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抓错人了怎么破QAQ》 1、迷路 “殿下，您今日的运势不错，不过似乎会遇到一些可爱的小麻烦。” 维伦新历二百三十六年初春，穹辉圣宫的大殿内，国王的御用占卜师法格，一个身着绸缎长袍，有着长而卷白胡子的老者，看着他面前这位他们年轻而又前途无量的储君，笑呵呵地道。 说着，他又将一个系好的布袋递给凯里斯，神情慈和：“带上这个吧，或许您会用得上。” 凯里斯这会儿刚从内室换好盔甲出来，打算出门，闻言脚步微顿，视线从老人手中的白色布袋上扫过，还是接了下来，然后不置可否地浅一点头，道了声谢。 并没怎么把听到的话放在心上。 这布袋没什么分量，他对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并不怎么感兴趣，只随意将它收下，就带着身后的一众亲卫离开了城堡。 他的父亲年纪渐长，把大半政务以修习为由丢给他处理之后闲下来不少，于是开始对那些占卜推算之类的玄学感兴趣，最近更是直接将御用占卜师召来了御前侍奉，日日与法格相谈甚欢。 凯里斯其实不太信这些，占卜出的结果也多半模棱两可。 近日，王城外的城郊区域出现了怪物伤人事件，附近的居民惶惶不安，事情昨日刚被上报，亟待处理。 那里距离王城并不算远。 想着最近由于被堆成山的政务压着，已经在宫里待了很久，也是时候出门活动活动了，于是王子殿下简单点了一队近卫，打算亲自去解决这个乱子。 此时正值初春，天刚蒙蒙亮，整座王城都盖着一层朦胧的雾，凯里斯带着整装待发的年轻人们走到了马厩处。 马仆已经早早将他的马牵出来等着。 那马威风凛凛地站在马群前，毛色雪白，高大强壮，肌肉线条优雅又漂亮，它有专人负责饮食起居，被养得很好。 白马原本还有些被强行叫醒的精神不振，见到自家睽违已久的主人后又高兴地跺了跺脚，来了点精神。 凯里斯拍了拍它的头，利落地翻身上马，等到身后的护卫们都收拾完毕，简单道：“出发。” 于是一行人穿过浮着薄雾的空荡街道，往人烟更为稀少的森林走去。 * 这是米安在天上飞的第三……或者是他也不清楚的更多圈了。 通体莹白的小龙穿行在一片片云团间，水雾不住地打在身上，带着初春特有的凉意。 米安一边努力扇着翅膀，一边看着眼下密密麻麻好似没有尽头的森林，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 怎么……这些地方都长得一个样啊。 全是树林和山脉，根本就找不到人类生活的痕迹。 头晕眼花的第一个原因是找不到路，第二个理由则是因为……饿的。 他已经一天多没有吃东西了。 出发前，母亲告诉他只需要小半天就能抵达他要去的那座城堡，想着路途不算遥远，所以他并没有携带食物。 ……可是命运总是不遂龙愿，经过一整天坚持不懈的飞行，米安最终在层层叠叠的密林山脉间迷了路。 他现在又饿又累，总感觉下一秒就要坠龙。 还是先找点吃的要紧。 米安晃了晃脑袋，努力压下疲惫，将飞行的高度稍稍下降了一些，打算找个地方降落，先休息一番。 随着高度一点点降低，陆地上的一草一木也逐渐变得更加清晰，在选定好降落地点后，他的视野中却忽然出现了一队人马。 吓得他迅速歇了继续往下落的意图。 米安犹犹豫豫地停在了半空中，观察了一会儿那几个移动中的黑点。 这些人是从前面那个方向过来的。 应该就证明城堡距离这里不远了！ 想到这里，米安稍稍恢复了一点精神，想着一鼓作气到了再休息也不迟，于是又努力地扇起翅膀，往那队人马行近的相反方向飞去。 * 维伦帝国首都，王城外，原本一成不变的平静清晨被几道惊呼声打破。 “天呐，刚才空中的那是什么，你看到了吗？”一个绑着粗大麻花辫，挎着装满鸡蛋的藤织挎篮的妇女看着不远处空中的某个方位，大声道。 “我也看到了，是白色的什么东西，好像掉到林子里去了！”她的边上，一个拉着货车的男人出声附和。 不止他们，还有不少城外的人们都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原本在不远处空中飞着的白色不明物体忽然直直地坠了下去，落入密林没了踪影。 城门口的卫兵们很快发现了这阵骚动，上前简单了解了情况后，卫兵长迅速点出了几个人去林中一探究竟。 不少好事的民众反应过来，也结伴往那东西坠落的方向走去，想跟着去凑个热闹。 王城空中忽然出现不明物体应该会让人感到恐慌，但这里是维伦帝国——整个厄斯大陆国力最强大，也最富有的国家。 即使其他国家之间摩擦不断，也还没有哪个敢与他们宣战，民众们被保护得太好，胆子也普遍都很大。 蜂拥前往树林的人群中，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自顾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前行。 他穿着一套乍一看款式简单，甚至有点破旧过时，但细看却看不出材质的衣服，脚上没有穿鞋，头发和身上都沾了点草屑和细小树枝，显得有些狼狈。 绿色的眼睛耷拉着，看起来有点没精神。 然后走了没两步，就体力告急，直直晕了过去。 * 米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入目的屋顶很陌生，是灰蒙蒙的一片。 缓了片刻，他轻咳了一声，大脑缓慢地开始运转。 “喂，你……你没事吧？”还没来得及对眼下的情况做出反应，一道清脆的嗓音忽然在边上响起，带了点不知所措和担忧意味。 米安看过去，发现那是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有着褐色头发，脸上带着雀斑的人类小孩。 见他看过来了，弥亚微微一愣。 睡着的时候尚不明显，但等到这人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身上的违和感就愈发重了。 他虽然穿着朴素，却长着一张跟这个词汇毫不相干的脸——男生的发丝漆黑，柔顺又有光泽，皮肤呈现出一种奶白色的质地，瞳孔却是绿宝石般的颜色，五官精致又漂亮，一双手也光洁修长，毫无哪怕一丁点干过活的痕迹。 这一切都是自小养尊处优，被极精心照料着的人身上才会有的特质。 而且他的气质也很特殊，弥亚从没从任何人身上见过。 就像是，他不应该属于这里，而是…… 还没等弥亚想明白他应该属于哪里，那个男生的嗓音就响了起来，略微带了点生涩沙哑，却很有礼貌：“……请问可以给我一些水吗？” “噢噢！”想起这人前不久晕倒了，现在还能算得上是个病人，弥亚赶紧收起了思绪，去给他倒水了。 米安眨了眨碧绿的眸子，又将视线转回了天花板。 他只记得自己因为体力耗尽，在接近人类生活区域的时候掉了下来，迫不得已先变成了人形——然后没走几步就失去了意识。 其实他以前远没有这么孱弱的，就算两天不吃不喝在天上飞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身体忽然变得有点重，也更容易累了。 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不过这不是他现下要考虑的事。 趁着那个人类小孩去接水的功夫，米安微微撑起身子，打量起了四周。 这是一间石头砌的房子。 ——虽然还不能称之为家徒四壁，却也差不了太多了。 房顶的天花板上能看到一些细密的蛛网，窗户大开着，只挂了一层薄薄的布充当帘子，时不时被风整片吹起，屋内的陈设只有一张床，两个柜子，一张木几，以及一个看不太出颜色的沙发。 唯一算得上装饰的是墙上挂着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家四口幸福微笑的画面。 米安移开视线，又落到小男孩的身上。 弥亚此时恰好倒完水在往回走。 水接得有些满，于是他端着那个粗陶杯子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顺利递给米安后松了口气。 米安下意识想道谢，嗓子却有点干涩，于是只能暂时感激地冲他笑了笑。 清凉的液体划过喉咙，等到嗓子的不适稍稍缓解了一点之后，米安放下杯子，第一次跟人类交谈的新奇感逐渐上涌，冲淡了一点持续存在的饥饿。 想了想，他弯起眼睛，对着男孩友善道：“谢谢你帮了我。” 男孩像是不太习惯听这种话，闻言迅速红了耳根，低着头结结巴巴地回应：“没……没什么，你现在没事了就好。” “我能问问这里是哪里么？”米安弯了弯唇，又询问道。 “这里是王城。”弥亚正愁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他主动问话，悄悄松了口气，回答道。 “噢。”米安应了一声，又问：“那你知道该怎么去城堡吗？” “城……城堡？”弥亚愣了愣，理解了他的意思：“你要去王宫吗？” 米安点了点头：“对。” “那里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去的地方。”弥亚顿了顿，一脸严肃：“有很多很多的守卫。” “他们会让我进去的。”米安却坚持道：“你能把我带到那附近吗？” 说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黄澄澄的东西递给弥亚，犹豫道：“这个给你作为报酬……够么？” 那东西入手微凉，弥亚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分量颇丰的黄金。 弥亚：“……” 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回过神后顿时吓得像是拿到什么烫手山芋，赶紧将它丢回给了米安，急忙道：“我，我带你去就是了，不用给我这个……” 弥亚本来还有些狐疑，但见他随随便便就拿出了这么大块的黄金，对他的说法又信了几分。 其实他当时救这个人只是因为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也并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报酬。 但是如果他真的能进皇宫…… 弥亚犹豫了一会儿，确认道：“你真的能进去吗？” “嗯，可以的。”米安点点头，回答。 “我不要黄金……”弥亚又踌躇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如果你真能进去的话……能不能帮我找个人？” 还没等米安说话，弥亚就急匆匆自顾自解释道：“我的妹妹在宫里，已经很久没能联系上了……你可不可以帮我看看她现在怎么样？” 说着，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有点低落。 米安闻言微愣，莫名想到墙上那张照片。 “好，我帮你看看她。”他信誓旦旦地答应了下来。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城堡 ——这片区域看起来像是在王城的外围。 充分休息完毕后，他被弥亚带到了屋外。 城门就在咫尺可见的不远处，大道上有不少人类来往着，看起来很热闹。 这一片的屋子大多跟弥亚家没什么区别，有夫人在门口晾晒着衣服，身上的裙子打了补丁，几个小孩在街边嬉闹，手里的玩具是路边的木枝和狗尾草。 米安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的情形，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人类的地界里。 两人没走太远，弥亚将他带到了一个距离他家不远的地方。 在那里，一位身形庞大的中年人正在往边上的货车上装一些粮食蔬果等物品，一边搬一边指挥着边上的伙计们一起，看起来相当忙碌。 弥亚上前跟他交谈了几句，又将米安带到他面前，介绍道：“他是负责给王宫的厨房送食材的，你跟着他一起就能到王宫门口了。” 中年男人笑容和善，对米安示意了一下自己身边那辆两头毛驴拉着的货车：“上来吧，我们很快就要出发了。” 米安道了声谢后坐上去，男人在最后检查完货物后也跟着上了车。 临近出发之际，弥亚看着米安，尚带稚气的脸上满是期盼和认真。 “如果你进宫了，一定要帮我看看我妹妹。”他说。 米安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男人看到这副情形，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一会儿，车轮开始缓慢转动，带着众人和备好的货物离开了这里。 * 一路上的氛围有些安静，只有车轮和地面相接的声音。 像是不大习惯这种氛围，没一会儿，中年男人率先开了口。 他转头看向米安，闲聊般问：“孩子，你看起来有点面生啊，不是这里人吧？” 米安闻言愣了愣，下意识回答：“我……我是外……” “噢，外城人是吧。”男人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贴心地替他补全。 米安只得默认。 见他不讲话，男人也不在意，自顾自说着：“你是要去宫里帮弥亚找他的妹妹吧，可一定得带点消息回来啊……” 男人似乎是起了个话头，想说点什么。 于是米安没说话，微微偏过头，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 “他们家跟我是邻居，他妈妈生下他妹妹之后没多久就去世了，只剩下他爸爸带两个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见米安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于是男人接着道：“后来等弥亚大一点了，他爸爸听说隔壁国家发展得很好，于是跟着一堆人去了那儿，至今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那之后，兄妹俩就这样一直相依为命。” “前两年他的妹妹大了一点，就跟着去了宫里的后厨帮工——开始我还能借着送货的名义时常帮着兄妹俩传传话，但是前些日子不知道那孩子去了哪里，我也找不到她了。” 男人说着，顿了顿，像是也在为这家人唏嘘，然后接着补充，并叮嘱道：“他现在只剩下个妹妹了，你要是真能进宫，找到人了一定要告诉他啊。” 米安微微抿唇，然后点了点头。 这本来就是个很悲惨的故事了……更何况故事的主人公在不久前刚跟他接触过，还好心地帮助了他。 找个人并不算什么麻烦事。 他这次前来唯一的目的就是带走公主，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所以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帮忙的。 想到这里，他像是在承诺般，郑重道：“我会的。” * “今天城里怎么这么热闹，是什么节日吗？”四周略带嘈杂的人声逐渐变得清晰起来，不同的声线交杂在一起，显得很热闹。 “是啊，好多年轻的小姐都打扮得好漂亮。” “连街道都感觉明亮了许多。” “你们不知道吗？王子殿下一会儿要回城了！” 货车的车轮在王城的大道上轱辘辘转着，时不时因为几块小石子微微颠簸，米安在晃动中慢慢睁开了眼。 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经到王城里了。 王城里的建筑和弥亚他们住的那片区域差别很大，肉眼可见的华丽整洁不少，日光丰裕，入目所及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阳光镀上了一层亮色。 原本坐在一旁的中年男人在不知何时已然离开，正在货车的前头走着。 大概是因为太累，米安刚刚不知不觉靠在一旁昏睡了好一会儿，这会儿才总算恢复了一点精神。 车前的毛驴还在尽职尽责地拉着身后的货物缓慢前行，街道宽敞明亮，整座城都看起来繁荣又富裕，四下里是在街上走着的城民，男女老少都有，热闹非凡。 米安在颠簸中撑着身前的袋子微微起身，视线越过面前的大堆货物往前看了看，发现城堡已经近在咫尺了。 他的眼睛亮了亮。 那是很壮观，也很漂亮的一座建筑。 城堡外面围了一圈护城河，通往内里的唯一一座大桥入口处站着许多卫兵，还有部分分成小队四处巡逻——和弥亚说的一样守卫森严。 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象里面会是什么样子，住着的人又会是什么模样。 正想着，身下的货车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片刻后，中年男人走到了他的面前：“接下来我要去宫里送货，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米安闻言赶紧下了车，跟他道了谢。 车子慢悠悠地驶离了他的身边，米安站直身体，看着面前的建筑，很轻地叹了口气。 以前的那些龙来找公主的时候，也会跟他一样狼狈么？ 不过总算来到了城堡门口，想必他们应该知道他会来的。 母亲说到了之后就会有很多人来接他的。 ……虽然，因为一些不可抗力的原因，他有点迟到了。 想着，米安拍了拍头发，又将衣服上沾到的一些细小枝叶摘了下去，稍微整理了一下岌岌可危的形象，接着走到了守桥的侍卫面前。 站在王宫护城河大桥正前方的两个侍卫均佩着剑，见到他站到了他们的面前，于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王宫不得随意入内。”片刻后，其中一个侍卫开了口，是很严肃的语气。 米安没预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他愣了愣，解释道：“我是龙族，我来……” “龙族？”侍卫却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气里满是无奈与不赞同：“行了小孩，这里不是陪你玩的地方，赶紧回家吧。” 米安：“？” 现下的情况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是说这个王国里的所有人都认识龙族的么？ 想着，他微微蹙起眉，不确定地询问他：“你来自别的国家？” 侍卫：“……” 这孩子通识课一定没有好好学，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维伦有规定，皇室的护卫只能是本国人。 不过，现下陪小孩聊天不是最重要的。 “行了。”他打断了米安接下来要说的话，态度中带了点微妙的急迫，视线也从他身上移开，看着不远处的某个方位：“殿下马上要回宫了，你赶紧离开吧，免得冲撞到人。” 米安闻言愣了愣，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大道的两边吵吵嚷嚷，在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 看热闹的妇人，老者，孩童——更多的是些打扮得艳丽无比的少女，甚至还有少年。 不远处，一队人马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为首的那人身穿盔甲，头盔却被取下来放在一边，他的五官深刻而俊美，发色是浅淡的金，额前的发丝被尽数捋到了脑后，于是更显出了点锐利来。 那人神色平静，对道路两边热情的民众们发出的惊呼声熟视无睹，反倒是他侧后方一位同样骑着马的年轻人笑容满面地跟四面八方的人群打着招呼，看起来很是适应这种情形。 米安却没能把太多注意力分给旁的什么。 他有些呆愣地看着为首骑着白马的那个人，看着他距离他越来越近，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城门口的侍卫对这种情形少见多怪，短暂的怔愣后迅速反应过来，赶紧要将米安赶走。 米安被侍卫的催促声催得找回心神，看着面前因为着急而语气有些凶的侍卫，他沉默片刻，难得的委屈从心底升起。 本来在找来的路上就很不顺利，又饿又累还迷路，好不容易进了王城，却发现一切都跟他母亲描述的情形不一样。 不是应该会有很多人在城堡门口迎接他的吗，现在公主不是该在门口等着他的吗…… 可现实却是，他千辛万苦地找到了地方，却还被侍卫铁面无私地拦着不让进。 米安越想越委屈，又看看自己现下的模样，跟周围的人比起来简直狼狈得不行。 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了点红。 “怎么回事？”正当他打算收拾好情绪，先离开这里另想办法的时候，一道低沉的男声却忽然在身后响起。 声音的距离太近。 于是他下意识回头，就撞入了一双暗紫色的眼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3、王子 那个陌生男孩看向他的时候，凯里斯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绿眼睛。 他看起来有点风尘仆仆，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脚上甚至没有穿鞋，莹白泛红的脚趾就这样踩在地上，让人看着莫名不忍。 这样一个灰扑扑的小孩在周围一大群盛装打扮的人中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但他绿色的瞳孔又实在很明亮，没来由让他想起了那块放在王宫收藏阁最深处的绿宝石。 凯里斯的视线在那双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上多停了两秒。 想到什么，他微微扬了扬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片刻后，他忽地伸手，轻轻触上了面前人的眼皮。 米安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下意识闭上眼睛，眼睫轻颤，心底升起些没来由的，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别的情绪。 总之心跳得很快就对了。 这一幕落在了所有人的眼里，于是四周霎时安静了不少，仔细听能听到有许多人在低低地抽气。 指尖一触即分，凯里斯无意识摩挲了一下指腹，心下有了点猜测。 米安上一秒还沉浸在有些无措的状态里，下一秒却无心再紧张了。 原因无他，回过神后，他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 源头就在面前这人身上。 太久没吃东西，米安眼睛亮了亮，动物本能难以抑制地发作，顾不得别的什么，下意识凑上前，细细嗅起凯里斯身前的味道。 面前疑似龙族的人身上的气息温暖又干净，凑近时让人不由得微微失神，凯里斯怔了怔，倒没立刻躲开。 一旁的侍卫在短暂的呆滞后迅速反应过来，提着剑就要上前将米安隔开：“你不能……” 却被凯里斯拦了下来。 于是他顿了顿，又一头雾水地退了回去。 站在凯里斯边上的那位年轻人近距离看完了全过程，颇为兴味地挑了挑眉。 凯里斯并没有注意到好友的视线。 他看着距离极近的那颗，在眼下动来动去的乌黑发顶，忽地想到什么，接着神色复杂地抬手…… 取下了早晨随手挂在腰间的那个法格给他的布袋。 米安的视线瞬间锁定到了这个小布袋上。 眼底闪着点渴盼的光芒。 凯里斯：“……” 他沉默片刻，在这小龙热切的目光下打开了它。 布袋揭开，里面赫然是几块点心。 凯里斯粗略看了一眼，很快看出了它们的制作成分。 粉楂果，酸玫果，甜莓，蜂蜜，以及少量面粉——全是龙爱吃的。 这一刻，他彻底确认了面前这人的身份。 ……龙族怎么会来这里。 凯里斯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再次看向米安时，眼底带了些许审视的意味。 “我……我可以吃吗？”米安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气氛的突变，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凯里斯手中那个似乎在发出圣光的小袋子吸引了去。 默默咽了咽口水，他认真地问。 凯里斯：“……” 眼底的警戒转变为了无奈，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将那袋子放到米安手里，言简意赅：“吃吧。” 米安顿时高兴接过。 凯里斯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面前的小龙进食。 这人现在满心满眼只有面前的食物，虽然吃得有些急切，但动作却并不粗鲁，反而透出些养尊处优的意味。 米安吃完两块点心，饥饿总算得到了缓解，这才将注意力从食物上移开，看向面前的好心人。 这个人类不仅很善良……长，长得也很好看。 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正想出声道谢，那人身后的一个侍卫忽然走上前，对着那人低声汇报道：“殿下，陛下还在主厅等您……” 米安的听力很好，再加上距离也近，于是这句话也落到了他的耳朵里。 所以在听到“殿下”两个字的时候，他瞬间警觉。 他学过的，这个名词是人类专门用来称呼皇族的直系后裔的。 公主就是。 米安呆了片刻，然后眼睛微微睁大，再度看向凯里斯。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有点懵地问。 王子殿下还没来得及发话，站在一边观望许久的年轻人就率先出了声，笑吟吟地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叫凯里斯，你不认识他？”奥维颇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的小龙。 龙族和人类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除了特定的那个国家，它们从来不会主动出现在别的地界。 所以乍一看到这只没来由出现在王城里的漂亮小龙，奥维只觉得新鲜又有趣。 米安闻言，呼吸都微微加快了一些。 对的，他的公主就叫什么里斯…… 看来就是面前这个人！ 凯里斯蹙起眉，给好友递去了一个警告的眼神，刚收回视线，就跟面前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忽然变得很亮的小龙对上了目光。 凯里斯：“……？” 还没来得及细想，身前的小龙忽然将手搭在了他的袖子上。 他无意识地轻扯着他的衣料，嗓音有些迫切，眼底闪烁着期盼。 “你是我的公主吗？”他看着凯里斯，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地下接头般轻声问。 “……” 于是这下连奥维都说不出话了。 这一片区域的气氛莫名凝滞，马似乎都察觉到了不对劲，安分地立在一边，连尾巴都不甩了。 米安依旧直直地看着凯里斯。 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凯里斯在短暂的愣整后回过神，回视着那双绿眼睛片刻，又很轻地敛眸。 他沉吟了一会儿。 而米安等不到回答，眼底的期盼里也逐渐添上了点疑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奥维都打算出声打圆场时，某位王子殿下却说出了更加惊世骇俗的话。 “是。”凯里斯看着米安的眼睛，神色平静地回答。 得到肯定的回答，米安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旁就忽然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是刚刚帮忙回答他的公主名字的那个人发出的动静。 这人平地摔跤了。 “子爵大人，您没事吧？！” “您还好吗！需不需要叫医官？” “快，快再来个人帮忙扶一把……” 奥维身后的侍从们见到这副情景后瞬间大惊失色，七手八脚地拥上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搀扶起自家大人。 “没……没事。”奥维在侍从们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揉着自己重重磕到地面的鼻子……却也顾不得身体的疼痛了。 他看向好友的目光里满是迷惑，震惊，以及难以置信。 这绝对是他自受洗以来最失态的一次，还好巧不巧地被全城的人都看到了。 他甚至都要觉得自己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凯里斯，所以被蓄意报复。 但他们的王子殿下绝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也不会幼稚地为了这种目的而应下那种荒唐的话。 ……这绝对是失心疯了吧。 “你，你……”他看着凯里斯，震惊得说不出话。 凯里斯看了他一眼，淡声道：“闭嘴。” 奥维：“…………” * 大殿里，国王陛下坐于高位，已等候多时。 他的身旁立着侍从官及占卜师法格，侍从官一如既往眼观鼻鼻观心地侍奉左右，法格也一如既往地与国王相谈甚欢。 