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狗法则[破镜重圆]》 第1章 他是阳光 “美女,我留意你一路了,大家能在一趟航班上飞那么久也是个缘分,给我个微信号手机号呗。” 从莫斯科到成都乘坐了九个小时的国际航班,方盈不免腰酸乏力,阔别五年重新踏上故土,还没来得及泛起感慨和想念,便被同航班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缠上了。 不想惹是生非,方盈吞下了到了嘴边的讥讽,伸手提溜了个活泼精神的小女孩过来,言简意赅解释: “我女儿,四岁了。” 中年男人左右环视了一圈,生怕是惹上了有夫之妇落地后遭人接机的老公一顿打,骂了句“晦气”,带快脚步一溜烟逃出了航楼。 成都的气候与冬天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莫斯科不同,没走几步,方盈已经感受到了熟悉的六月末的燥热,解下了大衣,也给手中的小姑娘脱下了外套,她贪婪地呼吸了几口空气,在女儿头顶落下轻轻的吻。 “方小满同学,我们终于回家了。” “是,长官。”方小满最近看多了俄剧,目前给自己的最新人设是一个冷酷机智的铁面探员。 她努力在一张童稚的小脸上绷出严肃的表情,推着自己的小兔子迷你行李箱,迈开步子疾行,打量着周围,想象着抓住一切证据。 可惜一双小短腿跑不快,方盈一个成年人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就能跟住她。 不过,她没有戳穿女儿的随地热演,她小时候还披着床单当自己是白娘子呢,她很乐意维护方小满的童心。 方盈笑意盈盈,她的容貌尤其是眉眼极其出众,与冷淡锋锐的性格不同,长相是典型的明艳大美女,第一眼就能给人视觉上的冲击,高中时期的同学说,方盈的脸,简直诠释了“祸水”。 走在航空楼里都像是走T台,身材比例好,穿搭虽然简单,胳膊上还随意地搭了女儿的儿童外套,气场也如明星出街,引了路人频频侧目。 方小满几乎是和方盈小时候复制粘贴出来的,从长相看是十足的天使宝宝,可能由于出生以来一直生活在莫斯科,睫毛和瞳孔的颜色浅了些,不是和方盈一般浓郁的纯黑色。 不过,那个人的眼睛好像也不是纯黑的,是温柔的黑棕色,浅调,像瞳孔里投入了一束暖光。 意识到久违地想到那个人了,方盈烦躁地闭目停住了脚步,也许,这不能怪她,实在是因为那人在国内太知名张扬了……乃至整个机场到处都是他的大屏广告,大概是这样,方盈才会涌现不该有的回忆。 她对过往一点留念都没有的。方盈这样确认,长吐一口浊气,隔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女儿。 方小满冷酷探员的人设很快在陌生新鲜故国的吸引下崩塌了,她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中文的招牌和行色匆匆和她相似的同胞面孔,眸子闪着好奇和兴奋。 她隐隐知道,在外面被当地居民当成小老外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从现在开始她是老内! 她停在一幅巨幅广告面前,探究地审视上面的男人。 这是某运动品牌的代言,男人英俊帅气的五官倒是其次,自信、张扬、势在必得的气质很契合品牌的调性,也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方小满。 她忽而觉得这是个可以比拟成阳光的男人,像太阳神,要是能带回遥远的莫斯科,那将会成为永不熄灭的太阳。 旁边一行对代言人身份的标注,对方小满一个四岁的小孩来说太难了,她没看懂“乒乓球世界冠军池野”的注解,伸长了小胳膊呼唤方盈: “妈——” 方盈没好气靠近:“怎么了?” 这个皮猴每天有使不完的精力,她一个人抚养照料,很多时候精力被掏空。 方小满乖巧地和广告牌上的帅男人站一排,面朝方盈: “妈妈,你找他当你的老公好不好?他黑头发黑眼睛,比你中国的同学帅,比那些俄罗斯人长得好看,你有个帅老公,多有面子啊。” 方盈脸色微僵了一瞬,暗叹女儿真会给她挑人,然后俯身在女儿背上拍了一巴掌催促: “小小年纪哪来的虚荣心啊?快走快走,网约车在外面等着了,你阿婆可想见到你了!” 方小满只和阿婆在视频通话中见过,虽现实中素未谋面,亲情早已粘稠拉丝,不想让阿婆久等,立马推着兔子行李箱支起小短腿呼哧呼哧往外跑,丢下了新给妈妈挑的帅哥。 女儿戴了可以定位联络的电子手表,方盈不担心她走丢,所以在广告牌前简单地停顿。 池野鼻梁上有一颗很浅很淡的棕色小痣,品牌方没有P掉,而是保留了这种若隐若现对人探索欲的撩拨。 他脸上的稚嫩和青涩褪去,横冲直撞的少年气被沉稳取代,有静水流深一般的吸引力,笑时候虎牙尖尖,乍一看好像还是在时光深处等候着她的那个大男孩。 运动衫的下摆被刻意吹开,露出宛如雕凿的腹肌,堪称一场大型的男色展示,方盈嗤笑一声,撂下评价—— “还是那么骚气。” - 漆黑的迈巴赫停在双流机场航空楼外的落客平台,驾驶座的男人玩世不恭地用指节有节奏地点着方向盘,看似慵懒地倚着椅背,耐心快要耗尽。他的脸颊线条轮廓分明,口罩挡了大半张脸,头发不羁散落地覆在额头上,顶光打下来,显出冷硬。 终于,他等的人带着风尘仆仆开了副驾驶的门,不客气地抽了瓶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口。 池野抱怨道:“你怎么干脆不让我等到死呢?