她连夜离开入住酒店,并立马退掉下午的高铁票,打算第二天一早坐顺风车回去。 她几乎一晚都没怎么睡着,七点便起来去附近一家早餐店吃饭。 工作日,上班上学的人多,不大的店面里几乎坐满了人,樊如音与一位环卫工阿姨拼了桌,各自吃着饭,并不交谈。 阿姨先来,没几分钟就匆匆离开,很快,又有一位穿西装的男人进来坐到阿姨的位置。 男人五官不算惹眼,身形高大挺拔,体格健壮,西装也掩盖不了蓬勃的肌肉,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 他面前的食物都是加大号,抵她四人份,她偷偷瞅着,感叹这个人真能吃。 哪能想到,半个小时后,她坐上了他的车,一辆大Jeep。 两人俱是一怔,却又不约而同笑起来。 在同一座城市,走进同一家店,坐到同一张桌子,上了同一辆车,成为司机和客户的关系,回的也是同一个地方。 两人由此攀谈起来,男人叫程瑯,是个退伍士官,部队转业到榕城工作,来景泉参加婚礼,顺带捎个乘客回去,这才遇见樊如音。 下车之前,程瑯直截了当要联系方式,她想着难得的缘分,爽快地给了微信。 然后,男未婚女未嫁,自然而然地谈起恋爱。 程瑯军队出身,朋友多,讲义气,又爱热闹,每次节假日出去玩,总会演变为一大群人的聚会。 刚开始,樊如音还觉得热闹有趣,长期下来,只一个感觉,累的慌,吵死了。 她喜欢两人散散步吃吃饭,窝在家里看部影片打发时间也行,偶尔与朋友们聚聚也可以,但不是单独行程插进来一群不熟,甚至不认识的人。 她有点害怕,哪天走在街上,也会突然钻出来几个兄弟排队喊“嫂子”请安问好。 程瑯这种硬汉型的男人,适合小鸟依人,会满眼星星崇拜的乖巧女生,她理智冷静得厉害,完全做不来,甚而接触越多,去魅越快,可又没到厌倦的地步,就变成了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 樊如音懒得处理,这段关系也竟然维持了三年多。 26岁的那个夏天,程瑯打电话说晚上几个朋友聚聚,叫她一起去。 她说自己大姨妈来了身体不舒服,不想和他们吃饭,程瑯电话里说的好好的,订个粤菜馆,让她喝鸡汤补补,又说大家都带了女伴来,就他孤身一人多不好。 晚上六点,天气热得不行,空气中都是闷热的潮气,小腹坠痛,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又钻又搅。 樊如音打了辆车去程瑯所说的店,到了门口发消息让他出来接。 等了几分钟,店里没人出来,倒是有人从街尾远远走来,朝她招了招手。 她没动,等人走过来,皱了皱眉,“不是说这家店?” 程瑯打着哈哈笑了两声,揽着樊如音就往那边去。 “这么多人,也不能因为你一人,就都陪着你喝那寡淡无味的鸡汤吧。” “大夏天的,大家都想吃点小龙虾吃点烧烤,再喝点冰镇啤酒,你将就一下,我给你剥不辣的。” 樊如音火气上来,甩开程瑯的手,“我不吃,就这样吧,我带份鸡汤回去喝。” “小如!”程瑯急了,凑上来伏低做小,“别无理取闹,在外面给我点面子行不?我都跟他们说好了,你要是放鸽子不去,我多没面子啊。” 樊如音沉默地盯着他,很想问一句,是她的身体重要还是他的面子重要。 她提前说过不想来,是他说的喝汤,现在过来又变成吃烧烤,她不去就是无理取闹。 樊如音不想吵架,也没有因此有多伤心,甚至没有痛经和闷热带来的情绪大。 也许是预感到这段感情临近结束,她冷静地随着程瑯去了。 桌上都是红彤彤的小龙虾,烧烤也撒了厚厚的辣椒和孜然,樊如音面前的碗筷没有拆,不知道是谁好心地放了一杯啤酒,滋滋冒着泡,杯壁的水汽流了一滩。 她盯着气泡,眼睛酸涩,低头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茶水,时不时抿一口,耳边是男人们兴奋的侃大山,以及服务员来回穿梭的吆喝声。 勉强坐了二十分钟,樊如音以上厕所为借口,踉跄着起身出去了。 可能是大姨妈的激素影响,也有可能是程瑯的不关心,她觉得眼前一切都让人讨厌,周围的嘈杂讨厌,呛鼻鲜香的味道讨厌,就连闷热潮湿的空气也是讨厌的。 天色暗下来,灯红酒绿,一片热闹景象。 在街角等车时,一个年轻姑娘塞过来一张传单,樊如音慢了半拍,不需要的话还没说出口,姑娘已经转身骚扰下一个人。 她眯眼瞅了瞅传单,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串英语“Tomorrow is another day”,下面托福雅思考试,出国留学,提升学历等字眼。 她撇了撇嘴,不怎么感兴趣,想扔又没有看到附近的垃圾桶,就折了折捏在手里。 上车没多久,积攒了一天的大雨终于落下。 车外雨幕如注,水雾扑在玻璃窗上,很快凝聚成一条条蜿蜒水线,折射着路灯的光亮,街景变得扭曲又模糊。 所剩的感情寥寥无几,搅和着身体的疲累与疼痛,在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雨天仍旧让人情绪低落。 樊如音缩在后座,想起那一串英语,深深吸了一口潮冷的晚风,打出那句萦绕在心头许久的字句。 “分手吧,程瑯。” 她没说是什么原因让这段感情不能继续下去,三年多的时间,一千个日夜,许多个瞬间的隐忍在这个平凡的夜晚爆发,就像今天的雨。 然后,利落地删除联系方式。 樊如音不擅长做决定,不过,一旦做决定,便是十匹马也拉不回头,并且会千方百计达到目的。 某个红绿灯路口,她望着窗外斑驳的霓虹灯出神,突然更改目的地。 绿灯亮起,司机拐弯换了方向。 新房年初就装修好了,樊如音懒得搬,一直住在之前与林徐租住的房子里,二月份,林徐去了男朋友的城市准备国庆的结婚事宜。 她将就着住在那里,就像将就着这段感情。 现在,感情破裂,她自然也该不再将就。 新的房子,新的环境,新的开始。 Tomorrow is another day! —— 手中的手机一直在震动,樊如音回过神来,她没有看,她想应该是徐林在给她打电话。 “有朋友约在这边吃饭……没想到遇到你……” 几年不见,两人都有些生疏,程瑯断断续续说着话,樊如音静静听着没作声。 徐林从停车场开了车出来,在路口没看到樊如音,就给她打电话,电话一直嘟嘟嘟,又自己挂断。 他有些担心,便开着车往前,目光四处张望搜寻。 很快,他看到不远处站在台阶上的樊如音,冲她的方向笑笑,熄了火,解开安全带,就要推门下车,眸光不经意扫过樊如音对面的一个高大的男人。 徐林放在门把上的手卸了力道,身体坐回原位,他以为樊如音遇到了熟人,本着相信与非礼勿视的原则,没有下去打扰,甚至移开眼看向别处。 只是,这一看,就看到对面马路上的一辆存在感极强的Jeep与他遥遥相望。 一瞬间,徐林的目光好像猛然僵住,他机械地转过头去看那个男人的身影,脑海中闪过几年前林徐几句模糊的话。 “……退伍回来的……身材高大……虎背蜂腰螳螂腿……” 他没见过这个人,只远远隔着马路看到一个侧脸,以及那辆醒目的大Jeep。 但是,此刻,他的直觉告诉他,樊如音面前的男人就是当年坐在车里的那个人。 这个认知涌入大脑,徐林的心脏一抽,像是坠崖的人,有种坠痛坠痛的失重感,耳边风声呼啸,漫无边际的空间,找不到停留的地方。 他仿佛进入了无声的世界,周遭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只能看到那个男人的嘴巴张张合合在说些什么。 心底不甘的藤蔓疯长,操控着徐林下车,越走越近。 樊如音恰好在这时候转头。 她看着徐林握着手机,从斜对面走过来,眼神凌厉,表情冷漠。 因为震惊,樊如音小小“啊”了一声,徐林从来不会用这种眼神表情看她。 他一直是朗朗清风,溶溶月色,是温润如玉的模样。 程瑯还在说什么当年突然被分手去她家楼下等过许多次,她没空再听他分手后似乎余情未了的长篇大论,笑着打断。 “程瑯,新年快乐!” 被打断的程瑯面露不解,樊如音也不多作解释,眼睛看向徐林的方向。 “我先生来接我了,再见。” 说完,樊如音不等他回答,就脚步轻快地朝徐林走过去。 程瑯惊讶地瞪大眼睛,顺着樊如音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穿着黑色大衣,有点像小白脸的年轻男人。 他看着两人在半道上碰面停下来,朝他这边看了一眼,又说了句什么,年轻男人笑笑,接过樊如音拎着的手提袋,又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樊如音坐进车里,年轻男人从车头绕回副驾驶时,不经意瞥了他一眼,两人的目光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在空中交汇,他面无表情,那人也是目光沉沉,带着隐约的敌意。 程瑯心中嗤笑,小白脸还想装大灰狼,对与樊如音的重逢却是微微的眷恋,以及莫名的惆怅。 “……再见。” 第13章 生气 两人回到家,一切照旧,刚才偶遇的插曲好似没有发生过。 徐林在厨房洗水果,又切了两块蛋糕,樊如音坐在地上挑选等会要看的影片。 他们如往常一般看剧、吃饭,也会笑着吐槽无脑剧情,点评今天的菜色,只是莫名地都有点心不在焉,却又小心翼翼地隐藏各自的情绪。 洗漱时,樊如音在浴室里多待了半个小时,而后回房间安静地涂涂抹抹,徐林坐在床尾沉默地看着她。 香味浓郁,带着刚沐浴后的湿濡水汽,曾经觉得馨香好闻,此刻,却有些闷,像是有东西堵在胸口。 这天晚上,两人罕见的没有聊天,也没有任何亲密之举。 房间里没有留灯,外头的月光、路灯透过窗帘缝隙,投下几丝朦胧的光亮,樊如音静悄悄的侧躺着。 徐林看着背对他的一点隆起,心头发慌,望了望黑乎乎的天花板,他悄然靠近,整个人贴在樊如音的后背。 皮肤摩擦被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樊如音闭着眼没动。 几分钟后,他忍不住探手过去,拂过滑腻温热的手臂揽住纤腰,又低头吻她的肩背。 动作轻柔细致,身体不由自主生出酥酥麻麻的痒意,樊如音瑟缩了一下,转过身面对徐林,低声道,“明天好不好?” 徐林愣在原地,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头酸酸胀胀的,隐约有些失落。 是因为那个人吗? —— 两人同床异梦,都装作睡着了。 凌晨,樊如音蹑手蹑脚掀开被子,光着脚去了客厅。 她没开灯,凭着记忆和轻微的光亮翻了一瓶酒出来独自酌饮。 她的心情算不上好,遇见旧人,难免想起许多不愉快的旧事。 许多人在记忆里穿梭,仿佛重演了一遍过去的生活,她思绪混乱,说不出的烦躁。 时间过了许久,酒才不到两杯,樊如音没有嗜酒的坏毛病,只是为了入睡,然后渐渐养成这个习惯。 徐林在樊如音关门的那一刻就睁开了眼睛,他等了十多分钟没见她回来,才起身去寻她。 可看见她坐在黑夜中喝酒时,一种莫名的孤独、忧伤,甚至厌世的情绪在空气中流淌,也一点点侵蚀他的心。 刹那间,他有些不敢去打扰她,就靠着墙默默陪伴。 忘记收起来的安眠药,经常性的发呆,突然低落的心情,隐藏在不同纹身贴下的秘密,还有多次半夜起来独自饮酒,种种情形无一不在告诉他一个事实,樊如音的状态不太好。 她那样一个骄傲,追求完美的人,一定不会想有人去窥视她的过去。 他静静地看着她,心疼,后悔,五味杂陈,不但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情绪,反而还因此吃醋、不满,他真是该死。 —— 万籁俱寂,月上中天,又慢慢偏移。 徐林站得腿脚僵硬,樊如音半张脸埋在膝盖处,像是睡着了。 他动了动腿,走过去,夺过樊如音手中的酒杯一口饮尽,然后,就着那个姿势将她抱起来。 站起来的一瞬间,徐林对上一双黑而亮的眼睛,无悲无喜地注视着他。 转瞬,那双眼睛染上笑意,嘴角也勾起小小的弧度,声音绵软。 “之前还是偷喝我的酒,现在就直接明抢,徐林,你胆子肥了啊?” 徐林愣住,几乎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不过,他也没过多纠结,顺着樊如音的话接。 “不可以吗?” 樊如音伸手勾住徐林的脖子,低低笑出声,整个人都跟着抖动,完全看不出一分钟前消沉的样子。 徐林无声浅笑,脑海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 徐林将怀里的人轻轻放在床上,樊如音翻了个身缩进被子里。 他迟疑了两秒,就快速的除去身上的衣物,掀开被子躺下,嘴巴寻到她的唇瓣,轻轻研磨,又一点点撬开。 樊如音嘤咛几声,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 徐林低头看她,长发凌乱,唇瓣很红,气息混乱,柳眉竖起,眼睛亮的惊人,似是带着恼怒瞪他。 此时的樊如音,鲜活生动,不再像之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欲要乘风而去的嫦娥仙子。 他心下稍安,面上却作出一副求欢被拒的委屈神色。 “已经是明天了……” 樊如音一愣,反应了几秒才明白徐林的言外之意。 