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的白月光死遁后》 第1章 异蛇(一) 冬日,刚下过一场雪,满院的红梅烨烨绽放。 梅香苑内,炉火正旺,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小姐,喝药啦,”小丫鬟彩铃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放到陆昭昭手上。 即使从小喝到大,陆昭昭看到这黑乎乎颜色的一瞬间还是会皱眉,她苦着脸一口气把药喝光了,又飞快地吃下彩铃递来的杏干,压下满口的苦味,才开口:“今天院子里好像比平时热闹一些,发生什么事了吗?” “家主把萧世伯的儿子带回来了,就安置在咱们隔壁的西苑。” “真的吗?”陆昭昭眼睛一亮,“这么快就回来了?那我去见见他,”说着,陆昭昭已经迫不及待起身,往隔壁院中走去。 两间院子挨得很近,陆昭昭穿过草木浓郁的小径,便看到隔壁院子里站了一个气质清冷的少年。 西苑久无人居住,显得有些萧瑟,而那少年站在萧瑟的院子里,更显得清冷寥落。 “你就是萧湛吗?”梳着双髻的少女笑盈盈的走上前去。 少年听到声音,却连头也没有回,也没有出声。 陆昭昭却丝毫不介意,双眼笑得像月牙,“你好啊,我叫陆昭昭,你的院子就在我的隔壁,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 叫萧湛的少年这才侧过头淡淡回应:“有劳。” “你可以叫我昭昭,”少女甜甜地说着,“你这里真得不需要再多添几个人吗?”她转眸看了一圈四周,冷冷清清的。 “不用,”少年依然言简意赅。 “陆姑娘,我家少爷习惯我跟在旁边了,人太多他不习惯,”此时从屋内走出一个脸圆圆的小少年,应该就是一直跟在萧湛身边的侍从元宝。 主仆这两人的态度像是在下逐客令。 不过陆昭昭也不意外,她早就听说了萧湛目盲且性子古怪,知道要给人家一些时间适应,此时也不勉强,一双杏眼儿笑弯弯,“那有事就来找我,我先走啦。”陆昭昭笑盈盈地和他们挥手道别,这才走出院子。 萧湛始终阴郁沉默地站着,没有回头,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似乎始终不能暖到他的一分一寸。 陆昭昭一出院子,小丫鬟彩铃就跟了上来,“小姐,瞧他那种态度,你又何必上赶着对他那么好。” 陆昭昭只是笑笑:“萧世伯对我爹有救命之恩,如今萧世伯不在了,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好好对萧世伯唯一的孩子。” “话是这么说,可他那种态度,我瞧着都生气,”陆家是仙门百家之首,陆昭昭又是陆家唯一的女儿,此等世家大族豪门仙阀的少主,哪里有人敢对她这种态度,走到哪里都是恭恭敬敬。 陆昭昭却浑然不在意:“他眼睛不好,性子有点怪也是正常的。” 据说萧远死后,萧湛还流浪了一段时间,他眼睛看不见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头,陆秋旻找到他时,他的性子就已这般沉默孤僻。 冬日到了晚上就开始飘起小雪,陆昭昭披上斗篷拿了些精美的糕点和汤羹去找萧湛。 斗篷上蓬松的毛衬托得她一张脸小小的,一双眸子晶亮,看人时似乎总带着笑。 她走到萧湛屋外时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屋内一灯如豆,元宝不在,只有少年一个人。 暖黄灯光下,少年红唇乌发,漂亮得惊人。 只见他正在屋子里一寸寸地摸索着,似乎在熟悉屋子里的布局。 “谁?”萧湛忽地抬头,向她的方向“望”来。 陆昭昭也没想到萧湛如此敏锐,“是我,陆昭昭,”她步伐轻盈,一边走一边把食盒放在桌上,“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你尝尝,都是我们越州有名的点心。” 萧湛皱了皱眉,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比霜雪更冷,“我不吃。” 陆昭昭知道一定是自己刚刚在门外偷看惹他不高兴了,声音里不自觉地便带上了几分讨好的意味,亲昵柔软:“对不起,我刚才不是有意在外面不出声,只是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一不小心就看入迷了。” 她的话说得真诚而自然,并没有半分的虚伪和造作。 萧湛愣了一下,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小姑娘当着他的面夸他好看。 还……真是不知耻。 他心里冷笑,面上却一分未显,只是淡淡说:“我不喜吃这些。” 陆昭昭的脸还带着少女未长成的几分圆润,她似乎一点也听不懂萧湛的拒绝,笑着从食盒里拿出一样样点心,“我听厨房的人说,你晚饭没用多少,现在定是饿了,就尝一块吧,真的好吃,不骗你。” 少女笑得烂漫,圆圆的脸上透露出几分天真的娇憨,拿着点心递到他嘴边。 可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萧湛一把拍掉陆昭昭的手,这一下不轻,点心掉在地上,陆昭昭的手红了。 萧湛以为她这样的娇娇小姐,下一秒一定会哭或者会大发脾气,可是陆昭昭没有。 她蹲下身子把地上的点心都收拾干净,好脾气地笑笑:“你现在不想吃也不要紧,待会记得要吃啊,那我不打扰你了。” 说完,陆昭昭看见正要进来的元宝,小小少女又笑眯眯地和元宝打了声招呼,这才离去,淡粉色的裙摆在夜风中飘扬,像一只蹁跹的蝴蝶。 直到陆昭昭走远,元宝才扭头看见桌上精致的食盒,打趣道:“公子,陆姑娘很关心你,晚上还眼巴巴地跑来给你送点心。” 萧湛却面无表情道:“扔了。” “是,”元宝应道。 空气中还残留着小姑娘身上淡淡的药香和一丝食物的甜气,他厌恶地皱了皱眉,陆家贵为百家仙门之首,陆秋旻做为仙门第一人,没想到却教出了这样一个天真愚蠢的女儿。 所有的陆氏弟子,还有越州十八城的旁门仙支都在剑鼎阁学习。 上午学文,下午习武。 萧湛既然来了陆家,自然不可能日日呆在院中,因他年纪比陆昭昭只略长几岁,陆秋旻干脆也送他去了剑鼎阁同陆昭昭一起学习。 这是萧湛去剑鼎阁的第一日,因去剑鼎阁不允许带什么丫鬟佣人,陆昭昭怕萧湛不认识路,一早便去西苑找他。 谁知道元宝说萧湛已经一个人去剑鼎阁了。 陆昭昭便又急匆匆赶去剑鼎阁,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少年清冷如松的背影。 他轻点着竹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很稳。 只是,阁里都是一帮半大不小的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早就听说一个叫萧湛的要来,还是个瞎子。 孩子们又新奇又兴奋,已经围在那儿指指点点。 有耐不住的孩子偷偷地在萧湛要走的路上放了块大石头,就想看他摔一跤出丑。 陆昭昭心一急,手里捏诀就想把石头移走,却看见萧湛手中的竹杖轻轻一点,恰巧就点在那人的脚上。 那人收不住脚,啪地一下摔倒在地。 周围顿时一片笑声。 那孩子是这里男生的头头,叫卫骁,他爬起来后也反应过来,刚才是萧湛害他当中摔跤出丑,顿时怒不可遏:“你故意的!” 萧湛站在那里,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模样:“不好意思,我眼睛看不见,怎么了?” 卫骁气得牙痒,他当然不可能说我被你的竹杖绊了一跤,却清清楚楚看见萧湛脸上一闪而过的轻蔑。 他卫家大公子,今天竟然被一个不知哪儿来的乡巴佬瞎子给下了面子,顿时怒不可遏。 他蓦地伸手推掌,直接往萧湛胸前劈去,萧湛唇角冷冷一勾,身形微微晃动已经轻巧避开。 卫骁一惊,他的身手在这一众少年里已排得上名次,不然也当不了头头,可他方才竟没看清萧湛是如何避开的。 此时,众人都在围观,他知道自己若是连个新来的瞎子都打不过,以后也不用在这里混了,便只能暗暗咬牙手中使出全力攻去。 他术法已有小成,这一招掌心刃,化掌为刃威力不小,若是被击中,定会伤得不轻。 陆昭昭一眼看出,担心之下情不自禁喊了出来:“萧湛小心!”一边已向场中跃去。 萧湛听到她的声音,微微皱眉,他似乎思索了一下,才举起手中的竹杖格挡,只听撕拉一声,竹杖应声而断,碎成数节。 “你没事吧?”陆昭昭看了一眼萧湛,确定他无事之后才转头看向卫骁:“卫骁,你太过分了!” 卫骁心里惊疑不定,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刚才那一掌是用了十成力的,而且应该打在萧湛身上才对,可此刻却仅仅只是碎了一根竹杖。 “向他道歉!”陆昭昭一双漂亮的眼儿瞪得圆圆的,“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先是故意放块石头在这里,现在又出手伤人,道歉!” 陆秋旻的女儿,谁都不想得罪,加上卫骁隐隐觉得萧湛这个人有古怪,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可还是哽着脖子飞快地说了句“对不起。” 卫骁怒气匆匆地走了,众人无热闹可看便也稀稀拉拉散去。 陆昭昭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他比她高大半个头,她得仰着头,“怎么办,你的竹杖坏了。” 萧湛神色依旧冷漠,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就跟最冰冷的石头一样,没有光彩也毫无感情。 他只说:“滚。” 他一出生就眼盲,从小到大这样的事情经历过无数次,可他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或者可怜。 陆昭昭听到他的话,愣了一下,可转瞬又笑了,眼眸清亮:“你别恼,你牵着我的衣袖,我带你进去。” 少女的声音软软,天真明媚又可爱。 她离他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和她甜美的声音不同,小小少女身上传来的是丝丝清苦的药香味。 他垂下眼眸,长长鸦羽一般的睫毛掩住眼中的空洞和冰冷。 陆昭昭看他没出声但也没抗拒,觉得他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便主动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肘间。 修仙之人大多不拘小节,并没有特别多的规矩,所以陆昭昭心中坦荡,做这些事时并不扭捏。 到是萧湛愣了一愣,他厌恶旁人碰触,可少女的手柔软又温暖,虽然一触而逝,但是那手背残留的温度却仿佛仍旧留在皮肤之上。 就这样分了神,陆昭昭已经带他走向学堂。 第2章 异蛇(二) 学堂男女分席而坐,老师还没来,陆昭昭托着腮远远地看着最前面角落的那道身影。 少年身姿挺拔,气质清冷,仿若一轮孤寂而冰冷的月亮,即使在一众世家子弟之中也分外引人注意。 她又看见周围的几个世家子弟嘻嘻哈哈地说着什么,其中一人拿起萧湛桌上的书,在上面画了一个大大的王八,又把书扔在萧湛脸上。 “你都看不见,要书有什么用啊,哈哈哈。” 书本掉在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萧湛面色极冷,却并不理会他们,只是弯下腰手指在地面上摸索。 在他手指碰到书的那一刻,有个少年一脚踩在了他的手上。 “哎呀,不好意思啊,没看见。” 旁边看好戏的几个人发出阵阵哄笑。 陆昭昭看不下去了,刚想起身,这节课的老师来了。 教术法理论的是个仙风道骨模样的老头儿,出了名的严肃板正,谁都不想被他罚抄书。 一时之间,众人都默默坐好。 坐在陆昭昭身边的同窗尚蓝轻轻拽了拽她衣角,“快坐下吧,不然等会又要挨罚了。” 陆昭昭看见萧湛若无其事地捡起了书,面色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只好憋着一股气坐了下来。 她突然意识到,萧湛之所以能够那么平静,是不是因为这种事对他来说早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吧。 不行,萧湛能忍,她不能忍。 中午吃饭时,陆昭昭蹦蹦跶跶地走到萧湛身边,“萧湛,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容不得萧湛拒绝,陆昭昭已经熟门熟路地将萧湛的手放在自己肘间。 两人去往饭堂的路上,突然传来一阵哄笑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几个少年恼怒的声音,“这是什么鬼东西!”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几个少年的脸上都被画上了一只大乌龟。 他们想擦掉,才发现这只乌龟怎么样也擦不掉,竟然是被人用符咒画的。 几个少年皮都搓红了,却还是不能把乌龟擦掉,狼狈不堪。 怒不可遏道:“谁,是谁干的,有本事别被我知道,我一定要你好看!” 陆昭昭远远看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只是在他们喝的水里动了点手脚。 身旁的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色罕见地有几分茫然。 陆昭昭小声解释:“刚刚欺负你的几个人脸上都被画上了大乌龟。” “是你干的?”萧湛问。 “他们活该,谁叫他们要欺负你的,哼,”小少女理所当然地说着。 这种画符术其实是陆昭昭早年从家里的藏书上学来的,算是旁门左道。 今天总算也有了用武之地,出了一口恶气。 萧湛轻轻抿唇,心底却泛出阵阵冷意,真是多管闲事又粘人的麻烦丫头。 下午是实战课,众人拿了木制的法器练习。 萧湛一人站在僻静角落,卫骁和几个男生对视一眼,看大家没注意这边,悄无声息地朝萧湛聚拢。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王八的痕迹,虽然用尽了各种办法,却依然无法完全去除,这个痕迹要到明天早上才会自动消退。 “喂,瞎子,”他不怀好意地盯着萧湛,现在他带了很多人,自然是不再惧怕萧湛的那一份“古怪”,他在越州一直是横着走的,什么时候如此丢过脸。 直觉告诉他,脸上莫名其妙出现的王八跟眼前的瞎子脱不了干系。 他一定要在萧湛身上讨回来。 萧湛并无反应,只是提步要走,被卫骁用剑拦住。 “今天早上的事,只要你肯磕头认错,我就原谅你,不然,你在这儿的每一天都会被我们好好伺候的,”卫骁说完,一帮少年哈哈大笑。 这些少年被剑鼎阁的学子私下里称六人帮,仗势欺人惯了,是以旁人即使注意到萧湛被人围着也不敢多管闲事。 萧湛却是淡淡反问:“早上?早上不是你认得错么,我又做错了什么?” 卫骁一噎,想到早上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仅没讨到便宜,更是当众被陆昭昭和他下了面子,顿时怒火中烧。 “你以为这次陆昭昭还会来帮你?要不是她爹是陆秋旻,这里谁会把她当一回事,一个男人天天靠一个女人保护,丢不丢脸啊,”他用剑尖轻拍萧湛的脸。 “骁哥,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他若不跪,打到他跪为止,一个瞎子还能翻天不成?” “就是,他要是不服,咱们就把粪水倒他碗里,泼他身上,就说是他自己看不见掉进屎池子里了。” 说完,少年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萧湛依然面无表情站着。 “我让你给我跪下!”卫骁看到他这幅不为所动的样子就生气,上前就要往他膝盖窝踹去。 萧湛抿了抿唇,手指微屈。 就在这时,破空之声传来,几颗石头准确无误地打在几个人的手臂上,他们只觉得手臂一酸,险些把剑掉地上。 “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好不要脸!” 来人正是陆昭昭,男女练剑之地相隔有些远,还好她不时留意,才注意到萧湛被人围在这隐蔽之地。 “又是你!陆昭昭!”卫骁看到眼前的少女,气得不行,“劝你少管闲事,不然让你好看。” “我偏要管,怎么样,”少女正气凌然地挡在萧湛身前,毫无畏惧。 “你就那么爱管闲事,还是说你品味这么独特看上这瞎子了?”另一男生接嘴道,目光淫邪地扫了两人。 “你!”陆昭昭没想到他们这么无耻,手指轻捏招出寒霜剑,凌凌剑光映得她一双眸子雪亮。 “萧湛是我陆家之人,就是我陆昭昭要保之人,不服气的尽管来。” 卫骁恶狠狠地瞪着她,该死的陆昭昭,真动手肯定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况且陆家确实不好惹。 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自己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思索再三,只能暂时按捺住心底的戾气和杀意,重重哼了一声“走!” 他走过萧湛身边,还不忘出声嘲讽:“每次只会靠女人保护,下次不知道你还会不会那么好运!” 说完,才带着一群少年扬长而去。 陆昭昭看着卫骁的背影,气鼓鼓地道:“这个卫骁就会仗势欺人,下次非得狠狠地把他打趴下。” 一转身,却看见萧湛已经走远了。 “萧湛。” 可萧湛却连头都未回。 这个少年连背影都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想追上去,眼角余光却瞄到白夏正有些慌张地从不远处的树林里匆匆走出来。 “白夏,你怎么了?”她忍不住叫住她。 “没什么,只是随便走走,”白夏低着头从她身边经过。 陆昭昭看到她脸上有未干的泪痕。 白夏以前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可自从一年前她弟弟溺死在井里之后,她就变了。 沉默阴郁独来独往。 陆昭昭也只能默默叹口气,毕竟安慰的话说再多也难以感同身受。 冬日的天黑得早,下学时,街上已经陆陆续续亮起灯火,长街飘雪,灯影幢幢。 陆昭昭站在剑鼎阁门口,人陆陆续续都散光了,才看到萧湛出来,她眼前一亮,迎上去:“萧湛,我们一起回去吧。” “你怎么还在这?”萧湛皱眉,他就是不想撞见陆昭昭才故意这么晚出来。 “我在等你啊,”陆昭昭依旧笑意盈盈,似乎根本没有听出萧湛语气中的厌恶。 她很自然地牵起萧湛的手,萧湛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从未被人这样温柔相待过,心底蓦地升起一股烦躁,他毫不留情地甩开少女的手,“我可以自己走。” 陆昭昭愣了愣,才惊讶地开口:“你走一遍就认得路了,好厉害,那我们一起回家吧,”她眼里的光芒没有半点儿熄灭,依然冲着他笑眼弯弯。 两人并肩静静地走在街上,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在肩头,远远望去,少年和少女的背影美丽得宛如一副画。 墨蓝的天空之上飞过几只通体乌黑的乌鸦,伴随着嘎嘎之声渐渐消失不见,陆昭昭仰头望天:“奇怪,最近乌鸦好像变多了。” 回到院子,小丫鬟彩铃已经蹦蹦跳跳地迎了上来,“小姐,我已经把玄铁送去练器阁了。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那个萧湛那么好,早上传信回来,竟然要用珍贵无比的南山铁木给萧湛做法器。” 陆昭昭的眸子清亮柔软:“他的竹杖碎了,再加上他又没有法器,家里的南山铁木正适合给他打造一根法器。” “好吧,”彩铃唉叹一声:“小姐你对他们这么好,可我看他们根本就不领情啊。” 陆昭昭只是笑笑,她内心纯善,待人赤诚,她对萧湛好,一是因为萧世伯是爹的恩人,二也是因为怜他,这个怜不是可怜,而是同病相怜,她自幼就没了阿娘,萧湛孤苦无依,她不免就会想到自己那些因为思念阿娘而独自垂泪的夜晚。 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傻子,虽然萧湛没有直说,可她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他排斥她的靠近。 她低低叹了口气,也并不过多纠缠萧湛的事。 毕竟,对他好,她本来也不求什么回报。 翌日,陆昭昭去剑鼎阁,在陆宅门口撞见萧湛和元宝。昨晚陆秋旻派人告知萧湛,考虑到他多有不便,剑鼎阁上学允许他带着元宝一起。 不用说,这一定也是陆昭昭特意去向陆秋旻求来的,不然陆秋旻一家家主,日理万机,定是注意不到这种小事。 此刻陆昭昭看见萧湛,仍是笑意盈盈微微点头,却不再上前。 待人好,却并不以此要挟,察觉对方的厌恶,极有分寸地保持距离。 萧湛心中暗凛,看来这陆昭昭并不是他初初以为的蠢笨无知。 第3章 异蛇(三) 如此过了几日,剑鼎阁要开启今年的冬修。 这也是藤原秘境一年一度打开的日子。 这个秘境大多为初级妖物,难度不高,危险系数不高,很适合他们这样的初阶修士历练。 一般剑鼎阁中的学子都被要求全员参加,而且在秘境中的表现会被记入成绩,决定了最后真正修猎时会被分配到何种等级的邪祟。 这一日,所有参加的学子都等在秘境入口处。 陆昭昭有些紧张,也有些期待,这是她第一次踏入秘境历练。 跟陆氏和其他仙门弟子不一样,她从小修习的就是柔和的弱水术。 仙门中人一贯慕强,崇尚力量,也就显得修习弱水术的她格格不入。 幸好,她的法器是寒霜剑,据说融入了天山上的万年寒冰之气,多少可弥补她法术攻击力不够的弱点。 此刻,她看到队伍最末尾的萧湛和元宝。 萧湛作为剑鼎阁中的学子,也被一视同仁要求来参加历练,当然,元宝并不能和他一同踏入秘境。 陆昭昭走至他身侧,拿出一根笔直黑色的玄杖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她眨巴着眼睛,有些期待地看着眼前沉默而冷寂的少年。 少年眉目清冷,手指轻轻触过玄杖:“这是南山铁木?” “嗯,”陆昭昭高兴地点点头,“竹杖太容易破了,不安全,这次进入秘境怎么样也会有几分危险的,这个玄杖轻盈又坚硬,还可以随心意变幻形状,我觉得很适合给你做法器。” 这个玄杖是法器阁紧赶慢赶昨天才做出来的,今天她就拿过来送给了萧湛。 少年的面上有一瞬间的怔忡,似乎并不能明白少女为什么要送他这样一份礼物。 又听见少女柔如春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等会进了秘境后你跟我一组吧,虽然都是初阶妖物,但里面地形复杂,还有沼泽,很容易迷路,也容易误入。” 萧湛摩挲着玄铁冰凉的材质,良久没有说话,晨间清爽的风轻拂而过,撩动他鬓间的几缕碎发。 空气中不仅有草木馥郁的气息,还有淡淡的药香味,是她身上的气息。 剑鼎阁阁主闻峰已经来了,正在宣讲这次秘境历练的一些注意事项。 小小少女见萧湛没有说话,以为他答应了,便转头专心地去听闻峰讲话。 萧湛勾了勾唇,浅淡的讽意中透着一丝残酷的冷意。 一块玄铁,普通仙门或许求而不得,但对陆氏这样的仙门之首来说,还真算不得什么宝贝。 陆昭昭,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仙门大小姐,高高在上,随手的附身施舍,是在可怜他? 可他偏偏最憎恨别人的施舍。 只要不妨碍他的正事,他不介意趁着这次秘境,让她好好地吃一番苦头。 秘境打开,众人一瞬间被传送到秘境之中。 陆昭昭睁开眼赫然发现自己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原来大家会被随机传送到各个地方。 她打量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茂密的树林之中,树木遮天蔽日,透着一种原始的自然之美。 可她知道这样的美丽之后隐藏着许多未知的危险。 她摇动腰间的传音铃铛,想联系萧湛,才想起萧湛还没有传音铃。 每个弟子入剑鼎阁的第一天都会分到一只传音铃,萧湛因为是中间才来,并没有拿到过铃铛。 她有点担心他,怕他一个人不能视物会有危险。 她一路向前,遇见人就打听萧湛的下落,可惜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盲眼少年。 秘境很大,初阶妖物也很多,她只好继续向前,顺便解决了几只妖物。 就在这时,她看见有道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密林深处而出来。 那个人是白夏。 她想起上次也是看到她一个人哭着从剑鼎阁后林出来,心念微动间已经跟了上去。 她跟在白夏身后,扭头往白夏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咦?树木掩映处的是一口井吗? 藤原秘境怎么会有口井? 还不待她细看,她发现白夏身形诡秘,眨眼间已走出好远, 白夏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功法了? 正出神间,冷不防白夏已经停下了脚步。她回过头看着陆昭昭,神色冰冷:“你跟着我干嘛?” 陆昭昭看见白夏神色正常,到不似那日哭过的样子,便笑了笑:“想问问你有没有看见萧湛?” 白夏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身绯色衣裙,头上用粉色发带系了两个花苞,眼神纯澈,笑容无暇。 还是未经世事,天真无知的少女。 她微微蹙了蹙眉,脸色却不由地松了些,“萧湛?我到是见过他。” “他在哪里?”少女双眼一亮。 “你要找他的话最好快一点,我看见他被六人帮引去那个方向了,”说着,她的手指向一个方向。 陆昭昭以前看过秘境的地图,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是死泽之地,人不小心踏入便会被沼泽困住,死泽先会把人僵住,然后慢慢吞噬掉。 因为这片死泽的存在,那里等于说是秘境的禁地,像他们这样未出师的弟子是绝不允许靠近的。按道理,剑鼎阁中长老也会事先在禁地周围设好禁制符,以防弟子们误入。 “遭了!”六人帮一定是想了什么办法解开了禁制符,她心里一紧,再顾不上白夏的古怪,连忙往死泽方向赶去。 白夏望着陆昭昭消失的背影,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她回头望了望来时的方向,眼神重新恢复冰冷。 陆昭昭一刻也不敢停歇,她进入死泽之地时,不禁毛骨悚然。 只见草木荒寂,不见鸟兽,黑色的死泽遍地,周围的能见度很低,却有无数只散发着幽幽绿芒的东西在飞。 陆昭昭知道这可不是什么萤火虫,而是死火。 这些死泽之地生出的死火灵识未开,一旦有活人踏入,会本能地向有活人气息的地方聚拢,吞噬生气。 果然,陆昭昭看见黑幽幽的密林深处,有一人双足已深陷死泽之中,而他的身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绿色的死火。 “萧湛!” 她出声叫他,内心万分焦急,手中掐诀,黑漆漆的死泽表面刹时铺上了一层浅浅蓝光。 她的弱水之术恰好能暂时隔绝死泽,她咬牙踏了上去,一路驱赶被她活气不断吸引的死火,走到萧湛身边。 近看才发现萧湛状态不好,他双目紧闭,整个人僵硬得如同一尊雕塑,死火正在不断吸食他的活气,他身上的生气正在不断减少。 “萧湛!”她又唤了他一声,少年并没有动静。 遭了,死泽之气已经侵入他的身体中,再这样下去,很快他整个人就会和死泽之地融为一体。 她祭出寒霜剑,不断地砍杀前仆后继源源不断被活气吸引而来的死火。 该怎么办? 按道理剑鼎阁的长老们会一直监视着秘境中的动静,以防学子们出意外。 可不知为什么并没有人发现萧湛误入死泽之地。 如果现在离开秘境,向长老们求救,只怕救兵到时萧湛已经死气完全入体。 秘境历练只开放一整日,只要撑过剩下的时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发现他们。 她咬咬牙,干脆又捏了一个诀,用弱水之术造了一层结界,将她和萧湛困在一起。 她试着将灵力打入萧湛的身体,柔和的灵力仿佛缓缓流淌的溪水,渐渐地汇入萧湛的七经八脉之中。 死泽之气被灵力缓缓驱散,少年的面色回复了一些。 有用!陆昭昭眼睛一亮,默念口诀,源源不断的灵力持续汇入少年身体。 萧湛垂下的眼睫颤了颤,少女温暖柔和的灵力逐渐驱散体内被死气啃噬的冰冷。 当时卫骁故意给他指错路,引导他走进死泽之地。 死泽之地既困不住他更不能伤害他。 可是当陆昭昭到处打听他的下落,更是傻乎乎地闯入死泽之地时,他改变了主意,想让这个天真无知的世家大小姐尝尝苦头。 他故意收起灵气,任凭死泽之地吞噬他的身体,死火吸取着他的生气,忍受着寒冷一点一点爬上他的五脏六腑。 这里荒寂无人,他以为少女会露出她的真面目。 会像他碰到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门子弟一样,自私冷漠,麻木不仁。 可是少女没有离开,甚至布下结界护住他。 他闻到她身上独有的淡淡香味,在这遍布死气之地,她的香味飘在鼻端怎么避都避不开。 下一秒,一只柔软的小手抚上他的胸膛。 他整个人一震,几乎都要忘了自己到底为什么在这里! 然后温暖柔和的灵力如春风般吹拂过他,又如暖阳般照耀他,那些死火带来的阴毒冷意一点一点被驱散。 就仿佛躲在阴暗角落的一株植物,从缝隙处终于窥见了一丝阳光。 少女持续地为他输送灵力,因为消耗过大,她的额上满是细汗,可她死死咬牙坚持。直到晨光熹微时,秘境之门打开,他们二人身上的传送符隐隐发光。 “太好了,闻师叔来了!”少女清润的眸子盈盈有光,因为消耗太多而面色苍白。 话落不久,果然一道黑色身影翩然闪现,陆昭昭和萧湛被一股强劲的灵力包裹,闻峰带着他们出了死泽之地。 陆昭昭以为闻峰定会严厉质问他们为何会闯入禁地,可闻峰只是蹙眉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速速离开此地,有什么等出去了再说。” “阁主!”陆昭昭看闻峰神色不对,想问问发生了什么,才走一步,只觉得脚下一软。 她灵力消耗过大,之前只是苦苦支撑,此刻一口气松懈下来才发现全身上下酸软不堪。 她没有跌倒在地,却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 少年的手臂有力,身上还带着林间松木的淡淡寒香。 “谢谢,”陆昭昭眨眨眼。 萧湛飞快地收回了手,表情很冷:“不用。” 他有点脑恨自己,他应该任凭少女摔倒在地,可却下意识伸手接住了她。 少女身体软软,他的思绪不自觉地又回到昨天晚上,陆昭昭竟然真得坚持了一夜,用她那点可笑的灵力守护了自己一夜。 让这个愚蠢无知的仙门大小姐吃了苦头,他本来应该感到畅快无比的,可此刻不知为什么心底竟然泛起淡淡的涩意。 “好像出事了,”陆昭昭的声音拉回了他翻涌的思绪。 一走出死泽之地,陆昭昭就看见很多长老进入秘境之地,个个面色凝重,而学子们则面色慌张,三五成群的议论纷纷。 陆昭昭随手拉了一个人问:“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回答:“你还不知道吗?卫骁死了!整个人只剩下一张皮,一看就是妖兽干的!” “妖兽?!”陆昭昭蹙眉,按道理藤原秘境除了被封印的死泽之地外,并没有特别危险的妖兽。 “是啊,长老们正在查,据说是被人故意放进来的,”那人说完就匆匆走了。 陆昭昭醒悟过来,怪不得当时阁主并没有深究他们闯入死泽之地的事,想来也被认为是放妖兽的人干的。 “萧湛,我们先出秘境,”陆昭昭回头。 少年深郁孤澹的一双眼仿佛一汪深潭,没有半分情绪。 陆昭昭怔了怔,想到他被人故意困在死泽之地一个晚上,心里想来不好受。 不由地放柔了声音,“你别怕,等出去后我一定向阁主禀明此事,还你一个公道。” 少女的声音掷地有声,温柔中又带着正气。 萧湛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冷笑:公道?他才不稀罕她给的公道,卫骁早就只剩一张皮囊了。 陆昭昭认真地想了想,她腰间的铃铛本来是一对,此时她解下腰间的一只铃铛,塞进萧湛手中,“这是陆家的传音铃,你收好,以后若是再遇到危险或者困难,都可催动铃铛联系我。” 铃铛小巧轻盈,刻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摆在掌心有些微冰凉的触感。 容不得萧湛拒绝,下一秒,陆昭昭已经说道:“我还是给你系上吧,这样就不怕丢了。” 一边说着,她将他手心的铃铛小心地系在他腰间。 她靠得他很近,近到她的发丝在他脸上调皮地跳舞,近到她的气息张扬地往他鼻尖上乱窜。 萧湛本来想狠狠推开她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动。 秘境虽然出了事,学子们还是要照常上课。 翌日,陆昭昭和萧湛去剑鼎阁,几人一进剑鼎阁便察觉气氛不对,只见一群人围住学堂,面露惊恐之色。 “怎么了?”陆昭昭问围观之人。 “有,有死人……”那人颤颤巍巍回答。 陆昭昭皱眉,挤入围观人群中,便看见盛元的尸体正躺在学堂中央。 不,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 盛元已然被吸净了精气骨血,只剩一具皮囊。 他的眼睛大大睁着,面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惧和不敢置信。 和秘境中的卫骁死法一模一样。 这时剑鼎阁阁主也带着一干人来了,他们把盛元的尸体围起来,不再让人靠近,细细检查,面色极为凝重。 陆昭昭看到离盛元尸体不远处,地上有几颗很小的白色圆形小珠,只有黄豆般大小,很容易就被人忽略。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看向白夏,她面色苍白地站在人群之中,似乎被吓到了,身体微微发抖。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众人皆是悚然一惊,剑鼎阁阁主闻峰当即往声音传来处赶去。 声音竟是从密林处传来。 闻峰几个纵身已经消失在密林中,陆昭昭施展陆家独门绝学“萍踪影”,也跟了上去。 其他人只能落后几步,远远缀在后面。 闻峰和陆昭昭在密林里穿行,很快就看到一块空地,周围草木稀疏,只有一口井孤零零地杵在空地中央。 而发出惨叫声的人已经倒在地上,是和卫骁、盛元关系最要好的人之一,骆王宇。 他的死状和卫骁、盛元一模一样,皆是被吸干精血骨肉而亡,只剩下一张皮囊。 转眼之间,两条人命消亡,究竟是谁能在剑鼎阁,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连杀两人! 闻峰活了大半辈子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死法,难当是什么大妖出世? 陆昭昭虽然害怕,却还是强行镇定心神走到井边,她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拾起一粒白色小圆珠。 第4章 异蛇(四) 小圆珠触手却是温软的,陆昭昭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正打算拿去给闻峰看看,冷不防一道微凉的嗓音响起:“我劝你还是不要把这东西带在身上。” 说话的是萧湛,他的身边跟着元宝,不知何时,竟也跟着一起来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陆昭昭问。 “这是蛇卵。” 萧湛冷冰冰的声音响起,陆昭昭却是吓了一跳,手中的小白珠应声而落。 “你怎么知道?”陆昭昭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反问他。任何一个女子大概都很难对蛇这一物种产生好感,陆昭昭此刻都还能感受到小圆珠在手上的那种触感,只要一想到里面是一条蛇,她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萧湛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反问:“你怕蛇?” 陆昭昭一边用力擦拭着手一边随口答道:“怕啊。” 萧湛默了会,才复开口:“你可以往井里看一看。” 陆昭昭没有多想,她还以为萧湛是发现了什么线索让她去看。 她低头往井里一看,就看到四周井壁上密密麻麻地挂满了这样的小白圆珠。 陆昭昭只觉得头皮发麻,险些尖叫出声。 “你!”她反应过来萧湛就是故意的。 她的好脾气都要绷不住了,这人怎么这么坏! 萧湛面上仍旧淡淡的,黝黑冰冷的眼眸很好地掩藏了此时心上涌起的残酷和讽意。 他从不相信这世间有真正的善意,他倒想看看陆昭昭何时会摘下伪善的面具。 因着连死两人,剑鼎阁被封,所有学子都暂时回家,越州的世家和门派都聚在一起商量对策。 闻峰也发现了这些诡异的小白珠,陆昭昭告诉陆秋旻这些小白珠有可能是蛇卵,众人顺着这个思路查询,发现这些珠子符合古籍上的描述,确有可能为上古异蛇的卵。 能转瞬吸食人精血骨肉的上古魔兽,异蛇。 但只有古书中的描述,从没有人真得见过。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各家各户都守好门窗,加强守卫,以防这只蛇出来作乱。 按照井里虫卵的数量,剑鼎阁的那口井应该就是蛇的老巢,陆秋旻和闻峰带着几个得力弟子在井边布置阵法,只待那蛇一出来,就合力围剿。 夜色无边,大雪飘扬,一道凄厉的嘶喊划破无边寂静。 “不好!”陆秋旻心一沉,疾速往声音处赶去。 出事的是李宅,此刻已是灯火通明,妇人小孩哭声不止,其他人面上也是掩不住的惊惧。 李军的尸体还在房中,也成了一具干枯可怖的皮囊。 “你们看到那条蛇了吗?”陆秋旻四处勘察,果然地面上落着数颗白色小圆珠。 李家众人皆回答没有,只有一下人哆哆嗦嗦回答,他起来如厕,依稀看见一个庞然大物的影子,遮天蔽日。 他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没多久就出事了。 陆秋旻面色凝重,他们以为这条蛇会从剑鼎阁的井中出没,却没想到它如此狡猾,居然也懂声东击西,悄无声息间又杀害一人。 而他们竟然连蛇的样子都没看到。 天亮时,彩铃端着洗漱用具进屋,却看见陆昭昭已经起来了。 “昨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小姐都没睡好,怎么不多睡一会,今日不用去剑鼎阁。” 陆昭昭摇摇头,只看着院里开得正盛的红梅出神。 “前院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陆秋旻还没回来,那条蛇顺着水井四处游动,可总不能让每家每户都把水井封死,越州的仙门世家都出动了,尽量在每处水井边布下阵法,只要那蛇一出现就困住他,不让他再回井中。 彩铃古古怪怪地凑近她说:“我听说,金家的小少爷昨晚上疯了,一直在那里哭喊着说不是他,放过他,整个人直接往墙壁上撞,人虽然救下了可也很难醒过来了。” “什么?!” “你说这事儿怎么这么邪门,短短几日死了四个疯了一个。” 陆昭昭内心巨震,这几个人都是六人帮里的一员,短短几日竟然只剩下陈思还活着,下一个是不是就是他? “我要出去一趟,”想到这里,陆昭昭再坐不住。有些事情,她只是怀疑,此刻却必须去证实。 她起身直往陈宅而去,陈家自然认识陆昭昭,直接让她进来。 陈母虽然精心梳妆过了,却掩饰不住满脸的疲惫和担忧。“这孩子自从知道昨晚上的事,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说着话,陈母已经将陆昭昭带到陈思房前,她敲敲门,“思儿,昭昭来看你了。” “不见不见,”紧闭的房门内传来一道恐惧的声音:“不要找我,不是我……” 陈母目露担忧:“你看,从今早开始他就是这个样子。” 陆昭昭镇定的点点头,看了一眼房门,才对陆母说:“可否让我和陈思单独谈谈,我有办法帮他。” 陆母感激地道谢,屏退下人,整个院中只剩陆昭昭一人。 她平静地朝着房门开口:“陈思,我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我有办法救你。” 静默良久,房门啪地一下被打开,露出少年一张惊惶惨白的脸。“你说真的?” 陆昭昭进了房门,陈思又躲在床角瑟瑟发抖抱住自己。 “白季是怎么死的?” 陈思整个人一震,他抬头对上少女清凌凌的一双眸子。 “白季是溺死在剑鼎阁的那口井里,”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那一天她和神色有异的白夏擦肩而过,就看见她的衣裙处沾上了那古怪的白色小圆珠。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奇怪,暗暗观察白夏,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但是在所有人看到尸体而惊慌失色的时候,她敏感地察觉到她眼底闪过的一丝快意。 所有人都只认为是异蛇伤人,她却猜想到这恐怕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 “所以,你们对白季做了什么?”她继续问。 少女的容颜纯美平静,陈思听着这一声一声的问话,所有的恐惧担心悔恨冲破心房,竟然哇得一声哭出来。 原来,卫骁带着六人帮行事一惯嚣张无度。 白季看不惯便斥责了他们几句,此后,六人帮就一直变着法的找白季麻烦。 刚开始可能只是小小的捉弄,可是这种恃强凌弱的优越感是会让人上瘾的,他们见白季没有能力反抗,便更加变本加厉,从捉弄逐渐演变成打骂霸凌。 那一天他们只想给他一点教训,把他骗到僻静无人处,将他按进井水里,他们看着他惊慌,无助,求饶,在一旁哈哈大笑,没想到的是白季从小就身子不好,折磨惊吓之下当场死亡。 陆昭昭的拳头渐渐攥紧,她想起白季那张苍白瘦弱的脸,别人都沉默退怯时只有他敢站出来,可却遭到了残酷的对待。她听说白氏夫妇长年为白季的病奔走,想来白季也不愿把这些事告诉家人让他们担心,自己默默承受。 “白季之死非同小可,你们可有告知闻阁主?” 陈思抬头,对上陆昭昭的眼,只觉得少女的眼中如淬寒冰,心底一凛,呐呐道:“说,说了。” “那闻阁主是怎么说的?” 陈思看了一眼陆昭昭,复又低下头去。 陆昭昭的心一沉,是了,闻峰又怎么可能看不出白季的死有蹊跷,可最后白季的死还是以不小心溺亡盖棺定论。 只怕是因为六人帮背后的家族势力,还帮忙掩盖了真相。 剑鼎阁平日一派和美,可底下却污浊丛生。 “白季肯定是化为厉鬼来寻仇了,你刚说有办法可帮我,是什么办法!”陈思生怕陆昭昭听完后转身离去,连忙拉住她的袖子,一个劲地央求道。 陆昭昭眼神寒漠:“办法是有,你去向白家道歉,然后告诉所有人发生的事情。” “不不不,”陈思听了却不住摇头,“我不去不去……” 仙门各家一直注重声誉,陈思若真的说出六人霸凌致人死亡,闻峰包庇之事,他就算没死在异蛇手中,定也逃不开其他几家的追杀,到时候自己父母怕也保不了他! 陆昭昭本就知道要陈思站出来没那么容易,还想劝说。 门窗却突然炸裂,一个庞然大物遮天蔽日般地杵在破开的门前。 它的眸子一只红一只黄透着十二分的阴邪,嘴里斯斯吐着红信,一动不动地看着房内两人。 陆昭昭额上冷汗直冒,可还是手中捏诀,把寒霜剑握在手中。 而一旁的陈思早已吓傻了,只看着异蛇不动,身下一股腥骚之味,竟然是失禁了。 陆昭昭却没空注意这些,她只是十分紧张地盯着异蛇。 下一秒,大蛇竟然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陈思冲来,他看也不看陆昭昭,径直一口咬向陈思。 陆昭昭一剑向异蛇刺去,可那大蛇却很是灵巧,一转身子避开陆昭昭,蛇尾直接向她拍来。 陆昭昭提气向后跃堪堪避开,就这几瞬功夫,大蛇已经叼起陈思迅速向屋外撤去。 陆昭昭在后面追,可异蛇速度极快,还不时用尾巴拍碎建筑石块,沙石飞溅,赶来的陈氏众人也不得不四处散避。 陆昭昭紧追不舍,拐过一个街角时,异蛇猛地一甩尾巴,飞沙走石间,无数块巨石向她砸来,陆昭昭人在半空闪避不急,眼见要被一块巨石砸中,蓦地冲出一道玄色身影,硬生生为她挡下这一击。 “萧湛?!”待看清来人后,陆昭昭惊呼出声。 萧湛没有理她,已经一个旋身将玄杖尖锐一端狠狠插入蛇身。 异蛇吃痛,下一秒,狂甩巨尾,陆昭昭在空中翻了好几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漫天飞沙走石,萧湛的身影已然不见。 遭了!萧湛被巨蛇卷走了! 陆昭昭顾不得全身上下传来的疼痛,催动灵力,将萍踪影发挥至极致,追了上去。 异蛇速度极快,翻过一处宅院,很快游至一处无人宅院的井口处,他庞大的身躯竟然能随意变幻大小,转眼缩小成井口大小,带着陈思和萧湛钻入井中消失不见。 第5章 异蛇(五) 众人已在井边布下阵法,可这无人宅院中被荒草枯木遮蔽的废弃水井边却并无阵法。 显然是被人暗中抹去。 井下水系四通八达,这异蛇一旦钻入井中,却不知在何处才能再捉住它。 陆昭昭在井边驻足,随即看向自己腰间的传音铃。 对了!萧湛身上也有传音铃! 她反应过来后,立即用灵力催动铃铛。 一对铃铛间互有感应,她听见有叮铃叮铃阵阵清脆的铃声传来。 这铃声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她立即往声音传来处而去,距离越近,铃铛声越是清晰。 她循着声音竟然来到剑鼎阁。 这里果然是那异蛇的老巢。 此刻剑鼎阁还是平日的模样,只是因为空寂无人,陡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 陆昭昭疾步行在阁中,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密密麻麻传来。 她头皮陡地一阵发麻,不知什么时候,整个剑鼎阁已经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蛇。 那些白色的蛇卵竟然全都孵化了。 那些蛇睁着一双异色瞳孔,嘶嘶吐着蛇信看着她。 陆昭昭僵在原地,冷汗顺着脊背划下。 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是这么多蛇的对手,当务之急是找到大蛇,救出萧湛和陈思。 她快速地思索着突围方法,突然一阵凄厉诡异的萧声响起,盖住传音铃铛的声音。 蛇群仿佛得到了指令,迅速向陆昭昭靠近。 陆昭昭反手就将离得最近的蛇砍为两段,可很快后面的蛇又游了上来。 陆昭昭又飞快地斩杀几条,另一只手掏出符纸往空中一挥,符纸燃起熊熊烈火,陆昭昭将燃烧着的符纸往蛇群一扔,果然将蛇群逼退了一大截。 这是陆氏独有的业火符,陆昭昭趁着蛇群退避的间隙,使出萍踪影往密林深处而去。 她一路疾行,一路又扔出几张业火符,一时之间蛇群只敢远远跟在后面不敢靠近。 很快,她来到密林深处荒废庭院中,庭院中央是一口废井,井的周围却不是他们布的金色法阵,而是用鲜红的血画满红色诡异的符号。 井旁早已立有一人,白夏就赤足站在井边阴沉地看着她。 即使早就猜到这件事和白夏有关,亲眼见到她,陆昭昭依然觉得痛心。 这异蛇是上古八大邪物之一,怎么会凭空出现,必是受了召唤而来。 虽然陈思他们罪有应得,可是她知道,自古以来施邪术者必没有好下场。 白夏付出怎样的代价召来此等邪物,她想都不敢想! “白夏,收手吧,”陆昭昭看着她,静静开口。 他们姐弟感情有多好她又何尝不知,如今白季枉死,白夏焉能不痛不恨! “白夏,想想你爹娘,他们已经失去了小季,如果连你也失去了,他们会承受不住的,”她艰涩地开口。 “昭昭,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白夏的眼中落下一滴血泪,“你以为我想这样么,可是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呀,你知道我查到小季真正的死因之时有多么震惊吗,我去找了闻峰!” 白夏的眸中迸射出浓烈的恨意:“仙门世家都一样,满口的仁义道德,只不过披着虚假的外皮,里面却是一样的污秽不堪。他们只想息事宁人,还要用白氏一门威胁我,小季的命在他们每个人眼里就如蝼蚁,而卫骁他们却依然大摇大摆地活着,凭什么!你我努力修习,为的是什么,不过是想除妖卫道,匡扶正义,可如今我却连为我自己的弟弟求一个公道都不能!” “你说,我还修什么道!还要什么公平正义!哈哈哈!”她说着,脸上逐渐露出癫狂之色。 陆昭昭不知不觉也已泪流满面,她上前一步,似乎想抱一抱这个原本脆弱的同窗。 在她无忧无虑之时,她不知道白夏经受着痛苦磨难,她不知道她求助无门到最后只能以身饲魔。 白夏却冷冷后退一步,面上的哀凄之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狠戾的疯狂。 “今天,谁都拦不住我,我要让整个仙门为我弟弟陪葬!” 