凯里斯独自进入，站定后躬身行了礼，言简意赅地跟他的父亲讲述了这次历练的大致经过。 事情被他处理得很完美，国王陛下对此相当满意，连连夸赞了自家能干的儿子好几句，大有恨不得立即就将王座让位的架势。 凯里斯对此不置可否，只希望他的父亲如果真有心，可以将堆成山的政务弄点回去自己批。 言毕，他刚想告退，却被叫住。 “听说你……带了只龙族回宫？”国王的嗓音里带了点犹疑。 “嗯。”凯里斯倒是应得很干脆，他长睫微敛，嗓音平静：“看着挺顺眼的，就带回来了。” 语气轻松随意的像是带回来的不是一只龙族，而是路边随便捡的哪只小狗小猫。 国王：“……” 他眉心微隆，以为是想来成熟稳重的儿子忽然童心大起，想养点特别的小动物，于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再怎么样那也是一只龙族，不是你想养就能随便养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王城也还是个问题……总不能是把维伦当成斐斯了。”国王随口道。 凯里斯闻言沉默了几秒，却忽然道：“大概是的。” “毕竟他看起来很笨。”他简短地评价。 国王：“……” “总之，我有我自己的安排。”没等他再说什么，凯里斯就收敛了神色，再度礼貌地一躬身，跟他行了礼：“不会给您带来什么麻烦。” “今天很忙，我先去处理政务了。” 国王陛下看着自家儿子离去时挺拔如松的背影，无奈地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 他的儿子越来越有主见，也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想到什么，他抬手示意法格到他面前。 “在你看来，他带回来这个龙族是好是坏？” 法格捋了捋柔顺的白胡子，不置可否，只是笑呵呵地道：“他跟王室很有缘。” * “你别告诉我……你说你自己是他的公主，还把他带进宫来只是因为好玩。” 内阁里，凯里斯坐在公文桌后批阅着一份份呈文，奥维则抱臂在桌前踱来踱去，视线却始终不离王子殿下面无表情的脸。 凯里斯正为着面前堆成山似的公务头疼，面前的身影晃来晃去晃得人心烦，他蹙起眉，对好友冷然道：“不能安静待着就去陪洛莉娅。” 奥维闻言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霎时冷静了不少。 ——洛莉娅，当今维伦帝国唯一的小公主，凯里斯的亲妹妹。 现任的国王和王后一共只诞下了两个子嗣，一个是凯里斯，另一个就是她。 凯里斯从小到大就很懂事听话，却也因此也无法给其父母提供太多情绪价值，于是在小公主出生后，二老就一门心思地扑在了她的身上。 小小年纪就地位尊崇，再加上长相也玉雪可爱，洛莉娅顺理成章地被所有人宠得无法无天，甚至有点被惯坏的意思。 回想起自己以往跟这位小殿下打交道的时候无时无刻的狼狈情状，奥维噤了声，安分地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凯里斯总算获得了片刻清净，面无表情地继续批着公文，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笔，捏了捏眉心。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奥维贼心不死地继续询问：“总不能是为了和龙族建交。” 凯里斯不置可否地端起手边半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奥维看着凯里斯，眯了眯眼，一副什么事都无法逃出他的眼睛的样子：“他是王族。” “他应该去的地方是斐斯吧。”见好友不说话，他又自顾自道：“怎么跑咱们这来了……” “找错地方了。”凯里斯总算开了尊口：“比较笨。” “所以你就顺水推舟骗了人家？”奥维一脸难以理解。 凯里斯沉吟片刻，视线落在桌上尚未批阅的公文，指尖无意识轻点纸面，嗓音平静，似是在答非所问：“斐斯最近不太安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4、寝殿 此话一出，奥维愣了愣，对好友举动的目的瞬间明白了大半。 ——斐斯帝国，原本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国家。 它的国力很弱，资源也并不丰裕，在整个厄斯大陆上可以称得上是相当不起眼的存在。 但在几百年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斐斯忽然得到了和龙族联姻的机会——并且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没人能知道斐斯的王室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但显而易见的是，有了龙族的助力，这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小国家日渐强盛，发展到现今，竟隐隐有了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意思。 虽然跟维伦尚不能比，但对于除了维伦之外的其余国家来说都已经是难以一战的存在了。 ……如果再加上龙族，想要跟维伦平分秋色也不是不可能。 正因如此，它近些年来蠢蠢欲动，与周边的小国家大小摩擦不断，看起来野心似乎愈发旺盛，甚至隐隐有要跟维伦挑起矛盾的意思，小动作颇多。 “就因为这个，你就扣下……留下了他们的龙？”奥维有点不赞同：“再怎么说那小龙也是龙族的王储。” “万一得罪了龙族，小心反而弄巧成拙。” “不会。”凯里斯却说：“我有分寸。” “斐斯到底和龙族做了什么样的交易，才可以让这近似单方面无底线付出的行为持续数百年之久，我实在很好奇。”顿了顿，他又继续道。 说着，想到些什么，凯里斯忽地微微蹙了蹙眉，很快又松开，然后拿起手边的公文再度看了起来。 奥维沉默了一会儿，出了口气，轻松道：“随便你吧，反正我们尊贵的王子殿下的决定也不是我等臣民能左右的。” 凯里斯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奥维直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治罪，于是见好就收地扯开了话题。 “那小龙呢？”他有点好奇地问。 凯里斯在纸上批下一道标注，随口道：“在寝殿。” 说完，许久没有等到好友的回应。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凯里斯抬起眼。 就见奥维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见他看过来了，奥维神情复杂地摇了摇头，面上的表情像是第一次见他。 凯里斯眉心一跳。 “王子殿下，真没想到您居然是这样的人。”奥维唏嘘道：“不仅把人扣下来，做戏甚至还想要做全套……” 凯里斯：“……” 他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然后忍无可忍地按下手边的呼唤铃。 门外的守卫下一刻出现在凯里斯面前，恭敬地行了礼：“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凯里斯面无表情：“将奥维子爵请回府，让公爵大人好好管教。” “是。”侍卫们对此司空见惯，熟练地两人一人一边，毫不客气地将奥维架了出去。 * 这是米安第一次进入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人类王室居住的城堡。 走在他的侧前方带领他的是一个叫做塞沙的中年男子。 他蓄着卷曲的胡子，举止得体优雅，步履也不快不慢，挑不出一丝错处。 凯里斯在将他交给赛沙后两人就分开了，米安跟在他的身后走着，颇为新奇地左看右看，只觉得一切都很新鲜。 人类的东西要比他们的精致不少。 “该怎么称呼您？” 正端详着，一旁的塞沙忽然出了声，嗓音彬彬有礼。 米安收回视线，说了自己的名字。 “米安少爷。”塞沙只是点了点头，极有分寸地并未多问。 即使他的心底其实非常好奇，面前这位看起来穿得颇为朴素的男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这还是王子殿下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带生人到宫里居住。 而且看这架势像是要住不短的时间。 三言两语间，两人抵达了一扇高大华丽的房门前，塞沙停下脚步，为米安推开门，微微躬身：“这是殿下给您安排的住处。” 米安走了进去，看到里面的情形时眼睛微微睁大，很轻地哇了一声。 这间房间的空间很大，繁复漂亮的花纹到处都是，从床上的被子，地毯的款式，窗帘的花色，再到地砖的样式，没有一处不精致。 即便如此，却又因为款式颜色搭配的和谐，导致整体看起来并不会混乱扎眼，反而只会让人觉得极其华贵，相当符合皇室的身份。 跟龙族很不一样。 趁着米安观察寝殿的间隙，塞沙拿来了一套衣服，毕恭毕敬道：“米安少爷，您需不需要先沐浴？” 米安欣然接受，接过他手上的衣服，想起什么，又问：“凯里斯呢？” 塞沙听到他直呼王子殿下名讳，先是微微一愣，强大的职业素养又让他迅速反应过来，垂着头恭敬地回答：“殿下此刻有要事需要处理。” “那他什么时候结束啊。”米安闻言，指尖无意识在手上材质上佳的衣料上摩挲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有……有说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吗？” 塞沙闻言愣了愣，又不动声色地迅速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孩。 这位莫非…… 转而又想到这不是他该多想的，塞沙收起了思绪，恭谦地回答道：“殿下有自己的安排，我等无权揣测，或许您可以稍等片刻？” 米安点了点头。 于是这一等，就等到了月上枝头。 * 由于白天出了趟门，繁多的政务迅速堆积了起来，等彻底处理完毕时已经到了深夜，凯里斯略带疲惫地揉揉眉心，从桌后起身，披上外套离开了内阁。 快走到自己的寝殿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脚步一转，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在那间房间门口站定，他屏退了侍从，独自推开了面前的房门。 屋内并未点灯，于是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就成了唯一的光源，倒也不算太暗。 凯里斯一眼就看到了要找的人……龙。 那小龙此刻正靠坐在床头，双眼微眯，一颗头困得在空中一点一点的，连房间里忽然多了个人都没发现。 他走到米安身边，抱臂静静看了一会儿。 大概是因为人来得太过突然，宫内的下人没能来得及准备合适尺寸的新衣服，于是这人身上穿的是他以前的衣服。 收拾干净后，这小龙身上受尽宠爱，不谙世事的气质就更为明显。 ……是个表里如一的笨蛋。 任由思绪散漫地发散了一会儿，回神后见面前这人还是没发现自己，凯里斯有些无奈。 真是毫无戒心。 于是他轻咳了一声。 米安被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身子颤了颤，累计到临界处的瞌睡虫尽数溃散逃逸，他下意识抬眼看向声源处，就跟不知道在床边站了多久的凯里斯对上了视线。 黑暗中，他眼眸中的暗紫不再明显，更近似于一种深黑，配上他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脸，又显出几分冰冷来。 米安还没彻底清醒，看到这副画面默默缩了缩脖子，觉得有点冷。 见他看过来了，凯里斯放下双臂。 “怎么不睡？”半晌，他开口询问。 “在等你啊。”回过神来，米安如释重负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找我。” 男生像是刚睡醒，嗓音里带有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软糯撒娇意味。 “等我做什么？”凯里斯敛眼看着他，平静地问，眼底仍旧带着点审视。 “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米安坐在床上仰头看他。 他绿色的眼睛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很亮。 于是屋内的光源除了月亮，似乎又多了一个。 凯里斯沉默了一会儿。 米安依旧这么看着他，并未说话。 气氛逐渐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不知过了多久，凯里斯率先开了口。 “所以你叫什么名字。”他像是像是败下阵来，问出了面前这个眼底写满了“快问我”三个大字的人想听他问的问题。 “我叫米安。”米安看着他，认真地回答。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眼底像是盛了一弯浓绿的新月。 “米安。”凯里斯轻声重复，黑暗中的神情让人看不太清。 顿了顿，他说：“我知道了。” 又安静了片刻，凯里斯的嗓音再度响起，似乎刻意少了些旖旎：“明天早点起床，你需要去见见国王和王后。” 王宫里忽然多了个人并不能算小事，更何况还是一位龙族，于情于理都应该让宫内众人知晓。 ——即使这小龙看起来其实毫无威胁性……居心不良的人其实是他。 想到这里，凯里斯轻咳了一声，压下心头那点微妙又陌生的情绪，淡声道：“早点休息。” 言毕，他就要转身离开。 却被人扯住了衣袖。 瞥了眼自己袖口搭着的莹白指节，凯里斯极有分寸地很快收回了视线，然后看向其主人。 米安依旧仰头看着他。 对视片刻，凯里斯开了口：“你还有什么事么？” “你……你不跟我一起住在这里吗？” 米安看向他的眼神里认真中夹杂着点疑惑。 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发问。 凯里斯：“……” 他沉默，又在沉默中兀地想起好友白天时在内阁里说过的那番话。 于是凯里斯这次一言不发的时间尤为长久。 久到米安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表述有问题，以致于面前这人没能听懂，于是想要再次重复自己说的话时，快要变成一尊雕塑的王子殿下总算再度开了口。 “……还不到时候。”他看起来相当平静地说。 米安愣了愣，然后看似煞有其事实则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噢，那你早点休息。” 他说什么应该就是什么吧。 米安默默扯过身边的被褥盖上，看着凯里斯步履平稳离开的背影，心想。 毕竟他对这些也不太明白。 那一夜，谁也不知道奥维子爵到底是得罪了谁，才会在睡梦中被专派来的打手秘密打了一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5、鞋带 “米安少爷，请问您收拾好了吗？” 屋外，房门被不快不慢地敲了三下，塞沙彬彬有礼的嗓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了进来，很平稳，并未带有催促的意思。 “就快好了。”米安却有些不好意思，他应了一声，有些笨拙地扣好上衣的最后一个扣子，然后开始准备穿鞋。 王宫众人的工作效率很高，昨天白天刚来了几个专业人员为他量了身，今早尺寸合身的衣服鞋子就已经被送到了他的房间里。 只是米安还有些不大适应人类的服饰，故而穿的时候也不太得心应手，独自跟那些复杂的拉链纽扣斗争了很久。 “好的。”塞沙回应，顿了顿，似是斟酌了片刻，又道：“殿下正在外面等您。” 米安闻言一惊，匆匆忙忙将鞋套上，也不管自己穿得对不对了，就这样啪嗒啪嗒地走到房门口。 门外的塞沙像是在房内安了双眼睛，没等他推门就率先将房门推开。 于是米安的手悬在了半空。 然后一抬眼，就看到了正站在他房门对面的凯里斯。 和昨天出行时所穿的盔甲重装不同，凯里斯今天只穿了一套王子常服，精致的华服更显得整个人身形挺拔利落，气质斐然。 他此刻正微微垂着头听身边的侍从禀报着些什么，神色平静，听到面前传来的响动，霎时看了过来。 米安愣了愣，回过神后迅速放下手，亦步亦趋走到了他的面前：“我……我收拾好了，走吧。” 凯里斯垂首打量着面前有点呆的人……龙。 不知道是不是出门太急，亦或是穿衣不得其法，米安的头发有点略微有些乱。 但是眼睛却很亮。 他一眨不眨地仰头盯着他，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只是还没反应过来。 凯里斯顿了顿，似是顺手般随意给他理了一下头发。 然后视线下移，注意到了什么。 沉默片刻，他垂首示意：“你鞋子穿反了。” 米安：“？” 他顺着凯里斯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的脚，并没能看出脚上的两只鞋子看起来有什么区别。 不过好像确实有一点不舒服。 但穿鞋对他来说本来就不是一件习惯的事——在家里的时候他就鲜少变成人形，更是从来没有穿过鞋子。 所以米安自然而然地把这点不对劲也纳入了对人类鞋子的不适应中，还以为本来就是这样的。 被凯里斯指出来后，他下意识想要弯下腰换鞋，却被扶住了手臂。 “去沙发。”凯里斯没松手，径自将米安带到了过道一旁休憩用的沙发上。 米安从善如流地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然后将两只脚上的鞋子一一脱下，换了位置，又一只一只地穿了回去。 “好啦。”米安如释重负般站起来走了两步，甩着鞋带说：“果然舒服了很多。” 凯里斯：“……” “不觉得你跟大家的不一样么。”他语气平静地提醒。 米安闻言，看了看凯里斯的鞋，又看了看自己脚上的，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鞋子上的这些线为什么这么长，还乱乱的，一点都不整齐…… 不像凯里斯的，又整齐又好看。 米安一下子理解了他的意思，又坐了回去，开始和自己的鞋带作斗争。 斗争了又斗争。 “……算了。”凯里斯围观完了似乎第一次当人的小龙跟鞋带较劲的全过程，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走到了他的面前。 “坐好。”他说。 于是米安一头雾水地直起了身子。 下一刻，凯里斯蹲了下来，然后亲自帮米安系起了鞋带。 动作太过自然，导致一旁的众人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于是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沉默中兵荒马乱。 有人愣在原地，平日里专门训练过的不动声色失了效，只差将眼底的震惊两个字投射到墙上，有人惊讶地瞪着眼，脚步微动，下意识想要上前搀扶他们尊贵的王子殿下，有人暗暗倒吸一口凉气，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太过震惊一时失了声。 塞沙最先反应过来。 作为宫内资历最深的管家之一，他迅速而不动声色地平定了这场短暂的小小骚动，接着率先将视线投向了别处。 看清他的态度后，众人才回过味来。 虽然心下皆惊，他们却早就不是宫里的新人了，见状迅速老实地随着塞沙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像是没有看到这一幕。 米安并没能注意到边上的那群人发生了些什么，他的眼底只有对凯里斯系鞋带技术的欣赏和赞叹。 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指节灵巧又快速地穿梭在细细的鞋带间，整个画面十分赏心悦目——只不过时间太短，他还没看够，也没能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凯里斯只花了几秒就系好了他两只鞋子的鞋带，速度快得像是在变魔术。 而且系得相当好看。 结束后，凯里斯直起身，神色如常地对他道：“起来走走。” 米安回过神，听他的话站了起来走了两步，然后眼睛亮了亮。 原来人类的鞋子穿着还是挺舒服的！ 虽然还是有点别扭，但是应该稍微习惯几天就好了。 高兴地跟凯里斯道了谢，米安对着脚上的鞋子——以及凯里斯亲手为他系的漂亮鞋带左看看右看看，心下满意得不行。 “走吧。”凯里斯等他看够了，示意了一下边上等着的塞沙和侍从们。 众人回过神，纷纷跟了上来。 只不过还是目光略有躲闪，想看，却又不敢直视那双被王子殿下亲手系过鞋带的尊鞋。 * 大殿里，国王和王后各自坐在自己的主座上。 此时已经过了早会的时间，所以场上并没有朝臣，显得有些空荡。 不一会儿，王子殿下姗姗来迟，边上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孩。 两人同时跟主座上坐着的二人行了礼。 直起身后，米安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端坐在国王边上的王后吸引。 座上的那位夫人雍容华贵，穿着漂亮的红色礼服，裙摆长可拖地，头顶戴着一顶精美的，镶满名贵宝石的皇冠，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贵不可言。 凯里斯的五官和她很有几分相似，只不过她的更柔和一些，能看出来王后保养得很好，面部光洁无暇，让人无法看出她真实的年龄。 不过米安的注意力并不在这里。 他的视线无意间落到了王后陛下的……皇冠上，就再也没能移开目光。 原因无他，那上面点缀着的那些红宝石实在是太漂亮了。 其上的每一颗宝石的颜色都是有着均衡而又浓烈的红，一眼就能看出其价值不菲，颗颗熠熠生辉折射着光芒，又大又亮，十分夺目。 龙族天生就对所有亮晶晶的石头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迷恋，米安也不例外。 即使他家里各色的漂亮宝石也堆得不少，但这么被精心设计，精细切割过，所以看起来更加精致耀眼的宝石他却没见过。 凯里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于是敛眸看了他一眼。 片刻后，米安总算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不妥，于是紧急将视线收回。 王后的眼睛却亮了亮。 她细细端详了米安好一会儿，然后按耐不住地转头，看向自家丈夫，小声道：“陛下，这小龙长得真漂亮。”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龙族呢。 国王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妻子搭在自己衣袖上的手，低声提醒道：“好了，注意点。” 王后闻言，也意识到自己略有失态，于是轻咳了一声，坐直了身子。 “你就是龙族来的那个孩子吧，你叫什么名字？”国王率先出声，嗓音是一国之君惯有的，即使特意收敛过也压不住的威严。 米安有点紧张，闻言赶紧回答道：“陛下您好，我叫米安。” 国王应了一声，看了眼一旁站着的自家儿子后又收回视线，嗓音依旧严肃，却几不可查地顿了顿：“你先……在宫里住着吧，有什么需要的告诉仆人。” 这孩子看起来乖巧又讨喜，却被自家儿子这样骗，他看着都有点于心不忍。 但是想到斐斯最近的一些动作，他又沉了心思。 未来再跟龙族赔礼道歉吧。 他想。 米安并未察觉到国王陛下复杂的心理活动，他闻言点了点头，礼貌又有点高兴地应：“好的，谢谢您。” 简直将被卖了还帮着数钱这句话演绎得淋漓尽致。 反观凯里斯，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国王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时无话，人也见到了，他揉揉眉心，刚想挥挥手让众人回去。 凯里斯却忽然出了声。 “所以你来找我。”他看向米安，神色平静地问：“需要我做什么？” 米安闻言愣了愣，被他提醒才想起来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凯里斯！ “我是要带你走的。”于是他看向他回答道，眼里带了点歉疚。 凯里斯默了默：“然后呢？” 说到这里，米安一下子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回答：“当……当然是跟我回去一起生活呀。” 大殿内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米安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见凯里斯不说话，他踌躇片刻，又抬眼，很认真地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走？”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6、手套 跟在凯里斯和一众侍从的身后，米安一心二用，一边看着周围的风景，一边回想着刚刚在大殿里发生的事。 他昨天来得匆忙，刚进宫就被马不停蹄地带到了寝殿里，完全没来得及好好看看王宫里的景色。 直到现在才有了点机会欣赏。 但即使王宫内的风景再好看，他现在也没能分太多心思在上面。 想着，米安偷偷抬眼，自认隐蔽地看了一眼凯里斯，又迅速收回了视线。 当时在他问了凯里斯那个问题之后，这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如常地问他需要什么时候走。 当然是越早越好。 但他却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因为在他将要回答之际，一个侍卫忽然神色匆忙地进了大殿，急得甚至没能顾得上行礼，迅速将一份公文递给了凯里斯。 凯里斯伸手接过，然后打开卷轴，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上面的内容。 那侍从站在一边，又颇为没头没尾地补充了一句：“人已经抓到了。” 凯里斯看完那份卷轴，面色不变地将它放回那个侍从的手上，紧接着就跟国王告了退。 像是忽然遇到了什么很要紧的事。 米安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于是便造就了现在的画面。 ＊ 没过多久，一行人就抵达了要去的地方。 ——城堡的地牢。 地牢被设置在城堡主建筑边上的某个地下区域。 它的入口处设立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两边分别站着一位穿着铠甲，手握重剑的重兵把守。 大概是性质使然，这整片区域看起来无端有些阴森森的。 带有铁栏的大门被守卫用力推开，下一刻，独属于地底的湿润气息扑面而来，卷着些铁锈的腥味。 凯里斯率先走了进去，身后是侍从们。 米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进去。 因为凯里斯好像并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 要到达地牢的最里面并不容易，需要先穿过一条长而曲折的地道。 一位侍卫在前方引路，几人安静地在其间穿行。 即使地道两边都点着时不时发出噼啪声响的火把，四周的温度却也并没有因此上升多少，依旧阴冷又潮湿，数道脚步声在空间内回响，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于是更显寂静。 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感到不安。 米安不由自主地微微加快了一点步伐，离凯里斯更近了些。 凯里斯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并未有什么反应，像是默许。 没多久，众人来到了目的地。 进入地牢前，还需要通过一扇更加严实的大门，那扇门前此刻正站着一位青年，看起来像是在此等候多时。 他看起来有点眼熟。 米安回忆了一下，想起来这好像是昨天在城堡门口站在凯里斯身边的那个人。 只不过他当时一心只有找到公主的激动，所以即使听到这人的名字似乎在什么地方出现过，却也没能记住。 这实在很不礼貌。 想到这里，米安莫名有点惭愧。 那人跟凯里斯打完招呼，旋即就将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米安抿了抿唇，有点犹豫要不要主动开口。 “你好啊小龙，又见面了。”那青年却看着他率先出了声。 他的嗓音微微上扬，似乎略带兴味，像是心情不错，又像是他天生就这样。 看样子是个很好相处的人类。 “你好。”米安暗自松了口气，礼貌地回应：“我叫米安。” “很可爱的名字。”似乎是被他的语气逗乐，青年唇角勾着一抹笑意，也学着他道：“我叫奥维。” “奥维先生。”米安并未觉察他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只是点点头，然后看着奥维犹豫片刻，还是委婉地关心了一句：“您的姿势似乎不太对劲，是腿不舒服么？” 于是奥维的笑僵在了脸上。 边上忽然传来一声气音，轻得像是错觉。 米安敏锐地扭头，就见凯里斯刚将手从唇边放下。 后者看向他，面上还是一贯的平静神色。 凯里斯的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停，又转向奥维。 “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 奥维像是被他提醒，也想到了什么，神色微微一正，难得正经了不少。 “走吧。”收起玩笑的心思，他示意身边的守卫开门。 * 一进到地牢里，阴冷粘腻的气息就更为明显，原先地道两旁的火把变成了关押人的牢笼，光线也较之外面要暗上不少。 只不过关在里面的人并不多。 城堡的地牢一般只暂时性关押一些犯人，比起惩罚，审讯性质更重，犯罪情节不那么重的很快会被移到城堡外的监狱里。 一行人走到了地牢最深处，米安很快看到了那个正趴在牢房里面的人。 凯里斯走到那间牢狱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匍匐在地上的人，眼底一片寒意。 走近了，米安才发现里面那人浑身都是伤，身上处处是血迹，甚至浸透了衣服，看起来狼狈又凄惨。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前的动静，他顿了顿，接着迅速抬起了头。 看见凯里斯的一瞬间，那人眼睛亮了亮，然后拖着残破的身躯，努力膝行到了门边。 到了凯里斯面前后，他的双手紧紧攥住他脚边的那节铁栏杆，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于是混着灰土的血迹也沾了上去，被迫染上了一层粘腻的脏红。 “殿……殿下，您是凯里斯殿下吧？”那人充满希冀地问，继而又痛哭流涕起来：“殿下，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该死，真的，我对不起他们……可是我也是被逼的啊。” “我知道我应该为他们偿命，可是我家里还有老人孩子，我不能……对，对，老人孩子！”说到这里，那人像是想到什么，眼底霎时充满希冀，嗓音迫切极了：“您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那些人家里的遗亲们都由我来照顾，行不行？！” 米安看着这副画面，本能地感到有些不适，但看着那人那样，又觉得有些可怜。 他微蹙着眉收回视线，又下意识看向凯里斯。 此刻凯里斯面上出现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神情。 他并没有对脚边趴着的那个人说的那番话做出任何反应，看起来也没有丝毫动容，视线微垂，眼底毫无情绪。 那不像是在看着一个人，而是在看着一个……死物。 男人见他这样，哭得更厉害，脸上的血和泪混在一起，显得愈发狰狞可怖：“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殿下，您打算怎么处置他？”边上的侍从像是已经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并未对此做出什么反应，见凯里斯没说话，他察言观色片刻，恭敬地上前询问。 不知道这句话里的哪个词戳中了里面关着的人，他忽然变得异常激动，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接着整个人扑压到了铁栏上，发了重重的一声闷响。 米安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人的眼睛一下瞪得很大，眼珠看起来甚至快要从眼眶里掉出去，他呼哧呼哧喘着气，视线在众人身上快速睃巡。 那是一种粘腻的，很让人感到不适的视线。 凯里斯蹙起眉，一只手搭在佩剑上，下意识要拔出，但余光看到边上站着的人，又松了手。 “杀了吧。”他淡声道。 语气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米安悚然一惊。 而后下意识看向了监牢里的那个人。 那人在短暂的怔愣后，立即爆发出了疯狂而又含糊的辱骂，接着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再没了活下去的可能，很快又开始放声哀泣。 几个卫兵在得到吩咐后迅速上前，一脚将还妄图伸手往外挤的犯人踹回了地上。 场面一时十分混乱。 凯里斯并未理会，只是将手上不小心沾到一点飞溅血液的手套摘下。 “扔了。”他吩咐接住他手套的侍从。 语气跟刚刚说的那句“杀了”并没有太大差别。 就好像，给一个人判处死刑，是跟扔掉一只手套一样轻松的事。 * 回去的一路上依旧安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米安没有再贴着凯里斯站，而是稍微落后了一点距离，跟奥维并排走在了一起。 奥维发现了这一点，觉得挺新鲜。 凯里斯也注意到了。 他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只是沉默。 离开地道后，新鲜的空气瞬间涌入肺腑，米安嗅着城堡里带着淡淡花香的空气，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鱼。 正值初春，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和地牢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天差地别。 奥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凯里斯叫去，于是米安一个人微微落后了几步。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想着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凯里斯看起来还不能马上跟他走……那他应该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做点什么好呢？ 忽然想起什么，米安脚步一顿。 他想起来，在城堡外的时候，他答应了弥亚要帮他找他的妹妹的。 凯里斯明明走在前面，却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停顿，于是也停下脚步，侧过头询问他：“怎么了？” 是平日里的语气，米安却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他抿了抿唇，在直接询问凯里斯城堡的后厨在哪里，和之后找机会问塞沙之间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后者。 “没什……”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道清脆甜糯的嗓音忽然在不远处响起。 “哥哥，你们怎么在这里！”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7、选择 米安下意识循着声源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精致无比的粉色小礼裙，和凯里斯一样拥有一头金发的小女孩。 她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连廊里，身边还跟着几个女仆。 小女孩长得非常可爱，肤色白皙，眼睛很大，漂亮的金发被编成很好看的样式，头顶还缀着一顶小皇冠，是十分惹人喜爱的模样。 奥维却在听到她的声音时就不由自主地开始面露难色。 想了想，他立刻抓了个侍从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刚好站在边上的米安：“？” 奥维沉重地冲他摇了摇头。 “洛莉娅。”凯里斯看向他的妹妹，冷淡道：“谁教你的这样喧哗，是不是该再给你请几个礼仪官？” 洛莉娅撇了撇嘴，敷衍地回应：“知道啦知道啦。” 然后视线一转，就看到了站在凯里斯身后的米安。 她先是愣了愣，继而眼睛一亮。 “他是谁？”洛莉娅指着米安，嗓音微微上扬，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新玩具。 还没等人回答，她又兀自猜测：“母后说哥哥你带回来了一个龙族，就是他吗？” 说着，她带着几个女仆逐渐走近，想要仔细看看米安。 奥维察觉到她的意图，向米安投去了一个怜悯的眼神。 米安却没能接收到他的视线。 因为他的视线被这位小姑娘身边跟着的一位小女仆吸引了。 那个女孩和洛莉娅看起来年纪相仿，身高也相似，在一众一眼看过去就比洛莉娅大不少的女仆中显得尤为特别。 ——最重要的是，她长得跟弥亚有些像。 一样的发色，瞳色，脸上还带有相同的雀斑。 他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会儿，猜测着这个小女孩会不会就是弥亚的妹妹。 洛莉娅逐渐走近，到米安的身边停下，然后开始好奇地打量他。 米安这时才从疑似弥亚妹妹的人身上收回视线，继而落到这个小姑娘身上。 刚刚她叫了凯里斯哥哥，米安猜她应该是凯里斯的妹妹。 小女孩长得很招人喜欢，她看起来不到十岁，头顶只到他的前胸，此刻正仰头看着他。 动物的幼崽总是可爱的，人类的也不例外。 于是米安想了想，冲她友善地笑了笑。 小女孩看着他，安静了片刻，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然后看向凯里斯，认真道：“哥哥，我想要他陪我玩。” “少胡闹。”凯里斯微蹙着眉，冷声训斥了一句：“你功课太少了？” 洛莉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奋起反抗：“我今天休息，没有功课要做。” 凯里斯看起来马上就要接下一句，于是洛莉娅握着米安的手紧了紧，赶紧继续道：“而且陪不陪我玩应该问他才对！” 说着，她又仰头看向米安，问道：“你想不想跟我一起玩？我的宫殿里有很多好玩的玩具哦。” “你要跟我去玩还是跟着哥哥一起，你选一个嘛。”说着，洛莉娅牵着米安的手晃了晃，熟练地撒娇。 米安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一时间有些踌躇，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凯里斯。 谁想凯里斯却并没有要帮他解围的意思，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像是真的在等他做选择。 米安：“……” 他犹豫了片刻，看向凯里斯，问：“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去内阁。”凯里斯回答：“处理公务。” “多无聊呀。”洛莉娅闻言，迅速撺掇：“还是我那边好玩，跟我一起嘛。” 米安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看洛莉娅，又看看凯里斯，想了想，最后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欣然应允：“好呀。” 凯里斯对此不置可否，垂下眼睫，示意剩下的人跟他离开。 奥维见危机已解，从那个无辜侍卫身后钻出来，然后笑嘻嘻地问洛莉娅：“你为什么要他陪你玩？” “因为他好看啊！”洛莉娅牵着米安的手，理直气壮道。 奥维闻言，唇边勾起笑意：“那你以前让我陪你玩，也是因为我好看？” “不是。”洛莉娅摇了摇头：“你好玩。” 奥维：“……” 说话间，凯里斯已经走出去好几米远，奥维见状也顾不得什么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追了上去。 洛莉娅看着自家兄长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般小声道：“哥哥好像有点不高兴呢……” “你说什么？”米安没听清，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于是微微弯下腰。 “没什么。”洛莉娅扬起一张笑脸，将别的事抛之脑后：“走吧走吧，我带你去参观我的玩具屋……” * 一行人刚到洛莉娅的寝殿门口，就看见奥维正一脸生无可恋地抱臂站在门边，看起来像是在等他们。 米安：“？” 洛莉娅对自己莫名多了一个玩伴这件事接受良好。 她最近沉迷于构建自己的玩具展览，好不容易盼来了两个“参观游客”，立即兴冲冲地表示让他们先在屋外等着，要自己先进去最后完善检查一下摆放搭建好的玩具们。 于是一时间，寝殿门口只剩下米安和奥维两个人。 “你刚刚怎么不跟凯里斯走？”气氛安静了一会儿，奥维忽然开了口，像是闲聊般随口道：“你不会没看出来吧，这小祖宗特别闹腾，可难伺候了。” 米安闻言抿了抿唇，沉默片刻，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他一开始的确是打算跟凯里斯走的。 跟着洛莉娅来到这里，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看到了她身边的那个小侍女。 实在很像弥亚的妹妹，所以他想要来确认一下。 ……当然，也的确还有一点点别的原因在。 “我猜猜。”见他不说话，奥维自顾自猜测道：“他刚刚吓到你了，你害怕？” 米安：“……” 他忽然转头，认真地端详起了奥维。 这个人难道会读心术么？ 他严肃地揣测着。 看到他的神情，奥维乐了。 但很快，他又收起了笑容，然后轻叹了口气：“别被刚刚地牢里那个人的可怜样子骗了，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再死一百次都不为过。” 说着，他顿了顿，开始慢慢解释。 “四年前开始，他就作为……邻国的内应，骗了不少我们的年轻人去那边做工。” “结果几年过去，跟着去那儿的人没一个回来的。” “后来凯……殿下发现了这件事，派了专人去查，这才发现了真相。” “去了那里的人们几乎都死了。” 米安听得很认真，听到这里，他碧绿色的瞳孔微睁。 “因为邻国的那些人把送去的人们当做不要钱的苦力，他们几乎每天都在遭受非人的虐待……吃不饱穿不暖不说，还得不分日夜地干活，直到最后被活活累死。” 那些人并不是没有反抗过，试图逃跑过，但无论聚集了多少人，形成了多大的规模，却也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原因无他……只因这一切的背后都有斐斯皇室的暗中授意和支持。 镇压那些人们的甚至是王国的军队。 维伦派去的探查人员也差一点命丧那边，还是得到了某位斐斯匿名贵族的暗中相助，这才得以带回消息。 前段时间凯里斯为了处理这件事，费了很多功夫。 维伦向来是个崇尚和平的国家，这件事的代价凯里斯会讨回来。 虽然他们暂时没有发起战争的意向，但如果斐斯继续这样蠢蠢欲动下去，那么两国交战也不可避免。 想到这里，奥维摇了摇头。 其实遭受到迫害的远不止维伦人民，还有……龙族。 凯里斯这次顺便将遭受同样对待的一些龙族也放了回去——大概就是因为有这个筹码，所以他才敢先将这小龙留下的吧。 ……也不一定，毕竟他们的王子殿下我行我素惯了，奥维总觉得就算没这事，凯里斯也会这么干。 不过此时暂时留在维伦，对这小龙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坏事。 现今的斐斯的新王对龙族的态度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总之不再和从前那样一样相敬如宾了……这小龙要是真过去了，指不定会遭受到什么样的对待。 这背后的事……以及他口中的邻国正是米安要去的斐斯这件事，还是先不用让他知道比较好。 奥维看着面前这只不谙世事的刚成年小龙，心想。 米安听完这件事，微微蹙起了眉。 他想到了在那个中年男人的货车上时听说的关于弥亚父亲的事。 他们说的应该是一件事，那么原来一切的真相是这样…… 这么多年过去，那位父亲应该也早已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对兄妹大概再也等不到自己的父亲了，米安一下子有些难过。 还没来得及想更多，面前原本紧闭的宫殿大门唰地打开，洛莉娅一脸迫不及待地走了出来。 “你们现在可以进来参观了，要小心不要弄乱，我好不容易摆好的！”小女孩的嗓音又甜又脆，一下子将略微有些凝重的氛围打破。 两人回过神，迎了上去。 * 人类的许多玩具确实灵巧又有趣。 米安和奥维陪着洛莉娅玩了小半天，每次洛莉娅分享介绍新东西的时候，米安都会真心实意地捧场，歪打正着地把小公主哄得很高兴。 没多久，在一旁喝着茶看着米安带小孩，乐得清闲的奥维总算被洛莉娅想了起来，只得哭丧着脸去陪她玩过家家。 于是米安有了一点空闲的时间。 他转过身，看向那个一直站在一边，时不时上前帮忙整理一下物品的，有些怯生生的小姑娘。 “安妮。”米安犹豫了一下，试探问道：“你叫这个名字吗？”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8、笨蛋 那小姑娘在听到这句话时，瞬间微微一愣。 下一瞬，她一下子有些慌张，睁着眼睛看着米安，结结巴巴道：“您……您认识我？” “弥亚是你哥哥，对吗？”见她承认了这个称呼，米安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了。 他有点高兴这么顺利就帮忙找到了人，于是冲她善意地笑了笑：“不用紧张，他说他最近联系不到你，想让我帮忙问问你在王宫里过得怎么样。” 安妮听到他提到了自己的哥哥，眼睛顿时亮了亮，想到什么又很快黯了下来，嗓音里带了点难过。 “我过得很好。”她说：“我原来在厨房帮工，某天小殿下来了后厨想要做饼干，见我跟她差不多大，就让我当她的玩伴，所以我现在成为了她的贴身侍女。” “只不过，在殿下身边就没有太多机会跟宫外的人联系了……所以也还没能来得及把这件事告诉我哥哥。” 这么久没有联系，她也很想念她的哥哥。 尤其是在那些看到凯里斯殿下来探望小公主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变得尤为深刻。 虽然年龄相仿，但较之洛莉娅，安妮显得要成熟许多。 在别的小孩还幸福地在父母的羽翼下生活，念书，玩耍时，这对兄妹却得早早地出门营生，以此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好过一点。 又联想到刚才的听闻，米安觉得有些不忍。 “如果……如果您之后还能有机会见到我哥哥的话，可以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吗？”安妮有些紧张地攥着衣摆，小心翼翼地请求道。 “我一定会的。”米安认真应下，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什么想要跟他说的都可以告诉我，我会传达给他的。” 小姑娘闻言有些激动，连忙事无巨细地跟米安说了一堆要告诉她哥哥的话，米安一一记了下来。 “太感谢您了。”安妮感激道。 等一切结束，米安再回过头的时候，就见奥维的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抹了上了一层奶油状的东西，正一脸生无可恋地看着他。 见米安看过来了，他指了指不远处兴致勃勃正在调配新颜色奶油的小殿下，又指了指自己五彩斑斓的脸，幽怨地对着他控诉：“你知道么小龙，我本来不用来受这罪的。” 米安闻言，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奥维却又不说话了。 可看起来莫名憋屈又愤怒，郁闷得很。 米安：“？” * 洛莉娅今天兴致颇高，还留了他们两人一起吃晚饭，吃完饭后尤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拉着两人玩到月亮高悬，自己困得睡倒在了地毯上才罢休。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奥维看着自顾自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小殿下，揉着自己有些酸疼的肩膀叹了口气，然后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 片刻后，他将专门负责洛莉娅起居的女官叫了进来，示意她将地上那个混世魔王带回房间睡，接着跟米安道了别。 “我先回去了。”奥维活动了一下脖子，一脸无可奈何：“你也回去吧……” 想到什么，奥维的神情忽然微微复杂了一瞬，然后看向米安，确认道：“你会走么？” 米安信誓旦旦地点了点头。 然后很快为自己对自我认知的不清晰付出了代价。 站在城堡浓重的夜色中，米安再一次，迷路了。 * 王宫很大，他知道的。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居然真的不认路。 跟奥维告别后，米安离开了洛莉娅居住的地方，然后打算根据自己白天的记忆回到房间。 只不过他本来就对城堡的内部构造尚不太熟悉，到了夜晚，原本白天的记忆更是像一下子失了效，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陌生了起来。 但奇怪的坚持，以及对自己的盲目信任致使他继续凭着直觉走，想着总是能找到的地方的。 ——走着走着，米安忽然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像他之前找城堡的时候。 于是不出所料的，他走丢了。 对于来到王城时的那次迷路，米安一直只将它归咎为一次无伤大雅的小意外。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真的会是个没有方向感的路痴。 可现在面临的事实，却让他无法再坚定自己的信念了。 米安面色凝重。 正值深夜，他现下身处的这一片区域是一道不知名长廊，四下一片漆黑——大概是这一片晚上并不会有太多人经过的缘故，连火把都点得不多，隔好长一段距离才会有一个，于是显得更加昏暗。 火焰在木料上燃烧时，总是会发出一点噼啪声响。 这种声音在大片寂静中时不时响起，并无规律，于是每次听到都会让米安心里一紧。 他默默拢了拢衣服的领口，又不动声色地加快了一点步伐。 月亮自顾自挂在天上，没有云层的遮挡，显得惨白无比。 昏暗光源下，一切东西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长长地延伸出去，像是要张牙舞爪地到长廊里来。 初春夜晚的寒气依旧很重，长廊空旷，有风时不时从脸边，身前拂过，带来某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凉意。 廊外的树影也不遑多让，枝叶在漆黑的夜色下轻轻晃动着，浓绿和深黑混在一起，总让人觉得下一秒似乎就要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出来。 再次胆战心惊地经过一个转角，结果发现面前的景象还是和刚才那段路一模一样时，米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不甚清晰的猫叫声，将这一刻的不安气氛推向了顶峰。 米安踩着还是穿得不太习惯的人类鞋子，越走越胆战心惊。 ……总感觉，下一个转角马上就要出现一只面目扭曲，双眼空洞的龙了。 想着，米安越走越害怕，无助感也逐渐漫上了心头。 早知道就找人问好路再走了。 他想。 但他并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也没有让时空倒流的法术，他现在只有自己一个龙。 想着，米安看了看长廊外面——他知道他现在更好的选择应该是走出去。 ……但是外面太黑了，他不敢。 虽然这里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风忽然大了起来，外面的树影就摇晃得更厉害，叶片摩擦发出此起彼伏的沙沙声响，听得人心里发毛。 米安有点痛恨自己丰富的想象力，他现在距离下一个转角越来越近，越走近就越有种幻想下一刻就要成真的感觉。 无助和害怕交织在一起，他抿了抿唇，眼眶都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些许红意。 像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般，他再次加快了脚步。 在即将转弯的时候，一道长长的影子忽然从拐角处投了出来。 米安心下一惊，脚步瞬间不稳，重重朝前摔了过去。 他两只手撑着地，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后心脏跳动的声响充斥着耳膜。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爬起来，但又不敢抬眼。 不敢看……来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米安看着身下的地面，见那道影子顿了顿，于是迅速闭上了眼，紧张地抿紧了唇。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自己接下来可能面临的遭遇。 几息后，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动静——听起来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 那东西越靠越近了。 他很想起身逃跑……但是腿软得根本动不了。 胡思乱想间，一阵微凉的触感碰到了他的头顶，随之而来的是熟悉的嗓音。 “在这趴着做什么？”凯里斯略带冷淡的嗓音在他的头顶上方忽地响起。 依旧没什么温度，却让米安心底的恐惧瞬间消弭了不少。 顿了顿，他抬起头看去，就见凯里斯正半蹲在他的面前，垂眼看着他。 他的指节刚从他的头顶收回来，暗紫色的瞳孔相当沉静。 看清他的神情，凯里斯很轻微地扬了扬眉。 面前的少年正仰头看着他，眼底还带着未消散的红意。 不知道怎么了，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这副情景让凯里斯想起来在城堡门口第一次见到米安的时候。 那时候，这小龙好像也是这副表情。 哭包。 他在心底面色不变地评价。 “我……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米安并没有读心术，所以没能看透王子殿下此刻内心对他的编排。 他现在只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凯里斯闻言，忽然很轻地笑了一声。 米安：“？” 那点笑意转瞬即逝，米安却还是捕捉到了。 他觉得这好像是嘲笑的意思。 “又迷路了。”凯里斯道，是陈述的语气。 “……”米安默默涨红了脸，气的。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反驳，发现反驳不了，又悻悻闭上。 来王城的时候因为迷路，所以在路上耽搁了一天多这个事实的确无可辩驳。 “起来，带你回去。”凯里斯见好就收，并未继续就着这个话题深入探讨下去。 米安有点感激。 但更丢脸的事来了。 凯里斯等了一会儿，见米安没有起来的意思，微微蹙眉：“还想趴着？” “……”米安垂着眼，面无表情道：“不是。” 腿有点软，还起不来。 吓的。 凯里斯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将人扶了起来。 然后在看见他膝盖上擦伤的痕迹之后，眉头皱得更深。 “流血了。”他示意了一下他的膝盖：“摔了？” 米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的膝盖，才发现两腿均出现了看起来唬人，实则并不怎么严重的擦伤。 经他提醒，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丝细微的疼意。 米安含糊地应了一声。 “还能走么？” 米安沉默。 见他不说话，凯里斯敛眸，面无表情地思索片刻。 