我可是难得接你一回。” “飞机又不是我开的,快慢这是我能掌控的吗,”队友楚归镝慢条斯理看了他一眼,碰到他这个温吞脾气,经常让池野无可奈何,“缓一会儿再开车吧,我下飞机有点晕。” “一朵风中凌乱的楚娇花是吧。” “你口罩捂这么严实干什么?” “我现在可火了,到处都是我的球迷,万一被大家认出来在机场这种地方引起骚乱就不好了。”池野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在后视镜中检查了一番。 “……好不要脸。” 两人是从小一起训练的省队队友,又一同被选调入国家队,感情几乎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楚归镝对他的调侃没有反应,任由他过嘴瘾,过了会儿探了探他的右肩。 “你肩膀康复情况还好吗?要不然换我开车。” 十年如一日地一天三练,打到顶级运动员的程度,大家身上多少都带点伤病,胳膊腿儿年纪轻轻不到七成新,几乎是拿身体换成绩。 池野的肩伤是老毛病了,在北京看遍了天坛医院、积水潭医院等名医,要维持运动生涯,不能做大的手术,疼得实在受不了,在大赛的空窗期回家乡成都去了省队教练介绍的康复机构慢慢恢复。而楚归镝在他后面,请了探亲假,池野专程大老远接了一趟。 “开个车而已,我又不是纸糊的,肩膀还废不了。老规矩,让我去你家躲躲清净。” “阿姨还唠叨你?” “可不是,年纪大了,控制欲比早先时候还强,她就希望我是永远长不大的对她言听计从的小屁孩。算了,道理讲不通,少跟她碰头吵嘴吧。” 池野降下车窗,本想透透气,谁料夏初的热浪扑了满脸,加剧了他心中的焦躁,他忙不迭地关了窗户,很烦,蹙着眉习惯性往裤子口袋一摸,摸了个空。 他怔然,这才想起,为了讨某人开心,曾强制性地把烟戒了,这么多年那么多烦心的时刻想来一根烟吞云吐雾,但都克制住了没再犯,仿佛她定下的一切规则就是至高的清规戒律。 “嗯,我家你爱住多久住多久,反正我妈早就把你当成了半个儿。” 楚归镝没对池野的家事多做点评,总之,池妈妈的做派让每个人见之难忘。 池野又嬉皮笑脸凑了上来,说既然也是他妈妈的儿子,那叫声“哥哥”来听,被楚归镝给了一巴掌,还好像把他打爽了,跟怎么闹都不生人类的气的拉布拉多一样。 车门没锁。 “咔嚓”一声车门被拉开,坐进来了一个小不点,神气地拖着小兔行李箱,费了半天劲挪到了后排正中央,晃荡着小腿。 二人都愣了,伸头一看,小不点长得是真好看,皮肤嫩白得像冬日新下的初雪,眼睛大且圆,睫毛弯弯,简直是童话故事里面直接走出来的年幼版小红帽,看着还人小鬼大的。 方小满气定神闲道:“师傅,尾号0713。” 楚归镝直接乐了。 池野眨巴着眼睛,把头凑近小女孩,指着自己的脸,没好气地挑了挑眉: “小朋友,你见过长这么帅的网约车司机吗?” 方小满自出生起就和妈妈相依为命,过早地察言观色适应社会,人情世故拉满了,回话道: “今天见到了呀。” 太会说话太讨喜了这孩子!要不是有人贩子的嫌疑,池野真想问她的目的地,然后不管天南海北都开车稳稳送到,充任一回司机。 池野的心都快化了。 车外传来一道哭笑不得的女声: “小满同学,你知道迈巴赫的价格和比亚迪差了多少倍吗?上错车了,快下来。” 声音温吞地穿过厚重的车体,沉闷不清。 小孩吹弹可破的白皙面颊上这才闪过一抹绯红,念叨着“对不起”,抱着小兔子逃窜出去。 楚归镝闷笑着说不出话,池野瞪他一眼,不觉得自尊心受损,毕竟,他即便被误认为是网约车司机,也是小孩子亲口认证的今日才难得一见的帅哥司机。 女人单手拉着孩子,简单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没把你的车弄脏吧?” 池野摆摆手,不甚在意,这不过是个有趣的插曲,他才不会和小朋友计较,女人点点头便离开。 声音有些耳熟,如同曾经听过的檐角风铃碰撞,定位到了过去的记忆锚点,提醒着,这不是第一次见面。 池野猛然彻底降下车窗,但机场外接客送客的车流奔腾不息,人潮如水,已经不见了刚才的人影。 而且,太久失去了音讯,上一次和那个人的对话是在五年前,他好像,快记不清她的声音了,怎能光凭两句隔着车体变形的两句话,就能认定那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不过池野不死心,甚至打开车门,出来搜寻了一圈,视线被茫茫人海阻隔,与之前的每一次搜寻和落空都别无二致。 池野抓了几把头发,不死心地跟楚归镝确认: “你有没有觉得刚才的声音有点耳熟?” 而且,那个小女孩,看着也让他心生熟悉的亲切感,就像曾在哪儿见过。 楚归镝对他的反常习以为常,扣好安全带,示意他可以启程: “你要是又犯病了,可以顺路去药店买点药,我买单。” 池野刚被甩的那阵子,由于是被女方单方面电话分手,就此之后音讯全无找不到人,池野真被刺激得有点癫。 一行人一块出去吃饭,池野还经常呆呆地站在繁华的路口看着人来人往,说听到了她的声音,能感到她就在附近,为此,还追着了一个背影相似的女孩一条街,差点把人家姑娘吓到报警。 所幸到了后来,这疯病发得不频繁也不猛烈,池野不过偶尔疑神疑鬼一下,楚归镝见怪不怪地泼点冷水,帮助他尽快复原就好。 池野发动车子,有点仓皇的意思,心脏处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像生了锈的齿轮背着沉重的负荷运转,于是他想借用引擎的轰鸣声冲淡刻骨铭心的那张脸。 在千万的人潮中,他们擦肩而过,交错又分离。如同五年的每一个日夜。 