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扶我青云志,我自争得门楣扬》 第一章 唯有读书高 大业皇朝,景顺三年,冬。 北风如刀,卷着枯草败叶,在灰败的村庄里肆虐。 苏家大院的角落,三房那两间低矮的土坯房前,一个约莫六岁的男孩,正蹲在冻得发硬的泥地上练字。 苏墨用尽力气,才将树枝的尖端抵在地上,一笔一划的慢慢写着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简单的八个字,字迹尚显稚嫩,但间架结构却已经是初具章法。 每一笔的起承转合,都极力的模仿着脑海中那些,记忆深刻的名家字帖。 每当写完一个字,他会停下来休息一会,同时认真的审视片刻。 改正不足之处后,再用脚轻轻的抹平字迹,继续在同一哥地方,不厌其烦地重新开始书写起来。 苏墨原本是二十一世纪历史系的研究生,因为本身的爱好,对汉语言文字也十分的了解。 但是没想到一场突发的意外,让他带着记忆。 重生在这个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大业皇朝,并且成了苏家三房的独子。 在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社会里,科举是寒门子弟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而他的父亲苏长青,曾是苏家最出色,被寄予厚望的种子,本有着极大希望考中童生。 却在三年前县试后,在回家的路上遭遇匪徒劫道。 为了保护同乡,他的右腿被生生砸断,成了一个瘸子,从此科举无望。 对此,苏老太爷失望至极,三房的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沦为了可以被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就在苏墨凝神静气,准备写下一个字的时候,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三房的小天才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苏墨练字的动作一顿,却没有抬头。 他知道来的人是谁,大房的嫡长孙,他七岁的堂兄苏文。 一个被祖母捧在手心上,永远都穿着新衣服,嘴里总有零食吃的新“种子”。 苏文踱着步走到苏墨面前,低头看着地上那些模糊的字迹,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夸张地笑了起来。 “哎哟,还真是在写字呢!怎么,泥地里能刨出黄金来?还是说,你想学着你那瘸子爹,以后就算趴在地上,也能写几个字乞讨?” 这句话恶毒至极,完全不像是从一个,七岁的孩童嘴里说出来的话。 苏墨握着树枝的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 但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抬起眼帘,漆黑的瞳仁里映出苏文那张,带着讥讽笑意的脸。 呵,幼稚。 然而,苏墨的沉默,在苏文看来就是懦弱和畏惧。 他心中的优越感愈发膨胀,故意抬起那双崭新的棉鞋,重重地踩在了苏墨刚刚写好的洪荒二字上。 脚底碾过,泥土翻飞。 那两个字,瞬间被摧毁得面目全非。 “写这些有什么用?” 苏文用脚尖捻着地上的泥,姿态傲慢。 “过几天,爷爷就要拿钱出来,送我去村里的学堂了,那才是正经读书人待的地方,用的是笔墨纸砚!” “你呢?你就在这玩泥巴吧!等过几天满了周岁,就要下田地干活了。” “你爹是个瘸子,养活你们娘俩都费劲,还指望他供你读书?别做梦了!” 说到这里,他像是一只斗胜了的公鸡,挺着胸膛将学堂、笔墨纸砚这几个字咬得极重。 见苏墨还是不吭声,只是用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盯着自己,心里竟莫名有些发毛。 他强撑着气势,又啐了一口骂道。 “看什么看?不服气?不服气让你爹重新站起来啊!一个瘸子,一个闷葫芦,你们三房迟早要被分出去当绝户!” 说完,他仿佛也觉得无趣,转身扬长而去,嘴里还哼着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小调。 苏墨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那片被践踏过的泥土,眼神幽深。 他没有愤怒地叫骂,毕竟不是真的六岁孩童。 一个拥有成年人心智的灵魂,也不会轻易被一个七岁孩童的言语激怒。 但是对方说的那些话,却恰恰是目前苏墨,以及他所在三房最真实的处境。 就像是他的父亲苏长青。 那个曾经高大挺拔,文章写得满村称赞的汉子,如今却总是在天未亮时,就拖着一条残腿,悄无声息地去做家中那些最脏最累的活,只为了换取祖母施舍般的一点稀粥。 虽然他从不抱怨,但苏墨能看到他深夜坐在门槛上,望着自己那条残腿时,唉声叹气的样子。 无用,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三房每一个人的身上。 父亲因为腿残而无用,而他自己因为父亲的无用,连渴望知识的权利都被剥夺。 在这个宗族观念根深蒂固的时代,没有力量,就没有尊严。 而读书,参加科举,便是唯一的出路,是让他脱离当前困境,实现阶级跨越的唯一途径。 所以,不能被干扰心态,继续练字!! 苏墨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股寒意直冲肺腑,却让他混乱的思绪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弯下腰,正准备寻一块干净平整的泥地继续练习,身后自家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母亲温氏端着一盆要浆洗的衣物走了出来,她显然也看到了刚才苏文的恶行,脸色铁青,眼中的怒火与心疼交织。 也就在这时,父亲苏长青正拖着残腿,扛着一把破旧的锄头从院外回来。 他看到妻儿,习惯性地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在看到妻子脸色的瞬间,僵在了脸上。 “长青!你都看到了?” 温氏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文儿要去学堂了,凭什么我们的墨儿,就要被人指着鼻子骂,被人踩在泥地里?” 苏长青避开妻子的目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看到了又如何……爹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力。 “我不管!” 温氏的情绪彻底爆发。 “墨儿他想读书,他有这个心,我就得去为他争一争!我要去求爹!” “别去了!” 苏长青连忙拉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你这是自取其辱!爹的决定,什么时候改过?何必再去碰一鼻子灰!” 温氏一把甩开他的手,通红的眼中涌出泪水。 她指着自己,又指着沉默的苏墨,声音嘶哑地喊道。 “我是他娘!我不为他争,谁为他争?!” 母亲悲愤的争执声,让正低着头练字的苏墨注意到,连忙起身过去。 温氏看到儿子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又沉静,让她碎了一地的心,瞬间又凝聚起来。 她快步走到苏墨面前,一把攥住他冰冷的小手。 “墨儿,走!跟娘走!” 她拉着儿子,头也不回地朝正房走去,话语中带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绝。 “娘今天就算磕死在正堂门前,也要为你求个公道!” 第二章 规矩就是规矩 从三房的土坯房到苏家正堂,不过短短几十步的距离,对苏墨而言却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 脚下的路从坑洼的泥地,变成了平整的青石板,空气中那股潮湿的霉味,也渐渐被温暖的炭火气息,和隐约的饭菜香味所取代。 正房是青砖大瓦房,屋檐下挂着两盏崭新的红灯笼,处处都透着一股与三房截然不同的富足与体面。 温氏拉着苏墨,低着头迈进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苏墨能感觉到,母亲拉着他的手,因为紧张正在微微颤抖。 他心里清楚,母亲虽然平时在家看着强硬,但内心实则是柔软的。 只不过,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正堂里温暖如春,地上放着一个铜制火盆,里面的银骨炭烧得正旺,没有一丝烟气。 长椅上,端坐着一个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人,正是苏家的大家长,苏老太爷。 他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正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 大房的伯母是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正坐在一旁嗑着瓜子,看到温氏拉着苏墨进来,嘴角立刻挂上了一丝看好戏的讥诮。 她的宝贝儿子苏文,则在另一边,美滋滋地舔着一块麦芽糖,还故意朝着苏墨晃了晃。 温氏不敢多看一眼,一进门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拉着苏墨也一同跪下,额头碰着冰凉坚硬的地面。 “爹。” 她声音发颤,带着最后一丝祈求。 苏老太爷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温氏鼓足了全身的勇气,卑微地开口。 “爹,儿媳今日来,是想为您的孙子墨儿求个恩典。” “文儿开春就要去学堂了,这是咱们苏家的大喜事,墨儿那孩子也羡慕得紧,天天在家拿树枝当笔写字。” “儿媳斗胆,不求家里出一文钱,也不求笔墨纸砚,只求您老人家开恩,让墨儿能跟着文儿一起去,哪怕是在学堂的窗户外头,旁听一下也行啊。” “只要能多认得几个字,也算没白活在这世上。” 她把头磕得更低了,姿态放到了尘埃里。 苏墨跪在一旁,看着母亲为了自己,将尊严踩在脚下,心中的滋味很不好受。 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苏老太爷用杯盖,刮着茶叶的细微声响。 许久,他才终于喝了一口茶,缓缓地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终于抬起眼来,那双浑浊却精光四射的眼睛,冷冷地落在了温氏的身上。 “一个家族的兴旺,靠的不是一碗水端平。”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而是要把所有好钢,都用在刀刃上。你懂吗?” 温氏的身子一颤,不敢抬头。 苏老太爷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 “家里的钱粮都是有数的,每一文钱都要花在最能看到回报的地方。” “文儿是嫡长孙,脑子灵光,身体康健,他去读书,将来若能考取功名,光耀的是整个苏家的门楣。” 他顿了顿,话语里带上了一丝安抚的语气。 “再说了,文儿读书是为了我们整个苏家,你们三房现在安安分分地种好家里的田地,努力供养文儿读书。” “将来你们出的每一份力,等到文儿金榜题名的时候,不都是能够沾到光的吗?” “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温氏你就忍一忍吧。” 这番话,让温氏的脸色瞬间惨白。 话说的好听,可是往深里一想,那不就是将他们三房,定义成了供养大房的牲口吗? 不等她说话,紧接着苏老太爷的话锋一转,下达了最后的通知。 “可惜长青的腿断了,读书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你们三房剩下的用处,也就只剩下为家里出一些力气。” “让墨儿读书是浪费米粮,我记得墨儿这几天就要满六周岁了吧?到时候不要耽误了家里的农活,好了就这样,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便端起茶杯,垂下眼帘,再也不看他们母子一眼。 大伯母嘴角那丝讥讽的笑意,终于毫不掩饰地扩大开来。 温氏如遭雷击,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番冷酷无情的道理。 孩童若是满六周岁前,没有进学堂,那便要下地里干活。 她就是不甘心让苏墨这辈子都在田地里,才下定决心来求一求,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是避不开这个结果。 她不甘心,还想再求求。 “爹,求求您了,墨儿他真的很聪明,他……” 苏墨在祖父开口说出第一句话时,就彻底明白了。 这所谓家族大义的背后,是赤裸裸的算计与无情。 可看到母亲如此卑微,他心中依然燃起最后一丝挣扎的念头。 既然言语无用,那便让对方见识一下自己的价值! 他猛地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用清脆地童音说道。 “爷爷,孙儿的字不比堂兄差!请让孙儿写几个字给您看!” 说完,他便想用手指,蘸上茶杯里滴落的水渍,在这光洁的地面上写字。 然而,苏老太爷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仿佛没有听到苏墨的话,转头对大房的伯母温和地说道。 “天冷了,回头给文儿扯块新料子,做件厚实的棉袍,别在学堂里冻着了。” “哎,谢谢爹!” 大伯母喜笑颜开地应道。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这彻彻底底的无视,比任何严词拒绝都要更伤人。 它像是一盆冰水,将苏墨心中最后那点火苗给浇灭了。 他明白了,不是他不够好,而是在爷爷眼里,三房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 苏家虽然处在偏远村子,但家底殷实,多供养几个读书人并不费力。 但为何只有他们三房地位最低,待遇最差? 就因为他们被苏老太爷认为是工具,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牺牲自己,为大房的攀升当垫脚石吗? 不,他偏偏不认命。 求人不如求己,读书的路,他自己来走!! 大脑飞速运转,一个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飞速地思考着能够来钱的路子,读书要花钱,只要能够赚到钱,就算是族里也卡不住他。 而他现在有的资本,就是这一手远超时代的字。 平常镇上代写书信、书坊抄书…… 这些都需要会写字的,都是来钱的路子。 一个个虽然有可行性,但却尚未落地的想法,瞬间在他的心中划过。 他看到母亲还准备继续磕头哀求,立刻伸出小手,紧紧地拉住了她的衣袖。 温氏一愣,低头看到儿子苏墨正仰头看着她。 那双本该纯真的眼睛里没有泪水,只有一片平静。 “娘,我们走吧。” 苏墨开口说道,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墨儿……” 温氏茫然地看着儿子,不明白他为何要阻止自己。 “没用的,我们走吧。” 他站起身来,小小的身躯却挺得笔直,用尽力气将还跪在地上的母亲拉了起来。 在苏老太爷略带惊诧的目光,和苏文母子看好戏的眼神中,苏墨拉着母亲,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没有人情的屋子。 寒风吹在脸上,反而让苏墨的头脑更加清醒。 母亲温氏的身体还在颤抖,脚步虚浮,显然还沉浸在这巨大的打击和悲痛中。 她喃喃地问道。 “墨儿……怎么办啊……我们该怎么办啊……” 苏墨停下脚步,转过身,用自己那还带着泥土的袖子,认真地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 他看着母亲,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明亮,一字一句地说道: “娘,别哭了。他们不给我读书,我们就自己走出一条路来。” 温氏茫然地看着他。 “什么路?” 苏墨的嘴角,勾起一抹充满自信的微笑。 “一条能用笔墨换钱,走出这个大院的路!” 第三章 破解之法 苏墨这句掷地有声的话,让还沉浸在悲伤中的温氏,以及院子里闻声而来的苏长青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一脸坚毅的儿子,一时间都忘了做出反应。 回到三房那间熟悉的土坯房,温氏终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 她蹲下身,抚着儿子的肩膀,既担忧又好奇地问道。 “墨儿,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怎么用笔墨换钱?” 苏长青也拖着腿走了过来,他看着儿子,眼神复杂。 他没有像妻子那样直接发问,但是眼中那份探寻的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苏墨也没有卖关子,他知道这件事情,自己必须得给父母打打气才行。 他冷静地开口,将自己在那一瞬间,想到的种种想法说了出来。 “爹,娘,镇上不是有帮人代写书信的吗?我的字,应该能换几个铜板。” 这是一个最稳妥,也最容易想到的办法。 缺点是来钱慢,但暂解燃眉之急够用了。 听了这话,温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但苏长青不愧是曾经的读书人,很快便看出了缺点。 他立刻摇了摇头,并且指出了其中的问题。 “代写书信来钱太慢,而且镇上识字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没那么少,挣不了几个钱。” “而且,眼下马上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准备,谁家还有心思写信……” 他的话语是基于现实的判断,而非自怨自艾的消沉。 然而,正是这句“马上就要过年了”,给了苏墨灵感,让他原本还有缺点的计划,瞬间变得完善了起来。 “对了对了,爹,您说得对了!” 苏墨的眼睛亮了起来,连忙激动的说道。 “就是因为要过年了,才有大生意可做!我们不写书信,我们改成写对联!毕竟家家户户都要贴对联啊!” “对联?” 听到了苏墨的话,温氏和苏长青同时一怔。 “对啊!” 苏墨肯定地说道,信心十足。 “镇子上那些人卖的对联,年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吉祥话,字也普通的很。” “但我们不一样啊!我的字,爹你的学问!我们一起写,肯定比镇上卖的那些普通对联要好得多!” “只要东西足够的好,难道还怕卖不出去吗?” 越是往下说,苏墨的眼中就越发的明亮。 越是去想他就越发觉得,这个办法能行。 温氏听着苏墨的描述,也不自觉的带入了进去,呼吸都急促了些,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苏长青的心神也为之巨震。 他看着儿子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信心十足的样子,自己那早就认命的心,也忍不住剧烈地跳动起来。 卖对联……卖对联...... 对啊!这个想法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深知一副好的对联,不仅字要好,内容更要好。 不仅要有文采,还要有意境才行。 而他的才华虽然不高,但是和那些卖对联的商人比,还是要远远超出的。 可是一想到要重新拿起笔,这三年来的生疏感,让他心中又不自信起来。 苏长青有些迟疑的问道。 “可是……我已经好几年没碰过笔了,手都生了……” “爹,放心吧,您可是考中过准童生的,那些学问早就刻您在骨子里了。” 苏墨立刻出言鼓励道,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任。 “只要拿起笔熟悉熟悉,就一定能恢复过来。而且我们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不行?” “是啊,他爹!” 温氏也在一旁帮起腔来,她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说道。 “为了墨儿,也为了我们这个家,你就试试吧!我相信你!” 看着妻子和儿子那充满期盼的眼神,苏长青心中的迟疑,也是被两人的信任所压倒。 他那被生活压弯的腰,此时似乎都变得挺直了不少。 苏长青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焕发了神采,咬着牙说道。 “好,那我们就试试!” 见父亲答应,苏墨立刻趁热打铁的说道。 “那我们先做准备工作,额,现在就差笔墨和红纸了。” 苏墨一顿翻找,将能够用得到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有些不甘的说着。 笔墨和红纸是最重要的材料,别的东西根本不能替代。 一听到这话,原本还满心欢喜的温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 苏长青也沉默下来,眉头皱起。 他们都忘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没有本钱。 然而一旁的温氏,却是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走到墙角。 撬开了一块松动的砖,从底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她回到桌边颤抖着手,一层层地打开油布。 当最后一层布被揭开,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几十枚大小不一的铜钱。 这是这个家最后的积蓄,是温氏一点点攒下来,准备在寒冬里用来救命的钱。 想到这里,温氏的眼圈又红了,但她没有丝毫犹豫。 将所有的铜钱,都推到了丈夫和儿子面前。 “他爹,墨儿,你们都拿去。”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但语气却无比坚定。 “这是咱们家最后的钱了,要是这个事能成,咱们就能过个丰收年。” “要是不成,大不了就和往年一样,往后的日子,我们就喝稀的挺过去。” “而且,我相信你们。” 这份沉甸甸的信任,既是压力也是动力,更是让父子俩更加谨慎。 一定要成功。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苏长青便带着苏墨,踏上了去往镇上的路。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主动走出村子,不是为了去做工,也不是为了去借粮。 而是为了真真正正想做自己的事。 清河镇是附近最大、最繁华的镇子,父子俩出来的很早,但路上就已经有了不少赶路的村民。 苏长青的腿脚不便,走得不快。 而苏墨则紧跟在父亲身旁,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天色微亮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清河镇。 与村里的寂静不同,镇上早已人声鼎沸。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 挑着担子的小贩,和推着独轮车的农人川流不息。 空气中混杂着炊饼的麦香、早点的热气和牲畜的气味。 苏长青显然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领着苏墨,避开拥挤的人潮,穿过几条小巷。 他们没有在热闹的集市停留,因为他们的目标很明确。 那就是镇上唯一一家,贩售笔墨纸砚的店铺。 苏长青一边走着,一边低声对苏墨介绍着镇上的情况,告诉他哪家铺子的点心最实惠,哪家布行最公道,言语间流露出一种久违的熟悉。 终于,他们在一个相对清净的街角停下了脚步。 一块挂着三个烫金大字的牌匾映入眼帘。 墨竹轩。 第四章 父子联手 一踏进这间店铺,苏长青的脚步就顿住了。 看着满架子的笔墨纸砚,他的眼神忽然恍惚了起来。 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是遇到了分手多年的前任一样。 店铺的伙计见他们父子穿着寒酸,尤其领头的苏长青还是个瘸子后,脸上便带了几分懒散和轻视。 毕竟瘸子可参加不了科举,当不上官老爷。 苏长青并没有理会,他径直的走到柜台前。 原本还有些局促和自卑,但在接触到这些文房器物时,却慢慢的消失了。 “店家,劳驾,取几刀连史纸。” 他开口轻轻的说道,声音不是很大,但却很沉稳。 “连史纸?” 伙计有些意外,这种纸的质量虽然不算顶好的,却也比最便宜的草纸贵上不少。 苏长青接过纸,没有立刻付钱。 而是用手指轻轻捻了捻,又对着光亮处,看了看纸张的匀整度,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才对苏墨低声解释道。 “写对联,不能用太差的毛边纸,墨很容易晕开,显得廉价。” “而连史纸是由竹料做的,质地稍密,吸墨性刚刚好,价钱也还公道。” 他这番解释说得极为专业,让那伙计脸上的轻视,都不由得收敛了几分。 紧接着,苏长青又去看了看墨。 他没有看那些方便用的墨锭,而是径直走向了墨条。 仔细寻找后拿起一根,先看了看颜色,由闻了闻味道,最后还用指甲在墨身轻轻划了一下。 “嗯,不错,是徽州产的松烟墨,这种墨烟细胶轻,入水即化,磨出来的墨色又沉又黑,就这个了。” 他解释了一番后,便敲定下来。 墨完了就是笔。 他仔细地在笔架上挑选,检查着每一支笔的笔锋,还用手指感受着笔毛的弹性。 最终,他挑中了一支大小适中的兼毫笔。 “羊毫太软,不容易控制,狼毫太硬,又缺少变化。” “我们的钱不多,只能买一支,所以我才会选这兼毫笔,能写大字也能写小字,最适合你这样的新手用。” 此时他就像一位老师,在给自己的弟子传授着学问一样。 这个曾经失了心气的男人,在这一刻终于是振作了起来。 至少在墨竹轩这一遭,已经有了一些,曾经那个读书人的样子了。 苏长青熟练地跟店家讨价还价,尽量用最少的钱将这些东西笔墨纸砚买下。 而苏墨没有插嘴,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心中十分满意。 这才是他那个曾经考中准童生,被全村寄予厚望的父亲。 当父子二人提着买好的笔墨纸砚走出店铺时,天色已经临近黄昏。 苏长青低头看着身边的儿子,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若不是儿子的激励,妻子的支持,他说不定还要继续沉沦下去。 想到这里,他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苏墨的头顶揉了揉。 逃避虽然有用,但是现在这样更好。 ...... 回到家中,将新买的红纸铺开,苏长青亲自研墨。 松烟墨的香味挥发,将屋子里的霉味盖过,也让苏长青有了一些读书人的气质。 