说着,她将手中的玉箫放到嘴边,萧音婉转,曲调却说不出的古怪。 听得人头皮发麻,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 而白夏的额上缓缓浮现出一个诡异的血莲标记。 井口传来一阵异动,异蛇随着萧音从井底游出,它的嘴中还叼着陈思,尾巴上卷着萧湛,一双阴毒的眸子盯着她。 就听那古怪的曲调一扬,那异蛇竟然甩下萧湛和陈思,张着血盆大口向陆昭昭袭来。 陆昭昭不退反进,她手握寒霜剑直接迎了上去。 寒光大盛,寒霜剑剑芒四射直直刺向大蛇,这一剑陆昭昭使出了十分力气,本以为至少可以让异蛇受伤,可没想到异蛇外皮坚硬,这一剑竟然不能入它皮肉半分。 陆昭昭大吃一惊,异蛇被激怒,狂躁地扭动身子向她袭来。 陆昭昭就地一滚,躲过异蛇一击。 打斗之中,她还不忘去看萧湛,只见萧湛支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你没事吧,萧湛,”她朗声问,此时的少女有些狼狈,衣服上都是泥土和蛇群的血,头发也乱糟糟的,只是一双眸子依然明亮,声音也依旧清越如山涧泉水。 “我没事,”萧湛侧身站着,低着头,陆昭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见他不像受伤的样子,不由地松了口气。 “萧湛,你快走,快去找我爹,”她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掏出最后一张业火符,符纸化作一条火龙将异蛇围住。 但这到底只是符纸而已,只能拖住异蛇一时。 萧湛依然站着不动,她以为萧湛是担心她,又催促了一声:“别管我,先回去找支援,我这里会想办法拖住异蛇。” 话音刚落,火龙已经渐渐熄灭,许是被火焰灼伤,异蛇狰狞咆哮着又向她扑来。 陆昭昭情急之下只能拿剑抵挡,硬生生地抗下这一击,她被这雷霆之力撞在地上,只觉得喉头一甜,吐出一口血。 她的胸口处隐隐地升起一股灼烧感。 萧湛站着没有动,在陆昭昭看不见的地方,他的指尖隐隐有黑气流动。 在必要的时候,他不介意助异蛇一臂之力。 陆昭昭伤重,陆秋旻更有可能拿出那个东西。 陆昭昭强忍着不适,从地上飞快站起,她默念心决,眉目间泛出柔和的蓝色光芒,一道水柱在空中行成,越转越快,瞬间将异蛇困住。 她没有修习陆氏的赤焰术,反而从小学习的是弱水术。 她催动灵力,异蛇被弱水术困住,拼命扭动身子却一时挣脱不得。 古怪的萧声未停,异蛇随着萧声扭动着身子,凶戾之气愈浓,陆昭昭的脸色越来越白,不断有汗水从她鬓边滚落。 她苦苦支撑,扭头瞥见那道玄色身影,“萧湛,快去制止白夏,”她看出异蛇似乎是受萧声控制,已经支撑不到萧湛去找陆秋旻了,不如直接让萧湛制服白夏。 萧湛听了陆昭昭的话,往白夏处走去,面上冷酷神色一闪而过,一道若有似无的黑气瞬间裹住蓝色水柱。 刹那间,陆昭昭觉得一股大力袭来,水柱四溅,异蛇挣脱开弱水术,狂暴着扭动身子。 陆昭昭和萧湛双双摔在地上,陆昭昭又呕出一口血,没想到弱水术这么快就被破了! 胸口那种灼烧感越来越旺,似乎要把她整个肺腑都烧尽。 陈思从昏迷中醒过来,他在地上慢慢爬动想偷偷逃走,此刻见到异蛇甩着巨尾俯冲而来,一双异色瞳眸阴沉恶毒,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丧命,心中歹念横生,突然起跳拽住离他最近的萧湛,将他往发怒的异蛇推去! 趁着众人分神之际,他转身就逃。 “萧湛!” 陆昭昭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异蛇已张开血盆大口咬向萧湛,腥臭味扑面而来,她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扑了上去。 她扑到异蛇头上,和异蛇紧紧缠斗在一起,异蛇想把她甩下来,疯狂地扭动着身躯。 陆昭昭被千钧之力带着,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胸口炙痛难当,可即使这样她还是催动灵力,艰难地将寒霜剑往异蛇头部刺入。 “萧湛,快走,”陆昭昭只觉得每呼吸一口,肺腑处都传来灼烧般的痛意,但此刻她也只能咬牙说道。 异蛇头部坚硬,她只能硬逼着催动灵力,将寒霜剑更深地刺入。 异蛇吃痛,长啸一声。 “这里我还能撑一会儿,你快走吧,不用管我,”少女的面色坚毅,一双眸子比那天上星辰还要闪亮。 萧湛没有动,面上竟然有一时的怔然。 世人皆贪生怕死,可这少女竟然在那一瞬间用自己的身子为他挡住雷霆一击。 此刻,更是不顾生死,执意挡在他身前。 为什么? 他寂若枯井的心,有那么一瞬的茫然。 这世上竟然真有那么傻的人? “快走!”陆昭昭喊道,她咬着牙再次催动灵力,清霜剑寒芒大盛,少女的嘴角溢出丝丝血迹,一滴落下,滴在异蛇头上。 那滴血仿佛没入异蛇的外皮之中,转瞬不见。 可异蛇却在一瞬间发出极度恐惧的哀嚎,他疯狂地甩动着身子,仿佛有什么钻入了它的躯体之中让它疼痛不堪。 陆昭昭支撑不住,被异蛇甩了下来。 萧声戛然而止,白夏呕出一大口血。 眼见异蛇不受控制地发狂,白夏不甘心,陈思,闻峰,她的仇还未报! 她举起玉箫继续吹奏,可是任凭她如何吹奏,那异蛇却不再听她指挥,全身痉挛不止。 白夏的七窍都流出鲜红的血。 “白夏,不要!”陆昭昭声嘶力竭地喊道,却已然来不及,白夏的口中蓦地喷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倒在地上。 只是短短几秒,她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干了精血骨肉,只剩一张皮囊,只有一双含血的眸子还不甘地瞪着。 白夏怎么也料不到,她会这么快遭到反噬而死。 萧湛也没有料到,异蛇会突然发狂,他心中瞬间已转过千百回。 陈思已逃到院子口,他正要迈步,身后却直直飞来一块大石头,直接将他的脑袋砸开了花,死状凄惨。 石头上淡淡黑气萦绕,很快消失不见。 “双儿!”陆秋旻此时也带人赶到,他反手拔剑拉弓,赤焰箭直接射瞎了异蛇的一只眼睛。 异蛇吃痛,发出一声长吼,还想垂死挣扎,他不敢向陆昭昭冲去,居然掉转方向直接向萧湛游去。 萧湛心中冷哼:“畜生就是畜生,”面上却半分未显,异蛇向他直冲而来,他似闪避不及,被撞翻在地,唇角溢出血迹。 陆秋旻远远看到,怒道:“布阵!” 众人各站八角布下金色伏魔法阵,金光冲天而起,异蛇发出阵阵哀鸣,却再无力逃脱。 陆昭昭一直强撑,此刻看到陆秋旻再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陆昭昭这一次受伤不轻,需养上好一段时间,剑鼎阁也因着这件事暂时封闭。 闻峰因守阁不力被罚去守苦寒塔,六人帮死的死疯的疯,白季之死和白夏偷学禁术的事成了越州仙门秘而不宣的事,陆秋旻下令要重整仙门不正之风,以防悲剧再度重演。 为了清理那些蛇卵和幼蛇,越州连烧了三天的大火。 陆昭昭只觉得这件事还透着很多难以解释的地方,白夏是从何处习得此等邪术的?异蛇后来怎么处理了? 她自幼因身子弱不能出门,没事便去翻家里的藏书,知道白夏当日施展的乃是一种血咒之术,以自己的血肉为引,以自己的精魂为祭,召唤出上古魔物异蛇。 别说这种血咒之术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就算知道了,这其中种种细节单凭自身肯定不能完成。 背后定有人在操控。 她去找陆秋旻,陆秋旻却不愿多言。 “爹爹,难道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吗?白夏的脸上出现的血莲标志到底是什么?她就算再恨六人帮,也绝不会走这样的极端,背后一定是有人在怂恿她。” “这不是你该管的,”陆秋旻只伏案看书,并不抬头。 “那阿爹觉得什么是我该管的,我学习术法究竟是为了什么?和我一般大的仙门子弟早就出门猎修过了,可您却一直不许我出门,我长这么大连越州城远一点的地方都未去过,”陆昭昭一双眸子直直地看着陆秋旻,因为情绪起伏,声音微哽,“我不明白,您说我身子不好,那个黑漆漆的药我从小喝到大,可我从未觉得自己身子有何孱弱之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陆氏弟子都学习赤焰术,偏偏只有我修的是弱水术?我有时候觉得您不是在保护我,而是在拘禁我!” “放肆!”陆秋旻怒喝一声,打断陆昭昭的话。 他眉眼沉沉,冷声开口:“有你这么跟爹说话的吗!没大没小,我做什么不需要跟你解释,也不需要挣得你的同意,你既然是我陆秋旻之女,就只需知道我是为你好就行!” 陆昭昭狠狠地咬住唇,眼眶瞬间红了,她却倔强地不肯掉眼泪。“为我好?!那我到底哪里好了?从小到大,你有真得关心过我吗?你有哪怕花一点时间陪伴过我吗?” 每一次,每一次她去找陆秋旻,陆秋旻永远只会这样说。 她和陆秋旻名为父女,可两人之间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天堑。 她是仙门之首陆氏之女,看似风光无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顶着陆氏少主的名声而已。从小到大,陆秋旻对着师叔们的女儿都有笑脸,对她却只有疏离冷漠。 小时后她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笨拙地去讨好陆秋旻。 可随着年纪渐长,她开始醒悟过来,有些东西原来不是靠努力就能获得的,比如爱和亲情。 陆秋旻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良久,才开口:“我说过,这些你都不用管……” “我知道了,”陆昭昭打断他,低声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退下了。” 说完,她也不等陆秋旻,匆匆转身跑了出去。 她低头抹眼泪,不小心却撞上一人,正是闻晏师叔。 “二师叔,”她开口问好,声音低低的,显然是心情沮丧。 闻晏看了一眼陆昭昭红红的双眼,还有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又看了一下她来的方向,了然道:“怎么,和家主吵架了?” 陆昭昭被冬日的冷风一吹,汹涌难受的心情已经平息不少,此刻只是摇摇头,“没有。” 闻晏一直跟在陆秋旻身边,也算是看着陆昭昭长大的,对这个乖巧纯澈的姑娘很是疼爱,可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干涉的,此刻也只能疼惜地摸摸陆昭昭的脑袋,“你爹他公务繁忙,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来找我。” 陆昭昭闻言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眸子紧紧看着闻晏,“二师叔,你能告诉我白夏额上浮现的血莲究竟代表什么吗?你们查出来她到底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些邪术?” 闻晏看着眼前这双清澈的双眸,还有眼底浮现的固执,知道今天不说些什么,这丫头恐怕会自己一查到底。 他轻叹口气,缓缓开口:“这个血莲标志其实是一种蛊毒。” “蛊毒?” 闻晏的声音有丝沉重:“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无咎宫,这是魔族近年来新起的一个教派,血莲是他们的标志。如果被他们种下血蛊,身上便会有血莲标志浮现。” “所以,二师叔,你的意思是白夏被无咎宫种下了血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哼,歪魔邪道做事哪有什么原因!”闻晏冷哼一声,“滥杀无辜,驯养妖魔,包藏祸心,这些年凡是有无咎宫出现的地方都会掀起腥风血雨,他们的魔君诡谲狠辣,残忍弑杀,修为造诣极高,短短几年就把原本四分五裂的魔族联合起来,可他本人却神出鬼没,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说这话时的闻晏眼中冷芒闪烁,陆昭昭突然发现这样的二师叔很陌生,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闻晏很快回过神来,又恢复成他平日的温和模样,“像你爹说的,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家主已经传信各大仙门,联合起来诛杀无咎宫。” “外面天冷,别吹着风受寒了,快回去吧,”闻晏慈爱地拍拍她的肩,“我找家主商量一些事,”说完,举步要走。 “二师叔,”陆昭昭突然叫他。 闻晏回过头,看到曲折回廊里的少女,冬日的风吹起她绯红色的衣裙,她的眸子如白雪般清亮耀眼。 她问:“您刚才说的,是不是代表越州城里已经混入了无咎宫的人?他们的目标是我们陆家吗?” 不然无咎宫的人不会费尽心机利用白夏召唤异蛇,他们的目的只能是坐拥繁华越州十八城享有百年声望的七大仙门世家之首的陆家。 闻晏轻轻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放心吧,那些魔教的人我们一个都不会放过。” 闻晏走进秋水堂时就看见陆秋旻正揉着眉心,威严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疲惫。 陆秋旻见来人是闻晏,神色松了一些,“可查出些了什么?” 闻晏:“和白夏接触的人都排查过一遍了,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陆秋旻冷哼一声:“想来魔教中人隐藏在暗处,必不会这么容易查出来。” “秋旻,你觉得无咎宫的人是不是……冲着那东西来的?”闻晏有些迟疑地看向陆秋旻。 陆秋旻神色凝重:“血莲是伏月族圣物,无咎宫一定跟当年的伏月族有关系,潜伏多年怕就是为了那东西而来。” 闻晏沉默了一瞬,再度开口:“你打算一直瞒着昭昭吗?药性只能暂时压制住她体内的异常,她也不可能永远呆在这四方院落之内,迟早有一天她会知道这一切。” 屋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屋外的天光透过窗棂落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陆秋旻看着这片光影,一瞬间思绪仿佛被拉回了很多年前。 多年前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后来发生的这一切。 如果知道代价如此沉重,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再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惜人生从来都是落子无悔,一步错,步步错,他早已没有回头路了。 为了整个陆氏,他别无选择。 “每个人一出生都有既定的命运,昭昭既然是我陆氏的女儿,她的命无可更改。她知不知道都不重要,这就是她的命。” 短暂的惆怅悔恨等情绪被陆秋旻压下去,他再度恢复杀伐果断仙门之主的模样。“排查十八城中所有陌生面孔和新来之人,一个都不能放过,”陆秋旻冷冷下令,如果是冲着那样东西而来,无咎宫的人必然还在城中。 “是,”闻晏领命正要退去。 却听见陆秋旻开口:“去查一下萧湛。” “家主是怀疑萧湛?” 萧湛一来就发生这些事,时机未免也太巧了。陆秋旻沉声道:“去孤州确认一下他的身份,毕竟除了萧远,我们谁也没见过萧湛。” 第6章 异蛇(六) 陆昭昭郁郁走着,一抬眼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西苑,苑内白雪红梅,疏影横斜,煞是漂亮可爱。 她在苑中信步,远远看见一个清寒若松的背影,眼睛一亮。 “萧湛,”她雀跃地朝他走去。 “陆姑娘,”元宝看见陆昭昭,礼貌问候。 天气清寒,彩铃怕她伤刚好又受风寒,特意给她穿得厚厚的,她本来就娇小,此刻全身上下就露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显得纯稚可爱。 陆昭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元宝好,”她笑得明媚,仿佛连这院中朝朝若霞的红梅都瞬间失色。 元宝微微红了脸,他退下几步,留出空间让陆昭昭和萧湛说话。 “你也来赏梅?”陆昭昭仰头看向身侧之人。 因着养伤,陆昭昭有一段时间没见到萧湛,异蛇之事两人也算共患难,陆昭昭乍见到萧湛,顿生出几分亲切。 少年容颜昳丽,却难掩眉目清冷,此时听到少女脆如黄鹂的声音,面上却沉下几分,“没有。” 陆昭昭扭头瞥见,一枝红梅独独开得正盛,她眼中眸光流转,一跃而上折下那只梅花,再翩然落地,动作一气呵成,仿若一只翩跹的蝴蝶。 “好功法,这就是萍踪影?”元宝不禁惊叹出声。 陆昭昭笑眯眯的点头,“据阿爹说,萍踪影是祖师奶奶有一日在院中赏蝶,福至心灵,根据蝴蝶的身姿自创而成,轻盈美丽,很适合女子学习。” 她边说着边把折下的梅花轻轻放进萧湛手中,“别不高兴呀,”她眸子仿佛含着一汪春水,潋滟温暖,“谁说赏梅只能用眼睛赏,呼吸间梅香沁鼻,碰触间花瓣柔软,难道不是在赏梅了。” 即使看不见,萧湛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是笑着说这些的。她没有想到陆昭昭就这样把自己心中那些隐秘的难堪和痛楚道了出来,他自尊心极强,就连元宝都不敢随意提到和他眼盲有关的事情。 可她几句话,简简单单,没有旁人的故作遮掩,欲语还休,仿佛他看不见就仅仅只是看不见而已,眼睛看不见还有耳朵,还有鼻子,还有手脚。 萧湛还在怔愣,陆昭昭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娇娇软软,仿佛能融化一整个冬天:“听说你也受伤了,你的伤好一点了吗?” “嗯,”少年的声音仍然清清淡淡,却带了一丝连自己都不知的柔软。 “你是怎么知道异蛇会出现的?”陆昭昭很是不解,他好像是突然就出现了,还为她挡下了碎石。 萧湛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梅花花瓣,淡淡开口:“这种时候还出门,怕你死在外面就跟上了。”异蛇出现,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只有她这种时候还不怕死地往外跑。 他说的语气平淡,可陆昭昭却眼睛一弯,笑眯眯道:“原来你在担心我,谢谢你。” 萧湛:…… “我不喜欢欠别人的,玄杖我收下了,”言下之意他并不是担心她,只是回报她送他玄杖而已。 可陆昭昭却仿佛根本没有听懂,还反过来夸赞他:“萧湛,你真厉害。” 以前是她不好,她觉得他天生目盲又孤苦一人,便忍不住生出同情和怜惜之意,可经过这次的事,她察觉他武功不弱,四感更比其他人敏锐,其实并不需要她的特殊照顾。 萧湛怔了一下,说不出心里什么感受,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毫不吝啬地夸赞他。 从小到大,他的生长环境严苛,阴谋诡计层出不穷,人性黑暗复杂,而身边这个少女却是一派纯然温暖,那天是她毫不犹豫冲出来替他挡下一击。 他睫毛轻颤,良久才低声问:“那天,你不害怕吗?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 陆昭昭伤才刚好,又在寒风中站了一会儿,轻轻咳嗽了几声:“害怕啊,萧伯伯救过我爹,我当然要保护你啊。” 她答得理所当然,萧湛却垂下眼睫,报恩吗?他没什么情绪地想着,只是突然觉得这冬日的寒风果然有些冷。 他沉默,寂寂冬日中,少年的眉眼清隽,侧脸线条冷峻,陆昭昭仰头看他,只觉得少年真是好看极了,竟然比这满院的白雪红梅都好看。 直到彩铃的声音传来,陆昭昭才惊醒过来。“小姐,喝药的时间到了。” 陆昭昭好看的眉眼一垮,但也知道喝那碗黑漆漆的药是她的每日必修,而且那药冷了更加难喝。 “好吧……” “你伤还没好吗?”萧湛突然侧了侧头问她。 “啊……”陆昭昭知道萧湛是误解她还在喝治伤的药,忙不迭地说:“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这个是我从小到大都在喝的补药。” “嗯……”萧湛淡淡一声转回头去,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陆昭昭也没明白萧湛怎么神色又冷下来了,只好同他们道别:“那我先回去了,”才跟着彩铃转身离去。 直到陆昭昭的背影彻底消失,元宝才开口:“公子,琉璃愿珠真的在她身上吗?” 萧湛沉默一瞬,才开口:“应该是。” 他利用白夏把异蛇召唤出来,再加上陆昭昭受伤,他想着陆秋旻或许会借琉璃愿珠之力对付此等魔物,可惜事态发展出乎意料,异蛇脱离控制竟然妄图攻击他。 他回想当时异蛇的反应,陆昭昭应该是关键所在。 能让异蛇这样的上古魔物都感到疯狂害怕,只有愿力。 陆昭昭和琉璃愿珠到底有什么关系?陆秋旻把琉璃愿珠藏在了陆昭昭身上? “那公子,后面我们怎么办?” “后面吗?”萧湛的手指轻轻碰触梅花娇嫩的花瓣,嘴角轻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本来陆昭昭死不足惜,可现在不一样了。 “当然是好好扮演萧湛,获得陆昭昭的信任。” 他将梅花放在鼻尖轻嗅,暗香浮动,他的脑中一闪而过那道甜美动听的嗓音。 “是,公子,”元宝恭敬回答,“还有,陆秋旻那边好像起疑了。” “让他查吧,不好好查一查,又怎么能做实我萧湛的身份。” “是,”元宝低头,萧湛语气平静,却不由地让人心里发寒。他想起那个娇憨美丽的少女,心下不免也觉得微微惋惜。 “走吧,”萧湛没有感情的声音响起,他的手指在梅花花瓣上顿了顿,转身的一刹那,梅花碎成齑粉。 日子如流水逝去,很快就要过年了,每年过年时分都是越州城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早早忙碌起来,为迎接新的一年做准备。 和前院的热闹纷繁不同,萧湛住的西苑就显得分外冷清。 这一日,陆昭昭兴致勃勃地拿着纸笔来找萧湛。 “萧湛,上元节这一天城里会放天鸢,我们也一起去放吧。” 萧湛正负手立于窗前,闻声微微侧头,白色天光洒在他面上,眉眼漠如远山,好看得不像话。 这段时日萧湛到似没有以往那么排斥她了,陆昭昭也很是高兴。 天鸢祈福是越州城一直以来的传统,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都会聚到城内地势最高的停风坡上。“天鸢里会放上写好的心愿,我把纸笺都拿过来了,今年我们一起去放吧。” 即使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以往也是她一个人过的。这种孤单的滋味她再清楚不过,萧湛在这偌大的越州城形单影只,身边只有元宝陪着,她想两个同样孤单的人在一起过节,再合适不过了。 陆昭昭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拉着他来到桌前。 “萧湛,你有什么心愿?”她一边说一边将纸铺开,满脸期待地看他。 “没有,”萧湛声音冷漠,毫不客气地回答。 陆昭昭:“怎么可能,一定有啊,总会有想要的东西,想念的人啊,要不然就希望自己身体康健什么的。” “越州城的天鸢很灵的,只要诚心许愿天神娘娘就会听到,”她将笔塞进萧湛手中。 萧湛手里握着笔,却只是紧抿着唇一步未动。 陆昭昭眸中一动,她忽地走到萧湛身后,从后往前倾身握住他握笔的手。 “我带你写呀。” 她一早就问过元宝,知道萧湛出生时就双目失明,并没有学过读书写字。 “心愿要自己写的才灵呢,”她笑着,温柔地带着他一笔一划在纸上写字。 萧湛本想立即甩手挣开的,可是少女的声音温柔婉转,俯身过来时有淡淡的清香沁入鼻间,几缕发丝拂过他的手背,痒痒的,她的手又热又软,温热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所有的一切,触觉,听觉,嗅觉在无视觉的黑暗中,被无限制地放大。 他突然间就觉得呼吸一窒,心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 就在他神思恍惚间,少女已经写下最后两个字“萧湛,这是你的名字。” “既然你不肯说,那你的心愿我就替你写啦,愿岁岁无忧,笑口常开。” 陆昭昭想这个心愿可太适合萧湛了,谁叫他老是板着脸。 萧湛却忽然开口:“你的名字是怎么写的?” “嗯?”陆昭昭不解地抬眸。 萧湛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我的意思是,既然是你替我许的心愿,是不是也该落上你的名字。” “对哦,”陆昭昭不疑有他,轻轻地握住他的手,“我的名字,陆昭昭。” 一笔一划,少女握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补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对着纸吹了吹,等墨迹干后,才小心翼翼地将纸折好,放进萧湛手中,“好啦,你把它收好,上元节那天我们一起去,说好了哦,”陆昭昭期待地看着他。 萧湛的手指轻轻摩挲过柔软的纸张,轻轻地嗯了一声。 得到他的回答,陆昭昭才松了一口气,她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春日里开在枝头的花。 陆昭昭离开后,元宝走进来忍不住说道:“陆姑娘对公子可真好。” 萧湛不置可否,手指依然轻轻地摩挲着那张泛着淡黄的纸张。 元宝又继续说道:“公子上元节那天真的要和陆姑娘一起去放天鸢?” “不然呢,”萧湛冷嗤一声,“哄得这位陆家大小姐高兴了,对我们取得琉璃愿珠更有力。” 元宝垂头说是,可脑中却不由地浮现出方才的那一幕,少女俯身握住少年的手教他写字。他跟在萧湛身边最久心思一贯敏锐,隐隐觉得萧湛对陆昭昭是有些许不同的。 可听萧湛这样说再见他面上神情,又嘲笑自己怎么会觉得自家公子对别人不同? 他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又怎会容许自己对陆昭昭生出不一样的感情。 他不禁抬眸看去,此时的萧湛站在光影交界处,乍一眼看去仿若一半身处地狱,一半身处光明。 第7章 噬婴村(一) 上元节那天,陆昭昭怕萧湛冷清,早早地就来院中找他。 “萧湛,我们一起去放天鸢吧,”她拉着他一路出府,走上人流如织的繁华街头。 明月彩灯交相辉映,陆昭昭笑颜如花,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在她眼中,明眸璀璨。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每个人脸上都是幸福洋溢的笑容,许是人间烟火的灼热,让萧湛周身的冷漠都淡了些。 陆昭昭时不时偷偷看几眼萧湛,他走在她身后半步处,手中握着的是她给他的玄杖。 少年的眉眼英俊的不可思议,花灯如锦,绚烂如织的灯火点缀在他眼中让他一双漆黑的眸都多了些明亮的色彩。 这个时候越州城大多的百姓们都出来了,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时不时有路人擦过萧湛的肩膀。 少年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 陆昭昭脚步放慢,走到他身边,小心地为他挡住那些不小心擦到的肢体。 少女和他挨得很近,满街的各种气味纷杂,很奇怪,他却能准确捕捉到鼻尖那抹淡淡的香气,独属于少女的气息,清苦中带着丝香甜又带着些许温暖。 不知哪家的孩童玩闹着跑过来,一连撞了好几个人,引起一串抱怨,陆昭昭怕小孩撞到萧湛,急急忙忙挡着他,自己却眼见要被撞到。 萧湛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轻轻往自己身侧一带,小孩擦着她的身子跑过时,却不知怎的突然摔了一大跤,哇啦哇啦大哭起来。 路人纷纷开口:“谁家的孩子啊,也不好好看着。” “是啊,人那么多,这样跑撞伤人怎么办。” “不会摔伤了吧,哭得好厉害。” 孩子的爹娘赶上来,扶起孩子,连忙向周围的人群道歉,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走远了。 陆昭昭回过神来,小脸难得严肃:“刚才是你做的吧,”她看到他在小孩跑过时动了动手指。 “他还只是个孩子,”陆昭昭并不赞同萧湛的做法。 “先管好自己吧,”少年的声音有点沉,他本来可以不管她,可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不仅护住她,还出手教训了那个小孩。 他并不想这么早就暴露自己“邪恶”的一面,也清楚像陆昭昭这样世家大族出来的人,光风霁月,会用怎样的眼神看待他。 他抿抿唇,干脆甩开陆昭昭径直向前走去。 陆昭昭却从后拉住他,萧湛以为她一定会指责他冷酷无情,可陆昭昭只是小声说:“虽然我不赞同你的做法,可还是谢谢你,萧湛,要不然刚才就轮到我摔跤了,”她的眼眸纯澈,声音温柔得像三月的春风。 萧湛冷漠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你等我下,”陆昭昭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匆匆说完一溜烟地跑走了。 萧湛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他漆黑的眼瞳。 过了一会儿,陆昭昭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人真多啊,”她踮起脚,“张嘴。” 冷不防地,萧湛的嘴中被人喂了一小颗豆豆,一股甜香在唇齿之间蔓延,陆昭昭柔软的手指碰到他的唇,甜蜜馥郁,温热柔软,萧湛的心脏突然不受控制地重重锤了一下。 他的脸蓦地红了。 “你干什么!”少年有些狼狈地别过脸去。 陆昭昭笑盈盈地抱着怀中的糖,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好吃吗?这可是徐福斋的桂宝糖,平时可不一定能买到。” “不好吃,”笑廷冷冰冰地回答。 “啊,是吗,可是我觉得很好吃呢,”陆昭昭有点遗憾地看着怀中的油纸包,随即又高兴起来,“元宝都不和我们一起来,等回去后给他也尝尝,说不定他会喜欢吃呢。” 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收好油纸包,拉着萧湛的衣袖,“那我们快出发吧,待会点灯仪式就要开始了。” 萧湛有意无意地加快脚步走在陆昭昭身侧,替她挡住摩肩擦踵的人群,陆昭昭没有发觉,只是觉得后半程路快了很多。 他们赶到停风坡时,点灯仪式刚刚开始,这是越州城地势较高的一处山坡,可以遥遥看见城内的繁华万千,万家灯火。 陆昭昭在门口领了两人的天鸢,便拉着萧湛找了处人稍少一点的僻静之处。 她把写了心愿的纸条塞进灯内,扭头看见萧湛正静静站着,他的背后是无数即将放飞的天鸢,星星点点明明灭灭的灯火照耀在他的脸上,为少年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陆昭昭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说道:“萧湛,你的心愿塞好了吗?” “嗯,”良久,少年才若有似无地答应了一声。 陆昭昭笑容灿烂,“那我们一起放吧。” 说着,她小心地点上灯,然后托举着两盏天鸢缓缓地上升,逐渐汇入漫天的灯流璀璨之中。 “啊,下雪了,”陆昭昭惊喜地叫道。 不知什么时候起,雪花缓缓飘落,纷纷扬扬洒向大地。 “真美啊,”她摊开掌心,接住一片晶莹的雪花,看它缓缓在掌心融化。 灯火盈盈伴着漫天雪花,半是晶莹半是璀璨,他们的天灯仿佛穿行在袅袅银河之中,渐渐地升高到再也看不见。 陆昭昭还在痴痴地看着,发出赞叹之声。 萧湛静静站着,雪花落在他的身上沾染了点点凉意,他并没有把心愿塞进灯内,他从不信神佛,一路走来诸天神佛也未曾对他有半丝怜悯。 他的眼前只有无尽的黑,他想象不出星河璀璨,灯火万千是怎样的一副景色。 可是身边少女的惊叹阵阵传来,快乐无忧,仿佛连冰冷的雪都沾上了她的蓬勃和朝气,变得温暖起来。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了一抹淡淡上扬的弧度。 放完天灯,陆昭昭又拉着他到处逛了一番,非要让他把各处好玩好吃的都试遍才甘心。 回到陆宅,陆昭昭突然开口:“萧湛,你先回屋等我,过会请你喝一样好东西。” 说完,一溜烟跑没影了。 陆昭昭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大陶罐,“我把我爹埋的梅花酿偷偷挖出来了,今天这么开心的日子怎么能少了美酒相伴呢。” 萧湛沉默地站着。 “放心,”她豪气地拍拍胸,“我爹就算发现了最多也就骂我一顿,我以前可没少偷喝梅花酿,只是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喝,怪孤单的,今天有你陪我真好。” 她笑眼弯弯,语气中却透露出一丝淡淡的孤单和惆怅。 明明本该光风霁月的少女,可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却发现她并没有活得多开心。陆秋旻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圈禁她,她没有朋友,家族之内的人对她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也许是她从未历经世事,言行举止之间仍旧一派天真,家族之外的人对她隐含轻蔑,认为她不过是仗着陆氏少主之名的傻丫头。 萧湛默不作声,仍由她拉着他喝酒。 陆昭昭拿出两个碗,给两人分别倒了一碗,萧湛一口一口慢慢轻啄着,陆昭昭却已经一碗下肚。 “喝慢点,”萧湛皱眉,这梅花酿入口甘甜,后劲却不小。 “真好喝,”陆昭昭笑得甜甜的,又飞快地干了一碗,屋内的碳火烧得旺旺的,因着酒意渲染,她的脸颊染上薄薄的两抹霞红。 “这不是水,”萧湛面无表情地提醒。 陆昭昭却只是看着窗外飘扬的大雪,面上有一闪而过的怅然,“今年的雪真大,今年的天鸢也是我看过最好看的一次了,可惜白夏和白季却再也看不到了。” 虽然那几个少年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是伤害依然是伤害,逝去的也终究是逝去了。 所有的事情都被掩埋在皑皑白雪之下,虽然一切都看似公正合理地解决了,可她心里仍有些堵,又喝了一大口,喝得太快,忍不住呛了起来。 萧湛冷冰冰吐字:“多管闲事,”那些人的生命在他眼里就如草芥,根本不值一提,更别说为此伤感。 陆昭昭不在乎萧湛的冰冷,她嘴里开始哼着小曲,那是越州城里家家户户都会传唱的一首歌,祭魂,曲调悠扬,此时她轻轻哼着,有着说不出的婉转动人。 一曲哼完,她将一碗酒水洒在地上。 “夏夏,走好。” 夜阑人静,满室阖寂,只有窗外似乎永无止尽的大雪飞扬。 陆昭昭喝多了酒,不知什么时候已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萧湛静静坐着,把碗中最后的一点酒喝进,唇舌之中还留着酒的余香,耳边是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雪落无声,她又软又轻的歌声仿佛还回荡在耳边。 他的一颗心不知为什么也跟着沉寂下来,多年来他一个人踽踽跋涉,从没有一个夜晚,像今天这样的平静安乐,一丝酒意涌上,他的面上不禁也沾染了几分醉意。 他静坐良久,最后还是起身,轻轻抱起少女,几个纵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陆昭昭在他怀里睡得香甜,似乎是觉得有点冷,还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软乎乎的触感,像一团温暖的火焰,让人心都化了。 他将陆昭昭送回她的床上,放下她时可能是一下子失去依靠,陆昭昭不舒服地嗯了声,这一声仿佛像一个小钩子,缠缠绵绵直到人心里去。 酒意让心底所有的波澜都放大,萧湛半空中的手一顿,终是缓缓伸出手碰触她的脸颊。 一寸寸的轻触,和想象中一样,少女的脸温热而柔软,额头饱满,鼻梁挺巧,嘴唇娇软,都说陆昭昭美貌,可美丑对他来说从来都只是个概念,他想象不出这样娇软赤诚的姑娘,会生了一副怎样的容颜。 外面的雪依然飘飘不止,他那时没有想到,这场纷纷扬扬的大雪会落满他的一生。 第二天醒来时,陆昭昭奇怪自己怎么会回到自己的房间,问彩铃,彩铃也是懵懂不知。 就在这时,下人过来传话,陆秋旻让陆昭昭和萧湛过去一趟。 陆昭昭贪杯,此时脑袋还有点晕晕的。 她一出院子就看见正要去前院的萧湛和元宝。 “早啊,”她笑眯眯地打招呼。 “陆姑娘,早,”元宝朝她微笑问好,可萧湛却面无表情地板着一张脸,从她身前径直走过。 “咦?”陆昭昭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昨天他们不是还一起过节喝酒吗,怎么才一个晚上他又回到最初冷冰冰的样子了? 不过她也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待到前院时,元宝留在门口等候,陆昭昭和萧湛进了大厅,看到陆秋旻已经等在厅内。 第8章 噬婴村(二) 陆秋旻到底是一家家主,坐在那里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的目光先在昭昭身上停了一瞬,随即便落在萧湛身上。 少年一身黑衣,手持玄杖,可这样简单的装束在他身上,却仿佛一轮高高悬挂的清月,淡薄孤恃。 两人站在厅中央,陆昭昭规规矩矩朝陆秋旻行礼,“爹。” “陆伯伯,”因着萧远和陆秋旻的关系,萧湛也跟着叫他一声伯伯。 “都坐吧,”陆秋旻朗声道。 萧湛却仍然站在原地没有动,紧紧抿着唇。 陆昭昭走了几步,看见萧湛仍立在原地,又回头拉他的袖子,带着他一起走到椅子边。 她心里微微讶异了一瞬,以往萧湛都是拒绝她的帮助的,可今天萧湛却意外地任由她牵着他的衣袖。 两人走到椅子边,萧湛的脚尖抵住椅子腿,手背轻触扶手,落座,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几分因眼睛不便带来的局促之感。 陆秋旻一直在暗暗观察萧湛,此时才开口:“昭昭,看来你和阿湛处得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他呵呵笑着,面上一副长辈该有的威严和慈善:“阿湛住在这儿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或者是昭昭那丫头欺负了你,尽管来找伯伯。” 萧湛却只是不卑不亢开口:“不会,我在这里一切都好,昭昭很照顾我。” 陆昭昭本来安静地听着,此时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萧湛。 陆秋旻点点头,呷了口茶才再度开口:“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件正事交给你们去办。双儿和小廷在这次异蛇的事中都表现不错,我和你们闻三叔商量了下,决定这一次让你们两出门修猎。” “让我们修猎?”陆昭昭讶然,这些年她求了爹多少次,陆秋旻从来不肯放她单独出门,这次居然主动提出让她去修猎? “是啊,爹最近想了想,平日是太过保护你了,也是时候放你出门锻炼下了,”陆秋旻笑了下,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萧湛身上,“阿湛,你认为呢?” 萧湛却只是淡淡开口:“多谢陆伯伯厚爱,可湛自幼目盲,恐修猎会拖累昭昭。” “怎么会,阿湛你也太自谦了,上次异蛇一事中就可以看出你有勇有谋,遇事沉稳,虽然你眼睛确实不便,但你其余四感敏于常人,又尽得萧远真传,昭昭处事经验不足,有你在我才放心让昭昭出门修猎。” 萧湛闻言,默了一会儿,才再度开口:“那湛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陆伯伯厚爱。” 陆秋旻微笑着点头。 “这一次是什么任务?”陆昭昭忍不住跃跃欲试,剑阁的每一个弟子到了年龄都会被派出去修猎,任务不尽相同,但都是帮附近的百姓除妖斩魔,如果能顺利完成任务,也算真正出师了,以后就可以和其他师兄师姐一样真正地踏入这个江湖。 她盼这一天盼了好久了。 “西边的甘泉村不太平,有很多游人经过那里无故失踪,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查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具体线索吗?”陆昭昭问。 “我们曾派出几个门中弟子查看,村中暗藏妖气,应该是有妖邪作祟,这等普通妖邪你们自应该可以对付,以防万一,你们这次带上赤灵鸟,如果一旦有任何异常,你们可派赤灵鸟报信。” 赤灵鸟是珍贵的灵兽,可日行千里,偌大的陆氏也就豢养了几只而已。 陆秋旻又吩咐了他们几句,等到陆昭昭和萧湛离去,闻晏才从屏风后面出来。 “你怎么看萧湛这个人?”陆秋旻淡淡问道。 闻晏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刚才看他反应,到似和我们查来的并无出入。” 他迟疑着又问:“你真觉得这样一个瞎子会是无垢宫派来的人?孤州的弟子并没有查处任何异常。” 陆秋旻手指轻轻摩挲过茶杯,眼中精光一闪而过:“我总觉得他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不管他是不是,这一次只能怪他自己运气不好了。” 这个年也算过完了,翌日,陆昭昭和萧湛前往甘泉村,因着是修猎,两人简单打包了行囊,便坐上赤灵鸟出发。 两人一前一后坐在鸟背上,穿越过云层高阁,陆昭昭第一次坐在赤灵鸟上,从这个角度俯瞰越州城,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萧湛坐在她身后不远处,她的发丝被风吹得轻扬,丝丝缕缕划过他的脸颊,伴着她时不时兴奋的惊呼声,他却只是沉默。 待出了城镇,人烟开始稀少,可视野却更加开阔,天高云淡,原野一望无际,初春的季节,草木已经褪去凋敝之色,冒出了嫩绿的尖芽,空气中浮动着初生的蓬勃之意。 陆昭昭兴致勃勃,跟萧湛讲着一路所见,她声音好听极了,像是山间百灵,婉转明媚。 萧湛虽然依然面色淡漠,但眉角却渐渐轻扬。 待赤灵鸟再飞得一段路,已接近甘泉村,怕惊动村内妖物,两人开始步行,赤灵鸟转瞬变成一只普通鸟儿大小,飞入高空消失不见。 两人步行了一段,地势险峻起来,陆昭昭拿出舆图看了看:“翻过这片树林,前面应该就是甘泉村了。” 树林茂密,灌木横生,山路崎岖难行,陆昭昭考虑到萧湛双眼不便,干脆拿出寒霜剑在前面开路,若是被其他人看见宝剑被陆昭昭这样使用,肯定会痛心疾首,杀鸡焉用牛刀。 陆昭昭自己走得也不容易,可她没半点抱怨半点不满,裙角沾上了点点泥土,额角挂上了汗珠。 萧湛紧紧抿唇,不出声也不阻止。 行了半日,地势渐渐开阔,一个小村庄出现在眼前。 “到了,”陆昭昭双眼一亮。 溪水静静流淌,横贯过村落,青山绿水,到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听说甘泉村的泉水有延年益寿之效,怪不得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是有人慕名前来,我们进村看看吧。” 陆昭昭转眸看了看,这村子很难令人想到失踪,妖怪等诡异恐怖的画面。 两人刚步入村口,就有一上了年纪的村民妇人走了出来,热情地招呼他们:“这位公子姑娘,是来我们甘泉村玩的吗?” 陆昭昭点头:“是的,我和我哥哥出来,听说你们村子的泉水很灵,特意过来讨点泉水喝喝。” “那你们真是来对地方了,我们村子的泉水可是真的灵哦,保管你们喝了神清气爽,百病全消。我先带你们去村长家,让村长给你们安排住处。” 妇人一边为他们领路,一边热情洋溢地为他们介绍。她笑得很开心,嘴巴都快咧到耳朵那了,仿佛好不容易等来了主动上钩的猎物。 陆昭昭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自觉地拽紧萧湛的衣袖。 萧湛很不给面子地甩开了她的手。 陆昭昭:“……” 他们一路走,两旁的屋子里不停地有人出来看他们,陆昭昭一看过去,他们就朝陆昭昭挥手微笑,陆昭昭脸上的笑容都有点僵硬,她悄悄靠近萧湛低声说:“你觉不觉得我们像是被人围观的猎物。” 萧湛:…… 萧湛看不到,可她看得清楚,那些村民们目光里透出的垂涎欲滴的饥渴。 可是她在这些村民身上没有感应到一丝妖气。 这个村子到底藏着什么古怪,就在胡思乱想之际,他们已到达村长家。 村长是一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人很瘦,五官平实,但一双眼睛看着你的时候莫名的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村长热情地招呼他们,唾沫横飞地和他们介绍甘泉村,还说他们来的很巧,刚好遇见王大婶家的媳妇要生孩子,这几日王大婶家就要摆新生宴,到时候他们也可以一起参加。 王大婶就是最开始接待他们的村民,也算村里比较大的一户人家,他们的住处也被安排在她家,而新生宴可以说是村里最重要的宴会,谁家有孩子出生,都会大摆宴席,邀请全村人参加。 陆昭昭和萧湛从村长家出来,王大婶领着他们去了安排的屋子,刚踏进王大婶家,就看见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挺着大肚子从里面走出来,“娘,饿死了,怎么还没开饭。” 胖妇人脸上的肉都快堆成褶子了,连走路都蹒跚。 王大婶一看到她立马笑着眯起了眼,“别急,马上就去做,今天有客人来呢。” 胖妇人应该就是王大婶家快要生产的媳妇,此刻似乎才注意到陆昭昭和萧湛,她的目光有些迟钝,落到陆昭昭和萧湛身上的时候变得有些古怪,“你们……你们……”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却好像忘了后面的话。 “你都是要生的人了,快回屋休息吧,饭烧好了叫你,”王大婶打断了胖妇人。 胖妇人的眼神重新变得迟钝起来,似乎“吃”这个字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捧着肚子大喊了几声好饿,才慢吞吞走回房间。 陆昭昭和萧湛跟着王大婶去了他们住的屋子,屋子里有两个房间,外面虽看着简陋,里面桌椅床铺一应俱全。 “你们就先在这里休息啊,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王大婶又嘱咐了几句,才笑眯眯地离去。 “大婶,”陆昭昭叫住她,“您儿子呢,怎么没看见他?” 王大婶仍然笑眯眯的,“我儿子出门上工了,晚点才会回来。” 等王大婶走远,陆昭昭才皱眉转头看向萧湛:“你觉不觉得这个村子很奇怪,”她也说不上哪里奇怪,村民们看着都很正常,但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萧湛面上淡淡的,闻言似乎也不见多惊讶。“这个村子有古怪。” “我的寒霜剑没有反应,似乎也不是妖魔作祟?” 萧湛低下头,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抹极浅的嘲弄。 人心,有时候比妖魔可怕得多。 “我们现在还没有更多的信息,只能事事小心,”他摩挲着手中玄杖,没什么语气的开口。 陆昭昭点点头,她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子确定没问题后,才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刚想喝就被萧湛制止。 “你怀疑水有问题?”陆昭昭晃了晃手中的杯子,“我刚才用过符纸了,没有反应。” “先别碰这里的任何东西,”这么多年,萧湛几乎对危险有种本能的直觉。 “好,”陆昭昭乖巧答应。 恰逢此时天色暗,王大婶送了晚饭过来,即使饭菜看着很正常,可陆昭昭和萧湛也没敢碰。 陆昭昭从包裹里掏出干粮递给萧湛。 陆昭昭一边啃一边说:“我们先从哪里开始调查?是先从王大婶家里查起还是去村长家探探?” “都行,”萧湛说完,小口啃着手上干巴巴的饼子,模样斯文好看。 “你渴吗?给你水,”陆昭昭看着他,又从包裹里掏出水壶。 动作间,衣袖扬起一阵风,桌上的油灯火舌一阵轻晃,屋子里的光明了又暗,映照得萧湛的侧脸明明灭灭。 