思念与怨恨,是分离这部默片的旁白。 嘿嘿嘿,开文啦,第一章评论随即掉落红////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他是阳光 第2章 春梦了无痕 网约车带着方盈母女来到成都远郊的桂花镇。 当年方盈在央美正在读大四,父亲的胰腺癌发作来势汹汹,这类癌症几乎不会给病人和家属喘息的空间,被送入ICU,蒸发着杯水车薪的金钱。 方盈支持母亲急匆匆地卖掉位于市区的唯一住房,还找亲戚朋友和金融软件借了些,终究没能挽回父亲的生命。 所幸,城市没有容身之地后,乡村故土慷慨地接纳了她们,方盈妈妈叶春芳搬到了方盈爷爷奶奶留下的乡下房子,天气好时,推着小吃车去镇上出摊。加之方盈在莫斯科把自己当钢铁人用,育儿、完成学业、卖画、兼职成转个不停的陀螺,一笔笔画款汇回国内,先紧着还亲戚的钱,慢慢的,又变成了让老房子焕然一新的砖瓦装修。 到了家门口,方盈揭开比亚迪后备箱,抬出来大包小包的行李。 她望了望不远处高壮雄伟的高楼,惊异于家乡发展的日新月异,上次回来还是普通的农村,现在大面积的土地已经被征收开发,据说已经建好了体育馆、训练场等配套设施,连省体职院都搬过来了,周围欣欣向荣,几步一个小卖部和便利店,想来母亲在这儿生活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妈妈,我也要拿!”方小满伸出小胳膊就要给方盈分担。 方盈身子一斜,挡回去了:“不用不用,你好好护着你的右胳膊吧,还没好透呢,别使劲啊。” 方小满上下伸展了胳膊,“嘿嘿”笑笑,根据方盈的指引蹦蹦哒哒往家门口走。 一个月前,方小满不慎从幼儿园的滑梯上摔下,右臂摔伤,外伤好了后总看着不太协调。 俄罗斯那边对儿童的医疗糙,战斗民族的小孩跌跌撞撞就长大了,输液针头粗得像小型钢钉,让方盈望而生畏,赶紧借此带着女儿回国找适合亚洲儿童的康复机构,顺便回国发展。 叶春芳老远地就在门口等着,几个硬菜已经提前炖煮好了锅上煨着保温,等着女儿、孙女到家后猛火现炒两个下饭菜,看到粉嫩的小团子毫不认生地走过来,活像缩小版的女儿,叶春芳居然生出了难以言喻的紧张和窘迫,与年纪不相称的枯瘦的手狠狠在围裙上蹭掉油烟。 “阿婆阿婆阿婆,我终于见到阿婆了,我好想阿婆啊!” 方小满一个冲刺就抱了上去,在阿婆怀里咕涌了一下,顿时将叶春芳的心软化得说不出话来,茫然又试探地揽住了这个雪团子,微微颤着腕子。 刚得知方小满的存在,叶春芳是坚决反对女儿未婚先孕的,甚至觉得背上了这个负担方盈下半辈子没法过,可切切实实触碰到了这个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叶春芳舍不得撒手,仿佛和她一起融进了血肉了,更不敢想象如果没有留下她的假设…… 方盈放下手头的东西,直奔餐桌坐下,淡淡对叶春芳笑: “妈,你别被这小东西唬住了,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厉害得很,在我学校里面都是个小霸王呢。” “什么鬼话,我就是想阿婆爱阿婆。” 叶春芳听着孩子童稚热烈的爱意,潸然泪下,她失去了丈夫,可是女儿重新给她带来了一名天使,她不想破坏亲人重逢的温馨硬把眼泪憋了回去: “你们先吃,我给小满再添几个儿童菜。” “妈,菜够了,别忙活了,赶紧坐下来也吃……唔,小满对虾皮过敏,蒸蛋羹不放虾皮啊。” 方盈日思夜想的就是一口猛火现炒的家乡川味,不客气地埋头苦吃,回锅肉、水煮肉片、沸腾鱼她猛猛下筷子,幸福得眼泪快出来了,在华人超市买的食材、酱料都没有家乡的锅气,方盈茶饭不思的时候就拿妈妈寄的剁椒酱蘸大列巴吃,见者伤心闻者流泪了。 柴火大铁锅炒的菜能香出十里开外,方盈终于满足了。 方小满还不太能吃辣,夹了一小块沸腾鱼,辣得嘴唇肿起来了,“斯哈斯哈”呼着气。方盈笑话她,叶春芳隔代亲,忙给她拆出来一瓶解辣的酸奶,让她尝尝新蒸出来的滑嫩的鸡蛋羹,还有没放辣椒的洋芋粑粑。 或许是年纪大了,看小辈大口大口吃饭,叶春芳涌起无限的满足,视线一刻不从方小满身上挪开。 饭后,酝酿好了情绪,方盈张开手臂紧紧搂住叶春芳瘦削的身板,吞下浓重的鼻音: “妈,我好想你啊。好多好多个晚上,我也好想妈妈。”在国外的种种不易,说出来不过会加重亲人的自责疼惜,方盈就是想撒一回娇。 小孩子像一块永远不会放空的电池,不过休息了一顿晚饭的时间,顿时又电量满格,跑到庭院里和散养的走地鸡逗着玩。 叶春芳埋怨:“那你怎么就呆在国外不回来?你一个单身女人带孩子多不容易,你回来了,我能给你搭把手。”她都不敢想女儿在天寒地冻的俄罗斯是怎么生下、抚养一个孩子的,不能想,一想眼泪会决堤。 方盈留意着方小满的动静,这么一点大的孩子,监护人一刻不能离身,方盈分神再解释了一遍: “我是大四交换到苏里科夫美术学院的,顺势就留在那边读了研。老师同学们都很照顾我,给我介绍了俄罗斯新生儿的政策还有学校的特殊补助,那边生育率低,能上的保险福利我都给小满申请了,还有低价的托儿所,我没受太大的罪。我们学校在俄罗斯的认可度很高,也很乐意看到东方画师的作品,前两年我赚得不错,就没想在国内挤破头内卷。” 其中辛酸不易,一笔带过,能一个人吞下去的苦,不必拖着家人沉沦。 方盈敏锐地抓住了母亲的手,借着灯光看上面一串串水珠状的疤痕,因心疼加重了语气: “你是不是又推车去摆摊卖炸洋芋粑粑了?你看你这手给热油溅的。我能养得你和小满,你别糟践自己!” 叶春芳嘴上应着,方盈不知道她这次是不是又是阳奉阴违,无奈地点到为止,抽空摆弄手机给还在苏里科夫美术学院的师友们报了平安,给女儿预约了康复机构。 