然而,当笔墨备好,苏长青拿起笔的手,却又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他已经太久没有写过文章了,即便是在苏墨的激励下,恢复了几分心气。 但那种陌生感带来的恐慌,却不是那么容易消除的。 苏墨似乎看出了父亲的迟疑,连忙开口道。 “爹,要不我先来写一个,您帮我看看?” “也好。” 苏长青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将笔递给苏墨。 待到苏长青点头后,他接过笔蘸墨,随后将手腕抬起来,动作十分沉稳,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六岁的孩童。 当那饱含墨汁的笔锋,落在红纸上的时候,一旁的苏长青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只见苏墨十分流畅的写了起来,虽然速度不算快,但每一笔都精准而有力。 他写的是瘦金体,一笔一划都带着锐利的感觉,字体中还带着一种皇家贵胄般的风骨。 不过在他的笔下,这瘦金体又有一些不同之处。 他特意在瘦硬挺拔的字体之中,又融入了一种现代硬笔书法的间架结构,使其在古雅脱俗之外,更多了几分利落的锐气。 上联:海到无边天作岸 下联:山登绝顶我为峰 短短十四个字,一气呵成。 但是这对联中的内容,却是看得苏长青心神巨震。 上联描写了大海的广阔无垠,展现出对自然宏大的敬畏,而下联则是借物喻人,凸显出自我无畏进取的精神。 可以说,这如果是陌生人写出来的,他绝对会拍手叫好,并立即向对方请教学习。 可偏偏这是自己没上过学堂,六岁的儿子写出来的。 这哪里是孩童能写出的字句? 苏长青心中揣着疑惑凑去,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纸上的墨迹。 瞬间又被这字迹所震撼。 这书写的字体,他根本都没有见过,印象里也不是当前大家的字体。 但却又很明显的感觉到,这字体的一笔一划间,又怎一个好字了得? 他原以为儿子只是有些天赋,现在看来,这根本不是天赋能解释的,这是天才,是妖孽啊! “好!好一个我为峰!” 苏长青大赞一声,拿过笔眼神已经完全不同,心中属于读书人的豪情被激发了出来。 “墨儿,你的字有风骨,这很好,但对联更讲究对仗,平仄也需考究,看爹爹给你写一个。” 他一边说着,一边书写起来。 原本生疏的感觉随着书写,慢慢变得熟络。 脑中的灵感也越发多了起来,开始在纸上列出一个个对子。 一时间,父子二人完全沉浸在了创作之中。 苏墨回忆着前世比较流行的对联,试图一一复刻出来。 苏长清也不甘示弱,在老一套的对联基础上,创新出更有新意的内容。 父子俩甚至还在暗地里比较了起来,只不过最后还是苏长青技高一筹。 两人忙碌了整整一天,休息时看着满桌的对联,心中也是十分满意。 苏墨趁着休息的间隙,看似随意地问道。 “爹,我们村里的蒙学,束脩要多少钱啊?” 苏长青的动作一顿,脸色凝重了起来。 “哎,即便是村里的王秀才办的蒙学,一年束脩都要一两银子。” “这还不算笔墨纸砚的开销,如果真要安安稳稳地读上一年,没有二两银子怕是想都不要想。” 二两银子,也就是两千文钱。 对于这个连饭都快吃不上的家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 说到这里,苏长青看着儿子,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沉重。 二两银子已经相当于他们这个三口之家,吃喝拉撒半年的消费了。 单单是靠卖这十几副对联,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听到苏长青的话,苏墨心中顿时有了数。 他看着满桌的对联,又看了看身边重新燃起斗志的父亲,心中充满了信心。 二两银子而已,他不光能挣出来,还可以挣更多。 “爹,我们明天就去镇上卖对联吧,到时候咱们去书院门口!” 说到这里,苏墨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好!!” 第五章 惊人收获 翌日,青河镇,书院门口。 这里是整个县城文风最盛的地方,如今临近年关,这里更是热闹非凡。 苏长青和苏墨也在这人群中,寻了一个好角落,摆下了一个小小的摊位。 几幅写好的对联铺在地上,没有等待太久,仅仅凭借着那高质量的内容和卓尔不群的字,便立刻就从周围,一片平常的货物中脱颖而出,吸引了不少来往学子的目光。 看着那些穿着儒衫,气质不凡的读书人,苏长青的心有些紧张得怦怦直跳。 他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凑到苏墨耳边,有些底气不足地商量道。 “墨儿,咱们对联这字是好,可毕竟是头一回卖,要不就卖五文钱一副?” “如果能都卖出去的话,赚的钱都给你攒下当束脩,爹也就心满意足了。” 五文钱,是镇上普通对联的市价。 在他看来,这也是一个最稳妥的价格。 然而,苏墨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不慌不忙地从包里,抽出一张半尺长的红纸,用那方新买的墨锭压住,提起笔写下了几个大字。 雅对一副:一百文。 “嘶~~” 苏长青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 “一百文?墨儿,你这是做什么?” 他急得一把拉住儿子的胳膊,压低了声音问道,语气里满是惊慌。 “这比旁人贵了二十倍啊,会把人吓跑的,谁会买啊?” 苏墨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仰起头,看着父亲焦急的脸,拉了拉父亲的衣袖,用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语气,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爹,我知道您很急,但请您别急,先听我说。” “我们今天来,首要的目的不是赚钱。” 这番话让苏长青彻底茫然了。 “不为赚钱?那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是为何?” 苏墨的眼神里,闪烁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智慧。 “我们是来‘钓鱼’的。” “钓鱼?” “对。” 苏墨笃定地点头道。 “这一百文一副的对联,就是我们的鱼饵。” “今天卖出去赚到的钱,也只是顺手而为。” “我们真正要钓的是能看得懂,这鱼饵背后价值的大鱼,一个能让我有资格去读书的人。” 苏长青听得云里雾里,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可连在一起,他却完全无法理解儿子的意思。 他忍不住追问道。 “什么大鱼?怎么个钓法?谁又能让你去读书?” 苏墨却神秘地笑了笑,没有再解释下去。 “爹,您先别问,等着看就是了。” “时机一到,您自然就明白了。” 看着儿子那胸有成竹的样子,苏长青满心的困惑和焦虑,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选择相信自己的儿子,于是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点了点头,默默地守在了摊位旁。 事情的发展,正如苏长青所料。 那一百文的惊人高价,瞬间让原本还有购买意向的人,都纷纷冷静了下来。 后面来的人一如既往,先是赞叹了几句书法,一问价格,便都咋着舌,摇着头走开了。 “一百文?也太贵了!” “字是不错,可这也太黑心了,一副对联都够买好几斤白米了。” 听着周围的议论声,苏长青如坐针毡,手心里全是冷汗。 就在这时,一位衣着华贵,神态倨傲的富家学子,也被这天价对联勾起了好奇心。 在这寒冬里,他摇着一把格外骚包的折扇,慢悠悠地踱着步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 “这对联?一百文一副?” 他轻佻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引得周边人过来看热闹。 “我倒要看看,你这是什么金玉良言,居然敢要这个天价!” 他本是想看个笑话,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副,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的对联上时,脸上那副讥诮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人见这位在书院里,向来眼高于顶的张公子,此时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死死地盯着那副对联,嘴巴微微张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顿时感到好奇。 “海……海到无边天作岸……” 他下意识地将上联念了出来,声音有些干涩。 紧接着,他像是感受到了对联中的意境,猛地看向下联,一字一顿地读道。 “山登……绝顶……我……为……峰!” 当最后一个“峰”字念出口时,他浑身一震,脸色瞬间涨得通红。 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极度的激动! “好!好一个山登绝顶我为峰!” 他不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放声的大喊起来,引得周围所有学子都注意过来。 他有些激动地指着对联,兴奋地为周围的人讲解道。 “你们看!你们看这意境,海到无边天作岸,这是何等的胸襟,竟将无垠大海化作己岸。” “而这下联,山登绝顶我为峰,更是将这份豪情凸显了出来。” “这可不仅仅是对联了,这是抒情,是言志啊!!” “这是足以刻在书斋中,日日宣讲的警句,是大道之言啊!” 这位张公子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倨傲的模样。 他猛地转身,对着苏长青和苏墨,深深地作了一揖。 “唐突了店家,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这副对联我买了,一百文……不!一百文简直是辱没了它!我出三百文!” 苏长青早已被这番变故,惊得目瞪口呆,而苏墨却依旧平静。 他上前一步,学着大人的模样拱了拱手,说道。 “公子言重了,但三百文却是万万不可,这一百文便是它的价,多一文就落了俗套。” 此话一出,张公子更是对苏墨刮目相看。 他看着眼前一脸沉稳的稚童,愈发觉得这个摊位深不可测,心中有了交好的念头。 他不再坚持,连忙让小厮奉上一百文钱。 然后亲手将那副对联卷了起来装好,那份小心翼翼地样子,彻底点燃了周围学子们的热情。 “快,让我也看看!” “天啊,竟有如此佳句,那副宝剑锋从磨砺出我要了!” “这副生意兴隆通四海,给我包起来!挂在我家铺子里,定能蓬荜生辉!” 原本无人问津的小摊位,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不缺钱只求风雅的学子们,此刻都像疯了一样争相抢购。 苏墨带来的十几副对联,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便被抢购一空。 当最后一个客人心满意足地离开,苏长青捧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双手都在颤抖。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明晃晃的几千文铜钱,这是他过去一年,都未必能攒下的财富。 苏长青的心中十分激动,就连看着儿子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同了。 而苏墨在经过短暂的欣喜之后,神情便又恢复了平静。 他帮着父亲收拾着摊位,但目光却始终越过人群,平静地看向那扇古朴的书院大门。 钱是赚到了,足足有一两多。 但是今天真正要等的那条“大鱼”,却迟迟都没有出现。 第六章 夫子亲临 清河县,张府。 书房内的紫檀木桌上,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 袅袅白烟从茶具上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上等大红袍的醇厚茶香。 只是这上好的茶水,对坐的两人此刻却无心品尝。 两人的眉宇间,都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愁。 “陈兄,此事还需你多多费心啊。” 一位身着藏青色锦袍,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缓缓的放下了茶杯,轻叹了一声说道。 他是清河县掌管一县学政的教谕,同时也是张家的家主。 而坐在对面的,正是清河书院的山长。 陈夫子闻言,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维远兄,你我相交莫逆,此事我岂会不尽心?” “只是这科考一事,终究是看学子们自身的造化。” “不过这两年,咱们县考中童生的好苗子,确实是太少了。” 清河县虽说不是什么大县,但每年童生的中举率也在八成左右,可这两年却诡异的低到了五成。 张维远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说道。 “是啊,眼看又到年底,府尊大人就要下来考核教化。” “若我们清河县还是这般成绩,莫说你我脸上无光,我这教谕的考评,怕是也要落个下等了。” 他身为县学教谕,执掌一县文风,学子们的科考成绩,便是他最重要的政绩。 