仿若一朵盛开的莲花。 萧湛忽然侧了侧头,“你盯着我看干嘛?” 陆昭昭的脸有一点红,还好萧湛看不见,这人感觉也太敏锐了吧。 她掩饰性地轻声咳了咳,“你嘴边沾东西了。” 萧湛浅浅皱眉,拿手轻拭,可是位置不准,拭了几下也没擦到。 “在这里,”陆昭昭手指轻轻地抹在他另一边嘴角。 肌肤之间的碰触,温热的柔软的,即使只有短短一瞬,也让萧湛的心头涌起难以言说的异样。 他一瞬间身体紧绷,下一秒又动作极大地退后几步,椅子咣当一声翻到在地。 陆昭昭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怔怔地看着萧湛。 “我吃饱了,”萧湛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良久,他才甩下一句话,转身就往屋子里走。 等萧湛的背影彻底不见,她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她默默地垂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那里仿佛突然生出了一颗心脏,突突突地跳动,带着难以言说的灼热。 “奇怪,我这是怎么了?” 两人吃过饭,陆昭昭早早就入睡了,只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炸在夜色中。 她悚然一惊,刚才那声音,是王大婶的媳妇生了! 她睁开眼,窗外风声呼啸,树影幢幢,像是夜色中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萧湛的房门紧紧闭着,也不知道他现在是睡着还是醒着,她披上外衣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打算去探探情况。 王大婶家安静极了,那声婴儿的啼哭只响了一下,便似乎被无尽的夜色吞没。 陆昭昭摸到王大婶住的屋子外,屋子黑黝黝的,悄无人声。 陆昭昭知道女子生产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如此安静,心里怀疑越发深重,正想摸进屋子里去,冷不防地肩头被人轻轻一拍,她被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回头。 却见王大婶正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第9章 噬婴村(三) “陆姑娘大晚上怎么在这儿呢?”王大婶的脸在夜色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陆昭昭被惊出一声冷汗,此时她只好装作好奇地问道:“大婶,我听到婴儿哭声,可是您媳妇儿生了?” “是啊,”王大婶没有否认。 “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男孩,”王大婶声音平平。 “我好像没听到孩子的哭声,是不是太安静了?”陆昭昭往屋里看了一眼,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生产很累,他们已经睡了,”王大婶继续面无表情地回答。 陆昭昭觉得说不出的古怪,心里的疑惑更深,刚想随便找个理由回去明日再探。 却见王大婶突然笑了,嘴巴直咧到耳朵根,“要进去看看小孩吗?” 陆昭昭:不想,可是嘴巴却自动回答:“好啊。” 黑洞洞的门像是怪物张大的嘴,陆昭昭的目光渐渐涣散,抬脚就要往里走。 就在要踏进门的一刹那,身后传来一道清淡的嗓音:“陆昭昭。” 陆昭昭扭头,萧湛正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神情淡淡,衣袂一角在夜风中翻飞。 不知什么时候,月光穿透厚厚的云层透下一丝清辉。他背着光,眉眼清隽。 她心中一个激灵,正要踏出去的脚收了回来。 “大婶,抱歉啊,我糊涂了,哪有半夜三更探望宝宝的,我明天再来啊,你们好好休息,”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萧湛身边。 萧湛淡淡开口:“回去吧。” “好。”陆昭昭跟着萧湛走了几步,回头看见王大婶还站在那儿,就那么阴恻侧地看着她。 陆昭昭被看得心里凉嗖嗖的,不自觉地搂了搂自己,加快脚步走到萧湛身边,“这王大婶真得有些古怪,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屋子里不知是什么?”她当时不知为什么竟然不受控制般的,要跟着她进去了。 如果真得进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夜色沉寂,只有萧湛玄杖清脆的触地声,“呵,你半夜一个人出门,胆子到是很大。” 陆昭昭被他说得有些汗颜,“我听到婴儿哭声,只是想出来探探,还好你来的及时,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萧湛顿了一下才淡淡开口,“我只是不想让你拖累我。” “那还是要谢谢你呀,我会努力不拖累你的。” 少女的声音诚挚柔软,丝毫不介意萧湛的冷漠和恶语。萧湛握着手杖的手却倏地收紧,加快脚步。 “等等我呀,”少女小跑几步连忙追上他。 月亮从厚厚的云层里探出一个脑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翌日,陆昭昭被一阵喧闹吵醒,很快有人来敲他们的门,说是王大婶家办新生宴,让他们也一起参加。 陆昭昭和萧湛简单梳洗了一番,走到前院的时候才发现王大婶家门前不大的一块地上已经摆满了桌椅,全村人都到了,热闹非凡,王大婶红光满面满脸喜气地正在和其他人说话。 一看到他们,王大婶热情地招呼着他们落座,陆昭昭和萧湛挑了一个角落的位子,恰巧可以看到整个门口的情况。 陆昭昭环视了一圈,那种异样的违和感又涌了上来。 她又仔仔细细巡视了一圈,突然眉头一皱,凑近萧湛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为什么觉得奇怪了,这个村子这么重视新生宴,可是我们却连一个小孩都没看见。” 村子越热闹,就越显得诡异可怖。 陆昭昭状似不经意地问坐她左边的村民:“大哥,这不是新生宴吗,怎么没看到王大婶的媳妇和孩子啊。” 大哥心情也很好,笑呵呵地跟他们解释:“这新生宴可不是庆祝新生的,是为了喝汤的。” “喝汤?” “是啊,这汤可只有新生宴上才喝得到,是咱们村的习俗,新生宴喝新生汤,”说着大哥咂了咂嘴,似乎想起汤的滋味便勾起无限向往,再忍不住高声吼道:“汤呢,汤怎么还没好?!” 随着他这一喊,村民们也纷纷不耐烦地叫嚷起来,王大婶从厨房推着一个大桶出来安抚众人,“这就来了!” 王大婶给每人盛了一碗汤,到陆昭昭这桌时,陆昭昭就看见面前一碗白乎乎的汤,上面还飘着几粒葱花,而旁边的大哥已经一脸贪婪地大口喝了起来。 “大哥,这是什么汤?大哥,大哥……”陆昭昭连叫几声,大哥都不理她,只旁若无人地喝汤。 陆昭昭抬眼一瞧,全场人除了她和萧湛,所有人都只顾埋头喝汤,脸上是一种贪婪而迷醉的神情。 看得她毛骨悚然。 “萧湛,这个汤到底是什么?”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萧湛的手指摩挲过碗沿,轻嗅,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总之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去厨房看一下。” 陆昭昭和萧湛趁着村民都在埋头喝汤,悄悄地溜去了厨房。 厨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台大锅放在灶台上,还冒着白乎乎的热气。 陆昭昭走近,用勺子捣了一下,一颗婴儿的脑袋就从汤里面浮了出来。 “呃……”陆昭昭一阵反胃,扶着墙不住干呕。 “那汤居然是用婴儿煮的!这个村子疯了吗!” 萧湛默了一会儿,开口:“我们去昨晚上的屋子看一下,”说完也不等陆昭昭,举步就走。 “等等我,”陆昭昭连忙跟上去。 一出门陆昭昭就愣住了,原来还在喝汤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悄无声息地全聚在厨房门口了。 王大婶面无表情地举起碗:“你们的汤还没喝。” …… 陆昭昭看着眼前白乎乎的汤,想起锅里浮起的婴儿脑袋,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她红着眼厉声说:“你们用刚出生的婴儿煮汤!你们还是不是人!那是你媳妇儿生的,你们把她怎么了?!” 可王大婶似乎根本没听到她说的话,只是呆板地重复着:“喝汤。”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看向他们,一边重复一边向他们围过来:“喝汤。” “不太对劲,他们应该是被摄取了心魂,”萧湛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凄厉的哭声传来,“救命!” “是王大婶的媳妇儿,”陆昭昭和萧湛挣脱开不断围拢的人群,向声音传来处奔去。 远远就看见那个胖妇人被两个人拖了出来,那妇人衣发凌乱,神情憔悴惊惶,她嘶声喊着:“我的孩子呢,还我的孩子啊——” 那两个拖着她的人充耳不闻,妇人被拖行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那两个人好像也是这里的村民,”陆昭昭仔细观察了下低声说道,“似乎也被控制了,”眼神和表情都很空洞。 “跟上去看看他们要去哪里,”萧湛侧耳听了听,远远地跟在后面。 两个村民一路把妇人拖进了村长家里。 两个人在外面稍微等了一会儿,悄无声息地也跟了进去。 屋子里很暗,没有声音,只那么一瞬间,两个村民的脚步声,妇人的哭喊声都消失不见了。 “到处都没人,他们会去哪了?”陆昭昭搜了一圈,连丝血迹都没看到。“这么点时间,三个大活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嘘,”萧湛侧耳听了片刻,低声说:“有声音从地下传来,他们应该在我们下面,你看看有没有密道通往地下。” 陆昭昭走了一圈,在卧房找到一道活板门通往底下。“果然有!” 活板门打开,一阵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长长的台阶,深不见底,似乎通向无尽的深渊。 “我走前面,你指路,”萧湛开口。 两人一前一后朝更深处走去,陆昭昭从怀中掏出夜明珠,夜明珠幽幽的光辉照亮他们周围。 他们面前是漆黑的甬道,弯弯曲曲,七拐八折,伴随着越来越浓郁的腐臭味,血腥味。 萧湛对气味敏感,闻到这些味道,厌恶地皱了下眉头。 两人往前走去,没多久陆昭昭看到上了锁的两间地牢,一间男的,一间女的。 无论男女都被锁链捆住,神色空洞,表情麻木,显然已失了神智。 “这应该是那些失踪了的人,”陆昭昭仔细看了几眼,压低声音跟萧湛说,有些人的衣服料子华贵,显然不是甘泉村村民们会穿的。 两人继续往更深处走去,嘶哑模糊的声音随着不知道哪儿来的风,传了过来。 “快了快了,这是最后一个婴儿了,你马上就能回来了……” 村长的声音就在前面! 两个人潜行过去,陆昭昭倚在墙上,偷偷往房间里瞄了一眼,只见村长正在把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喂给一个椅子上的人吃。 他的脚边躺着的正是刚才的那个妇人,气若游丝。 椅子上的人是背对着他们的,看不见脸,陆昭昭只能看见表情癫狂的村长。 陆昭昭:…… 她轻拍萧湛的肩膀,轻声问:“进去救人?” 因为靠得太近,她的气息扑在萧湛脖颈上,痒痒的麻麻的,还有股淡淡的香甜味道。 明明是在危险的时刻,他却失神了。 等了一会儿没反应,陆昭昭疑惑扭头,这个角度从下至上刚好可以看见萧湛的双眸,黑色如瑰石般。 还有覆盖着双眸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 可惜这双漂亮的眸子却无法视物。 她感叹间,视线下移,看到萧湛的脖子红了一片。 咦?受伤了吗?她正疑惑间,冷不防地萧湛已经一个纵身闯进屋子里。 被打断的村长愤怒地抬头,“是你们!” 萧湛不跟他废话,直接动手。 陆昭昭连忙去查看妇人,近看才发现妇人的肚子上被挖了一个大洞,也不知被施了什么术法,这么大一个创口,却一滴血也没流出来。 那妇人看见她眼睛亮了一瞬,“他们抓我……生孩子,” 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妇人恢复了神智,她用尽全力抓住陆昭昭的胳膊,死死地瞪着她:“救……我的……孩”,最后一个子没说完,她的手落了下来,只是眼睛还瞪得很大。 陆昭昭为妇人阖上眼睛,心底的愤怒和悲伤直涌,她红着眼厉声质问:“究竟为什么要干那么残忍的事!连刚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 村长此时已经被逼至墙角,他的脚边出现一个诡异的红圈将他围住,萧湛被红圈挡住近不了身。 村长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别人对我不义,就别怪我不仁,他们杀我孩杀我妻,我就让这个村子断子绝孙为我陪葬!” “那其他人呢,他们不是村民,只是经过这里,你为什么要抓他们!他们做错了什么?!” “那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世间千万条路偏要来这里!” “别跟他多说,”萧湛出声提醒,“去破坏仪式!” 陆昭昭知道多说无益,快步绕到祭坛处,此刻她才看清中心椅子上的人,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子,看年纪很有可能是村长的妻子。 她眼睛紧紧闭着,浑身肌肤透着一股僵白,显然已死去多时,她的正上方漂浮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有无数根极细的红色丝线从血块中伸出四面八方地贯穿进女子体内。 那红色荧光就是从这些丝线中发出,从背面看过去仿佛被一圈红光包围住。 “这血块应该是妇人被剖腹取出的东西,这些红色丝线是什么东西?”陆昭昭只觉得诡异万分,伸出手轻轻碰触。 “别碰那些红丝!”萧湛厉声喝止。 陆昭昭被吓了一跳,下一秒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这些红丝居然极为锋利,轻触的地方已经瞬间被削掉一层皮。 “那是傀儡丝,你在练傀儡,”萧湛面色又冷又沉,“练傀儡需要用49个稚童的精血,你杀了49个稚童?” 村长闻言咯咯大笑起来,面上癫狂而得意,“普通的傀儡确实用的是婴童的精血,但我用的是刚生产的妇人体内剥离的胎盘,那里聚集着婴童最纯粹的精华,只需29个婴童的胎盘,就能练成比普通傀儡更厉害的傀魔,而那些愚蠢的村民听了我的话,以为喝下婴孩煮的汤就能长生不死,却不知道只会迷失心智受我控制。” 萧湛面色愈发沉冷,他的手上飞快地卷起一股黑气。“这些东西是谁教你的?”他不相信一个普通的村长会懂得做这些。 “嘿嘿,你听说过无垢宫吗,我们魔族要做的事从来没人能阻拦。” 萧湛的面色一瞬间愈发阴狠冷酷,“你找死!” 他手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越转越快,村长看着他手上的黑气,神情渐渐由惊讶转变为不敢置信,“你,你怎么会……” 可惜他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萧湛已经一掌袭至他胸口,村长被拍飞,后背撞上墙壁,重重地吐出一口血来,萧湛大步踏入红圈,毫不留情地单手掐住他的脖颈。 “你怎么能进来?你是谁?!”村长的表情转为惊恐。 萧湛嘴角轻勾出一抹嘲讽:“以为区区血咒术就能挡住我?说!是谁教你这些的!”他手上逐渐用力,表情冷酷,仿佛地狱爬出的修罗。 村长面色涨红,在他掌下挣扎,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沙哑声。 被下了禁声咒,萧湛眼眸微眯,手下再不留情。 陆昭昭却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有什么东西散发出浓重的煞气在空中炸了开来。 第10章 噬婴村(四) 陆昭昭使出寒霜剑想去割断这些红丝,可这些红丝看上去纤细柔软却异常坚韧,根本割不断,于是她捏了个诀想击碎血块,就在弱水术击中血块的一刹那,椅子上的女人猛地睁开眼睛,所有的红丝仿佛一刹那有了生命,如水波般密密麻麻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 这些红丝锋利异常,只要碰触到一点就会削骨去肉,亏得陆昭昭习过萍踪影,身姿灵动轻盈,不断闪避如触角般的红丝。 可是红丝蔓延速度极快,眼看就要碰到萧湛,她冲过去挡在萧湛身前,用寒霜剑挡住:“萧湛小心!你带着村长先走,我挡住这些红丝。” 傀魔的傀丝吸食人血,不死不休。 就凭寒霜剑根本无法抵挡,萧湛松开掐住村长脖颈的手,转身扯着陆昭昭避开,“不要命了!” 陆昭昭心想我可不是为了帮你嘛,可此刻她根本没空说话,因为红丝仿佛有了生命,游动地越来越密越来越快,就像在结一个巨大的茧,把他们层层围在其中。 村长得了喘息,他靠在墙上咯咯笑起来,发出难听而刺耳的声音。 “我练的傀魔终于成功了,你们今天一个都别想离开!” 陆昭昭和萧湛背靠背各自抵挡着眼前不断围过来的红丝,随着红丝越来越多,陆昭昭逐渐左支右拙,“怎么办?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萧湛这边倒是不慌不忙,他一边用玄杖抵挡,一边回答:“用业火符试试。” 陆昭昭眼睛一亮,忙掏出业火符,果然那些红丝看到火,就止住不动了。 “太好了,他们果然怕业火!”陆昭昭惊喜的声音刚响起,就听萧湛突然厉喝一声:“小心背后!” 他的听觉远比常人灵敏,在红丝从背后偷袭陆昭昭的一瞬间就有所发觉,几乎是本能使然,他扑在陆昭昭身后。 就在这时,两人所处的地面突然一空,下一秒,两人掉了下去。 陆昭昭晕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周围一片漆黑,潮湿,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 “你还好吗?”陆昭昭连忙从萧湛身上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落地的时候萧湛挡在了她下面,承受了大部分落地时的冲击。 半响,萧湛才淡淡开口:“没事,”嗓音微哑。 “没事就好,”陆昭昭想用夜明珠照照周围是什么情况,可是怀中是空的,夜明珠应该在刚才打斗时跌落。 她想用业火符,可符纸一点反应也没有,她发现自己内丹阻涩,居然是一点术法也使不出来了。“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一点灵力也不能用了?” 萧湛也试了试,发现他也一样,“这里被人布了禁制,所有的修为法术都无法施展。” 陆昭昭又试了几下,这才懊恼的垂下手。没有法术就意味着他们跟普通人无异,“这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也不能用术法,我们该怎么出去?” 她尝试着向旁边摸索走了几步,脑袋砰的一下撞到什么坚硬的东西,疼得她龇牙咧嘴地叫了一声。 黑暗中,萧湛清淡的声音响起:“过来,别乱跑。” 陆昭昭这下乖了,循着声音走向萧湛。她朝虚空中摸了一下,却没有摸到萧湛,这种即使努力睁眼,可四周仍然一片黑暗的感觉,无端地令她心里一慌。 “你在哪儿?萧湛?”她情不自禁地唤他,尾音带着一丝依赖和惊惶。 下一秒,一只手伸过来准确地握住她的手,“跟紧我。” 稍纵即逝的触感,带着残留的体温。 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因为长年习武或者是靠手感知世界,这双手似乎比旁人都要粗粝些,却陡然令陆昭昭镇定了下来。 “嗯,”她乖乖的抓住他的衣袖。“我们该怎么办?” “既然能布阵,说明肯定有出入口,找找看吧。” 萧湛的声音依然淡淡的,没有太多情绪,说着,他已经点着玄杖开始摸索四周的墙壁。 在这样无边的黑暗中,陆昭昭聆听着玄杖点在地上的哒哒声,感受着身前之人散发的阵阵温热,四周,是无尽的黑暗,让她的心有一刹那仿佛置身云端,飘飘荡荡中恍惚而不真实。 原来,萧湛一直以来接触到的世界就是这样吗? 伸出手只有空茫和虚无,每踏一步都是如临深渊般的忐忑与不安。 如果不是生处这样的黑暗,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感同身受。 “这里应该是个地下洞穴,很有可能是天然形成的,”萧湛的声音惊醒了恍惚之中的陆昭昭。 四周的岩壁,凹凸不平带着自然形成的坚硬和粗粝,“没想到甘泉村的地下居然还有这么一片岩洞,”陆昭昭点点头。 说完这句后,两人之间就是长久的寂静无声。 陆昭昭跟在萧湛身后,听着他比平时略重一些的呼吸声,开口问:“萧湛,这样的黑暗,你会害怕吗?”身处这样的黑暗哪怕一秒也足够让她心慌,难以想象这十几年萧湛是怎么过来的。 萧湛没有回答,良久,淡淡的嗓音才在黑暗中响起:“习惯了。” 从没见过光明,又哪来的黑暗。 黑夜和白天对他来说并未有半分区别。 陆昭昭闻言,心中泛起淡淡酸楚:“那你的眼睛还能治好吗?”本该风光恣意的少年,要是能看一眼这个世间该多好啊。 萧湛很快回答:“不知道。”他不是没想过去医治眼睛,但是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闪过一瞬很快又被他压下。 这人世怕只比他眼前驱之不散的黑暗更黑,又有什么好看的。 陆昭昭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萧湛对待自己目盲的事竟然如此消极。她有心安慰他:“等回去后我去跟爹爹说,让他找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眼睛,可好?” 萧湛蓦地停下脚步,黑暗中即使看不到对方的表情,陆昭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冷。 他冷笑一声,尖锐地开口:“陆姑娘是同情我这个瞎子吗?大可不必,我从出生之日起就没看见过这个尘世,既然没见过便不留恋也不奢望。陆姑娘的善心还是留给其他人吧。萧某不值得你费心。” 说完,黑漆漆的岩洞里一时声息惧无。 萧湛只觉得心头烦躁异常,身后的少女即使不说话,可存在感却挥之不去,在这迂回密闭的空间里仿佛被无限放大,竟让他控制不住地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陆昭昭呆呆地站着,听着萧湛讥讽的一字一句,心头蓦地就涌上一丝委屈。 她不生他的气,也不怪他这样说他,甚至理解他的自卑敏感。 她知道只有受过太多苦难的人,才会在别人给予善意时,第一反应不是接受而是竖起尖刺保护自己。 想到这里,她的委屈就如蜻蜓点水般很快消散了,她乖乖道歉:“对不起萧湛,我不是有意让你感觉不舒服的。” 萧湛没有想到不仅没有不满抱怨,甚至愤怒哭泣,小少女很平静地接受了他说的话还乖巧道歉。 他的一腔怒气,仿佛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仅如此,生凭第一次他有了负罪感,这样纯然简单的姑娘,他就不该欺负她。 萧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最后他还是无声地继续迈步。 陆昭昭也不再开口,乖巧地跟在他身后。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昭昭觉得萧湛的呼吸声比方才更加重了。 两人又无声地走了一段路,萧湛突然顿住脚步,“你有感受到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陆昭昭觉得一股莫名的阴冷顺着脊背爬上来。 “这里的煞气比方才更重了,”萧湛蹙眉,感受到周围有无数的邪气怨灵呼啸着游荡在两人身侧。 “这个杀阵是万灵枯骨阵。” 话音刚落,陆昭昭的耳畔突然响起无数尖锐的咆哮和哭声,她只觉得无数的怨气铺天盖地而来,似乎要钻进她的体内,争夺她的躯体。 “守内丹,清识海,”萧湛一边说,一边将玄杖幻化成一根萧,放在嘴边吹奏。 随着萧声响起,陆昭昭觉得仿佛灵魂被撕扯的疼痛感渐渐减轻。 她的眼前仍然一片漆黑,可她的识海却看到了整个山洞。 怨灵堆叠,枯骨成山。 甘泉村的甘泉并不是什么具有神奇功效的泉水,而是流经这个山洞的暗河,也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因为阵法的存在,这条河水会不断吸纳附近的怨气,而甘泉村的村民却不知道这条河水的古怪,世世代代据此为生。 于是,疯狂,贪婪,罪恶在这个看似宁静的偏远村落发生。 村里的人渐渐生了一种怪病,起先只是高烧昏迷,再然后就是全身溃烂流出脓血,直到最后发狂见人就咬全身腐烂至死。 村子生了病的人越来越多,即使逃出村子也避免不了发病。 某天一个云游至此的道士经过这里,说这条世世代代环绕村子的甘泉之下埋了无数的怨灵枯骨,如今泉水下的禁制咒已经压制不住这些怨气。 这些村民们世世代代喝这里的水,用这里的水长大,这些怨气早已积聚在他们体内。 唯一的办法是找到上古神物重新施术压制,或者食用婴孩噬其肉喝其汤,利用婴孩的至纯之气压制这些怨气。 平凡的村民们又去哪里找寻所谓的上古神物。 在生死面前,人性最卑劣的一面被无限激发。 恰巧那个时候村长的妻子正大着肚子,饥渴的村民们为了活下去,竟然连孩子出生都等不及,直接抓走了村长的妻子,硬生生地剖开她的肚子,吃了她的孩子,留下头颅熬煮成汤。 一尸两命。 村长一己之力无法和整个村子对抗,他誓要报仇。 他喝了汤,想办法找到了那个道士,杀了他,抢走了他随身携带的一本古书。 那本书里记载的各种邪术,他想复活妻子和孩子,决心修炼傀儡术。 一幕幕惨烈的景象在陆昭昭的识海里出现,她只觉得呼吸困难,心口处涌起强烈的灼热感。 然而下一秒,清越的萧音入耳,她只觉得胸口一松,然后她听到萧湛的嗓音:“听到水声了吗?” 陆昭昭屏开杂念仔细聆听,果然听到不远处似有水声。 “萧声只能暂时压制住这些怨气,我们必须赶快出去。” “这水声莫非就是甘泉村的那条甘泉?” “甘泉是阵眼,”萧湛轻咳了一声,“我们只有从这出去方有一线生机。” “萧湛,你没事吧?”陆昭昭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对,连忙去扶他,这样一碰就碰到了他后背上湿漉漉的一片。 她凑近鼻尖去嗅,一股铁腥味传来,“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一定是当时掉下来的瞬间,萧湛扑过来为她挡住了傀魔的那一击,而现在,他又撑着伤用萧声压制怨灵。 “你怎么不告诉我受伤了?!”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她不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也无法为他医治,急得眼眶都有点红。 萧湛却淡淡开口:“无妨,只是流了点血罢了,不严重,”他说的随意而平淡,浑不在意的样子。 陆昭昭咬唇,却听出了他平淡语气下难得的虚弱。 萧湛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焦急,轻笑一声:“放心,死不了,当务之急,我们先顺着地下河游出去。你水性如何?” 陆昭昭:“挺好的。”她修习的是水系术法,水性岂止是好,入水就如脚踩大地般自然。 “那就好,我们从这儿游出去。” 萧湛在水里容易迷失方向,陆昭昭从自己的衣摆上扯下一块布,将两人系在一起,她在前面游,萧湛在后。 冰冷的水流滑过身体,因为携带着过多的怨气,让人从魂到身都隐隐作痛。陆昭昭咬牙,感知着水流的流向和速度,往外游去,也不知游了多久,陆昭昭觉得蒙在眼前的一片黑渐渐淡去,有明亮的光刺入,再游一会儿她开始恢复视物,发现他们已从地下洞穴游出,前面就是甘泉村。 “萧湛,我们出来了!”她忙从水中抬起头来喊道。 可身后却没有人回应,她忙回头看去,却见萧湛脸色苍白,身体在水中沉浮,似乎不醒人事。 “萧湛!”陆昭昭大惊,飞快地游到他身边,扛起他的身子,费力地将他拖上岸。 “萧湛,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她翻动他的身子,却猛地看见他背后的伤势,那哪里是他说的小伤,傀魔造成的伤口早就血肉模糊一片,深可见骨,此刻被邪水浸泡过惨白一片,散发着缕缕的黑气。 “萧湛!”她看着那片伤口,再看萧湛紧闭的眼睛苍白的脸,这个少年在她眼前一直桀骜而强大,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他也只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痛苦, 想到这里,她险些掉下泪来,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施展弱水术为萧湛清洁伤口,又从怀里掏出丹药给他喂了一颗。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阵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很多人在靠近。 “不好!”她心下一凛,右手捏诀,红光射向天际,天上飞快地闪过一道影子,她传了讯息让赤灵鸟回去求援。 指尖红光熄灭,她回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起,整个甘溪村的人已经密密麻麻地向她和萧湛围了过来。 他们的眼神空洞,表情邪恶而狰狞,恰如一具具失去灵魂的恶鬼。 第11章 噬婴村(五) 即使知道这些村民已经变成了傀魔控制的傀儡,可他们毕竟只是普通人,陆昭昭无论如何下不了杀手,她用寒霜剑逼退了前面几人,勉强用弱水术筑出一道结界,暂时挡住不断逼近的村民。 但这不是办法,萧湛还在昏迷,而她被邪水浸泡,此时灵力不济,必须快点想出办法。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阴风,村长的桀桀大笑响起,不知何时他已经出现在村民们身后,阴沉沉地盯着她,而他的身后是被无数血丝缠绕的傀魔。 陆昭昭扬声说道:“就算这些村民做错了事,可你修炼此等邪术跟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跟他们一样,”村长厉声道,面上瞬时戾气翻涌,“他们为了自己能活下去,竟然生生把我妻子的肚子剖开,取出婴孩来祭食。” “可你的妻子希望看见你变成如今这样?她一定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傀魔,成为一个无生无魂的杀器,而你的孩子将永远被困在这个村子里,成为无数怨灵中的一个。” 村长的面上闪过一丝恍惚,眼神迷茫,似乎被陆昭昭的一席话说得生出几分动摇。 可很快他回过神,面上重新浮现出狠戾之色。“他们都该死!我没有错,现在我和我的妻子孩子永远在一起了,是你们这些人硬要闯进来,该死的是你们才对!” 伴随着他最后一声,包裹着傀魔的无数血丝突然炸开来,傀魔睁开一双赤红的眸子,直直地朝陆昭昭扑来。 与此同时,漫天的血丝密密麻麻席卷而来,几乎遮盖了整个天幕,每一根红丝如有生命的触角穿入村民的脑中。 几乎只是一瞬间,村民们的神情从空洞麻木转变为阴森狰狞。 饶是陆昭昭早有准备,看到眼前一幕还是不由地头皮发麻。 她故意说话拖延时间,就是为了傀魔爆起的一瞬有时间反击,“破!” 随着她清脆的一声,结界破裂,但浅蓝色的结界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变成万千星芒星星点点地落在傀儡和血丝上。 而那些点点浅蓝的星芒中还带着隐隐的红芒。 那是陆昭昭随身带着一颗灵珠的灵力。在临行前,陆秋旻交予她说是保命的法器,在重要关头才能使用。 就在她进入地下洞穴后,这颗珠子就越来越烫,而她的胸口似乎和这颗珠子相呼应般涌起一股灼烧感。 在她和异蛇打斗时,她也有过这种感觉。 那些傀儡碰触到这些混着灵珠灵力的弱水,如同被灼烧一般,纷纷发出痛苦惊恐的叫声。沾到弱水的血丝则被腐蚀,扭曲着想撤回,可已来不及,弱水顺着血丝一路往傀魔的方向腐蚀。 “这是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村长又惊又怒,看向那个尚未及笄的少女。 能压制此等邪物,难道眼前这个娇娇俏俏的少女竟然身负上古神力? 可是……他还来不及细想,只见少女利落地背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一个纵身就要溜。 真得身负神力,怎么会想逃? 当下他冷笑一声,将傀魔背上的符咒撕掉,那些不断扭动挣扎的血丝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刹那间不再后退,重新密密麻麻地游动着向陆昭昭奔逃的方向追去。 而傀魔一身红芒爆涨,身影诡异间已移动数丈,直向陆昭昭逼去。 陆昭昭心里却是叫苦不迭,刚才她出手是出其不意,可那傀魔不是异蛇,显然高了不止一阶,竟然知道弃车保帅。 她的血丝可以再生,就算被她用弱水焚蚀,很快又可以再生一根。 而且那傀魔阴险无比,并不亲自上阵,只是远远坠在后面,利用那些被她操控的傀儡围攻她。 陆昭昭心软,那些村民就算再十恶不赦,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现在只是被人操控失去神智而已,她没办法杀了这些人,只能打伤他们。 可这些村民成为傀儡后,没有恐惧疼痛,就算折了一条腿爬也要爬向陆昭昭,再加上数量众多不断游动的血丝,陆昭昭背着萧湛渐渐感到不支。 萧湛从她背上醒转,很快明白他们的处境。 “你背着我走不掉,你放下我吧,”他出声,声音还透着虚弱。 陆昭昭头也不回,仍然专心对付傀儡,“说什么呢,我们一起来的,要走也要一起走。” “你的灵力不是无尽的,”萧湛感应到异样的灵力,面上却不动声色:“这样下去你自己也会油尽灯枯,一个人活好过两个人死在这里。” 他声音平静,仿佛说着什么再正常不过的事。 陆昭昭不知为什么,心中很愤怒,他们是搭档是伙伴,怎么能说舍弃就舍弃! “别再说了,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陆昭昭怒道。 她体力消耗极快,加上不断催动灵力去使用灵珠,脸色苍白如纸,只是一双眼睛依然极为坚毅。 萧湛听出了陆昭昭语气中的倔强,在她背上沉默。 他听着少女急促的呼吸声,感知到她渐渐沉重的步伐,鼻尖嗅到血的腥味混合着她身上独有的淡淡香气。 她受伤了。 身下的这具躯体明明娇小而柔软,此刻似乎却能迸发出具大的力量。 他不明白,人人都贪生怕死,见利忘义,这种时候舍弃伤重的他才是保命的最佳方法,陆昭昭又在坚持什么? 他这一生从来黑暗而崎岖,所经之路满是泥泞尘土,人性凉薄又自私,红尘中的人无不欺他惧他或是有所图谋。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温暖而赤忱的对待他。 几道血丝划伤陆昭昭的肩头,他们触到陆昭昭的血一瞬间蜷缩着枯萎,可有更多的血丝袭来。 陆昭昭艰难地避过,脚下却一阵踉跄,用寒霜剑抵地勉强撑住自己,她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只凭意志强撑着一口气。 “哈哈,小姑娘,乖乖受死吧,你撑不了多久了,”村长大笑着,一挥手,傀魔的头发无风自动,携着铺天盖地的邪气和杀意向她袭来。 陆昭昭刚伤了几个村民,此刻后继无力,眼看要被傀魔一击必杀。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阵黑气冲天而起,黑色旋风裹挟着将傀魔包围其中,陆昭昭看不清旋风里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凌厉的杀意,听见傀魔凄惨的尖叫。 陆昭昭从来没见过如此强大的法术,一时间有些愣神。 “快走!”萧湛咳出一口血,哑声道。 陆昭昭这才如梦初醒,趁着傀魔无力反抗之时,勉力施展萍踪影,带着萧湛消失在山林之间。 陆昭昭跑了一阵,眼前一黑再支撑不住,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两个人顺着坡度滚落一阵,才堪堪止住跌势。 陆昭昭闭着眼不住喘气,她爬不起来了。 红色的灵珠随着她的动作,跌落在地。 她捡起灵珠,将它塞到萧湛的手中。“这个给你,是阿爹给我的法器,可以对付傀魔。” 小小的一颗灵珠圆润温热,散发着莹莹红光,当他握住灵珠时,可以感受到体内的黑色戾气开始涌动,强大的力量在体内奇经八脉中游走。 这就是琉璃愿珠? 就是他苦苦追寻的上古神物? 而陆昭昭茫然不知,就这样把它给了他。 他握着灵珠的手指猛地收紧,他抿着唇,久久不动。 良久,他把灵珠放回陆昭昭手中,“不要给我,这是你的东西要收好。” 陆昭昭稍微缓了一点过来,刚想说什么,就在这时,无数的黑衣人忽然从四面八方出现,他们都身着斗篷,带着鬼面面具,面具上一枚刺眼的的血莲标志。 “无垢宫!”陆昭昭心里叫苦,这是才出狼圈又入虎口。 为首的黑衣人冷冷出声,声音鬼魅尖细,“抓住这个女人,杀了那个男的。” 黑衣人身形诡异,如暗夜幽冥般齐齐向陆昭昭攻来。 陆昭昭用剑撑着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忍住灵力过度使用后的眩晕和恶心,将寒霜剑的威力发挥至最大,护住她和萧湛二人。 “呵呵,”就听为首那人尖厉一笑,一条通体乌黑的长鞭如入无人之境般向她挥来,陆昭昭正全力抵挡那些鬼面人的进攻,根本无法分神抵挡乌节鞭。 眼看就要硬生生遭受这一击,萧湛猛地冲出来,鞭子落在他的背上,下一秒鞭子已将他卷入为首之人身边。 “萧湛!”陆昭昭牙呲欲裂。 “呵呵,小丫头,若是你乖乖束手就擒,我就赏他一个全尸,”说着,他单手掐住萧湛的脖子。 萧湛的唇角溢出丝丝血迹,他受伤极重,此时却仍然艰难地开口:“不要……管我,快走!” 陆昭昭倔强地红了眼,今天就算拼了她这条命,她也不会让萧湛白白死在这儿! 随着心念转动,她的心口处升起一股浓烈的灼烧之感。 怀中的灵珠似乎要燃烧起来变得滚烫。 天地间刹那划过一道红色的闪电,天雷滚滚。 少女只觉得自己体内充盈着一股强大而陌生的力量,心口处滚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蓬勃而出! 衣发无风自动,她的双眸刹那变成赤红血眸,整个大地都似乎晃动了一下,狂风卷着烈焰将所有黑衣人都包裹其中。 “把萧湛还我!”少女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鬼面人骇然至极,这种仿佛能够毁天灭地的力量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修真者能够发出的。 这是愿珠之力! 上古创世神女陨落时元丹最后凝聚成一颗琉璃愿珠,千万年来多少妖仙神魔苦求而不得的力量,原来,就在这个少女身上。 正骑着赤灵鸟赶来的陆秋旻看到红云滚滚的天际,心中一沉,愿珠之力居然要觉醒了,终于还是瞒不住了么。 赤灵鸟的清啸声划过天际,赤焰羽箭一支一支射向鬼面人。 仙门陆氏也来了。 “走!”鬼面人知道不可恋战,黑衣人齐齐如鬼魅般撤退。 “留下萧湛!”少女却无知无觉地追了上来,她伸手去抓鬼面人的胳膊。 鬼面人顿时觉得呼吸困难,全身上下传来骨肉被碾碎的疼痛。 这是过于强大的神力外泻所导致的,鬼面人知道自己不把萧湛留下,今天必不能活着离开。 他当即大笑一声,将萧湛远远抛出,“接着吧,”说完,黑烟乍起,转瞬消失不见。 陆昭昭接住萧湛,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一息尚存。 “昭昭,”赤灵鸟悬停,陆秋旻喊道。 陆昭昭抬头看见陆秋旻,只觉得心口一松,血红的双眸刹那恢复清明,“阿爹……”,下一秒,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第12章 噬婴村(六) 许是这次的伤势沉重,陆昭昭又做了幼时常做的那个梦。 梦中她还在襁褓之中,正哇哇大哭。有一双手温柔爱恋地抚过她柔嫩的小脸,虽然每次做梦都看不清那双手的主人,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这是她的阿娘。 幼时的梦到这里便噶然而止,可奇怪的是这次的梦却往下继续了。 有冰凉的液体一滴滴落在她脸上,是泪水吗? 她模模糊糊中似乎听见争执声,像没在水中,听不真切。 “琉璃……愿珠……” “体内……” “你怎么……忍心……” 她努力想听清楚,可无论如何都断断续续的,再然后她便醒了。 她在床榻上缓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幼时她常被梦魇缠身,梦醒总是哭个不休,后来阿爹说她身子孱弱,需要好好调养。 打那以后,她便开始喝那碗黑乎乎的药,说也奇怪,自从喝了药,她便再也没做过这个梦。 可如今,怎么会又突然开始做梦了? “小姐,你终于醒啦,”彩铃担忧地声音传来。 陆无双从那种恍惚感中惊醒,对上彩铃一双哭红的双眸。 “傻丫头,我没事,”她从床上坐起,笑着扭了扭彩铃的小脸。 “小姐,你昏迷了好几天,我都快吓死了,你怎么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彩铃依然一脸委屈的泫然欲泣。 “好好好,以后我不敢了,”陆昭昭忙答应道,不然这个小彩铃可以每天唠叨死她。 彩铃看见陆昭昭醒来,忙把搁在一边的药递过去,“家主说等你醒了,一定要把这个药给喝了。” 陆昭昭在彩铃关切地注视下,只能蹙着眉咬牙喝下那碗黑乎乎的汤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药的味道好像更浓了。 “对了,我是怎么回来的?”她忽然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依稀中看到了阿爹。 “还好家主及时救下你和萧湛,不然小姐你……”说着说着,彩铃又呜呜呜哭起来。 陆昭昭听到萧湛没事,长呼出一口气。 她怕再惹得彩铃伤心,忙转移话题,“我随身携带的那颗珠子呢?”她记得那时候珠子和自己相呼应的灼热感,这珠子一定有什么古怪。 “珠子?”彩铃眨了眨眼,“没看到啊,是不是掉在哪里了。小姐,你好好养身子,现在想什么珠子啊。” 陆昭昭心里一阵失落,刚想细问,就听见元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姑娘,求你救救公子,他被家主带走了!” 陆昭昭猛地掀开被子,瞳孔圆睁:“发生什么了?!” 锁灵台,这里一直以来都是惩罚关押陆氏有罪弟子的地方,此时萧湛被四根黑粗的链子捆住四肢锁在高台上。 旁边有陆氏子弟拿着淬了药水的鞭子一鞭一鞭挥在萧湛身上。 陆秋旻只是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待几鞭子下去他才开口:“说,你和无咎宫是什么关系?” “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昭昭为了什么?!” “我没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萧湛垂头,仿佛只剩下半条命,气息奄奄地回答。 此时他形容狼狈,黑发散乱,身上全是一道道鞭伤,混合着之前甘泉村血肉模糊的伤口,一片触目惊心。 鞭上的药水是陆氏独门的刺骨水,可以让人痛感加剧,再强悍的人也受不下几鞭。 陆秋旻却只是冷冷看他:“继续打,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是,”一旁的弟子领命,继续挥鞭。 萧湛喉中血气翻涌,却生生忍住,只是讥诮地说:“我一个瞎子,何德何能让陆宗主这样看得起?如果你对我不满,大可一刀杀了我,何必煞费苦心给我安这种罪名?!” 陆秋旻威严而冷漠的眼神落在萧湛身上。 他们派去所有人查到的证据都证实,眼前之人确确实实是萧远的独子,萧湛。 异蛇一役中他用的是萧远的独门剑法。 甘泉村中他舍命救昭昭,对假灵珠毫不动心,一举一动无半分不妥。 更显些死在无咎宫之人的手中。 可也许是江湖多年,让他对危险有着天生的直觉,萧湛出现的时机太巧了。 他们寻找萧远的儿子多年,偏偏这个时候萧湛就出现了,偏偏这个时候无垢宫也出现了,活得越久,他越不相信巧合。 他冷冷扯了扯嘴角:“我看你骨头到底有多硬,”说着,他的右手燃起赤红的火焰,一把掐住萧湛的脖子。 赤焰掌的灵力顺着萧湛的脖颈一路往下,直逼胸腔,内丹,五脏六腑都遭受烈焰焚骨之痛。 他疼得无力出声,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他被扔下万灵枯骨阵,无穷无尽的戾气要把他生吞活剥,血肉被腐蚀,最后只剩下累累白骨…… 那时也是这样疼吧。 “什么无垢宫我根本不认识,要杀就杀,”他呵呵笑起来,因被掐着脖子发声困难,嘴角的血顺着下颌一滴滴掉在地上,殷红的刺目。 陆秋旻眯了眯眼,掌中焰芒更盛。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就在这时,“住手!”一道身影冲上来,挡在萧湛身前。 陆昭昭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如果她再晚来一步,萧湛已经成为陆秋旻的掌下灰烬。 “阿爹,你不能杀他!他是萧世伯的儿子啊,而且他救过我,求阿爹放过他!”陆昭昭跪在陆秋旻和萧湛之间,哀哀恳求道。 她衣发凌乱,脸色苍白,显然是一知道消息就匆匆赶过来。 陆秋旻眉眼沉沉地望着地上的少女,“你真要保他?” 陆昭昭仰着头,神色倔强无惧:“是,若阿爹真要杀他,就先杀了我吧。” 陆秋旻放在萧湛脖颈间的手顿了一顿,然后缓缓地收了回来。 他眉眼沉沉看着眼前的少女,尚且稚嫩的脸庞上依稀可见那人的眉眼。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人哭着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救救他们的女儿。 经年之后,再想起依然历历在目,痛彻心扉。 他在心底无声叹息,良久,才开口:“我今天不杀他,但他不能再呆在陆氏,”说完,径自负手离去。 直到陆秋旻彻底消失,陆昭昭才呼出一口大气,连忙回身抱住萧湛。 满身血污的少年此刻双眸紧闭,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接下来的几日,陆昭昭请了陆氏的医修为萧湛治伤。 亏得陆昭昭赶来得及时,又给萧湛服下丹药,方保住他一命。 陆昭昭眼睛红红的,守在萧湛床边,直到萧湛醒转,她才破涕为笑。 春意渐浓,陆昭昭日日来陪萧湛,她喜欢坐在他床前跟他说哪哪的花开了,什么颜色的花好看,在屋檐下看到燕子筑了巢,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快乐的小灵鸟。 萧湛最开始的时候试过让她走,可这小少女却出乎意料的固执,还是日日来找他,最后他只是沉默地听着。 小少女一会儿摘了新鲜的花草插入他房间的花瓶中,一会儿给他端药,一会儿给他带了福宝斋好吃的点心。 进进出出的,清冷的房间因为她,似乎都沾上了浓郁的生机。 “萧湛,喝药啦,”陆昭昭笑眯眯的,细心的把药碗递到他手中。 萧湛一口气喝完药,默了一下,淡淡开口:“其实你不用每日都来,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我受伤你不必心怀愧疚……” 话还没说完,嘴里已经被塞了一块糕点,柔软的小手触在唇间带起一片香甜,“福宝斋新出的桃花糕,你尝尝好吃吗?” 陆昭昭眨巴眨巴着眼睛,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太甜了……萧湛心想,可是就算看不见他也能听出陆昭昭话里的期待,她说喝完苦药就要吃点甜的,所以每次都会给他备好糕点糖果。 他表情依然淡漠,可是再开口却说:“还不错。” 