下一瞬，他将这小龙转了个方向，然后原本搭在他手臂上的手微微发力—— 米安还没来得及想该怎么解决当下的窘境，眼前的世界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凯里斯打横抱了起来。 米安：“？！”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揽住了凯里斯的脖颈，反应过来的瞬间心跳得比刚刚以为自己要碰到怪物还快。 “不……不用这样，我可以自己走。”米安有些无措地道。 这点小伤，再走两步就该愈合了。 “别乱动。”凯里斯瞥了眼他渗着血的膝盖。 白皙皮肤上的血红显得相当刺眼。 他蹙了蹙眉，脚步微微加快了一些。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9、联姻 将人抱起后，凯里斯朝着米安原本来的那个方向走去。 “我刚刚就是从那个地方过来的。”米安默默提醒。 “嗯。”凯里斯应了一声，淡声陈述道：“你走反了。” 米安：“……” 他闭嘴了。 凯里斯身上还穿着白天时见到的那套衣服，他看起来像是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面上却不见有多少疲色。 “这是哪里？”想不明白凯里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么人迹罕至的地方，总不能是预知到了他会迷路，所以专门来找他的，于是片刻后，米安实在好奇，就小声问了一句。 “再拐个弯就到内阁了，平日里除了传唤不会有人来。”凯里斯回答完，又沉默片刻，接着似是赞叹般评价道：“从洛莉娅那到了这儿，你跑得挺远。” 米安：“……” 他觉得这不是在夸人的意思。 这是从嘲笑他迷路以来的第二次。 米安决定暂时不跟凯里斯说话了。 * 先前陪洛莉娅玩得太久，忘了时间，现在才发现时间应该已经真的很晚了。 回去的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守夜的侍卫们尽职尽责地列队巡逻着。 ——然后在看到凯里斯抱着米安的场面时，不约而同地乱了阵脚。 于是原本整齐的队形瞬间也乱了。 凯里斯面色不变地经过。 注意到这点动静，他的视线平静地扫了过去。 下一瞬，那群守卫一下子老实本分地收回了视线，整齐地离开了。 只不过仔细看能发现，某几个人似乎有些顺拐。 同样的情景还发生在寝殿门口。 米安的房间就在凯里斯寝殿的不远处，处于同一条长廊里。 此时，几个守夜的管家女仆本来正百无聊赖地小声聊着天，猜测着殿下今晚又会什么时候才回来，宫内最近又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气氛祥和又愉快。 于是兀地看到凯里斯抱着米安出现在走廊里时，她们愣神片刻，回过神来后纷纷惊掉了下巴。 然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王子殿下脚步不停，将人直接抱到了自己的寝殿里。 几个人吓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米安并未察觉到那些女仆的情绪。 他对凯里斯抱着自己这个行为虽然觉得有些羞耻，却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这让他联想到了他小时候的情形。 以前，每当他在外面玩得忘了回家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会咬着他的后颈将他叼回去。 凯里斯现在的行为对他来说与此无异。 于是当米安揽着凯里斯脖子经过的时候，甚至还有闲心跟塞沙打了个招呼。 塞沙看似镇定地回应了他。 凯里斯向来对这些视若无睹，站在两边的仆人诚惶诚恐地为他打开了房门，他神色自若地抱着人走了进去。 这还是米安第一次进凯里斯的房间。 被凯里斯放到一旁的沙发上，他有些好奇地四处环顾了一番。 凯里斯的房间比他的要稍微大一点，但各式各样的装饰却少很多，整体看起来更加干净利落，却也因此显得略微有些单调。 很像他本人会给人的感觉。 正胡思乱想着，凯里斯已经拿着纱布和药膏走了过来。 米安仰头看着他走近，又自然地在他的面前蹲下，没来得及说他其实并不需要治疗的。 跟人类擦破点皮就要动辄两三天才能恢复如初不一样，他们龙族的自愈能力向来很强。 他膝盖上的这点擦伤虽然看起来有点唬人，但其实再过两个钟头就能痊愈了。 米安又细细感受了一下，发现那一下摔得似乎有点严重，好像还有点伤到骨头。 嗯，那就是五个钟头。 睡一觉就好了。 正想着，膝盖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米安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凯里斯用棉签粘取了一些不知名药膏，正在往他的伤处涂抹。 此时深更半夜，将医官叫来有些太大费周章，于是王子殿下打算亲自处理。 “疼么？”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凯里斯似是随口问了一句。 “嗯。”米安弱弱地应了一声。 清凉过后，疼意就逐渐蔓延了上来……甚至比没上药的时候还要疼。 米安缓了缓，开始回忆自己这两天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了凯里斯。 “忍着。”凯里斯冷淡的嗓音适时响起。 米安：“……” 绝对有！ 话虽然这么说，但凯里斯的动作却放轻了不少。 窗外的月光很亮，跟刚刚在长廊时可怖的惨白不同，大概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所以现在只让人感到安宁又明亮。 月光透过窗户，映在凯里斯浅淡的金发上，长睫投下的阴影显出一种别样的专注。 米安低眼看着他，觉得白天那时候凯里斯虽然有点凶，但是现在又好像有点温柔。 而且刚才他在那种情况下忽然出现，又这么不计前嫌（虽然米安也不知道是什么嫌）地将他带了回来，就更能证明凯里斯是个好人了。 “行了。”处理完伤口，凯里斯垂着眼收起药品：“这几天别碰水。” 米安点了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想，虽然很感谢他的帮忙，但它们明天就该痊愈了。 “回去睡吧。”沉默片刻，凯里斯道。 于是米安带着两条被王子殿下亲自包扎过的尊腿从他的寝殿里走了出来，又在外头的仆人们更为震惊和迷惑不解的视线下高高兴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 第二天醒来，米安侥幸的想法落了空。 他发现了一件有些荒谬的事。 他的腿居然，并没有痊愈。 米安坐在床边，百思不得其解。 他当然不会觉得是凯里斯特意给他涂了延缓伤口恢复的药，他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 所以就更奇怪了。 以他平日里的愈合能力，这点伤口早就该长好了，怎么会甚至在治疗药物的加持下还是没能恢复呢。 米安想不明白，但在这里也找不到龙问，于是只能将它归结于大概是因为自己现在变成了人类吧。 虽然伤口愈合的速度大大减缓了，但好在的确是有在慢慢愈合的，唯一被影响到的就是米安的计划。 得到了安妮的消息，他本来打算今天就出宫去找弥亚的，但是带着两条伤腿出门还是太显眼，于是他只得暂时将这个想法搁置，想着等完全好了再去也不迟。 没想到这一搁置，就搁置了好些天。 米安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腿上虽然已经愈合，但还是隐隐有些泛青的伤处，心底十分疑惑。 为什么会愈合得这么慢呢。 他试着抬了抬腿，又放下。 还是有点疼。 他叹了口气。 “怎么了，小龙？”他的边上坐着的一个同样百无聊赖的人出了声。 听到他的这声叹气，奥维顿时颇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经过几天的适应，米安已经逐渐有些习惯了在城堡里的生活。 可能因为凯里斯第一次给他用的那种药只有他那里有，所以他有始有终地每次都亲自给他上药，一连上了好几天。 其实米安一开始也想过要自己来，但这个药的性质不稳定，上药步骤又繁琐，在搞砸两三次后还是交给了凯里斯。 因此，两人变得熟悉不少，米安前些天因为地牢里的情景对凯里斯产生的偏见也早早消失无踪。 “没什么。”米安将视线从自己的腿上收回，觉得有点无聊，于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奥维的视线顺着他的动作抬起，下意识问了一句。 米安没有回答，而是朝着凯里斯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们现在正在内阁里。 今天天气不错，窗外的阳光很好，不远处，凯里斯正坐在巨大的书桌后垂着眼看着公文，神情看起来很专注。 因为受伤，米安现在只能暂时待在城堡里，行动也较为受限。 ……而且凯里斯似乎也发现了他方向感很差的事实，为了防止他到处乱跑又迷路，还得差人去找，所以最近经常将他带在身边。 因为不太习惯人类的鞋子，所以米安平常能不穿鞋就不穿鞋，此刻也光着脚。 整间内阁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他踩得相当舒适，就更不愿意受到禁锢了。 走到凯里斯的身边，他凑近了些，然后有些好奇地探头，也看起了他手上的那份公文。 凯里斯神色无异，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奥维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他先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回过神来后又迅速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了内阁现下除了他们三人再无别人之后，才放下了点心。 “……喂，你。”奥维咽了咽口水，神情复杂地看向凯里斯：“你就这么让他看？这样能行？” 这些公文可都是机密，连他都只是在凯里斯要求的时候才会去看一眼，要是擅自看这些公文，怕是十次断头台都不够上的。 “为什么不行。”凯里斯头也不抬，说话间，手上的纸张又翻过一页。 看起来相当漫不经心。 奥维：“……”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恐怖的猜测在他的脑海中升起，令他不敢细想。 敢情牵制斐斯只是个幌子，他们这位像是跟爱情二字终生绝缘的王子殿下是真的一见钟情上这小龙了？！ 他就知道！他早就察觉出来不对劲了，现在果然…… 在他的神情越来越扭曲，越来越不可置信的时候，凯里斯再度出了声。 “你觉得他看得懂么？”他嗓音平静。 奥维：“……” 米安：“……” 奥维的万般思绪在此刻倏然凝滞。 随后转化为了一声气音。 “哦，我忘了。”奥维将目光从好友身上移开，看着米安盯着凯里斯手中的公文一脸认真，实则隐隐透出几分茫然的神情，忍笑道：“你不识字。” 米安：“…………” 米安收回视线，一脸愠怒地压下眼皮。 虽然他的确一个字也没看懂……但那也只是因为语言不通才看不懂的而已。 凯里斯说得就好像他是什么很没文化的龙一样！ 米安抿了抿唇，接着愤愤地从桌上抽过一张白纸，然后往上面写了几个字。 “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他将自己刚写好的几个属于龙族的字符移到凯里斯面前，对着他冷然问道。 凯里斯扫了一眼，微微挑了挑眉。 “什么意思？”他好整以暇地问。 “看吧，你也看不懂我写的东西。”米安看着那几个字，认真回答：“这是笨蛋的意思。” 凯里斯闻言微妙地一顿，而后唇角微勾。 “是么？”他问。 米安视线飘忽，语气坚定：“是。” “对了，你还没有回答我。”怕他继续深究下去，米安迅速转移话题：“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我走？” 话音落下，室内的氛围倏然一滞，连原本正在看热闹的奥维都霎时安静了下来。 凯里斯敛了敛眸。 几息后，他问：“我必须跟你走么？” “当然，一直都要的。”米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这个几乎算是常识般的问题，但还是有问必答道：“我婶婶……现在的龙族王后，也是这样的呀。” 因为必须保证每一任龙王都要跟斐斯的王族联姻，龙族的王族传位模式有些特别。 一般情况下，龙族的国王会娶斐斯的公主当王后，然后不进行生育繁衍，而是由其兄弟的孩子成为下一任国王，再这样一代代传承下去。 是很麻烦，也是让龙族付出颇多的一种方式。 先暂且抛开两国持续数百年联姻的根本原因不谈，面前的小龙之后就要成为龙族的国王了。 ……凯里斯实在很难想象，这么笨的一条龙去管理一个国家真的没问题么？ 想到这里，他忽然问：“你的兄弟呢？” “我哥哥他有心仪的龙了。”米安被带跑偏话题的速度很快，闻言没多想，旋即回答道，语气还有些悻悻：“所以只能我来了……” 不过，也没他想得那么不好。 想着，米安抬眼看看凯里斯，又觉得有点满意。 虽然他的公主有点凶，但是起码……长得很好看呢。 凯里斯没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龙族为了跟斐斯联姻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实在很令人费解。 每一任的王后都必须是斐斯的公主，这已经不仅仅是两国交好的程度了。 而且龙族的自身实力强大，并不需要斐斯的任何助力。 所以简直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逼着他们这么做一样。 米安总算意识到自己被带跑了，回过神后思索片刻，将凯里斯的转移话题理解为了另一种意思。 “你也不用太舍不得。”他善解人意地道：“我们以后还可以回来的。” “……”凯里斯扶额，又觉得多说无益。 米安自顾自继续道：“总之，在夏天到来之前，我们必须要走了。” 听到这个特定的时间，凯里斯微挑了挑眉：“为什么一定是夏天之前？” “我也不清楚。”米安摇了摇头：“但是以前都是这样的。” “如果没在那之前呢，会有什么后果？” 总觉得就要听到龙族秘辛，一旁的奥维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谁想米安蹙着眉回忆了一会儿，最后泄气道：“也不知道。” 奥维：“……” “但总之，还是不要这样比较好。”米安又补充。 “知道了。”凯里斯沉默片刻，应了下来：“在夏天到来之前，我会陪你回去。” 于是奥维的眼睛又瞪大了。 一时间，他居然有些分辨不出凯里斯到底还是不是纯粹地在哄骗这小龙。 一旁忽然传来几声门响，门口守卫的嗓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显得有些不甚清晰：“殿下，小殿下让人来询问米安少爷是否在这里。” 奥维听到前半句心里一紧，听到后半句又松了口气。 回过神，他有些幸灾乐祸地看向米安，却见那小龙兴致勃勃地跑去穿鞋，还抽空回应道：“我马上来！” 人类的许多玩具都很灵巧，更别提还是出自王室，米安最近陪洛莉娅玩那些精巧的小物件玩得很高兴，他们一个缺人分享，一个求知欲旺盛，于是一拍即合，这两天时常凑在一起。 最重要的事已经得到了凯里斯的应允，米安放心了不少，当即被别的事转移了注意力。 奥维看着米安离去的身影，摇摇头，啧了几声。 等人彻底离开后，他又转身看向凯里斯。 ——这位刚刚答应了那只小龙要跟他回去的，愈发让人捉摸不透的王子殿下。 不知怎的，他忽地想起前两天凯里斯专门让他去找那小龙解释，为此他还被公主殿下折腾了一下午的事。 想到这里，他沉默片刻，半真半假地唏嘘道：“你还真打算跟他回去联姻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0、商议 米安走后，房间里安静了不少。 “不会。”凯里斯拿起了刚刚放在一边的公文继续看，闻言淡声回答。 余光瞥见桌上放着的那张某只小龙随手写了几个字符的纸，他顿了顿，随手将它收到了手边的抽屉里。 “那你现在是怎么。”回想起这些天凯里斯的种种举动，奥维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人家是龙，所以你真把他当小动物养着了？” 凯里斯不置可否。 于是奥维自动将其理解为了默认的意思。 他这几天日日出现皇宫里的目的并不是探寻王子殿下的感情生活，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也没再多问，而是将话题转向了更重要的地方。 “所以对于斐斯，陛下现在是个什么态度。”奥维皱起眉：“就继续放任他们这样下去？” 上次的事情刚刚解决完毕，消息还暂时被凯里斯封锁着。 奥维想到那些尚不知道自己远行的亲人已然命丧他乡，还在苦苦等待他们归来的人们，收起了平日里玩世不恭的神色，神情凝重不少。 “他们会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凯里斯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沉声回答道：“但战争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伤亡，维伦不会轻易这么做。” “话是这么说，可那些子民……”奥维还待说什么，话音却再次被敲门声打断。 “殿下。”门外传来一道嗓音，属于国王身边的侍从官：“陛下召您去大殿一趟。” 奥维只得止了话头。 凯里斯手中正在批阅的笔尖微微一顿，接着从容地放了下来。 然后起身，并按下了手边的呼唤铃。 很快，几个侍卫就走了进来。 “把这些。”凯里斯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那些公文：“全都收拾好，一起带上。” 侍卫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不明白殿下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还是尽职尽责地上前，七手八脚地搬起了那几堆堆积如山的公文。 “那我就不去凑热闹了。”见国王陛下有请，奥维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也并没有一同去见见皇帝陛下的兴致，于是迅速跟凯里斯道了别溜之大吉。 * 大殿里，国王陛下坐在主位上正喝着茶，气氛一片悠闲。 没多久，就等到了自家儿子。 只不过来的不只是凯里斯本人，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侍卫——每个人都端着一大摞极有存在感的公文。 “……”国王陛下的眉心跳了跳。 凯里斯看到父亲身边坐着的母亲，微微挑了挑眉。 他本来以为他的父亲现在叫他来应该是要商量什么政务，现在看来似乎不是。 凯里斯对座上二人简单行礼，而后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下，打算听听他们准备说什么。 一旁的侍从迅速上前为他倒了一杯茶水，凯里斯接过，却并没有喝。 “凯里斯。”高位上王后的嗓音响起，温柔又平和：“我们今天叫你来，是想要跟你商量关于你的婚事。” 凯里斯闻言顿了顿，接着微微蹙眉：“母亲，我现在并不打算结婚。” “我知道，我们并不是想要让你现在就娶王妃。”王后闻言，浅笑着跟丈夫对视了一眼，继续道：“只是你未来总是要有个伴侣的……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没有。”凯里斯面无表情地回答。 “不要误会，我的儿子。”国王见他这样抵触，觉得此刻的儿子比平日里那副永远成熟稳重的样子孩子气不少，于是笑呵呵地跟他解释：“我们并没有要干涉你的婚姻的打算，只不过你现在已经到了合适的年纪，所以我和你的母亲商量了一番，打算过些天为你举办一场舞会。” “是的，我们会邀请一些合适的姑娘们……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必须立即在其中作出选择，只是先互相认识了解一下，好吗？” “如果其中有你合心意的姑娘，那再好不过，如果没有也不勉强。”王后接道。 她的嗓音娓娓道来，似乎带有一种让人平心静气的魔力。 “父亲。”凯里斯却打断了她，然后看向他的父亲，冷静地阐述道：“您应该知道，现在并不是为我选择结婚对象的时机。” “是。”国王点头，无奈道：“是的，我承认。” “但这并不全是我和你母亲的意思。” 沉默片刻，他叹了口气：“……那些大臣，他们最近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打探这个，都很希望他们的储君可以尽快组建家庭，但王室却没有任何动作，这让他们有些着急。” “所以这场舞会，只是举办来给他们一个交代的。” 凯里斯闻言蹙了蹙眉，没再说话。 “亲爱的，你只需要出席就好，我们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事。”母亲的嗓音再度响起，带了些安抚的意思：“我和你父亲都很尊重你的想法，等哪天你有喜欢的人了，再带给我们看就好，她是贵族或是平民都没关系。” 凯里斯垂下眼睫，神色很淡。 “那就这么说定了。”国王见他不再有异议，于是当即拍了板，笑呵呵地准备离开。 “等等。”凯里斯却忽然叫住了他。 国王陛下看过去：“还有什么事？” 凯里斯面无表情地示意身后的侍卫：“将这些送到国王的书房。” 几个侍卫闻言脚步一顿，顿时面面相觑，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国王，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听从王子殿下的指令。 “陛下，您还记得您才是国王么？”凯里斯看向闻言摆出一副愠怒样子，愠怒中却又夹杂着几分不太明显的心虚的父亲，嗓音冷淡道。 “我认为我已经得到了充分的修习。”凯里斯自顾自宣布道：“在我继位之前，您需要批阅的东西我无权再干涉。” 国王：“……” * 前段时间为了帮助他的父亲处理公务，凯里斯几乎日日都在内阁待到深夜，现在总算将事情都交回给了原本该做的人，他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离开大殿时已经临近傍晚，太阳被远处的高山遮住大半，天边云彩的颜色很是好看。 城堡内的众人都在准备着夜晚的到来，行色匆匆地或是去各处点灯，或是去准备晚饭，见到他时纷纷行了礼，又各自去做自己的事。 凯里斯下意识要回内阁。 反应过来后，又脚步一滞。 接着调转方向，走向了洛莉娅的宫殿。 ＊ 米安此时正在洛莉娅的带领下，端详着手中的一个叫作奇象筒的东西。 据说透过这个东西可以看到千里之外的地方的景观，看的时候还会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十分神奇。 它并不算轻，筒身雕刻着光滑又繁复的花纹，整体看起来很华丽，入手冰凉，顶端有个可供眼睛望进去的小孔。 “听说这支里面是龙族的样子。”洛莉娅兴致勃勃地道：“米安哥哥，你快看看是不是真的。” 米安闻言也有些好奇，于是抬起它凑近那个小孔，望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覆盖着一层嫩绿青草的，生机勃勃的某处小山坡。 似乎是龙之国初春的景象。 米安有些好奇地举着它四处张望着，发现虽然里面的画面是静止的，却相当逼真，每一个角度都能看到景象。 甚至某个方向的不远处，他还看见了一只似乎意外入画的龙族。 的确是龙族的景观。 看着看着，米安觉得有点想家了。 春天快点过去吧，他想。 一阵风忽地从面前拂过，米安愣了愣，有些惊讶。 果然身临其境呢，居然还能感受到风？ 想着，他伸出手向前探去。 然后碰到了一处□□的衣料。 米安：“？” 他下意识摸索了一下——紧接着就被攥住了手腕。 米安指节一颤，下意识将手中的奇象筒放了下来。 于是他又回到了玩具房。 房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凯里斯此刻正靠在门边垂眼看着他，神色平静。 他的单手攥着他的手，而他的那只手正搭在凯里斯胸口处的衣料上。 临近夜晚，夜风渐起，稍稍拂起了凯里斯额前的一点碎发。 他身姿笔挺，面部轮廓分明，身上的制服也一丝不苟，使得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规整冷硬。 似乎他天生就带有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 ——这总是凯里斯给人的第一印象，并且还会很好地从始至终贯彻到底。 但这点风带起的异样，又让此刻的他显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那双暗紫色的眼睛微微垂下，扫了一眼依旧放在自己胸前的手，而后又抬起，看向了面前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正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米安正在思考，凯里斯不面无表情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不对，他见过的。 这人嘲笑他的时候。 想到这里，米安默默回了神。 然后看见凯里斯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于是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手正放在哪里，反应过来后迅速有些抱歉地收回。 “不好意思。”他说。 凯里斯大度地没有跟他计较，自顾自进了房间。 被攥过的手腕微微发着热，米安有些不大自在地搓了搓那块皮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1、童话 “哥哥！”洛莉娅看到自家哥哥忽然出现在她的房间门口，有点惊喜：“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毕竟国王对王子殿下的剥削整个皇宫上下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照常来讲，凯里斯现在应该还正在内阁处理公务才对。 “嗯。”凯里斯平静地回答：“之后应该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忙了。” “那你今晚有时间了吗？”洛莉娅有些期待地问。 凯里斯颔首。 洛莉娅眼睛一亮，迅速起身，然后在两人的注目下小跑着进了里屋。 没多久，她从里面探出头，手里多了一本厚厚的书。 在哥哥还没有被她的父皇变成工作狂的时候，凯里斯每周都会抽出一两个夜晚来给她读故事。 虽然她的哥哥通常冷冰冰的，有些严肃，还经常管教她，但洛莉娅还是很喜欢他，所以两人间的感情也很好。 但是在她哥哥变忙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再来给她讲过故事了。 这不免让洛莉娅有些想念。 “上次的那个故事还没有给我讲完。”洛莉娅兴冲冲地道：“哥哥，你现在继续给我讲吧。” 书本很厚，对一个小孩来说搬着稍微有些费力，她用两只手抱着书走到凯里斯面前，然后艰难地举起了一些。 凯里斯伸手接过那本维伦小孩家喻户晓，风靡异常的童话故事集，余光看到自家妹妹带着期盼的双眼，有些无奈。 沉默片刻，他捏了捏眉心，妥协道：“行，把之前那个故事讲完就结束。” 洛莉娅用力点了点头。 公主的玩具房里铺着一层有着繁复花纹的厚地毯，触感柔软舒适，洛莉娅盘腿坐下，仰头看着凯里斯，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凯里斯于是也不拘小节地跟着妹妹坐到了地上，翻开手中的童话书，找到那个先前只讲了个开头的故事。 米安一开始对此并不大感兴趣。 洛莉娅拿出来的奇象筒有很多支，每一支的风景都来自不同的地方，很有趣，他自顾自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新鲜。 但看着看着，还是慢慢被一旁的人声吸引了注意力。 凯里斯的声音其实很好听。 ——虽然可能因为他的身份导致平日里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一点，但这个特质在他讲故事的时候变得尤为明显。 凯里斯的嗓音低沉，不快不慢地一行行念着书，在安静的环境中显得平稳又耐心，让人不由自主地被这道声音的主人吸引，想要去仔细听他说的话。 和他平时讲话时是很不一样的感觉。 