连续几年的低迷,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来自上峰的巨大压力。 “病根我早已知晓,无外乎县中那几家大户的子弟,家境优渥,反而失了寒窗苦读的锐气。” “而那些真正聪颖的寒门学子,却又往往因家贫,被束缚了手脚,连进学的门槛都摸不到。” 陈夫子没有丝毫犹豫,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所在。 很显然,这个问题他也追寻了很久。 张维远深以为然地点头说道。 “没错,正是此理!” “可这积弊已久,想要扭转谈何容易?” “终究还是要多挖掘一些璞玉啊。” 似是想到了什么,陈夫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期许。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不能只盯着书院里那些学生。” “说不定,在我们不曾注意的角落,就藏着几个,能让我们都眼前一亮的良才。” “只要是能发掘出一两个,悉心培养一番,此事便有了扭转的希望。” “挖掘人才吗?” 张维远喃喃自语,不觉思考起来。 这确实是一条路,可是人海茫茫,又去何处挖掘?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都在想着此事该如何落下去的时候,一道喜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父亲!你快来看我得了什么宝贝!” 话音未落,张浩便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手里还捧着一卷红纸。 “浩儿,如此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张维远眉头一皱,沉声呵斥道。 “没看到我正与陈夫子议事吗?” 张浩被父亲一训,缩了缩脖子,但献宝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他将那卷红纸,像是献宝一样捧到桌前,急切地说道。 “父亲息怒,实在是见到了好东西,想着献给父亲,这才一时失态。” “您和陈夫子看了,便知此物不凡!” 陈夫子见状倒是来了兴趣,温和地笑道。 “呵呵,那就让老夫也开开眼,究竟是何等佳作,能让我们张大公子如此失态?” “陈夫子您请看!” 张浩得意洋洋地解开系绳,将那副对联在宽大的书桌上缓缓展开。 书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张维远和陈夫子原本还没当回事,只是带着考校的目光, 但是在看到红纸上内容的瞬间,便不由得认真了起来。 “咦,这书生倒是好大的气魄。” 张维远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那副对联,脸上满是赞叹。 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寥寥十四字,却将自身内心的胸襟、抱负道出,一般的读书人可做不到。 倒是个人才。 与张维远相反,陈夫子对内容反倒没怎么关注。 他看的是这字。 一比一划都宛如利剑,吐露锋芒气势,这笔法却又闻所未闻,自成一派。 当真是稀奇。 陈夫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桌前,几乎将脸贴到了对联上,眼中满是惊喜。 “好啊!这字当真是不错。” 陈夫子激动得手掌微微颤抖,他抚摸着对联,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维远兄,你来看看这字,虽自成一派但细微处可见稚嫩,书写之人年纪必然不大。” “我等方才还在感叹良才难觅,可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璞玉吗?” 张维远听到陈夫子的话,恍然道。 “不错不错!年岁不大便有此等书法造诣,若悉心雕琢,他日必成大器!” 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这正是他们苦苦寻觅的潜在人才! “浩儿!” “这副对联,你从何处得来?是何人所书?” 张维远猛地回头,急切地问道。 张浩见父亲和陈夫子如此激动,虽然有些摸不到头脑,但心中不由自豪无比。 “位置就在书院门口!我是从一个叫卖的小贩手里买的。” “这对联要价一百文一副!当时旁人都嫌贵,只有孩儿慧眼识珠,知道此物不凡!” “还有,我买的这副,更是他所有对联里最好的一副!” 说罢,张浩得意洋洋的等着父亲夸赞。 “书院门口?小贩?” 陈夫子闻言一愣,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那你可知,写下这对联的人是何模样?” “看着约莫,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张浩略微一回忆,便说道。 “什么?!” 这一次,张维远和陈夫子是真的被惊得合不拢嘴。 他们能看出来书写之人年岁不大,但万万也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个六七岁的稚童? 不过只听张浩一人之言,他们心中还是有着疑虑。 到底是天纵奇才,还是背后另有高人? 无论是哪一种,都必须亲眼去看一看才行!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默契。 “走!” 陈夫子一把抓起桌上的对联,对着张维远说道。 “维远兄,事不宜迟,你我一同前去!此等璞玉绝不能错过!” 第七章 大鱼来了 清河书院门口。 此时人群早已散去,只剩下苏家父子和空空如也的摊位。 苏明哲将剩下的杂物收拾妥当,归拢在一个半旧的竹筐里。 转过头便看到儿子眉头紧锁,依旧站在原地。 心中知晓原因,但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轻声催促道。 “墨儿,咱们该走了。” “爹,我还想再等等。” 苏墨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盯着远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苏明哲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忧虑。 “墨儿,还要再等吗?可是天色已经不早了,再不动身,等走到家天就全黑了。” 说到这里,他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中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压低了声音。 “我们今天赚了不少钱,走夜路不安全。” 苏明哲话说的比较委婉,但苏墨却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古代走夜路没有路灯,没有监控,官道之外的野径更是十分危险。 怀里揣着的这笔巨款,对于那些亡命之徒而言,已经足够让他们铤而走险了。 可是,就这样离开,总归是心有不甘。 若是继续等下去,大鱼真的会来吗? 或许张公子回家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种种可能在脑中闪过,苏墨清澈的眼眸不由黯淡了一瞬。 他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凡事不可强求。 今日不成,改日再来便是。 “爹,我们回家吧。” 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诶,好!” 苏明哲如释重负,连忙背起竹筐,牵起儿子的手准备离开。 就在父子二人刚刚迈出脚步的瞬间,一道急促的呼喊声,从他们身后传来。 “请……请留步!前面卖对联的小……小郎君,请留步!” 一个穿着短褂下人打扮的男子,正气喘吁吁地朝他们跑来,一边跑一边焦急地招手。 苏墨的脚步瞬间顿住,心中想到一种可能,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大鱼,上钩了! 那下人跑到跟前,扶着膝盖喘了半天粗气才缓过来,连忙拱手道。 “可算是赶上了!可是写出山登绝顶我为峰那副对联的先生?” 苏明哲连忙将儿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来人。 苏墨拉了拉父亲的衣角,平静地开口道。 “是我,不知阁下有何事?” 那下人闻言大喜,连忙解释道。 “二位莫慌,是好事,我家公子中午回到家中,将对联呈给我家老爷和陈夫子看。” “两位大家一看便惊为天人,当即就要赶来寻先生。” “不过那时天色已晚,陈夫子心思缜密一些,担心这个时辰,怕二位已经收摊,若是错过就可惜了。” “这才让小的先一步跑过来,无论如何也要将先生留住!” 听完这番解释,苏墨心中彻底安定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张家家主……陈夫子…… 看来这位张公子的父亲,身份果然不低,能与书院山长平辈论交,至少也是县里的头面人物。 而一旁的苏明哲,在听到陈夫子和张家家主这两个名字时,整个身子都僵了一下。 脸上露出了紧张与敬畏的神情。 他一把拉住苏墨,在他耳边低声叮嘱道。 “墨儿,快整理一下衣裳,来的是陈夫子和张教谕啊。” “陈夫子那可是咱们县学问最高的人,早年就考中了秀才,不知为何没有再考举人,才被请来书院教书的。” “还有那位张家主,他是咱们县的教谕,是管着全县读书人的官大人!” 在这一刻苏明哲终于明白了,苏墨此前话中的意思。 原来,儿子口中那条不为赚钱,只为开门的大鱼,竟然是这两位跺一跺脚,就能决定清河县所有学子命运的大人物! 没等他彻底平复心情,不远处的街角,两道身影便在一名小厮的引领下,联袂而来。 为首的陈夫子年约五旬,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色儒衫,虽然衣着朴素,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与他并肩而行的张家家主,约莫四十出头,身着藏青色锦袍,步履间自有一股沉稳气度。 苏明哲不敢怠慢,连忙拉着苏墨上前,深深地作了一揖。 “晚生苏明哲,携劣子苏墨,见过陈夫子,见过张教谕。” “哦?” 陈夫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你认识我们?” 苏明哲恭敬地回答。 “晚生不才,二十年前也曾考中过准童生,有幸远远拜见过夫子风采。” “只是后来突遭变故,伤了腿脚,便荒废了学业。” 说起往事,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落寞。 陈夫子闻言,惋惜地叹了口气。 “原来如此,倒是可惜了。” 他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指了指身后下人捧着的对联。 “闲话不多说了,这对联可是你所书?” “夫子谬赞,晚生不敢居功。” 苏明哲连忙摆手,脸上却洋溢着一股,难以抑制的自豪,将身旁的苏墨推到前面。 “这对联乃是劣子苏墨亲笔所书,晚生只是在旁帮衬着磨墨罢了。” 虽然来之前心中已有猜测,但当猜测真被确定后,陈夫子和张维远也是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张维远更是喜上眉梢,一个箭步上前蹲下身子,目光热切地看着苏墨,急切地确认道。 “小郎君,你父亲所言当真?这对联,当真是你所写?” 太好了!若有如此天才,今年的教化考核何愁不过?本县文风何愁不兴? 苏墨迎着他期盼的目光,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回禀大人,正是小子所作。” 得到确认,陈夫子激动得抚须长笑,连连点头。 “好!好!好!英雄不问出处,才华不分长幼!老夫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他欣赏地看着苏墨问道。 “小郎君,你既有如此才华,不知如今在哪家私塾蒙学?老师又是哪位?老夫倒想见识一下是何方高人,才能教出你这般的奇才!” 在他想来,苏墨必然是哪位隐世高人悉心教导的弟子。 他已经盘算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这孩子转到自己名下,亲自雕琢这块璞玉。 然而,面对他的问题,苏墨却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一旁苏明哲的脸上,不由浮出苦涩的神情。 他对着两位大人物,深深地弯下了腰,声音苦涩地说道: “回夫子,回大人,劣子他因家贫,至今仍未蒙学。” 第八章 达成所愿 话落,场面陷入沉默。 张维远和陈夫子脸上的欣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敢置信。 陈夫子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原以为,这孩子必定是出自哪位隐世高人的门下,受了数年不为人知的悉心教导,才能有这般惊世骇俗的书法与见识。 可现在,苏明哲却告诉他,这块光芒万丈的璞玉,竟是未经任何雕琢的原石?! 未曾蒙学,便能自创一体! 未曾开蒙,便能写出“山登绝顶我为峰”这等程度的对联! 这……这已经不能用天才来形容了,这简直就是天生的神童! 若让他入了学,得了名师指点,将来该是如何了得?? 不光是陈夫子,一旁的张维远心中,同样震撼的无以复加。 他身为县学教谕,阅人无数,见过聪颖的,见过勤奋的,却从未见过如此不合常理的! 