陆昭昭听到开心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也觉得好吃。” 窗外梁下有燕子飞过,春日暖阳下,草木茸茸,鲜绿可爱。 待陆昭昭走后,元宝推门走入,一进屋就跪在床前。“尊主,属下该死,没有查到任何有用的线索,请尊主责罚。” 萧湛面无表情地抬了抬手:“起来吧,那人敢冒我宫之名行驶事,显然不怕我们查到什么。” “是……”元宝起身,可看见萧湛此时的样子却又止不住红了眼眶,又气又怒道:“尊主受苦了,那陆秋旻真不是个东西!” 萧湛缓缓摇头:“如果不这样,那个老狐狸怎么可能真得放过我。” 乌节鞭是深寒之海淬炼出来的法器,当时那一鞭又岂止是皮肉之痛,再加上傀魔那一击和陆秋旻赤焰掌的折磨,修为都硬生生折损了一层。 “是,”元宝垂眸应道,心下不免有些恍惚,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狼狈倔强相依为命的少年。而如今眼前的这人,深沉,阴郁,狠戾,再不是当初那个拼命挣扎求活的少年。他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公子好计谋,你这次是为了救陆昭昭才受的伤,陆昭昭更对公子死心塌地了。” 萧湛没有说话,他微微侧头,能听到飘落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屋檐上,地面上,滴滴答答。 像那人走过时扬起的一阵风或婉转悦耳的笑声。 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局,一个陆秋旻用来试探他身份的局。 而那颗灵珠并不是真正的琉璃愿珠,只是用来试探他的假物而已。 只要他走错半步,陆秋旻不会让他活着走出甘泉村。 可他明明知道,在陆昭昭被傀魔袭击的那一刻,他居然还是没忍住出了手。 幸而元宝及时赶来,他又拼着伤重,才引开了陆秋旻的注意力。 即使陆秋旻用赤焰掌试探,甚至真得要下手杀他,他都忍下来没有一丝一毫破绽。 而陆秋旻为了试探他,竟然连亲生女儿的命都敢冒险,不愧是仙门之首。 元宝圆圆无害的脸此刻也显出森冷之意:“没想到琉璃愿珠真的在陆昭昭身上,只是当时天上的异象被不少人注意到,恐怕这件事瞒不了多久,越州城很快要乱了。” “何止越州,怕整个江湖都要乱了,”萧湛面上依然淡漠,唇角却勾起一抹残酷的笑容,“对我们来说,自然是越乱越好。”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那……陆秋旻就这样放过我们了吗?我们真要离开陆宅吗?”元宝疑惑道,筹谋那么久才得以接近陆昭昭,真要离开? 萧湛轻轻抿唇,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玄杖。 仿佛还能听见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世家大族长大的小姑娘,还没有经历过风吹雨打,世情磨难,甜蜜而纯善,让人不忍心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良久,他攥紧掌心,脸上狠戾之色一闪而过,筹谋半生,他绝对不允许让任何人和事影响计划。 彩铃急匆匆走进西苑的时候,看见陆昭昭正在摆弄一只风筝。 赤鸢的形状,尾羽长长的,流光溢彩。 “小姐,”彩铃满心焦急,根本没时间欣赏风筝。 “怎么了,”陆昭昭笑盈盈回眸。 “彩铃咬咬唇还是说:“我听见前院的人在议论,说是季家的人要来了。” 陆昭昭一愣,“季家,是扬州季氏的季家吗?” “是啊,就是那个季家,”彩铃看陆昭昭还是没反应过来,连忙说:“小姐,你忘了吗,家主在你很小的时候就给你订了亲,听说这次季氏少主要来,要接你回季氏!” 陆昭昭瞳孔骤缩,手上的风筝蓦地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陆昭昭如一阵风般地冲出去,萍踪影使到极致,可到了前院却被告知陆秋旻出去了。 陆昭昭等得心急如焚,心中满溢痛苦和不甘。 江湖上七大仙门世家犹以两家为首,北越陆氏南冀季氏,她很早的时候就听人跟她讲过,在她刚出生时,陆秋旻就让她和季氏少主订了娃娃亲。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陆秋旻和几个师叔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她一直以为是个玩笑,长大后都做不得数,可是忽然有一天再提起来时,竟然就要让她嫁过去了! 她一定要问清楚! 直到等到灯火惶惶时,陆秋旻和闻晏才回到宅中。 “爹,”陆昭昭等不急,直接冲向门口,“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季家少主要来,您真得要让我嫁给季氏?” 幽暗曲折的长廊,只有廊下灯笼的火光随风轻轻晃动,洒下晃动的光影。 陆昭昭站在这一头,看那一头的陆秋旻。 灯火晃动间,陆秋旻的脸上光影变换,他神色依然威严冰冷,只是淡淡开口:“是又怎么样,你瞧你什么样子,没规没矩,还有没有半分陆氏少主的样子。” 陆昭昭鼻头一酸,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她死死克制住,开口:“凭什么,凭什么就这样决定我的婚事,我的一生!” “婚姻之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季氏乃四大仙门之一,季氏少主更是少年英才,又有何委屈的。” “委屈?我不委屈吗?您从小把我囚禁于此,现在是又想换个地方囚禁我吗! “胡说八道,你想要历练,我让你去历练,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样子回来的,”陆秋旻怒斥道。 眼前的少女一双明眸含泪,却是倔强的不肯落下。 他想起她刚出生时,他抱着她软乎乎的小身子,牙牙学语时,她稚嫩的童音断断续续叫阿爹,半夜里哭得红红的一双眼眸,怯怯的来书房问他能不能陪她一会儿。 不知何时,那个小姑娘已经出落得如此水灵动人。 眉眼依稀有几分她阿娘的昳丽清秀。 许是想到了许多往事,想到了即将到来的分别,想到了叵测的命运,他的神色难得软了下来。 他语气温和了几分,“身为陆氏少主,就要担起少主的责任。” 陆昭昭胸膛剧烈地起伏,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刺入掌心,她的心一片冰凉。 她早该知道的,每一次都只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是谁,想什么根本不重要。 对陆秋旻来说,她只是陆氏少主而已。 良久她才扯了扯嘴角,“原来陆氏少主的责任就是联姻吗,呵。” 陆昭昭不想哭的,她一路跑回院中才发现脸上早已冰凉一片。 月光清凌凌地洒在院中,照亮了她丢在一边的风筝上,孤单而可怜。 她抹了一把脸,走过去,拿起了风筝。 西苑内,元宝忽然抬头看着夜色之中,“怎么有人大晚上的放风筝?咦,难道是陆姑娘在放?” 暗色的夜空之上,风筝看不清楚颜色,只能看到赤灵鸟的形状在缓缓飘动。 萧湛闻言也抬起头来面对天空的方向。 以往,她会高高兴兴地来找他,而今天一天,她都没来。 陆昭昭正坐在庭院中,呆呆的仰头看天上的风筝。 她就像这只风筝一样,既飞不高也飞不远,永远被困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她还没有看过大漠河川,江南烟雨,如今却要被逼着嫁给连面都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一阵清脆的玄杖点地声从身后传来,她回头,看见月辉下那个俊逸的少年。 他站在那里,似乎在听什么。 “萧湛,”陆昭昭开口,却掩饰不住声音的哽咽。 萧湛听到她的声音,点着玄杖稳稳地准确地往她的方向走来。 脸上还有眼泪留下轻微的干涩感,风筝的线在手中有节律的摆动着,她看着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的少年,突然觉得心跳的有些快,夜仿佛忽然安静了,只剩下自己一下一下的心跳。 她不自觉地捂住心口的位置。 热热的感觉,但不同以往的那种灼烧感,这是另外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 “怎么晚上放风筝?”萧湛走到她面前,微微侧头,似乎在疑惑她一直没说话。 陆昭昭回过神来,压下心口奇怪的悸动,恹恹地开口:“就突然想放了。” 平时朝气蓬勃的少女此刻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萧湛在她旁边坐下:“发生什么了?” 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时觉得什么都能自己扛,可一旦有人关心,尤其还是这个一向清冷的少年展现难得的温和时,就扛不住了。 委屈铺天盖地涌来,陆昭昭刹那红了眼眶。 “我爹要把我嫁给季氏少主,我刚出生时他就给我们定了娃娃亲,可我连那个少主长什么样子什么性子都不知道,怎么能就这样嫁给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我又不是货物,小时候把我关在这陆宅中,现在又要把我送去季氏,嫁了人一辈子关在深宅大院中,我不想这样过我的一生。” 她想像那些师兄师姐一样,行侠仗义,仗剑江湖,除魔卫道。 她就这一辈子,想为自己真真切切活一次。 萧湛在听到陆昭昭说她和季氏少主有婚约时,生出一瞬间的怔愣。 连着后面她说的那些话都似乎成了虚无缥缈的空气从耳边蒙蒙地飘过。 心里有一股奇怪的酸涩感,闷闷的,说不清道不明。 原来,她有婚约了呀。 呵,他唇边勾出一抹凉凉的笑意。 陆氏少主和季氏少主,门当户对。 他随手折了旁边的草枝,再将草枝甩出,那不起眼的草枝就如一支飞剑,一下子将风筝的线砍断了。 风筝失去绳子的牵绊,一下子就被风带走了。 “呀,我的风筝,”陆昭昭叫出声。 “不想被困住,把绳子剪断就行,”萧湛冷冷说。 风筝越飞越高,转眼就只剩下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轮廓。 陆昭昭转头去看身侧面无表情的少年,今夜的风很大,有几缕发丝被风吹得划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漆黑的眼睫下是一汪无波无澜的眸子。 她其实一直看不懂这个少年,明明没有比她大几岁,却比她懂很多,也更坚强。 好像千难万险在他面前都不堪一击,好像有他在身边,所有的一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像现在他只是随手剪断了风筝线,可是她却觉得一直紧绷的那根神经忽然松了。 谢谢你,萧湛,”她声音清甜,脸上又重新露出了笑容,一双晶亮的眸子在苍茫的夜色中,比月色更皎洁。 也许困住她的从来不是这四方宅院,而是她自己。 两日后,她在苍茫的夜色中,背上一个小包袱,偷偷地离开了陆家,只留下一封信在房内。 这天的月色很亮,衬得青石板路闪闪发亮,她拐了几个弯,穿过一条小巷,然后在路的尽头看到一辆马车。 马车上,元宝正牵着绳对她微笑。 车帘掀开,露出萧湛一张俊美绝伦的脸,少年的嗓音清淡:“上车吧。” 陆昭昭笑了。 上车前,她又最后看了一眼隐在夜色中的陆宅,屋檐层层叠叠,看不到尽头。 再见了,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彩铃,师叔,还有阿爹…… 月色无声,就像命运的碾压从来都悄无声息。 陆昭昭不会想到,这一别,就是一生一世。 第13章 彩凤朱雀(一) 陆昭昭脚步轻盈地跳上车,带起一阵风,风里有她独有的淡淡药香。 她轻软的嗓音随后响起:“萧湛,元宝,你们怎么在这儿?” “你就打算这样一声不吭地离开?”萧湛淡淡开口。 陆昭昭瞬间有些赫然,她是打算谁都不说,独自离开的。 “我只是想到处看看,不想就这样嫁给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说完,她四下看了看,马车里有包袱,吃食,不像只是要送送她。 “你们……”她有些迟疑地开口。 元宝听到他们的对话,掀开帘子说:“哼,陆氏哪里还容得下我们,没想到,仙门之首竟然是这等忘恩负义之人。” 陆昭昭愣了下,才想起她只顾着策划自己离家出走的事,竟然忘了当时陆秋旻说过,萧湛一旦养好伤就要离开陆氏。 如果自己走了,偌大的陆宅确实没人再能护住这两个人。 虽然她至今不知道为什么陆秋旻要对萧湛处刑,可陆秋旻要想说谁是奸细,谁有罪,根本容不得别人置喙。 萧湛神色淡漠,开口:“元宝,管不住嘴吗。” 陆昭昭确实觉得是陆氏对不住萧湛,咬了咬唇道,“其实,我知道还有一些仙门世家,我写封信,你和元宝可以过去,他们会善待你们的。” “是吗?”萧湛轻飘飘地开口,马车内光线昏暗,只有点点月光时不时地随着马车的晃动洒进竹帘的缝隙之中。 陆昭昭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诮。 是啊,那些仙门中人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收留非亲非故之人,就算看着陆氏的面子暂时收留了他们,可一旦陆秋旻找到他们,指不定又会抓回去严刑拷问。 “我们反正居无定所惯了,既然你想到处看一看,不如一起吧,”少年淡淡的嗓音响起。 陆昭昭猛地一抬头,朦胧的月光中,她的眼神清亮柔软:“真的吗?” 她心里一直以为萧湛对陆氏心有芥蒂,并不愿意再和她有半点联系。 突然之间听他这样说,不由地喜上眉梢,笑得十二分灿烂:“有你们一起真是太好了。” 这样纯然的喜悦让萧湛的心里泛起一阵淡淡的恍惚。 夜风淡淡吹过,掀起竹帘一角,光影落在他的脸上,衬托得少年的脸英俊极了,原本阴郁的眉目一瞬间仿佛都温柔起来。 他垂下眼睫,心想,他只是为了陆昭昭身上的琉璃愿珠而已。 陆昭昭刚开始还以为陆秋旻会派人来追她,可是一连好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觉得奇怪,但一颗悬着的心却渐渐放下了。 越州地处中原,北有大漠瀚海,南有小桥流水,三人合计了一番决定先去南方富饶之地瞧瞧。 三人一路南下,一边欣赏各地风物,一边留意各地异事异物,降妖除魔。 很快夏意渐盛,风中都是初夏馥郁的草木气息。 这日三人进去南地边界,马车驶经过路口时一对母女站在路边向他们乞讨一口水喝。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这一路走来,陆昭昭也见到了不少生活困苦的老百姓。 “行行好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喝过水吃过东西了。” 母亲举着空碗哀哀地乞求着,一边的小女孩垂着头乖乖地站在母亲身边,一声不吭。 从陆昭昭的角度看不清小女孩的脸。 她还没开口,元宝已经拿出水囊往空碗里倒满水,“我们剩的也不多了,这些你们先喝着,”说着又拿出两块饼递给那对母女,“这个也给你们吃。” 做完这些,元宝继续驾着马车往前。 大概驶了半柱香时间,陆昭昭看到路口处有一对母女正在讨水喝。 “行行好吧,我们已经好几天没有喝过水吃过东西了。” 母亲举着空碗哀哀地乞求着,一边的小女孩垂着头乖乖地站在母亲身边,一声不吭。 陆昭昭看不清小女孩的脸。 元宝已经给那对母女倒了水递上干粮。 陆昭昭隐隐觉得奇怪,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马车停了一会儿,继续出发。 半柱香之后,路口处又遇见了这对讨水的母女。 元宝给他们倒水递上干粮。 不对,陆昭昭心底的恐慌渐渐蔓延,一定有什么不对。 她抱着脑袋,却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马车已经继续往前了,半柱香之后又停在了这对母女前。 陆昭昭眼神紧紧盯着这对母女,母亲哭泣哀求,而小女孩的脸低垂着依然看不清。 她的胸口处泛起一阵灼热。 “萧湛,元宝,这对母女我们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我们一直在重复刚才发生的事!难道你们都没发现?”她猛地抬起头来,灵台处一阵刺痛。 萧湛并未说话,元宝却笑嘻嘻地回答:“陆姑娘,你不要开玩笑了,我们明明是第一次见这对母女啊。” 说着,继续往他们的碗里倒水。 “是吗?”陆昭昭迷迷糊糊又觉得元宝说的是对的,她抱着脑袋只觉得灵台处一片混沌,胸口灼热得厉害,十分难受。 下一秒,萧湛的玄杖射出,玄光闪过,妇人手中的碗应声而碎。 仿佛重重迷雾被撕裂一道口子,陆昭昭猛地清醒过来。 这对母女有问题! 她祭出寒霜剑直接刺向那妇人,却见那妇人不闪也不避,被寒霜剑一剑穿心,真愣愣地倒在了地上。 陆昭昭定晴一看,那哪里是真人,明明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哈哈哈,”一串幼童笑声响起,那一直垂着头的小女孩此刻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陆昭昭。 一张脸被红红绿绿的油彩涂满,看不清本来面目,唯有额上的血色红莲异常鲜明。 “你是无垢宫的人?!”陆昭昭怒道。 “嘻嘻嘻,真好玩,”小女孩兴高采烈地鼓起掌来,可马上又撇了撇嘴,脸色阴沉下来,“可惜你们这么快就不陪我玩游戏了。” 陆昭昭皱了皱眉,这小孩子身上透着浓浓的死气,让人特别不舒服。 “莫非阁下就是无垢宫四使之一魔童花子,”萧湛冷冷开口。 “嘻嘻嘻,”花子又笑起来,一双阴毒的眸子落在萧湛身上,“瞎子到是好眼力。” “你们无垢宫究竟为什么要追着我不放?”陆昭昭质问道。 “嘻嘻嘻,陆昭昭,尊主让我告诉你,最好乖乖交出琉璃愿珠,不然这一路我都会找你们陪我玩游戏的。” “什么琉璃愿珠,我没听说过更加没有,有也不会给你们!你还是回去告诉那个所谓的尊主,让他有种别再藏头露尾,有本事就面对面堂堂正正来找我!” 萧湛:“……” 陆昭昭怒极,直接祭出一击寒霜剑,花子身影却已转瞬飘远,只留下一串童稚的笑声飘散在寂寂荒野中,闻之悚然。 “你们的同伴已经中了我的瘴毒,嘻嘻嘻,还是想想怎么救他的命吧。” 陆昭昭顾不得去追花子,连忙去看元宝,只见他双目紧闭人事不醒,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湛附身查探一番,才开口:“他确实中了花子的瘴毒,还好我们从她的瘴雾中醒得及时,他中毒不深,我帮他把毒逼出来,再休息几日就能好转。” 陆昭昭一听松了口气,又连忙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给他服下。 萧湛替元宝驱毒后,两人驾着马车,寻到附近的镇子落脚。 镇子不大,没有客栈,陆昭昭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留着长长麻花辫的姑娘,她只露出一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他们。 陆昭昭说明来意,他们在路上遭到野兽袭击,弟弟受了伤,希望能够借宿几日。 姑娘不说话只是看了看陆昭昭,又把视线落在萧湛身上。 蓦地眼睛一亮,她长那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少年。 少年背着元宝一身玄衣,长睫漆黑,冷若青松,即使一路行来风尘仆仆,但仍然难掩姿容绝艳。 麻花辫姑娘拉开门,“进来吧,”转头朝屋里喊:“爷爷,有客人来了。” 她看见萧湛手上的玄杖,才发现这个少年双目不便,于是心底又涌上浓浓的怜惜。 “我来扶你吧,”她走上前,手还没碰到萧湛的衣袖,已经被他避开。 “不必,”少年的声音冷若冰霜。 麻花辫姑娘被拒绝尴尬地咬着唇站在旁边不知所措。 陆昭昭扯了扯萧湛的衣袖,意思是出门在外有求于人,好歹态度好一点。 萧湛依然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恰逢这时白发老人从屋里走了出来,麻花辫姑娘忙开口道,“爷爷,这位姑娘的弟弟受了伤,说想借宿几天。” 老人淳朴善良,没多说什么,还帮着把元宝放进空房的床上,陆昭昭拿出几颗灵石塞到老人手中,老人连连摆手说不用,便又进厨房忙活去了。 留下麻花辫姑娘站在门口怔怔看着他们。 陆昭昭安顿好元宝,转头看她,笑着开口:“谢谢你们愿意收留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叫你们?” “你们可以叫我小翠,我爷爷姓白,”麻花辫姑娘的脸上微微泛着红,她羞涩地看了一眼萧湛又飞快地低下头去。 陆昭昭朝小翠笑了笑,向她打听镇上的药铺。 小翠有些呆呆地看着陆昭昭,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巧笑嫣然,比镇上最好看的姑娘燕子还要美上十二分,远非自己可比,不仅心下黯然,逃也似地转身离开。 萧湛继续用灵力帮元宝驱毒,陆昭昭帮不上忙,只能托着腮坐在桌边看他。 少女轻轻蹙眉:“萧湛,你说琉璃愿珠到底是什么东西?无垢宫为什么一直追着我不放?” 萧湛道:“据说这个琉璃愿珠是神女陨落时仍希望能守护这天地,便将元丹化成琉璃愿珠助人间涤浊扬清,这愿珠吸收天下戾气拥有毁灭三界的愿力,谁拥有它,是无数修仙之人苦苦追寻的至宝。” 陆昭昭:“吸收天下戾气,那这琉璃愿珠岂不是天下至阴至邪之物,拥有这种东西不害怕吗?” 萧湛淡淡解释:“这只是你的想法而已,要知道人的贪念**执念怨气,重重黑暗的情绪都会化作这天地之间的戾气,只要人心不变,这戾气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谓真正的神力。” “原来如此,可我根本没有琉璃愿珠啊,这么重要的宝贝怎么会在我身上?”陆昭昭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虽然她是陆氏少主,可是从小到大她过的都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萧湛静了一瞬,才开口:“琉璃愿珠真得不在你身上?” “当然,”陆昭昭答得飞快,一张小脸诚挚纯净。 “那你爹没有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者你身上有什么异常的物件?”萧湛似乎也是万分不解。 “没有啊,”陆昭昭苦恼地支着脑袋摇头,“别说宝物,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从小到大我爹只给过我这对铃铛,没再给过我其他东西。” 萧湛垂下睫毛,良久才淡淡开口:“无垢宫肯定有他们的消息来源,也定然不会放弃,既然如此,不妨再等等看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陆昭昭看着仍旧面色苍白沉睡不醒的元宝,只觉得愧疚难安,丧丧地道:“也只能这样了。” 萧湛没再说话,四周岑寂下来,简陋的屋子里有尘埃轻轻飘扬,玄衣墨发的少年眉睫寂静。 陆昭昭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问了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萧湛,你术法不弱,懂得也多,这些都是从你阿爹那里学来的么?” 她想起那个时候战异蛇,后来甘泉村又用萧声压下万灵杀阵的怨气,还有那道黑色磅礴而强大的灵力。 这一路走来,萧湛冷静而强大,却很少谈及自己的身世和过去。 有时候她会觉得自己虽然和萧湛相伴而行,其实却和他隔着很远的距离。 萧湛闻言只是淡淡说道:“他教了我很多。” 陆昭昭对萧远了解不多,只听阿爹说过萧远一身惊人绝艺,只要他愿意,能做开派宗师,可他却选择做一名籍籍无名的散修,常年浪迹江湖除妖扶弱,当年因缘际会时曾救过阿爹一命。 浪迹江湖的人往往所学颇杂,所以萧湛会这些也不奇怪。 她听出萧湛不想多说,也不愿勉强他,当即笑着岔开话题说要再去找小翠问问镇上的情况。 等到确定陆昭昭走远,床上本该昏睡的元宝睁开眼睛,有些虚弱地开口:“尊主,我这点伤没大碍的,别再为我浪费灵力。” 萧湛却像是没听到似的,依然为元宝持续不断地注入灵力:“没有我的命令,下次不可私自行动。” “中了毒才更逼真,在这里休息几天,陆姑娘可能就想起琉璃愿珠在哪里了,”元宝嘿嘿一笑,这一笑可能牵动体内的伤口,他又倒抽了一口气。 萧湛嘴角扬起浅浅弧度,可很快他又压下眉说道:“元宝,你知道的,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兄弟,这一路走来,我只信你和沉凌,下次万万不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不然你就滚回千涯山别再跟在我身边了!” 元宝看见萧湛是真动了怒火,还想赶他走,连忙说道:“二哥,你别生气,我下次不会了。” 他连尊主都不叫了,干脆叫回幼时的称呼,总算让萧湛的脸色好了点。 他有心转移话题:“二哥,陆昭昭好像真得不知道琉璃愿珠的下落,会不会……其实琉璃愿珠不在她身上?” 这一路的相处,像陆昭昭这样的姑娘其实很难不让人喜欢和疼惜,他到是希望陆昭昭真得和琉璃愿珠没有关系,可以远离这些风风雨雨。 萧湛垂眸不语,良久才收回手,淡淡开口,语气凉薄而冷漠:“琉璃愿珠一定在陆昭昭身上,至于是她真不知情还是故意不说,就不得而知了。” 说着,他缓缓起身,也不知是想说服元宝还是说服自己:“记住,永远不要对自己的敌人心软。” 第14章 彩凤朱雀(二) 萧湛再是四感敏锐,可毕竟是陌生地方行动起来有诸多不便,没走几步便撞上一张凳子。 陆昭昭引着萧湛熟悉环境。 小翠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嫉妒,她也想跟这漂亮的少年亲近,可萧湛却总是冷冷地拒绝她。 晚上吃饭时,小翠讨好地往萧湛碗中夹菜,“萧大哥,这道菜是我爷爷的拿手好菜,你尝尝看,”说着夹起一块鱼肉就要放入萧湛碗中。 却见萧湛眉若霜雪,伸手挡住,“拿开。” 小翠紧紧地咬住唇,尴尬得快哭了,委委屈屈地开口:“萧大哥,”可萧湛却丝毫不为所动。 小翠举着鱼肉,正尴尬得不知所措,陆昭昭接过了小翠的鱼肉。 “谢谢小翠姑娘,白爷爷手艺可真好,这鱼做的可真好吃,”陆昭昭笑眯眯道,轻轻松松地替小翠化解了尴尬。 白爷爷笑呵呵道:“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招待人,喜欢吃就多吃点。” “嗯,爷爷,”陆昭昭乖巧答应,又朝小翠眨眨眼睛,意思是不要和萧湛一般见识。 小翠只得低头闷闷地扒了口饭,她按下心头的不甘和嫉妒,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去看萧湛,少年仍然斯文而优雅地吃着饭,面上无悲无喜。 虽然她长得不如陆昭昭好看,可萧湛也看不见啊,而且,陆昭昭看起来对萧湛似乎也并没有其他想法,这样一想,她顿时又对自己多了点信心。 第二日,陆昭昭去镇上的药铺抓药,元宝还在昏睡,萧湛说还缺几味药材才能彻底祛除毒素。 还好这几味药材还算常见,镇上的药铺应该有卖。 陆昭昭从药铺出来时,远远看见一家灯笼铺,门口挂着许多各式各样的灯笼,一个苍白而清瘦的男子正坐在门口。 陆昭昭忍不住走过去,“这些都是你做的灯笼吗?真好看。” 男子的肤色透着病弱的苍白,一双眼忧郁而沉默,他朝她微微一笑。“姑娘似乎不是镇上的人?” “是啊,我们路过此地停留几日,”陆昭昭还在目不转睛地欣赏着这些灯笼。 每一个灯笼上都画了山水风景或者是人物动物,山水风景意态高远,人物动物惟妙惟肖,看得出画师技艺精湛,功夫不俗。 男子看着陆昭昭,似乎有些出神,过了一会儿才道:“姑娘还是不要在这镇上呆得太久。” 这时突然一阵冷风刮过,吹得门口所有的灯笼呲溜乱晃,陆昭昭不禁抬手挡了一下,就没听清那男人的话。 待风停,才奇怪地道:“哪来的那么大风,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她转头笑意盈盈地问那病弱男子。 眼前的女子眉如新月,眼如秋水,朝着他笑的时候甜蜜而温暖。 他见过许多美人,却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她的眼睛干净清澈仿若琉璃,尚未沾染尘世的半分哀愁。 男子沉默了一瞬,面容更为哀伤,他缓缓摇头:“我是说,姑娘若是喜欢可以送你一盏。” “不用啦,”陆昭昭连连摆手,“我只是看着好看欣赏一下。” 那男子却起身摘下一只画着清荷的灯笼递给她,“一只灯笼而已不值几个钱,和姑娘相遇在此,也算有缘,就请姑娘收下吧。” 陆昭昭听他如此说,也不再推辞收下了灯笼。 直到陆昭昭走出好远,那男子依然站在门口遥遥望她,又是一阵风吹过,门口的灯笼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同时摇晃起来。 陆昭昭一回到白爷爷家,便钻进厨房,她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没用过灶台,此时虚心向白爷爷学习怎么熬药。然后又开始神神秘秘地在厨房倒腾起来。 而另一边小翠换上了一套新的漂亮衣裙,端着刚做好的糕点敲响了萧湛的房门。 虽然萧湛看不见,可她还是认真地打扮了自己。 敲了一会门,门内才响起一声冷冰冰的“进来。” 小翠推开门就看见门内拒人于千里之外如霜雪般冷漠的一张脸。 她下意识地想退缩,可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萧公子,我看你午饭用的不多,特意做了些糕点,都是家常的,你尝尝看?” 说着,她有些扭捏地把糕点递到他手边。 萧湛面无表情:“拿走。” 现下屋子里没有别人,小翠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他,可她又实在太憧憬眼前的这个姿容绝色的少年了,所以她还是鼓足勇气用更甜腻的声音说道:“萧公子,这是我花了好些时间做出来的,手都弄伤了,你就尝一点嘛。” 萧湛听完,唇边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低声说道:“嗯?你喜欢我?” 小翠听到他这样问,脸腾地一下红了,心跳都快了几分。她绞着手指,羞涩地“嗯”了一声。 萧湛听到她的回答却嗤笑一声。“喜欢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喜欢我什么?” 小翠听他这样说,猛地一抬头,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可对上那一双黝黑如深渊般的眸子,小翠却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喜欢……喜欢你……”慌乱之中她越加语无伦次。 萧湛却猛地欺近她,“我是个瞎子,你也喜欢我?” “嗯……”小翠怕他不信,忙用力点头。 萧湛嘴角的讥嘲更甚,下一秒他一把掐住她纤长的脖颈,丝丝黑气在他手中缠绕:“真可惜我最讨厌人缠着我,你说你喜欢我?那么……”他手劲渐重,嘴边的笑容却愈见凉薄:“不如把你的命给我?” 小翠只觉得呼吸困难,脖颈处传来痛楚,此刻眼前的少年宛若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魔,只有无尽的冷意和杀意。 小翠的瞳孔睁大,她突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根本不在乎她的命,会真得杀了她。 她双手去掰他的手,双脚乱蹬,却不能撼动他半分。 呼吸越来越艰难,她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隔着一扇门,依稀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白爷爷,这是糖还是盐啊?” “这是糖,那才是盐,别放错喽,”老人的声音慢悠悠地飘来。 小翠只觉得脖子上的劲一松,下一秒,少年冷冷说道:“滚!” 小翠再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屋子,萧湛,真得太可怕了。 陆昭昭在厨房呆了一下午就是为了向白爷爷学习做饭。她记得之前二叔说过今天其实是萧湛的生辰,她不知道萧湛以前的生辰是怎么过的,但她知道寿星是要吃长寿面的。 以前她过生日,虽然陆秋旻不会陪她,也不会大肆操办,但彩铃都会亲手给她下一碗长寿面,面里还有个爱心形状的鸡蛋。 想到彩铃,她有点想念那丫头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从家里逃出来,不想彩铃跟着她风餐露宿,没告诉她,彩铃不会生她的气吧。 她对下厨不是很有天分,弄得灰头土脸,尝试了好几遍,才勉强做出了一碗看起来比较正常的面。 吃晚饭的时候,她把面端了出来。“萧湛,寿星要吃长寿面,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面,你尝尝看。” 坐在一边默不吭声的小翠忍不住抬眼去看陆昭昭,少女的小脸沾了灰,脏兮兮的,可笑容却甜蜜可爱,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期待地看着萧湛。 她抓着碗的手紧了紧,想起方才少年的冷酷无情,仍然止不住地后怕。 那碗面可能是煮得有点过头了,坨坨的一团,里面有一些青菜,还有一个奇形怪状的荷包蛋。 小翠觉得以少年的冷酷无情,一定不会碰这碗面的。 果然,萧湛冷着脸反问:“长寿面?” “是啊,我听我二叔提起过今天是你的生日呢,我没带很多钱也送不了你什么贵重的东西,就想着给你做一碗长寿面吧。” “我还给你放了一个爱心形状的鸡蛋,就是我技术不太好,有些变形了……” “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做的不太好,你要是不想吃也没关系,白爷爷做的饭菜已经很好吃了。” 陆昭昭说着说着有些涩然,她想萧湛不愿意吃也没关系,这碗面她看着也没啥食欲。 没想到萧湛却沉默地接过了面,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 他表情很平静,似乎一点都没觉得这面不好吃。 “好吃吗?”少女眼睛一亮,“会不会觉得太咸?” 其实这面尝起来真得太咸了,但是萧湛却只是说:“不咸,正好。” 陆昭昭笑了起来,声音糯糯的柔如春风,“你喜欢就好,祝你生辰快乐啊,萧湛。” 萧湛垂眸,眼角眉梢透露出淡淡的温和,低声应道:“嗯。” 小翠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的嫉恨就如同毒蛇般盘踞心头,她对萧湛既恋慕又害怕,可她不敢再对萧湛做什么,只能恨恨地盯着陆昭昭,手指紧紧地扣住碗沿。 晚饭后,陆昭昭跑到门后的空地处练剑。 元宝服过药后依然还在昏睡,萧湛说大概明日他就能醒过来了。 陆昭昭知道无咎宫不会死心,一定还会再来找她,她不想拖累别人,也不想永远依赖萧湛,也明白只有真正强大了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所以这几天只要一有空,她就会在后面的荒地上练剑。 萧湛今夜是吃多了,睡不着…… 其实今天根本不是他的生辰,他一出生就双目失明,遭人厌弃,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一天出生。 他当时不想让陆昭昭失望,居然想都不想吃完了一整碗面。 他睁眼躺在床上,触目所及皆是黑暗,可以听见窗外渺渺的风吹送而来的剑气声。 他知道是陆昭昭在练剑。 以往他并不理会这些声音,而今天却不知为何心烦气躁,不知不觉中竟然走到了陆昭昭练剑之地。 他耳力敏锐单从这些剑气声中便听出陆昭昭招式中的不足之处。 陆昭昭一直练剑,却苦于无法突破,可她并不放弃,一遍不行就第二遍,第三遍…… 不知道第几遍的时候,突然一阵悠扬的萧声响起,那萧声仿佛有灵性般随着她的招式抑扬顿挫,受萧声引领,陆昭昭的剑势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迅捷,之前的滞涩感荡然无存。 一遍练完,陆昭昭只觉得通体舒畅,她跑到萧湛身边,双眸晶亮开心道:“太好了,我的寒霜剑终于又精进了!谢谢你的萧声。” 山野寂静,夜风中草木哗哗摇动,陆昭昭的声音脆生生,开心得不得了。 似乎被她的快乐感染,萧湛也微微扬起了嘴角。 或许是因为剑术小成,陆昭昭突然觉得今夜的月色美极了,她仰头感叹:“今夜的月亮真好看啊,还有好多星星。” “是吗?”萧湛低低说道,他看不见星月,却仿佛从陆昭昭柔软而清甜的声音中感受到了月夜的美丽。 “这里最高的建筑是哪里?”他侧头问。 陆昭昭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却还是告诉他:“南面那儿有一座钟塔,应该是镇上最高的建筑了。” 萧湛轻轻扬唇:“好,那我们就去那儿。” 萧湛携着陆昭昭往钟塔而去,普通凡人修真者无法御剑,往往要靠豢养的灵兽或者飞行法器,而萧湛却单手捏诀,身子腾空而起,轻松御玄杖而行。 “你居然会御剑?”陆昭昭惊讶得不行,萧湛的修为到底有多高? 萧湛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说:“能,但时间不能太长。” 说话间,两人已离地越来越远,很快便到达了钟塔之上。 第15章 彩凤朱雀(三) 陆昭昭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萧湛又携着她一跃而起,坐到了塔顶上。 此时,他们离地已经有数丈远,仰头望去月亮仿佛近在咫尺,手一伸就能够到,而低头则可以俯视整个小镇,银色的月光照在瓦片之上,层层叠叠,银光凌凌,如同海浪一般。 “真美,”陆昭昭不禁感叹道,“要是有酒就好了。” 美是美,可坐在这么高的地方,夜风呼呼吹过,还是有些冷的,陆昭昭不禁缩了缩脖子。 身旁的萧湛注意到,捏了个诀,为陆昭昭设了个挡风的结界。 人都是贪恋温暖的。 他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不是他的生辰,那一刻金枝玉叶的少女亲手做的面,暖了他的胃也暖了他的心。 就像一直漂泊孤独的人,有一天突然发现也会有人时时刻刻把他的点滴放在心上。 他想,他这么做只是为了陆昭昭身上的琉璃愿珠,而且他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不管这东西是一碗面还是一份恩情。 陆昭昭不冷了,笑得开心极了,她双脚轻晃,轻轻哼着小曲。 萧湛将玄杖变幻成萧的模样,放在嘴边和着她的小曲吹奏。 萧声婉转悠扬,脉脉含情,哀而不伤,极是动听。 陆昭昭干脆不唱了,只专心听他吹奏。 少年一张俊美至极的侧脸,纤长睫毛下漆黑的双眸,仿佛广袤无垠的夜空可以包容下一切。 陆昭昭不由地轻轻开口:“萧湛,有你真好。” 少年垂着的睫毛颤了颤,生平第一次生出几分茫然和恐惧。 身边的少女如此单纯可爱,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一切,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恶魔后,是不是只会憎恨厌恶他。 那一夜月光皎洁,大地宁静,少年和少女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偶尔聊天,直到少女困顿得靠在萧湛肩头沉沉睡去,萧湛方才离去。 元宝喝了几符药后渐渐好起来,很快就能下床走动,再修养几日他们就可以离开平安镇,继续南下。 小翠这几天都没怎么出现,神神秘秘的,偶然打个照面陆昭昭突然发现小翠好像变了一些,整个人变美了,气质也变得不太一样。 她跟小翠打招呼,可小翠却总是低头不愿多说。 这天小翠突然来找她,“陆姐姐,你那天带回来的灯笼好美,能不能陪我去买一只?” 小翠看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陆昭昭心里却咯噔一下。 她看着小翠缓慢点了下头:“好啊。” 跟着小翠出门时,她多留了个心眼,在传音铃上轻点了几下,一丝灵力灌输到铃铛上。 她跟在小翠身后,悄悄打量她,发现小翠身姿不知何时婀娜了许多,走起路来居然有袅袅婷婷之感。 此刻正是夜幕初临,街上没什么人,走了一段路便能看见不远处的灯笼铺子,灯火惶惶中,各式各样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静夜时分看去宛若灯海,有一种诡异而凄清的美感。 陆昭昭本来掩在袖中的手正暗暗捏诀,可当她仰头望见这萤萤灯火时居然有一刹那的晃神。 然后下一秒她发现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可她的躯体却还在跟着小翠移动,她被困在自己的躯体里,灵魂和躯体分开。 而当她一脚跨入灯笼铺中,大门在她身后无声合拢时,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久久不能回神。 无数的灯笼被高高挂在庭院之中,那些灯笼精巧别致,随风轻轻摆动。灯火的映衬之下可以看清灯笼里面赫然是一颗颗的人头。 陆昭昭想惊骇尖叫,可惜她的魂魄被禁锢,叫不出声。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去,灯火渺渺的庭院中伫立一人,正是那日见着的白衣男子。 他手执一盏灯笼,朝她遥遥望来,如冰似雪的面容上只剩苍白的冷酷。 小翠见到他后激动地大喊:“她就是你之前点灯之人,你说她身边之人灵力太强无法靠近,我现在把她带出来了,你要遵守承诺。” 白衣男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好。” “那还等什么,你说你的笔能让任何人变幻容貌,赶快让我变美,”小翠似乎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变美了,越说越兴奋,脸上满是憧憬之色。 “呵呵,这么丑的皮囊,段郎,还是毁了吧,省的脏你我的眼,”却有一道清悦动听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声音一女子从屋内袅袅婷婷而来。 “你是谁?!”小翠怒道。 可惜这个“谁”却戛然而止,下一秒小翠脑袋突然掉在了地上,她的嘴还微微张着,保持着最后一个字的状态。 白衣男子神情淡漠,他执笔之手一挥,小翠的尸体腾地燃起火焰,眨眼间便成了灰烬,而男子手中的灯笼已经赫然变成了小翠的头颅,白衣男子随手一挥,灯笼便高高抛起,和无数的人头挂在了一起,随风摆动。 那女子走向陆昭昭,眼神既痴迷又癫狂:“多么纯净美好的一张脸,马上就要是我的了,哈哈哈,终于让我找到了一张完全称心的脸。” 女子的容颜美丽,可一说话一做表情,那张脸就有着明显的僵硬感,就仿佛只是在骨肉之外披了一张皮一样。 女子一边说一边伸手抚上陆昭昭的脸,长而尖锐的指甲轻轻刮过她的肌肤,那沉醉的表情仿佛在摸上好的瓷器,陆昭昭没有触感,可看见那女人的神情仍然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段郎,动手吧。” 那名叫段郎的男子轻咳几声,却并没有动作。 女子愤怒地扭头,“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动手?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她美,你是不是嫌弃我了,嫌弃我丑?!” 女子疯狂地吼叫道,一边说一边用手急急地去碰自己的脸,“没关系没关系,这张脸你不满意,我就再换一张,她的脸你喜欢吧,只要我换成她的脸,你就还会像以前一样爱我对不对?!” 白衣男子淡漠的容颜终于如碎裂的冰块般,流露出一丝痛楚,“楚楚,收手吧……我说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 楚楚听男子这样说却陡地冷静下来,她伸手掐住陆昭昭的脸,一字一句冷酷道:“既然你说你爱我,就帮我把她的脸扒下来,每一丝每一寸我都要放到我的身上,别忘了你的承诺,你说会将我毁去的容颜还给我。” 楚楚说完,男子便剧烈地咳嗽起来,似乎要将整个心肝脾肺全都咳出来。 良久,他才止住咳,缓缓直起腰,喘息说道:“楚楚,答应我,这是最后一次好不好,换了她的脸之后你就跟我一起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回不昼山去好不好?” 楚楚却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端详着陆昭昭的脸,急不可耐道:“等我找到合适的脸,我自然会和你回去,快将她的脸皮拨给我。” 段郎面上的哀伤一闪而过,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成最初的淡漠。 他执笔的手轻轻举起—— “不要啊,”陆昭昭在心底疯狂地呐喊,这对男女居然是喜欢扒皮的变态。 也不知这叫段郎的男子使了什么妖术,她此刻半分不能动弹,难道她真的要亲眼看见自己被扒了皮,头颅还被做成灯笼挂起来天天被这对变态男女欣赏把玩。 陆昭昭闭上眼,可预料中的痛感并没有来临。 相反,那男子沉声说道:“有人闯进来了。” 陆昭昭睁开眼,看见萧湛已如天神降临般伫立在庭院中央。 他玄色的衣袍随风而动,神情冰冷素杀,宛若上古的神邸杀伐浴血而来。 “陆昭昭在哪里?把她交出来。” “既然你来了,就别想再出这间院子了,”楚楚冷笑道,“段郎,杀了他。” 话音落,白衣男子已经执笔一挥,一条火龙猛地袭向萧湛。 萧湛玄杖挥洒,一边和火龙缠斗,一边高声叫道:“陆昭昭?” 陆昭昭焦急万分,可她现在既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只能干瞪眼看着。 萧湛听不见陆昭昭回应,不清楚她现在状况,便不敢贸然出手,只是一边与火龙缠斗,一边侧耳探查。 白衣男子发现萧湛双目不便,执笔一扫,无数灯笼应风而动,敲打在一起,发出响声,干扰萧湛的判断。 陆昭昭只能在一旁干着急,她聚起灵力,妄图突破下在身上的禁锢。 楚楚轻轻在她耳边低语,唇边闪烁着恶毒的笑意:“没用的,段郎下的禁制咒没人能解开,你那郎君到是挺俏的,可惜是个瞎子。” 楚楚的声音极轻,可在这一刻,萧湛居然还是准确捕捉到了楚楚的方位。 他的玄杖瞬间闪成一道黑芒刺向楚楚,楚楚尖叫一声,情急之下将陆昭昭往前一推,萧湛若有所感,在玄杖刺入陆昭昭身体的一刹那偏开,可玄杖锐利难当又注满灵气,还是硬生生地在陆昭昭手臂上划开一大道口子。 灵肉分离陆昭昭并没有痛感,她看见眼前的玄衣少年握着玄杖的手颤了颤,哑声开口:“陆昭昭……?” 那一瞬间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个不能视物的瞎子,胸口蓦地升起一股不可扼制的暴戾。 这些卑劣的蝼蚁,就该全部去死! 他的周遭瞬间凝聚起黑色的戾气,那些戾气越旋越快越聚越多,不过片刻之间树木凋零,天地变色。 少年的衣袍被风吹得高高鼓起,脸上神色残忍而狠辣,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一只恶鬼,全身上下弥漫着浓浓的杀意。 白衣男子见之变色,“你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炼化戾气?” 萧湛冷冷地一扯嘴角,下一秒,戾气幻化出一只巨掌猛地击向楚楚所在之处。 段玉锦目眦欲裂地大叫一声:“楚楚——” 巨掌穿透楚楚胸膛,翻滚着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楚楚痛得在地上打滚,身上的人皮落地露出她本来的样子。 16 纤细柔美的女子却有着一张被火焰灼伤恐怖而丑陋的脸。 被真火灼烧,伤口永不可复。 饶是经受戾气啃噬的剧痛,楚楚还是惊惶地捂紧自己的脸,“不要,我的脸,还我的脸,不要看我……” 段玉锦冲到楚楚身边,眸中惊痛万分,动作却万分轻柔地将她揽在怀里,“楚楚,别怕,我在。” 他转头朝萧湛扑通一声跪下,“求仙士饶过内人,我愿以命相抵,”说着他左手一挥解开对陆昭昭的禁制,“仙士的朋友只是被我锁住了魂魄,并未受到其他伤害。” 陆昭昭一被松开禁制,忍着灵肉归一的痛楚,连忙出声:“萧湛,我没事。” 