康复机构离这里不远,在新建的体育馆附近,方盈听熟人说,有个年轻的专家是华西医学院康复和运动损伤类毕业的博士,对儿童神经方面颇有研究。 舟车劳顿,让她费劲地支着眼皮,犯困看不清手机屏幕上的字。 叶春芳见状,催着她先去小睡一会儿,小满这儿她来盯。方盈没推辞,轻车熟路找了间放了她所有物品的卧室躺下,床单和夏凉被是叶春芳新洗新晒的,有阳光的气息,这让她很安心,满足地彻底闭上了眼。 被拖拽着进入了梦境。 好巧不巧,方盈梦见的是那个离开她生活很多年的人。 很奇怪,无数个日日夜夜,爱和恨复苏的时候,他没有来过方盈的梦,一次都没有,似乎彰显着缘分已尽,梦中亦不会相逢。 可是回家一沾枕头竟然就梦到了,还活色生香得很。 方盈隐隐带了些意识,将这归结于回国后一路上看到了太多的池野的广告,所以潜意识才把人挪了过来。 梦里的池野还是那个无往不胜的少年,她是他最难拿到的奖杯,一次一次,她磋磨着池野的桀骜,将那化为体贴的柔情。少年撩开球衣,攥着方盈的手探上腹肌。 他的身材一直很好,比方盈在美术史中见过历代大师的人体画像、雕塑还要好看,方盈有时候会猜想,他的肌肉、腰腹、骨节,应该只会出自于米开朗琪罗之手。 她于虚幻中战栗。 事实上,这完美的躯体她已经摸了无数次,只不过她很吃池野的美色,每一次都会可耻地沦陷,被池野用这一招拿下,坠进波涛诡谲的海洋里窒息、欢愉。 梦中人的声线清晰明朗,贴在耳边讲话,性感地要命: “盈盈,好摸吗?你喜欢我吗?你再多摸摸我,好不好?” 表情无辜,像求撸的大狗。 国内到处都是池野的广告,这货还骚气十足地“卖肉”…… 排卵期快到了,激素控制着女人成为欲念的俘虏…… 方盈仅存的理智迅速找好了两条很有说服力的借口,然后,顺应天命,缴械投降。 抛开其他不谈,池野的男色属于顶级,又只是个梦而已,她不吃亏不丢人,一把扯掉池野的运动衣,控制着梦境走向让她快乐的路径。 可惜,春梦总是梦不到最关键的那一步。 隔靴搔痒,意犹未尽。 躯体还留有着酥麻,方盈已小憩醒来,暗骂了句池野在梦里都不行,现实里面会不会阳痿,然后踩着拖鞋去浴室把绮思都冲干净,到此为止,翻篇。 再押着在乡野里疯玩成了小泥猴的方小满彻底洗头洗澡。 方小满换衣服,一掏裤兜,“哎呀”一声: “妈,孟叔叔送我的怀表不见了。” “嗯呢,你漫山遍野地跑,指不定颠出去落到哪个水沟沟里面去了。明天找找呗,找不到就算了。” 乐天派小姑娘彻底面露难色:“孟叔叔说那是可以实现愿望的魔法怀表。” “他那是骗小孩的。你看孟叔叔的画都卖不出去,要真有魔法,他第一个许愿自己成为身家千亿的当代毕加索。” 方盈注意着不让洗发水泡沫进方小满的眼,拿了花洒轻柔地给她冲干净,她知道经过这次教训之后方小满自然会明白要好好地收好喜欢的东西,所以未加说教和指责,不会机械灌输乏味的道理。 得益于她的教育理念,方小满的世界不存在让她感觉天要塌下来的恐惧,再大的事情在母亲身边睡一觉就会消失,方小满是个有满满安全感的小孩。 只不过这一次方小满的失落多持续了一会儿,因为她对魔法怀表许的愿望是希望妈妈永远幸福。 - 池野在楚家晚饭吃了没两口,被打了电话让挪车,急匆匆打了招呼出门: “阿姨,你和圆圆先吃,我车没停好,我给挪到车库里吧。” 楚归镝吐槽:“我都说了你停那位置不行会挡别人道,你非偷一下懒折腾第二回,我要是其他车主就把你车漆划了,放心吧,我吃快点,一口饭都不给你留。” “楚圆圆你有这张嘴走夜路小心点吧,早晚被人套麻袋打。” 斗嘴归斗嘴,池野很有公德心地马上挪车,夜色幽暗,少了光源,车后座的一个银亮闪光的物件展现了不同于白天的存在感。 池野拿到手里一看,是一块怀表,掂量了分量应该是纯银的,上了些年头,带着古旧的前苏联风格,指针早就不走了,内壁的漆画斑驳不清。他马上排除了是楚归镝的东西。 回去后捏着怀表的银链子,晃给楚归镝看: “快看,白天那小姑娘的东西落我车上了。可惜我也没人家大人的联系方式,你说我发个失物招领的微博能找着人吗?” 楚归镝端详了一番没有明显特征的银表,道:“放心吧,按照你的影响力,你微博一发出去,马上能吸引一千个想跟你套近乎的人假冒失主。” 池野泄了气,半歪在沙发上,像把弄悠悠球,时不时把链子放下来、收上去地反复观察,银色的光芒在指尖明明灭灭。不知怎的,他很想找到失主,有些人冥冥中注定了要再见一面,如果只是擦肩而过的关系,他莫名心脏发酸发空。 这种感觉是一种近乎宿命论的直觉,他想哪怕是抓住一团空气也好。 正当他怅然若失时,楚归镝的妈妈沈白珠端着平板过来招呼: “小野,你一直在关注的画师又放了新作了,不过这一次是寄卖在国内的画廊,好像换了合作方,画风还是你欣赏的类型,你考虑入手吗?” 第3章 重逢是宿命 池野一秒钟坐直身体,望着在他眼前呈现的画样预览图,听不见耳边的嘈杂。 楚归镝点评:“他是钱多烧得慌了,牛嚼牡丹。” 这是池野近些年格外青睐的画师“Fly”,神秘且匿名,几乎不出席艺术活动不露真容,通过画廊挂售作品,不直接对接买家。 画风脱俗凌冽,仿佛带着西伯利亚的寒气和倔强,池野不太懂艺术,第一次看到Fly的画作时,宛如被重锤砸了胸口,被缓缓展露的锋锐击中了心脏,于是,数年间多次购买Fly的作品。 这幅新作,画的是一座连接小岛与陆地的桥,海面和不远处的山尖调色偏暗,是作者一贯的手法,乍一看让人觉得这是一段充满风雨和危机的路途,却有一道亮色的彩虹照耀了整幅画卷,升起了希望和新生。 池野一眼认出了这是萨格勒布的克尔克桥。 那时,他拿下在萨格勒布拿下职业生涯第一个公开赛冠军,完胜日本头号国际劲敌,打破了大赛软脚虾的猜测,正式迈入国乒主力层。