此时,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若是此等神童,由他清河县发掘并培养出来。 那将是他任上最璀璨的一笔政绩,考核教化? 笑话,届时怕不得府尊大人亲自对他嘉奖! 种种念头在二人心中飞速闪过,最终都化为了狂喜。 “好!好一个未曾蒙学!” 陈夫子率先打破了沉默,他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激动得老脸通红。 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苏墨,像是看着一件绝世珍宝。 他朗声对苏墨说道。 “小郎君,你可知你们村里蒙学的王夫子,与老夫曾是同窗好友?” 就在刚刚与苏明哲交谈之际,他已经将苏墨的情况摸的差不多了,恰好识得他们村的学堂夫子。 苏墨心中一动,知道正戏来了。 只听陈夫子继续道。 “老夫爱才,不忍见你这等璞玉蒙尘。” “这样吧,我便当场考你一考,若是你答得令我满意,我便亲笔书信一封。” “举荐你入王夫子的学堂蒙学,束脩学费全免了!如何?” 成了! 闻言,苏墨心中欣喜之余,也不由微微放松。 之前所做的一切,从卖对联到制定高价,从吸引学子到引出大鱼。 所有谋划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这一个,能让他堂堂正正踏入学堂的机会! 如今,这个机会终于来了! 他强压下内心的激动,脸上依旧保持着孩童的认真,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期盼。 而一旁的苏明哲,则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既为儿子感到无比的骄傲,又因为考校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生怕苏墨年纪小,通不过陈夫子的考验,错失这难得的机会。 “学生苏墨,谢过夫子厚爱。” 苏墨对着陈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这才道。 “请夫子出题。” 而这不急不躁的态度,却是让陈夫子更加欣赏了。 他捋了捋胡须,沉吟片刻,思考着该出什么题目。 这孩子未曾读书蒙学,考校经义典故无异于缘木求鱼。 因此他要考的,是这孩子最基础的天赋与悟性。 想到这里,他心中有了主意,伸出手指在地上,轻轻划了一个字,缓缓开口道。 “小郎君,我看你书法沉稳,起落有度,想必对文字有自己的理解。” “老夫便考你这个字,你且说说何为止?” 这个问题一出,苏明哲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这太难了! 一个止字,三岁小儿都认得,可要说出其中深意,便是成年秀才也未必能答得好。 夫子这哪里是考校,分明是刁难啊! 他紧张地看向儿子,却见苏墨只是低头看着那个止字,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片刻之后,苏墨抬起头,清亮的童音响起。 “回夫子,小子以为,止是知其所处而安,是知其所不能为而不为。”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继续道。 “行当行,止当止,故而知止,是一种智慧。” 此言一出,苏明哲当场愣住。 而陈夫子则是浑身剧震,当即拍手。 妙啊! 寻常人答止,无非是停止、禁止之意。 可这孩子,却从止字中,看到了定位,看到了取舍,看到了分寸。 最终将其升华到了智慧的层面! 这个答案一想就对,却又完全超脱了标准答案的束缚,是一般人绝对想不到的境界! “好!说得好!哈哈哈!好一个知止是一种智慧!” 陈夫子连连点头说道,抚掌大笑起来。 此时他心中对于苏墨,再无一分疑虑,反而看向苏墨的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喜爱。 张维远也是笑着眯起了眼,与陈夫子对视一眼,两人连连点头,心中对苏墨的评价再次拔高。 “苏墨,你很好。” 陈夫子收敛笑意,郑重地对苏墨说道,“老夫期待你将来的成就。” 张维远也上前一步,温和道。 “小小年纪不骄不躁,将来必成大器。” 他说完,转头看向陈夫子,拱手道。 “陈兄,此子乃我清河县未来的希望,但维远身在官场,有些事情做得太过了,恐惹人非议。” “这教导栽培之事,便全权托付于兄长了。” “维远兄放心,此等良才,老夫必倾囊相授!” 陈夫夫郑重承诺。 张维远点点头,与苏家父子告别后,便带着下人先行离去。 现场只剩下陈夫子与苏家父子二人。 陈夫子二话不说,直接走到苏墨的摊子前,借着他们尚未收起的笔墨纸砚,现场挥毫,一封满载赞誉的推荐信一挥而就。 他将墨迹未干的信纸小心折好,递给苏墨,郑重叮嘱道。 “苏墨,你将此信带回去,交给你们村学堂的王夫子,他自会安排你蒙学事宜。” “待到蒙学之后,你一定要来县城书院寻我,你后续的求学之路,老夫为你安排!” 苏墨恭敬地用双手接过信,深深一揖。 “学生苏墨,谢过夫子栽培!蒙学之后,定当前来拜见!” “多谢夫子!多谢夫子!” 一旁的苏明哲早已激动得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地作揖道谢。 眼看目的达成,天色已经渐渐变晚。 苏墨和苏明哲不敢再耽搁,再次谢过陈夫子后,便带着那封贵重的推荐信,转身离开。 第九章 责骂 虽然一路紧赶慢赶,但是当俩人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见家中没有灯光,苏明哲牵着苏墨的手踮着脚,轻轻的走进院中,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四周静悄悄的,就在俩人马上要进屋的时候。 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还知道回来?!” 正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老太爷背着手,铁青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身后还跟着大房长孙苏文,他一脸幸灾乐祸的偷笑着 “一天到晚不去干活,就知道往外跑!地里的活都干完了吗?家里的水缸都挑满了?” 苏老太爷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落在苏明哲身上,冷冷的批评着。 “让你去镇上看看有没有零工做,可不是让你带着个拖油瓶,跑去游山玩水的!” 俩人离家去卖对联时,找的借口便是去镇上寻些短工,看看能不能赚钱补贴家用。 闻言,苏明哲的头瞬间低了下去,连忙将儿子护在身后,换上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连忙从怀里,掏出几个早就准备好的铜板,恭敬地递了过去,同时解释道。 “爹,您息怒,今天运气不好,只找到个搬货的活,干的又晚工钱也不多……” 苏老太爷没等他说完,一把将那几枚铜板拿了过去,但还不罢休,眼中还闪着怀疑的意味。 突然走上前来,趁着苏明哲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在他身上迅速搜摸了一遍。 确认没有任何私藏后,他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冷哼一声说道。 “说吧,一天工钱多少?怎么就剩下这么点了?” 苏明哲没有反抗,他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他低着头,按照早就想好的说辞回道。 “总共给了二十文,中午给墨儿买了个肉包子花了三文,我啃了个馒头花了一文,剩下的都在这了。” “吃包子?!” 苏老太爷闻言,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瞬间拔高了音量喊道。 “你可真会享福啊!一个赔钱货,带出去做什么?还要吃肉包子?” “给他啃个干馒头,喝口凉水对付一下不就行了!不知节俭的败家东西!” 他这边话音刚落,转头看向身旁的苏文时,那张刻薄的脸,却瞬间堆满了褶子,仿佛换了个人。 将刚刚从苏明哲身上,拿来的十六文钱塞到苏文手里,声音是苏明哲一家,从未感受过的慈爱。 “文儿啊,这钱你拿着,明天去学堂买点笔墨,剩下的就买点好吃的,可别饿着了。” “读书辛苦,要多补补身子。” “谢谢爷爷!” 苏文甜甜地叫了一声,随后得意地瞥了苏墨一眼。 苏墨静立一旁,从头到尾没有出声。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爷爷上演的这出爷孙情深的戏码。 看着父亲屈辱地低着头,被对方区别对待,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心头。 这就是他的亲爷爷。 将从三房身上榨出的每一个铜板,都毫不犹豫地贴补给大房享乐。 “行了,别在这杵着了。” 苏老太爷又变成那副不耐烦的嘴脸,对着苏明哲颐指气使地吩咐道。 “院子角落那堆柴还没劈,今晚睡觉前记得劈完!明天一早就要用的!” 说完,他才心满意足地牵着苏文的手,晃悠悠地离开这里,回到了那间温暖的青砖大瓦房。 直到那扇厚重的木门被关上,再也听不到苏老太爷的脚步声,苏明哲才缓缓直起身子。 拉着苏墨默默地回到自己家,那间低矮破旧的小屋。 一进屋,正在灯下缝补衣裳的温氏,便急切地迎了上来。 她偷看到了院里发生的事情,见丈夫又被搜了身,只交上去几个铜板时。 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下意识便认为这次的计划失败了,她强忍着失望,安慰道。 “当家的,没事的,失败了就失败了,大不了往后的日子,咱们再紧巴一点……” 苏明哲看着妻子眼中的失落,却没有说话。 只是和身旁的苏墨对视了一眼,父子俩的脸上,同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 下一刻,在温氏不解的目光中,苏墨从自己贴身的夹袄里,掏出了一个用手帕包裹的东西。 手帕一层层打开,露出来的不是铜板,而是几块沉甸甸的碎银子! “这……这是?!” 温氏捂住了嘴,眼睛瞬间瞪得溜圆。 父子俩相视一笑,这才将今天在镇上发生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她听。 从高价卖对联,到引来夫子,再到考校问对,最后获得推荐信…… 当听完这一切后,温氏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泪水夺眶而出。 她双手合十,口中不停地念叨着。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啊!” 同时,一把将苏墨紧紧搂在怀里,带着哭腔说道。 “我苦命的儿啊!娘就知道,你是最棒的!” “万幸老天有眼,即便是家里人拦着,也没能断了你的读书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没有哭太久,短暂的喜悦过后,温氏就立刻行动起来。 她擦干眼泪,开始翻箱倒柜寻找东西,要给苏墨准备明日入学的束脩之礼。 “娘,陈夫子说了,王夫子那边免了我的学费。” 见此,苏墨连忙提醒道。 “学费是免了,可咱们的礼数不能废!” 温氏一边找着家里唯一一块,还算拿得出手的腊肉,一边认真地说道。 “咱们不能让人家夫子白白看重你,该有的尊敬,一点都不能少!” 苏墨闻言心中一暖,点了点头道。 “娘说的是。” 束脩的东西并不是多么贵重,既然母亲想要准备,那便备上就是。 于是,他也过去帮着忙,母子俩在灯下忙活起来,准备着这份意义非凡的束脩。 苏明哲站在一旁,看着灯光下,妻子和儿子忙碌的身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日子,总算是好起来了。 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拿起墙角的柴刀,默默地走进了漆黑的院子。 不把这些柴劈完,明天早上,又要挨骂了。 第十章 谁在胡闹? 天刚蒙蒙亮,鸡鸣三遍。 苏家大院便一反常态地热闹了起来。 今天是村里学堂开学的日子。 苏老太爷一大早便起了床,换上了崭新的深褐色细棉布长衫。 大房的儿媳妇也穿上了,过年才舍得穿的衣裳,正仔细地替儿子苏文整理着衣领。 苏文更是满面红光,一身青色的新衣,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束脩都备好了吗?” 苏老太爷仔细询问道。 “爹,都备好了。” 大房儿媳连忙从屋里捧出一个包裹,里面是给夫子的腊肉、干果等礼物。 随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这是二两银子,也是给文儿的束脩。” 二两银子,对于一户普通的农家而言,不吃不喝也要攒上大半年。 但此时,只是给夫子的拜师礼。 读书,自古以来就是一件费钱的事情。 一切准备就绪,三人正要出门,苏老太爷的目光扫过院角,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墙角堆积的柴火,只劈了不到十分之一。 “苏明哲!” 他对着三房的小破屋怒吼一声。 苏明哲闻声,连忙从屋里跑了出来。 “我昨晚是怎么跟你说的?!” 苏老太爷指着那堆柴,厉声训斥。 “这点活都干不完!今天,你哪也别去了,先把这一冬的柴火都给我劈完,再去管你那几亩地!” 那小山似的柴堆,是一个成年劳力也要三四天才能劈完的量。 闻言,苏明哲的脸色发白,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早早起来。 