萧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冷冷开口:“据说彩凤朱雀擅丹青,尾羽可燃真火,没想到上古神兽却堕落至此,在人间犯下如此滔天罪孽。” 陆昭昭大吃一惊,眼前的病弱男子居然是上古神兽之一彩凤朱雀。 “只可惜你已神力将尽,此刻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萧湛冷冷说完,身上杀意愈浓。 彩凤朱雀眸露悲戚,搂紧怀里的楚楚,“我自知自己妄用神力,杀孽深重,只是这一切都是我欠楚楚的,那年她为救我被真火焚毁容颜,我承诺会一直陪着她直到帮她恢复容貌。” “所以,你所谓的帮她恢复容貌就是杀了这许许多多的女子,再把他们的皮给楚楚?”陆昭昭忍不住出声质问。 满院的灯笼仍在风中轻晃,风声呜咽,宛若那些逝去女子的悲鸣。 彩凤朱雀哑声道:“被真火焚毁的容颜并不能恢复,任凭我用尽神力遍求灵药也不能帮她恢复往昔,她心魔日渐深重,就算犯下的是滔天罪孽,为了楚楚我也,不悔,”说完,他闭上眼。 楚楚听完他的话似有所感,依偎在他怀里轻道:“段郎,都是我连累了你。” 她容颜恐怖,可声音柔和婉转,可以想象在容颜被毁前,她是何等美丽温柔的女子。 彩凤朱雀低头去看怀里的女子,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不会,楚楚,就算是神兽又怎么样,那样的一生太漫长也太孤独了,遇见你我永不悔。” 话落的一瞬间,他突然左手一挥,一条火龙猛地爆起朝萧湛袭去,趁着萧湛和陆昭昭不注意,妄图做最后一搏。 萧湛轻嗤:“不自量力。” 他轻捏拳,一条戾气形成的黑龙被他召唤而出直接和火龙缠斗。 彩凤朱雀冷汗岑岑,这么多年他妄图逆天改命,用神力弑杀了无数凡人,本就力量将尽,此刻只是强弩之末。 楚楚不住摇头,苦苦哀求:“段郎不要,你快走吧,不要管我,我害你杀了那么多人死有余辜,你是神兽,从今往后若是平静度日,定还有百岁之余。” 彩凤朱雀一边催动神力,一边垂眸温柔看向楚楚:“说什么傻话,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人。” 说着他一双眼都变成赤红,尾羽张开划出绚丽流光。 他被逼得化出了原形,既然妄图自爆内丹,带楚楚逃离。 萧湛眉目讥诮,右手略一使力,玄杖以雷霆之力直直刺去。 萧湛惯于设计人心,这一击他并没有针对彩凤朱雀,而是袭向楚楚,段玉锦如果舍弃楚楚尚可自保逃脱。 段玉锦也看到了玄杖,他大吼一声,双目似要滴出血来,挡在楚楚身前。 “不要——”楚楚悲怆大叫。 玄杖刺入段玉锦胸口,两人从半空中跌落,段玉锦吐出一大口血来。 “段郎,不要丢下我……”楚楚双目含悲,死死搂着眼前这半人半鸟的神兽。 段玉锦生机渐失,俊美的容颜此刻全是灰败之色,可他还是艰难地直起身子跪在地上,朝萧湛重重磕下一头:“求你……饶内人一命,我愿把内丹给你,只愿你绕她一命。” 失去内丹,段玉锦将彻底灰飞烟灭,再无轮回可能。 他舍弃尊严,舍弃生命,也要保住楚楚一命。 陆昭昭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又扭头去看萧湛。 少年侧颜冷峻,神情冷酷而睥睨,陆昭昭有一瞬间觉得眼前之人并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萧湛,不是那个陪她放天鸢,陪她甘泉村死里逃生,带她去高塔上看月亮,耐心吹箫给她听的那个人。 陌生得可怕。 可这仅仅只是一瞬间的感觉。 因为楚楚已经悲鸣出声,泪如雨下:“段郎,楚楚不愿独活,唯愿和你生死共相随。” 许是看出了萧湛并不会放过他们,他缓缓抬手拭去楚楚脸上不断滑落的泪水,明明是丑陋恐怖的容颜,他却仿佛在看这世上最珍贵宝贝。 “别哭,我也舍不得留你一人在这世上受苦,你……可愿随我而去。” 楚楚拼命点头,泪水越掉越凶,紧紧拥住怀中正变得越来越虚弱之人,哽咽道:“我愿意,”这么多年她饱受心魔折磨,此刻能和心爱之人一起死去,竟只觉得解脱。 段玉锦露出一个幸福至极的笑容,“好,”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展开尾羽,流光溢彩,斑斓色彩中,有熊熊真火燃起,将他们围住。 火焰升腾之中,陆昭昭渐渐看不清段玉锦和楚楚,只能影影绰绰看见两个相拥的身影。 烈焰蚀骨,赎清这一身罪孽,才好干干净净的离去。 陆昭昭怔然,眸中有泪。 她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不知该叹那两人可恨还是可怜。 火焰随着彩凤朱雀的湮灭而渐渐息止,庭院空寂只有一颗金色的珠子落在地上。 这是彩凤朱雀的内丹,陆昭昭想起段玉锦方才说的一番话,想将内丹拾起。 她一动才惊觉自己全身无力,“别动,你神魂不稳,还需要休息几天才能完全恢复,”萧湛说着已经俯身将她抱起。 陆昭昭一愣,已然落入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彩凤朱雀的内丹……”她还在想着段玉锦最后的话。 萧湛却一抬手,地上的珠子已转眼碎裂成尘埃消散于风中,竟是不屑一顾。 “你伤得如何?”他转而低头问她,声音暗哑,抱着陆昭昭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 “没事……其实只是一道小口子,一点都不疼,”陆昭昭明明一声痛没喊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自己被他伤了,可怕他心里内疚,她努力安慰道。 他没再说话,转身离开,只是抱着她的手又紧了几分。 踏出门口时,陆昭昭忍不住回头望去,满院空寂,那些人头做的灯笼早已随着彩凤朱雀的湮灭而一并消失,唯剩那些纸做的灯笼还在风中轻轻晃动着。 小翠死了,连具尸首也未曾留下,小翠虽然对她不仁在先,可白爷爷却并没有错,陆昭昭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痛失孙女的老人。 好在元宝已经大好,陆昭昭偷偷给白爷爷留下了许多灵石,悄悄地离开安平镇。 第16章 红楼蜃景(一) 一路上萧湛都有些阴郁沉冷,而陆昭昭则有些丧丧的,好在越往南走,越是繁华热闹,加之天气越来越热,百花盛开,暖风熏得游人醉,陆昭昭的心境渐渐明朗起来。 这日三人进入衢州城届,衢州城也算南方富庶之地,亭台楼阁,人声鼎沸。 三人找了个客栈把马车停下,便沿着喧闹的长街逛起来。 这一路,陆昭昭也算长了见识,可乍一看到这宽阔的长街,人声鼎沸的样子还是连连咂舌。 她蹦蹦跳跳地穿行在人流之中,看到感兴趣的摊子商铺,就挤进去看一眼。 有个杂艺的摊前聚集了不少人,是一个杂技班子带着猴子在模仿人做各种动作,引得人群连声叫好。 陆昭昭挤不进去只能在最外围踮着脚伸长脖子往里看。 元宝和萧湛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站在稍远处等她。 陆昭昭跳了半天除了看到猴子的一个脑袋外什么都没看到,也觉得怪没意思的,便打算离开,却被一个步伐匆匆的黄衣女子撞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黄衣女子转头朝她道歉。 “啊,没关系,”陆昭昭下意识地回答。 黄衣女子朝她明媚地笑了一下,转身匆匆离去。 陆昭昭呆愣愣地看着那女子远去的背影,心里还觉得那女子的笑容怪好看的。 “站住!快把东西还给别人!”突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侧响起,一道白色身影直追黄衣女子而去。 陆昭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传音铃铛被偷了。 “我的铃铛!” 她施展萍踪影追了上去,刚才那道白色身影已经和黄衣女子缠斗起来。 白色身影功法不弱,可黄衣女子身姿灵动,步伐诡异,每次白衣要抓住黄衣女子时,黄衣女子身子一弯一折又灵巧地避了开去。 “还我铃铛!”陆昭昭喝道,一道极细的蓝色水柱宛若水蛇般朝黄衣女子游去,那水蛇仿佛有灵识般紧缠着黄衣女子不放,任凭她如何身姿转动,也无法甩脱,加上白衣男子对她紧紧相逼,她渐感不支。 只见她一个旋身,跃上一旁的顶棚,那顶棚只是极薄的一块布,可她站在上面却身形极稳。 她从袖子里掏出传音铃铛,气鼓鼓道:“两个打一个好不要脸,这个破铃铛我也不要了,还你!” 说着,随手一抛。 陆昭昭连忙接住。 黄衣女子又咯咯咯一笑,趁着她分神去接的时候,已转身没入人群,身法极快,转瞬不见。 铃铛完好无缺,小巧可爱的一只,散发着淡淡银光躺在掌心。 “这是……牵缘铃?”白衣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在他身侧。 “牵缘铃?”陆昭昭打从有记忆时便带着这铃铛,陆氏的弟子都会随身携带传音铃铛方便联络,她的铃铛确实花纹和别人不同,她也没在意一直挂着。 原来是牵缘铃吗?她下意识地望向远处的萧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似乎永远都能第一时间吸引人的注意。 眉眼潺潺,似有千山万水奔赴。 像夜色中最亮的那颗星,山尖的那一簇白雪,只一眼便无法移开视线。 还是对情爱懵懂的年纪,可那一瞬间她忽然觉得有几分羞涩。 那个时候她以为是普通的传音铃铛,就这样把它给了萧湛。 白衣男子没在这个铃铛上停留太久,很快扬起笑脸,双手抱拳朗声说道:“在下季连云,敢问姑娘芳名?” 陆昭昭收回视线,看着前面之人。眉目英挺,眼神明亮,一身爽朗的少年正气。 她随即微微一笑,回礼:“我叫陆……”她顿了一下才说,“昭昭,你可以叫我昭昭,”她随口说道,好险,差点暴露身份了。 季连云也在打量眼前的少女,一张纯挚的绝色容颜,因着年纪还小透露出几分天然的娇憨,她此刻正眸光清亮地看着他,漂亮又可爱。 “昭昭姑娘一个人出门?”他微微皱眉,“外面不太平,姑娘一个人还是要小心些。” 陆昭昭遥遥地看向不远处正踱步而来的萧湛和元宝,笑道:“我有同伴呢,他们还在等我,再见。” 说着,已经像一只蝴蝶般飞进人群。 季连云看见少女绯红色的裙角掠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最后停驻在一片鸦青色袍角边。 那是一个容颜俊美却神色清冷的少年,还有一个脸圆圆年纪更小些的少年,少女笑意盈盈地朝着他们不知说了什么,圆脸少年笑了起来,清冷少年神色依旧不变可眼角眉梢却透着点点温和。 他收回视线,微微一笑。 陆昭昭和萧湛元宝三人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便进了衢州最大的酒楼,天香楼。 此时正是饭点,楼里面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陆昭昭挑了个临窗的位置,三人坐了下来。 她眉飞色舞地说道:“听说天香楼的松子鳜鱼是一绝,今天一定要尝一尝。” 萧湛闻言淡淡挑了挑眉,“这一顿可不便宜。” 他这一说提醒了陆昭昭,她连忙掏出袋子看了看,随即懊恼地拍了拍脑袋,“不小心点多了,只够吃这一顿的了。” 元宝不由地笑了笑,“陆姑娘别懊恼了,吃完我们去打听下有没有人家需要除妖邪的。” 萧湛轻啄了口茶,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嘴角却微微上翘。 这时,隔壁一桌人的议论声飘了过来,“最近发生的怪事你们听说了没?” 元宝微笑:“这不就来了么。” 隔壁一桌的那人继续说道:“林公子,陈公子还有杜小郎都突然昏迷了。” “昏迷?前段时间还看到他们不是好好的么。” “是啊,你说古不古怪,三个人身上都没有外伤,却一起陷入昏迷,大夫怎么查都查不出病因,各种方法都试了,可三个人就是醒不过来。” “进不了药食,再这样睡下去,怕是人就要不行了。” “这么古怪,怕不是沾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听说他们去请了青山派的人来看,可青山派的人也束手无策。” “这么古怪……” 那桌子上的人还在议论着,陆昭昭和元宝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从天香楼出来后,三人打听了一番那些人口中的林公子,林公子本命林羡,他爹在衢州也算个不小的官,所以林羡的日子过得很潇洒,他本人喜好风月,和陈公子和杜小郎经常结伴一起喝酒逛些风月之地。 林宅在衢州也很容易打听,陆昭昭三人来到林宅,开门的下人听明来意,说道:“稍等一下,我去禀告一下老爷夫人,”转身的时候咕哝了一句,“怎么又来人了。” 等了一会儿,那下人就回来了,恭恭敬敬地将他们三人请了进去,走到前厅的时候,林夫人迎了出来。 是一个稍上年纪的妇人,看得出平时保养得宜,风韵犹存。不过此时的妇人神情憔悴,见到他们还是端庄得体的问好。“有劳各位仙士帮我儿看一下了。” 林夫人眼见面前三人,虽然衣着朴素,可姿容惧是不凡,语气更加客气:“我儿至今还昏迷不醒,我和他爹还去请了青山派的仙士来看过,他们却也看不出什么原因,只说不能确定是不是邪祟作怪。” 青山派是衢州的第一修仙大派,当地人如果碰到邪祟妖魔作乱,都是向青山派求助。 陆昭昭点点头,“听说一同陷入昏睡的还有陈公子和杜小郎,他们那天是一起出的门,回来就陷入昏睡了?” “他们三个向来要好,经常一块儿出门,那天也是兴致勃勃地出去,一整个晚上没回来,第二天被路人发现睡在大街上,怎么叫都叫不醒,还好有人认出是我儿子,所以过来通知了我们。” “他们三个是一起被发现睡在大街上的?” 林妇人似乎想到了林羡的遭遇,微微红了眼眶,说道:“是在一块儿,都是在大街上发现的。” “他们三个那天是去了什么地方,可去查过?”三个人一起出门,一起出的事,那天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尤为关键。 “早就问过一遍了,可也没查出任何有用的,他们那天去了西市的红楼,说是好不容易拿到了红楼的请柬,参加什么红楼夜宴。” “红楼?” 林妇人顿了顿才开口:“就是……就是一间新开的乐馆。” 陆昭昭恍然大悟,江南这边喜好丝竹风月,很多世家子弟喜欢去乐馆听听小曲,这些乐馆里的女子姿容绝佳,一般只卖艺不卖身。 “我们派去问的人回来说,那天并没有异常,大家一起饮酒听曲,只是他们三人特别幸运,有机会上了顶楼雅间听凤凰姑娘弹曲。” 说话间,几人已经穿过长廊,来到林羡所在的院中。 萧湛因为使用玄杖,尤其引人注意, 林妇人注意到这少年即使双目不便依然无损半分风采,心中暗暗感叹仙门中果然能人辈出。 她开口:“就在你们之前,也有一位仙士恰巧到了府上。” “还有人也来了?” “是啊,他就在我儿房内。” 话音刚落,房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屋内缓步而出。 陆昭昭抬头,惊诧道:“是你?!” 第17章 红楼蜃景(二) 那白衣男子正是方才在街上偶遇的季连云。 “好巧,季连云,”陆昭昭惊喜地跟他打招呼。 “是你们?”季连云也有些意外,似乎被少女的喜悦感染,他俊郎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季大哥,你怎么也在这儿?”陆昭昭很自然地把季连云叫作大哥,她觉得季连云身上有一种很沉稳令人安心的气质。 “我听说林家公子昏睡的怪事,特地过来看看。” 萧湛听到陆昭昭对季连云的称呼时,脸色冷了一冷,“陆昭昭,说完了没,不进去看看林公子?” 陆昭昭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和季连云说话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季连云的目光落在萧湛身上,微笑问道:“不知这位是?” 心下却是微微一凛,他观察力何等惊人,早就注意到了这少年艳骨青松,姿容卓绝,却似乎目不能视,他到是不知道修真门派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个人物来。 陆昭昭忙介绍道:“这是萧湛和元宝,我们一路结伴来此。” “不知几位师从何门何派?” 陆昭昭一听,生怕暴露自己的行踪,忙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我们都是散修,不是什么名门大派出来的。” 季连云知道陆昭昭不愿多说,也不再深究。 林夫人适时开口道:“原来几位仙友认识,那再好不过了,请救救我儿子,”说罢,俯下身子行礼,双目盈盈欲泣。 陆昭昭扶住林夫人,郑重道:“请放心,我们自当竭尽全力。” 几人又重新进入林羡的房内,细细查看,只见林羡躺在床上,模样和常人睡着无异,只是或许因为长时间昏睡,苍白而瘦弱。 “我刚才已经探察过,确实和睡着无疑,只是怎么样也唤不醒他。” 虽然季连云这样说,可陆昭昭还是不死心地又仔仔细细查看一番,林羡一点反应也没有,屋子内也没有任何妖邪之气。 陆昭昭苦恼地皱了皱眉。 萧湛一直默然而立,元宝轻声将房中情形告诉他,他听罢,并不言语,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幽暗深邃,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萧湛,你怎么看?”陆昭昭知道萧湛江湖经验丰富,或许能猜出些什么。 季连云也看向萧湛,他看不出少年的深浅,却知道这少年肯定不简单。 萧湛却只是摇摇头,淡淡答:“并无头绪。” 陆昭昭有些失望,可一转眼就又打起精神来,“那我们再去其他两家看看,也许会有什么发现呢?” 少女眉眼弯弯,蓬勃而充满生命力的样子,似乎衬托着屋子里沉闷而死寂的空气都活泼明亮起来。 季连云爽朗应道:“好。” 一旁的萧湛静静听着他们的对话,轻轻垂下眸,掩盖住面上一闪而过的讽意。 陆昭昭,原来你对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啊,季连云,他或是元宝,在她心中并没有半分不同。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情绪,可心底还是不受控制地漫上讥诮的凉意。 握着玄杖的手指骨节苍白而用力。 萧湛,你只是个生来不能视物的瞎子,所以她才对你多一分可怜和同情。 仅此而已。 陆昭昭并没有察觉到萧湛情绪的转变,她在这一方面一直有些迟钝。 所以一路上她都在和季连云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季连云和从小被禁锢在家的陆昭昭不同,他从小就和家族中人外出游历,去过极地漠北,斩过大妖邪魔,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加上为人爽朗健谈,两人的话题从讨论这次的古怪,转到各地的风土人情,间或带上季连云的一些经历。 等到四人从杜小郎家中出来时,天色已暮,而这桩诡异的昏睡案依然还无头绪,陆昭昭和季连云商定后觉得应该去红楼探探,毕竟那三个人都是从那里出来后才出了事。 萧湛始终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几人赶到西市红楼的时候,正值最热闹时分,华灯夜宴,歌舞丝竹,粉脂香衣。 陆昭昭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兴奋得不行,几个人捡了一个视野好的位置坐落,正前方的高台上纱帘漫漫,有身材妙曼的舞姬翩翩起舞,也有技艺惊人歌喉婉转的乐姬捧着琵琶弹唱小曲。 “萧湛,这地方也太奢靡了吧,”陆昭昭发出感叹,她一直以为越州已属繁华,可来了江南才知道何谓真正的销金窟。 萧湛拿起酒杯,饮了口酒,光华流转的夜明珠照亮他一双冷漠毫无感情的眼。 陆昭昭后知后觉发现,从林羡家里出来后,萧湛就没再开口说过半句话。 “萧湛,你是不喜欢这里吗?”她迟疑地问道。 萧湛还是不说话。 陆昭昭担心地开口,“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萧湛觉得陆昭昭很吵,一股烦躁和暴戾在心底腾起,他冷冷开口:“陆昭昭,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烦,管好你自己吧。” 桌上的气氛短暂地沉寂了下,就连季连云都愣了下。 陆昭昭一直知道萧湛性子冷,孤僻难以亲近,可这样直白地被呛还是第一次。 她愣了一会儿,心里有些难受,可还是耐着性子开口:“萧湛,你怎么了?我是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吗?” 萧湛没说话只是冷笑了声。 陆昭昭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她的心头第一次生出委屈,这一路相伴而行,她对他有愧,又感激他的相伴,所以总是想尽各种法子让他开心,可原来他的心是捂不热的么,在他心里依然认为自己又烦又蠢。 她的眼眶有些红,想哭,绞着手指没说话。 萧湛看不到陆昭昭的表情,只觉得这样的沉默突然让人窒息,丝竹声,喧闹声,一切都那么地让人煎熬。 他倏地起身,转身就走,元宝带着歉意,匆匆对陆昭昭说,“昭昭姑娘别伤心,公子可能心情不好,我去陪着他,”说完匆忙离去。 陆昭昭没有挽留萧湛,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昭昭,你没事吧,”季连云担心地看着她,“萧兄弟可能是心情不好,语气冲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陆昭昭笑了笑,“我没事的,他就那样,我早就习惯了,”话虽是这样说,可眼角眉梢忍不住都是黯然之色。 季连云还想安慰几句,却冷不防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好巧啊,又见面了。” 来人竟然是街上偷过陆昭昭铃铛的姑娘。 只见她此刻大条条地坐了下来,随手就捡了一个桌上的点心塞进嘴里,又顺手给自己倒了杯酒。 “相逢就是有缘,谢谢各位的款待啊。” 她模样俏丽,行事颇有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豪气,陆昭昭竟然很难讨厌她。 当下只是微微笑着,“说的对,不打不相识,既然遇上了就当交个朋友,我叫陆昭昭,这位是季连云,我的还有两个朋友叫萧湛和元宝,你叫什么?” “我叫洛桑儿,你们可以叫我桑儿,”洛桑儿感受到眼前姑娘语气中的真诚,不由地认真打量这两人。 小姑娘生得极美,望着她的目光清亮又柔软,令人看一眼便心生疼惜,而她身边之人,英俊伟岸,目光明亮正气,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弟子。 她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你们也是为了林羡昏睡的事情来的?” 陆昭昭一愣,不禁和季连云对视一眼,“你怎么知道?” “你们这样大张旗鼓地在街上打听,但凡有心之人都会知道,”洛桑儿说到此,呵呵笑了声,表情极为灵动。 “我这个人呢好奇心重,也爱管闲事,就跟过来看看了,我听说那个血凤姬每晚都会发红签,得到的人就可以上到顶楼雅阁之中,那天晚上林羡他们三人也是幸运得到了红签,上了顶楼。”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个血凤姬有古怪?” “不然呢,”洛桑儿狡黠地眨眨眼睛,“一个女人叫什么不好,红凤姬,蓝凤姬,绿凤姬,偏偏给自己取名叫血凤姬,肯定有古怪。” 陆昭昭噗嗤地笑出来,季连云出于世家风度没笑出声,但是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上翘。 陆昭昭其实也觉得应该去查查这个传说色艺双绝的凤凰姑娘,可是人家的面不是想见就见呢,不管是皇亲贵胄,还是仙门世家,都要抽这个红签,而抽中的人数还要看当晚凤凰姑娘的心情。 “你有什么办法能拿到红签?” “嘻嘻,我自然有办法,”说着从怀里掏出三根竹签,竹签精巧雅致,上面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红色凤凰,那凤凰双眼炯炯有神,额上正中还有一枚血色莲花标记。 陆昭昭心中一凛,这个标记,莫非这血凤姬也是无垢宫的人? 季连云开口:“这就是红签?” 洛桑儿点点头,“其他的签子雕刻的都是普通凤凰,只有这几根刻着血凤凰,所以不管今天有多少人,他们拿到的只会是白签,”说到这里,她语气颇有些小自得。 陆昭昭想起她在街上悄无声息地就摘去了她的铃铛,真心夸赞:“桑儿,你太厉害了,听说这个红楼守卫也很是森严,你是怎么拿到的?” 洛桑儿眯眯眼,颇为自得地说道:“这普天之下还没有我千手观音偷不到的东西。” 季连云双眼一亮,“你就是千手观音?” 千手观音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神偷,修真之人一般热衷于修行剑法,道术,符咒,可这个千手观音专修轻功,暗器,手上功夫出神入化,可这个千手观音成名数载,怎么会是如此年轻的女子? 季连云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见他神情如此认真,洛桑儿竟突然间觉得有些羞涩。她轻咳一声,“好啦,刚才是开玩笑的,千手观音是我师父,我大概算是百手观音吧。” 季连云终于忍不住咧开嘴笑了出来。 就在几人说话期间,戌时已到,有妙曼的婢女捧着精致的托盘,盈盈款款而来,托盘上摆放着正是今晚供客人抽取的竹签。 陆昭昭想去找萧湛回来,可已然来不及了,婢女已走至他们这桌。 三人交换了下眼神,洛桑儿说:“我来抽。” 然后就在婢女眼皮子底下以快到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施展偷龙转凤,转瞬之间,在她手上的已经是三支她早就准备好的红签。 她摊开红签,故作惊讶道:“这上面有只红色的凤凰,呀,是抽到了吗?” 婢女朝他们展颜,柔声说道:“恭喜各位,是今夜的中签者,请随我来。” 满座客人朝他们投来既羡慕又嫉妒的眼神。 陆昭昭问婢女:“那我还有朋友在外面,可以让他们一起来吗?” 婢女摇摇头:“抱歉,凤凰姑娘只见抽中红签者。” 陆昭昭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又仰头望了望蜿蜒向上的楼梯,只得点点头。 只是上去探一下,应该很快的吧,有什么消息回去再跟萧湛说好了。 这样想着,她跟着婢女缓缓踏上了楼梯。 第18章 红楼蜃景(三) 陆昭昭踏上顶楼时,有一瞬间的恍惚。 悠长而弯曲的走廊,两边都是高悬的红色灯笼,营造出一种静谧而诡异的氛围。 楼下的丝竹喧闹似乎都听不见了,而身前带路的婢女们连一丝脚步声都没有。 静的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不对,季连云和洛桑儿呢! 她猛然转头,可哪里还有季连云和洛桑儿的身影,身后是幽暗深邃似乎没有尽头的走廊,连来时的楼梯都不见了。 她一阵心惊,连忙想抓住那几个婢女问一番,可再转头时,那几个婢女也早已不见踪影。 寂静无尽的长廊上,红色的灯笼散发出幽幽的红光,让周围的一切仿如虚幻。 “季连云,洛桑儿!”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一股凉意不可遏制地爬上了她的脊背,小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她警惕地望向四周,小心翼翼地沿着长廊往前走去。 长廊尽头是一扇雕花木门,门扉紧闭,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知道别无办法,只得咬咬牙,几步上前推开门。 出人意料的是,迎接她的并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刀枪剑雨,而是红纱漫漫,红色的纱帘无风自动,飘飘扬扬,又诡异又美丽,红纱深处隐约可闻琵琶声传来。 陆昭昭掀开纱帘往前走去,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而在房间尽头坐着一位红衣美人,正抱着琵琶素手弹奏着,琵琶声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盘,优美至极。 而红衣美人的左右两边各立着六扇屏风,屏风上面画的并不是山水风景,亦不是千姿百态的仕女,而是十二罗刹,各个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与红纱和美人搭在一起,诡异之中又有一丝莫名的和谐。 “你就是血凤姬,你把我的朋友们带去哪里了?”陆昭昭厉声问,掌中蓝光盈盈,寒霜剑已在手中。 琵琶声戛然而止,血凤姬这才抬头,盈盈目光向她望来。 这一眼却让陆昭昭倒吸了一口气,她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女人,不似她的娇憨柔美,也不似洛桑儿的俏皮灵动,而是一种魅惑如丝的美,她的一双眼仿佛能够摄人心魄,而她的额上一枚血莲标记更为她凭添了几分妖媚。 “你是无垢宫的人?” 血凤姬幽幽开口,声音缠绵动人:“小妹妹,如果你将琉璃愿珠交予我们,姐姐保证我们宫中任何一人都不会再为难与你。” “你说的琉璃愿珠,我从未听说过,更加没有,你们就是白费心机,赶快把我的朋友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说话间,她掌中的清霜剑寒芒更盛。 “小妹妹,嘴可真硬,既然如此只好让你见见我的红楼蜃景了,”说着,血凤姬娇笑起来,笑声如银铃,无数的纱幔随着她的笑声一起飘扬起来,这画面让陆昭昭心底的不安更盛。 随着纱幔渐渐垂落静止不动,陆昭昭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居然身处一片空旷的荒野之中,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触目可及皆是一望无际的莹白。 血凤姬早已失去踪影,荒原正中央依旧伫立着十二罗刹的屏风。 “季连云,洛桑儿——”她喊着其他两人的名字,回应她的却依然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她环视了一圈,这十二面屏风突兀的矗立着。 如果要破这个蜃景,这十二扇屏风一定是关键。 她深深吸了口气,踏着积雪缓步朝屏风走去。 然后她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似乎有东西正要从什么地方钻出来。 她的眼睛越瞪越圆,不可思议地看见眼前的屏风上渐渐突起,然后伸出了一只手,屏风上的罗刹居然活过来了,正从屏风里出来! 十二扇屏风,十二只罗刹,正一个个从屏风里面钻出来,一字排开面对着她,每一个都凶神恶煞。 陆昭昭紧了紧手中的寒霜剑,她不知道这些罗刹的战斗力,但是十二只,确实有点多。 思绪犹疑间,一只罗刹已经朝她冲了过来,手中寒霜剑寒芒闪现,陆昭昭已经高高跃起然后一剑劈向那罗刹。 罗刹瞬间就被一分为二,化为一阵烟雾消散。 然后,陆昭昭眼睁睁看着消散的烟雾在屏风前聚集成行,再度化作她刚刚砍中的罗刹。 …… 又有两只罗刹向她冲来,手上的镰刀高高举起,陆昭昭斩向其中一只,旋身避开另外一只,闪避的时候动作稍微滞了滞,镰刀的刀锋蹭过她的肩头,流下一道血痕。 陆昭昭微微蹙眉,伤口和痛感很真实,所以即使是蜃景,如果在这里受伤死去,恐怕现实中也会死去。 容不得多想,越来越多的罗刹向她一起围攻过来,高举的镰刀挥得呼呼作响,陆昭昭本能之下回避斩杀,可这些罗刹不死不灭,她知道这样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到底该如何破局? 每一次,那些罗刹都会在屏风前面重生。 难道,关键是那些屏风? 她的眼睛一亮,十二只罗刹围攻下,她很难分神去毁坏屏风,有什么办法能绊住这些罗刹,只要片刻就好。 四周皆是茫茫白雪,有了,她修的是水系法术,雪不就是水吗,她可以控制这些雪。 心念一起,她连忙施展灵力,很快地上的雪慢慢积聚旋转越形成一道雪旋风,一片,两片,雪花越积越多,风柱也越来越大,这样巨大的灵力消耗使得她脸色泛白,发丝和衣裙都在灵力的作用下,高高飘起,仿佛这苍茫雪色中的仙女。 当风柱足够大时,“破!”随着陆昭昭的轻叱,风柱移动着向十二只罗刹而去,风柱化作漫天大雪砸向罗刹,只是一瞬间,这些罗刹就被厚厚的大雪覆盖住。 她的唇角溢出一丝血迹,她不知道这些雪能困住十二罗刹多久,顾不得灵力使用过度胸口处传来的滞痛,连忙祭出业火符,将符纸挥向十二扇屏风,符咒划破空气落在屏风上,嗤啦一声燃烧起来。 烈焰阵阵,可空有火焰燃烧,屏风却丝毫无损。 地上的雪堆不断涌动,哗地一下,罗刹再度破雪而出。 十二只罗刹高举镰刀一起向她砍来。 她勉力刺中几只,然而寡不敌众,很快被镰刀砍伤右肩,鲜血涌出,她左支右拙闪避,被另一只的巨力撞了出去,狠狠甩在其中一扇屏风上。 她眼前一阵发黑,伤口传来剧痛,险些爬不起来。 寒霜剑上蓝光凝聚,她想,就算今天真要死在蜃景之中,她也要和这些怪物拼到最后。 就在她提着一口气重新站起来时,其中一只罗刹突然间发出一声吼叫,他的身上竟然燃起了重重火焰。 陆昭昭惊诧了一瞬,连忙回头,只见十二扇屏风其中一扇也开始燃烧起来。 她刚才就被甩在这扇屏风上,右肩的伤口蹭在屏风上,屏面上还残留着她的血迹。 此刻,这扇屏风已经被也火点燃,渐渐烧到焦黑萎缩,同一时间,罗刹渐渐消散为灰烬。 她的视线飞快扫过其他屏风,如果说这扇屏风和其他有何不同的话,就只有她的血! 心念转动间,她已经一剑砍伤自己的手心,将手中的血抹在旁边的屏风上。 果然,屏风一沾上她的血,瞬间就能被业火点燃烧焦,罗刹发出痛苦的嘶吼。 陆昭昭毫不犹豫地将血抹在剩余的屏风上,业火烈烈,屏风在火焰下越烧越小,天地间都是罗刹痛苦的嘶吼声,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随之颤动。 她的血真得能杀了这些妖物?! 她想起异蛇那个时候突然发狂,好像就是沾了她的血。 一路上无垢宫的追杀,还有血凤姬让她交出琉璃愿珠,莫非她身上真有所谓的琉璃愿珠? 她来不及细想,很快发现整个大地都开始剧烈晃动,轰鸣之声传来,陆昭昭朝声音传来处望去,蓦地瞳孔一缩。 铺天盖地的大雪席卷而来,仿佛携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是雪崩了?! 人在这样的力量面前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 漫天的大雪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崩塌而下,屏风,罗刹瞬间被掩埋在厚雪之下。 陆昭昭本能地开始奔跑,她萍踪影施展至极致,可雪崩的速度太快了,距离越来越近,陆昭昭咬牙,这么冷的天气,额间却不断渗出汗水。 突然之间,她猛地停下脚步,她的前面竟没有路了,这是断崖,而崖底被黑雾笼罩,沉沉望不见底。 她本来以为这是一片旷野,没想到竟然是有边界的。 难道今天真得要死在这里了吗? 她回头,高数丈的雪浪已向她扑来。 萧湛和元宝走至门口。 “公子,血凤姬的九重蜃景还没有人出来过,陆姑娘在里面会不会真得遇见危险?”他一边说一边暗暗观察萧湛的面色。 虽然萧湛最后会出手,可蜃景因人而异,每个人在里面遇见的危险都不一样,很难预估身处其中的人会遭遇什么,万一在蜃景里死了,那真实世界里也会死去。 萧湛却只是冷冷说道:“元宝,我发现你最近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了,你也想进蜃景试试?” 元宝忙低下头,“不敢。” 他明明觉得公子是在意陆姑娘的,甚至因为陆姑娘和季连云走得近而心生不虞,可此刻却从萧湛面上看不出半分神色波动,纵使他跟了萧湛那么多年,还是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时一个富家公子匆匆而来,许是来迟了,脚步很着急,撞着萧湛的肩膀而过,一边走一边骂道:“哪里来的狗挡了本少爷的道。” 萧湛面上毫无波澜,那富家公子走了几步,却突然之间摔倒在地,整个人炸成了一团血花,他的仆从被吓得连声尖叫,可一转眼也整个人内脏爆裂,炸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萧湛的手隐在袖中,一股若有似无的黑气也被收回袖中。 元宝看着死状凄惨的两人,知道公子今天的心情是真得不好。 “公子,那您准备什么时候进陆姑娘的蜃景?” 萧湛掸了掸肩膀,似乎嫌刚才被那富家公子撞过的地方脏,这才若无其事地往回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不急,血凤姬既然花了那么大心血搞了这么个风雅之地,我们就在楼下听曲赏乐。” 元宝引导着萧湛避开满地的血流脏污,往内堂走去。 这里的一切,自会有血凤姬的人来处理干净。 一楼依然是满堂宾客,热闹更甚之前,乐声笑声不绝于耳,可就在这满堂的吵闹声中,萧湛准确地铺捉到血凤姬的一声:“咦?” 那声音从楼上某处传来,然后整个红楼都开始发出微微的颤抖。 有客人也发现了异常,尖叫惊呼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不好,这是蜃景要坍塌了! 萧湛脸色蓦地一白,整个人如一阵风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第19章 红楼蜃景(四) 陆昭昭不知道崖下黑漆漆的一片是什么,但是这么高的一片雪墙砸下来,断无生机,情急之下她将寒霜剑紧紧插在崖壁上,大雪携着千钧之力席卷而来,遇到深崖断口时,泥沙俱下。 陆昭昭被大力带着就往崖下坠去,她两只手紧紧握住寒霜剑勉强稳住自己,但是很快发现力量太大,寒霜剑被带着往下,崖壁上被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而且有松动的迹象。 陆昭昭回头往下看去,雪掉下去瞬间就被黑雾吞没,下面到底是什么,她心底的不安感越来越浓烈。 就在这时她听见一声细微地咔嚓声,崖壁承不住雪崩的势头,裂开了一条缝,寒霜剑再吃不住力,松脱开来,陆昭昭心头一惊,整个人就要掉落深崖。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拽住她。 陆昭昭仰头看去,是萧湛,他的玄杖深深插入雪地中,半边身子探在外面,他的身后依然是不断倾倒的大雪,这力量应该巨大,可他承着这样的力量,面上却岿然不动,仿佛只要有他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仿佛就在望着她,让她体会到了一种安心的力量。 陆昭昭眼眶一热,哽咽唤了他一声,“萧湛,”她以为自己真的会死在这里。 “抓紧我,我拉你上来,”萧湛沉声说。 “好,”陆昭昭知道此刻还不到松懈的时候,忙打起精神,她另一只手抓住萧湛,感受到巨大的灵力从他握着的手传递到她身上。 随着灵力贯穿全身,下一秒她已经被萧湛拉了上来。 然后整个人被他护在怀里,他用整个背为她挡去漫天的风雪。 雪砸在身上,她知道有多痛,可萧湛面容坚毅,连眼都不眨,只是紧紧将她包裹住,不让一片雪砸在她身上。这个怀抱是如此温暖有力,仿佛这诡异世界中唯一令人安心的存在,陆昭昭整颗心似乎都绞在一起,心里一瞬间胀得又满又软,她伸出手用力地紧紧地回抱住他。 “萧湛……”这一声缠绵绯则,落在萧湛耳畔,似乎连风雪声都淡了。 蜃景坍塌,蜃景中的人会永远迷失在这虚幻之中,那一刻,几乎是本能,他毫不犹豫地破了血凤姬的法阵,冲进了陆昭昭的蜃景之中。 那一瞬间,即将失去她的恐慌紧紧攫取他。 那一刻,他忘记了所有的筹谋算计,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血腥厮杀。 怀中的人如此娇小,如此柔软,如此温暖,他几乎快要分不清他保护她,陪伴她,究竟是为了她身上的琉璃愿珠还是只因为她就是她。 蜃景的坍塌还在继续,漫天的大雪纷扬,陆昭昭轻声问:“萧湛,我们该怎么办?” 萧湛闭了闭眼睛,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良久才哑声开口:“别怕,蜃景以人心为生,不同的人会遇见不同的蜃景,这是九重蜃景,恐怕后面还会有,不管发生什么,记住,假的就一定是假的。” “嗯,”陆昭昭应道,她终于明白那三人遭遇了什么,血凤姬竟然会九重蜃景,她只是无垢宫中的一员,那夜渊魔君会是多么恐怖的存在,手下竟然有这么多能人异士! 震动越来越小,风雪好像停了,整个天地都被浓郁的黑雾笼罩,遮天蔽日,陆昭昭突然觉得整个人腾空而起,飞速地旋转起来。 “萧湛!”她大叫,伸手向前抓去,却什么也没有碰触到。 下一瞬间,她被一股大力掷在地上,她睁开眼,没有黑雾,没有大雪,她置身于一片黄沙漫漫之中。 她怎么会来到这里?萧湛呢? 红楼内的血凤姬微微蹙眉,咦了一声。 这小丫头果然不简单,竟然让她的第一重蜃景坍塌,要知道很多人进入她编织的蜃景,连第一重都过不去。 而那个凭空闯入的少年,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闯入陆昭昭的蜃景? 至于另外两个人,她的视线转到另外的一面铜镜中,她这次主要是为了逼陆昭昭交出身上的琉璃愿珠,所以顺手将季连云和洛桑儿扔进了另一个蜃景之中,没想到他们也已经破了第一重蜃景。 呵,她勾了勾唇角,轻笑出声,那就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能耐破了她的第二重蜃景吧。 她的衣袖一挥,两面铜镜的镜面竟泛起微微的涟漪,涟漪渐渐散去,露出几人的身影来。 陆昭昭发现这是一座古城,掩在大漠之中,寻常而宁静。 而她现在正在这座古城的宫殿之中。 周围的人看不到她,目不斜视地经过她身边,有人甚至是可以直接穿过她的身体。 这是第二重蜃景?萧湛呢? 她被莫名的力量吸引,往宫殿深处走去,来到一处荒废颓败的宫殿处,这里没有人烟。 她穿过已经褪了色的朱红殿门外,走了进去。 杂草丛生的庭院里,破败荒芜的屋子旁,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他全身脏兮兮的,满脸脏污,此刻正双手捧着一个发馊的馒头啃着。 陆昭昭一愣,这是…… 那小男孩抬起眼,黑漆漆的双眸没有半点神采,稚嫩的脸庞依稀能看到如今萧湛的模样。 这是小时候的萧湛?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萧湛?萧湛?陆昭昭明知道他听不见也看不见自己,可是还是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仔仔细细看他。 小萧湛的脸脏得几乎辨不出本来的颜色,一双瘦骨嶙峋的手捧着发馊干硬的馒头,仿佛这是天下最美味的食物,可是只啃了几口,他就小心翼翼地再把馒头收进怀里,仿佛收藏得是什么绝世珍宝。 陆昭昭鼻子一酸,她转头看了看四周,有隐约的红色印记,是禁制法阵,有人把他囚禁在这里,还不让他吃饱。 就在这时,小萧湛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漆黑沉郁的眸子直直地对上陆昭昭,陆昭昭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一下子坐在地上。 她以为是小萧湛发现了她,后知后觉才明白伴着阵阵恶犬吠声,是有人来了。 萧湛眼盲,听力要远胜于常人。 萧湛站了起来,来人已经推开门,那是一个高大威严的中年男子,高鼻深目似乎带着点西域人的血统,那人的手上还牵着一条体型壮硕的恶犬,此刻恶犬看见萧湛,仿佛看见了美食般,不停地狂吠着。 “城主说了,他不养废人,你要是能杀了这个恶犬,每日的吃食他会继续派人供来。” 萧湛听完脸色都没变,只是冷冷说:“上次我杀了那条蛇,他只给了我两个馒头,这次我要你们保证每天都会给我吃的。” 那人愣了一愣,似乎也被这么小的孩子脸上那种冷静漠然的神态所震慑,良久才点头,“如果你杀了这只恶犬,我会禀告城主,给你换一个送饭的下人。” 陆昭昭明白过来,送饭的下人欺负萧湛双目失明又被囚禁于此,苛扣了他的伙食。 萧湛没有再说话,小小的脸上只有麻木和冷漠。 那人说完就走了,门被关上,荒寂的庭院里只剩下一只饿红了眼的恶犬和一个盲了眼的孩子。 那只恶犬直立起来比萧湛还高。 下一秒,恶犬已经疯了般地直冲萧湛而去。 陆昭昭倒吸一口气,想扑上去挡在萧湛身前,可马上又醒悟过来,她现在只是一道幻影。 恶犬穿过她直接跃向萧湛,萧湛似乎早有准备,他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那块石头被他打磨过,长长的,一头很尖,在恶犬扑到他的那一刻,他将尖石狠狠地扎进恶犬的头上。 然后借着尖石的力量整个人翻身跨到恶犬背上。 萧湛人小力量不足,一击不足以让恶犬致命, 恶犬吃痛,疯狂地扭动身子,想把萧湛甩下来,可萧湛一只手死死地拽紧恶犬,另一只手握住尖石一端用力转动,伤口被尖石一搅,更深了几分,恶犬整个都发了狂,一边狂吠,一边拿身子去撞地,撞墙,竟是要生生把萧湛撞下来。 萧湛被狠狠撞了几下,这么小的孩子却硬是没松手,他知道只要他松手今天就会变成这只恶犬的美餐,他咬紧牙关,红着眼,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般的一声怒吼,猛地咬住恶犬的皮肉。 牙关用力,恶犬一声痛嚎,他竟硬生生咬下恶犬的一大块皮肉来。 恶犬癫狂,在地上打滚,尖锐的爪子乱挠,在萧湛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爪痕,鲜血立即渗了出来,萧湛痛哼一声,可是饶是这样他还是没有松开手。 他只能用嘴,一下一下去撕咬恶犬,被咬开的的地方越咬越深,越咬越大,不知道几下之后,恶犬扒在地上再动弹不得,只是急促地喘气。 萧湛也在急促地喘气,他的身上脸上全是血,可他没有放松,只见他拔出那根尖石,又狠狠地往恶犬身上戳去,一连戳了好几下,直到恶犬死透,才住了手。 尖石从他手上滚落,他再支撑不住,仰面倒在地上,大口地呼吸着。 陆昭昭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是萧湛的蜃景?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被人关在这里,为了生存苦苦挣扎,需要搏杀恶犬才能换回一点吃的,究竟为什么?!就在这时,萧湛起身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不顾满身血污,一步一步蹒跚地往屋子里走去。 小小的一个人,摸索着往屋子走去,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照在他的身后,拉下一条长长的暗影,陆昭昭蓦地鼻尖一酸。 她跟在他身后,看见他走进同样破败的屋子里,屋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只简单用稻草在地上铺了一块。 萧湛就这样静静坐在上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夕阳渐渐褪去色彩,冰冷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稚嫩的脸上。 他的睫毛很长,一双漆黑的眸子沉默而冰冷。 陆昭昭的心绞痛着,她一步一步走近,坐在小小的他身边,然后轻轻地无限温柔地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很轻很小心的怀抱,陆昭昭明明知道虚幻的自己根本抱不住他,可还是希望在这样冷寂的夜晚,在这样挣扎苦痛的日子里,自己能给他哪怕一点点温暖。 就在她虚幻的身影抱住他的一瞬,萧湛瞳孔骤然一缩,仿佛察觉到异样,蓦地抬起头来。 第20章 红楼蜃景(五) 萧湛抬起头,可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垂下头去,他累极了,没多久便沉沉睡去,身上只盖了一条破旧的毯子。 陆昭昭坐在一边静静看他,这是萧湛的过去,由他的执念而生,如果想破蜃景,必须靠他自己。 可真实的萧湛在哪里呢? 就在这时,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门被嘎吱一声推开,有人冲了进来。 