顿时,冰雪消融,她眉开眼笑,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搁这卡bug呢。” 徐林不作声,见樊如音松软了态度,沉默地埋头吻她脸颊、鼻尖,到下巴、颈项、锁骨,用尽十足的耐心。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黑暗的遮掩下,床上的身影起伏扭动。 一曲唱罢,纠缠的呼吸慢慢停歇,两人静静依偎在一起。 樊如音身体疲惫,酒意也逐渐上头,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酸软,徐林紧紧困住她的手脚压在怀里。 就在她睡眼朦胧之际,头顶徐林的声音响起,嗓音沉重压抑,然后是微不可闻的叹息。 “你选择了我……就不能抛弃我……” 她听得不甚分明,也没精力去思考,蹭了蹭徐林的下巴,就不醒人事了。 徐林听着樊如音平缓的呼吸声,心中松了口气,却丝毫没有睡意。 他很在意那个人的出现有没有动摇她的心,会不会破坏他们刚刚亲近起来的关系。 至于他们的过去,他一点也不在意。 毕竟,这是既定的事实,他也一直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 新的一天,樊如音一改昨晚的消沉,也没有故作平静,仿佛没有因为程瑯的出现有所影响。 徐林在名为喜忧的天平上左右摇摆,实属有些心力交瘁,脸色自然不大好。 晚上躺下时,两人并着肩隔着些许距离。 樊如音猜,徐林大概在因为程瑯的出现而忧心。 但目前,她没有要改变状态的想法,所以,好像有必要说点什么。 樊如音主动靠过去,拉着他的手摩挲,顺便组织措辞。 徐林僵了一瞬,就侧过身来搂着她,摸摸她的头发。 “你怎么不说话?” 窗帘拉的严实,房间黑漆漆的,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像使劲忍着气似的,不知是跟自己较劲还是跟她较劲。 “你不用心多问一下,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樊如音扭起下巴,理直气壮指责,“我每天跟你睡在一起,你还怕我跑了?有时间自己生闷气,还不如想想如何施展自己的魅力勾引我、讨好我……” 略显轻佻的话被樊如音说出来,徐林没觉得冒犯,只觉得可爱,他摁亮旁边的壁灯,认真盯着她气鼓鼓的的脸,慢腾腾“嗯”了一声。 “对不起,以后知道了。” “还有啊,”樊如音继续说,“有你姐的关系,你已经赢了一半,加上那张纸带来的约束,再加20%,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 “好。”徐林笑着点头,只不过笑容有些勉强。 这样的安慰并没有起到多少作用,有人情,有外力,就是似乎没有对他的一丝喜欢。 说着,徐林小心翼翼去亲樊如音的脸颊,又蹭了蹭她的鼻尖。 樊如音被蹭的有些痒,眼睛忍不住眯起来,心情逐渐愉悦,半开玩笑道,“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如果你不说,长久以往,问题多了,我可能就要考虑解决你……” 徐林浑身一震,对着口出恶言的嘴巴重重压下去,惩罚性地半咬半吻。 明明嘴唇很软,吐出的话却冷冰冰的,像钢筋一样硬,戳得他的心直冒酸气。 —— 徐林身体力行地践行“勾引”二字,樊如音几乎招架不住。 她缓了缓心神,止住徐林的动作,打算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昨天……遇见的那个人……叫程瑯,是我……前男友……” “嗯。”徐林平淡地应了一声,眼神幽深,夜色掩映下很快归于平静,“我知道。” “啊?”樊如音瑟缩了一下,只发出一个带疑问的字句。 “大二的国庆,我第一次来榕城看林徐。” 似乎是想起往事,徐林的脸上带了一丝笑意,声音也变得温柔,“也是第一次见到你,那天,我们一起去熊猫基地看熊猫。” “唔……好像是有这回事。”六七年前的事,樊如音隐约有点印象,但不多。 “结束后,有个男人……”说到这,徐林的眸光暗淡下来,“开着一辆Jeep来接你。” “然后呢?” 徐林有些烦躁,语气不由地生硬,“然后,你头也不回地跟他走了。” 他为什么要多嘴接话,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跟樊如音讨论她的前男友? 这对吗?这合适吗? 徐林暗自生气,心里又苦又涩,却什么也没说。 “我是在景泉遇见他的,回程时恰巧坐上他的车……” 徐林胸膛起伏得厉害,他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怎么认识怎么相处的,他绷着脸,阴阳怪气地说:“是挺巧的。” “……在一起差不多三年……然后就分手了……” “三年呢,我们结婚还不到八个月。”徐林抬起下巴看着昏黄的床头,强忍住鼻腔的酸涩凝结为眼中的泪意。 他心里酸溜溜的,大脑也被嫉妒一点点侵蚀,没了往日的理智与风度。 樊如音感觉到一股蛮横的力道卡着她的手腕,并有愈来愈重的趋势。 她痛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颤抖瑟缩,她有些惊慌,觉得此刻的徐林仿佛被人夺舍了,又疯又癫,完全是没有驯化的野蛮人。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一巴掌扔在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响声,力道不小。 这一巴掌打的很迅速,让人没有防备。 徐林侧身看她,急赤白脸,横眉冷竖,眸中喷火,樊如音从未有过这样大起伏的神色,明显是生气了。 脸上的痛感后知后觉地蔓延,火辣辣的灼烧,徐林猛然回神,惶恐地撑起身体退开。 “如音,我……”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抱歉。” “你知不知道,很痛啊!”樊如音拧着眉,俏脸煞白,眼中湿润泛着水光。 徐林懊恼自责,伸手想抚平她的眉,见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中钝痛,失落地收回手,只轻轻地贴了贴樊如音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我……” 樊如音闭了闭眼,不想说话,推开徐林,滚到一旁,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身体上的疼痛是其次,主要是这种粗鲁的行为让她很不舒服,没有尊重,也没有认真对待。 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银河,樊如音背对着徐林玩游戏,手机亮着幽幽冷光,屏幕上时不时炸开绚丽的花朵。 徐林默默看了两眼,悄悄挪过去躺在她身边。 第14章 挚友 手机的光亮了接近一个小时,游戏带来的快感让人通体舒畅,但久了,也就有些无聊和疲惫,樊如音关掉手机,揉了揉胀痛的眼睛,起身去冲澡准备睡觉。 徐林一直没睡着,脑海里全是樊如音赤白的脸和冷凝的眼,以及推开他的决绝模样。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与其他男人没什么区别,嫉妒吃醋小心眼,听到樊如音谈及前男友,头昏脑胀,还恶劣地欺负她,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 明明她也只是在向他解释,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是过去式,想宽慰他的不安。 她那么好,那么体贴,可他在做什么? 愤怒、发泄、占有,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 之前说不在意他们的过去,是他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罢了。 忽然,身侧的人翻身动了几下,毛茸茸的脑袋蹭到徐林的脸上,一手挽着他的手臂,一手拉着他的手。 动作一气呵成,好似已经成为身体的习惯。 徐林鼻酸眼涩,胸口滚烫酸胀,咬唇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轻轻将睡着的樊如音搂到怀里。 —— 2月16日,大年初七,春节最后一天,也是难得的好天气。 蓝天如洗,暖阳高照,阳光温柔地拥抱每一寸土地,枝头的绿叶仿佛换了新芽,迎风招展,宣告着春天来临。 樊如音正换着衣服,徐林突然推门进来。 本来消了的气,在看到腰上的指痕时,又有回笼的趋势,刚好撞上罪魁祸首不敲门就闯入,樊如音鬼火直冒,迅速拉下衣服,瞪了徐林一眼。 徐林不知道她在换衣服,难得的好天气,他想问她要不要去晒太阳散步,然后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 他自知理亏,什么也没辩驳,想到刚瞥到腰间青紫的痕迹,只担忧地望着她。 樊如音转身背对着徐林换衣服,黑色打底衫,棕色阔腿皮裤,芰荷绿短款面包服,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阳光很好,要不要去散步?” 徐林走过去,温声问出口,然后看樊如音拧开口红,对着镜子描唇边,薄涂下唇,然后来回轻抿。 做完这一切,她才偏头看他,眼里荡漾着一丝狡黠的笑意,饱满艳丽的唇轻吐,“不行诶。” “我要去机场接人哦。” 徐林一顿,神色如常,“需要我去吗?” 樊如音没说话,抓了抓头发,提着两个包左右试背,看哪一个更搭今天的衣服。 “我开车送你过去?机场挺远的。”徐林也不气馁,继续说。 他一边说,一边就拿了干净的衣服开始换,好似生怕被人撇下。 即将见到朋友的好心情,徐林积极的态度,让樊如音很受用,觉得什么都顺眼起来。 “唔……行吧。” 她也是上午才收到齐舟的消息,说要来榕城出差,今天提前过来。 齐舟是兰州人,与樊如音是大学室友,这次也是从兰州过来。 —— 下午三点,两人在机场与齐舟碰面,齐舟身穿修身系腰带灰西装套装搭藏蓝色丝绒大衣,一头大波浪,我行我素戴着墨镜,一副时尚靓女出街的造型。 齐舟矜持地朝徐林点点头,熟稔地搂着樊如音往前走,高高兴兴地你侬我侬,表达久未见面的欣喜。 徐林自觉地推着行李箱跟在后面,齐舟个子高,长相英气,又穿着偏中性的衣服,樊如音挽着手依偎在她身边,偶尔仰起脸笑着温声细语。 看着她们状态,某个瞬间,他觉得她们像是一对养眼亲密的眷侣,他只是帮着搬行李的司机。 不过,转念一想,为她开心的同时,又有些骄傲,樊如音这样好,谁不喜欢呢,不喜欢她的人,只能说没长眼睛。 上了车,齐舟仔仔细细看了樊如音几圈,然后目光落在她漂亮的脸蛋上,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笑着打趣。 “啧啧啧,音音,日子过的不错呀,这面色红润的,比上学时还要好看,光彩照人,恍若神仙妃子,谁看了不心折呀,我那位表哥至今还对你念念不忘呢。” 樊如音以前被夸夸小能手齐舟揶揄惯了,一直觉得没什么,只是现在车上还有一个徐林,她难免有几分羞赧。 她瞥了一眼车内后视镜,暗中伸手掐齐舟的腰,“你不要乱说,哪有这么夸张?” 齐舟“哎哟”一声,‘柔弱地’倒在樊如音肩上,吃吃地笑,“你看,我都腰折了。” 樊如音惊愕,语塞。 算了,摆烂吧,爱咋地咋地吧,齐舟性子跳脱,喜欢逗弄别人,然后看她无可奈何又羞涩的模样。 据说,她的未婚夫兼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就是这样搞到手的。 徐林心中讶然,原来樊如音还有这样一面,脸色薄红,含羞带怒的娇嗔。 他见过她冷淡的,平静的,愉悦的,生气的,温柔的样子,还有藏起来的孤寂和忧伤,却唯独没有这般生动的小女儿情态。 去酒店放完行李,徐林送她们去商场。 临下车前,他识趣地提出离开,齐舟笑着招呼,“没事啊,逛逛街,晚上一起吃饭?” 徐林转头,悄悄小觑樊如音的反应。 樊如音想也没想回绝,“不用,他不喜欢逛街,许久未见,晚上我们还可以说说话。” 闻言,徐林眼中刚亮起的光,瞬间暗淡下来,很快又调整好情绪,没有否定樊如音的话,笑着对齐舟说:“嗯,你们去玩吧。” 然后,看向樊如音,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眼神温柔,“玩得开心,明天来接你,好不好?” 樊如音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嗯,你先回去吧,我再联系你。” 徐林开着车慢慢往前走,目光透过后视镜落在逐渐远去的身影上,带着些许眷恋。 这边,旁观全程的齐舟手肘拐了拐樊如音,“哎,你们吵架了?” “没有。”