米安手中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然后无意识地，慢慢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挪过去，最后坐到了洛莉娅的身边。 洛莉娅此时正趴在凯里斯身边，撑着脑袋微仰着头看她哥哥，听得很是认真。 凯里斯长腿微蜷，左手的几根指节稳稳地支撑着摊开的书页，另一只手在念到末尾的时候时不时辅助翻页，不用的时候就放在一边，好像书本的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现今的夜晚尚未转暖，屋内还燃着壁炉，木头在火焰的燃烧下劈啪作响，显得氛围更加宁静祥和。 是很温馨的一副画面。 凯里斯垂着眼念着书中的内容，似有所感般一抬眼，便看到边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小龙。 天色暗得快，由于没让佣人进来，于是屋内的灯并未来得及点上，唯一的光亮来自身边的壁炉。 米安神色专注地看着他，看起来已经听得入了神。 橙黄微晃的浅光映在他碧绿色的眼底，像是一眼望得到底的湖水下有几尾鱼在浮动，灵动又漂亮。 壁火照在他深黑的发丝上，又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 凯里斯的嗓音微不可查地一顿，接着收回视线，不着痕迹地接着读了下去。 似乎这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 这个故事有点长。 凯里斯就这样继续讲了一会儿，边上忽然传来了一道轻浅的呼吸声。 他敛眸看了一眼。 大概是壁炉的边上太暖和，房间又太安静，洛莉娅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在地上自顾自睡着了。 凯里斯停了声音，将手上的童话书合上，随手放到了一边。 敲门声恰好在此刻响起，凯里斯低声让人进来。 “小殿下，您该……” 来人正是负责照顾小公主生活起居的保姆。 见到房间内的情形，她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来得正好。”凯里斯示意了一下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洛莉娅，低声吩咐：“抱回去睡吧。” 女佣躬身行礼，而后快步进了房间，迅速且熟练地将地上熟睡的小公主抱起，离开了玩具房。 她们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凯里斯和米安两个人。 凯里斯刚收回视线，就见米安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凯里斯：“？” “然后呢？”米安问。 凯里斯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是在问刚才那个童话接下来的剧情。 凯里斯：“……” 夜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深沉，但跟洛莉娅不同，面前的小龙像是没有丝毫困意。 甚至有那么点越听越精神了的意思。 凯里斯沉默片刻。 “你说你成年了？” 他的语气并无任何异样，似乎只是在单纯地发问。 米安：“……” 拐着弯说他幼稚，以为他听不出来吗？ 面前的小龙总是把一切情绪都写在脸上，十分生动，又很好懂。 看清他的神情，凯里斯抿了抿唇，微敛的眸底浮过微末的笑意。 米安默默把原本大咧咧放在凯里斯身前的那条腿蜷了蜷，打算收回来。 似乎是在试图用具象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喜。 “放着。”凯里斯注意到这点动静，忽地出声制止。 是惯用的那种命令人的语气。 ……和讲故事的时候一点都不像。 但是听着又让人很有压力。 于是米安的腿半停不停地卡在了原地。 “再上一次药。”凯里斯说着，拿出那个米安很眼熟的小瓶子。 经过数天的休养，他的伤处已经好转了许多，现在只剩下了淡淡的青紫色淤痕。 摇晃的火光旁，凯里斯有条不紊地为他上着药，神情和读童话书的时候无异。 膝盖慢慢被覆上一层膏体，药膏触感微凉，凯里斯的手也有些凉，但这份凉意又逐渐被火光烤化，慢慢变得暖融融的。 “你好像不一样。” 米安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凯里斯手上的动作不变，随口道：“什么不一样？” “你跟故事里的那些公主……”米安稍稍斟酌了一下措辞，才继续道：“好像不太一样。” 故事里的那些公主似乎都美丽又柔弱，是很需要保护的那种类型。 而且还都很温柔。 但凯里斯不一样，他有点凶。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很需要他保护的样子。 凯里斯闻言，很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似乎不带有什么情绪。 沉默着将最后一点药膏处理完，他才再度出了声。 “当然不一样。”他说。 于是米安安静了一会儿。 凯里斯将罐子收好，神色平静地将这小龙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自认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谁想却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一样，也没事。” 米安看着他，顿了顿，犹犹豫豫又带有几分认真地道：“你这样也很好。” 这样的公主，也很好。 还能帮他擦药呢。 想着，米安又悄悄抬眼看了一眼凯里斯。 两人的视线对上，没来由地都没有移开，却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凯里斯才率先出声，打破了这点寂静。 他对米安的话不置可否，而是道：“你的伤明天就能好了。” 米安被他突如其来的话题转移弄得有些懵，闻言下意识点了点头。 像是学院里乖乖听老师说话的学生。 凯里斯没忍住，揉了揉他在火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手感颇好的黑发。 “走吧。”他说，不知道是不是米安的错觉，凯里斯的嗓音里似乎带了点温柔，和一点更加难以捕捉的笑意：“回去睡觉了。” “等……等一下。”米安却忽然道。 “？”凯里斯微微扬了扬眉：“怎么？” 米安：“那个故事你就真的不能给我讲完吗，好像就要到结尾了……” 凯里斯：“……” 最后，他只得无奈地给某只文盲小龙将那个故事念完。 ……然后又成功讲倒一个。 米安微眯着眼睛左右摇晃着，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像是下一刻就要直直睡过去。 凯里斯轻咳了一声。 “我……我有在听的。”即使在意识不清晰的时候，米安也还是很有礼貌，知道自己现下的行为并不好。 只不过这话看起来实在很缺乏说服力。 “是么。”凯里斯淡声问：“我上一句讲的什么？” 米安：“……” 他启了启唇，一片混沌的脑子又要思考凯里斯的问题，又要抵抗困意，两相斗争，最后还是彻底罢了工。 米安彻底闭上了眼睛。 看着在不知不觉间睡过去的小龙，凯里斯顿了顿，第二次合上了这本童话书。 壁炉里的火光自顾自跳动着，映在米安睡得不省人事的脸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睫毛很长，唇形饱满漂亮，漆黑发丝落在脸边，又显得有些乖顺。 凯里斯看了他一会儿，又垂下眼，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半刻后，他轻叹了口气，打消了将人再叫醒的念头，然后轻车熟路地再次将人打横抱起，送回了寝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2、雨天 第二天是个雨天。 米安对自己昨晚是怎么回到房间的这件事并没有任何记忆，只觉得自己眼睛一闭一睁就从洛莉娅的玩具房出现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他没太在意这点，揉了揉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又看了眼时钟，然后盯着窗外的苹果树发起了呆。 大概是雨声的功劳，他昨晚睡得很好，于是甫一醒来还有些发懵，碧绿色的眸子半阖着，像是下一瞬就又要睡过去。 窗外的天色灰蒙蒙的，落下的雨丝很细，正细细密密地随风飘摇着，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大出来。 米安住的这个房间的窗外种着几颗苹果树，最近刚刚萌了点新芽，偶有几阵挟着雨的风吹过，其间的枝叶就会开始微微晃动。 叶片染上一层雨水，就显得颜色更浓，也更生机勃勃了。 苹果，听说是人类常吃的水果。 但是米安没吃过。 前些天，塞沙在他的提问下为他介绍了一下这种水果，据说它的果实是浅红色的，吃起来很清脆，汁液又很甜，还带有独特的果香，是很好吃的一种果实。 屋外这几颗苹果树更是有专人负责，被宫内的仆人们照顾得很好，塞沙说等到夏天的时候今年的果子就长出来了，到时候他也可以尝尝。 夏天啊。 可是在它长出果实之前，他和凯里斯就得走了。 米安觉得有点遗憾，他好像没有机会吃到了。 窗外雨声淅沥，米安又安静地待了一会儿，视线落到了自己的双腿上。 凯里斯似乎还有点当医生的天赋。 观察片刻，他想。 他昨天为他上药的时候说过他的腿今天会好，米安一开始还有点不相信的。 但是现在一看，居然真的已经痊愈了，不仅看起来和受伤之前毫无差别，动起来也再没有一丝疼意了。 好神奇。 ……既然腿已经好了，他应该要去找弥亚了。 想到这里，看着窗外连绵不绝的细雨，米安又有点发愁。 腿上的伤已经耽搁了他好久，照理说他现在应该立刻去传消息的，但是今天的天气实在是有点不太适合出门。 算了，等明天吧。 米安暗自下定了决心。 明天不管下不下雨，他都要去。 * 雨天对所有人的行动都有所限制，连带着宫内活动着的仆人们都少了许多。 米安洗漱完毕后吃了早饭，脑子里还在想着昨天没有听凯里斯念完的故事。 他一下子有点想不起来故事进行到哪里了。 回想昨夜，凯里斯在他的要求下，无可奈何地给他接着念起了那个故事。 但可能是壁炉边上太暖，也可能是凯里斯没什么起伏的嗓音太催眠，他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去了意识。 想到这里，米安觉得有些羞愧。 虽然看起来有点不真心，但他的确是很想将那个故事听完的。 那故事讲的是一个卖货郎在森林里发现了一只知晓世界上所有的事的神奇兔子，通过它为国王解决了困扰他多年的事情的故事。 故事正发展到国王发现了卖货郎的这只兔子，想要将它据为己有，而卖货郎即将落入险境，情节惊险万分，让米安很是在意后续的发展。 其实作为一个成年龙，他不应该会对这些给小孩子看的故事感兴趣的，但奈何人类写的故事要比龙族的精巧太多，也新颖多了。 这对于一只待在王宫里正无所事事的龙来说具有相当大的吸引力。 凯里斯昨天说接下来不会再这么忙了……那是不是今天可以给他把故事讲完了？ 正想着该怎么去找凯里斯说这件事，房门忽然被敲了敲。 米安眼睛一亮，下意识将这阵声响和刚才脑海中的那个人对上号。 “米安少爷，殿下正在门外等您。”响起的却是塞沙沉稳的嗓音。 在听到塞沙的声音时，米安略微有些失望，但是在听完他说的话后，又一下子来了精神。 “好哦！”他立刻起身，小跑着来到门边。 塞沙再次料事如神地提前为他开了门。 房门打开，门口站着的却不是他预想中的人。 洛莉娅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小裙子，衬得整个人活泼又可爱，像个明亮的小太阳一般，驱散了不少阴雨天的沉闷气息。 原来是这个殿下啊…… 米安还是稍微遗憾了一下。 洛莉娅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仰起头看着米安：“米安哥哥，你见到我不高兴吗？” “没有呀。”米安揉了揉她的脑袋，略带违心地回答。 * 米安很快就明白了什么叫心情起起落落。 雨天沉闷，洛莉娅看起来也很无聊，所以一大早就来邀请他再次去玩具房陪她玩。 米安并没有什么事要做，于是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 洛莉娅的宫殿跟凯里斯这儿并不相连，需要经过一片没有遮挡的区域。 屋外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汽混着泥土的雨水味道，雨势虽然看起来不大，但等真正行走在里面时，即使有仆人在一旁尽职尽责地打着伞，却还是难免会被水汽扑了满身。 等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米安已经被雨丝洗礼了个透。 王宫提供的衣服材质很密实，所以并没有被细雨浸透多少，主要遭殃的地方是头发和脸，还有鞋上沾染的泥土痕迹。 谢绝了女仆们要帮他擦拭的好意，米安接过其中一人递给他的软巾，蹭了蹭自己湿漉漉的脸颊，又擦了擦额前被水汽聚成一绺一绺的漆黑发丝。 还好凯里斯不在。 米安揉着自己的头发，心有余悸地想。 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也挺狼狈的，让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来城堡的第一天。 女佣们团团围着洛莉娅，有的拿着毛巾，有的拿着梳子，认认真真帮她整理着，没多久，洛莉娅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恢复了先前精致的小公主模样。 “走吧，米安哥哥。”她蹭了蹭自己的小皮鞋，将一点不明显的泥点蹭到地上，然后示意面前的房门，道。 米安：“好呀。” 米安的发丝还有些半干，被他胡乱揉过，显得有些乱糟糟的，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将软巾还给先前那个女仆，然后走到洛莉娅的身边。 一旁的侍从很有眼力见地上前为他们推开房门。 米安觉得这个侍从有点眼熟……好像不是洛莉娅身边的。 下一刻，看到房间里坐着的人时，米安沉默了。 小公主玩具房里那张向来如同摆设的书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凯里斯双腿交叠，身上穿着整齐挺拔的王子常服，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整个人看起来相当一丝不苟。 他的面前摆着几本书，手里也正拿着一本正在看。 听见声响，他随意瞥向门口，就跟米安对上了视线。 他向来都是运气很好的一条龙。 米安看着凯里斯，想。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运气忽然变得这么坏的。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3、盒子 窗外的雨忽然变大了，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发出阵阵声响。 凯里斯看了他片刻，又收回了视线，将手中的书随意放到一边。 米安稍显窘迫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他其实是挺在意形象的一条龙的，但是怎么能偏偏这么巧，两次最狼狈的时候都能被凯里斯撞见。 “哥哥，你怎么在这？”洛莉娅同样没有预想到凯里斯会来，眼睛圆睁着，里面满是惊讶。 “没什么事就来了。”凯里斯放下腿，淡定道。 洛莉娅愣了愣，回想起昨天他说过的话，欢呼了一声：“太好了，那哥哥你是不是可以陪我玩了！” 凯里斯不置可否。 他复又看向米安，似是随口一问：“没人给他打伞么？” 在一旁为两人推门后正准备离开的仆从正是给米安打伞的那一个，他闻言顿时觉得自己的背上忽然被扣上了一口大锅。 “有伞的。”米安看到边上的那位一脸冤屈的侍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替人解释：“只是外面的雨太大了。” 那仆从向他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 房门关上，屋外的雨声被隔绝，房内瞬间安静了不少。 洛莉娅高兴地小跑着来到凯里斯身边：“哥哥，我听宫里的仆人说王城这个月的集市再过几天就要开啦，你可以带我去玩吗？” 注意到一旁的米安，向来喜欢热闹的小公主又立时出声邀请：“米安哥哥，你要不要也跟我们一起去？” 米安并未立刻答应，而是询问道：“集市是什么？” 集市他没有听过，但是看洛莉娅的表现，米安猜测这应该会是个有趣的地方。 “你们那里没有嘛？”洛莉娅闻言先是惊讶，然后立刻事无巨细地开始给他科普，从吃的到玩的介绍了整整五分钟，一张小脸上满是憧憬。 言毕，她抬眼望着米安，期待道：“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米安欣然道：“好呀。” “去什么。”凯里斯平静的嗓音响起，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两人间其乐融融的氛围：“你以为我不知道那天就是你小考的日子么？”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顽劣的妹妹，宣判道：“上次你的导师告诉我你的课业落后了，在成绩没有提升之前，你没有出宫的权利。” 洛莉娅呆了呆，回过神后顿时发出了一声哀嚎。 “喊什么。”凯里斯蹙起眉：“集市隔月就开一次，你以后是没机会去了么？有什么想要的差人去买就是了。” 于是洛莉娅在淫威之下委委屈屈地止住了哭声，小声反驳道：“让人去买和自己去哪里能一样啊，而且不去怎么知道想要什么嘛……” 凯里斯并未被她的话动摇分毫。 米安闻言却愣了愣，然后有些踌躇。 刚刚听了描述，他已经被那个传说中的集市勾起了些好奇，但跟洛莉娅不同，她以后还能再去，他却好像没什么机会了。 米安看了眼此刻一脸铁面无私的凯里斯，默默打消了让他陪他一起去的念头。 自从来到这里，他一直都待在城堡里，还没有去人类的地界玩过呢。 其实他一直很好奇的。 米安开始暗自纠结，想着不然他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那你给我把上次的故事讲完总可以吧。”另一头，洛莉娅别别扭扭了一会儿，退而求其次地对她的哥哥提出要求。 凯里斯：“我记得你识字。” 米安瞬间回过神：“……” 明明是跟洛莉娅说的，为什么他会有种中伤的感觉。 “可是我一看字就会想睡觉，哥哥，求你了。”洛莉娅扯着凯里斯的衣袖，可怜兮兮道。 “昨晚是谁听着听着就听睡着了的？”凯里斯淡定反问。 米安再次：“……” “那是因为昨天太晚了。”洛莉娅下意识为自己辩解，且对自我认知相当清晰地有理有据道：“而且给我念故事不就是为了让我睡觉的嘛，这样都不用再麻烦别人给我念了。” 凯里斯闻言默了默，想到什么，忽然轻飘飘地看了米安一眼。 米安接收到他的视线，心下霎时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嗯。”下一瞬，凯里斯淡声道：“是要更省心些。” 米安：…… 他总觉得他的话里还有“比米安”三个字。 他默默走到一边背对着凯里斯，像是忽然对墙上挂着的画作很感兴趣。 洛莉娅对昨晚自己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情，闻言以为哥哥是答应她了的意思，于是迅速收起了祈求的姿态，兴高采烈地拉着米安去看前段时间宫人搜罗来的一批新玩具了。 * 奥维经常在背后跟他说洛莉娅是个不讲理的小坏蛋，百年难得一遇的混世魔王。 米安其实一直没能有什么共鸣。 洛莉娅在他眼里向来是个可爱又漂亮的人类幼崽形象，虽然有时候会有点调皮，但对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今天，他才对奥维的说法有了点具体的认知。 虽然凯里斯上次将大部分属于国王的工作还给了他父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什么都不用再做了，首先关于斐斯的问题，他就必须要亲自处理。 上次的事在朝廷内部传开后，形势变得愈发严峻，几乎每天都有许多大臣在议会上讨论维伦接下来应该怎么做，在知道国王将决策权交给了他后，他们更是各种遣人私下来探听他的态度。 光是这件事就已经让凯里斯有得忙了。 即使今天有空，难得来了一趟妹妹的宫殿，他也依旧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于是暂时征用了洛莉娅的书桌。 米安则是在一边的小房间里陪洛莉娅玩。 一时间，气氛一片祥和。 里屋内，洛莉娅跑到一个柜子边，在里面翻找了一会儿，然后从中取出了一个造型繁复的小盒子。 她将它递给米安，神秘兮兮地介绍：“米安哥哥，这个是一个很有名的魔法师做的玩具，很好玩的。” “上面的图形会变哦，然后你要根据它的变化，控制里面的小球不碰到边上……”说着，洛莉娅开始详细地为他介绍起这个玩具的玩法，还演示了两轮。 米安看得很认真，看完后信心满满地觉得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等到洛莉娅演示结束，米安有些好奇地问：“那通关之后呢，盒子里面是什么？” “这是秘密。”洛莉娅微微眯着眼睛，神情狡黠：“等你解出来就知道啦。” 这种神情对奥维来说简直是无比熟悉，如果他在场，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位小殿下绝对是正在憋着什么坏。 但很可惜，即将面对这一切的并不是对付公主经验颇丰的奥维，而是对一切都一无所知的可怜米安。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4、时钟 洛莉娅见识过这个小盒子的威力，为了避免被波及，她在米安刚开始玩的时候并没有凑上前看，而是假装忙忙碌碌地玩起了别的玩具。 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那边的情况，生怕错过米安的反应。 这个盒子的游戏非常简单，只是需要一点专注力。 它其实是一个整蛊玩具，其原理就是在使用者最专注的那一刻忽然吓人一跳。 不过由于其是最著名的魔法师提供的，所以虽然整蛊方式很老套，变出的东西却十分不同凡响。 它会是一个人心中最恐惧的东西或者画面。 当然，想要一直维持这种幻象太复杂，所以每次只会显现一两秒而已。 不过用来吓人已经很足够了。 洛莉娅第一次玩的时候差点被吓哭，回过神后就下定决心要让所有人都玩一玩。 因此，已经有不少仆人遭受到了迫害，每个人的被吓到后的反应都让洛莉娅十分满意。 看着米安一脸认真地移动小珠子的样子，洛莉娅的心底充满了恶作剧即将成功的激动，余光里的视线一错不错地落在米安身上。 ……然后等到立在一旁的时钟上的分针转了大半圈，小小的公主殿下第一次认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笨蛋。 等了许久等不到想看的画面，洛莉娅有些疑惑，于是慢慢挪到米安身边看他玩。 看到后来，她眼底的疑惑消失殆尽，两人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凝重。 原因无他，米安控制小球的技术实在是太差了。 洛莉娅就这样看着他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来，只觉得百爪挠心，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有预想过可能有人不会被里面的东西吓到……但是她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人连玩到等可怕的东西出来都做不到。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洛莉娅百思不得其解。 明明之前的所有人都是一遍过的。 “米安哥哥。”在眼睁睁看着他失败重来第八次之后，洛莉娅总算忍不住了，真心实意地劝道：“要不还是算了吧，这个里面其实没什么好玩的……” “我觉得很好玩。”可偏偏米安被接二连三的失败挑起了胜负欲，看着小盒子的神情认真又严肃，颇有点不成功誓不放弃的意思。 但他的实力又完全匹配不上他激昂的斗志，于是米安一次次失败。 失败了又失败。 看得洛莉娅只想将这个该死的小盒子丢掉。 时钟里的分针又转了半圈，洛莉娅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哭丧着脸出了小房间，跑去找她的哥哥诉苦。 凯里斯此刻正在看某位大臣遣人送来的密函。 那上面洋洋洒洒写大篇其对于斐斯的看法，以及对之后维伦该如何对它采取行动给出了数条建议，言辞和态度均相当激进，看得凯里斯有些头疼。 “哥哥，米安哥哥怎么这么笨啊。”洛莉娅的嗓音忽地响起，将他的思绪短暂从公文上扯离。 她跑到他的身边站定，仰头看着他，一脸苦大仇深：“这么简单的小游戏，他居然玩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成功。” 凯里斯：“？” * 半个钟头后，凯里斯和洛莉娅围观着米安失败了第二十一次。 他们一个神色平静，另一个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 过了一会儿，洛莉娅默默起身，决定眼不见为净。 她已经对米安可以解开这个小盒子不抱任何希望，自顾自拿了一些玩具离开了里屋，去找女仆们陪她玩了。 于是小房间里只剩下了米安和凯里斯两个人。 当事龙最开始的雄心壮志其实早已被磨灭了大半，米安现在也着急了不少——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已经花费了很长时间了，可一直都没有成功，心底难免焦急。 另一方面，是因为凯里斯正坐在一旁看着他玩。 米安虽然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那人的存在。 凯里斯的视线并不热切，却还是让他不由得感到很紧张。 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 于是失败的次数呈几何级数量增长。 米安玩得脸都红了，但又不得不强装镇定。 ……其实他都有点不想玩了，可轻易就说放弃又显得他好像是个很不坚定的龙。 但一直被凯里斯看着他失败真的很难为情。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凯里斯能坐在这看这么久，他真的不懂。 米安只得一边纠结一边硬着头皮继续玩下去，心里祈祷着能不能忽然来个人把凯里斯叫走。 见识到了妹妹口中的笨到底是怎么个笨法，凯里斯的视线从小盒子上移开，看了眼米安泛红的耳尖以及目不斜视盯着小盒子的侧脸，片刻后收回视线。 “你很想打开么？”他问。 米安被他的忽然出声吓了一跳，又死了一次。 米安：“……” 他总算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扭头看向凯里斯。 半晌，米安点了点头：“嗯。” 眼底的不屈早已转化为了对自己技术彻底的绝望。 凯里斯指节半屈，朝他伸出手。 米安犹豫片刻，将小盒子放到了面前的手上。 到了凯里斯手里，盒子上的关卡们似乎忽然就不再跟刚才一样面目狰狞，而是变得乖顺无比，米安凑在凯里斯的边上看着他的操作，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 凯里斯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玩到第八个变换的图形了，还一次都没有死过。 修长指节悬在空中，快速而又游刃有余地控制着小球的行进轨迹，一切都精确完美得像是小球有了自主意识在自己行动，挑不出一丝错处。 整个画面十分赏心悦目。 看着看着，米安的眼底逐渐布满惊叹。 慢慢的，凯里斯玩到了他从来没有进入过的关卡，于是米安看得更专注了。 还很紧张。 因为一旦失败，就又得重新开始了。 但好在凯里斯一路都非常顺利，速度也没有丝毫降低。 洛莉娅并没有告诉他玩到第几关才能解开，于是米安越看认真。 在凯里斯操作着小球通过一个新的通道的时候，一阵寒意忽地升起。 不同于天气带来的感受，那种寒意像是能透过肌肤，直直地进入骨髓深处。 米安一激灵，没来由的恐惧从心中升起，他看了看四周，房内的一切明明都与平时无异，此刻却无端让他感到害怕。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无形之中，无所不在地窥视着他一样。 