赛后,他牵住了爱人的手,看到了属于两个人的彩虹,事业爱情双丰收,以为那就是圆满了。 池野隔着平板,想透过冰冷的电子屏幕再触碰到遥远的彩虹和幸福,手指放到上面,并无特殊的触感。 他揉了揉打结的眉心,嗓音低沉地冲破喉咙: “……麻烦沈阿姨了,还是帮我先提价再购入。” “搞不懂你们小年轻,一个匿名卖,一个匿名买。一年年在这耗着,何苦呢?” “不知道啊阿姨,有时候想要一个答案,有时候……”池野抿紧嘴唇,眼眸中的光亮黯淡失色,像没有生气的玻璃珠子。 他突然很想再冲过去问,如果过往被她弃若敝履,那为什么还要描绘他们两个人眼里最美最珍视的那抹色彩。他无意识地拨打那个永远不会被接通的号码,然后过了几秒,如梦初醒,急急忙忙按断。 沈白珠目睹了池野偶尔流露出的失魂落魄,摇了摇头,没多说,低头操作系统和画廊沟通。 这些年,池野购得的Fly的画作,一部分私人收藏,一部分捐赠给国内知名的美术馆展览,因此,Fly虽未正式步入国内画坛,仍慢慢积攒起了中国市场的名气。 沈白珠在二十年前,是中国横空出世的天才画家,和夺得乒乓球奥运冠军荣誉的楚归镝父亲轰轰烈烈地步入爱河,然而年少情深却抵不过体育明星自带的招蜂引蝶buff,年轻的冠军花边新闻不断,最后领着小十岁的新欢向沈白珠提交了离婚协议。所以,沈白珠独自把儿子抚养得很好,池野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仍难免对运动员有着负面的猜测。 “小野,别怪阿姨多嘴,你之前,真的没有做一些触及盈盈底线的事情吗?盈盈这孩子真够决绝的,连我们都不联系了,到底是遇上了多大的打击呀。” 沈白珠还是问出了心底的疑惑。她发掘了方盈的艺术天赋,给了她艺考指导,方盈很懂感恩,逢年过节的礼品和问候次次不缺,礼数周到。 楚归镝早早经历了家庭变故,堵了一口气要在乒乓球成就上超越渣爹,年少老成,木讷寡言,沈白珠看着着急,唯恐儿子憋出了心理问题,连社会化都不对劲。还好楚归镝有朋友,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池野,有升入高中后互相帮扶的同学华风夏、方盈,同伴们的欢声笑语填补了楚归镝青春期的贫瘠,沈白珠打心眼里把他们四个都当成眼珠子疼。 池野嗓音里氤氲上了浓稠的夜雾,苦笑着哑声开口: “阿姨,我是真的不知道。要真是我做了伤害她的事情,我宁愿下地狱去赎。” 可是,是她一夜之间人间蒸发消失了。 没留下只言片语。 池野想过无数种理由,最合理的是,他这副身体,方盈得手了,玩腻了,所以踹开一条狗一样丢掉了他。 沈白珠见状,不好多说什么,留下关心:“好,是阿姨错怪你了,你们肯定都是好孩子。早点睡吧,你的肩伤多注意,后天我让圆圆开车送你去康复机构。” 池野礼貌地跟他们道了晚安,回房间后,没有拉上窗帘,任由清冷的月光投撒于眼睫,他近乎痴迷地欣赏着Fly的新作。 这幅画的名称和彩虹、桥梁无关,底下的标注是—— 《胜利》。 池野冷着脸熄灭了屏幕,把平板扔到一边,泛出嘲讽的笑,背弃爱情的人怎么还有颜面,去描绘他们的胜利,铭刻他的第一个国际赛事冠军。 - 方盈大清早起床就开始忙活个不停,叮嘱母亲帮忙盯着还在熟睡的小皮猴,麻利地收拾起画材还有先一步通过国际邮政邮来的俄罗斯特产,有许多用料扎实的大肉肠,出入境过检疫不方便,方盈直接在莫斯科买齐了寄到家。 乡村是典型的人情社会,左邻右舍又多少沾亲带故,往上数几代是关系很紧的亲戚,要想叶春芳能安安稳稳生活着,碰到个头疼脑热有人搭把手,方盈必须把礼数和客套都做足。 各家的礼备好之后,方盈搭配了身衣服,简单的浅蓝色真丝衬衫配同色系简约舒适的西装裤,只在左腕上套了方口金手镯点缀一点贵气。穿着不能太招摇,也不能不招摇,村里最是恨人有笑人无的地方,她若没表现出富贵还乡,又要连累叶春芳被乡里乡亲嚼舌根子。 “孙嬢嬢、王小婶都在呢,真巧,我不用跑两处。给长辈们准备了些礼物,是从俄罗斯带的,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习惯,多少是个心意,我妈一个人在这块,平时多亏你们帮忙照应了。” 方盈挤出笑容,提着礼盒,站在邻居院门外打了声招呼,得到了主人家的允许才略显局促地进门。 以往回乡下过年,她腼腆得很,对着不熟的老家亲戚们总怕生害羞得紧紧贴着爸爸身后站,任凭大人们怎么逗都不好意思叫人,如今也会学着父辈的模样主动交际了。 庭院中晒太阳嗑瓜子聊天的两名的中年妇女对视着交换了个眼神,互相拉扯了下袖口,孙嬢嬢率先站起来接过方盈手中的礼,看了后笑逐颜开地抛回去客套话: “哎呦,是盈盈吧,好不容易从国外回来一趟,是出息了,带这么多东西啊,真跟我们客气。” 王小婶扒拉了一阵,看礼盒里大多是吃喝的食品,红肠看着怪有份量的,还搭了条厚实的围巾,手一摸上去绵绵软软地不扎,大概是羊绒的,不过,没发现有太值钱的东西,现在的人谁还差一口吃一口喝?方家的闺女也没多懂事么,真有心感谢,不如封个红包来得直接,论辈分,她真是方盈表叔家的长辈呢。 王小婶的嘴角垮了下来,不阴不阳接话: “是啊,还带了个孩子回来,真出息。” 昨天方盈牵着孩子回家的那动静,她们都听见了,没见着孩子的爹跟着回来,好一顿的议论,说可能是方盈傍上哪个大老板生的小孩,但是个女儿,对方不愿意要。又猜,肯定是好好的姑娘出了国门学坏,说不定孩子爹都不是中国人,小孩眼睛和睫毛颜色浅浅的,看着就不像是中国人的种。 毕竟是当着方盈的面,骂人不揭短,孙嬢嬢臊着脸拉了王小婶一把。王小婶干脆地甩开孙嬢嬢的手,怕什么怕?