樊如音否认,她不认为是吵架,她和徐林都不是那种情绪上头会指责谩骂对方的人,顶多有点别扭和小矛盾。 “嚯嚯嚯!”齐舟笑得花枝乱颤,抬起头斜睨樊如音,一副看穿的表情,“人家刚刚可是在看你的脸色诶,小心翼翼的,像个惹丈夫生气的小媳妇。” 还有,她又不是没长眼睛,两人全程几乎没有交流,视线也总是一前一后的错开,徐林微肿的脸,隐约能看出几根指印,樊如音也有些不一样,从不喜欢别人离她太近,结果,她都靠在她身上了,恼怒归恼怒,却没推开。 “咱俩单独逛街,不好吗?”樊如音抿嘴,佯装生气。 齐舟没揪着旧话题不放,顺着樊如音说,“好好,当然好啊,那你晚上要陪我。” “嗯呢。” —— 两人去商场血拼,逛了个痛快。 齐舟身高腿长,行走的衣服架子,恰好,樊如音对服饰搭配这一块有自己的审美,所以,一人充当玩家,一人扮演角色,不亦乐乎地玩起了换装游戏。 逛完商场,她们去以前大学时常去的一家小店吃饭,十多年过去,小店仍然生意火爆。 她们等了二十多分钟才坐下来,美味依旧,朋友在侧,实在是人生幸事。 晚上回去,洗漱完,两人躺在床上聊天,聊工作聊生活聊男人,仿佛回到大学时的夜聊时光。 “哎,弟弟怎么样?是不是又纯又乖,体力还好?”齐舟兴匆匆地滚到樊如音身边,有揶揄也有好奇。 “闭嘴!”樊如音拍开齐舟的手,瞪她,“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不要挑拨离间哦,我跟我家教授哥哥关系好着呢,没打算找别人哈。”齐舟傲娇地昂着头,不为所动。 樊如音被她的样子逗笑,一扫前两天的阴霾。 齐舟阳光开朗,自信大方,是那种别人不喜欢她,她会冲上去问为什么的人,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家境不错,背后有人托底的独生女。 她喜欢这种明媚自信。 樊如音没说话,齐舟又凑过来,不过这次神色正经了不少。 “音音,你比以前平和柔软了很多,我很开心。” 樊如音挑眉,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 “怎么说呢?旁人都觉得你漂亮温柔,但我第一眼就觉得,你漂亮温柔的外表下,是一颗强大冷硬的心,有时候甚至是淡漠,偶尔周身萦绕着一丝死气,就像有一汪古井无波的寒潭,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樊如音垂下眼,罕见地没有接齐舟的话。 齐舟怜爱地抚了抚她精致的眉眼,话锋一转,继续道,“之前那个大高个,我就觉得不适合你,大男子主义重,总想着掌控你,让你学小鸟依人那一套,幸好分了,我看他不顺眼。” “你本身就是宁折不弯的人,性子倔,心智坚定,清醒独立,合该找一个稍微‘弱’一点的人,当然,这个‘弱’不是软弱无能的意思,而是温和,柔顺,会低头服软,会照顾你情绪的人,毕竟再冷硬的心也抵不过绕指柔,现在这个,应当比大高个强。” “但是,靠别人终归不如靠自己,虽然,我不了解你的过去,也不会探究,只是无论发生过什么,你要学会情感自洽,风雪压我两三年,我笑风轻雪如棉,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让自己过的舒服。” “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 樊如音咀嚼着最后几句话,顷刻,抱住齐舟,柔声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舟舟。” 谢谢你,成为我的挚友,谢谢你,不曾探究我的过去,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 今天上班当牛马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挚友 第15章 升温 2月17日,假期结束,打工人开始牛马生活。 齐舟去上班,樊如音送走她,困得睁不开眼,又躺下准备睡回笼觉。 她看了眼外面没亮开,冷风呼呼的天色,心中感叹,好几年不曾有过朝九晚六的上班生活,她现在反正是爬不起来的。 —— 徐林醒的很早,一直等着樊如音联系他。 昨晚,樊如音没有回来。 结婚后,在榕城这个城市,他从来没有跟她分开睡过,会相拥而眠,会浅声交谈,会耳鬓厮磨。 即使在关系平淡的几个月里,只要他回来,他们也是睡在一起的,什么也不做,仅仅是躺在一张床上,听着清浅的呼吸,感受着人体独有的温热气息,也觉得心安。 但是,昨晚在这个家里,他头一次感到孤独,空荡荡的,黑漆漆的,冷冰冰的,什么也没有。 没人陪他说话,没人陪他吃饭,更没有人会拉着他的手睡觉。 真奇怪,从小到大,他不是没有独居过,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徐林没怎么睡着,刚五点就醒了。 手机上除了热点新闻,软件弹窗,没人发消息找他,就连置顶的特别关注也没有红色数字。 他没有很失落,这是他的常态。 手指点进头像,又翻到朋友圈,最近一年里,只有两条朋友圈。 一条是两张结婚照,一条是一张腊梅花枝,签名处写着‘哄自己开心。’ 忽然,从昨天下午积攒到现在,又刻意被压制的思念,如决堤的江水汹涌而来,流淌到每一个毛孔。 徐林按压着胸口,手掌下的心脏剧烈地跳动,因为想到一个人而激动而欣喜。 他好想好想飞奔着去见樊如音。 可是,天没亮,她应该还在睡梦中,再者,还有她的朋友在,他要知情识趣,他要善解人意。 倘若他现在冲过去,叫她下楼,她只会觉得他脑子有毛病,也会增加她的负担。 他要像个正常人,没人会喜欢一个疯子。 徐林的生活很规律,什么时候吃饭睡觉,什么时候运动做家务都有定数。 六点半的闹钟一响,如同有人发出指令,徐林机械地起床,做早饭,吃早饭,洗碗,收拾屋子,然后还去市场买好新鲜的蔬菜水果,看到有人摆摊卖水灵灵的郁金香,他又挑了几支好看的带回家。 他暗自思忖,樊如音一定会喜欢的。 —— 七点后,陆陆续续有人出门上班。 徐林没收到消息,耐心等到八点,才慢悠悠开着车去酒店。 空荡了好几天的街道挤满去上班的人,天气阴沉,寒风凛冽,每个人都是精神恍惚,面如菜色,如同行尸走肉。 他一直觉得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白天在外面四处奔波,晚上又乖乖回到四四方方的盒子里,仿佛游戏里被设定好程序的NPC,一旦触及时间指令就不约而同开始行动。 说句此时可能招人厌的话,徐林觉得今天很美好,天气不错,无雨无雪,风是甜的,道路是热闹的,会变换颜色的红绿灯,也是可爱的。 樊如音醒来时,已经九点多。 她越发觉得,不能跟朋友一起睡。 从学校旧事到工作烦恼,从明星艺人到热播电视剧,从妆容服饰到南极气候变暖,从男女二三事到生活八卦,就没有不聊的。 每次刚闭上眼说睡了,隔几分钟,总有一个人突然开启话题:“哎,那个谁谁谁,记得不?他啊……”“你看那个什么什么没?”“我跟你说……” 最后,越聊越兴奋,越聊越激动,一看时间两点半。 樊如音站在卫生间闭着眼刷牙,电动牙刷单调的“嗡嗡”声十分催眠,她听得昏昏欲睡。 某一瞬间,她猛然想起说要再联系的徐林。 她完全忘记这回事,三下五除二涑了口,去外面床上找手机。 屏幕上时间显示10:15,有些晚了。 樊如音点开微信,只有两条昨晚发过来的消息。 “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再上一条是“晚安。” 她有些愧疚的同时,又觉得这个人是个傻子,她说再联系,他就乖乖地等着,不会变通吗。 樊如音弹了个语音过去,对面很快接通,然后是温和惊喜的男声。 “如音,你醒啦?” “嗯。”她坐下来,手指无意识捻着被套,心中组织措辞,“在忙吗?” “没有。” 徐林坐在车里,车停在湖边,没有阳光,没有红花绿草,没几分风景可言。 湖面宽广平静,犹如一面硕大的银镜,风吹来时,湖水泛起层层涟漪,波纹悠悠荡漾,心里奇异的安宁。 接到樊如音的电话时,他正欣赏着柔软起伏的湖水,然后她的声音就像这些湖水缓缓挤进他的心中,而后掀起一阵波澜。 他的心变得热乎乎的,有种终于来了的踏实感,他不由自主生出几分笑意,“我来接你,好吗?” “好。” “我很快的,等我几分钟。”徐林开了免提,系好安全带,就开始导航。 “嗯,不要着急,我会等你。” 樊如音莫名其妙地有一丝紧张,像是大学第一次约会时的心情,真奇怪,她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还有,这句约定似的话也是她说的吗? “好。” —— 樊如音快速地洗漱,换衣服,甚至浅浅撸了个底妆,盖上口红,她看着镜子中的女人,粉面含春,黛眉轻敛,红唇微扬,有些快不认识自己了。 她冲了冲手,刺骨的冷水让人清醒不少。 樊如音收拾好,就准备提前下楼等着,谁知道,刚出酒店,就看到台阶下熟悉的人影。 原来,他说的几分钟真的是几分钟。 徐林看见门口惊讶的樊如音,上前接过她提着的东西,并揽着她往停车的方向走。 车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舒服得让人身上的每个毛孔都打开了。 他转头拉安全带,顺口问樊如音:“我们去哪里?” 此时的樊如音偏头,无声的注视着徐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咔哒”一声,安全带系好了,徐林没听到回答,抬头看向樊如音。 两人看着彼此,时间几乎停滞。 徐林被盯得不自在,躲开那双湖水般宁静的眼睛,视线在那张漂亮的脸上流连,最后停在艳丽饱满的红唇上。 他闭了闭眼,解下安全带,身体前倾,拢着樊如音的肩膀,把吻印在她柔软诱人的唇瓣上。 两人的唇难舍难分地黏在一起,这个吻很久才结束,他的手扶着她的头,她的脸颊依恋的贴在他的手心,目光焦灼,然后都轻轻笑了。 “如音,”徐林往前探了探,轻触樊如音的额头,低语呢喃,嗓音温润清和,“你对我有任何要求,我都会去做。” “你别不看我。” 樊如音将手覆在徐林的手上,低低应了一声,看着他浅笑。 几分钟后,徐林重新系好安全带,把刚刚路上买的豆浆和紫薯银丝卷递给樊如音。 “先吃些垫一垫,中午想吃什么?外面吃还是自己做?” 樊如音喝了几口热热的豆浆,才说:“回家吧。” “好,那你先吃,吃完我们再走。” “没事,你慢慢开。” 车行驶的很平稳,徐林盯着路况,鼻尖是淡淡的面食与豆浆味,甜香甜香的,让人想到柔软的棉花糖。 —— 晚上,徐林故意穿了上次那件黑色的衬衣,时不时在樊如音身边晃荡,又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抹护手霜。 闻到清雅的花香,樊如音疑惑地看了一眼,很快又埋入书中。 她一直有看纸质书的习惯,长时间不看书,会让她有一种原地踏步,甚至倒退的空虚感。 徐林没有打扰,抱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 但等到樊如音合上书时,他又立马放下手机,慢吞吞挪过去,伸出双手。 “我有认真爱护它们,你要不要看看?” 樊如音愣了几秒,看看徐林的脸,又低头看看他莫名其妙摆在面前的手,最后,视线回到他的脸上。 察觉到她不断来回的目光,徐林略微尴尬地看向一边,听到樊如音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更加不自在。 樊如音坐起来,装模作样看了看,一只手探过去,摸摸手背,捏捏指尖,然后出其不意将手指挤进徐林的指缝握住。 徐林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惊愕地转头看向他们十指相扣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直抵心间。 温暖的,柔和的,他忍不住想喟叹。 下一刻,樊如音轻轻一拽,两人的脸瞬间靠得极近,彼此呼吸交融。 她忽然扬唇一笑,带着蛊惑,“想要我亲你?” 温暖的气息喷洒在徐林的脸上,他只觉得馨香迷醉,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活蹦乱跳。 他甚至感受到一丝疼痛眩晕,呼吸不由自主加重,本能地往前贴近樊如音,蹭她的鼻尖,如实回答。 “想。”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低声问:“可以么?” 樊如音摸了摸徐林泛起红晕的脸,轻轻吻他的眼睛,若即若离触碰他的嘴角,然后退开,停下来看他,脸上带着一丝恶意的笑。 徐林被吊着,全身紧绷,呼吸急促,眼神迷离,情不自禁哀求,“如音……如音……” 她看着徐林染上**的脸,捉过她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胸口贴,这才注意到身上熟悉的黑衬衣,柔滑如脂,细腻温润,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肌肤薄红,脖颈紧紧绷住,扬起一条漂亮的弧度,让人想入非非。 