可能是边上散落的书籍，可能是吊顶灯上的玻璃，也可能是窗帘上的纹样，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像是忽然拥有了生命，变得阴冷骇人了起来。 米安咽了咽口水，没来由地感到恐惧。 却又忽地想起来凯里斯还在身边。 想到这一点，他又安心了一些，收回了环顾的视线，然后默默朝着凯里斯的方向挪了挪。 气氛太怪异，他现在有点跟凯里斯说说话。 但他还在解盒子，这么做可能会让他分心，于是米安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窗外的雨忽然变大了，房内也暗下来了不少。 米安又安静地看了一会儿凯里斯摆弄那个盒子。 这个过程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他没来由地想。 心中来源不明的恐惧越来越深刻，米安看向凯里斯，启了启唇，想要说些什么。 却忽然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是凯里斯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5、清醒 “……米安，米安？” 恍惚间，几道喊声闯入他的意识，将一切幻觉般的景象打破。 彻骨的寒意乍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怀抱。 米安还没能从刚才的一切中回过神。 他睁不开眼，却隐约能看到眼前的情形，像是跟外界隔了一层玻璃，声音和感受都模糊。 有点像是在水下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他此刻正被凯里斯半抱着。 凯里斯微蹙着眉，低眼看着他，唇角拉成一条平直的线，看起来有些紧绷。 米安意识模糊地辨认片刻，确认面前的人的确是凯里斯后，松了口气。 “洛莉娅，进来。”凯里斯喊了好几声怀里莫名昏倒的人几声无果，于是朝着门外道，嗓音里隐隐含了几分愠怒。 洛莉娅原本和女佣们玩得正高兴，欢声笑语充斥着整个外间，在听到哥哥用这种语气叫自己的那一刻，她瞬间噤了声。 屋外霎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片刻后，洛莉娅小步小步挪到了里屋门口，脸上带着明显的心虚。 然后在看到米安正闭着眼靠在她哥哥的怀里，唇色一片苍白的时候，那点心虚瞬间变成了惊慌失措。 她一开始以为是哥哥解开了那个盒子，措不及防被吓到了才会生气，于是心虚中又带了点得逞的窃喜，看到面前这副情况的时候却完全喜不出来了。 洛莉娅赶紧跑到两人身边，看着米安惊慌问道：“哥哥，米安哥哥他怎么了？” 米安此时正闭着眼靠在凯里斯怀里，眉心无意识地微微蹙着，额上渗着些细汗，再次沾湿了原本被雨丝浸湿后已经干了不少的头发。 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陷入了什么极为可怕的梦魇，却又无法被唤醒。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凯里斯冷声质问：“这盒子哪来的？” 洛莉娅愣了愣，瞬间明白米安会变成这样是因为那个小盒子，她的眼底霎时布满慌乱和意外，着急地解释：“怎么会这样，我……我甚至都是等着米安哥哥的伤好了才让他玩的。” 凯里斯命人去找医官，然后看着面前的闯祸精面无表情地道：“给你半分钟解释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这就是一个用来恶作剧的玩具呀……”洛莉娅磕磕巴巴地解释：“就是在一个人注意力最集中的时候忽然变出他最害怕的东西吓他一跳，就只是这样，没别的了……我第一次玩的时候也被吓到了呢。” 凯里斯不置可否，而是反问：“等他伤好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身体越差的人可能会受到越大的影响，但是对正常人来说只是会被吓一跳而已的。”洛莉娅支支吾吾，声音越来越小：“我还担心米安哥哥腿受伤会有影响，专门等他好了才……” 她知道自己再怎么解释也于事无补了，已经闯了祸的事实正摆在她的面前。 “你顽劣的性子该改改了。”凯里斯蹙着眉，冷淡道：“作为一位公主，整天却只想着玩闹，这座王宫里的所有人是不是都太惯着你了？” “从今天起，你的这间屋子和里面的所有东西我暂时没收。” 洛莉娅默默低着头立在一旁，说不出一个不字。 片刻后，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到米安此刻的模样，又觉得很愧疚。 两种情绪的交织，洛莉娅扁了扁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没多久，几个医官行色匆忙地赶到，在凯里斯的授意下开始为米安检查。 过了一会儿，一粒带了些甜味的药丸被凯里斯从医官手中接过，喂入米安的口中。 下一瞬，他模糊的意识再度陷入一片黑暗。 ……但好在，只是一片黑暗，而再没有别的什么。 “他身体很差么？”怀中人在吃下药丸后，紧皱着的眉头总算放松了一些，凯里斯想到洛莉娅刚才说的话，皱了皱眉，询问最近的那名医官。 “他很健康，王子殿下。”医官毕恭毕敬地回答。 凯里斯敛了敛眸，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个小盒子。 思量片刻，他将它递给那名医官：“查查这个。” 医官应下。 不知过了多久，米安才彻底恢复了意识。 这种感觉和刚才并不同，像是睡了一场好觉后醒来，一直萦绕在身边的刺骨寒意和无端恐惧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米安松了口气，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 他慢慢睁开眼，碧绿色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眶边上有一圈不明显的红意，看起来脆弱又可怜。 洛莉娅见他醒了，迅速扑到他身边：“米安哥哥，你没事吧……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摄人心魄的幻象总算消失殆尽，面前的一切都恢复回了往常的可爱模样。 刚才发生的一切实在是很吓人，闭上眼的时候仿佛历历在目，米安下意识攥住手边来源不明的衣摆，回过神后又松开。 “你是洛莉娅。”米安缓了缓神，看向她，安慰道：“我没事呢，不用太担心。” 昏迷中，他听到了一些洛莉娅和凯里斯之间的对话，也知道了自己看到那些东西的原因。 米安觉得他的反应会这么大，大概是因为他并不是人类。 也许这东西对龙族的影响更大吧，他想。 洛莉娅见米安这样，嗓音一下子哽咽了起来。 “米安哥哥，呜呜……对不起。”她扁着嘴，顿了顿，泪眼汪汪又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好。”米安被她的反应逗笑，应了下来，并没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能看出来现下的情况对洛莉娅来说也在意料之外，甚至因为他这样，她也受到了不小的惊吓，所以并没对这件事感到太介怀。 只是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有点差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想着，凯里斯的嗓音忽然在头顶上方响起，米安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还靠在他的怀里。 也许是躺的时间有些久，两人隔着衣服重叠的地方都已经完全浸染了彼此的体温。 米安下意识就要马上起身，但忽然想起来凯里斯以后是要跟他一起生活的，于是纠结了两秒，又松懈了下来。 他还是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 虽然知道他们未来会成为伴侣，但他却没能对此太有实感，也不太能想象那会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回想起他哥哥和他的那位伴侣的相处，米安顿了顿，觉得还是和他跟凯里斯很不一样。 他们大概不太可能能到那种程度。 毕竟……毕竟他总觉得，凯里斯好像没有很喜欢他。 应该是对他不太满意吧，毕竟没有公主会喜欢比自己还要弱小的龙的…… 想到这里，米安有些泄气。 凯里斯注意到了这点变化，却没能和米安的胡思乱想接上线，以为他是有哪里不舒服，于是蹙了蹙眉，又要叫医官。 “我没事了。”米安回过神，不想再麻烦人，于是赶紧从凯里斯的怀里起身，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怀中人甫一离开，带着凉意的空气迅速侵入他的怀抱，先前已然习惯的温暖顷刻间消失殆尽，留不住分毫。 凯里斯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看了眼面前再度变得生机勃勃的小龙，沉默片刻。 “没事就好。”他平静道。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6、骨气 因为白天的事，米安难免有些精神不振。 洛莉娅因为愧疚，一改往日的顽劣，一整天都在小心翼翼地哄他开心，连奥维都不知从哪听说了这事，大概是在家里闲得慌，马不停蹄地来了宫里，说是要探望他。 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他看向米安的眼里满是同情，又心有余悸地说还好没轮到他，最近刚好有点感冒。 凯里斯也在洛莉娅那儿坐了一整天。 在众人的陪伴下，在幻象中经历的记忆逐渐消退，对他的影响也减小了不少。 米安本来以为这大概已经变成了他经历的一个模糊梦境，不会再对此感到害怕了。 可到了夜晚，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天真。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整日都不曾间断，晚饭后就到了休息的时间，凯里斯还有些事要处理，所以米安是在仆从的带领下独自回的寝殿。 跟为他推门的宫人道完谢后，米安关上了房门。 屋内还是白天他离开时的样子，被子被掀着一角，窗帘也还大开着，能看到窗外的景象。 屋内还没点灯，今天下雨，所以天上没有月亮，外面也没有光亮。 到了晚上，风大了起来，偶有几阵呼啸着刮过窗外，发出令人感到不安的，类似有什么东西在低声号叫的声响。 苹果树在雨夜中模糊不明的枝叶随着风声摇摆，忽然变得可怖了起来。 米安看着面前的场景沉默片刻，咽了咽口水，强作镇定地走到烛台边上，擦亮火柴点亮了油灯，然后闭着眼睛迅速跑到窗边，唰地一下拉上了窗帘。 窗帘拉上后，米安松了口气。 然后一转身，视线就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那点明灭跳动的火光上。 经历过白天的事件后，平日里平平无奇的火苗在此刻像是忽然变成了什么有生命的东西，正在静静看着他。 米安：“……” 窗外适时地响起一声惊雷。 米安心脏重重一跳，迅速吹灭了那盏灯，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跑到床上掀过被子严严实实地裹住自己，紧紧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心跳的鼓噪声响十分清晰，心脏像是能从胸腔中跳出来。 米安试图强迫自己清空大脑，快些入睡，可是哄了自己好几句“睡着了等到明天早上就好了”，都没能让心跳的速度慢下来半分。 白天的记忆在这种情况下潮水般涌了上来，米安越躺越清醒，也越来越害怕。 虽然窗帘拉上了，但这样一来，对于此刻窗外是什么样的光景，会出现什么东西，或有什么事正在发生的想象空间瞬间变得更大了。 米安努力跟自己停不下来的思绪和心跳斗争了很久，斗争的结果是大获全败。 他觉得自己此时和在魔窟里也没什么区别了。 被子里的氧气逐渐被消耗殆尽，由于刚刚诸多不由他控制的想象里有被子外的床边站着什么东西的画面，他不敢探出头。 纠结了几秒，他闭着眼，微微打开了一条缝隙。 带着凉意的空气瞬间侵入，米安打了个寒噤。 他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于是他默默做了个决定。 * 这场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夜晚都还没有停歇的迹象，窗外隐隐的雷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更为清晰。 凯里斯洗漱完毕，面色如常地走到床边坐下，淡金色的发梢微潮。 他随意将额前的碎发梳到脑后，视线落在桌上的那个小盒子上。 正是先前让人拿去检查的那个。 几名医官已经将它仔仔细细地检查完，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担心有所遗漏，还特意带去给法格看过。 最终他们得出的结果与洛莉娅所说的并无差别，它的确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小玩具。 米安对它的反应却很大。 可这小龙的身体分明很健康。 不论是看起来，还是从医官检查的结果上显示。 …… 真的健康么？ 凯里斯微微蹙眉。 龙族的自愈能力很强，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这同样也是这个族群如此强大的原因之一。 他们的伤口愈合能力照理来说是人类的数倍，可米安腿上的那个伤却养了好几天才好。 甚至比正常人恢复的速度还要慢一些。 凯里斯敛眸，指节在案上无意识轻敲，思忖着什么。 龙族的精力也是出了名的好，根据记载，甚至可以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地飞行。 可那小龙是不是有些……太容易睡着了。 是龙族的王族跟其他龙不一样么，特例？ 没能来得及理清头绪，敲门声忽然响起。 听起来犹犹豫豫的，声音也不是很响。 ……几乎是一瞬间就让人猜到了敲门的人是谁。 凯里斯收起思绪，将小盒子随意扔到抽屉里，走到门口，为刚才脑海中的当事人拉开了房门。 米安像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来开门，正踌躇着要不要再敲一敲门的手滞在原地，微微仰头看着他，眼底是一点意外。 因为外面在下雨，长廊尽头的窗户关得很严，仆人们也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休息了，所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隔着玻璃时不时呼啸的风声和着发闷的雨声雷声在响。 忽然有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条廊道。 面前的人面色一白。 下一瞬，一道惊雷响起，吓得米安条件反射缩了缩肩膀。 回过神后，他抿了抿唇，眼眶泛起一点红意，犹犹豫豫地抬眼看向凯里斯，碧绿的眸子里缘由不明地盈着一层水光。 “有事么？”凯里斯敛眸看了他一会儿，问道。 “我……”米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似乎也觉得有些羞耻，默默红了耳根。 但他到底还是被恐惧战胜，于是下定决心般，小声道：“我有点不敢一个人睡。” “所以？” “所以我能不能跟你一起……” 凯里斯蹙了蹙眉，拒绝道：“不能。” 米安：“……” “其实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沉默片刻，米安忽然道。 凯里斯扬了扬眉，示意他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夜晚总会加重人的情绪，米安在害怕之余想了一整个白天的问题，在被凯里斯拒绝的这一刻终于彻底击垮了他。 他的公主，居然连跟他一起睡在一张床上都不愿意。 ……而且，甚至都没等他讲完话就拒绝了！ 米安其实有点委屈。 凯里斯一直以来对他并不热络的态度历历在目，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因为凯里斯的性格使然，他其实对谁都这样。 但道理他都懂，他还是很难过。 回想起来到城堡里经历过的桩桩件件，米安抿了抿唇。 又是因为迷路耽搁了好几天才找到城堡，又是在宫里走丢，又是受伤麻烦人家擦药，而且他还不懂得人类的字。 ……凯里斯肯定觉得他又笨又麻烦吧。 但是他也不想这样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像是从出生以来十几年里没遇到过的坏事都在这些天里一并还给他了。 可是就算这样，他也已经很努力了。 这些天里，他一个人在城堡，没有认识的人，虽然很多东西对他来说很新奇，但更多的是不适应，而且凯里斯也很忙，经常见不到人——米安觉得他们见面的时间甚至都没有他跟塞沙见面的时间长。 其实他每天晚上都在偷偷想家的，但是他没说。 他做这些，就是想让他的公主留下一些好印象。 虽然他早就感觉到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但是在这一刻，得到了明晃晃的，凯里斯居然连觉都不愿意跟他一起睡的结果，米安还是没能忍住情绪。 他现在又难过，又慢慢有点生气。 想着，米安垂了垂眼，眼眶红得更厉害了。 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凯里斯沉默片刻。 他并没有读心术，所以并不能窥探到面前这只小龙在短短几秒内脑海中百转千回的想法。 ……怎么又要哭了。 他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 片刻后，他最终妥协，侧开身道：“进来。” 米安听到他的话，抬起碧绿的眼睛看向他，眼眶里盛着的泪珠摇摇欲坠，像是下一刻就要落下来。 他启了启唇，想要说什么，一脸憋闷地看了他半天，小小的胸腔起伏两下，又悻悻然闭上了嘴。 凯里斯：“？” 米安其实在听到凯里斯说让他进来，却又发现他的态度其实很无奈，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让他进去，只是因为被他赶鸭子上架而已后，情绪一下子上了头，很想直接赌气扭头就走，再也不理凯里斯的。 但决心的火焰刚烧起一半，又被自己对身后房间里幻想的可怕景象浇了个透。 米安沉默着，最终还是进去了。 唯一的出气方式是在经过房门的时候没有跟凯里斯说谢谢。 米安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好没骨气。 可是身边有人待在一起……尤其那个人还是凯里斯，他紧绷了一整天的精神都完全松懈了下来，非常没志气地感觉到了巨大的安心。 米安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看着还靠坐在床头，自顾自面色平静看着书的凯里斯，沉默片刻，默默调转了个方向，用后脑勺对着他。 那……那就从明天开始，他真的不要再理凯里斯了。 米安枕着凯里斯的枕头，盖着凯里斯的被子，睡着凯里斯的床，再次下定了决心。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7、酒馆 米安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 这里似乎并不是他的房间，但看起来又莫名有些眼熟…… 米安呆了呆，昨夜的记忆缓慢回笼，在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地方的其实是凯里斯的房间时，他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扭头看向身侧。 可预想中的情形并没有出现，他的身边早已空无一人。 凯里斯已经离开了。 米安敛了敛眸，下意识有点失落。 但随着意识逐渐清醒，回想起昨晚的情形……深夜里的那点情绪后知后觉地再度冒出头，于是那点失落又瞬间转化为了生气。 看吧，大清早就不见了踪影，一看就是觉得他烦不想跟他说话。 沉默片刻，米安下定了决心，要延续昨晚的意志，誓要从今天起做一只有骨气的龙。 反正……反正他今天正好也有事要做，又不是必须得跟在凯里斯身边。 想着，米安掀开被子，从凯里斯的床上下来，自顾自出了房门，在门外一众仆人惊诧的目光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漱完，然后跟塞沙打了声招呼，就独自出了宫。 他打算去找弥亚。 今天是个大晴天，天气很好，由于昨天下了一整天的雨，雨过天晴后整片天空碧蓝如洗，整个世界看起来都无比崭新。 这些天因为膝盖受伤，这件事被耽搁了好久，但其实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没出宫的日子里，米安每次在宫里对上安妮带着期盼的眼神时，都会有一种没来由的负罪感。 好在今天，他总算能完成他的任务了。 而且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宫呢，米安隐隐有些期待。 弥亚工作的地方是王城里的一间酒馆。 安妮告诉他，先前那个送他来城堡门口的中年男人每隔一天都会在特定的时间来给后厨送一趟货，今天恰好是他送货的日子，于是米安马不停蹄来到了城堡后厨，然后顺利地等到了来人。 见到他的时候，那中年男人甚至一时间没能认出他来。 他上下打量了他片刻，确认了米安的确是记忆里的那个男孩之后，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惊讶。 “你变化真大。”他感慨道：“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初遇时看到这小孩穿得破破烂烂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怎么都跟皇宫搭不上边，他还怀疑过米安的说辞只是贪玩想来皇宫附近看热闹，为了搭便车乱编的。 没想到再见面的时候，面前的男孩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和那时候不同，他现在收拾得很干净，并且身上穿的衣饰一看就价值不菲。 他为王宫送过这么久的货，平日里看见的宫里下人们穿的衣服对他来说就已经算是相当好了，这小孩身上穿的更是远胜于他们。 简直就像是……皇室穿的。 经过这样一番打扮，他的气质甚至都变了，或者说是显现出了原本的模样，总之现在任谁来看都不会觉得他不是个贵族。 一时间，他对这个孩子的来头感到更好奇了。 米安并没能理解到男人复杂的内心活动，闻言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然后询问道：“您一会儿离开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我想要去找弥亚。” 男人愣了愣：“你找到安妮了？” “是的。”米安如实回答：“她现在在洛莉娅的身边。” 听到他这么随便地就直呼公主的名字，还不带尊称，男人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他看着他的目光就更加复杂了。 但旋即，他意识到这已经不是自己能随意打探的范畴了，于是收起了思绪，答应道：“那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米安应下。 * 货车没多久就将米安送到了目的地，男人还有别的事，于是将他放下后就径自离开了。 这间酒馆距离王宫并不算远，是贵族和平民都会去的消遣地方。 米安看着面前装饰华丽的大门，以及门口站着的几个王宫侍卫样的人，一时间有些踌躇。 面前的画面让他联想到了他第一次来到城堡门口时的狼狈情形。 那并不是太好的回忆。 但再仔细看，就能发现守着门的两个人虽然看似穿着肖似王宫守卫的盔甲，但材质还是跟真的差远了，能看出来只是仿制了一个样式。 这两人的身姿也远不如真正的卫兵那样挺拔。 看着几个客人走到门口，却并没有被拦住盘问什么的，那两人手里各自握着长枪直直看着前方，似乎对面前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于是米安明白了他们的作用应该跟这扇华丽的大门一样，只是装饰。 想到这里，他稍微有了一些底气。 走到酒馆门口，他刚想学着刚刚那几个客人一样自然地走进去—— 却还是被那两位“装饰”拦住了去路。 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部分地方甚至掉了漆的“兵器”，米安一时有些无言。 “你成年了吗？”左边的那个胖些的守卫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有些狐疑。 米安：“我成年了。” “是吗？”那人却皱着眉，评价道：“不太像。” 说着，他又转脸看向身边的同伴：“你觉得呢？” “我也觉得不像。”右边那位瘦些的回答。 一唱一和的。 米安：“…………” 那为什么还要问他呢。 米安刚想说话，边上忽然来了一个男生。 他比米安还要矮半个头，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是个孩子，估计比洛莉娅大不了几岁，但是他的穿着打扮一看就身份尊贵。 只见那小少爷趾高气昂地走到两人面前，仰着头傲慢道：“在这挡什么路？走开！”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赶紧毕恭毕敬地躬着身将他让进去。 米安看完全程，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回过了点味。 然后他眯起眼，也不甚熟练地仰起了头。 * 酒馆里面很热闹，算得上是人声鼎沸。 今天是主日，休沐的日子，所以来这儿的人格外多，里面烟雾缭绕，雪茄味混着酒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钻，酒馆小厮在人群中穿梭着，托盘上是一杯杯装得很满的麦芽酒，即使步速再快也漏不出分毫。 再往前，众人们围坐在吧台边，中间是一块巨大的空地，空地的中间正坐着一个吟游诗人，边抚着琴边唱着些什么，时不时赢得众人的阵阵喝彩叫好。 灯光更昏暗，更隐秘的地方，又能看见一些人影凑得很近，似是在拥抱，或是在纵情亲吻着，气氛很是火热。 米安看着面前的一幕幕情景，觉得有些新奇。 视线一转——他又迅速被右侧的那一大面墙吸引了视线。 甚至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那面墙实在是太引龙注目了。 说是墙，但称之为一整面展柜更合适，那墙体被分割成一格一格的样式，每个格子里都陈列着一块耀眼的宝石。 它们颜色大小各异，但无一例外的都很漂亮。 米安的眼里瞬间被这些五光十色的宝石占据，再也无暇他顾。 这面墙实在很大，漂亮宝石目不暇接，他着迷地看了一会儿，稍稍后退一步，想要让视野再大一些，从而能一次性看到更多。 然后就感觉到后背好像撞上了什么东西。 “哎呀！”一道惊呼在身后响起，米安瞬间回神，下意识回头看去，发现身后是一个穿着制服的侍从。 “抱歉抱歉……你没事吧？”米安赶紧道。 那侍从正忙着上酒，忽地被人撞了一下，面上顿时浮起不快，但在看清米安的脸和穿着打扮后，那点不满又迅速烟消云散。 “该道歉的是我，先生，希望我没有破坏您的心情。”那人端着托盘微微鞠躬，奉承道：“您真是太善良了。” “或许您想要尝尝我们的新酒么？”见米安方才正在看宝石墙，整个人又看起来身份不凡，他心下明白了这大概会是个大主顾，于是趁此机会熟练地推销：“只要一个银币哦。” “不用了，谢谢。”米安有点不好意思地婉拒。 那人闻言有点失望，不过今天的重头戏并不在卖酒上，所以他没多说什么，礼貌地一躬身，就打算自顾自离开。 却又忽地被米安叫住。 “您还有什么事"？”那侍从只好又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询问他。 “你认识弥亚么？”他开门见山地问这个侍从：“听说他在这个酒馆工作。” 经过这个小插曲，米安总算将注意力从满墙宝石中移开，拉回到了他今天要做的正事上。 说着，他又伸手比划了一下弥亚的身高，补充道：“大概这么高……是个小孩。” 那侍从闻言，一下子变了变脸色，支支吾吾道：“我……我们才不会雇佣童工呢，那孩子只是来后厨帮忙的。” 看着米安一副非富即贵的样子，他不太敢得罪，于是只得又毕恭毕敬道：“您在这儿稍等片刻吧，我去将他叫来。” 