萧湛蓦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没有感到任何意外,只是安安静静地对着来人。 冲进来的是个极美的女人,此刻却赤着脚,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她看着眼前的小小人,目光一瞬间狰狞而癫狂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活着?!为什么你不去死!你这个孽种!你为什么没有死!” “是他让你活着是不是,是他故意留下你折磨我是不是!哈哈哈——” 她笑起来,绝美的脸此刻只剩扭曲的疯狂。 一直坐在他对面的萧湛垂下的眼睫颤了颤。 陆昭昭看到萧湛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拳,骨节用力到发白。 即使面对恶犬也无动于衷的小少年,此刻却面色惨白,牙关紧咬。 她听到他轻唤一声,哽在喉间:“阿娘……” 陆昭昭震惊,这个女人……是他的阿娘? 下一秒,就听见女人疯狂的喊声:“不要叫我娘,我不是!我不是!我今天就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匕首直直地往萧湛冲去。 “不要!”陆昭昭本能地挡在萧湛面前,眼睁睁地看着闪烁着寒光的匕首穿过自己的身体刺向身后的萧湛—— 陆昭昭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她正处在闹市之中,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灼着她的后背发烫,人群像流水一样经过,她恍惚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 她怎么到这里了?萧湛呢?他怎么样了受伤了吗? 她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场景已经转换,她被带到这里。 不远处有叫骂声响起,一群人围着似乎正对什么人拳打脚踢。 “臭要饭的!死瞎子,敢打爷的狗,我打死你!”说着,那人又狠狠地揣了地上的人几脚。 陆昭昭透过人群的缝隙看见,被围殴的人正是萧湛,此刻他已有七八岁大,面庞已有了少年初初的坚毅。 即使被人这样殴打,痛苦不堪,他也只是蜷缩着身子,愣是一声不吭。 “对不起,饶过他吧,大爷求求你,不要再打了,”另一个小乞丐模样的人跪在一边,不住地在地上磕头,涕泪横流。 “不要求他——”萧湛艰难地从牙齿缝里绷出几个字,“我没错,是他的狗冲出来撞翻我的摊子。” 陆昭昭这才注意到萧湛旁边翻了一地的菜,还有一只狗奄奄一息地躺着。 那锦衣华袍的中年男人听到萧湛这样说,气得脸都歪了,“就你这臭乞丐,给我做狗都不配,给我打死他,我要他一命赔一命。” 说完,中年男人带着的几个家丁更是用力朝萧湛拳打脚踢。 就在这时,横刺里斜出一根树枝,那树枝轻轻几点,几个动手的家丁顿时手脚酸软倒在地上。 “你是谁?!”中年男人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人怒不可遏。 来人一身洗得发旧的灰褐色袍子,束一高髻,手持一根树枝,神色淡淡,可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凌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在下萧远,可否给在下一个面子放过这个少年,”萧远虽然言语客气,可望着华服男子的一双眼却锐利冰冷。 华服男子见萧远身手不凡,又扫见萧远腰间挂着一块玉牌,那是逍遥派的玉牌,可此人却没有着逍遥派的服饰,想来最近沧州不太平,此人可能是逍遥派请来除妖的仙门世家之人,得罪不起。 萧远又说道:“我刚才在边上看到确实是你的狗先将他的摊子撞翻,虽然他将你的狗打伤,可你也已将他打成这样,算是扯平了。” 华服男子是沧州有名的富商,惯于衡量利弊,此刻闻言当即挤出笑脸,双手作揖:“既然高人这样说,那我就给高人一个面子,放过这个少年了。” 随即示意家丁将狗带走,随他一起回去。 萧远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萧湛本来蜷在地上,此刻却突然挣扎着起身,扑过去拽住萧远的腿。 “高人留步,请高人收我为徒,我愿意为高人做牛做马,”说着他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萧远的脚步一顿,他回头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少年,眼神沉静中带着一丝怜悯。 “你起来吧,我不会收你为徒,这是一点灵石,你且拿去治伤,”说着他拿出灵石塞到萧湛手中。 萧湛没有接灵石,反而是执拗地拽着萧远的手指不放,这个世道,人的命连狗都不如,他只有入得仙门,获得力量,才有可能将那些欺辱过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叫萧远的人是什么来头,但他知道他很厉害。 他要修习术法,他要活着,他要改变命运! “求高人收我为徒!”他又重复了一遍。 萧远没有说话,手微微一用力,萧湛便再拽不住,他将手指抽了回来,转身离去。 “为什么?!”萧湛依然跪在地上,他不甘心地朝萧远的背影吼道,“你也觉得我命贱,你也觉得我是个瞎子,不配入仙门,不配学习术法?!” 他之前不是没试过从正规路径进入仙门学习,可那些仙门之人一看他穿得破破烂烂还是个瞎子,直接将他赶了出去,连选拔的机会都没给过他。 他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他一出生就看不见,凭什么他是孽种,凭什么人人都可以踩他,凭什么他的命连一条狗都不如! 他恨!可他却毫无办法,他需要力量,需要让自己变强! 他嘶哑着吼出:“为什么?!”黝黑的双眸赤红一片。 已经走远的萧湛停住脚步,叹了口气,终是回头,“我不收你为徒并不是因为你天资不够,”相反,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的少年根骨绝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也绝不是因为你的双眼,”他顿了一顿才说道,“而是因为你心中戾气太盛,我只怕一旦学成,他日会为江湖一害。” 他摇摇头,不再多说,转瞬走远。 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小乞丐收拾好散落在地的菜,又把掉在菜筐旁边的竹杖递给萧湛,一边扶起他一边说,“二哥,我们为啥要求那些人,这些仙门中人道貌岸然,没一个好人。” 萧湛此时已不复方才的激动,双眸沉郁,他只是说:“回去吧。” 那些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并不重要,他不气馁,总有一天,他要千万人都匍匐在自己脚下。 陆昭昭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她刚开始只是觉得小乞丐的脸有几分熟悉,现在终于认出了他就是元宝。 原来,萧湛并不是萧远的亲生儿子。 眼前这个少年背影瘦削挺拔,宛如冉冉孤生之竹,她的心中头一次生出茫然之感。 眼前的这个萧湛,如果不是萧远的亲生儿子,那他究竟是什么人?又拥有怎样的过去? 陆昭昭跟着萧湛回到了一间城郊的破庙,破庙显然是城中流浪儿的聚集地,住着一群无家可归的小孩。 他们三五个一群,各自划分一块阵地,其他流浪儿看到萧湛显然有些惧怕,分分避开,萧湛和元宝往破庙里面走去,他们占据了破庙位置最好的一处,那里还坐着一个少年,正不住地咳嗽着,脸色泛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大哥,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休息,”元宝看他坐着,连忙放下背筐去扶他。 被叫做大哥的少年看到萧湛满身的伤,和框里几乎被踩烂的蔬菜,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定是在外被欺负了,苦笑说道:二弟和三弟辛苦了,连累你们还要为我去筹钱,明天别再去干这种事了。” 萧湛点着竹杖坐在大哥边上,沉默半响才说:“大哥,我明天就去逍遥派。” 那男子大惊,忍不住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劝道:“二弟,千万不要再为我去讨公道了,上次差点丢掉了一条命,我们在那些道貌岸然的仙门正派眼里,只不过是蝼蚁,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我不要紧,死不了。” 萧湛只是摇摇头,“我不是去讨公道,我今天听到有人在说他们又在招人了。” “你要去?!你忘了我这一身伤怎么来的么,就是他们明为招人,实则用我们试药试剑试毒。” 陆昭昭听到这里,猛地一震,逍遥派竟然拿普通人的命来干这些事。 她对逍遥派唯一的印象是在某一天,有人匆匆回来禀报阿爹,说逍遥派全派上下一夜之间被人灭门,没留下一个活口。 这件事几乎震动了整个仙门,可惜陆秋旻追查了许久,依然没有线索,这也成了一桩悬案。 “你的伤拖不得,要不了命却会让你生不如死,只要我去了会拿到一笔钱,你和三弟先拿着这些钱去配药,我会想办法逃出来。” “二弟,你不能去,”那病弱男子怒道,“你会没命的,谁知道这次他们又要我们的命干什么!” “大哥,”萧湛扯了扯嘴角,“我心意已决,你放心,我比谁都珍惜自己这条命,我会活下来的。” 他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 病弱男子叹了口气,知道再怎么劝也无用,萧湛的心志坚定,一但他决定的事任谁也无法改变,只低声说道:“是我连累了你。” “我的命是你救的,没有你也不会有我,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二哥,我陪你一起去,”一直站在旁边的元宝坚决地开口。 萧湛淡声拒绝,“你留在这里照顾大哥,两个人都进去容易互相牵绊,我一个人会找机会逃出来。” “可……”元宝还想再说,被萧湛冷冷打断,“到此为止,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抿紧唇,一翻身侧着躺在床上,再不言语。 病弱男子和元宝对视一眼,也跟着沉默了。 翌日,萧湛去了逍遥派。逍遥派建在巍巍丛山之上,殿宇连绵,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气势恢宏。 一大早门口已排起了长队,大多是穷苦的老百姓,还有对修仙报有热忱的少年儿郎。 站在门口的几个逍遥派弟子,一身紫色宽袍,衣袖荡荡,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可跟他们气质不相称的却是脸上的神情。 冷漠的,鄙夷的,居高临下的。 看着百姓宛如看着一条狗,一只蚂蚁,一片被踩了千万脚的落叶。 “瞎子也来?!”门口的那个人面容轻挑,看了眼萧湛,毫不掩饰面上的鄙夷。 “景行,不要生事,这次师叔说需要很多人,”站在他旁边略微年长的弟子低声提醒。 “好吧,”那年轻弟子耸了耸肩,随手给了元宝一吊钱,便毫不客气地推了萧湛一把,“瞎子,快走。” 萧湛面无表情,只低着头,默默地跟着前面人的脚步。 他听到前面的两个人在讨论:“喂,你知道这次他们招人是干嘛吗?” “不知道,反正是仙门,怎么都不会差吧,到时候能分得一点仙琼玉液或者讨得一点灵石宝贝,那可不得了。” “就是就是,你看看这四周,假山流水,雕栏玉砌,果然是名门大派啊。” 这个世道,妖魔横出,世人对各大仙门世家尊崇不已,换做平时,这些普通老百姓是绝无可能踏入这种仙门大派的。 萧湛听着,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嘲。 这个地方,怕只怕有命进,没命出吧。 第21章 红楼蜃景(六) 他们这群人一进入逍遥派便被关在了一间院子里,重重落锁,门外更是有人看守。 起初还没有人觉得不对,但到夜深时分,来了很多逍遥派的弟子,用绳子将他们绑住,塞进车里,往山崖上运送。 渐渐有人发现不对劲,这哪里是正常的招人,这分明是将他们当牲口一样使。 可普通老百姓哪里是仙门弟子的对手,逍遥派连术法都不施,只是对着他们拳打脚踢一阵。 原始的暴力最能舒缓人心底的戾气,那些弟子发泄完后,洋洋得意道:“给我老实点,能为我们逍遥派做贡献,那是你们的福气!” 百姓们怕再被挨打,再不敢吭声,一时之间车子里只剩下低低的唉吟声。 大概行了有一炷香时辰,几辆马车才停下来,这里已是山巅之上,前方就是悬崖峭壁,而那悬崖峭壁之下黑气不断涌动,有鬼哭狼嚎之声阵阵传来。 这是万灵枯骨阵,阵下掩埋的是无数的怨灵厉鬼。 陆昭昭此刻只是一道幻影,可即使这样她在那一瞬也感受到来自心底的震撼。 这个山崖下之下到底埋了多少死人,才能行成如此大的一个万灵枯骨阵。 黑气不断翻涌,有几缕黑气甚至已经快跟山崖一样高了,有一个站得离山崖较近的逍遥派弟子,好奇地朝崖底看去,却不小心被黑气沾到衣袍,下一瞬间已被黑气拉着直直坠入崖底。 众人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嘶喊,待回过神时已再不见那名弟子的踪影。 众人只觉得骇然,为首的弟子压低声音催促道:“快点!阵法要压制不住了!” 今夜无星无月,黑暗中只有猎猎的山风呼啸而过,逍遥派弟子把马车中的人一个个拉了出来,扔在山崖边。 另一些人分站山崖四角,口中默默念咒,整圈山崖刹那间有诡异的红光浮现。 陆昭昭此刻再无法压抑心中的惊骇,这万灵枯骨阵竟是逍遥派所炼制,这阵戾气极盛,可也蕴藏着无尽的力量,若是靠汲取这阵中的力量修炼,确实可以迅速使得功法大成。 这就是逍遥派短短几年就能在仙门中鹊起的原因吗? 容不得她细想,周围已经传来一阵阵哭嚎之声,那些老百姓再不懂也隐隐明白等待他们的只会是凄惨的命运。 胆小的人哭喊起来,还有一些人拼命挣扎,却根本抵不过这些逍遥派的法术。 他们被一个一个推入深崖,只留下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以生人血肉供养这些怨灵,戾气仿佛尝到了美味,翻腾得愈加厉害。 萧湛!陆昭昭眼见萧湛也被推了下去,想也没想便纵身往下一跃。 陆昭昭落在崖底,地下白骨成堆,腐烂的血肉四散,腥臭不堪,戾气扭曲狰狞着到处乱窜。 人从崖下坠落并不会摔死,而是生生被这些怨灵戾气吞噬,她看到堆成小山般的白骨腐肉之上,有一人正在被生吞活剥,他浑身的血肉逐渐腐烂,化作血水,他发出阵阵惨烈的嚎叫,仅剩的一只眼珠子死死盯着她。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嘶喊道:“救我!” 陆昭昭猛地一个激灵,他看的到她。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不再是一道幻影,而是真实的血肉之躯,周围所有被献祭的人,在翻腾不休的戾气之中,死死地盯着她,朝她伸出手,“救我——” 陆昭昭悚然,这个蜃境到最后终于露出了杀机。 她如果死在这里,真实的世界里她也会死。 她环顾四周,果然看到萧湛双目紧闭,身体随着翻腾不休的黑气而不断沉浮。 她一个纵身,朝萧湛飞驰而去,“萧湛!” 她伸手想去拉他,可手指刚碰触到他的指尖,这些戾气便如同有觉知一般,将她的脖子勒住。 她使出灵力想从戾气中挣脱,可这些灵力却仿佛牛泥入海,瞬间湮没在无尽的戾气之中。 她的脖子被越勒越紧,渐渐不能喘气,只得眼睁睁看着围在萧湛身上的黑气越来越浓,转得越来越快。 这是萧湛的蜃景,如果他被困在这里,他们将绝无活路。 “萧湛,你快醒醒,这里是蜃景,不是真的!” “萧湛,我是昭昭,你快醒过来,不要被戾气影响!” 她艰难地一遍一遍喊他,可萧湛却仍然无知无觉,那些触手般的戾气逐渐用力,将她勒紧,她说不了话,胸口仿佛要炸开,眼前一阵阵发黑。 无论如何用力,她都没办法摆脱戾气惊人的力量。 “萧……廷……”她挣扎着向他伸出手。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他,让自己靠近他。 他离他那么近,两人之间近在咫尺,她能看到他漆黑的睫毛,玉雕般的脸庞。 黑气依然翻滚不休,要将她绞杀在此,她咬破自己的舌尖,然后轻轻地印上萧湛冰冷的唇。 萧湛的意识被困在过去,那个尚且弱小而无力的身体里。 他自出生起就陷于无尽的黑暗之中,他本不应该出生,在爹娘的扭曲的恨意之中成长,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即使最最简单的活着,他都要竭尽全力。 后来伏月族被屠,只有他一个没人知道存在的瞎子活了下来。 可原来城外的世界也是如此可怕如此残酷。 没有力量,没有权势,他就只能任人践踏侮辱,更何况他还是个身有残缺的瞎子。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凶戾。 他要去争!去抢! 他要杀光所有人!他要所有的人都匍匐在自己的脚底! 戾气不断被他的身体吸收,他的心中暴虐开始无尽的滋生。 然而,就在那一刻,有什么温软的东西印上了他的唇。 带着香甜的气息和一丝血的淡淡咸腥。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仿佛一股温温细流缓缓流入他的干涸的心田。 “萧湛。” 似乎有人在唤他,一声一声,温温软软,如轻柔的风吹散了他心中的阴霾。 他本能地回应着,急切却又惶恐。 “萧湛。” 渐渐的那道声音逐渐幻化成一道身影,模模糊糊的一道轮廓,他本能地想抓住,可无论怎么样都碰触不到。 是谁在叫他?是谁?! 他想冲破黑暗的桎梏,想看清她,想拥她入怀。 可那道身影却渐渐消失,触手尽是无尽虚空。 不要—— 下一秒,倏地,他睁开眼睛。 缠绕在他身上的戾气一瞬间被他碾碎,剩下的惊惶地四处逃窜,却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戾气一丝丝一缕缕尽数被萧湛吸收。 他的神情猖狂而平静,蜃景在他身后寸寸碎裂。 陆昭昭再一次感到天旋地转,她还来不及问萧湛发生了什么,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陆家,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熟悉的摆设,一桌一椅都跟之前一样,就连窗边插着一支初桃的那个花瓶都一模一样。 她还没反应过来,彩铃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满脸喜庆。 “小姐,绣纺的庆娘已经来了,夫人让你赶快过去试嫁衣呢。” “夫人?陆昭昭怔怔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甚至都没注意后面的嫁衣两个字,“你说夫人?” “是啊,小姐你怎么了,”彩铃疑惑地看着她,继而又掩嘴一笑,“莫不是高兴傻了?” 小丫头惯会打趣她,眼前的娇俏少女就是一直陪伴她长大的彩铃啊。 “在哪?快带我去,”陆昭昭急切地起身。 她跟着彩铃穿过层层的回廊,来到前厅,隔着门帘,影影绰绰看到了很多身影,她一把掀开门帘—— 前厅有很多人,可她一眼就看见了她,那是一张在梦里梦到过千百次的脸,如今就真真切切出现在她眼前。 她从出生起就没见过阿娘,只有爹爹房里的一副画像,她曾见过阿爹日夜凝视着那副画像,脸上是她从没见过的悔痛。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阿娘到底是怎么离世的,如果问,所有人只会说生了重疾。 而如今眼前的这张脸,这个人不再只是一副冰冷的画像,她是真实的,有温度的。 她带着温柔的笑意,眸中含情,向她招手:“昭昭,来,快试试庆娘为你缝制的嫁衣。” 陆昭昭没去看那华彩夺目的嫁衣,没去看堂内的其他人,只是扑到美妇怀里紧紧紧紧搂住她。“阿娘——”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带着深深的委屈。 “这孩子是怎么了?都是要出嫁的人了,还这么爱哭鼻子,”美妇一只手轻拍她的背。 庆娘接嘴道,“小姐是舍不得夫人哪。” 良久,陆昭昭才抬起头来目光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 简瑶轻轻拭去陆昭昭脸上挂着的泪珠,含笑道:“好孩子,嫁人可是高兴的事儿,而且你和湛儿就住在陆宅旁边,阿娘这里想见随时都能见到,先试试嫁衣合不合身。” 陆昭昭被带着穿上了嫁衣,红色的嫁衣精美华丽,巧夺天工。 她站在那里愣愣地看着几双手上上下下为她整理繁复的嫁衣饰,她倏地醒悟过来她要嫁人了? 脸上腾地一下升起一股热气,她从乍见阿娘的喜悦中猛然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居然要嫁给萧湛了? 最初的羞涩惊讶褪去,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心里竟全是甜蜜交织的喜悦。 唇不禁轻轻扬起,原来,嫁给萧湛,她竟是这般欢喜吗? “呦,准嫁娘可真好看啊,笑起来更是动人,”庆娘和几个绣娘不住地夸赞她。 再对上阿娘那双含着欣慰喜悦的眸子,她懵懵懂懂间只觉得脸烧得更厉害。 试完嫁衣,陆昭昭去了陆宅隔壁,这里已经被重新修葺一番用作她出嫁后的宅院。牌匾已经替换成萧宅,门廊上高高地挂起大红灯笼,到处都透露着一股喜庆之意。 按规矩,萧湛不能住在陆家,已经搬了进来。 按规矩,陆昭昭在成亲之前也不能见萧湛,可她不管,这一刻,这一秒,她无比地想见到那个人。 第22章 红楼蜃景(七) 陆昭昭没有走正门,她轻轻一跃,便翻墙而进,却被眼前的一幕震在原地。 那是满院的梅花,在白雪的映衬下开得生动而热烈。 她被满院的红梅吸引,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 不知何时,天上又开始簌簌落雪,漫天的白雪红梅中,有少年折一支梅花踏雪而来。 江南何知意,聊赠一支春。 他的面容不似从前冷漠,反而如温山软玉,姿态从容,风华无限。 在这一方静谧天地里,陆昭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如冰雪消融,如春风化雨。 那个少年眼睛敷着一层薄纱,嘴角含笑,柔声问:“怎么过来了?” “这片梅花好看吗?是我特意为你种的,”他执着梅花,修长手指骨节分明,一字一句说着最动人的情话。 “好看,”陆昭昭轻声回答。 她走向他,仰头凝望着他俊美的面容,手指轻触他眼前的白纱,“你的眼睛怎么了?” 少年握住她的手指,“你忘了吗?你阿爹为我请来了医仙,他治好了我的眼睛,等到成亲那天我终于可以亲眼见到你。” 陆昭昭长久地凝视着萧湛,绽开一个灿烂的笑靥,“真好。” 萧湛把梅花塞在她手中,“快回去吧,被人发现你在这里可不好。” “好,”陆昭昭嘴里答应着,可脚却未动。 “傻丫头,”萧湛似乎知道她心底的留恋和不舍,沁凉的手指缓缓触到她的脸庞,轻轻摩挲着,“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陆昭昭的睫毛动了动,回答:“我知道的,我只是想再呆一会,再呆一会就好。” 萧湛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也不再催她回去,只是说,“别在这儿站着了,我们进屋,让下人温壶茶给你暖暖身子。” 陆昭昭乖巧地点点头,两人十指交握,大雪洋洋洒洒,两人迤逦穿行过满院的白雪红梅,雪落满身,恍若白首。 幻境中一日,人间不知已过多少天。 夜幕低垂,陆昭昭坐在窗前怔然发呆。 有疼爱她的阿娘,要嫁她心怡的郎君,这里的一切满足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渴求。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悄悄跟她说,陆昭昭,呆在这里不好吗? 呆在这里就可以一直永远快乐无忧下去。 可是…… 就在这时,彩铃推门而入,笑盈盈说道:“小姐,这么晚了,怎么还对着窗发呆,小心着凉。” 一边说着,一边让陆昭昭坐到妆镜前,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小姐好像越来越美了呢。” “是吗?”陆昭昭看着镜中的自己,下意识地去摸右耳,她的耳廓上有一颗小小的痣。 这颗痣本来应该生长在左耳上才对。 窗外的月光冰凉,照进窗户里微微泛着冷意,彩铃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走过去关窗,“怎么忽然起风了。” 关好窗,回头的瞬间却突然尖叫出声:“小姐!你在干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陆昭昭的身后已经燃起熊熊烈火,她正用烛火一寸一寸点燃四周。 陆昭昭回过头来,眼神似乎比火焰还要明亮:“假的永远是假的。” 即使再美好,也只是虚幻的一场蜃景。 真实的世界里还有更重要的人在等着她。 随着她这一声,彩铃的面容如融掉的蜡,缓缓扭曲溶解消失,周围一切都在缓慢的变形溶解。 可预想中的天旋地转并没有到来,她还在这片蜃景之中。 “出不去吗?”她蹙眉。 就在这时整个大地都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天空一道闪电划过,下一秒又有一道闪电携着千钧之力划过,照亮整个天际。 是蜃景的反噬。 上一次是雪崩,而这一次是雷劫。 狂风大作,大地震颤得愈加厉害,闪电一次一次越来越近,下一次将会劈在她的身上。 她祭出寒霜剑,周身涌动出蓝色的灵力,衣裙和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如风暴中央一只脆弱的蓝色蝴蝶。 可她面容无惧,眼神坚毅,她怕死却也不惧这些牛鬼蛇神,尽管过来吧! 然而,就在闪电劈向她的一刹那,有一道身影蓦地出现,那道闪电竟然被他徒手接住! 是萧湛,陆昭昭看清,不是徒手,有黑气层层萦绕着从萧湛的指尖涌出,如张牙舞爪的巨兽,紧紧的撕咬住闪电不放。 陆昭昭认出来了,那是戾气,无穷无尽的戾气铺天盖地,一点一点吞噬着一切。 天幕之上突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她听到血凤姬的惊呼声:“这是什么?!” 下一秒,天旋地转间,她已经被甩出了蜃景。 陆昭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她推门出去,穿过空无一人的走廊,直接推开尽头的那间房。 萧湛正站在满地碎裂的镜子中央,沉声说道:“血凤姬逃了。” 陆昭昭乍一眼看见真实的萧湛,整颗心都颤了颤。 不过半日,却仿佛已过半生。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而隐秘的梦,梦里藏着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少女心思。 “昭昭?”听脚步和呼吸,明明来人就是陆昭昭,可萧湛没听到她的回答,不由地蹙眉侧耳。 “嗯,我看到了,”陆昭昭定下心神,重新将视线落在地面。 地上还有点点血迹,看来蜃景反噬,血凤姬也受伤了。 “元宝呢?” “我让他在红楼外面等着,如果有可疑的人就跟上去。” 两人正说话间,又有两人进来,正是季连云和洛桑儿。 两人一见到屋中的陆昭昭和萧湛分外惊喜,“你们没事吧?” “没事,你们也没事太好了,”陆昭昭看到洛桑儿和季连云两人似乎不像受伤的样子,安下心来。 “你们也是进了血凤姬的蜃景了吗?”陆昭昭不知道季连云和洛桑儿发生了什么,又是如何脱困的。 洛桑儿笑了一下,“是啊,你们也是吧,”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季连云,笑容有些苦涩。 季连云面色温和,只是颔首:“我们被困在蜃景里,没想到破了第一重还有第二重,蜃景破的时候我们正在第三重蜃景中。” 说话的时候,季连云并未看向洛桑儿。 “第三重,那和我经历的差不多,她那个时候应该也是正在经历第三重蜃景,”她隐隐察觉到洛桑儿和季连云之间气氛有些怪异,不知道他们又在蜃景中经历了什么。 “昭昭,你没受伤吧?”季连云凝视着陆昭昭,目光中带着关切。 “我很好,”陆昭昭点头,还想说什么却被萧湛出声打断。 “我们还是先从这里出去再说,这里不安全,”少年抿唇,声音很冷。 几人没有异议,迅速从红楼里撤出。 红楼的暗室中。 血凤姬匍匐在地,抬头仰望眼前之人。 “剑使大人,这次是我轻敌,我没料到那小丫头能毁了我的蜃景,而且她旁边还有个很厉害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来头,竟然能进入陆昭昭的蜃景还救了她。” 他身前之人带着银色面具,此刻只是冷冷一笑,声音冰冷无情:“你知道的,无垢宫不养废人,魔君只要结果。” 血凤姬身上一抖,可还是恳求道:“恳请剑使大人转告尊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有一重蜃景,这一次我一定让那丫头交出琉璃愿珠。” 剑使冷冷地盯着血凤姬,轻轻地哼了一声,“念在你这么多年对无垢宫忠心耿耿的份上,就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血凤姬抓住袍角,她一双美眸此刻殷殷望着剑使:“剑使大人……尊主,尊主也来了么,可否让我见见他?” 剑使转头看她,声音轻缓而冷漠:“尊主,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 说完,他腕间黑气萦绕,乌节鞭索住血凤姬的手腕。 巨大的灵力威压袭来,血凤姬腕间一沉,再使不出力,手一松,剑使已经倏忽消失不见。 四人离开红楼,此时已是夜深时分,大街上很静,只有一弯冷月无声。 陆昭昭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点冷,她抱了抱自己,“是不是有点冷啊。” 这么一说,其他人也觉得身上凉飕飕的。 洛桑儿感觉自己的鸡皮疙瘩一颗颗冒了出来,有点不安地看向四周,“要不我们先回客栈休息一下?” 大家在红楼里折腾了大半宿,确实又饿又累,当下决定天大的事也等填饱肚子再说。 出乎意料的是客栈还经营夜宵生意,大堂里居然稀稀落落的也有几桌客人。 客栈伙计看到他们,热情地要给他们煮面,四个人坐在楼下桌前等面。 陆昭昭坐在萧湛对面看他,少年一贯的冷淡沉默,她很想问问蜃景中他经历了什么,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 可现在还有其他人在,她也不好意思问出口。 “血凤姬是无咎宫之人,他们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有备而来,不知道昭昭和萧兄,可知他们在找什么?”季连云给在座四人边添茶边开口。 他们在进入蜃景前也和血凤姬打了一个造面。 陆昭昭:“他们让我交出琉璃愿珠,可这东西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琉璃愿珠?!”季连云和洛桑儿都有些震惊。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其实,这一路上我和萧湛不停地被无垢宫中人追杀,他们就是冲这个东西而来。” 季连云望着眼前明媚娇憨的容颜,脸色有些凝重。 “琉璃愿珠真得在你身上?”他又问了一遍。 陆昭昭摇摇头,一脸无辜:“真得不在我身上,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一直追着我。” 洛桑儿呼出一口气,“不在你身上就好了,我可是听过我师父说起过这个琉璃愿珠。” “听说这颗神珠拥有强大的愿力,谁拥有它就可以拥有毁天灭地力量,是仙门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几百年前,曾有浮屠圣人机缘巧合下得到过琉璃愿珠,当时他就凭这个珠子飞升成神还差点灭世了,可是在最后时刻他翻然悔悟,带着珠子远走高飞,再无踪影,据说他将珠子交给西域一个隐秘的部族保管,并留下一本关于此珠的古籍,就此遁世。” “不过这都是道听途说来的八卦,那颗珠子谁都没见过。” 陆昭昭听完,更加坚定地摇摇头:“别说珠子,我身上就连灵石都没了。” 萧湛听到这里,拿着玄杖的手微微地紧了紧。 季连云目光凝在陆昭昭身上:“琉璃愿珠或许也不一定是颗珠子,毕竟从没有人看见过,昭昭,你身上没有任何异常吗?” 陆昭昭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血,她的血似乎可以压制邪物,而且她胸口时不时冒出古怪的灼热感,还有从小喝到大古怪的药,难道她的这些异常都和所谓的琉璃愿珠有关? 可是如果是真的,为什么阿爹要瞒着她? 正想得入神,却冷不防听到洛桑儿突然开口:“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这样一说,陆昭昭也感觉心里毛毛的,说不清哪里怪异,就是隐隐约约觉得不安。 “太安静了,”一直没怎么开口的萧湛突然开口。 其他人这才发现整个客栈果然安静得有些异常,除了他们在说话之外,其他几桌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客栈寂静得像一个巨大的坟冢。 就在这时,客栈伙计将煮好的面端了上来。“几位客官,你们慢用,”伙计笑呵呵地将面放下,转身就走。 陆昭昭的视线落在伙计的脚下,突然开口:“他没有影子。” 第23章 红楼蜃景(八) 不仅伙计没有影子,客栈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影子。 除了他们四人。 灯笼明晃晃的挂在房梁上,可不管什么角度,他们的脚下都没有影子。 如果说之前只是觉得怪异,此刻简直可以说是毛骨悚然了。 这里的一切都和真实的世界无异,可偏偏越这样越可怕。 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呆久了,会觉得本来就该这样,人就是没有影子的? “我们还没出去,”萧湛语气无澜,说着手中的玄杖突然之间袭向已经走远的伙计。 只见被击中的伙计就如水波一般泛起阵阵涟漪,可随着玄杖回到萧湛手中,那伙计的身影如流动的水一样又恢复原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们还在蜃景中,这里的人不是活人都是影子。” 他们三人容易被眼前所见影响判断,可萧湛看不见反而不会受到影响。 他从红楼出来后就觉得这里的气息不对,这座城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 随着萧湛说出这句话,仿佛这座死寂的影子之城一下子被激活了,客栈里所有的人包括刚才的伙计突然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们。 他们的眼神直勾勾的,嘴角裂开挂着阴森的笑容,仿佛看到了诱人的美食。 下一秒,他们已经游了过来。 没错,因为是影子,就如水波一般,是游过来的。 速度极快,悄无声息。 四人已拿出各自的法器应敌,陆昭昭和季连云都是使剑,可剑砍在那些影子身上仿若无物,影子一扭轻易地避开剑尖。 洛桑儿使的是银针,可银针即使扎到了影子身上,却不能伤他们分毫。 影子仿佛流动的水,砍不死,伤不着,顷刻间又能恢复原样。 “这要怎么破?”洛桑儿问出了众人都在想的问题。 一时之间气氛都有点凝重,影子要怎么杀死? 还是季连云先发话:“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先撤。” 众人一边使出各种浑身解数,一边退出客栈。 冰凉苍白的月光下,仿佛所有的影子都出动了,密密麻麻跟蝗虫过境一般向他们围来。 “我们要撤去哪里?”洛桑儿一边说着一边又甩出一把银针,这些银针只阻滞了靠近的影子人一下,很快他们又重新围拢过来。 无穷无尽不死不灭,再这样下去等他们力竭的时候,就会被这些影子瓜分了。 陆昭昭差点被一只游动过来的影子人抓住,被萧湛抓住往旁边一带,堪堪擦过陆昭昭的袖子。 被碰触过的袖子立马就变成了黑色流动样的水质。 这些影子是想同化他们。 陆昭昭惊魂未定,还半倚在萧湛怀中:“谢谢。” 萧湛却似被烫着一般,立马远离她。 陆昭昭:…… 可此刻容不得她多想,更多的影子人再向他们聚拢,他们边抵挡边沿着主街退。 “快想办法啊,”洛桑儿急道,她以奇巧见长,耐力却没那么好,此刻已经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季连云走在她身侧,为她挡住很多影子人。 “找找看附近有没有没有光的屋子,”萧湛突然出声。 陆昭昭瞬间领悟:“有光才有影子,我们找没光的地方先躲进去。” 旁边就是黑漆漆的民居,季连云一脚踹开,“快进来。” 几人鱼贯而入,再将门锁上,屋子里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几许月光。 四人默契地一屁股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没受伤吧,”季连云问。 “没有,”四人小心检查了自己,好在目前都没人受伤。 “萧湛,元宝不会有事吧,”元宝一直没跟他们汇合,陆昭昭有点担心。 “我给他留了记号,他看到不对会躲起来,”萧湛说道。 光线太暗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莫名地她觉得他的语气透着几分疏离,蜃景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从红楼出来他就好像刻意躲着她,连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句。 等到从这鬼地方出去,她非要好好问问他,又在闹什么别扭。 “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的影子在变淡,”季连云此时开口。 众人皆是一惊,刚才光顾着打斗,根本没空注意自己的影子。 季连云刚才是最后一个进屋的,在进屋之前他瞥了一眼地下自己的影子,已经淡得几乎快看不出。 “我在想等到影子完全消失的时候,我们就被会当做影子永远留在这座城中。” 陆昭昭:“所以即使我们不被外面的影子人碰到,一直躲在这里,最后也还是会被同化成影子。” 季连云点头,语气沉沉:“我想是的。” “我们该怎么办?”洛桑儿问,她闯荡江湖也挺久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诡异的事。 几人不约而同地沉默,如果是普通的妖邪,法器或者法术不管怎么样都会对他们造成伤害,可是眼前的影子人其实并不是实体,他们根本没有破解之法。 陆昭昭开口,声音低落:“是我连累了你们,无垢宫是冲着我来的,如果不是我也不会让你们陷入这种境地。” 洛桑儿听到她这样说却是嘻嘻一笑:“我这个人最喜欢稀奇古怪的事了,能经历这种蜃景也算不虚此行。” 一旁的季连云也开口宽慰道:“是啊,昭昭别这么说,我们都是朋友,朋友之间不谈拖累。” 洛桑儿笑着点点头:“嗯,我们一定可以从这里出去的,别灰心。” 陆昭昭心头一暖,第一次感受到了朋友两个字的意义。 几个人不由地相视一笑。 “我们一定能出去的!”陆昭昭说着伸出手。 洛桑儿会意,也把手背叠了上去。 季连云似乎也被点燃了少年意气,一向沉稳的眸中有此刻也有光华流转。 “好,我们必胜!” 三只手背相叠,陆昭昭不由分说地拉过萧湛的手,让他的手背跟大家交叠在一起。 “必胜!”几个人一齐说道。 年轻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洒脱,几分桀骜,和未经世事磨砺的勇气。 萧湛睫毛颤了颤,他感受到手背交叠传来的温度和热度,在这样幽暗诡谲的影之城中,少男少女们的声音那样青春而充满朝气。 仿佛一颗鲜亮的火种,也点亮了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 炙热的,滚烫的,陌生的。 他隐藏在黑暗中的另一只手,手指微微颤抖,黑气在指尖淡淡溢出。 不用催挥之力,他就可以消灭这些影子。 就在他分神之际,陆昭昭突然开口:“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几人立刻屏气凝神去听。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好像有无数的生物正在密密麻麻地向他们聚拢。 在这死寂而黑暗的夜里听起来分外惊悚。 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到,此刻整座城里的影子人都在向他们涌来。 像巢穴中央的一块美食,他们被困在这里,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影子从四面八方涌来,不知什么时候,月光变换了角度,透过窗户,照亮了他们所处的暗室。 影子如流动的水,正挣扎地扭曲地从窗户缝隙,门缝里钻进来。 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再度握好了手中的法器。 既然无路可逃,唯有拼死一博! 季连云打头阵,率先一剑劈开了木门,几道钻了一半的影子人瞬间被他劈成两半。 陆昭昭用弱水术,挡住随后而来的影子人。 趁着这个空隙,几个人重新回到长街之上。 陆昭昭使用弱水术为众人抵御如海浪般层层叠叠的影子人,冷不防,其中一只抓到空隙,钻到陆昭昭身后,就要袭向她的背心。 “噌”地一声,一把剑将袭至她身后的影子人砍断。 是元宝,他的脸上和衣服上惧是打斗逃命的痕迹,狼狈不堪。 “公子,陆姑娘,我来迟了。” 陆昭昭看到他,眼睛一亮,“你没事就好。” “我看到影子人都向一个方向聚拢,就猜到你们应该在这里。” 元宝一边说,一边加入战圈。 萧湛点点头,知道元宝无事,松了一口气。 多了一个人,四个人的压力稍微小了一点。 可也坚持不了多久。 陆昭昭脑子飞快地转动,不对,这次的蜃景一定不是死局,一定有生路。 无咎宫如果只想杀她,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她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他们是为了她身上的琉璃愿珠而来的,那么破局的关键一定在她身上。 她虽然没有琉璃愿珠,可是她…… 她突然想起之前对付十二罗刹,那个时候她用的是自己的血,会不会所谓的琉璃愿珠早就融进了她的血液之中。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她只有—— 想到这里,她猛地抬头,双眸明亮如两簇燃烧的小火苗。 “我有办法了!”她高喊一声,整个人腾空而起,眉宇间隐隐蓝光闪耀。 雨能润泽万物。 如果她能将弱水术施展到极限,再将自己的血混合其中,那么是不是就能灭了这里所有的影子人?! 季连云和洛桑儿不由地抬头仰望。 萧湛本来都想出手了,此刻他收回了指尖的黑气。 黑沉沉的天幕之上,那个少女整个人都发出耀眼的赤金光芒,衣发翻飞,仿佛从天而降的仙子。 万千光芒从她指尖汇聚,再洒落而下,是弱水术,可那点点蓝光之中却又混合着点点红色,竟然是少女的血。 “昭昭,你快停下来!你这样会耗尽气血而亡!”季连云醒悟过来她在做什么,连忙大喊。 洛桑儿也焦急地喊道,“昭昭,别做傻事!” 陆昭昭竟然是想牺牲自己来救他们吗? 萧湛垂在一侧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神色明灭。 筹谋了那么多年,苦心隐忍了那么久,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 那个时候的蜃景里,他其实就被困在萧湛的躯体里。 所以那个虚空中的拥抱,那个柔软甜美的吻,那个满心喜悦柔情等待成婚的他,那个亲手种下一片梅林为盼她嫣然一笑的他,那个执手走过梅林雪落白头的他,是蜃景中的萧湛,也是现实中的他。 如果他就此收手,他是不是也会像蜃景中那般拥有完全不同的,美好而平凡的一生? 空气中有血的惺甜气息。 那是少女混合着灵力的血雨,下在了这片蜃景之中。 所到之处,影子人瞬间扭曲变形溃散,再无反击之力。 蜃景开始坍塌。 他缓缓勾唇,笑容却含着淡淡的苦涩和苍凉。 她是天上月人间仙,而他只是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枯骨。 落子无悔,人生从来没有回头路可走。 第24章 红楼蜃景(九) 陆昭昭的意识落入混沌之中,仿佛在深海中漂浮,头顶是烈焰,脚下是寒冰,冰与火的煎熬之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丝模糊的浮光掠影。 遍地都是尸体,鲜血横流,黑色的戾气到处游荡,而在翻腾不休的黑气之中却隐隐有一团赤金的光芒。 “终于找到了……”伴随着一道狂喜的声音,一只手带着激动的颤抖,伸向那团金芒之中。 “夫君,我们不等他们了么?”一名美貌女子犹疑地开口。 “阿娘?”陆昭昭仔细看那女子竟然和阿娘长得一模一样。 “哼,如果先发现的是他们,你道他们会遵守盟约?”说话的男子赫然是陆秋旻。 “阿爹?” 陆昭昭模糊地意识到她看到的是过去的爹娘。 “可是,若被他们发现你独吞琉璃愿珠,恐会招来大难,”简瑶眸含担忧,还想再劝,却被陆秋旻一把推开。 “妇人之仁,只要我拥有了琉璃愿珠,我就有了无上的力量,我会成为仙门至尊,我还要用的着怕其他仙门?!”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去碰触那道金光。 “咦?为什么拿不出来?”他拼命去碰触那团金光,可金光却不见半分撼动,依然光华闪耀。 他施展灵力,用尽各种办法却依然只能触到虚空。 明明琉璃愿珠就近在眼前,外面的打斗声愈近,用不了多久其他仙门之人便会发现此处。 他不甘心啊! “你过来试,”他一把拽过简瑶,把她推到面前。 “夫君,我们收手吧,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足够了,”说着她轻抚肚子,“仙门至尊就那么重要吗?” “上次仙魔一战后我元丹受损,此生无法再精进。你知道其他仙门背后在想什么吗?你知道有多少门派觊觎仙门之首这个位置?我绝不能让陆氏败在我手上。” “再说,若是我能得到琉璃愿珠,你和宝宝才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是吗?”简瑶却并不赞同,温柔的眉目中满含悲伤。 “别说了,他们就快找过来了,我拿不出来或许是因为元丹受损灵力滞阻,你来试试,”说着,他一把拉过简瑶。 权势,力量,真得能改变一个人吗?简瑶看着似乎变了一个人的陆秋旻,最终只是低低唉叹一声,她伸出手碰触那团赤金光芒。 却在碰到的一刹那尖叫出声,“啊——” 撕心裂肺的灼热感传来,仿佛整个灵魂都被生生剖开燃烧,下一秒,赤金光芒已经融入简瑶体内,消失不见。 而在同一时刻,陆昭昭仿佛感受到了同样的痛楚,大汗淋漓地从混沌中醒来。 一睁眼便对上洛桑儿担忧的双眼。 “你终于醒了,”洛桑儿又惊又喜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陆昭昭发现自己原来正躺在客栈的床上,她摇摇头,哑声道:“我没事。” “我去告诉萧湛他们,”说着,洛桑儿急急转身出门。 很短的时间洛桑儿就回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萧湛,元宝和季连云。 “你醒来我们就放心了,”季连云率先开口,面露关切。 洛桑儿拼命点头,“你失血过多又灵力耗尽,都是萧湛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给你输送灵力,才保住你一命。” 听洛桑儿这样说,陆昭昭才发现萧湛的面色比平时略微苍白一些。 陆昭昭想开口同他说话,可少年侧着脸神色冰冷,陆昭昭一时怔愣,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季连云到底心思更细腻一些,他很快开口将话题转开:“昭昭,你的血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能克制影之城里的怪物?” 