樊如音突然将他用力一推,徐林倒在床上,她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压上去。 徐林闷哼一声,樊如音按着他的头,准确无误地落在唇上。 她吻得十分用力,像是要把人拆吃入腹。 徐林摸索着将人摆正,又紧紧困住压向自己。 他好喜欢这个姿势,樊如音的重量压在身上,她的气息也完完全全将他包裹,有种被人需要,被人拥有的幸福和满足。 而且这个人,是樊如音。 想到这一点,他几乎热泪盈眶。 此时,樊如音移到徐林的脖颈,他得以大口喘息,被碰到脆弱敏感处,喉间压抑不住滚出低沉的声音。 过了一会,他再也熬不住,双手反扣住她的肩,猛然翻身,将她反压在身下。 樊如音脸上带笑,眼睛闪闪发光,整个人明艳又魅惑,朝着徐林勾了勾手。 徐林如愿上钩,全心全意取悦她,严丝合缝的瞬间,他低头看她,眉头轻蹙,气息混乱,神情愉悦又痛苦,说不出的性感。 他心动难耐,埋头吻上她的额头,眉眼,脸颊,极尽温柔与珍视。 樊如音兴致高涨,徐林有心,两人缠缠绵绵纠缠了许久,到最后也说不清是谁在撩拨谁。 骤雨停歇,他们静静靠在一起享受风浪后的宁静。 徐林通体舒畅,甚至有些怡然自足,他揽着樊如音,垂眸看她系衬衣的扣子,动作慵懒,表情却又十分认真。 他想了想,问她,“如音,你喜欢……你朋友齐舟那样对你吗……我……也可以学……” 樊如音愣住,下一秒咻的一下抬头,拒绝得十分干脆,“别,你千万别学。” 她难以想象,以后身边跟着一个嘤嘤怪,对于女孩子,她会觉得可爱,但是换成男人,她只会觉得有毛病。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双标。 樊如音披了衣服去冲澡,边走边回头叮嘱,“别学她啊,我不喜欢你那样。” 徐林笑着点头,翻身下床,拿了干净的床单被套换上。 第16章 阳城 2月25日,徐林回阳城,这一次,在他的再次邀请下,樊如音终于答应一起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出远门,他高兴得无以复加,而且是樊如音去到他生活了三年多的城市,有一种她将要介入他的生活与社交的安全感。 互相渗透到对方的生活里,他们的羁绊就会更深,关系也会稳固牢靠一点吧。 但是,这些高兴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徐林就不可避免地有些后悔。 房子不大,是前年买的,仅首付就花光了积蓄,还欠下一些外债。 他没有多余的钱去好好装修,只做了必要的硬装,软装几乎没有,窗帘是市场裁买的素布,简易布衣柜是网上打折抢的,床,沙发,玻璃茶几都是淘的二手,一眼望去,空荡简陋,家徒四壁,颇有一种叙利亚风。 唯一认真装修的,只有厨房,那是他拍视频会用到的地方。 慢慢地,副业有了起色,还完外债,他也没了心思去装修,钱就一点一点攒着。 他没什么朋友,林徐不在阳城,也没有可以分享的人,更不会有人留宿,装修如何,也没有人指摘点评。 后来,林徐结婚,自己结婚,林家伟和徐志娟索要了不少,他们没有告诉别人,都是私下相互帮衬。 婚后,一有空闲就回榕城,更没时间去考虑装修这回事。 —— 樊如音看了一眼只有一双拖鞋,一双帆布鞋的鞋架沉默片刻,就脱了鞋光脚走进徐林的家,好奇地四处张望。 徐林鞋都没换,默不吭声跟在后面,像犯错的小孩子,不安又紧张。 “嗯……你家……挺别致的。” 徐林低低应了一声,让樊如音坐在窄小泛白的沙发上,蹲下身用袖子给她擦脚,嗓音沉闷。 “地上凉,也脏,你坐这儿。” 他低垂着眉眼,樊如音只能看到绷紧的下巴,她静静看着徐林的动作,隐约觉得他似乎有点难过,或者说难堪? 是因为她看到了他贫穷落魄的一面吗? 但是,这应该没什么吧,她又不介意。 再说,当初与付敏霞赌气,故意要找一个条件不那么好的人结婚,然后,挑中他的啊,所以,她是真的不介意。 “徐林。”樊如音脚踩在徐林的膝上,轻踢拉回他的注意力,“我让你有压力,让你难堪了吗?” 徐林抬头,望着一双湖水般宁静的眼睛,下意识回答,“没有,不是。” “只是觉得委屈你。” 她那样聪慧通透,又善解人意,总能发现他细微变化的情绪,衬得他如阴沟里的老鼠,敏感矫情,不知好歹。 —— 晚上,两人挤在一米二的单人床上,肩挨着肩,头抵着头靠在一起。 樊如音小小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老旧的铁架子床在黑夜里“咯吱咯吱”响,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她抱歉地冲徐林笑笑,不敢再动。 徐林摸了摸樊如音的头,将她往怀里带半靠在自己身上,身下的床又是一阵“哐当哐当”。 “明天买张床吧,所有的都换了。” 他自己将就着习惯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但是放到樊如音身上,好像就不行了。 糟糕的环境,破旧的沙发,老化坚硬的铁床,劣质俗气的窗帘,还有浴室里时好时坏的热水器,他忽然觉得,她来这里也许住的并不是很舒适。 “你眼光好,你来选,好不好?” 樊如音趴在徐林身上,闭着眼没动,“可以啊。” —— 第二天,徐林去公司做最后的工作交接,顺便拿走自己的私人物品。 樊如音懒得出门,又人生地不熟的,直接打开手机尽心尽责地在网上挑选。 她之前有过这方面经验,所以做起来轻车驾熟,临付款前,给徐林打去电话。 “你什么时候在家?我让他们送货上门。” 徐林正在工位收拾东西,听见手机响,立马就接了,“下午,明天都行,我中午就回来。” “行。” 樊如音没多说什么,挂了电话,切换到订单页面用徐林的卡付款。 早上,徐林放了张卡在床头,让她拿来买东西。 她低头输入卡号,忽然想起,结婚那天晚上,徐林似乎也曾交给她一张银行卡,说工资上缴,让她买喜欢的东西。 当时,她什么也没说,随手扔在抽屉里,后来,渐渐忘了,自然也没动过。 徐林背着包等电梯,手机接二连三的有短信进来,他打开看了一眼,是交易提醒。 他知道,一定是樊如音刚提交了订单,心情没来由地有些轻快。 领证第二天,他新办了一张银行卡,将所有的积蓄都存进去,新婚当夜交给樊如音,让她花用。 此后,每个月留下房贷与生活费,剩下的收入全部转入这张卡。 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收到过交易提醒。 —— 初春暖阳灿烂,惠风和畅,绿叶在枝头悄然发芽,一年的好时光刚刚开始。 小区里有好几棵木棉树,樊如音时常坐在树下发呆,吹吹风,看看花,嗅嗅生意盎然的春天。 高大挺拔的木棉树枝头,叶子还没来得及舒展,朵朵木棉花热烈地绽放,犹如秋日里的一团团火焰,让人感受到浓浓的暖意。 花瓣儿艳红如火,蕊金灿烂,层层叠叠,绚烂耀眼,仿佛要把整个春天都烧得热热闹闹。 她从来不喜欢鲜艳耀眼的颜色,却也在这一刻感受到如火如荼的生命力,生机勃勃,万物复苏,它们以最美的姿态,向世人宣告春天来临,宣告自己的存在。 偶尔,徐林也会带她去街头走走,三月的阳城,犹如一个调色盘,木棉的火红,洋紫荆的浅粉,黄花风铃木的明黄,一一晕染这座南方之城。 —— 3月6日,徐林约了朋友见面,樊如音陪同。 朋友叫沈树,他们是大学同学,以前关系平淡,只是点头之交,后来毕业,阴差阳错一同来了阳城,反倒是亲近不少。 也许是同样的一穷二白,也许是同样的孤身在异乡,他们同病相怜,又惺惺相惜。 沈树长得好,外貌身形优越,很容易获得别人的青睐,比他结婚还要早一年。 女方是一个比他大六岁的本地独生女,家里开家具厂,小富偏上,生活优渥。 对方追了他一年,又谈了一年恋爱,就自然而然结婚了。 沈树很清醒,这是他最好的选择。 他无权无势,又初出茅庐,美貌单出,只能是死路一条,但余倾愿意给正式的名分。 所以,他心动了。 四人见面,寒暄几句就落座。 天气不错,樊如音穿了一件新中式杏色旗袍,外搭同色系披肩,头发半挽,笑容恬静,有一种江南美人的婉约。 余倾心生好感,忍不住多次看她。 樊如音知道有人在看她,但她没有感受到恶意,也就随余倾去了,顶多偶尔在她偷看时,故意抬头吓唬,然后撞进一双晶亮的眼睛。 几次后,在徐林去洗手间时,余倾大大方方拿着礼物起身,坐到樊如音身边。 两人互换了礼物,低声交谈起来。 樊如音来阳城时,带了两套网店还没上架的新衣服,一套是身上的旗袍,另一套就是此刻送给余倾的见面礼。 她原是打算自己穿的,临时知道要见徐林的朋友以及他的妻子,便顺手带上了。 “你身上的衣服好好看,你长的也好漂亮,衣服很衬你。” 被第一次见面的人夸,还是一个娃娃脸的可爱女性,樊如音的礼貌笑转为真心实意的笑,指了指袋子,“这件是同款不同色的,你回去试一下,合不合身,不合身可以去店里改一改,或者我帮你改。” 闻言,余倾惊讶道,“啊?你会做衣服啊?你是服装设计师吗?” “嗯。”樊如音微笑点头,“就一个做衣服的。” 然后,两人就着这个问题聊开来。 没多久,余倾看着樊如音展示的手机页面,惊叫一声,又快速捂住自己的嘴。 正在与徐林说话的沈树立即抬头,眉头微皱,目露担忧,“怎么了?小宝。” 同时,徐林也若有所思看向樊如音。 余倾激动地语无伦次,看看樊如音,又看看沈树,“baby,她是……就我们结婚时,我不是在网上订了好几套礼服嘛……那个人是樊小姐……好神奇……” 沈树也很惊讶,安抚性地拍了怕余倾的手,转头看徐林,笑得如沐春风,“看来,我们大家很有缘分啊。” “对啊,真的好神奇,当时,我还给樊小姐寄了荔枝和喜糖,没想到,时隔一年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我们在阳城见面了……” 余倾还在说着什么,徐林稍稍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原来,在无人知道的时候,在距离一千多公里的榕城和阳城,他们曾吃过同一对新人的喜糖。 然后,他们也结婚了。 后知后觉的喜悦与幸福在心底无限漫延。 —— 回家后,樊如音盘腿坐在地上摆弄余倾送的礼物,一副精美昂贵的拼图。 徐林没有玩手机,靠在新沙发上静静地看她。 岁月静好,时光温柔。 半晌,他突然喊了一声,“小宝?” 樊如音手上动作顿住,回头看了徐林一眼,又四处看了看,然后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问,“是在叫我?” “……嗯……你不喜欢?”徐林有些不好意思,刚刚想到沈树和余倾之间的称呼,他们好像有点公事公办的生疏,就鬼使神差地盗用了。 他想了想,试探性地换了一个称呼,“音音?” 樊如音眨了眨眼,没说话,心底怪异地涌出一丝电流,好像多年前,一个小二十多岁的三岁小女孩被她妈妈耳濡目染,突然某天开口叫她“音音”,软糯甜甜的嗓音,让她有种心花怒放的惊讶。 “不可以吗?他们都这样叫你……” 徐林眸光暗淡,似乎有些失落。 “可以啊,你喜欢就好。”樊如音回过神来,捏了捏徐林的手,肯定道。 顿时,前一秒还失落的人转眼眉开眼笑,凑近,黏黏糊糊地又叫了几声。 “音音……音音……音音……” 樊如音没眼看,假装听不见,低头继续玩拼图,身后的人顺杆往上爬,“那我呢?” “有小名吗?”樊如音头也没回,顺口问。 “没有。” “小徐?徐徐?”樊如音捏着手中的拼图,皱眉思索,“嗯,不行,好像在叫你姐。” “唔……你姐叫小余,要不你也取半边,叫小木吧?” 徐林什么也还没来得及说,樊如音又推翻了,“不行不行,小木小木,听着脑袋不太灵光……嗯……” “小林?”樊如音眼睛一亮,想到一个不错的,回头望着徐林,“小林?” “嗯。”徐林抿着嘴,眉尾微扬,矜持地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阳城 第17章 心境 在阳城呆了十来天,他们就启程回榕城了。 临走之前,余倾还约过樊如音逛街,专车接送,不看标价,直接付款的生活,她也跟着体验了一把。 别说,还挺好,就是怕久了会腐蚀她努力工作、积极向上的决心。 这一次,徐林完全放下阳城的一切,回到樊如音的城市。 他没有很大的理想,也没有追求事业的雄心,对于这个专业,这份工作,谈不上喜欢热爱,仅仅是一份糊口的工作罢了。 现在,他有了更重要的事情。 —— 3月10日,樊如音忽然记起,徐林说过他的生日在植树节。 吃过晚饭,她将徐林叫进书房。 “站好,手伸直。” 徐林一脸疑惑,但听话照做。 樊如音拿了软尺走到徐林身后,先量肩宽,再是臂长,然后绕到前面,将软尺绕腰一圈,贴近低头去看具体的数字。 从徐林的角度看,这个姿势像是樊如音在拥抱他,所以,他下意识垂下手回拥住她。 感受到腰间脊背上的温度,樊如音僵了一瞬,轻斥,“干嘛呢?别动,我在测量你的身材数据。” “哦。”徐林会错了意,有些尴尬,稍稍站直了些,手上松了力道,却没有收回来,轻扶着樊如音。 他想了想,语带期盼问她,“是要给我做衣服吗?” “算是吧。” 樊如音收了软尺,蹲下身要继续量臀围和腿长,“不过,你别抱期望,我没做过男装,可能做出来不怎么样。” “你做的自然是极好的。” 