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但干净整洁旧衣裳的儿子,鼓起勇气,低声请求道。 “爹,今天……今天是墨儿入学的日子,您看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上午的时间,我送完他,下午回来一定把活都干完。” “入学?” 苏老太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上下打量了苏墨一眼,嗤笑道。 “我早就说了这事不行,你在做什么白日梦?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敢耽误了劈柴,晚饭你们一家三口就都别吃了!” 说完,他再不理会三房父子,领着大房儿媳和宝贝长孙,昂首挺胸地出了院门。 目送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苏墨走到父亲身边,轻声道。 “爹,我们一起劈吧。” 温氏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些的柴刀。 “当家的,剩下的不多了,我们一起动手,快一点,不会耽误时辰的。” “若是不劈完,让爹抓到由头,只怕会更麻烦。” 苏明哲看着懂事的妻儿,心中的苦涩被冲散。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家三口便在清晨,对着那堆柴火忙活起来。 …… 村南的学堂,今日是整个村子最热闹的地方。 学堂是一座青砖灰瓦的院落,虽不宏伟却也整洁肃穆,院墙上还残留着鞭炮炸响后的红色纸屑。 一家家村民都带着自家适龄的儿子,怀着对未来的期盼,前来拜师蒙学。 学堂的王夫子正与村长站在门口,含笑与前来报名的村民们寒暄。 苏老太爷一到地方,便立刻换上一副恭敬的笑脸,快步上前对着王夫子深深作揖。 “王夫子,您早啊!犬孙苏文,以后就要劳您多多费心了!” 他做梦都想光耀门楣,这是他一生的执念。 因此,对于王夫子这种能读书、科举的文化人,哪怕只是个童生,他也发自内心地尊重。 “苏老太公客气了,教书育人是我的本分。” 王夫子的态度不咸不淡,既不失礼数,也带着读书人特有的几分傲气。 苏老太爷碰了个钉子也不恼怒,依旧笑呵呵地让儿媳交了钱,登了记。 然后,他拉过苏文,语重心长地叮嘱道。 “文儿啊,你以后要好好读书,你看王夫子只是考中个童生,就这么受人尊敬。” “你以后若是能当上官,那才叫光宗耀祖,也不枉爷爷这般培养你!” 苏文早就看到了王夫子,那受人敬仰的模样,心中无比羡慕。 闻言连连点头,攥紧了小拳头说道。 “爷爷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以后当官照顾爷爷!” 看着长孙这般有志气,苏老太爷欣慰地笑了。 到了中午,村中该来报名的学童,基本上都已经登记完毕。 可奇怪的是,王夫子却依旧和村长站在门口闲聊,丝毫没有要开课的意思,仿佛还在等着什么人。 村长聊得口干舌燥,实在是没话找话了,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王夫子,这人都已经到齐了,您可是在等什么贵客?” 王夫子捋着胡须,笑眯眯地解释道。 “不瞒村长说,我一位在清河书院任山长的同窗好友,昨日给我来信,说是我们村出了一个神童,特意举荐到我这来蒙学。” “如此奇才,我心中好奇,自然要在此亲迎一番。” “清河书院的山长?!” 村长闻言大惊,连忙道。 “那可是高中了秀才的大人物啊!他亲自推荐?我们村里还有这等神童?” 得到王夫子肯定的答复后,村长心中也翻起了惊涛骇浪,与夫子一同翘首以盼起来。 混在人群中尚未离去的苏老太爷,等得已是极不耐烦,但见夫子和村长都老实等着,他也不好说什么。 只是心中暗自好奇,这来人究竟是谁,好大的架子,竟敢让夫子和村长亲自在此等候? 就在这时,远处的小路上,两道身影正急匆匆地赶来。 一大一小,身上都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裳,跑得气喘吁吁,正是苏明哲和苏墨父子。 眼见父子俩到来,王夫子和村长对视一眼,心中猜测应该就是这二人了。 正当他们要上前迎接一下的时候,一道身影却比他们更快! 苏老太爷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抢先拦在了苏明哲和苏墨面前。 在他看来,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父子,必定是因为早上求学被拒心有不忿。 打算趁着今日开学人多,强行来闹事,上演一出生米煮成熟饭的戏码,逼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同意苏墨入学。 他决不能让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发生! 第十一章 终是入学 “混账东西!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苏老太爷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他指着苏明哲的鼻子,当着全村人的面,怒声呵斥道。 “学堂乃是圣人清净之地,岂是你们这等泥腿子能来撒野的?!” “冲撞了夫子,扰乱了秩序,你们担当得起吗?!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苏老太爷的怒斥声又尖锐又响亮,当着全村人丝毫不留情面,狠狠地刺向苏明哲父子。 村民们议论纷纷,看向父子俩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不解与责备。 学堂开学是村里的大事,在这闹事,确实不合规矩。 苏明哲被骂得脸色涨红,急得满头大汗,连忙想要解释。 “爹,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来……” “你给我闭嘴!” 苏老太爷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他见苏墨一脸平静,丝毫没有孩童该有的畏惧,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认定这孩子就是个天生坏种,竟直接上前一步,伸出手就要去推苏墨。 “小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今天就好好教训教训你!” 苏明哲见此大惊,下意识地就要将儿子护在身后。 苏墨则静静地看着那只推来的手,眼神十分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幕。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更有力的手,稳稳地抓住了苏老太爷的手腕。 正是王夫子。 “苏老太公,请自重。” 王夫子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学堂门口,休得喧哗!” “王夫子,您别被他们骗了!” 苏老太爷见状,急忙辩解道。 “他们父子是我儿孙,因为不满我的处置,特意来胡搅蛮缠的,我这就把他们赶走!” 王夫子松开手,却没有理会苏老太爷,而是用温和的目光看向苏墨,脸上露出了与方才截然不同的热情。 他对着众人,朗声宣布道。 “各位乡亲静一静,苏老太公,你也误会了,这位苏墨小友,并非是来闹事。” 他顿了顿,掷地有声地说道。 “他乃是受清河书院,陈山长亲笔举荐的神童。” “我与村长在此等候多时,等的正是他来入学!” “轰!!!” 这句话,简直不亚于平地起惊雷,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而苏老太爷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什……什么? 神童? 清河书院的陈山长亲自举荐? 王夫子和村长等了半天的人,竟然是自己最看不起,被自己骂作拖油瓶的亲孙子?! 这个发现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全村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 那眼神里面充满了震惊、疑惑,甚至是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自己刚才还那般威风凛凛地训斥人家,结果人家才是夫子翘首以盼的贵客! 自己跟着等了半天,原来等的也是这个,被自己各种训斥的孙子! 这……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 苏老太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极力反驳,试图挽回一丝颜面。 “王夫子!您一定是受了这父子的蒙骗!他们……他们就是普普通通的泥腿子,怎么可能教出什么神童!”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个他亲手判定为废物的三房,竟然出了一个连秀才公,都要亲自举荐的人物! 看着他这副失态的模样,王夫子眉头微皱。 不等他开口,一直沉默的苏墨,却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了那封,折叠整齐的推荐信,双手递了过去。 “王夫子,此乃清河书院陈山长的亲笔信,请您过目。” 霎时间,全场的焦点都集中在了那封信上。 王夫子郑重地接过,缓缓地展开。 他先是验看了信笺的材质与印鉴,随即目光落在信文之上。 只见他越看,脸上的欣赏之色便越浓,口中连连赞叹。 “好文采!陈兄在信中对苏墨小友的才华,可是不吝赞美之词啊!” 一旁的村长也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他虽认不全,但那天纵奇才、璞玉浑金等字眼还是看得懂的。 心下却是有了想法,既然村中有了这般有前程的神童,那么便要早早资助起来。 苏墨父子在家中似乎过的不如意,那么...... 心中的想法没有表露出来,村长却是激动地对众人说道。 “错不了!错不了!信上写得明明白白,陈山长盛赞苏墨是咱们清河县,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哎呀!我们村要出大人物了!” 王夫子的亲口证实,村长的激动附和,彻底击碎了苏老太爷最后的挣扎。 他的脸由红转青,由青转绿,最后变得一片惨白。 苏老太爷不由得僵在原地,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全村人面前,丢尽了老脸。 而苏明哲在听到夫子和村长的话后,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看着在众人瞩目下,依旧从容不迫的儿子,再看看不远处那个失魂落魄,仿佛苍老了十岁的父亲,心中对苏老太爷的敬畏,瞬间弱了三分。 “苏墨小友,随我进来吧。” 王夫子再也不看苏老太爷一眼,他爱惜地拉起苏墨的手,领着苏家父子。 在一众村民羡慕、敬畏的目光中,走进了学堂。 进入清净的内院,王夫子屏退旁人,才温和地询问道。 “苏墨,我听陈山长说,你此前并未蒙学,那你这一身学问,是从何而来?” 苏墨恭敬地回答道。 “回夫子,小子只是自幼喜爱文字,便日日以树枝为笔在地上写字,勤练不辍。” “至于对联上的词句,不过平常跟着父亲学习,那日是偶有所感罢了。” “勤练不辍……偶有所感……” 王夫子细细品味着这八个字,再看着眼前这个既无名师指点,又无笔墨纸砚。 却硬生生靠着天赋和毅力,崭露头角的孩童,眼中满是赞许。 “好!好一个勤能补拙,更何况你本就是天纵奇才!” 他欣慰地拍了拍苏墨的肩膀说道。 “从今日起,你便安心在此求学,若有任何疑问,随时都可来问我。” 第十二章 大房的嫉恨 “是,小子必不辜负夫子厚望,定当努力读书。” 苏墨点了点头说道。 见此,王夫子也是满意的点了点头,一边交谈一边领着苏墨父子,来到学堂内登记。 登记的地方很简陋,只是一张靠窗的简朴书案,上面摆放笔纸外别无他物。 王夫子亲自取来名册,一边提笔蘸墨,一边不住口地对苏墨夸赞道。 “苏墨啊,你可知勤之一字,乃是读书人立身之本。” “你无师自通,单凭勤奋便有如此成就,实在难能可贵,但切记,日后也当保持本心。” 他的声音洪亮,话里话外都充满了对苏墨的喜爱。 声音引得学堂内已经安坐好的学童,和尚未离去的家长们纷纷侧目。 一道充满嫉妒的目光,从学堂的角落里,死死地投射过来。 苏文早已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他看着眼前这一幕,小小的拳头在桌案下捏得发白。 凭什么? 在家里,苏墨住的是破屋,穿的是旧衣,甚至连饭都吃不饱,想要读书都不被允许。 而自己则是被爷爷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有好吃的先给自己,有好穿的也是先给自己。 读书甚至都不用自己提醒,爷爷便早就给准备好了。 苏墨在他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上是亲戚,只是一个他随意欺负,呼来喝去的对象。 可为什么到了学堂,这一切都反过来了? 连自家很有威严的爷爷见了,都要恭恭敬敬的王夫子,此刻却围着苏墨嘘寒问暖,赞不绝口。 全村人的目光,也都惊叹地看着苏墨。 那个泥腿子,凭什么抢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苏文心中的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冲垮了他本就不多的理智。 浑然不觉,即便是没有苏墨出现,他也不可能享受到苏墨的待遇的事实。 