陆昭昭收回思绪,看着眼前四人,一字一句开口道:“我觉得琉璃愿珠就在我体内。” “体内?”洛桑儿和季连云对视一眼,急急忙忙开口,“你身体可有其他异常?”她毕竟用毒多年,多少对医理略通一些。 “从上次异蛇出现时,我就发现我的血能影响到它,那时我以为只是巧合,可这一路魔教紧追不放,直到蜃境中我用我的血杀了十二罗刹,我才确定我的血真得能克制魔物。” “可如果琉璃愿珠真在你体内,这么多年你不可能毫无所觉啊?”洛桑儿不解。 “我猜,或许和我从小到大在喝的药有关,”说着,陆昭昭从包袱中掏出一个小包,里面装的是几味药材。 季连云接过,细细端详一番,又放到鼻尖轻闻,“这是奈萝草?”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可我从小喝到大,这次我出来得匆忙,只匆匆拿了几副药,这一路鲜少有煎药的地方,便也一直没有喝,或许以前是这些药掩盖了我身体的异常。” 萧湛心一怔,怪不得陆昭昭的身上常年都会有药香味。他的眉头轻蹙,他一直追寻琉璃愿珠的下落,这一刻终于有了眉目,可他心里却没有预料中的喜悦和轻松之意,反倒沉甸甸的。 一时之间四人皆是无言,没有想到仙魔两道苦求不得的至宝居然就在眼前这样一个稚龄女子体内。 “那如果你猜的都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洛桑儿问,以无垢宫这些人的手段,说不定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如果它真得在我体内,我想把它取出来,我并不想要这个琉璃愿珠,只想好好过我的生活,”陆昭昭认真说道。 很难有人在至高的力量之前不动摇不动心,眼前的少女一双杏儿眸黑白分明,纯澈宛若琉璃。 萧湛听到陆昭昭这样说道,一时只觉得心底晦涩难明。 “如果你想好了,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许可以帮你,”季连云微微一笑,双眸温暖地看着陆昭昭。 “生死之巅顾九,九姑娘她一定有办法将你体内的琉璃愿珠取出,只是她不一定愿意救治,我们只能去生死之巅碰碰运气。”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试一试,”陆昭昭道,她不想这一生都背负着琉璃愿珠而活。 “多年前我到是和这位九姑娘有一面之缘,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季连云目光灼灼。 洛桑儿在旁边也说道:“我也要去,我也想会会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医仙的九姑娘,而且这一路上无垢宫肯定还会来找你,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 洛桑儿的笑容温暖,这个江湖人称“小妖女”的女子,敢爱敢恨,直爽豪迈,陆昭昭是真的喜欢她。 “好,”她点点头,然后她把目光转向萧湛和元宝。“萧湛,元宝,你们愿意和我一起上路吗?” 毕竟这一路上还会发生什么危险,她不能确定。 她的目光柔软清亮,含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期待。 萧湛垂下眼睫,低低“嗯”了一声。 元宝看萧湛应允了,含笑点头。 陆昭昭黑亮的眼眸刹那间亮了,她开心道:“我们五个人又在一起了。” “是啊,只要我们在一起,没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洛桑儿笑着点头。 季连云被两个女孩的快乐感染,笑得很温暖。 元宝圆圆的脸上扬起笑容。 萧湛的面色依然平静,可唇角的弧度也禁不住微微上扬。 陆昭昭看向萧湛俊漠的侧脸,其实她希望萧湛和元宝能和她一起同行,她还藏着小小的私心。 她希望她能为他求一份光明,也想让他看看这片大好山河,人间至美。 等到房内人都散去,只剩下两个姑娘。 洛桑儿朝陆昭昭眨眨眼睛,她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来了,“昭昭,你是不是喜欢萧湛?” 陆昭昭被她这样直白地一问,顿时羞红了脸。 洛桑儿看陆昭昭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笑意盈盈:“你知道吗你昏迷不醒,他比谁都急,我和季连云本来想替他一会儿,可他不肯,坚持要为你输送灵力,那个时候我就觉得萧湛是喜欢你的。” “是吗?”陆昭昭对这方面比较懵懂,有些不确定。 她觉得萧湛对她虽然不似最初那般冷漠疏离,虽然数次护她救她,可却不曾表露出半分不同寻常的喜欢。 “嘻嘻,我跟你说我这几年在江湖上看的多了,要想确认他的心意很简单,”她凑近陆昭昭耳畔悄悄说,“你就亲他一口,看他什么反应,脸红心跳害羞甚至反被动为主动,没有男人会拒绝心爱姑娘的香吻的。” 陆昭昭已经觉得自己快听不下去了,她家教良好,哪里会有人直白地教她这样,早就害羞地捂住了耳朵。“你……你快别说了。” “我这里还有更多,你想不想听,”洛桑儿觉得她好玩,想逗她,故意问。 “你讨厌,”陆昭昭哪里听不出洛桑儿语气里的玩笑,当即扭身去挠她痒痒,洛桑儿有个说小不小的弱点,就是很怕痒,她一边笑着躲一边求饶,“好昭昭,我错了,放过我吧……呵呵呵。” 陆昭昭哪里肯放过她,在她耳边悄悄说道:“不要说我,你和季大哥怎么样了?进展到哪一步了?” 洛桑儿的脸一下子红了,她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我还不知道他的想法,但是我很肯定他就是我一直要找的那个人。” 陆昭昭笑嘻嘻道:“那你怎么不把刚才教我的试一下?” 洛桑儿脸腾地一下红了,忙不甘示弱地回手去挠陆昭昭,陆昭昭咯咯笑着,手忙脚乱招架着。 两个姑娘笑闹成一团,他们都还很年轻,年轻就是这样,天大的事也不会在心底压太久,什么琉璃愿珠,什么仙门至尊,任何的腥风血雨都没有眼前的这一丁点少女心事来的重要。 两人又在一起说了些体己话,洛桑儿嘱咐陆昭昭早点休息,便回了自己房间。 可陆昭昭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洛桑儿说的话一直回荡在她脑中。 萧湛,真得喜欢她吗?在蜃景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的过去又是怎样的? 她有太多想问想知道的,想到这里,她再也躺不住,她从包裹里挑挑拣拣拿了好多瓶瓶罐罐出来,这都是她从家里出来时偷偷带上的丹药。 她捧着这一堆药丸,敲响了萧湛的房门。 楼下传来隐约的人声,可她所处的这层楼却很安静,一方月光斜斜地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浅浅落下,照亮了她所在的地方。“我能进来吗?” 她听到萧湛淡如冷泉的声音从房内传来:“进来。” 她的心重重一跳,伴随着深深的呼吸,她推开了房门。 第25章 红楼蜃景(十) 萧湛正在打坐调息,他早就听出了站在门外的是陆昭昭,他本来打算当做不知道的,可当少女脆生生软绵绵的声音响起“我能进来吗?” 那个“不”字在舌尖转了一圈,最后被硬生生的吞咽回去,他咬牙说道:“进来。” 陆昭昭笑眯眯地捧着一大堆她精挑细选的宝贝走了进来,“萧湛,你身体好点了吗,有没有不舒服?” “我很好,”萧湛面无表情道。 “哦,”陆昭昭看出他在打坐,并不想打断他,于是说:“你继续打坐,我等你好了。” 萧湛原本是想对陆昭昭冷淡一点,便继续打坐调息。 可他四感敏锐,就算陆昭昭收着手脚,乒乒乓乓的声音也没断过,他终于在心底暗叹一口气,无奈道:“说吧,你来什么事?” 他起身走到桌前,却并没有坐下。 烛火幽幽,陆昭昭凝望着他黑色的眼眸,开口问出了一直深藏心中的疑惑:“萧湛,你到底是谁?你不是萧远的亲生儿子,你还能驭使戾气。”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可你能告诉我吗?” 听着少女温软的嗓音,萧湛垂在身侧的手倏尔握紧,良久他自嘲地扯扯嘴角,哑声道:“既然你想听,告诉你也无妨。” 他向前走了一步,脚尖抵在椅子边,伸手摸索到椅子这才缓缓坐下。“我这双眼睛是被我母亲毒瞎的,她本是仙门世家的贵女却被我父亲囚禁,她怀孕后不愿为我父亲生下孩子便偷偷服毒,被我父亲知道后硬灌下解药,孩子虽然保住了,可毒性还是伤了腹中婴孩。我出生后我母亲就彻底疯了,而我父亲或许是对我母亲由爱生恨,再没有去看过她一眼,而我则被囚禁于另一处由下人带大。或许因为我是个瞎子,自从我有记忆起,父亲便没有一天不在栽培我。” 他在栽培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那是被囚禁在荒凉寂院中的日日夜夜,那是被母亲恨被父亲弃的童年,那是不得不和畜生搏斗去换一点吃食的日子。 这就是他的命吗?可什么是命?六亲不认,被圈禁长大,最后悲惨死去是命吗? 不,他不认。 他要和这命斗一斗,与这天争一争。 萧湛虽然只是语气平淡地说着,可陆昭昭想起蜃景里那个小小的男孩,心里就是一痛。 “后来呢?你是如何成为萧湛的?” “你在蜃景里也看到了,后来我们族被灭,我流落在外,喝过污水,啃过树皮野草,最后遇见了元宝和沉凌才侥幸活了下来,我们都是无父无母流落街头的孩子,就这样朝不保夕地生活着。那个时候我虽然很想改变命运,可也清楚我这一生或许只能这样了。” 他扯了扯嘴唇,虽然事隔多年,可每当再想起往事,那种悲凉无助,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依然在心头萦绕不散。 陆昭昭不由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萧湛的手。 萧湛在这样的温暖之下,整个人轻轻地一颤。 这只手曾在黑暗中为他指引方向,曾牵着他一笔一划写过字,如今又与这荒唐惨淡之中给他片刻温暖。 像要带着他从这人生的苦海泅渡上岸。 他静了一瞬,终是没有推开那只手,只面无表情说道,仿佛在陈述别人的人生:“后来,如你所见,我被逍遥派丢下了万灵枯骨阵,后来被萧远所救。那时我被戾气缠身奄奄一息,萧远助我消除戾气,可阴差阳错之下我竟然能够驭使戾气,那之后萧远便认我做子取名萧湛。” 萧湛垂眸,无不讥嘲地想,萧远给那婴孩取名为湛,就是希望他光风霁月,纯湛无暇吧。 只是最后没有想到这个名字最终会被他这样一个狠辣阴暗之人所占据。 陆昭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她只觉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疼,轻轻的,像海浪般一下一下拍打心田。 “现在你知道一切了,可以走了,”萧湛冷淡下逐客令。 陆昭昭知道外多的言语都显得苍白,再多的安慰也无法真正的感同身受。她仰着一张小脸,满室的璀璨灯火下,盈盈地望着他。 “萧湛,那些过去都过去了,你的以后会一直很好很幸福。” 我会一直陪着你,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她不等萧湛反应,已献宝似地将一堆瓶瓶罐罐摆到他面前,展颜笑道:“这几天你给我输送了很多灵力,我这里有很多丹药,可以帮你尽快恢复,像这个补血丸可以帮你迅速恢复精力,这个回春丹据说可以增长内力,还有这个金边丸可以疗伤的,你……要不试试看?” 萧湛听着她的笑语盈盈,背在身后的手拽得死紧,尽可能冷淡道:“我用不到,你都拿回去吧。” 陆昭昭的小脸一瞬间有些失望,“我知道你灵力很强,看不上这些药丸,可是我……身边也没有其他的了。” 许是听出她语气里的失望,萧湛再开口语调已是温柔许多:“不用你回报。” 他也不知道他是发了什么疯,她从半空中掉落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整颗心都空了一瞬。 想也没想就接住她,为她输送灵力。 不眠不休,整整三日。直到她苏醒过来的那一刻,他仿佛才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他明知自己不该动心,可人非草木,谁又能做到真正的断情绝爱。 哪怕他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冷淡地拒绝她,让她离开,可他再开口依然带着罕见的柔和。“不用为我担心,你才应该回去好好休息。” 陆昭昭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固执地将药丸塞给他,“这些都给你,现在用不到,以后也许用的到呢。” 拗不过她的固执,萧湛只能“嗯”。 “我都在瓶子外做了标记,这样你不会搞错了,这个刻了一个点的是回春丹,这个划了一个圆的是补血丸,还有这个……你摸摸,每一瓶都不一样呢。” 陆昭昭柔软的小手拉着他一点点碰触那些她的辛苦杰作,没有故作虚伪的同情,也没有刻意掩饰的嫌弃,只有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关心。 萧湛的心一瞬间酸涩难挡,他僵硬地抽回手,努力压抑住心底的波动:“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陆昭昭听到萧湛又赶她走了,明明她还没过来多长时间呀,为什么要一直赶她啊。 如果喜欢她,不是应该每分每秒都想和她多呆一会吗? 她有些不高兴也有些委屈,嘟着嘴气鼓鼓地起身,也许是起身起猛了,一瞬间头晕目眩,差点就没站稳。 下一秒,她被一个有力的怀抱接住。 她一抬头,就看见萧湛近在咫尺的俊脸,鸦羽一般黑长的睫毛。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绯色一直蔓延到耳朵尖。 洛桑儿的话一下子在耳边响起,亲他一下你就知道他到底对你什么感觉了。 要不……试一试? 她的心脏激烈地鼓动着,她闭上眼,尝试着悄悄地靠近他的脸…… “公子,热水打回来了,”门被推开的一瞬间,陆昭昭猛地惊醒过来,面红耳赤地退开好几步,慌乱之间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 “我……我先走了,”她看都不敢看元宝一眼,匆匆忙忙捂着脸就跑走了。 元宝似乎也明白过来被他打断的是什么,有点犹豫地看向萧湛:“公子,要不要去追陆姑娘?” 萧湛却只是怔然伫立,良久才恢复冷凝,“不用。” 元宝看见萧湛重又恢复这幅冷情冷心的神态,不由地责怪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陆姑娘天真可爱又真心对你,公子也喜欢上了陆姑娘吧?” 萧湛闭了闭眼,没什么表情地说道:“真心?这世上之人又能有几分真心,她对我不过也是几分同情几分可怜罢了,况且……等我拿到琉璃愿珠她知道真相后,你认为她还会像现在这般待我吗?” 说完,他径自走回床边缓缓坐下,“我还要打会坐,你先出去吧。” 元宝不敢多言,只轻嗯一声,转身离去将门带上。 屋内重新恢复寂静,萧湛闭着眼,试图重新宁心静气,可脑海中思绪翻涌不休,陆昭昭的气息似乎仍然近在咫尺。 陆昭昭对他的身世起疑,可无论他说什么,她都选择无条件信任。 可还有一些事,骗得了别人,却注定骗不了自己。 几人又休整了几天,转而向北行进,生死之巅地处北疆苦寒之地,路程遥远,从衢州前往至少要月余时间。 幸而几人都年轻,一路上赏玩当地风物,领略风土人情,亦不觉得苦闷。 这日,五人经过一个小城,此城因终年气候温和,百花盛开,常年不败,因而得名花城。 陆昭昭撩开帘子看着两边景物,只见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植了各色鲜花,少女们穿着颜色鲜亮的衣服,头上也簪着各色鲜花,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不由感叹:“没想到这样的边陲小城竟会有此等风光。” “他们穿得真好看,”洛桑儿趴在车沿上,双眸亮晶晶地说道。 季连云看着两个眉眼飞扬的少女,温和笑道:“花城我几年前来过一次,到是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可以驻车休息,欣赏百花。” 洛桑儿一下子蹦起来,兴奋道:“好啊,好啊,”她一把拉住陆昭昭的手,“不如我们也换上当地的衣服吧。” 陆昭昭也很是喜欢当地特色的打扮,杏眼儿一弯,欣然答应。 于是,陆昭昭和洛桑儿去当地的成衣店买衣服,三个男的就去买各种吃食。 萧湛和元宝买了一些瓜果蔬菜,正打算回去会和,突然听到小贩的吆喝“好看的簪子类,这位公子给小娘子挑一个呦。” 萧湛的脚步不由地一顿。 元宝察觉立马笑嘻嘻道:“公子,我们给昭昭姑娘买一个?” 萧湛抿了抿唇没说话,脚步却往摊贩处走去。他想,她对他那么好,他送点东西给她也不算什么,毕竟他不喜欢欠别人东西。 小贩看到萧湛和元宝过来,吆喝得更用力了,却在看清萧湛的脸时,吆喝声戛然而止。 萧湛侧了侧头,而元宝立马狐疑地盯着这个小贩。 那小贩模样清俊,只是一刀疤从额头划过鼻梁直到下颌处,硬生生毁了这份清俊。 小贩垂下眸子避开了元宝的视线,只继续道:“不好意思啊,小人从来没见过像二位公子这样风姿出众的人物,一时失了神,二位挑挑看,这都是我娘子纯手工做的,这镇上独一份的,保证小娘子喜欢。” 他的声音如常,可摆放簪子的手却细细地颤抖着。 两人似乎完全没察觉小贩的异常。萧湛只道:“元宝,挑一根吧。” 元宝笑着应道:“好嘞,”他挑挑捡捡了一番,选中一支素雅的雕着梅花的木簪子,递给萧湛。 “这支不错,昭昭姑娘应该会喜欢,我看她很喜欢梅花呢。” 萧湛的手指轻轻摩挲过簪上的花纹,道:“那就这支吧,等晚点回了百花坊再给她。” 百花坊是他们住宿的客栈名字。 “嗯,”元宝将一串钱给了那小贩,温声道:“不用找了。” 那小贩恭着身子连连道谢,直到萧湛和元宝走远了,他才抬起头来,恐惧而怨恨地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第26章 红楼蜃景(十一) 萧湛和元宝回去后,等了片刻,陆昭昭和洛桑儿才打扮妥当从店里出来。 季连云不由地微微睁大了眼。 彼时他们的背后是百花烂漫,两个姑娘,一个娇,一个俏,惧是姿容灿烂,笑容明媚,衬得身后的百花都黯然失色。 “两位姑娘可真是好看,”元宝忍不住夸赞道。 萧湛闻言,轻轻抿住唇,他垂着眸子,面上神情冷淡,不辨喜怒。 可心底却止不住泛出几分苦涩。 他只是个瞎子,不管再怎么努力,他也想象不出,红尘万千中,那个姑娘是有多美。 一只温热柔软的小手拉起他的手,将他放在自己头上。 “萧湛,你看,我的头上簪满了花,”少女露出一个笑容,引导他的手摸过自己发间簪着的花。 少女心如琉璃,不用言语,她已明白他满不在乎的表象下隐藏的伤痛。 她的指尖轻触他的手心,像是碰触他结痂了的粗硬伤疤。 “很好看,”他的心像是被一汪温泉泡着,不由地轻轻地说道。 季连云带着他们去了洞湖边的一处山坡,这里山花烂漫,绿草如茵,美如画境。 几个人找了一块较平整的山坡坐了下来,季连云和元宝一起搭上烧烤架子,姑娘们便拿出食材细心摆放着。 “还有这里有名的百花酒,”洛桑儿从一大堆食物中拿起一瓶酒,喜滋滋地喝了一口。 “真太爽了,人生就该那么尽兴,”洛桑儿忍不住大吼一声。 季连云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洛桑儿,“这丫头真的是一秒都安静不下来。” 湖边的风透着融融的暖意,似乎这一路而来的腥风血雨都被这一刻的阳光蒸得干干净净。 萧湛在边上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丢下一句:“我去抓点鱼,”便起身往湖边僻静处走去。 陆昭昭的目光跟随着他,想了一会也起身跟了上去。 明明是遍野山花,风景明媚之时,可少年独自站在湖边,背影却透着几分寂寥。 “萧湛,”她娇娇脆脆地喊他,声音清软,仿佛此刻温柔拂过的风。 那一瞬间,他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阳光灼得人心发烫。他轻轻侧过头,怕她注意到他重重的心跳声。 可原本孤冷的容颜却已经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陆昭昭咬了咬唇,终于鼓足几分勇气道:“萧湛,我有话想和你说。” 陆昭昭其实也很紧张,她的心怦怦直跳。 可她看着眼前少年孤绝清冷的脸,知道若是自己不开口,有些疑问永远无法得到解答。 “萧湛,那一天我的话其实没有说完,我除了看到你的过去,你知道那时我在蜃景里经历了什么吗?”小小少女羞红了脸,可还是鼓足勇气继续说道,“不是说蜃景是人心底最真实的渴望吗,我看见……我看见我嫁给了你。” 那一刻,萧湛只觉得心脏炸裂,他的整个世界瞬时轰然无声。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一开口,声音却粗粝如沙:“蜃景里的都不是真的。” 陆无眸光微黯,可还是笑着说:“也许蜃景是假的,可我的感受却是真的,那个时候你就在那里是不是?” 风吹过,晃动少女发间的发带,陆昭昭仰头,眼眸轻眨,眸中波光闪耀如同最纯净的湖水,执着而认真地看着面前之人。 萧湛心口处传来一阵钝痛,他紧紧攥住拳,才能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不是我,那个时候我的意识迷失了,”他别过脸去淡声道。 陆昭昭怔愣了一下,看着他显得冷漠疏离的侧脸,有些不解地开口:“可是我知道,那明明是你啊。” “够了,”萧湛似乎忍无可忍,开口打断她。 他随手挥出玄杖,一条鱼被生生刺穿,他把鱼从玄杖上拿下来,抛给陆昭昭。 “鱼好了,你拿回去吧。” 陆昭昭手忙脚乱地接住,鱼在她手中挣扎跳动,溅了她一头的水。 …… 萧湛已经侧过身去,陆昭昭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 她掩去眸中的失望,很快重新扬起笑脸,“那我把鱼拿走了。” 她走出几步,又忍不住回头,金色的阳光给他的全身镀下一层金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就如同她不曾看清他的心一样。 几个人忙忙碌碌,很快吃食都好了,花香间伴着袅袅的酒香,食物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几人席地而坐,边吃边饮。头顶是晴空无垠,耳畔是清风灿阳,近处是湖光粼粼,远处是青山连绵,只觉得心中无限畅快,所有的烦恼统统消失不见。 把酒当歌,快意恩仇,江湖儿女当如是! 季连云提议:“今天聚在这里也是有缘,不如我们一起举杯喝一杯?” 他的眸光落在陆昭昭如琉璃般干净清纯的脸上,透着几分炙热。 可惜陆昭昭情窦初开,整颗心都在萧湛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季连云眼底的热切。 陆昭昭举起酒壶:“好呀。” 萧湛和元宝也举起酒壶。 洛桑儿:“干!” 五个酒壶碰在一起,年轻的脸庞上满是笑容和自信,眼角眉梢尽是骄傲和飞扬。 那个时候他们尚不知命运的巨手,翻云覆雨间就能将所有的一切碾碎。 酒饱饭足后,五个人躺在草地上,太阳尽情铺在他们的身上,懒洋洋的,什么都不用想。 没有纷争厮杀,没有权势**,没有血腥倾轧。 一切都干干净净,一切都简简单单,只有同样炽热而年轻的五颗心。 “这样真好,”陆昭昭闭着眼轻轻说道。 “我希望我们五个人能永远这样子在一起,”洛桑儿满足地说道,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闯荡江湖,第一次体会到和朋友在一起的感觉。 原来是这样温暖而幸福。 陆昭昭:“好啊,等到我们找到医仙,拿掉了那破东西后,我们就一起游历江湖,累了的话就回到这里休息。” 洛桑儿:“我喜欢这个湖,我要在湖边建一座大房子,住的下我们五个人。” 陆昭昭:“是啊,还要在院子里种满鲜花和蔬菜,这样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都热热闹闹的。” “是啊是啊,我还要养鸡鸭,没有肉吃可不行,”洛桑儿兴奋地接嘴。 季连云静静地听着两个姑娘的对话,满是对未来无限地畅往,也弯了弯唇。 他在世家大族长大,肩上扛的是责任和道义,他看起来风光无限,可其实一直在过别人安排好的生活,随波逐流。 他突然也很向往这份无拘无束的自由。 他在心里想,等他陪陆昭昭处理好琉璃愿珠的事,他就去将那份自小就听说却从未谋面过的婚事退掉。 这样一想,心里轻松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真实。 萧湛睡在陆昭昭的左手边,陆昭昭一直没听到他的声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用手轻轻扯他的袖子。 “开心吗?”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睛看他。 少年的半边脸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丽,几乎夺去了她的呼吸。 良久,萧湛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我也很开心,”少女软软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明明草木花香浓郁,可他的鼻尖心里却全是她的气息。 他垂在一侧的手紧攥成拳,指甲陷在掌心传来尖锐的痛意。 野心和爱情拼命撕扯着他,似乎要将他狠狠劈成两半。 谁能告诉他,该如何才能抵住心底对她的奢念和渴望? 万丈红尘,遇见她,是他的缘也是他的劫。 陆昭昭纠结极了,她看着柔软其实骨子里很倔强,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想把自己的心意原原本本告诉少年,而且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不信萧湛对她全然无意。 可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若有似无地避着她,还不让她好好说话。 傍晚时,百花镇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鲜花的香气被雨水蒸腾,整个世界都清明了几分。 陆昭昭看着窗外飘飘摇摇的雨水,终于下定了决心,与其在这里一个人独自纠结,不如就去试试洛桑儿那个“不靠谱”的办法吧。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铃铛,杏眼弯了弯。“萧湛,我在客栈后院的小树林等你,有些话想和你说。” 同一时间,萧湛腰间的金色铃铛微微震动,少女的声音柔如春水,和着窗外滴滴答答的落雨声,传入他的耳中,他的心一瞬间紧绷。 而就在这时,元宝推门而入,神情冷素:“尊主,果然不出所料,那小贩鬼鬼祟祟地徘徊在客栈四周,偷偷向别人打听我们的消息。” 萧湛冷冷扯了扯嘴角:“是吗?可查出他的身份的了?” 元宝答道:“他名字叫沈淇,听说是从孤州流落到这里,被这里一户人家救了,两人都有点小手艺,便在这里安身立命。” “孤州,难道是他?”萧湛似是想到了谁,神情陡地阴沉起来。 “是,他应该是当初萧远收留的孩子之一,不知为什么竟然活下来了。他守在客栈外,怕是想堵住昭昭姑娘,揭发我们当初做的事,尊主,要不就让我直接杀了他,”他顿了一顿,看到萧湛桌上放着的那支梅花簪,“我看昭昭姑娘下楼了,她可是约了尊主?” 萧湛沉默几许,道:“不过是跳梁小丑,我随你一同前去,我到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陆昭昭撑着伞往小树林走去,雨丝冰凉,衬得天气都有几分阴沉。 第27章 红楼蜃景(十二) 陆昭昭撑着伞往小树林走去,雨丝冰凉,衬得天气都有几分阴沉。 “姑娘——” 一阵冷风刮过,陆昭昭猛地回头,似乎有人在喊她? 可身后空空荡荡,只有细密的雨丝无穷无尽地飘落,荡漾在天地之间。 难道是她听错了? 她疑惑地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沈淇被重重地扔在雨水之中,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就在刚才他想叫住陆昭昭的一瞬,他突然被人掠走,扔到了这里。 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全身,他在雨幕之中颤抖地抬起头来。看到记忆中如恶魔一般存在的那个人。 瞳孔骤然紧缩,记忆中的熊熊烈火席卷而来。 他再控制不住,疯狂地大叫起来:“是你——你这个恶魔,是你,是你杀了远师父,是你杀了所有人,你这个恶魔——”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银色的尖刃已经抵在了他的颈侧。 “谢元淇,呵,你竟然没死?”萧湛的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既然没死,就应该惜命。” 风夹着雨,落在萧湛身上,勾勒出他一张冷峻残酷的容颜,一双眸子被雨水映衬得越发凉薄,深不见底。 他止不住地发抖,不甘和恐惧让他不顾一切地大喊出声:“跟你一起的几个人还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吧,你喜欢那个绯衣的姑娘吧,不然为什么给她选发簪,哈哈哈,”他疯狂地大笑起来,血水和雨水混杂在他带着疤痕的脸上,透出几分狰狞,“就你这个恶魔也配喜欢人,要是那小姑娘知道你是什么人,她对你只会恐惧厌恶憎恨,恶有恶报,我等着看你的报——” 最后一个应字还没有说出口,萧湛已经一杖切开了他的脖颈,头颅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几下,才堪堪停下。 雨水冲刷着满地血污。 萧湛面无表情,明明是那样平静的一张脸,却偏偏能让人感觉到刻骨的冷意和杀意。 元宝从身后的阴影处站出来,只看了一眼那血淋淋的头颅,便垂下眸道:“他还有一个妻子。” “做干净点,”萧湛说完,转身迈入风雨之中。 只是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下,他从怀中掏出那支梅花簪,簪子还带着他胸膛的暖意,却顷刻被雨水打湿。 “谢元淇,有一句话你说对了,她这样的人我永远不配喜欢。” 他随手把簪子扔在地上,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他从那种地狱般的生活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运气,而是自己。 天为持物者奏杀,为无物者开路。 天道苍茫,这个世界永远只会眷顾无情之人。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陆昭昭一眼就看见那道挺拔的玄色身影。 他怎么这么久才来? “萧湛,”她头上的簪花拿掉了,可还穿着白天的一身彩裙,快乐地仿佛一只无忧无虑的彩蝶,翩然奔赴他的怀抱。 萧湛没有撑伞,默然伫立雨中,听到她的声音,微微侧过头。 “你怎么不撑伞啊?”陆昭昭仰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他,少年好看极了,只是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她举高手,把自己的伞撑过去,为他挡住不断飘落的雨水。 “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少女的声音飘散在风雨里,柔软而多情。 萧湛的睫毛颤了颤,终于还是哑声开口:“找我什么事?” “哦……”陆昭昭一下子没了声音,如果萧湛此刻能看见,就会发现少女的脸色绯红了一片。 久久等不到回答,萧湛捏了捏拳,转身就走,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拼命压抑住自己想靠近她想抱紧她的冲动。 “唉?”怎么走了? 陆昭昭情急之下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或许怕他真得就这么走了,或许怕自己的那点勇气转瞬就会消失不见,她羞红着脸,眼波粼粼地看着他,“萧湛,我喜欢你。” 萧湛立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心底涌起滔天巨浪。 杀伐果断的夜渊魔君,就在片刻之前还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砍人脑袋,此刻居然不知如何反应,只能茫然立于原地。 怎么没反应呢?陆昭昭红着脸看着萧湛,怎么跟她预想的反应不一样呢? 小雨滴滴答答地敲在树叶上,敲在青石板路上,敲在青色瓦檐上,仿佛在谱写一曲动人的歌谣。 她单手撑着雨伞,又碍事又酸,她干脆把雨伞随手扔在地上。 管他呢,她在心底想。 下一秒,她踮起脚,捧起他的脸,闭上眼轻轻印上他的唇。 萧湛的时间一瞬间定格。 他全身僵硬,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泛起无声剧烈的痛意。 如果他不是从出生起就是目不视物的瞎子,如果他能像其他人一样生长在普通之家,如果他不是无垢宫的夜渊魔君,不是一开始就抱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她,那么此刻他是否能够有这一份运气紧紧回握住她的双手,是否能够有这样的福气回应她的一颗真心。 苦苦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那一刹那彻底决堤。 他一把推开她。 陆昭昭猝不及防倒退了好几步,才止住脚步。 雨水似乎越下越大,绵绵密密的,仿佛一块帘子将两人隔开。 她不敢置信地抬眸,又惊讶又伤心。 萧湛面色苍白,整个人在雨中微微发抖。 宏图霸业就在眼前,他知道他应当快刀斩乱麻,让她死心也绝了自己不该生的念头。 他可以说残忍而伤人的话,可嘴唇张阖之间,想起少女往日甜蜜的笑容温柔的语气,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啊——”他大吼一声,满面悲凉。 苍天为何独独对他不公! 他转身,逃也似地消失在苍茫雨幕之中。 陆昭昭在雨中怔然良久,才看着萧湛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我有那么可怕吗?” 萧湛在雨中失魂落魄地走了很久,直到晨光熹微时他才回到客栈。 元宝看到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公子,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如此狼狈?” 萧湛只是疲惫地摇摇头。 元宝知道公子不愿多说,便道:“我去让客栈备点热水,公子赶快沐浴更衣吧,不然恐会患上风寒。” 陆昭昭也是一夜未睡,她纵然懵懂,可大概也从萧湛的反应中猜出自己是被拒绝了。 后知后觉的,害羞,尴尬,伤心,迷惘……种种情绪涌了上来,她捧住自己的脑袋,把脸埋在被子里,觉得自己今后都没脸再见萧湛了。 天光大亮,洛桑儿来催了好几遍,陆昭昭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床。 穿戴整齐后,她推开门却刚好撞见走廊上的萧湛。 所有的血液都涌向脑袋,她一瞬间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元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笑着跟陆昭昭打招呼:“昭昭姑娘,早啊。” 萧湛知道陆昭昭出来了,身形顿了一顿,微微侧过身。 陆昭昭勉强笑了笑,顾不得打招呼,垂着头走得飞快,从萧湛身边经过,裙摆轻轻擦过他的衣角。 元宝奇怪道:“昭昭姑娘这是怎么了?”以往看见他们她肯定都会高高兴兴地打招呼的。 萧湛的面色白了一瞬,怔然良久,擦过他衣角的那道身影,仿佛一个遥不可及瑰丽的梦,一碰就碎。 突然,他仿佛听到什么声音,身影一闪,已经跃到尽头拐角处的一间房内。 “你是谁?” 那是一个明艳的红衣女子,他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脖子,下一秒就可以拧断她纤细的脖颈。 “是……我,尊主,”血凤姬在萧湛的威压下,颤栗不止,可还是勉强挤出一句话。 一句尊主让萧湛的脸上蓦地涌起浓重的杀意,他手猛地用力,指尖黑气萦绕。 “尊主,血凤姬绝不会……透露尊主身份,求尊主……饶恕,”血凤姬断断续续挣扎着说,绝色容颜楚楚可怜。 萧湛不知想到了什么,终是缓缓放手,一把将她甩在地上。 “血凤姬,你好大的胆子,”他冷冷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他的真实身份除了元宝和沉凌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血凤姬跪在地上,仰头看着那仿如天神一般的人物,美目含泪神情凄婉哀伤,“尊主,不用怀疑其他人,都是我自己发现的,我跟了尊主那么多年,哪怕只是尊主的一个背影我都能认出来。” 这道身影曾救她于水火之中,免她沦落风尘免她流离失所,教她自保教她自强,这道身影日日夜夜镌刻于她心中,所以当她第一次去跟踪陆昭昭时就认出了萧湛。 “尊主,你想要琉璃愿珠,我就去帮你抓了那丫头,尊主何必委屈自己陪在她身边做戏?” “血凤姬,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妹妹,没有我的命令你若敢轻举妄动,我会让你妹妹和你一起陪葬,”萧湛冰冷道。 血凤姬看着眼前俊美如神邸的少年,知道他绝对说到做到,心中酸疼难当。“尊主,你莫不是爱上了那丫头吧,你忘了我们立宫的初衷吗,忘了我们誓将那些仙门统统踩在脚底下,也让他们尝尝我们受过的苦吗!尊主,当初的誓言莫非你都忘了吗?” 萧湛面上戾气一闪而过,他的五指猛地一抓,血凤姬只觉得肺腑剧烈一痛,居然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闭嘴,我做事还用你教?” 血凤姬呆呆地望着他光洁完美的下颌,即使她跟了他多年,知道她的心意,可他下手依然毫不犹豫,冷酷无情。 举手之间已经用戾气伤了她的丹田。 “给我滚!”萧湛冷声道。 血凤姬在他威压之下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眷恋又悲伤地最后看了他一眼,才不甘离去。 第28章 黄泉村(一) 几人收拾完毕,继续向北出发。 一路上,萧湛一如既往的冷漠寡言,陆昭昭也没精打彩心事重重,她偷偷去看萧湛,可从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却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索性她天性纯真乐观,虽然萧湛并不能回应她的情意,可并不妨碍她喜欢他啊。 喜欢就是喜欢,她并不觉得自己的情意有什么错。 如果萧湛讨厌她的接近,那她就远远看他,不打扰他就是。 想通了之后,她的心情很快好转,和洛桑儿不时聊聊天,或者看看外面的风景。 元宝和季连云轮流赶车,轮到元宝赶车时,季连云会坐在车里和他们一同聊天。 陆昭昭被季连云和洛桑儿说的趣事逗得咯咯直笑。 或者看到窗外什么新奇的东西,几人议论一番。 车子里很热闹,萧湛却始终冷着脸不发一言。 隔着这满车的笑闹,他和她似乎身处两个世界。 他攥紧掌心,陆昭昭似乎生他的气了,今天一天她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这明明就是他想要的结果,毕竟等到他拿到她体内的琉璃愿珠,她和他终究只会陌路。 可是此刻,他却满心悲凉。 她是那一缕温柔明亮的月光,照亮他苦难斑驳的岁月,让他苦苦贪恋着这一丝温暖,不愿放手。 几人又行了几天,终于远远看见那座终年被白雪覆盖的山峰。 “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先在山脚下的镇子住一晚,明日再上山吧,”季连云提议。 五人同意之后,便架着马车往镇子驶去,可没走多远,那马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往前一步。 几人只能便将马车停下,徒步往镇子走去,刚走到镇子口的时候五人便察觉不对,整个镇子不见寻常的烟火气息,沉寂萧瑟,天边云层厚厚累积,遮星避月,似将整个小镇层层笼罩在黑雾之中。 几个人刚踏进镇口,一阵邪风吹来,萧湛神色一凝,突然道:“小心,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季连云也已察觉不对,迅速将离他最近的洛桑儿和陆昭昭推向屋檐下,自己则将将闪身躲入。 下一秒,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地下起了雨。 不,不是雨,而是一块块黑色的东西砸落在地。 陆昭昭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那黑色的竟然是一只一只的血鸦,从天空中密密麻麻掉落,摔死在地上。 “怎么会……”洛桑儿看着眼前快堆成小山一样的血鸦尸体回不了神。 “这个镇子被尸气包围了,”萧湛道,血鸦是一种喜食尸体的物种,这么多的血鸦闻着气味而来,只能说明这个镇子里到处都是尸体。 “可这些血鸦又怎么会掉落下来?”洛桑儿问。 这次轮到季连云回答:“有人布下保护镇子的结界,这些血鸦触到结界,便掉了下来。” 五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郁,他们又在屋檐下等了一会,直到血鸦雨过去,四周重又恢复死寂,这才继续向镇中走去。 随着脚步,小镇的全貌渐渐在眼前展开。 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白色灯笼,代表着有人去世,很多屋子里都空了,即使屋子里有人,也是门扉紧闭,影影约约能从屋子里听到悲泣之声。 越往里走,这悲怆之色越浓,陆昭昭看见镇中心的祠堂里,灯火通明,似有人声传来。 “看来这祠堂里有人,我去问问情况,”陆昭昭上前敲了敲门,良久之后才有一白布敷面的小童上前开门。 她只看了他们一眼,便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你们还是快走吧,”说完便要把门关上,被陆昭昭一把挡住。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这样?” 小童不欲回答,态度冷硬道:“这与你们无关,你们只是路过此地的外乡人,劝你们还是快走吧,”说着又要去关门,这次却被洛桑儿一把挡住。 “嘿,小娃,我们不是坏人,来这儿是来找人的,我们都是修士,若是你们镇子真的遭遇邪祟,我们或许还能帮忙。” 小童还想阻止他们,却有一道清柔若水的声音响起:“小荷,让他们进来吧。” 叫小荷的小童听见女子说话,这才不情愿地松开门,“九姐姐让你们进来。” 季连云拱手道:“多谢。” 五人进入祠堂,这才发现不大的祠堂里居然挤了不少人,大多数都只是瑟瑟发抖聚在一起的普通百姓。 正有一白布敷面的女子将汤药分给这些百姓。 那女子身行纤弱,却自有股空谷幽兰的般的沉静气质,陆昭昭在那一瞬就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敢问姑娘,这个镇子发生了何事?”季连云拱手问道。 九姑娘看着眼前几人,皆是修为不低的修士,想起如今摇摇欲坠的结界,不断死去的镇民,单靠她一人实是独木难支,终是缓缓叹了一口气,一边命小童将药水浸泡过的湿布分给他们,让他们掩住口鼻,一边娓娓道来。 原来,七日前,这个与世隔绝的宁静小镇突然爆发了一场诡异的瘟疫。 先是不断地有人发起高烧,继而口吐白沫全身抽搐惊厥而亡,从高烧发病到死亡不超一天。 “我各种办法都试过了,却没有办法阻止他们染病死去,最后只能将幸存之人都聚集在这里,想办法隔绝这种疾病的传染。” “那还有人继续染病吗?”陆昭昭问。 九姑娘点点头,“即使这样还是没有办法阻止这场瘟疫,而且诡异的事越来越多,那些血鸦像是受到什么感召,成群飞来,遇人就啄,迫不得已我只能布了一个结界,暂时隔绝血鸦。” “可知道这个病是通过什么传染的吗?”季连云问道。 “还无法确定,所以,我们在场的每一个人或都无法幸免于难,”九姑娘说完,复又抬眸看向他们,“你们现在离开,或许还为时不晚。” 陆昭昭摇摇头,“如果真的如九姑娘所说,无论如何都不能避免的话,恐怕我们踏进镇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染上了这种怪病。” “是啊是啊,人多力量大,或许我们聚在一起能想出办法来,”洛桑儿乐天地说。 九姑娘感激他们的好意,笑了一下,那笑容却还是有几分勉强。 她还想再问,却听见砰地一声,人群突然炸了开来,下一秒,一个稚嫩的哭声响起,“爷爷,不要啊,你醒醒啊,不要吓我!” 原来竟是刚才那小荷的爷爷倒在了地上,人事不醒。 九姑娘连忙弯腰触他额头和脖颈,半晌,摇摇头,语气黯然道:“起病了,让人送到屋后吧。” 小荷刹时大哭不已,她和爷爷相依为命,虽然知道起病意味着什么,可还是死死地抱着爷爷的身子不放手。 也许是他的哭声太过悲切,一时之间勾起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绪,他们的亲人朋友都死在了这场诡异的瘟疫中,此时此刻也悲从中来,哭泣不止。 九姑娘眼闪泪花,想出声,最终却只是无言地侧过身去,唯有单薄的肩膀细细抖动。 萧湛,元宝和季连云帮忙将老人抬到后屋,小荷不肯离去,硬要守在旁边。 陆昭昭和洛桑儿帮着九姑娘给众人熬药分药,等到忙完,五人才有时间休息。 灯火昏昏,跳动的火焰之下,更显得小镇笼罩在一片死气之中。 九姑娘带着歉意在他们身旁坐下,“谢谢各位仙士,不知诸位来此所为何事?”或许是感受到了五人的诚挚和善意,她此时语气已温和许多。 季连云把事情简单告知了九姑娘,想帮陆昭昭取出琉璃愿珠之力。 听罢,九姑娘只是低低叹息:“若这力量已与陆姑娘融为一体,想剥离恐怕没那么容易。” 萧湛静静听着,隐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掐紧。 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敢去想,万一琉璃愿珠无法从陆昭昭体内剥离呢? 他又该何去何从? 季连云点了点头,看着九姑娘怅然的神色,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了口:“听闻九姑娘是当年生死之巅少主谢长苏的亲传弟子?” 九姑娘听他一问,点了点头,“正是。” “生死之巅被屠尽满门后,谢少主心灰意冷,永居生死之巅上再不踏入红尘一步,不知九姑娘知道谢少主可还在世?” 九姑娘面上有一闪而逝的哀伤和怅惘,她转头看向窗外浓稠的黑夜,仿佛那一瞬间透过这漆黑无尽的夜空又回到了那年春风微雨时节,她第一次见他,脆生生地喊他师父,他站在梧桐树下朝她笑得好看。 她默然良久,终还是缓缓说道:“师父他早已仙去,当年是我欺骗他,也是我负了他,所以我行医济世只求能赎尽此生罪孽。” 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听她说完,众人一时默然,而萧湛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更是难看。 一时之间,只有风声呼啸,火光跳跃。 远远地还能听见随风传来的,隐约的,小声的哭泣。 众人的心更是沉重酸涩了几分。 许是不想再提及往事,也不想任这沉重继续下去,九姑娘很快转移话题,她将目光落在萧湛身上,“这位修士双目不便,我看着像是被毒所伤,可否让我查看一下,或许可以医治也不说不定。” “真的吗?”陆昭昭眼睛一亮,激动而又期待地看向萧湛。 她本来也想私下里求求九姑娘,让她帮忙医治萧湛的眼睛。 只是没有想到九姑娘居然主动提及这件事。 可萧湛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便冷冷说道:“不用了。” “萧湛?”