未婚生子的事方盈敢做,还怕人说?谁家姑娘出了这种事,连长辈都要被戳脊梁骨抬不起来头的。 方盈对此早有心理预料,不跟人争个急头白脸,淡淡笑说: “我女儿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今生今世我能和我女儿做母女真的是最幸运的事。我女儿出生那年,我以她的样子为蓝本画了天使图,被人花了40万人民币买下了呢,她就是我的小福星。” “我的天呐!40万!”孙嬢嬢响亮地一拍手,傻了眼,朴素的价值观已被金钱凌驾于上。 方盈抓了把瓜子,不紧不慢剥了瓜子仁,笑里藏刀给王小婶上眼药: “婶,你女儿多久没来看过你了啊?别是城里的好日子过久了把你忘了吧?而且,我们四川省是第一个开放单身女性生育登记的,我一个人生养也是顺应时代潮流嘛,你可别捧着老黄历过日子了。” 说罢,方盈借口还要去拜访问候其他亲戚,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容离开,她面容姣好,气质绝尘,年轻有钱,希望在背后讥讽她们的人能够先可怜可怜自己。 在俄罗斯,西方社会什么样的家庭结构,大家都见怪不怪,方盈没有受到过类似的困扰,方小满也没有被腌臜话污染伤害过。可是,回了国,尤其是在乡土社会,方盈不得不考虑污言秽语和歧视偏见对女儿成长的影响,尽管她坚信自身没有做错任何事,将做母亲的责任履行得很完美。 国内“星空艺术”画廊给方盈递来了合作的橄榄枝,方盈的新作正在这家机构寄卖,正在考虑下一步的深度合作。“星空艺术”规模较大,在成都、苏州、北京等地都设有分公司,方盈原本的打算是想在成都安定下来,努努力在市区买一套小两居带女儿和母亲一块生活,眼下,方盈倾向于去更开放包容的大城市,至少让女儿远离闲言碎语。 方小满正在方盈的房间里进行“探险寻宝”,那里保存了方盈从小到大的教科书、课外书、玩具、饰品,方小满挖掘得不亦乐乎。房门敞着,分心时时留意着女儿的动静,方盈抱着计算器和账本和叶春芳对账。 外债基本还完了,不欠亲戚朋友的人情债。 还欠金融机构一小笔,按照方盈目前的赚钱能力,不着急,差不多很快就能将母亲和女儿的生活品质再提高一截。 有几笔鸡零狗碎的款子总对不上,隔三岔五漏出去个几千,方盈压住心头邪火,尽量平静地直视着叶春芳闪烁的眼: “你给叶春柱钱了。” 是笃定平稳的陈述句。 那个男人,方盈直呼大名,不愿意叫一声舅舅。 叶春芳支支吾吾没说服力地解释。 方盈不想听,不愿难得于母亲团聚的时光被一粒老鼠屎毁掉,自此一夜无话,辗转反侧,往事烧心,追着她砍下血肉横飞的一刀又一刀,让她难以入眠。 翌日,方盈假装无事发生,顶着困倦打车带方小满去预约好的康复机构。 “加油啊,不要害怕,妈妈在外面等你。” 方小满用小拳头碰了碰方盈的掌心,严肃地点点头,像个小勇士一般昂首踏步进入康复诊室。 方盈被逗得笑了一下,先坐在大厅椅子上迷瞪了一会儿,又站起来迷迷糊糊地看着走廊张贴的康复病例,每看到一个完全康复没有后遗症的例子,就能给她多一份信心。 只是整夜无眠,展板上的密密麻麻黑色宋体小字增添了方盈的困倦,她快要睁不开眼睛,察觉到有一道雪松似的冷冽气息包裹过来,她迷迷糊糊地转过了身。 正对上了一双和女儿一样黑棕色的眼睛。 刹那世界寂静无声。 眼前的面容宛如是从方盈的内心深处挖出来的,不过被时光重新锻造地冰冷坚硬。 男人嘴唇紧抿,面部线条流畅清晰,不见了少年时代的温情,只有他们眼神相撞时产生的热量,灼烧着他们间横亘了五年的光阴。 方盈听到了她的心跳,和他的。 如同宿命敲响的两面鼓。 先日更/隔日更三万字蹭蹭榜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重逢是宿命 第4章 说爱说恨都不对 这张脸上不再盛满着能消解冰雪的笑容,反而冷峻而紧绷,成了冰雪本身。 还是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沉稳冷静顶替掉初出茅庐的毛躁后,意外地诞生了岁月沉淀下余韵绵长的成熟韵味,撩得方盈一恍惚,心脏“突突”一跳。 通宵没合眼,在困倦中挣扎着送方小满就医,方盈小憩刚醒,对周围的事物仍觉得有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即便池野不说话双眸死死地盯住她,她还是有点不相信这是个活生生的人。 国内池野的广告太多,她已经看到脱敏了,所以真人当前,她平静坦然。 方盈甚至伸出手慢慢悠悠地想去确认,这是她困迷糊了的梦境,还是池野本尊。 池野抿着薄唇不说话,五年了,在这种情境下相逢,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摆出了受害者的姿态,想得到一个交代,默不作声地用厚实的身形挡住了唯一的进出通道。 不能让她轻易地跑掉。 心跳不听话,就用浓重急促的呼吸声掩饰。 然而面前的女人美艳依旧,眼角眉梢满是漫不经心的轻佻,看他和看到街边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眼波顾盼生辉,还真和撸狗一样,抬头伸过去要摸一摸他的侧脸。 更该死的是,池野的DNA动了,脖子不受控制地想要迎上那阵带起来的香风,从前类似的亲昵促使着他去接住她的手掌,最好落下时重一点,清脆一点…… 好在池野成长了,要脸了,他克制了无数次重复导致的条件反射,偏头避开了方盈的触碰。 这下没能让方盈确认他的真实性,她不着急,没有背叛感情的人被抓包的心虚,好整以暇地继续明目张胆把池野扫了个遍。 