就在苏墨登记完毕,抱着自己那个用旧布缝补的书包,准备走向座位时,苏文猛地站了起来。 “站住!” 他尖声的叫嚷道,全然不顾这话语,已经将其他孩子都给得罪了。 “你一个泥腿子,穷小子,凭什么跟我一起读书!” 话音未落,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狠狠一巴掌,将苏墨抱在怀里的旧书包打翻在地。 里面的几本旧书,和一支已经被磨秃的毛笔散落一地,显得格外寒酸。 他的动作十分自然,显然是在家已经做过无数次了。 每次欺负完苏墨,爷爷都只会笑呵呵地摸着他的头说“文儿真有气势”,从未有过任何惩罚。 所以他自顾自的认为,在这里也是一样。 “苏文,你!” 苏明哲见儿子受欺负,血气上涌,当即便要上前阻止。 “站住!” 苏老太爷却一把拦住了苏明哲,只不过态度没有此前那般恶劣。 此时的苏老太爷脸色有些复杂,推荐信的事情,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苏墨。 但是骨子里对长孙的偏袒,还是让他下意识地维护苏文。 他压低声音,不耐烦地说道。 “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你一个大人跟着掺和什么?凭白让人笑话!” “玩闹?” 闻言,苏明哲被气得浑身发抖,苏老太爷的偏心让他心中感到悲哀。 就在这时,一声充满着怒气的爆喝,让整个学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文!!” 王夫子脸色铁青,他快步上前,一把将苏文拎到一旁,声音严厉无比。 “无礼!狂悖!妒才!圣人教诲,你都学到哪里去了!” 他当着所有学童和家长的面,指着苏文,厉声批评道。 “苏墨虽家贫,但其书法的精妙,见识的广阔,远远在你之上!” “你不思考着学习他的长处,反而心生嫉妒,恶语相向,简直是朽木不可雕也!” 随后,他转向众人,朗声道。 “我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苏墨是我特招的弟子!” “日后,若再有任何人敢在学堂寻衅滋事,不论是谁,一律取消入学资格,逐出学堂!” 眼见王夫子动了真格,苏老太爷不敢再多言一句,心中憋屈得要命,却也知道夫子是铁了心要保苏墨。 他不敢得罪夫子,怕断了长孙的求学路,只好黑着脸,一把将苏文拽了过来,咬着牙道。 “混账东西!还不快给……给你弟弟道歉!” 苏文被夫子吓破了胆,又被爷爷逼着,这才不情不愿,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对不起。 …… 很快,一天的课程结束,王夫子单独将苏墨留了下来。 他从自己的书箱里,取出了一套崭新的笔墨纸砚,郑重地交到苏墨手中。 “好马还需配好鞍,你那支笔已经秃了。这套文房四宝,算是夫子给你的见面礼。” 苏墨看着眼前崭新的徽墨、宣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深深一揖。 “学生谢过夫子厚赠!” “不必多礼。” 王夫子欣慰地笑了笑,随即又拿出一张纸,上面是他早已写好的字。 “你的基础远超他人,按部就班地学对你来说是浪费时间。” “这是我为你制定的专属学习计划,你先按这个学。” “若后续表现优异,待你学完蒙学内容,我便亲自举荐你,进入清河书院深造!” 清河书院! 那可是整个县城最好的学府! 苏墨内心感激不已,自己的命运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地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再次深深行礼,更加坚定了要通过科举,改变自身命运的想法。 而这一切,都被窗外一道愤恨的目光看到。 大房的儿媳妇在早上入学结束后,并没有离开,反而是一直躲在暗处偷看。 而当时,苏老太爷被苏墨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也就没有管她。 她看着夫子对苏墨的特殊关照,看着苏墨手中的那套崭新文房,嫉妒得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 在她看来,这一切都应该属于她的儿子苏文! 苏墨不仅抢走了儿子的风头,未来还要抢走儿子的前程! 他就是自己儿子青云路上的拦路虎,绊脚石! 一个阴毒的念头,在她心中悄然生根发芽。 绝不能让这个小杂种,顺顺利利地读下去,不然文儿的前程就完了。 第十三章 苏文在行动 晚上苏墨回到家,家中的气氛格外压抑。 饭桌上,苏老太爷一言不发,大房一家更是沉默得可怕。 只有苏文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用嫉恨的眼神,时不时地看向苏墨。 饭后,苏文终于忍不住,跑到苏老太爷身边,抱着他的胳膊开始撒娇恳求。 “爷爷,我也想要一套新笔墨!王夫子今天给苏墨的那套就很好,您让他给我好不好?” “我是您的长孙,最好的东西本就该是我的,等文儿以后做官了,肯定不会忘记爷爷。” 大房的儿媳妇也在一旁帮腔,酸溜溜地说道。 “是啊爹,我们文儿才是苏家正经的读书人,那套笔墨给了苏墨也是浪费。” “不如拿来给文儿用,将来文儿考取了功名,那也是我们全家的荣耀啊。” 苏老太爷对苏墨所谓的神童名头有些迟疑,但是心中还是不相信自己会选错。 再加上白天丢了脸心中不快,此刻听着长孙的恳求和儿媳的话,心里也活络起来。 虽然有些顾忌王夫子的态度,但长久以来的偏心,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倾向了苏文。 “去,把苏墨和他娘叫来。” 思虑再三后,他对着大房儿媳吩咐道。 片刻后,苏墨和温氏来到了屋中。 苏老太爷坐在太师椅上,避开了苏墨的目光,依旧用理所应当的命令口吻说道。 “苏墨,你堂兄也需要一套好笔墨读书。王夫子给你的那套,就拿出来给你堂兄用吧。” 温氏闻言,瞬间被气得浑身发抖,连忙反驳道。 “爹!那可是夫子给墨儿的,怎么能……” “怎么不能?” 大房儿媳立刻尖声打断了她,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三弟妹,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文儿就不是苏家人一样。” “一套笔墨罢了,给自家兄弟用用怎么了?还是说,你们三房如今攀上了高枝,就瞧不起我们大房了?” 一番话扣下来,让本就不善言辞的温氏,顿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只能无助地看向苏老太爷,眼中带着一丝恳求。 苏老太爷却根本不理会她,显然是默许了大房儿媳的说法。 看着母亲无助的样子,苏墨心中怒极反笑。 本以为展露出天资后,即便是苏老太爷再怎么偏心,多少也会让三房好过些。 可是万万没想到,非但没有好过,反而是变本加厉了。 他上前一步,冷冷道。 “爷爷,大伯母,堂兄,这套文房四宝是王夫子亲手所赐,勉励我勤学上进。” “我可不敢擅自做主,将其转送他人。” 他看着瞬间变了脸色的大伯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不过,既然堂兄有这个需要,我倒有个办法。” “这样,明日一早我就去请示夫子,就说堂兄对这套笔墨仰慕不已,我也愿意忍痛割爱。” “待夫子他老人家点头同意了,我二话不说,立刻将笔墨赠予堂兄。” 此话一出,原本嚣张的大伯母,顿时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瞬间熄火了。 去请示王夫子? 要知道,王夫子今天可是为了苏墨,当众斥责了苏文。 现在再为了一套笔墨之事惊动对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王夫子,他们苏家人心胸狭隘,在家欺负这个天才学童吗?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求助地看向苏老太爷。 苏老太爷心中也快速衡量了一下。 为了区区一套笔墨,彻底得罪对自己长孙本就有意见的夫子,实在不值得。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他心中烦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一套笔墨罢了,多大点事!” 他拉过还在闹脾气的苏文,哄着说道。 “乖孙儿,咱们不跟他争。等过几天赶集,爷爷给你买一套更好的!” 苏墨拉着温氏的手离开,只觉得这个所谓的家,冰冷的让人绝望。 …… “苏墨这字写的很有灵气,你们没事多去请教学习!” 王夫子拿着苏墨的练字纸张,大大方方的在课堂上展示,语气里满是赞许。 底下学童们见怪不怪的凑上前观看,最后还是忍不住感叹。 “这字看着就好,比我练了三个月写的都好!” 也是托了王夫子的福,下课后总有学童围着苏墨请教问题,而苏墨也来着不拒。 一来二去的,他就成为学堂里最受欢迎的人了。 连平日里不爱说话的学童,下课后都会捧着本子过来找他。 看着苏墨被人围起来请教的热闹场面,苏文心里又酸又恨,攥着笔杆的手指泛白,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墨痕。 在家里他永远都是众人的中心,而苏墨永远都是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可是到了学堂里,他却被苏墨骑到了头上。 憋屈了好几天后,他终于是忍不了了。 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他偷偷拉过几个平日里和他一样抱怨的学童。 “你们不觉得苏墨太装了吗?” 苏文压低声音,眼神扫过那几人。 “天天被先生夸,还把大家都吸引了过去,咱们给他个教训怎么样?” 矮胖的学童李强立刻点头。 “文哥你说,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另一个瘦高的学童赵学也附和道。 “就是就是,刘屈他们下课就去找苏墨,都不和我们玩了,得让他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苏文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凑到几人耳边说道。 “这样,咱们去把他的书藏起来,等会儿上课他没书,夫子肯定会骂他!到时候看他还怎么神气!” 几人一听,都觉得解气,连忙点头应下。 趁着苏墨出去打水的功夫,苏文领着两人偷偷摸摸的凑了过去。 眼看没有人注意这边,连忙将桌子上的书本拿走。 随后急匆匆的跑了出去,找地方藏了起来。 等到苏墨提着水壶回来,刚走到桌前便发现了不对。 他站在原地,眉头都没皱一下,心中开始推测起来。 学堂里没人会无故动别人的书,只有苏文和他有仇怨,所以这事十有八九是苏文干的。 想到这里,他目光朝着苏文扫去,却发现李强和赵学的眼神躲闪,还偷偷往苏文那边瞟。 苏墨心中有数了,这俩人也参与了。 目光最后落在赵学的裤脚上,那里沾着的湿泥和草屑,分明是后院柴房才有的。 “赵学,你刚才是去后院了?” 苏墨声音平静,但是落到对方的耳中,却是让他无比心虚。 赵学猛地一僵,结结巴巴道。 “我……我没去!” “没去?” 苏墨往前走了一步,指着他的裤脚说道。 “那你裤脚上的泥,是从哪儿来的?” “学堂前院的路都是青石板,可没有这种带草屑的湿泥。” 赵学顿时慌了,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到底是个孩子,就是好吓唬。 苏墨嘴角易一勾,随后又看向李强道。 “方才我走的时候,你好像在我座位旁边转悠,看到我的书了吗?” 李强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其实偷书也没什么,但若是被先生发现,故意偷同学的书耽误上课。” “轻则罚抄《论语》十遍,重则还要请家长来。” “不知道你们爹娘知道了,又会怎么罚你们?” 苏墨语气不急不缓的说道。 这话一出,李强和赵学瞬间慌了。 原本被苏墨一番问话,就搞得他们惴惴不安,而最后的这句话就如同是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们的防备。 他们家里都管得严,要是被先生请了家长,少不了一顿揍。、 赵学率先撑不住,连忙摆手道。 “不是我们要藏的!是文哥让我们干的!书藏在后院柴房的柴火堆里了!” 李强也跟着点头,声音带着哭腔。 “苏墨,我们知道错了,你别告诉先生好不好?我们再也不敢了!” 苏墨看着两人慌乱的样子,淡淡道。 “这次我可以不告诉先生,但你们得把我的书拿回来,另外,以后不许再跟着苏文欺负人。” 两人连忙点头,转身就往后院跑,生怕苏墨反悔。 苏文看着俩人转眼就认怂,气得脸都红了,拦都没拦住,于是指着两人骂道。 “你们两个没骨气的东西!怕他干什么!” 赵学刚跑到门口,听到苏文的话,头也不回的劝道。 “文哥,算了吧!要是被先生知道了,咱们都得完蛋!” 闻言苏文更气了,起身就要去将赵学拽回屋内,但还没等行动,就被苏墨给拦住了。 “苏文,事是你挑的,现在装什么硬气?” 苏墨眼神冷淡,继续说道。 “赶紧去把我的书拿回来,别等会儿上课耽误了大家。” 苏文梗着脖子,嘴硬道。 “我就不拿!你有本事自己找去!” 可他话音刚落,李强和赵学就抱着书跑了回来,把书递给苏墨。 “苏墨,书找着了,你可以原谅我们了吧。” 苏文看着站在苏墨身边屁颠颠的两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又气又急。 自己好不容易拉拢的人,转眼就对苏墨各种奉承。 就在这时,王夫子拿着戒尺走了进来。 