米安有点没理解他前面说的话，但最终的结果是他想要的就好，于是他点了点头。 见侍从走远，米安收回视线，然后犹豫片刻，也学着酒馆里其他人的样子，走到一个空位前坐下。 今天来的人很多，整间酒馆几乎座无虚席，米安只能找到吧台角落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他的边上坐着几个膀大腰圆的男人，他们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一个很大的酒杯，里面是或多或少的冰凉酒液，杯壁的水珠凝结滑落，在木制的桌面上印下一圈圈水痕。 几人正在闲聊，嗓音虽然很大，但在这无比嘈杂的酒馆里其实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不过米安恰坐在他们身边，于是只得被迫听起了他们正在聊的近期的一些传闻。 “……他们的同伴，你们猜猜是什么？” 一个背对着米安的男人脸红脖子粗，正神秘兮兮地跟几个同伴卖着关子。 同伴们也相当捧场地表现出求知的神情，催促着他快点讲，使得男人想要被关注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他也不再继续吊人胃口，端起酒杯豪迈地喝了一大口，然后大声宣布道：“是龙！” 米安的眼睛瞬间睁了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8、宝石 “真的假的，龙？” 其中一个男人闻言似是觉得太荒唐，语气有些将信将疑。 “当然了，货真价实！那小子刚从那边逃回来亲口告诉我的，这还能是假的？”男人信誓旦旦，顿了顿，又语气怪异，半酸不酸地道：“那儿真是越来越强大了……” “确实啊。”坐在他边上的一个人将酒杯哐地一声砸到桌上，半是愤懑半是感慨地附和了一句，又道：“但是再强大，也还是强大不过我们维伦！” 坐在对面的另一个男人趁机插上嘴：“其实我也听说了一点，据说是凯里斯殿下亲自去接的人……不然他们现在还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呢。” “不愧是凯里斯殿下！” “是啊是啊，我们的储君殿下如此贤明，还这么有能力，一定能继续带领维伦变得更加强大的！” 酒劲混着对他们国家的自豪，对王储的敬意一齐涌上来，众人又纷纷自然而然地扯开话题，开始七嘴八舌地赞颂起王室，将话头引到了前些日子王子殿下带着一众亲卫去城郊解决乱子的事上。 于是那点关于龙族的内容像是从未被提起过一样，就这样被轻飘飘带过了。 但米安的心情却无法再轻松回去了。 他蹙着眉，回想着他们刚刚说的话。 龙族怎么了……什么同伴？ 他是在他们聊天的途中到来的，所以他们的对话对他来说有些没头没尾，但米安直觉他们在说什么对他很重要的东西。 潜意识中，他就要将这件事下意识地和什么对上，却又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那些人的时候，一道嗓音忽然在他的身侧响起，拉回了他的思绪。 “喂。”弥亚是小跑过来的，能看出来很迫切，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但是仰头看着他时的眼睛却很亮。 “你找到我妹妹了？” 今天酒馆很忙，弥亚在后厨忙得脚不沾地，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他当时毫不夸张地觉得自己今天大概要累死在这里了。 却又忽地想起他的妹妹还没有消息。 弥亚沉默着，干得更卖力了。 这么多天没有等来米安的消息，他早就默认了他大概也无法找到安妮，不再对此抱有希望。 只是在酒馆打工的时间更长了些，也更努力了些，寄希望于有朝一日老板能让他到台前去，这酒馆里来头大的人多，说不定就能遇到一个能帮他找到他妹妹的。 直到那位侍从来找到他前，他都是这样打算的。 绿眼睛黑头发的人很稀少，弥亚这辈子还没见到过第二个，所以几乎是一听他的描述，他就知道来找他的人是米安了。 于是他立即丢下手中的抹布，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后厨，前来找人。 “嗯，找到了。”米安见他这么迫切，也就没再寒暄，直奔主题道：“她现在被洛莉娅带在身边当玩伴，过得很好，让你不要为她担心，她还让我告诉你……” 弥亚站在一旁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安静地听米安说完。 等到他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弥亚重重出了口气，像是心中的一块巨石落了地。 他缓了缓，然后真诚地对米安感谢道：“谢谢你为我带来我妹妹的消息。” 天知道在得不到安妮近况的日子里，他预想过多少最坏的可能，提心吊胆了多少天。 说着，弥亚像是体力耗尽，自顾自在一旁的地上盘腿坐下，仰头看着米安，语调轻松了许多，却也难掩劳累，抱怨道：“今天真的太忙了，来酒馆的人比平时的主日还要多好多……” 耽搁了好些天的事总算完成，米安也轻松不少，闻言，他有些好奇地问：“今天来的人算很多么，为什么？” 他没来过这个酒馆，进来的时候其实也被眼前这副人满为患的样子惊了惊，但转念一想，这里是王城，又觉得也算合理，还以为一直都有这么多人的。 “你不知道吗，今天是酒馆一年一度的宝石展呀。”弥亚没想到他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于是想了想，从口袋中掏出一张海报递给他，又示意了一下不远处的那面宝石墙：“你看到那面墙了么？” 米安点了点头：“看到了。” 不仅看到了，还看了很久。 他打开手中的海报，发现上面的图画精美，画面的主体绘制着许多形状颜色不一的漂亮宝石，还写着许多他看不懂的字。 顿了顿，米安若无其事地将其合上。 “现在知道了吧。”弥亚指了指那张海报，又开始为他解释：“这家酒馆的老板很有钱的，他以前是个有名的宝石商人，赚够钱了就在王城开了家酒馆养老。” “他现在不继续对外进行交易了，但每年都会办一次宝石展，这在整个维伦都很有名的。” “因为一年也就卖这一次，所以每到这天，酒馆除了平常的客人，还会多出很多来买宝石的，凑热闹的人，不少来不了的贵人还会在这天专门派人来买。” 说着，弥亚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今天要忙到什么时候。” 米安的注意力却迅速跑偏了。 “你的意思是。”米安看着那面宝石墙：“那些宝石可以买么？” 弥亚没想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个，愣了愣，结结巴巴地回答：“当，当然可以……你要买？” “要的。”米安干脆地回答，然后问他：“需要多少钱？” 弥亚：“……”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还是开始为米安介绍。 “这些摆在墙里的都是明码标价的。”弥亚道，然后想了想：“这里面最贵的那颗，大概要你之前拿出来过的那块金块……三块，这么多吧！” “噢噢。”米安闻言点点头，眼睛都亮了点：“那就好，我能换很多呢。” 弥亚：“……？？？” 怎么跟他预想中的反应不一样，难道不应该是会觉得很贵吗？ 黄金现在是什么路边就能随便捡到的东西了么！ 小小的弥亚彻底被世界的不公击倒了，他忿忿道：“好了，你自己看吧，谢谢你今天帮我妹妹带来了消息，我还很忙的，先回后厨了。” * 目送弥亚离开后，米安的视线迅速回到了那面似乎正在发着光的宝石墙上。 今天出门的正事已经顺利办完，他并不急着回王宫。 宝石这种亮晶晶又漂亮的东西天生就对龙族有种血脉上的致命吸引力——更何况还是这么大一面墙的宝石。 而且比起龙族的天然宝石，人类精心设计切割过的宝石更漂亮。 入目所及的范围里，墙里每一块宝石的切面都在酒馆特定的灯光下折射着光芒，显得熠熠生辉的，看得米安想将它们全都带回家。 但可惜的是，他这次出来并没有带太多金块，应该是买不了整面墙的。 弥亚临走之前塞给他一本小册子，上面写着墙上陈列的宝石各自的价格。 可是他看不懂。 他粗略预估了一下，自己带的金块大概只能买下一小部分的样子。 米安有点遗憾。 既然这样，那他就挑最喜欢的那些换走吧。 想着，米安再次回到了那面墙前。 听弥亚说正式的售卖在晚上才开始，此刻围在墙前的人也不少，大多是来欣赏的，米安费力地挤入了人群，打算先对照着小册子将自己想要的选下来。 然后好不容易到了人群的最前排，却被边上一对正在争执的男女碰到，推搡间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端着玻璃展示台的侍从。 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响起，现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地上，过了会儿，又齐刷刷地看向了始作俑者的三人。 米安：“……” 看着地上飞溅开的玻璃碎片，以及躺在碎玻璃堆中的那块红宝石，米安沉默了。 他在想，自己最近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才会倒霉成这样的。 一旁的男人率先反应过来，他脸红脖子粗地指着地上的情形，先发制人道：“这……这可不是我们干的啊，大家都看见了，是这个小弟弟撞的人！” 他身边的女人和他是一对正在筹备婚礼的情侣。 今天酒馆开放了宝石展，女人是特意带自己的未婚夫来看看，想要从中挑选一颗买下来做成自己的新婚钻戒的，但男人却不太赞成这个主意，认为这里的宝石太过昂贵，于是两人就吵了起来。 见事态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也顾不上生气了，虽然心下知道自己理亏，但还是帮着男友说话：“是啊是啊，我们可没碰他，是他自己摔倒的！” 地上那块红宝石又大成色又好，一看就不是他们能买得起的，她也并不想为此赔偿，于是赶紧将责任尽数推卸到了那个看起来就身份不菲的男生身上。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又都还在满墙的宝石上，所以没几个人看清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侍从顾不得其它，赶紧先将宝石捡了起来，然后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焦头烂额：“这每一个展柜都是专门定制的，现在已经没有可以用的了。” 说着，他看向三人：“这个展柜价值五十枚银币，如果你们谁都不愿意担下责任，那就劳驾跟我一起去见见老板了。” 米安有些无奈，但他并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对侍从道：“你手上的那块给我吧。” 这枚红宝石还挺漂亮的呢，他刚好有点想要。 想着，米安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金块，想了想，又换成了一把人类更易接受的金币——这都是他在凯里斯念的童话故事里了解到的。 “这些够么？”他问那名侍从。 “够，当然够！”那侍从眼睛都看直了，回过神来，顿时点头哈腰着就要接过。 边上围观的众人也被这不知是哪家少爷的惊人财力所震惊，一时间没能说出话。 “为什么要让他负责？”忽地，一道嗓音响起。 下一刻，一个男生走到了侍从的面前。 他穿着黑色的长袍，腰间束着银色腰带，肤色苍白，发色与瞳色都是纯粹不含一点杂色的黑，五官漂亮，却又因为神情太淡而失了几分神采。 说着，他拿出一面背后有着繁复花纹，细看似乎还在微微发着光的镜子递给侍从看。 那里面俨然就是米安是怎么被别人推倒导致撞到侍从的全过程。 只不过画面是在侧后方一些被记录的，所以当事人的脸并不清晰，但也已经足够了。 那对男女见此情形，面色一白，虽然没有看到，但也大概猜出了镜中的画面。 侍从看完后，对那个男生表达了谢意，然后走到两人面前，彬彬有礼道：“二位，定制展柜以及这块宝石无法如期展出售卖的损失费用合计七十枚银币，您们打算如何支付？” 两人面色难看地被侍从带去付账了。 几个服务生拿着扫帚上前，清理起了地上的玻璃渣，众人围观完了这场闹剧，也纷纷鸟兽作散。 米安这时才来得及跟那位男生道谢。 “没什么好谢的，我只是……”男生说着，随意地看向他，却在看清他的一瞬间噤了声。 他停在原地看着米安，像是永远一潭死水的表情在此刻忽然裂开了一道缝。 米安：“？” 男生不可置信地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嗓音里满是震惊：“……你怎么会在这儿？”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19、羽毛 “我们认识么？”米安忽然被他这么问，觉得有些莫名。 他快速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没能找出自己曾经见过面前这人的记忆——而且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人类的地界，他同样十分确信自己从前并不认识除了他婶婶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类。 “这不重要。”男生蹙眉看着他，严肃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快点回答我。” 这个人太奇怪，说的话也很突兀，米安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眼底逐渐浮起了一些疑惑和警惕。 片刻后，那人像是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了，顿了顿，迅速冷静了下来。 “龙族的米安殿下。”他说出了米安的名字，然后道：“我叫墨里，我们现在认识了。” 米安愣了愣。 看来这人是真的认识他。 ……难道是龙族？ 可是他并没有从这人身上感受到同族的气息。 男生并没有在意他在想什么，而是继续皱着眉看着他：“你是贪玩么……现在这个时候怎么还会在这儿，你快要没时间了知道吗？” 说着，他的语气还是没能控制住的有些紧绷。 米安闻言，觉得他大概说的是他要在夏天之前带着凯里斯回去的事。 算算时间，好像的确没多久了。 但他对墨里知道这么多有些讶异，于是犹豫片刻，还是问他：“你是龙族么？” 墨里：“我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我就是认识你。”那人的眉心在看到他之后就没有松下来过，像是遇到了什么极为棘手的问题。 但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打量了米安片刻，墨里又问他：“你这次不是要去找你的公主么，怎么还不去把人带走？” 米安觉得他不太像坏人，毕竟他刚刚帮他解了围，于是虽然不知道在这件跟他无关的事上他为什么会这么着急，但还是答应道：“我知道的，我会早点回去的。” “你，你是完全不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墨里一脸不理解，急得来回走了两步：“不行，我必须得带你走了。” “……带我走？”米安有些疑惑：“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自己会回去的。” “当然是带你去找你的公主。”墨里严肃地回答：“再不先找到她，我怎么帮你……”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犹豫片刻，没再继续往下说下去，而是话音一转，坚定道：“总之你现在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我今天在这儿还有一点事，办完就回来，你在这儿等着，结束后立刻跟我走。” 米安也蹙起眉，觉得他有些莫名。 “我已经找到公主了呀。”他说。 墨里：“？” 他在维伦找到的哪门子的公主？ 墨里抿了抿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再次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面前这只小龙。 然后在看到他身上穿的衣服的纹样的时候，太阳穴重重一跳。 “……你的公主是谁？”墨里面无表情地问。 “是……”米安就要说出那个名字。 但是那个人最近让他不太高兴，于是他敛眸，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凯里斯。” 墨里：“…………” 墨里沉默了足足半分钟。 于是米安也不明所以地陪他站了半分钟。 两人间的气氛寂静得很诡异，和喧闹的酒馆显得非常格格不入，但又偏偏好像跟外界隔了一层屏障，声响进不来分毫。 “他知道自己是你的公主么。”终于，墨里结束了无言状态，有些艰难地问道。 “他当然知道。”米安回答。 于是墨里又沉默了。 “所以你现在……在维伦的王宫里？” 米安：“对呀。” 墨里闭了闭眼，只觉得眼下的情况已经棘手到了极点。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维伦王室的那位又来凑什么热闹。 将这小龙扣下来做人质么？毕竟最近维伦和斐斯的关系的确相当紧张。 但那位王子可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 可唯一的理由只有这个了。 ……也希望真的只是这样。 而且看样子，这小龙现在好像还完全被蒙在鼓里。 想着，墨里又将视线落到米安身上，抿了抿唇，只觉得事情一下子变得很难办。 距离夏天到来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本来他的预想是快点去斐斯找到这小龙，然后再继续行动。 找到他之后的事已经算很难办了，能不能成功都未可知。 没想到现在，凯里斯还将这小龙扣下了，于是又为他要做的事设下了一道极大的阻碍。 ……要是他今天没有来这酒馆，那就彻底要出事了。 想到他的老师临终前给他的嘱托，墨里闭了闭眼，只觉得一阵头疼。 当务之急，是先让这小龙跟他离开。 他们没有时间了。 想着，墨里看着米安，试图整理语言，为米安解释他找错了人这件事。 “墨里先生，老板在会客室等您。”就在这时，一名酒馆侍从忽然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对着墨里颔首道：“很抱歉他今日相当忙碌，只有十分钟的时间进行私人会面，希望您能尽快前往。” 墨里眉心一跳。 看了看面前有些茫然的米安，又看了看不远处的会客室，短短几秒内，他迅速做出了决定。 维伦的王子是个很大的变数，贸然让这小龙直接跟他离开很危险，他需要找时间为米安解释清楚情况。 但并不是现在。 想着，他从口袋中拿出一片纯黑的羽毛递给米安：“这个给你，不要丢掉。” “不是不好的东西。”他补充道：“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 米安下意识接过。 然后在碰到它的一瞬间，就看着它眼睁睁凭空消散了。 墨里见此情形放下了心，跟着侍从离开了这里。 要到斐斯，维伦是必经之路，墨里此次来这间酒馆本来只是见时间正好，想着来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为他要做的事多加上一层保障。 有了眼下这层变故，他这次跟这位宝石商的会面就变得更加重要了。 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 * “墨里先生，这些就是全部了。” 装潢华丽的会客室里，那位远近闻名的宝石商召人将一个丝绒布袋摊开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数量可观的一小堆绿宝石在布袋的绳子被抽走后迅速散落开来，滚在隔着一层布料的木桌上，发出一阵悦耳的闷响。 ——不同于酒馆墙上展示的那些任人随意选购的宝石，眼下这些才是真正珍贵的，不轻易对外展出售卖的珍品。 此刻，它们被随意地散放在桌面上，却使得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昂贵了无数倍。 墨里的神情却并没有因为看到这些而发生太大的变化，他只是点了点头，礼貌致谢：“麻烦您了。” “不客气，希望这里面有您想要的。”酒馆老板客气道。 毕竟站在他面前的这位，可是厄斯大陆最伟大的巫师唯一的学生，能跟这样的人攀上一层关系，卖他个人情，总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墨里从宝石堆中随意取出一块，细细地看了起来。 酒馆老板坐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于是看了看时间，出声跟他告了辞：“酒馆今天真的太忙了，我还有别的贵客要见……您一个人在这儿慢慢挑，选下来心仪的再让侍从叫我如何？” “没问题。”墨里将视线从手中的宝石中移开，对他颔了颔首：“您先忙。” 老板点了点头，就带着侍从离开了房间，只留墨里一个人，丝毫不担心一桌子昂贵宝石的安危。 房门关上，墨里出了口气，继续一颗颗检查着这些宝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总算检查完了这里的全部，然后摇了摇头，眉头蹙得很深。 都不是他想要找的那一块。 在再次询问完酒馆老板，得到这里的确就是全部宝石的答复后，墨里的心情沉重了不少。 将那袋宝石原封不动还回去，他走出会客厅，打算离开酒馆透透气，再仔细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后一出门，就再次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背影。 ——是米安。 他此刻正走到酒馆门口，大概是要离开。 最重要的是，他的身边跟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淡金色的短发利落，光是看背影都能让人感受到极强的气势。 即使此刻的酒馆再人满为患，周围的所有人在他们经过的时候都自发让出了一条道路，甚至整间酒馆都在不知何时安静了不少。 墨里几乎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现今维伦帝国的王储，凯里斯。 他站的地方恰好能看到门外，酒馆外此时停着一辆马车，是皇室的规格。 ……凯里斯是专门来接米安的？ 墨里蹙了蹙眉。 只见两人走到马车前，凯里斯抬了抬手，示意米安先行上车。 米安没有看他，自顾自上去了。 然后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凯里斯下意识伸手要扶，米安却迅速抓住边上的东西稳住了身形。 凯里斯顿了顿，收回手，等米安坐好后，才自己上了车。 车帘关上，外面的人再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前面负责赶车的侍卫赶起了马，于是车轮轱辘辘转动，带着车和车上的人离开了这里。 等马车完全消失在视野中后，墨里收回了视线，再没了出去透气的心情，只觉得事情的难办程度更上一层楼。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0、撞见 目送墨里离开后，米安并没有打算直接回城堡。 他想要在这里等到晚上，然后买一些喜欢的宝石。 其实刚才掉到地上的那块红宝石他是真的有点想要的，但墨里出来帮他解了围，阴差阳错地让他没有了提前购买的机会。 这让米安有点可惜。 他先前已经将墙上的所有宝石大致浏览完了，也选出了一些自己喜欢的，经过刚才的小插曲，米安没了继续站在这面墙前兴致，于是脚步一转，回到了吧台附近，打算先休息一会儿。 顺便看看之前的那几个男人还在不在。 如果还在的话，他一定要仔细地问问他们刚才在聊什么。 米安对他们口中的那句“是龙”，感到很在意。 但很可惜的是，等米安重新回去的时候，那几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位置空了下来，台面上还放着几个侍者没来得及收走的空酒杯。 米安只好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发起了呆，然后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今天发生的桩桩件件。 那几人的谈话让他有些不安，墨里的出现更是让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为什么他这么着急地跟他说要没时间了，还这么迫切地想要带他离开。 想到这里，米安甚至开始想会不会是龙族出了什么事。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头，他的心下就微微发沉。 在这里待的时间有些太久，他的确应该尽早回家了。 “弟弟，你来这儿做什么？” 米安正愁眉不展地想着自己的事，一道轻柔婉转的嗓音忽然在他的身边响起。 那声音虽然很轻易就能辨认出属于男生，音调却低哑柔软，听得人耳朵发麻，他下意识朝着声源看过去，才发现他边上的空位上不知何时坐下了一个人。 那人留着长发，漆黑的发丝如绸缎般披在身后，五官精致柔美，整个人看起来和他的嗓音一样雌雄莫辨。 如果不是身量比起女性要高大许多，大概真的会让人认错他的性别。 “我来找人。”米安发现他和那些侍者穿着一样的衣服，以为是自己坐在这妨碍他整理东西了，于是赶紧起身离开了座位：“不好意思，你先收拾吧。” 那人却并未行动。 在看清米安长相的一瞬间，他的眼底霎时划过一丝惊艳。 刚刚宝石墙那儿发生的事故他也注意到了，只是因为当时那儿的人太多，距离隔的又远，所以他并没有看清面前这个男生的脸。 当然，他也并没有错过明明只需要付一个展柜的钱，但面前这位却二话不说要直接买下那块红宝石的场面。 男人心下有了计较，明白了这大概是哪个来寻欢作乐的贵族家的少爷。 浑身上下这样矜贵，看起来又很面生，想来是头几次来这里……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对着米安再度开口，嗓音里带了点沙哑之意，又有着恰到好处的柔和，像是在蛊惑人心的海妖：“你来找哪位……要不要换个人玩？” 说着，他风情万种地撩了撩头发。 米安对他的话有些不解，但还是礼貌道：“我已经找到了。” 而且他今天不是来找人玩的，他只是想给弥亚兄妹带个消息，然后顺便买一些宝石而已。 “他人在哪儿呢？”男人闻言，左右看了看，又笑吟吟地回看向他：“怎么能让我们的贵客在这里干等着，这也太失礼了。” “他已经走了。”米安觉得这人有些奇怪，但他又说不出哪里奇怪，总之他有点不想继续跟他聊天了，于是委婉地道：“我自己在这待着就好，你去忙吧。” 为什么他们明明不认识，这个人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跟他聊天。 说的话好像也有点怪怪的…… 男人看着面前这位小少爷一脸纯情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想来是没什么经验。 而对付这种类型的客人，他最拿手了。 这个侍者太奇怪，米安微微蹙眉，侧过身打算离开。 手背上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冰凉柔软的触感。 那股凉意冰得人心惊，米安吓了一跳，发现是那人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道带着寒意的嗓音就忽地在他的身后响起。 “松手。” 于是米安眼睁睁看着他对面那人迅速没了先前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看着他的身后愣在了原地。 回过神后，他迅速松开了他的手，从位置上起身站到一旁，恭顺地垂下头，满脸掩不住的慌乱和畏惧。 整座酒馆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变得无比安静，米安直到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 他心下一跳，下意识扭头。 大清早就没了人影，半日未见的凯里斯此刻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们现在的距离很近。 ……不知道为什么，米安忽然有种没来由的心虚感。 