徐林见樊如音蹲下,伸手就要拉她起来。 他不喜欢樊如音比自己矮,为自己低头,她就应该高高在上。 “你起来,音音。” 樊如音心里记着好几个数字,抽空抬头瞪了徐林一眼,“别打岔,我记不住,还得重来。” “嗯。”徐林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 —— 3月12日,植树节,徐林26岁的生日。 春和景明,心旷神怡。 两人出发去郊区种树。 车上,徐林问樊如音,“准备种什么树?” 樊如音撑着脑袋,看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枝头新芽,鲜花朵朵,风中带着温暖清新的气息。 她想了想,轻声说,“柏树吧。” 记忆中的老家,院子对面是一座山,多是些柏树与松树,常年一片深邃的蓝,沉静宽和。 徐林侧目而视,还没来得及说话,樊如音转过头来,继续道:“柏树四季常青,坚韧不拔,希望你也是。” 她的笑容清浅,语调温软,徐林心中触动,一股暖流悄然而至,在心底荡起阵阵涟漪。 “好。” —— 春去夏来,时光清浅。 两人一起吃饭散步,一起赏花喝茶,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樊如音在书房伏案工作时,徐林在厨房忙忙碌碌。 他喜欢用不同的食材组合出不同的美味佳肴,看过一次的食谱,也基本可以复刻个七七八八,而且,既能拍视频输出,还能让樊如音吃上营养丰富的饭菜,一举两得。 身边长时间多了一个人,对于独处惯了的樊如音来说,是有些烦躁的,但是,好在徐林性格温和,情绪稳定,话也不多,更不会在工作时打扰她。 她慢慢地,也就习惯了他的存在。 —— 四月底某天,他们慕名去公园看牡丹。 公园距离大学城两公里,结束后,樊如音一时兴起,提议去吃校外的砂锅米线,徐林无有不应。 大学时,樊如音经常光顾这家砂锅米线,味道好,价格实惠,很受学生们青睐。 不过,毕业后,她再也没有踏及过。 两人进店找位置坐下,一人点了一份套餐后静等叫号上餐。 樊如音沉默着打量,店面重新装修过,应该与旁边打通连成一家,宽敞又明亮,与记忆中拥挤昏暗的小店没有太多相似之处。 因为是半下午,还不到五点,所以店里的客人并不多,十多分钟后,就叫到他们的号。 樊如音招呼着徐林一起去窗口取餐,她在小料台加了多多的香菜与辣辣的酸菜,又拿小碟子装油炸过的花生米。 因此,她比徐林落后了几步。 她端着托盘往回走,突然被人抓住手臂,惊喜的声音落在耳边。 “如音!” 樊如音转头看过去,是一个眼熟,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模样与几年前没有太大变化,甚至因为年龄的增长,还多了一丝稳重儒雅。 店里放着热播剧的插曲,凄美伤感,荡气回肠,仿佛诉说着男女主角死去活来的爱情,她平静地点点头,“蒋覃。” 然后,挣开手,继续往他们的座位走。 徐林已经放下托盘,转身向她走来。 樊如音加快脚步,中途还是被徐林接过。 两人摆好碗碟,取了筷子,正要吃粉,桌边晃过来一个人挡住路口。 徐林疑惑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的目光只落在樊如音身上,他心中一紧,无意识捏紧手里的筷子。 “有事?”樊如音的脸色已经冷下来,出口的话自然有些公事公办的疏离。 蒋覃一眨不眨盯着樊如音,“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你,我们……” 旁边忽然有陌生人打断,“哎,别挡着路啊!” 蒋覃侧了侧身让人过去,正要说些什么,樊如音放下筷子,眉眼冷艳,“出去说!” 说着,她站起来,准备往外走,刚迈出一步,又回身,声音稍显温和,对对面一脸担忧的徐林说,“你先吃,我很快回来。” 徐林挤出一个浅笑,“好。” —— 两人站在门外台阶上,隔着一米远的距离,沉默着。 樊如音在看对面店里随风呼呼转的纸风车,蒋覃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半晌,他打破沉默。 “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非常好!” 樊如音拧着眉,十分不爽,为什么多年不见的人开口就是问她好不好,好不好关他什么事,这么多年也没问过一句,搞得自己多深情似的。 蒋覃没介意樊如音语气不善,三言两语说完过去的几年生活。 “毕业后,我就回来了,现在在学校当老师。” “恭喜啊,蒋老师。”樊如音面无表情,干巴巴吐出喜气的话。 “当初的事……对不起……如音……我这些年……”天空飘起细雨,蒋覃移了移身体,替樊如音挡住大半风雨,“一直都是一个人。” “所以呢?”樊如音耸耸肩膀,轻笑,“我可不是,也没有在等你,或者说忘不掉你什么的,有问题吗?” 他是不是一个人,关她什么事?他们有关系吗? “没有问题。”蒋覃垂下眼,黯然神伤,“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樊如音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恶劣笑容,“谢谢!这些年,我过得很好,顺风顺水,有滋有味,身边新人换旧人,没断过。” “噢……我还结婚了。” 蒋覃愣在原地,面色逐渐发白,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声音很轻,像是风中的柳絮,“……是与你一起的那个人?” “是。” “他……看起来……”蒋覃伪装的风度从容,终于有了裂痕,说起话来刻薄得好似变了一个人,“不怎么样。” 樊如音沉下脸,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不虞,“关你什么事?” 她转身欲走,实在没忍住心底的忿忿不平,忽地回头轻嘲,“他至少年轻啊,蒋老师。” “你的二十五岁,选择前途而抛弃我,但是,他的二十五岁,选择来到我身边,我尊重你的选择,那你又有什么资格指摘点评我的选择?” 蒋覃神色急切,上前两步,刚想说些什么,却见樊如音如避瘟疫一般退后,他顿住脚步,有些茫然失措。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语气苦涩,“对不起。” 樊如音冷哼一声,别开脸,“别装的自己很深情,忘不掉我一样,我一点也不感动。” “你忘不掉的只是你逝去的青春,与放弃后又不甘而美化过的另一个选择,千万别大言不惭地说是我,啧,挺恶心的。” 樊如音没等蒋覃回答,转身回了店里,心里憋着气,真烦,她的粉都泡软了吧。 眼见樊如音要离开,蒋覃心中一痛,伸手想拉住她,指尖却只碰到她的衬衣衣角,布料柔滑沁凉,一闪而过。 他的指尖颤了颤,遍体生寒。 蒋覃僵立原地,身影孤寂,惨白着脸,一呼一吸似乎都撕扯着胸口。 他大四那年遇见樊如音,一场黄昏恋让他的大学生活完整而美好。 他们是彼此的初恋,不说像别的情侣一样如胶似漆浓情蜜意,但也是羡煞旁人的琴瑟和鸣。 他日日泡在图书馆与实验室里,樊如音时常忙着做兼职,他们的约会基本上就是一起吃饭,然后牵着手散步。 这家砂锅米线是他们约定成俗的老地方,回国后也成了他日常光顾的地方。 研三毕业后,他获得公派留学的资格,并且申请到最喜欢的学校,他在去与留之间犹豫,导师的期许,父母的劝导,还有自己的心动,犹豫的天平最终偏向一边。 他们没有说分手,也没有要求对方给到一个承诺,平静地吃完最后一顿饭就分开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可以接受任何情况的,但后来,他还是后悔了。 博士毕业后,他一意孤行回到他们开始的地方,再次踏入他们去过的每一家店。 不过,樊如音不会再来了。 —— 自樊如音与那个男人一前一后出去,徐林就一直看着那个方向,心神不宁。 他没见过这个人,也没听林徐和樊如音提起过,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们关系匪浅。 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不可抑制地又开始恐慌。 樊如音要抛下他了吗?或者要赶走他?他应该成全她吗?还是断然拒绝? 徐林只能看到樊如音的背影,对面那个碍眼的男人,嘴巴一张一合,好像长着细尖下巴的女巫用甜言蜜语,用恶毒魔法,想要蛊惑、抢走樊如音。 他暗自生着气,心中七上八下地猜想他们的聊天内容。 起风了,天空飞着细雨,雨丝飘落在窗户上,凝聚成一条条蜿蜒水线,天色渐暗,街道湿漉漉的,倒映着灰蒙蒙的天,让人心烦意乱。 好在没多久,樊如音回来了。 她神色如常,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米线,米线吸满了汤汁,圆滚滚的,入口软不拉几的。 她皱着眉,小声嘟囔,“烦死了,一点也不好吃。” 徐林突然心气顺了,将桌上的号牌推向樊如音,“再点一份新鲜的吧。” 樊如音没说话,看着面前只吃过一口的米线,在浪费与硬吞之间抉择。 “中午没吃饱,太饿了。”徐林神色了然,故作夸张地嚷嚷,“我要吃两碗!” 然后,眼疾手快地挪过樊如音面前的碗,与自己的碗并排摆着。 他低头吃米线,似乎听见樊如音极轻地笑了一声,他抬头偷偷瞥了一眼,她一手撑头,一手划拉着手机页面,舒眉展眼,心情不错的样子。 徐林望向窗外,顿觉恼人的斜风细雨也有了一丝朦胧婉约,自己的心境也大度宽广起来。 他默默地想,樊如音的过去,她不说,他就不问,只要她愿意回来,愿意留他在身边,他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当一只蒙眼的驴子。 第18章 兰州 五月下旬,樊如音去兰州参加齐舟的婚礼,徐林随行。 齐舟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漂亮的婚纱,笑容端庄矜持,半点不似平日里打趣樊如音的轻佻,整个人明艳又大方,是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 樊如音站在宾客中,遥遥望向两位主角,男帅女美,好不般配,他们含情脉脉地对视,依偎着窃窃私语,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 或许是受氛围感染,忽地,鼻尖一酸,浓烈的情绪涌上来,她脸上带笑,深吸一口气,憋着不让眼泪留下来。 她为齐舟开心,也为见证幸福喜悦。 冥冥之中,齐舟看过来,眨眨眼做了一个鬼脸,樊如音没忍住笑起来,笑中带泪,她捂着脸轻声祝福,“新婚快乐呀!齐舟。” —— 婚礼结束,他们就与齐舟告别了。 齐舟忙着招呼客人,也没时间陪樊如音,当然她们的关系也不会在意这些,以后有的是时间。 来之前,樊如音就打算在兰州停留几天,老话说的好,来都来了,权当游玩。 所以,徐林提前做了一些攻略。 离开婚宴酒店,他们打车去中山桥。 兰州黄河铁桥,又名中山桥,位于甘肃省兰州市白塔山下的滨河路中段,长233.5米,宽8.36米,四墩五孔,每孔跨径45.9米。 上部结构为梯形穿式钢桁架,每一跨都是超静定结构组成桁架体系,由竖向钢架划分成五个长方形,再加上斜撑竿件,构成一个框架清晰又有韵律的立面。 与中山桥隔河相望的是白塔山,山体层峦叠嶂,绿意葱茏,山顶的白塔为明代古迹,红墙碧瓦的古建筑群与黄河、中山桥形成“山、塔、河、桥”的立体画卷。 樊如音与徐林没有上山,在黄河边找了一处茶摊喝茶,茶是三炮台(又称盖碗茶),以绿茶为基础,加入冰糖、枸杞、桂圆等配料,口感清甜香润,是兰州代表性茶品。 正值下午三点,游客较少,视野开阔,天朗气清,河风舒爽。 他们静静坐在软椅上,喝着茶看黄河奔流,看羊皮筏子与游船穿梭,看沙滩上散步捡石子的路人,惬意得不像话。 茶摊高出黄河几米,边缘立着一排黑色矮柱,拦着两条铁链,樊如音的身后右侧有一株开着花的蜀葵,翠绿的叶粉色的花,一枝独秀,迎风招展。 —— 消磨一个多小时,他们慢悠悠坐公交去看黄河母亲雕像。 黄河母亲塑像是由雕塑家何鄂女士于1986年创作的城市雕塑,坐落于兰州市黄河南岸滨河路中段、小西湖公园北侧。 雕塑以“母亲”怀抱“婴儿”的构图,象征黄河哺育中华民族的永恒主题。 花岗岩粗糙质感呼应民族历史沧桑,基座饰有甘肃彩陶水波纹与鱼纹图案,融合地域文化,塑像服饰融合北魏发髻与唐代服饰元素,体现民族融合与开放包容精神,黄河文化“兼收并蓄”特质的象征。 塑像前有不少人拍照留念,樊如音远远站在一侧,抬头看怀抱“婴儿”的“母亲”,秀发飘拂,神态慈祥,身躯颀长,曲线优美,微微含笑,仰卧于波涛之上,整个形象柔美大气,自然端庄。 母亲,多么伟大神圣的一个词,她在想,付敏霞是不是曾经在她还没有记忆时也这样抱过她。 只是,后来世事变迁,一切不尽人意。 周围绿化很好,又是春夏季节,绿茵茵的,樊如音与徐林沿着河边散步。 阳光浅浅,微风不燥,五颜六色的出租车风驰而过,黄河黄、云山蓝、玫瑰红和橄榄绿,配上路边焕发新芽的树,构成一道明媚清新的风景。 