宽肩窄腰,还腿长有力的一个极品。 方盈记得,池野的腰尤其好,不知疲倦,很扛造,每次引领着她沉浸入蚀骨**的快乐后,还像个没事人,能精神饱满地处理善后工作,不愧为国家队内的“体能怪物”。 这种情况下女人的审视对池野而言无异于一种侮辱。 他以为,久别重逢,不期而遇,方盈会惊慌失措磕磕巴巴地撂下来解释,至少该有点负心人的心虚。 他还是高估了方盈的脸皮和狠心的程度,也是,她只是简单地玩弄了一下他而已,像捡来一条狗玩腻了之后一声交代不给随手就丢,他怎么能指望这样的女人会愧疚? “你挡到路了,麻烦让一下,借过。” 池野冷冷开口。忽略掉他眼神中埋藏的不甘,宛若和方盈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他今天约了康复治疗师,路上堵车,已经超过了预约的时间十几分钟,不方便在这时和方盈起了纠缠,对方的云淡风轻会映衬得他好比个独自守着回忆的小丑。 所以,敌不动我不动。 日思夜想的人身上传递出来的淡淡香风萦绕在鼻尖,缓解了池野因心烦意乱产生的轻微头痛,不过当他意识到了这点后,不耐烦地屏息,恨身体不争气,会为坏女人动容。 “啊?”方盈一怔,没睡好反应速度慢了好几拍,慢吞吞地让出了通道,“不好意思。” 慵懒得像只尊贵的猫。 都这个份上了,她还没有对池野的存在表现出分毫的波动。 池野闷头走了两步,肩膀不经意摩擦过去。 他步履沉重,在走廊地砖上踏出了闷顿的声响,而后他猛然转身回头,面如寒霜,快步又走回了方盈跟前: “你看看,我是什么?” 他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在最后一刻放下了伪装,不能接受方盈真的认不出他,或者把他当空气。 他不想让这数年之后的匆匆一面成为他们之间故事的烂俗结尾。 “是个人。” 方盈有个缺点,只要没睡好觉,白天会言行迟钝像个人机,说话梦到哪句说哪句。 池野无话,后悔自取其辱了一遭,恨恨将方盈现在的模样拓印到了心头。 和学生时代的区别很大,如瀑般垂到腰际的柔顺黑发被剪短了好大一截,改成了简单干练的及肩发,容颜未改,倨傲不变,染上了些操劳的疲态,还是保有目空一切的清冷和孤高。 以前,这骨子里面透着的倔强劲,让池野迷恋得死去活来,也是这股气息,时至今日又把他的心扎得血肉模糊。 池野压着心头怒意自嘲冷哼,不再言语,转身大步离开,决绝地仿佛是在挣开名为过去的囚笼。 等到那一抹略显萧索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弯处,方盈如梦初醒——她是真的和池野碰头了。 她胸口一涩,说不出来具体的感觉,方盈揉着酸胀的那一处,一步一步挪回大厅的椅子上等女儿,从文件袋里抽出方小满的病历资料预备再看一遍,谁料手腕没使上力气,不小心将资料散落了一地,她俯身一张一张捡得很仔细,连卡在铁制排椅缝隙中的纸张都小心地抽出来。 等全部搜集完毕,却捏在手中不想看了,眼睛发胀得难受,方盈倚着靠背闭上了眼,牢牢抓住座位的把手,企图找到一个可以稳定心绪的支点。 对于池野,说爱说恨,或者无感,都不对。 从离开的那一天起,方盈就封印了对他的所有感觉,卸载了国内的新闻软件不想被推送关于他的消息。 他们的过往份量太重,哪怕是挑出来一丁点,汹涌的爱恨犹如山呼海啸,会把她完全吞噬。 可是她不能被那些情绪淹没。 她有学业要完成,要挣钱还债养家养孩子,方盈的道路只能往前,没有回头的余地。 她是正在从冥府往阳界走的俄尔普斯,一回头便将万劫不复,她捂着耳朵拼了命地追逐着日光跑,等到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却没有勇气再打开被封印的潘多拉魔盒,被生命的逝去与新生筑起的藩篱已经隔断了方盈对于前半生的感知。 不过方盈截至目前为止最大的幸福是有了方小满这个天使女儿,母女亲情是最坚不可摧的长城,而没有池野的存在,她一个人孕育不出来生命,从这个角度上说,方盈还觉得应该感谢池野。 - “抱歉,我迟到了。” 走到康复治疗室门口,池野心不在焉地叩了门,门没锁,他拧开门把手慢慢挪进去。 算了算时间,足够方盈从一楼走出机构了,可能她现在正在出门打车,还没离开多远,外面就那几个路口,他马上放下手头的事赶过去不是不行…… “没事没事,池野先生,您提前预约了两个小时的治疗时间,来得及的。” 康复治疗师蔡闻书一见人进来,放下手上的活,手忙脚乱地示意池野到室内两张治疗床之一躺下,对照着池野的核磁共振片子和过往病历讲了下大概的康复思路。 “……池野先生,因为您的职业性质,没有大段的康复静养时间,肌肉和骨骼一直处于运动和磨损中,所以我们不能保证经过治疗后会完全恢复如初,将会尽可能减缓您的疼痛、唤醒运动机能。今天第一次开始,主要进行适应性的肩部肌肉收缩运动……” 蔡闻书小心觑着池野的脸色,她刚毕业,在象牙塔里待久了没有什么社会经验,而病患是乒乓球这个国球项目的大热门冠军选手,她怕不小心得罪了人。 为此,她事先跟前辈们打听了池野的脾性,据说,池野不但在赛场上一副快生吃了对手的狠厉,在生活中也不苟言笑,冷漠的表情几乎是半永久式焊在脸上。 就像现在这样。 一言不发地躺在按摩床上,下颌线和脸颊的轮廓凌厉,纵然是客套性的笑容也没有流露出来,透露出的气场足以让初夏结冰。 蔡闻书的微笑服务凝结在脸上,独角戏总是不好唱的,她判断不出来这位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开始变得底气不足,生怕做错了步骤,或是手下得太重弄疼了他的伤处。 