他早就已经到了,只不过没有走进学堂,而是在门口听了一会,对于事情的经过已经清楚了, “苏文,你来说说,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王夫子的目光落在苏文身上,语气严肃道。 苏文猛地一僵,支支吾吾道。 “没……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 王夫子看向李强道。 “你来说。” 李强不敢隐瞒,连忙把苏文让他们把苏墨的书藏起来,等上课时出丑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还强调自己已经取得了苏墨的原谅。 苏文站在原地,听着李强的话,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有嘲笑,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 他的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撑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第十四章 大房长子 秋风渐起,天气一日凉过一日。 这一天,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在了村口,引得不少人侧目。 来人正是苏家大房的长子,苏文的父亲苏斌。 他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青色儒衫,背着一个书箱,面容白净,下巴留着一撮短须,看上去确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他在县城备考多年,却始终连童生的门槛都没能迈过去,村里人背后没少议论。 苏斌无视了村民们探究的目光,径直穿过村子,一头便走进了苏家大院。 他没有回到自己屋中,而是直奔苏老太爷所在的正房。 一进门,他便将书箱往地上一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道。 “爹啊!儿子不孝!儿子给您丢人了!” 苏老太爷正坐在椅上喝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得一愣,随即脸色便沉了下去道。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不在县城里读书备考,跑回来做什么?” 苏斌闻言,哭得更是凄惨了。 “爹啊!您有所不知,儿子在县城里备考的日子,实在是太苦了!” “笔墨纸砚、同窗交际,哪一样不要钱?儿子省吃俭用,每日只啃两个窝头,可还是……还是撑不下去了啊!” 他一边哭诉着,一边悄悄观察着苏老太爷的神色。 见苏老太爷脸上闪过一丝不耐,他连忙话锋一转,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爹!儿子这次回来,也是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您!” “什么好消息?” 苏老太爷愣了一下,有些诧异的问道。 长子每次回来不是要钱,就是在要钱的路上,这还是头一次有好消息。 苏斌连忙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 “儿子听闻今年县试的童生试题,有一位致仕的大人物,弄到了一份内部精编本!” “上面不仅有本次主考官的喜好剖析,甚至还有几道,极有可能出现的原题!” 说到这里,他看着苏老太爷眼中爆发出精光,心中暗喜,继续添油加醋道。 “只是,想要拿到这份精编本,至少需要花五两银子打点……” “五两……” 苏老太爷皱起眉头,开始琢磨起来。 虽然价格很高,但如果有利于长子科举考试,他还是会不留余力支持的。 苏斌也在心中快速盘算着。 他在县里欠下的房租要一两,笔墨铺还欠着半两,同窗那边借了二两。 这就是三两半了。 他自己怎么也得留下一两半做花销,这便是五两。 不对,万一爹不给足…… 而且,还要去春风楼给盈儿捧捧场。 想到这里,他立刻改口,脸上挤出为难的神色。 “不对,是七两!儿子记错了,是七两银子!” “爹您想啊,只要有了这份试题,儿子这次定能一举考中童生!” “到时候,我们苏家门楣上,可就真正有了一位官身老爷了!” 苏老太爷本就因苏斌屡试不第,而心存不满,但考中童生这个许诺,对他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他已经在这个长子身上投入了太多,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不到最后一刻,总还抱着一丝翻本的期望。 更何况,这本就是他最偏爱的长子。 一旁闻讯赶来的大房伯母见状,立刻在一旁帮腔道。 “是啊爹!只是小小的七两银子,但却为咱们苏家的未来搏一个前程啊!这笔钱花得值!” 说到这里,她又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三房的方向。 “再说了,三房那个苏墨,如今读书是免了学费,可往后呢?” “笔墨纸砚,哪样不花钱?就凭他们自己那点钱,肯定是不够的,早晚要张口跟家里要。” “与其到时候把钱填给那个无底洞,不如现在先紧着我们,让他先考中功名,这才是正经事!” 这番话,彻底说动了苏老太爷。 他一拍大腿,下定了决心。 “好!那就这么办!” 他站起身在屋里踱了几步,思考着说道。 “家里的现钱不够,这样,我明日便去镇上,将仓里存的粮食卖掉一半,给你凑足七两银子!” 说罢,他还特意去找了苏明哲。 当着他的面,板着脸吩咐道。 “家里的粮食有别的用处,这个月的开销就有些紧张了。” “你最近不要闲着,没事多去山里砍些柴,拿去镇上换钱补贴家用!” 而对于粮食换钱,只是为了给苏斌凑钱的事情只字不提。 将凑钱的负担理所当然地,压在了三房的肩上。 “可是爹……” 苏明哲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当晚,苏墨在得知此事后,心中便已了然。 那所谓的内部试题,大概率是些江湖骗子,用来诓骗落魄书生的噱头,这些套路他前世见得多了。 只不过,他也没有直接点破。 因为他知道,按照爷爷对大伯的偏信,他就算去说也不会有人相信,甚至反而会引火烧身。 于是,只是平静地对父亲说道。 “爹,您不用担心此事,只要心中有数即可。” 苏明哲看着儿子沉稳的模样,心中的焦虑也平复了许多。 而苏墨则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开始专注于学堂的功课。 前几日,王夫子已经与他详谈过,告知他半年后,县里会有一场面向所有蒙童的县学小考。 此次小考旨在选拔优秀学子,作为各大学堂的重点培养对象。 王夫子和陈山长的意思,都是希望他能在此次小考中一鸣惊人。 苏墨对此自然是没有意见,甚至比两人更希望自身能够脱颖而出。 他很清楚一点,那就是陈山长虽然赏识自己,但若是自己没有拿得出手的成绩。 即便是破格进了清河书院,也难免会引人非议,让陈山长为难。 “呵呵,大伯想靠旁门左道,最终只是会落得一场空。” “而我依靠自己的学识,走堂皇大道,自然能走上山巅。” 苏墨看着昏暗的灯光,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苏家这个烂泥潭,他真的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但想要脱离出去,还需要继续积攒资本。 第十五章 考校风波 苏斌在得到苏老太爷的许诺后,便心安理得地待在家中。 等着苏老太爷变卖存粮,将七两银子交到他手上。 他这次回来,一方面固然是囊中羞涩,弹尽粮绝。 另一方面也是收到了妻子,从家中寄来的信。 信中妻子用焦急的话语,详述了苏墨如何妖孽,如何在学堂出尽风头,甚至引得夫子另眼相看。 信的末尾,妻子还忧心忡忡地表示,苏墨若得势,将来哪里还有我们文儿的立足之地? 我们大房吃香喝辣,骑在三房头上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对此苏斌也十分重视,毕竟能够在县里吃香的喝辣的,没事还可以去春风楼听听小曲。 这一切可都是因为三房的奉献。 如果三房不奉献了,那他岂不是要回来种田? 想到这个结果,苏斌瞬间就是一颤,心中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于是便将苏文叫到跟前,连连吩咐道。 “文儿啊,一会在你爷爷面前,我要考校你最近的功课,你提前准备准备。” “到时候也让你爷爷看一看,你比三房优秀得多。” 听到苏斌的话,最近被打击太多,有些蔫了的苏文瞬间兴奋起来。 “好,父亲,早该这样了,让那个泥腿子知道知道,拿着不属于他的东西,到底会是什么下场。” 父子俩在屋里合计起来,越合计越兴奋,彷佛已经看到了苏墨被比下去的场面。 过了一会,苏斌若无其事的带着苏文走出屋,来到桌前和苏老太爷一起喝茶。 “文儿,前些日子王夫子教了三字经,你且背来听听,有那里不懂的为父为你讲解一番。” 苏斌喝了一口茶,摆出严父的架势。 一旁的苏老太爷听到,也来了兴趣,摆出旁听的架势。 “人之初,性本善……” 舞台已经搭好了,苏文也是站在院中,开始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 只不过他想的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 本就基础薄弱,又因为之前在学堂受挫,嫉妒苏墨,心思根本没放在学问上。 虽然提前和父亲合计过,提前在屋内背诵过几遍。 但此时当众背诵,心中紧张起来,记忆就出现了模糊,背起来磕磕巴巴的,好几处都接不上来。 背到后面,更是忘了大半内容,但好歹是连背带编的背完了。 听着听着,苏斌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眉头皱起又松开。 他虽然学的不精,但是蒙学的三字经内容如何,还是很清楚的。 苏文虽然背诵了全文,但是后面很明显有多处不对。 但是为了大房,他还不能指出来,只好硬夸道。 “呵呵,背得不错!” “虽然后面有些磕磕巴巴的,但是这个年纪能够背诵下来全文,已经十分不易了。” “父亲你看,文儿这般优秀,可是没有辜负你的期待。” 苏老太爷闻言大笑了几声,满意无比的点了点头,又对着苏文招了招手,满脸都是慈爱的笑容。 “不错,文儿年纪尚小,却能够背诵全文,已经很不错了!” “文儿这般努力,爷爷也不能视而不见,这样,你上次想要的笔墨纸砚,爷爷明天就去买,好不好?” “太好了,爷爷。” 苏文眼见自己没有被拆穿,反而还得到了奖励,连连兴奋的说道。 就在这时,苏明哲背着一捆,刚从山上砍下的木柴,慢慢走进了院子。 他浑身沾满了泥土和草屑,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累得不轻。 苏老太爷见到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苛责。 “砍个柴磨磨蹭蹭到现在!不知道家里等着用吗?” 他对着苏明哲一顿念叨,恨不得将苏明哲贬低到地里。 “你看看你这一身,别把院子给弄脏了!真的是,连这点活都做不好!” “赶紧动起来,去把柴劈了,再去把后院的水缸都给我挑满了!” “是,爹。” 苏明哲没有反驳,也许是早已习惯了这种待遇,也许是心早就寒了。 他默默地放下木柴,拿起柴刀准备去劈柴。 正在窗边练字的苏墨,将院子里的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老太爷对苏文的无限纵容,与对父亲的挑刺相比,让他心中十分不喜,便放下笔,推门走了出去。 苏斌见苏墨出来,眼中闪过一丝算计。 终于是出来了,他之所以搞这么一出,不就是为了此刻嘛? 文儿能够将三字经背诵全文,那是因为在他提前安排下,预先背诵了好一阵。 就这样,后半段还连编带蒙的。 他就不信了,苏墨要条件没条件的,还能表现的超过苏文? 只要表现的比苏文差,那么就足以向苏老太爷证明,他和苏文才是苏家唯一值得投资的希望,日后大房才好继续享福。 “咦,这不是我们家的小神童吗?” 他皮笑肉不笑的叫住了苏墨说道。 “大伯早就听说你的名声了,正好我也为文儿讲解三字经。” “你们都是一个学堂的,想必墨儿也学了吧?正好你也来背诵一遍,我一起给你吗讲解。” 他用着早就准备好的借口,一点点为苏墨设下埋伏。 本以为苏墨会推辞,没想到苏墨竟干脆地应了一声。 “是,大伯。” 他早就看出来苏斌的意图了,但是对于这个圈套,他非但不怕,反而有点想笑。 为什么? 无他,实力足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他不仅将王夫子教过的选段,一字不差的流畅背诵了出来,甚至还主动背了王夫子尚未教到的后续内容。 字音标准,节奏清晰。 而且背得从容不迫,比之前苏文背诵的样子,好上了不知道多少。 这一点,苏斌可以证明。 因为他为了挑刺,听得无疑是最认真的一个。 苏墨背诵的十分流利,而且还没有任何错误的地方。 打心底说,确实是比苏文要强太多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苏老太爷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他之前夸赞苏文的话,此刻想来,就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他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自己最看不起的三房,竟然比自己培养的大房更加优秀。 最后,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猛地一甩袖子,黑着脸转身回了正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