在一个路口遇到一个戴着小白帽,推着车卖不明水果的老人,未切开的呈圆球形,表皮白中泛黄,切开的,瓤口碧绿,肉厚汁多,瞧着很好吃的样子。 樊如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老人和蔼地笑着招呼,徐林上前与他交谈起来。 原来,这瓜是兰州白兰瓜,也称兰州蜜瓜,曾在昆明世博会获得金奖。 因为“金奖”的光环,两人一人买了一块尝鲜,脆甜多汁,肉质细腻,清香扑鼻,着实不错。 —— 没走多久,他们意外来到水车博览园。 以兰州水车为主体,并荟萃中外不同形式、风格迥异的水车数十轮,水车广场还有兰州水车创始人段续的雕像。 天色渐晚,樊如音与徐林略转了转,就准备寻找晚饭的着落。 既然来到兰州,第一餐当然是闻名中外的兰州牛肉面。 他们在酒店附近挑了一家人多的店进去。 兰州牛肉面的面型,有的细如丝雨,有的宽如玉指,分为毛细、细、二细、三细、二柱子、韭叶、薄宽、宽、大宽等。 又有"一清、二白、三红、四绿、五黄"五大特点,即牛肉汤色清气香,萝卜片洁白纯净,辣椒油鲜红漂浮,香菜蒜苗新鲜翠绿,面条柔滑透黄。 牛肉面端上来,樊如音尝了一口,汤汁鲜香浓郁,牛肉软烂入味,面条劲道,配着拌三丝、豆芽菠菜等爽口小菜,确实让人回味无穷。 只是,她口味偏清淡,多吃几口,总觉得有些偏咸了,一问徐林,他也是一样的感受,可能这就是南北口味的差异。 —— 第二天,徐林安排的行程是去白塔山下坐大巴去位于永登县的水墨丹霞。 兰州水墨丹霞旅游景区主要以红山湾地貌为主,兼有丹霞崖壁、孤峰、幽谷等奇特景观,主要景观包括丝路霞光、九色丹青、丹顶揽胜等7个观景平台和丝路古途景观大门、沙韵驼铃景观大道及全长3500米的丹霞栈道。 因为是工作日,景区里的游客很少,甚至他们在某个景点拍照耽搁了十分钟,一回头发现刚刚同行的几个人已经只能看到一个远远的小点。 站在观景台上,天高地阔,地广人稀,眼睛所及之处层理交错、色彩斑斓,连绵的山峰呈现出红、黄、橙、绿、褐、白、灰等多种色彩,心底不由升起对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震撼与惊叹。 栈道依山就势,起伏蜿蜒,沿栈道拾级而上,丹霞地貌秀美风光尽收眼底。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天气算不上晴朗,倘若配上蓝天与阳光,这副画卷该是怎样的熠熠生辉。 回到市区已是下午两点,两人去网上推荐的胡家包子吃午饭。 牛肉红萝卜与牛肉韭菜馅的包子,蘸他们家独有的辣椒油,超级香,一点都不辣,搭配温和的胡辣汤,提供完美的味觉体验。 吃完饭,在附近的放哈一人点一杯甜胚子奶茶,慢慢晃回酒店休息。 傍晚,打车去兰山公园看夜景。 夜色掩映,站在山顶俯瞰,313米的亚欧国际大厦等超高层建筑群构成“兰哈顿”主体框架,夜间霓虹灯光效果呈现“白天阿富汗,晚上曼哈顿”的视觉反差。 美是美,就是风很大。 山上下来,临时起意走进一家烧烤店。 铁签串的大块牛羊肉,带着一种粗犷的美,浓烈的孜然香,肉质细腻软嫩,没有丝毫膻味。 牛奶鸡蛋醪糟,配以葡萄干、枸杞、花生、核桃仁及芝麻等坚果果脯,兼具奶香与米酒香气,酸甜适中,黄白相间的汤羹点缀彩色配料,樊如音不太吃的惯,总觉得有一股蛋花的腥气。 —— 第三天,两人去省博物馆。 路边早餐店,樊如音出于新奇,点了一份灰豆子尝鲜。 一碗黑乎乎的东西端上来,她小心翼翼尝了一口,豆子绵软带沙,微稠,有豆香,味道竟然意外的不错。 她查了百度,才知道灰豆子是兰州独有的传统甜食小吃,以麻色豌豆、红枣、白糖及当地特有蓬灰(植物提炼的食用碱)为原料,经长时间熬煮成绵密微沙的粥状食品,兼具豆香与枣香,四季皆宜。 他们去附近的地铁站坐地铁,特意购买了纸质车票,票面采用水墨画手法,选取白塔山、五泉山、中山桥等标志性景观,结合黄河元素(如羊皮筏子、九曲黄河十八弯),展现兰州“南北群山环抱,千沟万壑”的地理特征及“古朴厚重”的历史底蕴。 省博位于甘肃省兰州市七里河区西津西路3号,汇集了甘肃从远古时期到近现代的珍贵文化遗存,著名藏品有铜奔马(又名马踏飞燕,东汉青铜器,国宝级文物),莲花形玻璃托盏,铜车马仪仗队,旋涡纹彩陶罐,汉·铜独角兽,人头形器口彩陶瓶等。 晚上,慕名去阿西娅吃饭,只能说还行,并没有想象中惊艳。 —— 第四天,恰逢周六,是樊如音特地要求徐林空出来的一天。 此行,一为参加齐舟的婚礼,二为去见一个朋友。 凌镜在兰州大学读大一,他们没有见过面,算是网友面基。 榆中校区地处偏远,市区过去有几十公里。 他们到的时候,门口一个青涩朴素的年轻女孩笑着奔过来,神色激动。 “樊姐姐。” “你好,凌镜。”樊如音微笑着点头,目光中带着欣慰与感慨。 她正要介绍身旁的徐林,凌镜已经礼貌地叫人。 “姐夫好。” 徐林听得心花怒放,早知道见的是个小朋友,他该准备点见面礼什么的。 “你好,凌镜。” 凌镜带着他们逛学校,两个女生走在前面,徐林提着包落后一步。 凌镜不算矮,但站在一米七又穿着高跟鞋的樊如音身边莫名有些小鸟依人,特别是她说话时,目光专注地看着樊如音,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崇拜,又像是感激。 临近中午,凌镜带他们去吃饭,全程都是她们俩在说话,聊生活,聊学习,凌镜说得多,樊如音比较少,徐林几乎没插话,合格地充当背景板。 饭至尾声,徐林起身准备去洗手间,樊如音突然拽了拽他的裤子,然后悄悄使了一个眼色。 那一刻,他竟然福至心灵,理解到她的意思。 徐林在前台买单时,心中为他们之间的默契感到难以言喻的开心。 临走时,他捡了几颗随取的清口糖拿回去分给樊如音和凌镜,自己也吃了一颗。 樊如音撕了一颗,将剩下的全放到凌镜面前,徐林微微愣神,很快却又笑了。 凌镜看看樊如音,又看看徐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明明说好她来请姐姐姐夫吃饭,结果被他们抢先一步。 吃完饭,凌镜送他们去坐车的地方,并塞给他们一个袋子。 分开前,她忽然小心翼翼问樊如音,“姐姐,我可以抱抱你吗?” 徐林提着袋子,往旁边走了几步让出空间。 樊如音无奈笑笑,张开怀抱搂住凌镜,“当然可以啊。” 凌镜轻轻环住樊如音的腰,依偎在她的怀里,悄悄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姐姐身上好香,姐姐怀里好暖。 她贪恋了片刻,轻声说:“姐姐,谢谢你。” 谢谢你来看我,谢谢你请我吃饭,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谢谢你让我看到更大的世界。 —— 回到酒店,两人收拾东西准备去机场。 东西有点多,樊如音不得不将各种盒子袋子取掉,然后发现凌镜给的袋子里装着两份礼物和不少特产。 第一个盒子上写着新婚礼物,里面是一把手工团扇,繁复华丽,精致的珠串图案,飘逸的流苏银链,漂亮得像是艺术品。 第二个盒子上写着生日礼物,里面是一副丝质耳饰,橙黄色的叶片,文理脉络清晰可见,细细长长的垂坠,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 似乎是怕她不接受,两份礼物盒子上都特别强调是自己手工制作,不值什么钱,请求她一定收下。 特产则是百合干,苦水玫瑰茶,不同口味的老酸奶,杏皮茶,玫瑰千层馍等。 她沉默地看着这些东西,心底沉甸甸的,犹如千斤之重。 其实,她并没有付出过多少,甚至偶尔只是像对待可怜的猫猫狗狗一样,稍微泛起几丝怜爱,却收到了这般珍贵的东西。 她,真的值得吗? 第19章 文君 兰州回来之后,天气渐渐热起来,两人出门的次数也减少了。 樊如音忙起来时,徐林上岗临时小工,帮着打包和发货。 刚打包完手上的,他站起来活动肩颈手臂,看到侧面一整面墙的书柜,上面摆着许多书和一些小摆件,高处还有些空着的。 徐林下意识走近,很快又回头指着书柜问樊如音,“如音,我可以看看吗?” 听到问话声,樊如音抬头瞅了一眼,无所谓道:“你随意。” 他慢慢从左走到右,大致扫了一遍,中外名著,文学作品,小说杂志应有尽有,时尚设计、裁剪配色类的书籍也不少,稍高的格子里放着陈旧的书本。 距离有点远,徐林仰头细看,仔细辨认书名,什么大学俄语,俄罗斯文学,俄语专业四级,俄语专业八级,口译笔译之类的。 忽然,他想起樊如音生日那晚说的话,所以,她大学学的俄语? 哦,还有那句听不懂的话,说好的,等他回来就告诉他是什么意思,结果,他们俩都忘了这回事。 徐林往樊如音的方向挪了几步,笃定开口,“你大学学的俄语。” 樊如音一愣,放下手中的工具走过来,挑眉一笑,“嗯,对啊。” “所以,那句‘撕吧撕吧’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还没告诉我。” “啊?”樊如音一头雾水,“什么?” “就是你生日那晚,我们聊到对方的专业,然后你说了一句俄语,你说等我下次回来再告诉我的那句话。” 经徐林这么一提醒,樊如音想起来了,但是他的怪腔怪调听得人想笑,原来这就是她们大一刚学俄语时出口的感觉啊。 “什么撕吧撕吧,那叫Спасиба!”她忍不住笑,一边笑,又一边解释,“是中文里谢谢的意思。” “噢。”徐林也跟着笑,用当时她的原话回她,“听起来挺高大上的。” 说着,他的目光移到那几个放玩偶摆件的格子,然后眼神定在一个不起眼的小玩偶身上。 片刻,徐林上前取下来仔细端详,是一只白色的长耳小兔子,穿着绿色的裙子,耳朵上戴着同色系的发夹。 他翻转小兔子,看到一个纸质标签,写着略微眼熟的产品名称、材质、填充物、保养方法、适用年龄及执行标准等信息。 骤然看到这只记忆中的小兔子,他没来由地想哭。 “这个……”樊如音靠过来,拿起玩偶皱眉思索,“……好像是你姐出去玩带给我的。” 徐林温柔地看着不太确定的樊如音,心道:嗯,我知道啊,因为是我选的。 当时国庆遇见樊如音的第二年春天,某一个周末,林徐突发奇想去学校看他。 学校地处偏远,没什么娱乐,他们逛了逛学校,就去了附近唯一的一个算是景点的古镇。 吃完饭,他们闲逛着小店往回走,林徐挑好一个小青蛙玩偶,又在剩下的几个当中纠结。 他问她买那么多做什么,有一个就行了。 林徐白了他一眼,说是给朋友带的。 那一刻,他下意识认定林徐说的朋友就是樊如音,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的直觉就是这样认为的。 然后,他拿起那几个玩偶,一个一个认真挑选,灰色的穿粉裙子的大象,棕色的穿黄裙子的松鼠,米色的穿黑裙子的熊,与白色的穿绿裙子的兔子。 看到绿裙子,他就想到他们初见时,樊如音也是穿着绿裙子,而且,她应当是喜欢绿色的吧。 所以,他没有过多犹豫,指着兔子玩偶对林徐说这个好看。 林徐狐疑地看过来,似乎在怀疑他的眼光,他故作镇定地诱导,说兔子可爱,说绿色好看,说造型精美。 最后,林徐认同了他的观点。 不过,在她要付钱时,他鬼使神差抢先一步。 没想到,这个绿裙子的小兔子兜兜转转又回到他的手上,好像冥冥之中,他们的缘分早已有了迹象。 徐林什么也没说,接过樊如音递过来的兔子,轻声道,“嗯,挺好看的。” 随后,将它放回原位。 —— 六月底,樊如音要去今城参加何文君的研究生毕业典礼,徐林自然妇唱夫随。 今城在阳城隔壁,高铁一个小时就能到。 他们提前一天出发去阳城。 最近阳城多雨,徐林仔细检查一番,发现厨房后小阳台的墙壁、天花板有沁水迹象,另一侧的房间墙壁摸起来也是湿冷泛凉。 他向物业反馈,得到回应说会派人上门检查。 这一耽搁,天已经很黑了,徐林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八点半都过了。 他洗完手,准备喊樊如音出去吃饭。 来到客厅,发现她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房间里开着空调,她抱着双臂缩成一团,似乎有些冷。 徐林调高温度,才坐下来喊她。 “如音,起来了。” 樊如音缓缓睁开眼,认出眼前的人,脸上带了点笑意,问徐林,“怎么样?能处理吗?” 徐林点头,“小事,明天让物业来看看。” “饿不饿?我们出去吃点东西,你想吃什么?” “嗯……”樊如音想了想,回答,“清淡一点,喝点粥什么的吧。” “好。”徐林伸手拉樊如音坐起来,无异议,“我们去喝粥。” —— 两人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 徐林提前换好鞋在玄关处等她,樊如音从洗手间走过来,手机放在门口的柜子上,眼睛扫过一个玻璃瓶。 穿好鞋,她又看了一眼那个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糖,是那种饭店收银台会放上一盘给客人清口的糖,一般是薄荷味或者柠檬味,不值钱,却又有用。 上次来,她就看见了,但她没多问。 徐林察觉到樊如音的视线,打开盖子抓了几颗递给她。 