虽然,池野还没对她表现出不礼貌的暴躁,蔡闻书已经提前开始胆战心惊了,在她眼中池野是只即将张开血盆大口的狮子,联想到有名人当医闹,有一点点不满就把医护人员发到网上网暴的行为……蔡闻书发觉对名人病患治疗原来要承担隐形的巨额心理负担,祈祷着池野下一次千万不要再预约她的康复治疗。 不过,池野除了脸色不好看,一双眼睛冷得让人心惊之外,没表现出不适,蔡闻书按部就班展开着工作,其实挺希望池野能多说几句话给一点反馈。 池野始终一声不吭,蔡闻书便想从他的表情上观察些手轻了重了的苗头。 池野心浮气躁,控制着不去想关于方盈的事,尽量转移注意力,正巧看到了隔壁按摩床上趴着了个小孩,大概是胳膊受伤了,正愁眉苦脸地做助于手臂恢复的抓握训练和钟摆运动。 她稚嫩的小臂下垂,模仿钟表的晃荡,不过这太枯燥乏味,小孩扭头看到了康复师没有顾得上她这头,做一会儿便停了。 有点好笑。 蔡闻书见池野直勾勾地盯着另一张治疗床,连忙解释: “池野先生,这是这个时段另一位治疗的小患者,伤情很轻,康复内容也很简单,会比您提前结束,不会耽误您本身的治疗内容的。” 池野坏心眼地挑起一抹笑: “不是,我是看到了,这个小孩,好像在偷懒。” 蔡闻书跟着转身,看到方小满被抓包后的一脸心虚,温柔哄劝了句: “小满,要乖乖做够了康复训练,胳膊才会好得快,你妈妈才不会继续担心你。摆臂和捏弹力球各一百次哦,好好计数,你一定可以的。” 池野插话道: “小孩儿,你该不会是不会从1数到100吧?” 赶巧了,他心情不好,他记得和这个小朋友在机场见过,莫名想着和她搭话聊天。 小孩子禁不得激,登时撅起嘴反驳:“才没有!我数到一千都会!叔叔,我数给你看!”紧接着,便开始报数:“……56、57、58、59……” 方小满表情认真严肃,为了彰显数学实力甚至没有用上手指头,已经不是计数了,语速跟放炮仗一样快。 池野笑得直不起腰,心事暂时没有纠缠。 蔡闻书跟着笑了:“小满,不是数数,是计数,你捏一次球之后才可以数一次。” 方小满被一打岔,早不记得原本数到哪里了,不过小家伙也不泄气,大不了重头再来嘛,这一次,她认认真真做康复运动,知道不能打扰到别人,小声又坚定地从1开始数。 多亏了有个招人喜欢的小孩说说笑笑,蔡闻书不必时刻严阵以待,治疗室的气氛不知不觉欢快了不少。 在休息的间隙,池野对方小满挑眉:“小孩儿,这就不认识叔叔了?” 这是陌生人非常常见的一种拐卖小孩的开场白,方小满被妈妈教导过的,十分警惕。 池野用手掌比划成口罩,遮挡住了下半张脸,佯装失落叹气: “唉,之前还说我是你见过长得最帅的司机叔叔呢,你忘性真大。” 重现了当天见面的模样,方小满恍然大悟,又关心道: “叔叔,你也是从滑滑梯上掉下来了吗?” “不是的,叔叔是打球受伤的,对了叔叔打乒乓球很厉害的,要不要我给你签个名?嗯,你还能卖出去换钱买洋娃娃。”池野耍帅耍到了孩子面前,顺手做了个自以为很潇洒的挥拍动作。 被甩之后,池野就没心情给球迷签名了,以前签名的照片、球拍几乎成了绝版,在二手平台上炒到了一个很高的价格。池野实在是觉得和这姑娘三番两次碰头投缘得很,总想着给她显摆显摆,套套近乎。 方小满婉拒了:“不用了叔叔,乒乓球运动员的签名我妈妈有很多,搬家的时候带上很麻烦的。” “真的吗?我不信。” “真的。” 池野备受打击:“你妈妈也看乒乓球?那你妈妈绝对知道我。小满,你也不想你妈妈的收藏里面少一个目前最厉害的世界冠军的签名吧?” 呵,“我和你妈妈认识”真的是一个很俗套的搭讪说辞,方小满小小年纪,洞若观火,估计是她妈妈的追求者遍布世界吧,可要追方盈女士也得过五关斩六将看看诚意啊。 方小满四平八稳地微笑:“我不想麻烦叔叔的。” “不麻烦不麻烦,”池野也是个受不得激的急性子,当即跳下治疗床,摸遍了口袋没找到纸笔,客气地借用了蔡闻书的签字笔和便签,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折叠好塞进方小满的口袋,“拿着吧小满,你妈妈见到之后一定会开心的。” 热爱乒乓球的球迷,无人不赞叹池野在萨格勒布公开赛一拍拍碎日本选手嚣张气焰的那惊天一战,自那之后,那位日本选手都不敢发通稿说是乒坛紫微星了,自此每次遇到池野后都会道心破碎不敌,池野因外战靠谱,牢固地维护国球统治地位,备受球迷喜爱。 池野不一定是死忠粉最多的,但绝对是路人粉最广的。 方小满不动声色道谢,因为治疗步骤少时间短,很快提前离开,礼貌地对池野和蔡医生都说了再见。 池野早就想说她的怀表落在了他车上。可是,他随手把怀表丢在楚归镝家,没带在身上,冒昧地问一个未成年人地址,或者让未成年人去他的住处,都很冒昧,有变态的嫌疑,最好还是下次碰上面交。 “蔡医生你好,我想问一下这个小姑娘下次预约的是什么时候?” 蔡闻书面露难色:“池野先生,这属于患者的**,我这边不方便透露。” 池野没强求,拾金不昧。 不过,他真是个好人,小满的妈妈收到了他的签名一定会很惊喜,他简直是日行一善啊! 池野想着,面色转晴,渐渐浮现出了笑容,蔡闻书望得有些晃神,他笑得太耀眼,并非灼热,而是一种通透的光亮,驱散了所有阴霾,令人错觉满室生辉。 不知不觉,对他的畏惧,在笑意之下,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柔软的尘烟。 “您应该多笑笑。”蔡闻书没忍住,在医嘱的范围外,给了额外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