凯里斯的身上穿着齐整的王子常服，身后跟着几个侍卫，整个人和这间酒馆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此刻正垂眼看着他，暗紫色的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又好像也不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米安呆了呆。 凯里斯看了看他，又收回了视线。 酒馆老板听到下属通报王子殿下莅临的消息，连滚带爬地从会客室里跑出来，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招呼道：“殿……殿下，您来了？” 他一头雾水的同时，心下又只觉一片惶恐。 他们尊贵的王子殿下虽然住在王城，但却是出了名的不爱出入他们这些娱乐场所，今天甫一出现，他都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蓬荜生辉了。 想着，他又忽然想到今天是宝石展的日子，于是开口试探：“您是想来挑宝石的么，那不如随我来，我带您去秘阁……” “不必了。”凯里斯回答，又轻飘飘看了一眼米安：“我是来找人的。” 顿了顿，他又看了眼那个面色发白的男人，似是随口一提般，淡声道：“你的酒馆该整顿整顿了。” “是是是……”老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那名下属，又看了一眼王子身前站着的那个男孩，瞬间明白了些什么，白着脸点头哈腰连连称是。 解决完碍眼的事物，凯里斯沉默片刻，在众目睽睽之下对米安道：“走吧。” 米安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回答他。 安静了几秒，米安抬头看向凯里斯，认真道：“我还不想走。” 站得最近的酒馆老板闻言一个趔趄，差点跪到地上。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1、来信 “你怎么就一个人来了，米安呢，没带着？” 大清早奥维就收到了王子殿下的传唤来到了内阁，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姿势随意地看报。 见凯里斯总算来了，他探头探脑地往他的身后看，随口问道。 “还在睡。”凯里斯似是想起什么，神色微顿，很快又面色如常地回答。 奥维并未发现这点端倪，他点了点头，两人走到书桌边坐下，开始看起了桌上摞着的一封封密函。 “喏，这是我父亲让我带来的。”奥维想起什么，从口袋中掏出一封跟桌上这些规格一致的信封，放到凯里斯面前。 凯里斯顿时蹙起眉，有些头疼：“公爵怎么也要掺和。” “他看斐斯不爽很久了，你知道的。”奥维无奈道：“其他人都出来献计献策了，他又怎么可能坐得住。” 说着，奥维看向凯里斯，稍稍正色，又谨慎地问：“所以你……皇室到底是怎么想的？” 凯里斯垂眼浏览着手中刚拆开的一封信，未置一词。 最近斐斯针对维伦的小动作频发，桩桩件件被上报朝廷，看起来似乎很想挑起些争端，虽然每次都被维伦不动声色地化解，次数多了也难免惹人厌烦。 于是维伦的大臣们也不遑多让，日日上谏，主战派和主和派更是吵得不可开交，大有不吵出个结果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凯里斯昨日约了奥维今早到内阁，也正是想要商议这些事。 见凯里斯没有回答，奥维也知道这事不好随意下定论，于是再没有多说什么，尽职尽责地帮助好友整理记录起了公文。 没过多久，一名侍从忽然入内，并为凯里斯带来了一封信。 这封信和桌上的这些公文是不同的样式，看起来要正式的多。 凯里斯看着信封上的纹样，皱了皱眉。 “殿下，这是斐斯帝国送来的密函。”侍从垂着首，将那封烙着火漆的信双手呈上。 凯里斯示意他将信封放下，然后从抽屉中取出手套戴上，奥维挑了挑眉，等侍从离开后才好奇地问：“斐斯来的？谁给你寄的。” “不清楚。”凯里斯回答，敛眸看着面前样式特殊的信封：“像是皇室。” 奥维一脸惊讶地噤了声。 凯里斯敛眸思索片刻，还是拆开了这封信。 信纸和信封都没有任何问题，信上的字迹娟秀，用词也很是得体。 这封信来自斐斯的公主，莉莉丝。 凯里斯面色不变地浏览完了整封信，然后随手放到了一边。 “谁寄来的，写什么了？”奥维在他看信的时候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神情，试图从中窥探出一点端倪来，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凯里斯全程都面无表情。 也就让他更好奇了。 “莉莉丝。”沉默片刻，凯里斯回答。 “她？”奥维有些讶异：“她有什么话要跟你说……” 说着，他忽然想到些什么，神情一下子变得复杂了几分。 凯里斯没说话，只是示意他自己看。 奥维在他的授意下拿过那封信，看了起来。 两分钟后，他看完了那封信，神色变得更复杂了。 总结下来，那位公主在这封信中所写大概的意思就是让凯里斯把米安送回给斐斯，不要再留着人了。 言辞并不犀利，反而相当客气友好。 这事确实是他们理亏，奥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也不知道斐斯的那位公主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那你打算怎么做？”他问凯里斯。 凯里斯敛眸，第二次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可别忘了。”奥维也安静了一会儿，又提醒道：“你还欠她一个人情。” “我知道。”凯里斯面无表情地说。 他们先前能够得到消息，又能顺利去斐斯将他们的民众接回来，其背后最大的帮手就是这位米安真正的联姻对象——斐斯帝国的公主，莉莉丝。 虽然，他们并不清楚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奥维伸了个懒腰，靠到椅背上，望着天花板道：“看来斐斯的王室也不全是不自量力的蠢货，还是有聪明人的。” 想着，他又有些狐疑：“不过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她当时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不清楚。”凯里斯回答，视线随意落在那封信上，神色很淡：“这是他们自己的事。” “总之，我觉得她不坏，那时候那些龙族能顺带被你放走也有她的帮助。”奥维自顾自分析道：“虽然斐斯现在的那位王储是个没脑子的自大狂，但他的这位姐姐还算不错。” “将那小龙送去，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 凯里斯没回应。 公文很多，两人批了很久才结束，奥维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嚷嚷着再也不来了，然后告退离开了内阁，凯里斯也揉揉眉心，从书桌后起了身。 想起那封信，他沉默片刻，改变了去找他父亲的决定，只让侍从将那些公文搬去给国王陛下自己看，然后回到了寝殿。 到了寝殿，却并没有看到想找的人。 他问了塞沙米安去了哪里，随之就得到了他去了酒馆的消息。 凯里斯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才想着亲自出宫找人。 明明他并没有什么事需要找他。 但他还是去了。 于是来到宫外，就看到了那样一幕。 * 米安最后还是跟着凯里斯走了。 马车在王城的大道上轱辘辘行进着，富丽宽敞的车厢里只坐着两人，气氛静谧得非常诡异。 米安刻意坐得离凯里斯有一点远，正欲盖弥彰地扭头假装欣赏窗外的街景。 因为他现在还在不高兴。 不仅是因为昨晚的事，凯里斯还让他今天想要买的宝石也没有买到。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昨天的事。 凯里斯看着米安的后脑勺，结合这小龙从在酒馆见到面开始就有些微妙的态度，开始回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 而且他怎么跑酒馆里去了……龙能喝人类的酒？ 但想到今天是那酒馆老板一年一次的宝石展，回想起龙族的某些人尽皆知的特质和喜好，他又觉得米安大概是从谁那儿得到消息，想去买宝石。 可那酒馆鱼龙混杂，他实在不适合单独出现在那里。 想着，凯里斯回想起见面时那侍从将手搭在一脸毫不知情的米安手背上的情景，微微蹙起眉。 “米安。”他喊。 米安被突如其来的点名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应声，但又想起来自己还在生气，于是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转身的欲望。 僵持了十几秒，米安率先心虚，默默将脑袋从窗口转了回来，但也没看凯里斯。 凯里斯敛眸看了他几秒，将一块还带着点热度的毛巾递给他：“擦擦。” 米安看着眼下还蒸腾着热气的毛巾，又看了眼凯里斯，有些不明所以地接过。 ……难道是他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犹豫片刻，他抬起毛巾，试图用它擦脸。 “手。”凯里斯却提醒。 米安：“？”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好像也不脏呀。 但凯里斯都这么说了，擦擦就擦擦吧。 “以后如果要出门，记得带侍卫。”在他擦手的间隙里，凯里斯再度开了口。 米安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车厢内再度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马车行进到城堡门口，两人各自从车上下来。 奥维此时恰好在城堡门口打算离开，见两人同时从马车上下来的场面，又想起自己白天问凯里斯米安在哪里时得到的答复，乐了，对走在前面跟他打了声招呼的米安挪揄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偷偷溜出宫玩被凯里斯抓回来了？” 米安：“……” 首先，他不是偷偷溜出宫玩。 其次，他要出门又不用经过凯里斯的允许。 米安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于是一言不发地生气离开了。 看着米安独自离去的背影，奥维一脸莫名，又转脸看向走到身侧的凯里斯。 “这是怎么回事？”他示意了一下米安，问。 “……”凯里斯有些无奈地揉着眉心：“生气了。” “生气了？”奥维一脸新奇：“谁惹他了？” 看着凯里斯的模样，他的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不会是你吧？” 太稀奇了，这大概是他们尊贵的王子殿下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能给他甩脸色的人。 “可能是。”凯里斯敛眸。 “你怎么他了？”奥维一听他承认了，更好奇了。 “我不知道。”凯里斯微微蹙着眉，像是遇到了什么很难解的问题。 奥维原本要离开的，这下好了，他什么都不急了。 凯里斯犹豫片刻，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奥维在听到米安问了他那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时，眼睛都睁大了。 他眼里的八卦意味瞬间满溢，恨不得直接从凯里斯的脑子里把他昨晚的记忆挖出来仔仔细细地看一遍：“然后呢？” “我没回答他。”凯里斯说。 但是让他进房间了，还一起睡了。 这句话凯里斯没说。 奥维一脸震撼：“那你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吗？” “你作为他的……他以为的他未来的伴侣，你这样他怎么可能不会生气。” 奥维摇了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凯里斯启了启唇，想解释什么，又觉得跟面前这人说有些多此一举，于是蹙着眉闭上了嘴。 “你打算怎么办？”奥维在看王子殿下的热闹这种事上最有干劲，立刻就兴致勃勃地要给凯里斯支招挽回小龙芳心。 至于为什么要挽回，以及这个芳心正确与否，存在于否，暂且不论。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凯里斯冷淡道：“没事干就回家，或者去教洛莉娅功课。” 奥维：“……”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过如此。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2、读心 米安回到寝殿，独自郁闷了一会儿，想起今天在酒馆中墨里对他的提醒，又觉得有些焦躁。 他犹豫片刻，决定以大局为重，暂时先放下他的个人情绪，去找凯里斯商量离开的事。 想着，米安来到了凯里斯的寝殿门口，却得到了他不在的消息，于是又去了内阁找人。 却还是没能找到。 ……莫名其妙去宫外把他带回来，然后自己又一言不发地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个人真的很不讲理。 其实米安本来因为凯里斯主动出宫找他，还顺便帮他解了个围这件事，稍微没那么生气了一点的。 但这样一来，他就更生气了。 米安一气之下，决定就在凯里斯的寝殿外面等，看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寝殿的廊道里有一张长沙发，很大，可以坐好多人。 他第一次穿鞋就是在这里穿的，这会儿也坐在这等。 在等的时候，还能顺便想一想见到凯里斯之后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说。 但可能是这张沙发太软太舒适，米安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睡的时间也有些久，让走廊内的几名女仆都看得有些胆战心惊，好几次想上前看看这位来头神秘的贵客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 就这样睡到了华灯初上，凯里斯总算踏着夜色而归。 廊内的灯已经灭了大半，仆人们也都回了自己的房间休息待命，凯里斯似乎刚忙完，眉宇间还带着点疲色。 然后经过沙发边上，就看到了一个身上盖着薄毯，睡得不省人事的小龙。 塞沙正尽职尽责地守在米安的一旁。 凯里斯示意了一下沙发上躺着的人，问：“怎么回事？” 塞沙行了礼，毕恭毕敬道：“殿下，米安少爷一直在这儿等您回来，等了一下午呢。” 凯里斯闻言顿了顿，视线落到米安睡得很熟的脸上。 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这人昨晚站在他门口，一脸害怕地说自己不敢一个人睡的样子。 可怜兮兮的。 沉默片刻，他上前，然后微微躬身，将人打横抱起。 塞沙已经对这种场面有些见怪不怪了，顿了顿，就要前去打开不远处米安的房门，方便王子殿下将人送进去。 脚步刚动，却被制止了。 “开我的门。”凯里斯说。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相当平静，仿佛不是要将一个人带到自己的房间里睡，而只是想开窗透透气。 塞沙颔首，面色镇定又同手同脚地调转方向，来到凯里斯的房间门口为他推开门，然后看着王子殿下步履平稳地将熟睡的米安抱进了房间，多年训练有素的不露声色差点就破了功。 * 米安醒来的时候，发现他没在自己的房间里。 ……这件事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这里又是凯里斯的房间。 他坐起身，盯着床铺对面的挂画呆了片刻，觉得自己的记忆是不是有点错乱。 他昨天有来找凯里斯一起睡吗？ 又或者……难道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梦，其实他还没有去找弥亚？ 米安顿了顿，下意识地，遵循着昨日醒来后的反应，转过身，看向了床的另一边。 意料之中的是，凯里斯并不在床上，他的身侧已经没有人了。 意料之外的则是，原本应该躺在床侧的另一个人并没有如昨日一般消失，此刻正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手中的书。 很厚的一本，从米安的角度看，里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他看不懂的字。 大概是听到被子和衣料摩擦的动静，凯里斯将视线从书中移开，落到了米安身上。 “醒了？”他似是随口一问，却不动声色地微微坐正了身子。 米安呆愣片刻，发出了来自灵魂的拷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短暂的回忆过后，他想起来自己昨天明明是在赌着气等凯里斯回来的时候睡过去的。 而他睡着前看到的最后的画面，分明是城堡走廊的天花板和吊灯。 所以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凯里斯的寝殿里……难道是他晚上梦游么？ “昨天回来的时候，看到你在走廊里。”凯里斯顿了顿，似乎在想该怎么解释：“塞沙说你在等我。” 米安：“……” 明明他是在生气，可是为什么经过塞沙这么一说，好像是他特意在等凯里斯等到睡着一样。 而且就算这样，为什么凯里斯要把他带到他的房间里。 他又没说要跟他一起。 ……凯里斯不会是误会成他等他就是因为还想跟他一起睡吧？ 想到这里，米安觉得窗外的天都暗了好几度。 他瞬间有种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无力感，于是一头倒回了床上，拿被子盖住脸，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 “还睡么？”片刻后，凯里斯的嗓音在被子外响起。 其实只是很纯粹的询问，但正在气头上的米安硬生生从中听出了调侃的意味。 他愤愤地又掀开被子坐起来，宣布道：“不睡了！” 凯里斯颔首：“不睡了就起来收拾一下。” 米安：“？”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凯里斯早已穿戴整齐——而且穿的衣服还和平时很不一样。 他的上身是一件白色的丝绸衬衫，领子不低，包裹住了一半的脖子，层叠的布料盖住了一点外面的暗紫色绣有精致花纹的笔挺外套，领口处点缀了一颗低调又奢靡的紫宝石，下身则穿了一件有着银饰腰封的黑色长裤，显得整个人身高腿长。 还是很好看，只不过看起来不再像是皇室成员，而更像是一位年轻又优雅的贵族绅士。 “要……要去哪里？”米安呆了会儿，下意识问。 “集市。”凯里斯回答：“就在今天，要去么？” 米安：“！” 他反应过来后，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还在生的气顿时被抛到九霄云外：“要去！” * 米安收拾完到了马车上之后，才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洛莉娅呢？”看到车厢内只坐着凯里斯一个人，米安脚步微顿。 “她今天考试。”凯里斯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平静道：“我记得我上次说过。” 米安：“？” 所以今天，就他们两个人？ 凯里斯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嗯，就我们两个。” 米安：“……” 他一下子有些紧张。 难道凯里斯是看出来他想去集市，所以特意陪他出去玩的？ “是特意陪你。”凯里斯的嗓音再度响起，给了他肯定的答复。 “……” 米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看向凯里斯，认真问道：“你会读心术？” 凯里斯勾了勾唇，眼底泄出一点笑意。 “你太好懂。”他说。 米安被他说得有些羞恼，他上了车：“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么？” “……” 凯里斯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得失笑：“我猜对了？” 米安不说话了。 “没为什么，只是因为今天刚好没什么事。”凯里斯回答。 其实是昨天花了一整天把要做的事处理了，特意空出来的。 “……哦。”沉默片刻，米安干巴巴地应。 虽然凯里斯这几天有点讨厌……但现在，好像又好了一点。 不管怎么说，他今天都特意陪他出来玩了呢。 于是米安开始犹豫自己要不要再继续生气了。 “你还不高兴么？”正想着，凯里斯忽然又说话了。 坐在微晃的马车里，米安忽然有种无处遁形的错觉。 同时，又有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心中升起。 凯里斯该不会……其实有看出来他不高兴了，是为了哄他所以今天才陪他出门玩的吧？ 虽然“哄”这个说法好像有点别扭。 但米安一时间想不出更合适的形容词了。 想着，米安视线微微偏移：“没有，我没不高兴。” “那就好。”凯里斯说。 还挺好哄的。 看着坐在对面的小龙微微泛红的耳尖，他想。魔.蝎`小`说 M`o`x`i`e`x`s. c`o`m 23、集市 洛莉娅那天的描述没有一丝夸大的成分，王城的集市真的很热闹。 即使这项活动每个月都会开展，却也难挡人们的热情，王城的主干道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城民，道路两旁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卖什么的都有。 两人这次出门并没有带侍从。 为了避免被民众认出，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凯里斯戴了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了下半张脸，看起来相当神秘。 米安则不用讲究这么多。 被分配来照顾他起居的几个女仆的打扮欲似乎在米安的身上得到了极大满足，她们每天给他准备的衣服几乎都不重样，一样的是每一套都合身又漂亮。 由于没戴面具，他整个人反而比凯里斯更加吸睛一些，不少经过的人的视线都会在他身上停几秒。 米安却无暇顾及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全被道路两旁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走了。 路边的摊子一个接着一个，看得人目不暇接，米安的一颗头完全不够用，新奇地左转右转，脑浆似乎都要被晃匀。 凯里斯跟在他的身后，看了一会儿，伸手按住了他的头顶。 于是米安不动了。 凯里斯并没有立刻将手撤走，而是放了一会儿， 米安感受着凯里斯的手上的温度透过手套传到头顶，伴随着不轻不重的触感，只觉得自己走路的姿势都不对了。 眼睁睁看着走在前面的小龙不自觉开始同手同脚，凯里斯的眼底浮现出一点微末的笑意，然后见好就收地收回了手。 甫一恢复正常，米安就忽然被一个摊位上摆着的小物件吸引了目光。 ——那是一只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小龙。 那小龙是木雕的，一对精巧的翅膀展开，正威风凛凛地站在展示台上，能看出来卖家的手艺相当不错，翅膀被做得薄如蝉翼，甚至像是能透光。 而且买家一定对龙族很了解，外形和结构做得和真龙分毫不差，连细节都生动，挑不出一点错处。 凯里斯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喜欢那个？” 米安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走到了那个摊子边上。 那摊子的主人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青年，他看起来才刚出摊，正忙忙碌碌地将带来的货品一件件往摊位上摆。 忙碌中注意到有客人正在他的摊位前逗留，于是那人随口招呼道：“喜欢可以拿起来看看。” 米安听话地拿起那只木雕小龙开始看。 然后越看，就越觉得喜欢。 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摊主差不多收拾完，米安举着手中的小龙问道：“这个要多少钱？” 那摊主余光里其实早早就注意到了这名客人礼貌地拿着东西站在那儿等了很久，看起来是真的挺喜欢，于是他话音带笑地转身：“我看看你拿的是哪个，你是我今天的第一个客人，就一半的价……” 然后在看清米安的一瞬间，他止住了话头。 米安等了等：“？” 青年愣了一会儿，回过神后冲他笑得很开朗：“你喜欢的话，就送给你好了。” 米安呆了呆，有些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 这位摊主穿着打扮虽然看似简单，但细看又能看出很讲究，大概是位并不以手艺谋生，只是来集市凑个热闹的闲散贵族或富商。 米安启了启唇，刚想说话，他的肩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手。 下一瞬，一枚金币被扔到摊位上，凯里斯冷淡的嗓音在他的身旁响起：“不用找了。” 那摊主愣了愣，看到那位戴着面具，身量高些的年轻人搭在这位小客人肩上的手，顿时了然。 原来是对恋人么。 “那就多谢惠顾了，祝二位长长久久。”他有点遗憾，不过还是祝福道。 米安顿时僵了僵，想解释什么，又觉得他祝得好像也没错…… 正纠结着，边上的凯里斯发了话。 “谢谢。”他嗓音平静地应下，然后将人从摊位前带离。 米安呆滞了好一会儿，连凯里斯什么时候放开他的都没注意到。 等慢慢回过味来，他觉得凯里斯大概是觉得解释起来麻烦，才顺势应下的。 集市里好吃的好玩的很多，还有很多有趣的表演，两人逛了许久才走到了头，米安很快就忘了这点小插曲，手里拿了一堆买到的小物件，只觉得一本满足。 人类真是太有意思了。 街道的尽头停着来接他们回宫的马车，即使到了末尾，也还有不少摊子支着，只不过比起最热闹的地段，这里并没有多少客人。 米安看到街道末尾坐着一个瘦弱的男孩。 为了方便管理，集市的所有摊位都是统一的样式，但这个男孩的不同，他的摊位只是一块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布，上面零星摆着一些杂货。 而他的边上其实是有一个正常的摊位的，只不过被几个看起来有些闹腾的男孩占据，上面随意摆着一些路边捡来的石块枝叶，看着像是占了人家的位置在玩买卖游戏。 米安脚步微顿，偏离了回马车的方向，走到了那个小男孩的面前。 他蹲下，从他面前那块布上挑了个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但是挺大的盒子，问他：“这个要多少钱？” 跟凯里斯这样逛了一圈，米安早已掌握了人类买卖物品的流程。 男孩像是没想到真的会有人来买他的东西，愣了愣，才怯生生地回答道：“一……一个银币。” 米安点了点头，往他收钱的罐子里放了一枚银币，又悄悄放了一小块金块进去。 金子现在对他来说不太重要，但是对人类来说，好像能换到很多东西。 小男孩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看起来正在为今天卖出第一件物品感到开心。 即使这也有可能是今天的唯一一件。 东西太多，所以凯里斯率先回到了车上，见米安来了，他为他掀开车帘，又接过他手中有些沉重的物品。 米安正因为自己刚刚帮助了别人，觉得有点高兴，想要跟凯里斯分享。 没想到凯里斯好像是没看到，并没有问他什么。 车外的仆从等两人坐稳后赶起了车，马车开始缓慢地行进，米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凯里斯说话，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也是，隔这么远，他的动作又这么隐蔽，他怎么可能看得到。 而且说不定凯里斯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干了什么，只当他是忽然想买这个盒子。 米安胡思乱想着，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一如既往的好懂。 “你做得很好。”凯里斯唇角微勾，嗓音在此刻忽然响起。 米安愣了愣，下意识看过去，就对上了他带了点笑意的眼睛。 他沉默片刻，默默移开了视线，觉得耳朵有点热。 ……明明刚刚还在遗憾的，可是真的被夸了之后，他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