樊如音只捡了一颗,撕开,喂进嘴里,一股浓郁的薄荷香气袭来,从口腔蔓延致全身,瞬间提神醒脑。 她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微苦,嘴里有东西,说话自然略含糊。 “你喜欢吃这种糖?” “嗯,偶尔吃上一颗。”徐林开门,拉着樊如音往外走,声音很轻,“然后养成了习惯。” “噢,原来是这样。” —— 第二天,樊如音起了个大早,打算坐高铁去今城。 樊如音坐在梳妆镜前化妆,徐林坐在床尾温柔地看她,感受着时光流逝,心情仿佛天边浮过的白云。 她的动作轻柔细致,像是晨起的小鸟在安安静静认真梳理自己的羽毛,准备迎接美好的春天。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嗯?”樊如音回头,眨了眨眼,疑惑问道,“你去干什么?我去啊。” 徐林心底“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原来没有要他一起去啊。 他不太甘心,想了下,说:“我送你过去。” “今天不是物业要上门检查吗?”樊如音涂完口红,抿了抿嘴唇,又用小指抹匀。 徐林刚想说可以让物业明天来,樊如音下一句话又将他的话堵死。 “而且,我们要说点悄悄话,你在不方便。” 说完,樊如音站起来,往包里装东西,然后往外走,徐林亦步亦趋跟着到门口。 “那你忙完联系我,我来接你?” 樊如音叹口气,看着徐林眼巴巴的样子,无可奈何地点头。 “好。” 门被关上,只留下空荡荡的房间和回音,还有一个人的寂静。 —— 典礼结束后,何文君带樊如音去食堂吃午饭,又在学校逛了逛,然后两人回宿舍休息。 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她们捧着奶茶,吹着空调天南地北的聊天,聊小时候的趣事,聊未来的期望,聊现在的生活。 困了,就像幼时那般挤在一张床上睡觉。 下午五点多,她们去校外吃饭。 为了庆祝何文君毕业,樊如音点了瓶酒,说是分着喝,结果大半进了她的嘴。 何文君哄着樊如音解锁手机,然后当着她的面联系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姐夫徐林来接她。 那边接的很快,回的也干脆爽快,有呼啸的风和轰鸣的机车声,像是在路上。 她看着半醉半醒的姐姐,有些忧愁,又有些欣慰。 —— 下午,徐林向沈树借了车,准备晚上开去今城接樊如音。 六点,他没有收到她的消息,但还是慢慢开着车往今城而去。 所以,接到何文君的电话时,他即将下高速。 —— 徐林来得很快,半个小时后就到了何文君发的地址。 他将车停在路边,步行去饭店,没走几步就看到坐在树下长椅上的两个女生。 黑裙女生靠在白T恤女生的肩上,两人嘀嘀咕咕说着小话,时不时笑出声。 徐林走过去,她们看过来,并认出了他。 何文君叫了声“姐夫”,樊如音“唰”的一下站起来,往他这边走。 她的动作迅速,差点没站稳,又喝了酒,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倒急坏了身前身后的两个人。 两人怕她摔倒,都伸手去扶,却被徐林抢先一步将人揽进怀里。 樊如音趴在徐林的肩上,摸了摸他的脸,闻到熟悉的气息,笑盈盈道,“你来了呀。” 徐林低低回应,“嗯。” 然后,怀里的人咕嘟咕嘟往下滑,想蹲在地上。 徐林二话不说抱着人往停车的方向走,何文君走在前面帮他开车门。 等将樊如音安置在后座躺下,他关上门,正准备跟何文君说几句话就走,何文君反而叫住了他。 “姐夫,能聊几句吗?” 她神色认真庄重,像是要说什么很重要的事,他点点头,心中有些猜想,不由得也正经起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文君 第20章 旧事 两人去了街边远离人行道的树下。 车辆不断从马路上驶过,附近便利店的音乐远远地飘着,他们站在黑漆漆的树影里,眼睛不约而同望着停车的方向。 片刻后,何文君轻声开口,“我姐和我差了六岁,她从小就聪明漂亮,独立坚定,是那种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完美孩子,我很喜欢跟在她身后跑。” 爸爸是跑长途的货运司机,一年到头大半时间都不在家,妈妈要开店,要照顾老人,时不时还要去山上帮外婆做些农活,他们奔波劳累,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自然没那么多。 “小学时,我在学校里被人欺负,怕他们担忧,也不敢告诉别人,她放月假回来,看出我不对劲,几句话就套出原委,然后像护犊子的小狮子一样‘噌噌噌’跑到学校,把那几个人骗到校长办公室,当着校长、老师的面一通教育,言辞尖锐犀利,直接把他们吓哭了。” “当时,我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像一座大山挡在身前,替我遮风挡雨。” “回去之后,她说服我妈给我转到另一所更好的学校,又抽时间带我去县城、去市里玩,还让我没事多看书,多学习。” 阿姐说,书中的世界会让人心境开阔,就不会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难过,或者努力学习,成绩好到让所有老师,甚至校长都注意到你,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她还说,以后她们会去往更大更好的地方,不要被眼前微不足道的小事绊住脚步。 “在这之前,我只是因为她的聪明漂亮和血缘带来的天然亲近而喜欢,这之后,就是崇拜仰慕,是生命中指引我前行的明灯。” “其实,”说到这,何文君有几分不好意思,脸上不自觉升起一阵热意,“我青春期……喜欢的第一个人……是我姐。” 徐林侧目,稍微有些惊讶。 何文君干咳两声,赶紧解释,“姐夫,你放心,不是那种喜欢,就是单纯的欣赏与钦慕。” “后来,她送我去县城读高中,帮我选专业选学校,又送我去外地上大学,就连来今城读研,也是她帮着参考的。” “可以说,我人生的每一个重要节点,都有她的身影,她甚至代替了大部分父母应有的角色。” “她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姐姐。”何文君语气激动,转头看着徐林,说得格外认真,“也是一个非常温柔善良的人。” 徐林很难不赞同她的观点。 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姐姐是比妈妈还要美好的存在。 很幸运,他们都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姐姐。 两人都沉默下来,不远处便利店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似乎起了风,头顶的树叶发出“唰唰唰”的声音,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斑驳。 何文君继续说,语调较之前低沉不少。 “我姐高三那年,她妈突然回来了,陪读了大半年,对她可好了,嘘寒问暖,早送晚接,我们都为她高兴。” “高考完,她们一起离开,我本以为要很久很久才能再见到她。” “结果,第二天就见到了,在离我们那不远的一个小县城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高速上跳车,颅内出血,还摔断了腿,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 徐林忍不住哆嗦踉跄了一下,眼睛立即转到樊如音的方向,心里紧巴巴地难受。 她得有多疼啊。 “我跟我妈去医院里看她的时候……”何文君捂着脸,泪水夺眶而出,“……她躺在病床上,身上没几处完好的地方……” —— 樊如音小学没毕业,付敏霞和樊明斌就离婚了,然后两人去了不同的城市,她被扔给奶奶留在乡下。 很快,樊明斌在外地再婚,有了新的孩子,付敏霞也基本没再回来过。 亲戚邻居的白眼轻慢,同学孩童的讥笑戏弄,她习惯之后完全不在意,又不是她的错,她为什么要难为自己。 她努力学习,认真生活,坚定地相信自己会离开这个暂时困住她的地方。 但是,高三的那个冬天,付敏霞突然回来了。 她哭着说对不起她,以后要补偿她。 她在校外租了房陪读,一日三餐,日日接送,终于想起来当一个好母亲。 她会做可口的饭菜,会买漂亮的衣服,会打着扇陪她写作业,会跟她聊外面的世界,会与她一起憧憬未来。 她长久冰封的心有了一丝松动。 毕竟,她是妈妈啊。 她们的关系慢慢缓和,越来越像一对亲近的母女。 高考后,付敏霞说要带她去毕业旅行,然后回景泉,以后就不回来了。 就在开往景泉的高速上,也许是美梦即将成真,她太过得意忘形,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什么对不起,什么补偿,什么毕业旅行,一切的一切都是一个骗局。 付敏霞之所以回来,是因为认识了一个富商,无儿无女,年龄比樊明斌还大。 那个男人十分想要一个孩子,到处物色年轻漂亮又有学历的单纯女孩子作为孩子的母亲。 然后,付敏霞想到了她。 原来,真的有人会花大半年的时间来精心编织一个谎言,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 她被同一个人抛弃了两次。 从无到有,再到无,比之第一次的抛弃,更让人寒心。 她气得全身发抖,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带给她生命的女人,有一瞬间,甚至想跟她同归于尽。 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为这样的人是不值得的,她才还不到十八岁,大学通知书还没来,她还有梦想,还有很多很多风景没看过。 她绝对不能屈服。 她绷着脸冷静下来,一言不发盯着窗外,似乎已经妥协认命。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一会说晕车要开窗,一会装作不舒服说车开太快了,司机换到右侧的慢车道降低速度。 她瞅准时机,快速从后座的车窗翻出去,又咬牙滚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火辣辣的太阳照在身上,有些刺眼,身体的疼痛慢慢袭来,视线逐渐模糊,昏迷的前一秒,她看到惊恐奔过来付敏霞和落后一步的司机,勾了勾嘴角,无声轻笑。 她在附近县城的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后,被付敏霞带回景泉。 …… “……她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又去景泉养病,我正好放暑假,便也留在那里陪她。” “她每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发呆,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偶尔心情好会坐在窗下看书。” 随着何文君的叙述,徐林脑海中浮现出十七岁的樊如音孤零零的样子,她一定很难过吧,怎么没有人抱抱她。 “有一天,她妈在厨房做饭,我写完作业,在客厅看电视,看到广告时,洗了一串葡萄吃,葡萄很甜,带着冷气,爽口又消暑。” “我刚坐下吃了几颗,心中想到她,便起身想去问问她吃不吃。” 徐林心跳加快,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门没锁,我轻轻一拧就开了,房间里的温度很低,扑面而来的凉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我说,‘姐,要不要吃葡萄?可好吃了’,可是话没说完,鼻尖先飘来一丝血腥味,然后越来越浓。” “我木愣愣走进去,看到她躺在床上,手腕在滴血,顺着床沿留下来,地上红殷殷一团,四处蔓延,好像张开血盆大口的怪物。” 徐林的脸骤然失去血色,那只何文君口中的怪物仿佛一口咬上他的脖子,他捂着胸口,觉得喘不上气,眼前一片流动的红,一点一点将他包围。 当时,何文君被吓着了,装葡萄的碗滚落在地上,甚至不敢上前去看樊如音,惊叫一声,就冲去厨房叫来付敏霞。 付敏霞又怒又气,她看着她抖着手去探鼻息,六神无主地叫救护车,想抱阿姐下楼又无从下手。 “白瓷碗碎成几块,葡萄滚落一地,变成了红葡萄,猩红刺目,与她苍白的脸形成强烈对比,我终于反应过来,忍着干呕的冲动,爬到床上去拉她的手。” 那天以后,她天天坐在阿姐的身边看着,晚上也要跟她一起睡,就算睡着,也会时常从梦中惊醒。 阿姐见她这样担心,笑着安慰她,‘别怕,我不会有事的……我们还有很好的明天,还有很长的人生……不会在这里……断掉的……’,她抱着阿姐哇哇大哭,心中那些虚无缥缈的惶恐害怕终于化为实质性的泪水。 她脸上带着笑,憧憬未来,‘我还要上大学,还要工作生活,还要恋爱结婚,你也一样,要读高中,要上大学,也许还要考研究生……’ …… 在景泉养病的那段时间,樊如音没有矫情地要死要活,饿了就吃饭,困了就睡觉。 除了不与人交流,她几乎是一个正常人。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在呆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更不想与付敏霞抬头不见低头见。 可是,她能去哪里呢? 大学没开学,她也还没入学。 奶奶被樊明斌接去了外地,那个司机是镇上的人,虽然付敏霞没有明说,但她跳车的事大概已经谣言满天飞了吧,她回去定会遭受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八卦说教。 她沉默地等着离开,同时也计划着打消付敏霞的念头。 她知道,付敏霞不会轻易放弃,眼下的忍让退步只是放松她的警惕,然后会在某一刻再给她致命一击。 刚好,她也是。 这样看来,她们不愧是母女,同样的执拗,同样的善于伪装。 那天下午,她算好时间,准备在付敏霞叫她吃饭时给她留下印象深刻的一幕。 窗外灿烂的阳光,房间一地血红,还有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 不曾想,被文君提前撞见,没达到预想的样子,倒还吓着她了,真是不该。 她应该考虑推演得再周全一些。 不过,也够了。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她要命,但是她心狠,且无所顾忌,付敏霞不一样,她想用她换富贵荣华。 高下立判,所以她暂时赢了。 临近开学的某一天,她悄然离开,五年不曾踏入景泉。 第21章 真相 风穿过树叶,积攒了一天的暑气散去,小情侣们挽着手散步,孩童蹦蹦跳跳,身后跟着温声叮嘱的父母,整条街道热闹起来。 “……那次之后,我一直担心着……但她安安静静地生活,仿佛曾经的那些只是人生中的插曲,翻过篇就好了。” “她一个人漂泊在外,不常回去,也就我上高中和上大学回去了两次,虽然我们频繁联系,实际上见面的时间非常少,她又表现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模样……” 何文君吸了吸鼻子,目光涣散地盯着人来车往,声音渐渐低下来,然后停住。 徐林心提到嗓子眼,风声似乎停了,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快过一声,敲打着每一根神经。 他几乎预感到接下来何文君的话会发生转折,会说些什么使人痛苦的事。 他下意识想捂住耳朵掩耳盗铃,内心又挣扎着告诉自己要继续听下去。 既然不能感同身受,至少也要知道樊如音曾经走过怎样一条漫长无望的路。 果然,何文君轻声开口,“她正常的上课、兼职,然后恋爱、工作、分手,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一个平静向好的状态发展。” “两年前,有一天,小晴……” 说到这,何文君突然转头看向徐林,问道:“周晴,你认识吧?” 徐林点头,“如音生日那天,我们一起吃过饭。” 何文君偏头看着前方,“小晴去给我姐送东西,她按门铃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便联系了我,我试着联系她,在等待应答的那十几秒,我脑海里浮现出十年前那血红的一幕,也顾不上其他,就让小晴直接输了密码进入。” “当时,她在浴室里……意识已经模糊,几乎快晕过去,小晴是学医的,一边联系医院一边做紧急措施,这才……但凡晚几分钟……” 两人沉默下来,片刻后,有压抑的哭声落在徐林耳边,是何文君蹲在地上,捂着嘴宣泄情绪。 胸口沉闷酸胀,像是喘不过气,又像是后怕恐惧,他真的差一点就见不到樊如音了。 他甚至不敢想,她是如何纠结、崩溃、反复,如何度过那些难熬的时刻,才一步步走到现在。 他很后悔,明明起心动念,却畏惧不前。 他为什么没有来得早一点? 风声完全消失了,四下安静,树影斑驳,夜色无边,远处晃晃悠悠走来一个遛狗的人,狗在前,人在后,清冷沉寂得不像话。 夜已经很深了,四周的建筑物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少许灯光透出。 徐林张了张嘴,来回几次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谢谢你……你们救了她……” “不!”何文君胡乱抹了一把脸,坚定地打断徐林的话,“不是我们救了她,是她救了自己。” “不管是我,还是小晴,不过都是她曾经释放的善意,绕了个圈,又回到她身边罢了。” “你们前段时间去兰州了吧?” 何文君莫名其妙转了话题,徐林不明所以,只点了下头。 “还去看凌镜了吧?” 徐林稍稍讶异,“嗯。” “其实,周晴,凌镜都是我姐资助过的女孩,还有好几个女孩,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件事的。她们散落在不同的城市,读书、工作,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她能去到她们的城市见上一面,我姐拒绝她们来榕城见她,也不曾透漏过具体地址,所以,她们相互之间会攀比谁见到了姐姐。” “周晴原名叫二丫,是我姐资助的第一个女孩,自然比较特殊,而且她还义无反顾来到她的母校,就连名字也是她取的。” “只有周晴知道我姐的地址,其他人寄过来的礼物,特产,或者什么小玩意,都会寄到周晴的学校,然后过上一段时间,她又会将这些带着满满心意的东西送到我姐家。” “那天,恰巧是她临时过来送东西。” “你看,每一步看似巧合,无关紧要,却都是她的善意一点点拼接而成,少哪一步都不行。” “她一直在自救。” —— 与何文君分开后,徐林回到车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躺在后排的樊如音,伸手想触碰,又怕惊扰她,心底慢慢渗出密密麻麻的难过和心疼。 他看了许久,才回到前面发车准备回家。 可是,刚驶出几米,他又停了下来。 眼前不断浮现出何文君描述的画面,高速上决绝跳车的樊如音,病床上人事不省的樊如音,昏迷淌血的樊如音,沉默孤寂的樊如音…… 一想到这些,徐林视线模糊,手抖身颤,胃里翻江倒海得难受,像是被人狠狠给了几拳。 他大口喘息,头脑轰鸣不断,似乎暂时丧失了开车的能力。 徐林缓了缓,软件上叫了代驾送他们回阳城。 —— 回到家,时间已接近半夜。 徐林将樊如音放在沙发上,接了温水帮她擦脸。 窗外霓虹闪烁,客厅冷气十足,寂静得针落可闻。 樊如音在这样的环境里睁开了眼睛,脸上湿漉漉的,又凉凉的,很舒服。 她迷茫片刻,缓慢转动眼珠,对上一双沉静湿润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蹲在地上,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拿湿巾擦她的掌心,动作温柔细致,好似对待珍宝。 四目相对,徐林的动作便停了下来。 樊如音抽回手,伸向他的脸。 “你怎么了?小林。” 徐林俯身,将自己的脸送到离樊如音更近的地方,闭眼摇头。 “没事。” 掌下的皮肤温软,带着棱角,摸起来有湿濡的痕迹,很快,又有温热的液体滑到指尖。 樊如音认真瞧了瞧,发现眼眶也红得不像话,里面玻璃似的眼睛又黑又沉,温柔专注地注视着她,仿佛带着浓烈的情感。 她弯起眉眼,轻笑。 “你这个人好奇怪,为什么要哭呢?” “没有,是空调温度太低,冷风迷了眼。”徐林偏头抹了一把脸,吸了吸鼻子,扬着笑意否认。 樊如音没说话,转头四处看了看,发现已经回到熟悉的地方,但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回来的,基本没多少印象。 不过,她隐约记得最后的记忆是,看见徐林与何文君站在树下说话。 她大概猜到他们会聊什么。 但是,她竟然奇异地平静。 那些不好的,阴暗的一面,终究是要裸露于阳光之下。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害怕她、厌恶她,然后离开她。 —— 樊如音慢腾腾坐起来,离徐林远了一些距离。 “文君都告诉你了?”声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漠然,脸上的神情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徐林不解地看着樊如音远离的动作,紧跟着以鸭子步的姿势靠近,摇头又点头。 “应该是。” “那是她的视角以及她的猜测和想象。”樊如音侧头,盯着不远处的徐林,脸上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冷笑,“想不想听听我的视角?” 一瞬间,徐林后背冒起细密的汗意,不是因为即将得知真相的兴奋,而是这之后引起的后果。 他感到难以言喻的恐慌,一种会被樊如音毫不留情推开的恐慌。 “不想!”徐林立刻否决,为了表明态度,又快速重复了一次,“我不想,如音。” 樊如音勾了勾嘴角,对他的行为、话语视若不见,转而自顾自说起来。 “很小的时候,付敏霞就和樊斌离婚了,然后去了不同的城市,我作为累赘自然就被抛弃了。” “后来,他们又各自再婚,有了新的家庭,我被忘的一干二净,仿若不存在。” “但是啊,我一点也不难过,可开心了……”樊如音眉开眼笑,似乎真的很开心,只是情绪逐渐稀薄,“……因为没人管我呀,奶奶也只提供温饱,说我是冷心冷情的小怪物,其余的,我想做什么做什么,想怎么做怎么做,那些同学可羡慕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倘若一直这样,也就罢了,我自会好好读书,然后离开那个小山村,可是……” 樊如音直勾勾盯着窗外,声音很轻“……她为什么要回来呢?” 夜深人静,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徐林悄然握住樊如音的手,目露担忧。 “你知道吗?她用大半年的时间编织了一个名为母爱与补偿的谎言……我本来不信的……但是,她伪装得太好了……” 其实,那个时候,有一个中年男人来看过她们几次,她以为是付敏霞新交的男朋友,即使心里排斥,面上却也没有过分拒绝他的亲近与讨好。 而对这一切心知肚明的付敏霞,从未说过一字半句,甚至默认了他的骚扰,对于她的不喜也视而不见,最多打着哈哈轻轻揭过,还要玩笑似地打趣她内向害羞。 后来的后来,她才发现一切早已初现端倪,只不过,她被母慈子孝蒙蔽了双眼。 “她……好恶心啊……” 樊如音转头面对着徐林的方向,双眼空洞,弯了弯嘴角,吐出一句话。 “她准备将我送给一个很有钱的老男人,年纪比樊明斌还大上几岁呢……” 平地一声雷,徐林跌坐在地上,惊愕地望着一脸无悲无喜的樊如音,嘴角勾着的一丝笑像是嘲讽,又像是轻蔑。 “什么?” “当然,我并没有说老男人不好的意思,每个人都会有老去的一天。”樊如音点了下头,简单地说,“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回来找我的。” “你看,她这时候想起来她还有一个女儿了。” 徐林的脸色因愤怒而充血,樊如音看到他额角与脖子上暴起的青筋。 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被说出口,似乎也不是想象中那样难以启齿,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她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具体原因,就连文君,也只是一笔带过,徐林是第一个。 以前,她藏着掖着,很怕别人知晓,现在随便吧,要走的人,想走的人,都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她不被父母喜爱,被他们抛弃,被妈妈欺骗,被妈妈视作交换金钱的物品。 她承认了,付敏霞不爱她,或者准确点说,不够爱她。 曾经,她会给她扎漂亮的小辫,会折一支苹果花插在她的书包,会在下雨天背着她去学校。 那些儿时的温情记忆,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前程锦绣,富贵荣华,都比她重要。 樊如音安静地说,“她再次放弃了我,徐林。” 瞬间,徐林的脸色转为青白,嘴唇蠕动颤抖,压在樊如音的手背上的手指难掩颤栗。 “不要这样说,如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