陆昭昭不解地看着他,“你先别急着拒绝,先让九姑娘看一下?” 其他人看萧湛脸色不好,也想帮忙劝解。 萧湛却倏地起身:“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们管。” 他走得很急,因为不熟悉祠堂摆设,脚狠狠地撞在门槛上。 “萧湛……”陆昭昭急急忙忙地追在他身后。“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 萧湛将玄杖重重点在地上,没有回头。 他从累累白骨中走出,在红尘中生灭,任何人都不能牵绊住他。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冷酷无情,他说:“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我去看的。” 第29章 黄泉村(二) 夜色浓稠的和墨汁一样,屋内暗淡的灯火被风刮得一阵轻晃。 小荷趴在床边睡着了,她是被一阵冷风给惊醒的,她揉揉眼才看清本该躺在床上的爷爷已经不见了。 “爷爷?”她左右看了看,突然发现门口的地方立着一道身影,灯火太暗了,她看不清,于是又叫了一声“爷爷?” 她起身,向那道身影走去。 一阵风吹过,灯火摇曳,小荷觉得冷,她抱了抱自己,“爷爷?” 一连唤了数声,可那道身影就这样背对她站着,一动不动,烛火把那道身影投在墙上,像某种奇形怪状的动物。 小荷莫名地觉得心惊,她凑近那道身影,仔细去看他,“爷爷,你怎么在这儿?” 蓦地,那道身影回过了头,下一秒一声尖叫划破整个黑夜—— 陆昭昭几人是被尖叫惊醒的,第一个反应便是出事了,祠堂里睡着的人都被惊醒,九姑娘执起烛火冲向后屋,萧湛和季连云怕屋内有异,挡在九姑娘身前踹开房门。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萧湛的面色一沉。 陆昭昭随在萧湛身后,看见了满屋子的鲜血,而小荷正背对着他们蹲在鲜血中央,低埋着头,看不清她在干什么。 “小荷?”九姑娘和小荷感情深厚,陆昭昭还来不及阻止,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小荷,“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了?” 下一秒,烛火掉在地上,映照出九姑娘一张惨白而惊慌的脸。只见小荷抬起头,满脸的鲜血,她手上拿着一截断臂正放在嘴里啃咬着。 “你看他的眼睛!”洛桑儿叫道,“小心!” 话音刚落,萧湛已经如离弦之箭射出,一把将九姑娘推开。 小荷本来一口咬向九姑娘的胳膊,此刻落了空,她似乎被激怒,嘶吼着飞快地向他们扑来。 萧湛和季连云一左一右挡住小荷。 一出手,萧湛已经觉得不对,十岁的女童此刻力气却大得惊人,而且皮肤坚硬,如果不灌注灵力,他甚至无法将玄杖刺入她的身体。 小荷被玄杖刺中,却全然不知道疼痛,依然疯了般地想要扑向他们。 “她的眼睛全黑了,”陆昭昭注意到小荷的眼中已经不剩半点白色。 洛桑儿怪叫一声道,“别再管她的眼睛了,快看我们身后……” 陆昭昭回头一看,只觉得冷汗瞬间爬满了背脊,不知什么时候祠堂中所有的人都变成了双眼漆黑的怪物模样,张牙舞爪地狰狞着向他们扑来。 萧湛也察觉到异样,他侧身挡在陆昭昭身后,为她挡住随之而来的危险。 陆昭昭察觉到了萧湛的举动,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步跨出了他的保护圈,默默走到了九姑娘的另一侧。 她在生气,自从他当时说出“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他看的”那句话后,她就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也故意离他远远的。 她的生气就像落在他心上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得他心生疼。 他握紧了手中的玄杖,喉结滚动,可最终他却只能这样无言地站着。 “快躲到旁边屋子里,”这么多怪物,力大无穷,坚硬如铁,不知疲惫,与其硬拼不如先避一下,季连云当机立断,踢开旁边屋子的门,几个人鱼贯而入躲了进去。 就在门关上的下一秒,那些怪物已经扑到门上,不停地用身子撞着门,砰砰砰砰,尘土随着撞击不断掉落。 “快,拿桌椅顶着门,”几人又将桌椅柜子全都顶着门,看着能撑上一段时间,这才舒出一口气。 “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大家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洛桑儿惊魂未定地喘息道。 “他们似乎都发生了尸变,”九姑娘说。 “尸变?可他们都还活着啊,”陆昭昭道,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曾在甘泉村看到的那些村民,和现在镇上的这些镇民居然有些说不出的相似。 寒意沁入骨髓,她想到一种可能性,“莫非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操纵?” “我也是这样想的,恐怕我们已经落入了一个巨大的杀局之中,而这个杀局是以整个黄泉镇为祭,”季连云缓缓说道。 门外的撞击声未停,一声一声,仿佛撞在人的心坎之上。 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孩童般的轻笑声,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死寂的夜空中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陆昭昭头皮一麻,立马反应过来:“是魔童花子!” “果然是无垢宫在搞鬼!”洛桑儿忿忿道。 萧湛的眉头微微一皱,面色透着几分冷酷。 “呵呵,你们又来陪我玩游戏了,太好了,”花子的掌声响在夜空中,语调兴奋欢快,“我们今天来玩捉迷藏吧,这是我特意为你们准备的聚尸阵,嘻嘻,看看你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小心别被他们咬了哦。” 陆昭昭怒极,再忍不住,就想冲出去一剑劈了那个花子,“你想抓我就冲着我来,何必搞那么多邪魔歪道!” 聚尸阵是汇聚尸气,至阴至寒之地,被困在聚尸阵里的任何活人和活物都会逐渐尸化,最后衍变成只吃人肉丧尸神智的行尸走肉。 萧湛一把拦住她,“不要冲动。” 陆昭昭胸膛激烈地起伏不定,可她自己也知道就这样贸贸然冲出去,有可能反而中了花子的诡计。 她咬紧唇,眼尾通红,究竟还有多少人要因为这该死的琉璃愿珠而无辜丧命。 “我一定要亲手杀了这个只会藏头露尾的魔君!”她恨声道。 萧湛听见,身子几不可见地震了震,他的脸被夜色掩藏,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啊——”九姑娘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嘶吼,她的眼睛里眼白眼瞳飞快地变幻,每变幻一次眼中的白色便少了一些。 “不好,九姑娘也要尸化了,”洛桑儿说着飞快地掏出银针,飞快地扎在九姑娘的几大穴位上。 他们几个人中九姑娘呆在镇上时间最长,灵力又是最弱的,更易受到影响。 “快想办法啊,我这个银针只能拖得住一时,等她眼睛全黑的时候就算她师父来了也救不了了,”洛桑儿急得直冒汗,可手中动作却不敢停下片刻。 九姑娘恢复了些许神智,她自知时间不多,轻轻按住洛桑儿施针的手,虚弱却坚决地说:“杀了我吧,我不想变得和他们一样。” “别胡说,还没到那一步,会想到办法的,”洛桑儿还想施针,却不料九姑娘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银针,就往自己的脖颈处扎去。 陆昭昭一直留意着九姑娘的动静,此时连忙伸手去拦,可到底慢了半拍,那针虽没有扎到要害部位,可还是在她脖子上扎了一个洞,鲜血直流。 “杀了我,我不想变成行尸走肉,”九姑娘的双目含泪,还想要再去夺陆昭昭的剑,却被陆昭昭施了弱水术捆住不得动弹。 陆昭昭也没想到九姑娘看着如此柔弱,性子却如此刚烈,她给她渡灵力止血,可心里也知道若是再拖下去,九姑娘恐怕真要尸化。 九姑娘说不了话,只能拼命流泪。 许是闻到了新鲜血液的味道,门外的撞击力道更大了。 陆昭昭扭头看了看岌岌可危的木门,知道恐怕也支撑不住多久了。 就在这时萧湛忽然打开窗户,开口道:“可有血鸦飞过?” 一股腥臭的风扑面吹来,“有,”元宝回答。 顺着元宝的视线,陆昭昭看见如墨的夜色中,不断有成群的血鸦连片飞过。 不知什么时候起脆弱的结界已经彻底失效,那些血鸦不再坠落,而是齐齐地飞向某处。 “血鸦会往尸气最重的地方聚集,我知道阵眼在哪里了,我会去破坏阵眼,你们就留在这里,”萧湛声音淡漠。 “我跟你一起去,”季连云说道。 “你留下来保护他们,我和元宝去就够了,”说完,萧湛顿了顿,他转头面对陆昭昭的方向,似乎还想说什么,唇角微微一颤,拳心紧握,可下一秒他倏地扭头纵身,和元宝两人眨眼消失在窗外。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突然猛烈地晃动起来,门哗地一声裂成两半,原来是撞击太过猛烈,门终于不堪重负裂开了一条缝。 那些变异了的怪物挣扎着将手伸进缝里,嘶吼着想要抓住他们,啃噬他们。 九姑娘的眼眸更黑了,只不过因为银针和弱水术的压制,她暂时无法动弹。 陆昭昭的眼睛很红,这一路行来,她已经见过了太多的血腥,绝望还有人性。 萧湛知道阵眼在哪里,而她或许知道了花子在哪里。 她一剑将摇摇欲坠的门劈成两半,在季连云和洛桑儿的惊呼声中,跃至祠堂正中。 她祭出寒霜剑,划伤手指,鲜血染上剑尖,然后她一把将剑刺入地下。 “花子,看你还往哪里躲!” 随着她的一声轻斥,整个大地都在轻轻晃动,然后伴着碎裂声,大地缓缓裂开数道口子。 这漫漫羁旅,陆昭昭并不曾荒废修行,如今知道琉璃愿珠就在自己体内,更是日夜苦念心法,试图将琉璃愿珠在体内发挥最大的功效,不知不觉中她的修为已不可同日而语。 此时她站在正中央,极强的气压吹得她的衣裙猎猎飞扬 周围全是龟裂的大地,还有从裂口中伸出无数的断臂残肢。 这画面触目惊心却又有种诡异的美感。 “嘻嘻嘻,”一阵孩童的笑声在半空中响起,“你猜对了,”明明是童挚的语气,却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可是你还没赢哦,再找找哪个是我呢?”随着童稚的声音,无数的尸体破土而出。 无垢宫魔童花子擅易容,结聚尸阵,可驭百尸。 其他人也早已聚在陆昭昭身边,皱眉看着密密麻麻的尸体破土而出,狰狞地向他们涌来。 洛桑儿:“阴魂不散的无垢宫!” 季连云已经抬手斩杀了一只离他最近的尸体,可瞬间又有更多的尸体向他涌来。 “所以要怎么杀死他们?”洛桑儿也与两只变异了的尸体缠斗起来,那两只尸体力大无穷又坚硬如铁,她只能勉强应付。 “是砍脑袋吗?”说着,她掏出一把匕首,扬手就砍了其中一只的脑袋。 没想到,尸人即使没了脑袋,也没受到半点影响,依然朝洛桑儿攻来。 “妈呀,”洛桑儿一猫腰闪开,连忙向季连云求救,“砍头也没用,是要把他们的四肢都砍了么?” 季连云震惊于洛桑儿的脑回路,一边招架蜂拥而至的尸人,一边回答:“撑着,等阵眼破了,他们自然就变回普通尸体了。” 洛桑儿:“……”持久战是她最不擅长的好么。 很快她无法再分心说话,只能专心对付尸人。 季连云还要分神护着九姑娘,不知不觉中三个人围成的圈子越来越小。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昭昭咬牙道,她的头发上衣服上都沾了不少血污,形容狼狈。 而且她的血虽然可以克制邪物,可这些尸人严格上来说只是尸体,她的血并不能真正伤害到他们。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魔童,才能结束这场“游戏。” 她一边砍杀尸人,一边四处搜寻魔童的踪迹。 少女提着泛着蓝蓝荧光的剑,宛若漆黑地狱中的一抹暖阳,永远生机勃勃。 陆昭昭在尸群中左腾右挪,一边砍杀尸人,一边仔细搜寻魔童。 魔童心性狡诈,很有可能伪装成其他样子。 很快她发现在一群群尸乱舞之中,有两道身影掩藏在群尸之后静默不动。 是那对曾经给他们指过路的祖孙! 魔童原身身材矮小,所以她毫不迟疑跃身而上,挥剑砍向小女孩,却听耳边突然传来森森冷笑,“嘻嘻嘻,你猜错了哦,猜错就要受罚。” 下一秒,只见小女孩身边的老妪突然如树皮一般寸寸裂开,陆昭昭骇然,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脚底下猛地窜出一股大力,一下子将她拽了下去。 周围全是裂缝,她从裂缝中坠下,泥土劈头盖脸将她掩埋,胸腔处传来窒息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以为要闷死在土里时,突然胸口一松,她从高处落下重重摔在地上。 她大口呼吸了几下,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连忙打量四周。 这似乎是一个墓穴。她还没来得及看到更多,下一秒,一阵诡异的笑声响起,腿上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陆昭昭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腿不知何时被累累白骨捆住了,那些白骨不仅柔软如绳,更是布满了尖锐的倒刺,此刻这些倒刺已经全部勾入她的血肉。 一动,便是痛彻心扉。 她大惊,连忙施展灵力想要挣脱骨刺,可是这些骨刺仿佛有感应般越捆越紧,倒刺深深勾入她的血肉。 她痛得冷汗涔涔,想祭出寒霜剑斩断这些白骨,可倏尔从地下又生出一条白骨将她的双手束缚住。 “我劝你别废心机了,这可是我的白骨刺。” 陆昭昭看到从头顶的岩壁上跃下一人,那人身量只如孩童,想来就是无咎宫的魔童了。 “你想做什么?”陆昭昭默念口诀,灵力运转周身,想要解开白骨刺越来越深的束缚。 魔童笑嘻嘻地看着她,“再动,你的脚可就保不住了。” 说着,她五指微微用力,骨刺蓦地伸长几分,又往她的血肉里延伸更多,陆昭昭忍不住痛哼出声。 “想要琉璃愿珠,就让你们尊主光明正大地来抢,竟搞这些卑鄙下作的手段,我宁可死也不会给你们!”陆昭昭喘着气艰难说道。 因为刚才一番挣扎,她腿上手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她知道不能硬拼,只能想其他办法。 魔童开心地拍拍手,“哎呀,你可真有骨气啊,可惜我对琉璃愿珠不感兴趣,我只想要夜渊魔君的命!” 原来是无咎宫窝里反,看来这个魔童对夜渊魔君恨极,她醒悟过来,故意刺激她:“传言夜渊魔君心狠手辣,心深似海,你觉得他会因为我而中你的计?” “为了你身上的琉璃愿珠,他当然会,哈哈……”她大笑起来,声音如幼童,可一张脸却是成人容貌,让人莫名觉得诡异而惊悚。 下一秒,笑声被打断,一道红影蓦然袭来,“魔童,你竟敢叛宫?!” 魔童不得不放开陆昭昭,旋身回击,“血凤姬,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尊主的事,就是我的事,”血凤姬冷冷说道,手下却没有停,一招一招攻向魔童。 魔童和她过了几招,突然冷冷一笑,她反手掏出一截短笛,吹奏起来,随着笛声起伏,骨刺仿若有了生命,和血凤姬纠缠起来。 血凤姬的功法不弱,可这骨刺极为难缠,她不得不专心对付这些骨刺。 魔童狞笑一声,带着陆昭昭迅速没入地下,转瞬失去踪影。 第30章 黄泉村(三) 萧湛和元宝疾速赶往镇外荒冢,元宝低声说道:“公子,魔童居然没有您的命令也敢私下行动!” 既然知道了噬魂珠的下落,萧湛也没必要再派人阻拦陆昭昭。 萧湛闻言只是冷冷勾起唇角:“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有人想做这只黄雀。” 从甘泉村开始,便有人在假冒无咎宫行事,再到现在有人利用魔童,引他们入局。 他到要看看,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又所图为何? 元宝却还是有点担心:“这人如此神出鬼没,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查到他的半点消息,恐怕他会对公子不利。” 萧湛的脸上闪过凌厉杀气,“那就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他们赶到荒冢时,只有一群血鸦密密麻麻落在坟头之上。 周围寂静如死,声息惧无,血鸦赤着血红的眼睛啃噬着露在外面的累累白骨和成堆腐肉。 魔童利用成堆的腐烂尸体伪造出一个假的阵眼,萧湛立马醒悟过来,这是调虎离山之计! 遭了,陆昭昭! 他的表情有一刹那空白,而在这一刻,天上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利啸,一朵血色红莲在天边炸开。 元宝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这是宫里的信号!” 陆昭昭被魔童带着在地下歪歪曲曲的甬道里又不知行进了多久。 知道是无咎宫窝里反以后,她就不挣扎了,还想着刺探出更多关于无咎宫的消息。 “那个血凤姬到是对夜渊魔君忠心耿耿,”她故意叹道。 魔童冷笑一声,并不接话。 “你见过你们尊主吗?听说他一直戴着鬼面面具,还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魔童没理她。 “听说夜渊魔君功法深不可测,你真得能打的过他吗?”陆昭昭再接再厉,继续刺激他。 魔童终于扭头看她一眼,被油彩涂得乱七八糟的脸露出几分狰狞。 “闭嘴!”她手上用力,骨刺瞬间又刺入几分,陆昭昭疼得头冒冷汗,可嘴上还是不停,“你们尊主那么厉害,你就这样单枪匹马找他,岂不是送死?你跟我说说你的计划,或许我能帮你,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魔童终于被刺激得不耐烦,“你放心,有阿郎帮忙,再加上我的千尸阵,任凭他再厉害这次也躲不过。” 阿郎? 陆昭昭盯着魔童,发现她在提到阿郎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少女般的羞涩和柔软。 “这个阿郎是你喜欢的人?”她试探着问。 虽然魔童身行只如孩童一般高,可那张脸却是成年女子的脸。 陆昭昭一边暗暗打量四周,一边听她说:“阿郎是这世上待我最好之人,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她说着,那张诡异的脸上露出动情之色,居然闪耀着几分动人的光彩。 虽然她的脸上画满了油彩,可依稀能看得出原本清秀的轮廓。 “所以是你的阿郎让你干这一切的?”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发现这个地方看着普通,其实被布置了结界,魔童又在她们的周围布了一层新的结界,这才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 “这些结界是干嘛的?这样就可以杀了夜渊魔君?” “我为什么要杀他?”魔童狞笑道,“我只要困住他折磨他就行,如果不是他我跟我的阿郎也不会分开。” “到时候我抓住了夜渊魔君,手上又有了琉璃愿珠,只要把你们都给阿郎,他会愿意来见我,还会像从前一般待我好,”说着说着,她开始笑起来,笑声透着几分癫狂,仿佛回忆起了往昔的美好岁月,眼神里既是兴奋又是甜蜜。 看来这个魔童也是个痴情人,陆昭昭听着听着觉得有些不忍,于是轻声问道“你是修习了这种驭尸的心法才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吗?”后一句她却没敢问出来,你那个阿郎若是真心爱你护你,又怎么舍得让你修习此等邪术?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刺激到了她,魔童突然把脸凑近陆昭昭,直勾勾地盯着她:“我以前长得也和你一样好看呢,只是我天生不能结丹注定无法修行,他们说我不能嫁给阿郎,要让阿郎娶别人,嘻嘻嘻嘻,我的阿郎怎么可以娶别人,所以他们选了谁我就刮花谁的脸,拔了她的舌头,挖出她的眼睛,让她永远不能觊觎我的阿郎。” 这么残忍的话魔童却用平静的语气讲述,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陆昭昭听得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魔童却似乎深陷在往事之中,眼神狂乱而迷醉:“我那么喜欢阿郎,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的父母不仅将我赶出家门,还要杀了我,把我丢去了乱葬岗,那里那么黑那么臭,到处都是尸体……啊——”她突然抱着脑袋,恐惧地尖叫起来,“都是尸体,那时我还没死奄奄一息,我好饿,我就只能吃尸体,慢慢的我发现我们控制他们了,就像小时候娘给我做的那些玩偶,我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嘻嘻嘻嘻……”魔童说着说着又开心起来,止不住地笑着,满脸都是喜悦,笑了一会她又突然停住了,扭头去看陆昭昭:“你说,老天爷都不让我死,我一定是阿郎命中注定之人啊,你说是吗?” 陆昭昭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个魔童绝对已经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可在她阴森恐怖的注视下,她也只能点点头,干巴巴说道:“呵呵,是啊,谁说不是呢。” 魔童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转头又继续说道:“于是我又回去找我的阿郎了,可是他们看到我都尖叫很害怕的样子,我才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缩小成孩童模样了,哈哈哈,他们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我,”说着说着她的眼中流下泪来,划过她涂满油彩的脸,刷出一道浅白的痕迹。 “那……你的阿郎呢?”陆昭昭轻声问道,虽然这个魔童是个疯子,可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可怜人。 “阿郎?”魔童喃喃着,忽而又兴奋地叫起来,宛如陷入恋爱中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有我的阿郎不会嫌弃我,他待我依然温柔,他说他需要我,问我可不可以帮他找一样东西,我就一直帮他找。”“是琉璃愿珠吗?”陆昭昭忍不住问。 可魔童仿佛陷在了自己的回忆中,没有回答:“虽然阿郎说不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可我还是想变回去,后来我听说无咎宫的宫主很厉害,他手上还有一本古籍专门收录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奇门异术,他应该有法子让我变回去,我就加入了无咎宫,我等啊等啊,终于成为四大使之一,我见到夜渊魔君,我就跟他说我要变回去,没想到他只是冷冷告诉我,不可能……他是个骗子!骗子!” 魔童的脸色又逐渐狰狞起来,陆昭昭不禁打了个寒噤,她怕魔童失控,安抚道“你的阿郎也没嫌弃你啊。” “可是我的阿郎说我没找到琉璃愿珠珠就不要再来找他了,他们都只想要琉璃愿珠,”她说着惊恐地抱住自己,脸色惨白,嘴里不断喃喃自语:“只要我拿到琉璃愿珠,阿郎就会回来了…” 陆昭昭一边听着她疯魔般地叨叨,一边试着寻找逃跑的机会,她可不能真得在这里任人宰割。 落在无咎宫没什么好下场,可听着那个阿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魔童突然停止了喃喃自语,她的脸色瞬间冰冷下来,面无表情道:“他来了。” 只见昏暗的甬道尽头,有一道黑色身影缓缓踱步而来,那人全身上下笼在黑色斗篷里,戴鬼面面具,手上一条乌黑发亮的长鞭,正是无咎宫宫主夜渊魔君。 “嘻嘻嘻,”魔童鼓起掌来,“夜渊魔君你果然来了,你不是想要琉璃愿珠么,只要我杀了这个女人,你们谁都别想得到琉璃愿珠!” 说着她咯咯咯大笑起来,骨刺刺入陆昭昭血肉之中,陆昭昭本来可以忍住的,可是此刻她故意痛哼出声。 打吧打吧,最好两败俱伤,这样想着,她又故意哼唧了两声,冷眼去看夜渊魔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见那道岿然不动的身影猛然震了震,开口问:“你想怎么样?” 魔童大笑不止,然后下一秒,笑声停住,她阴狠地一字一顿说道:“我要你把那本古籍给我。” 夜渊魔君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我说过了,没有。” “你骗人!你骗人!阿郎跟我说夜渊魔君手上有那本古籍的,只要我加入无咎宫就可以拿到它,是你不肯给我!是你要破坏我和阿郎!”魔童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 夜渊魔君只是负手而立,似乎不屑再多解释半分,只有浑身杀意更凛冽了几分。 魔童尖叫了一会儿,眼神渐渐惊痛绝望。“既然你们都负我,我便杀了这个女人,让你们谁都得不到琉璃愿珠!”说着,她的手指甲爆涨,五指呈爪样,往陆昭昭的心窝掏去。 陆昭昭此时全身被制,不得动弹,眼看那利爪就要刺破自己的胸膛。 夜渊魔君突然动了,乌节鞭带着强大而凌厉的灵力准确地袭向魔童所在之处,魔童不敢跟他硬碰硬,只能侧身避开。 下一秒,乌节鞭已经卷起陆昭昭。 魔童嘿嘿诡笑,催动骨刺勾住陆昭昭的血肉,和乌节鞭抗衡。 陆昭昭痛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滚落,暗叫糟糕,依夜渊魔君的狠辣无情,她的腿恐怕要断在这里了,反正他只要她身上的琉璃愿珠,只要确保她不会死就行。 没想到夜渊魔君身形一顿,居然突然卸了力,乌节鞭携着千钧灵力反噬,夜渊魔君向后退了一步,却很快稳住,整个人飞身袭向魔童。 而在他身影移动的一瞬,暗红色的结界亮起。 “哈哈哈,”魔童疯狂笑道,“你以为我会什么准备都不做吗,夜渊魔君,你已经踏入了我为你准备的千尸阵,好好享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折磨吧!” 陆昭昭喘着气扭头去看法阵。 暗红色的光芒犹如血液,波光粼粼,一圈一圈袭向阵中之人。 之所以叫千尸阵,是因为这个阵法中集聚了强大的尸气,仿佛有千万只尸体同时在啃噬你,同时在抓挠你,要把你从灵魂到□□都寸寸撕碎。 而且每走一步,脚下都会伸出骨刺,那些骨刺洞穿你的身体,汲取你的灵力。 这些尸气凝聚而成的幻影无法真实地伤害你的躯体,可这些痛楚,灵力的流失却是实实在在的。 再强大之人只要进入千尸阵,都要被折磨到蜕皮剔骨才能出来。 “你以为就凭这些雕虫小技就能困住我?!”夜渊魔君却只是冷冷说道,他的周围旋起一股强大灵力筑起的屏障,黑袍被气流带得高高鼓起。 他一步一步踏入阵中,一步一步向着魔童和陆昭昭的方向走去。 昏暗而幽深的地下甬道,有那么一瞬间,陆昭昭觉得他强大的仿若天神,拥有可摧毁一切的力量。 可陆昭昭很快发现,千尸阵对夜渊魔君并不是没有影响。 那些尸体的幻影被强大灵力一瞬搅碎,可从地上伸起的骨刺却避无可避,没走一步,一根一根尖锐的骨刺便扎入夜渊魔君足底。 鲜红的血流了遍地,每走一步,便留下一个赤红的足印,触目惊心。 可他却像全然不知痛楚,一步一步坚定而执着地向她走来。 陆昭昭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夜渊魔君强大到如此地步吗?他不会觉得痛吗? 魔童的脸色从猖狂渐渐转为惊恐,“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没有人可以毫无所觉地走出我的千尸阵的,不可能的……”她摇着头不停喃喃自语。 可那道被黑色遮盖全身的身影,就那样无所畏惧直穿阵中而过。 仿佛风霜朔雪,修罗地狱都不能对他有任何影响。 魔童按捺不住了,她脸上犹带惊恐之色,五指成爪攻向夜渊魔君。 无论如何,灵力流失和消耗,此刻的夜渊魔君正在最虚弱的时候。 夜渊魔君却浑然不惧,乌节鞭席卷而至,轻而易举地贯穿魔童胸腹。 魔童重重摔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夜渊魔君的身形微不可见地晃了晃,乌节鞭却再度袭出,将要绞杀魔童。就在这一刹那,突然有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他。 那人施了咒,看不清面容和身影,一直隐在暗处,就为等这一刻。 夜渊魔君要再收回乌节鞭已然来不及,而那人一柄剑,冷刃森森已对准他后背心。 只见一道红影翩然而至,挡在夜渊魔君身前,厉刃穿胸而过,大片大片的血花炸开。 陆昭昭认出了她,是血凤姬! 血凤姬脸色迅速灰败,红唇发黑,原来那剑上浸了剧毒。 夜渊魔君回身接住了她已软倒在地的身子,用掌心抵住她后背,为她输送灵力。 血凤姬却只是拉住他的手说:“不用为我浪费灵力,这毒已入肺腑,能为尊主而死……我很高兴……”她绝美的脸上满是深情,唇畔绽放出笑意,仿佛一朵绝美之花盛放凋零只在刹那。 夜渊魔君抱着她的手微微颤抖,还是固执地为她输送灵力。 血凤姬的神情温柔,唇边的笑意更浓,她原本黯淡的一双眸子有星星点点的光亮起,“能为尊主而死,血凤姬不悔……” 她伸出手,似乎想去抚摸那鬼面面具下的那张脸,眼神里是遥远的回忆也是无尽的期许:“那年被尊主所救,是凤姬一生之幸,真好啊……”她仿佛看到了那一年,她还是稚龄女子,被父母卖到风尘之地,被欺辱被践踏,她以为她的一生就这样零落成泥碾作尘,没想到是他救了她,从此以后他就成了她一生的救赎,一生的追逐。 “真好啊……”随着她饱含深情的一声叹息,她的手终是缓缓垂落,只余唇边的那抹笑意,那丝温柔,永远凝固在这一刹那。 那黑衣人眼看一击未中,转身要走,却被另一只手拉住衣袍一角。 魔童勉强撑起半边身子,仰头哀哀唤道:“阿郎,别丢下我……你说的我都做到了……阿郎……” 那黑影眼见夜渊魔君放下血凤姬,就要起身,知道今日再无可能狙杀成功,当下竟是狠狠一脚踹开魔童,施展咒术,转瞬消失不见。 魔童被他踹倒在地,再无起身力气,她被油彩涂满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和震惊。 她崩溃地凄厉地尖叫着哭嚎着,“阿郎——不要丢下我——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你说过你爱我,只要我帮你拿到琉璃愿珠,只要我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我们就能回到从前,阿——” 那一声阿戛然而止,她再也没有机会将后面的郎喊出,夜渊魔君已经将乌节鞭洞穿她的心脏。 只余恨意和不甘永远地留在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上。 陆昭昭怔怔地看着眼前,一切都发生地太快了,快得还来不及反应。 可不过须臾之间,却已道尽悲欢离合,情之一字。 一边是牺牲是救赎是心甘情愿是心满意足,另一边是仇恨是背叛是利用是罪恶人心。 陆昭昭深深深深地打了个寒噤。 魔童一死,禁锢住她的骨刺就消失了。 她的腿受了伤,她踉跄地想起身,却爬不起来。 夜渊魔君已经转身,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她影影约约地觉得眼前的这个夜渊魔君虽然身形衣着面具法器都和在甘泉村看到的一模一样,却和甘泉村的那个夜渊魔君是不一样的。 这个念头倏忽而过,她来不及细想,因为下一刻夜渊魔君已经行至她面前。 鬼面面具之下,不知是人是鬼。 陆昭昭知道逃不掉,知道自己不能落在夜渊魔君手中,唯有拼死一搏,在夜渊魔君朝她俯身那一刻,祭出寒霜剑一剑刺向他。 带着恨意,毫不犹豫的一剑。 萧湛的身子轻轻颤了颤,却没有闪躲,沉默地任这一剑直直地刺入他的肩膀。 陆昭昭愣了好几秒,这么容易的么? 他为什么不躲? 鲜血在他的肩上洇了出来,他不生气也不愤怒,甚至仿佛不觉得痛,只是用灵力封住了她的穴位,然后轻轻地抱起了她。 陆昭昭在他的怀里不由地瞪大眼睛,这个夜渊魔君不会是个变态吧!他要干什么! “要杀要剐随便你!琉璃愿珠我绝不会给你!你休想对我做任何事!” 可夜渊魔君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只是沉默而无言地抱着她,往甬道来处走去。 陆昭昭喊了一会儿累了,干脆也不喊了。 她被他搂在怀里,不得动弹。 想仔细看清这个狠辣无情,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魔教教主,可无奈他全身上下都被斗篷和面具遮得严严实实。 就连一双眸子也被面具挡住看不真切。 明明应该恨之入骨,明明正邪不两立,陆昭昭却恍恍惚惚间觉得他的怀抱小心翼翼,仿佛捧着这世间最后一簇火。 隐隐约约地她听到有脚步声人声往甬道处传来,“再找找,她一定就在这附近!” 是洛桑儿的声音! 陆昭昭大喜,可一转眼想到夜渊魔君还在这里,若是洛桑儿遇到了他,恐怕凶多吉少。 她正犹豫间,却见夜渊魔君将她轻轻放在地上,替她解开被封印的穴道,然后一个旋身,消失在甬道之中。 嗳? 这个夜渊魔君究竟想做什么?! 第31章 黄泉村(四) 洛桑儿和季连云赶来,一眼就看到了甬道内的陆昭昭。 “你没事吧?”洛桑儿连忙上前查看。 陆昭昭摇摇头,简单说了下事情经过。 洛桑儿和季连云大惊:“你碰见了夜渊魔君?!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陆昭昭的神情透露着几分迷惘,“他走了……什么也没做,”甚至还救了她。 洛桑儿不做多想,“这种大魔头一定憋着坏,他肯定只是为了你身上的琉璃愿珠。” 陆昭昭也想不出夜渊魔君行事的动机,只是觉得这个魔教教主很奇怪:“我们快点走吧,万一他去而复返就遭了,”他们三个加在一起也不会是他对手。 陆昭昭在洛桑儿和季连云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一路上,她也听洛桑儿说了她消失之后的事,原来他们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可无奈尸体太多,他们只能苦苦支撑。 后来魔童死了,尸气消散,那些异变的尸体终于恢复原样,他们这才有时间来找她。 “九姑娘怎么样了?”陆昭昭想起当时九姑娘都快尸变了。 “她已经没事了。” 陆昭昭点点头,苍白的小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那就好。” 几人走出甬道,天边浮现一抹浅白,一直笼罩在镇上的尸气终于散去,镇子开始飘起了大雪。 雪花纷纷扬扬,不是白色的,竟然是黑色的。 这是尸气散尽化作的黑雪,雪越大,死去的人越多。 一场雪仿佛要洗尽天地污浊。 陆昭昭仰头去看那漫天无尽的雪花,默然许久。 回到祠堂时,陆昭昭没看见萧湛和元宝:“萧湛和元宝呢?” 季连云微微蹙眉,“还未曾回来。” 算算时间,也过去很久了,洛桑儿:“不会出什么事吧……” 陆昭昭心里一惊,顾不得腿上疼痛,就要去找他们。 “昭昭,你还受着伤,我和连云去找,”洛桑儿拦住她。 季连云也安抚道:“是啊,昭昭,你先让医仙为你看一下伤口,萧湛和元宝灵力都不弱,不会有事的。” 陆昭昭虽然知道季连云说的有道理,却难压下心头惶急,坚持要去找他们。 季连云看着少女面上掩饰不住的关心和焦急,心下微微黯然。 就在这时,洛桑儿兴奋叫道:“那不是萧湛和元宝么!” 陆昭昭扭头,果然看见黑衣少年从晨光初露处踏雪而来,身影寥寥。 她有一瞬间的呼吸停滞。 待走近了,她才看清元宝跟在他身后,而萧湛的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萧湛的脸色惨白,肩膀上皮肉翻出,狰狞见骨,已经看不出伤口原来的样子。 陆昭昭脸色一白,接着眼眶红红,心疼道:“怎么会这个样子?!” 元宝:“我们赶到乱葬岗发现那里是个陷阱,尸体太多了,我和公子苦战,公子还是被那些尸体抓伤肩膀。” 这些尸体上都带着尸毒,伤口顷刻便会溃烂,季连云面色也是一沉:“我去请医仙来,先扶他进屋。” 陆昭昭想去扶萧湛,可手还没碰到他身子,萧湛却猛地推后一步,他喘着气白着脸道:“别过来!” 陆昭昭怔在原地。 萧湛别过头,声音哑得厉害:“别碰我,离我远一点!” 黑色的雪,大颗大颗落在他的肩发上。 他的伤口痛得厉害,可这痛却让他十分清醒。 他苦苦压抑的感情,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他已经拒绝她了,还刻意和她保持距离,可她为何还要一次次来招惹他。 她成了他的软肋,让他为之生为之死。 他的唇抿得死紧,浑身散发出可怕的冷漠和疏离。 陆昭昭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风雪更大了,刮得人又冷又痛。 萧湛被元宝扶着进了屋,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心里好不容易筑起的城墙便会决堤千里。 九姑娘彼时已醒,她用剪子将萧湛肩上衣裳剪开,查看一番:“幸好尸毒只在表皮,我现在敷药将其拔除。” 她一边说,一边将药粉撒在萧湛患处,拔出尸毒的过程极其痛苦,萧湛却只是微微蹙眉,愣是一声不吭。 九姑娘不禁多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年纪轻轻居然有如此心志。” 萧湛沙哑道:“多谢九姑娘救治。” 顾九神色未变:“可我看你这伤口并不只是单单□□尸所伤。” 萧湛闻言紧紧抿唇,一声不吭,只是垂在一侧的手猛地攥成拳。 顾九像是没看到,神色半分未动,尸毒拔除干净后又替他包扎伤口,末了才道:“这伤口到是真下了狠手。” 元宝想起从甬道出来时的萧湛,饱受千尸阵折磨,灵力溃散,肩上还中了一剑,整个人摇摇欲坠,却还是咬着牙让干尸之毒生生腐蚀血肉。 他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不敢劝,也不能劝。 他陪着萧湛一路走来,手上早就沾染了数不清的人命和血腥,他也知道他们走的这条路,注定罪恶而孤独。 动心已是最大的错误。 谈何其他? 顾九医治完萧湛后,收拾好器具离去。萧湛疼得一身冷汗,攥紧的掌心却终于缓缓松开。 九姑娘不涉红尘,许多事她看破却不会说破。 无论如何,在拿到琉璃愿珠之前,他绝不能让陆昭昭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是夜。黑雪依然下个不停。 陆昭昭,洛桑儿,季连云还有萧湛和元宝坐在屋内。 萧湛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屋内一灯如豆,此刻众人都凝神屏气地看着九姑娘将一股纯白之气打入陆昭昭的元丹之中。 许久,顾九才收手徐徐睁开眼。 “如果我没有看错,这琉璃愿珠应是你娘亲怀你之时便已被你吸纳,自腹中胎儿到现在,琉璃愿珠已完全融入你骨血之中,想要取出很难,”她摇摇头,欲言又止。 陆昭昭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迟疑,朗声道:“九姑娘,无论什么办法,我都愿意一试。” 顾九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面容稚弱,可一双眼却如冰雪般澄澈而坚毅。 她沉吟许久,终是缓缓开口:“此法十分凶险,需要承受剜心之痛。我会炼一颗丹药,淬炼你体内的愿珠之力,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你体内的愿珠之力会全部凝聚到你元丹处。到时,需用银针护住全身心脉,从心脏处取出琉璃愿珠。” “剜心?那人还有得活吗?”洛桑儿不由地叫道。 季连云也眉头深锁,“不行,这太冒险了。” 剜心之法,闻所未闻。 顾九:“琉璃愿珠乃是上古神物,神力滂沱,心脏乃人元丹所在之处,唯有此法,尚能一试。” 众人还想再说什么,陆昭昭已抢先开口,笼在素淡灯火间的眉眼有着令人难以直视的光芒。“九姑娘,我愿意一试,无论多难多凶险,我都要取出琉璃愿珠。我相信前辈。” 她不想再有人因为琉璃愿珠而死去而受伤,也不愿看见这无上神力最终落入奸佞之徒手中,无端掀起腥风血雨。 阿爹一定知道她身上有琉璃愿珠,也相信阿爹这么多年瞒着她一定有苦衷,待取出琉璃愿珠,她会回家,将它交到阿爹手中。 灯火葳渺之中,萧湛沉默着微微侧头。 他知道陆昭昭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小少女温柔娇美,却从来不会畏怯,更不会软弱。 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他和她也终究会陌路。 顾九走出屋子的时候,陆昭昭追了上去。 “何事?” “求九姑娘救治萧湛的眼睛,”陆昭昭认真道,一双眸子在黑夜中明亮如星。 顾九摇摇头:“他那双眸子从娘胎起就中了毒,不好治啊。” “不好治不是不能治,求九姑娘医治,”陆昭昭紧追不放,一双眸子干净又坚持。 顾九淡淡道:“我看他自己也不在意,你又何苦那么执着。” 陆昭昭摇摇头:“他不是不在乎,他只是不敢,”有谁能看见这个世界,会甘愿沉沦黑暗。他吃了太多苦,承受太多不公,他只是不敢,怕即使睁开眼,这世界依然负他良多。 顾九盯着陆昭昭看了半晌:“要医治他那双眼睛也不算全无希望,但需要一味药引。” “是什么?” 顾九指了指远处白雪覆盖的雪山,“看到那座雪山了吗,生死之巅上生长着一种花叫三生花,那花到是不难寻,可是难的是你要等到它开花。” “若要医治萧湛的眼睛,你需要收集三生花花蕊中的蜜露,以蜜露入药方可彻底根治他的眼睛。” “那要如何才能让三生花开花?”陆昭昭问。 顾九微微一笑道:“三生花一生只开三次,一般只在夜里开放,至于具体何时开花我也不知,有缘的话它自会开放。” 陆昭昭谢过九姑娘,立刻决定上山收集蜜露。 她相信事在人为,只要找到三生花,总有办法能等到花开。 顾九看着夜色中翩然远去的少女背影,良久才轻叹一口气。 她抬头仰望着寂寂夜色,轻轻问道:“师父,你还好吗?” 夜色寂寥,只有风吹过身畔,轻轻掀起她的袍角,雪落无声,如往事凋零。 第32章 生死之境(一) 一大早,陆昭昭便拿着小包袱上山去了,她只留下了一张小纸条,说自己要去生死之巅采摘三生花,很快就会回来。 洛桑儿拿着纸条,又急又气:“这傻丫头,三生花哪是那么好采的,生死之巅处处都有结界,一不小心会送命的!” 她拽着纸条就想去找季连云商量办法,没走几步撞见了听到声音出来的萧湛和元宝。 洛桑儿看到萧湛就来气:“都怪你!” 萧湛微微侧头,并不去理她,只说:“陆昭昭呢?” 这个点,以往早就能听到她柔如春风的声音了。 “你还问昭昭?!”洛桑儿更气了,她甩了甩手中的纸条:“她一个人上了生死之巅,说要去帮你摘治眼睛的三生花。” 萧湛面色一变。 如今谢长苏故去,生死之巅的那些结界却还在,若贸贸然上山,只怕有去无回。 “她怎么就这么傻,你自己都不愿意治眼睛,她却还要上山,万一出事怎么办?我们要不现在追上去,或许还来得及……”洛桑儿还在说着,却看见萧湛已经如一道旋风般远去了。 “公子,等等我啊……”元宝在一旁,连忙想要追上去。 可萧湛早就看不见身影了。 洛桑儿歪了歪脑袋,拦住元宝:“傻元宝,我们晚点再跟上去,就让萧湛和昭昭好好处一会呗。” 生死之巅终年飘雪,陆昭昭到达山顶的时候没有看到巍峨恢宏的宫殿,只有茫茫一片雪原。 据说当年生死之巅是修真界第一医修大派,门下弟子皆是医剑双修,留下许多除魔卫道,救死扶伤的故事。 生死之巅少主谢长苏,更是百年难出的绝世奇才,一手医术可活死人,肉白骨。 只可惜巍巍大派却在一夕之间覆灭,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是一只九尾狐妖屠杀了生死之巅许多人,而谢长苏在亲手弑妖之后,亲自解散了生死之巅门下弟子,更是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宫殿廊宇,从此谢绝红尘,隐居在生死之巅。 陆昭昭远远看见有一尊雕塑伫立在风雪之中,走近一看,才发现那是一个被大雪冰冻的塑像,一个男子盘膝而坐,而他的怀中正抱着一只狐狸。 那狐狸尾巴只有残缺的半根,被他以保护的姿态紧紧搂在怀里。 “这是……”陆昭昭细细观察,发现那塑像仿佛真人,风姿出尘,眉目高洁,一刻一划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会睁开眼。 这莫非是谢长苏的塑像? 可这人迹罕至,漫天白雪之地,又怎么会有人单单塑一座像在这里? 陆昭昭疑惑间看见塑像的旁边还有一块孤零零的石碑,被大雪覆盖。 这是? 她连忙将厚厚的积雪掸去,石碑上的字显露出来。 “爱妻如许之墓。” 她轻轻一个字一个字念着,却在一瞬间感觉有什么猛地钻入心口,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 陆昭昭迷迷糊糊有意识的时候,只觉得燥热难忍,浑身上下犹如万蚁钻心般难受。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冰天雪地里,已经被雪埋了半边身子,然后听见有人在叫她。 “陆昭昭——” 是萧湛,她慢慢眨着眼,看清漫天风雪中出现的那个身影。 他点着玄杖,顶着茫茫白雪在寻找她。 冷风吹动他身上的黑色衣袍,他什么都看不见,却仍然固执地点着地一寸寸地寻找她。 他推开她,避着她,冷漠地说这个世界没什么值得他看的。 可是此时此刻,他不畏风雪不惧黑暗,坚定而执着地一点一点向她走来。 她的眼眶突然就湿了,她用尽全力喊了一声:“萧湛——” 软绵绵的如猫叫的一声。 萧湛却一刹那听见了,几乎是一瞬,他就掠到她身旁,抱起了她。 她的身上滚烫,而他的身子却比风雪更冷。 “昭昭,你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我好热,没有力气,好难受……”陆昭昭在他怀里轻轻哆嗦。 萧湛眉心一紧:“我带你下山,”可一转身,风雪愈大,来时的路居然被风雪完全掩盖了。 “路……不见了,”陆昭昭艰难道。 萧湛沉默着举起玄杖带陆昭昭找寻其他下山的路,可他们很快发现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们困住,无论怎么走他们都在这个雕塑周围打转。 萧湛试图用灵力打破这个屏障,可灵力却如牛入泥海,没有丝毫作用。 他们被困住了,他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怎么……办,”陆昭昭连说话也困难,只觉得浑身上下如万蚁钻心,生不如死。 “此处可有暂避风雪之处?”萧湛紧了紧怀中之人,只觉得陆昭昭好轻,仿佛风一吹就要散了,不由地更加抱紧了她。 陆昭昭勉强睁开眼,轻声道:“往前走五十步,再往右行二十四步,似乎有个山洞。” 萧湛依照陆昭昭所言,发现那里果然是个被冰雪掩盖的山洞。 洞内空间不大,陈设简单,但有床和一些基本家具用品,看上去倒像是谢长苏当年闭关之地。 萧湛将陆昭昭放在床上,明明天气那样冷,可陆昭昭身上却烫得惊人。 她的意识混沌不清,只能时不时地哼哼几声。 萧湛用灵力去探陆昭昭识海,渐渐的,眉头越蹙越深。 如果他没有猜错,陆昭昭中了毒。 九尾狐族的一种古老咒毒,只有男女交合方能解。 他想起江湖上那则古老的传言,据说当年的第一大医修门派,生死之巅,是被一只入了魔的九尾狐妖所灭。 看来,那不仅仅只是传言。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轻柔的女声在他灵台内响起:“自古多情空余恨。” 幽长的一声,宛如叹息。 萧湛一瞬间脊背紧绷,仿佛一张蓄势待发的弓,“谁?!”他厉声问。 女子依然幽幽叹息:“既是无情人,又何必行有情事?” 萧湛却突然明白过来,这只是结界内残留的一道影子,是当年施咒者遗留的执念而已。 女子长长一叹,“你想救她吗?” 不等萧湛回答,女子慢悠悠继续说道:“问心之咒,唯求己心,方能解开。” 说完,女子的声音渐渐消逝,山洞内又恢复寂静,唯有洞外的风雪之声不停。 陆昭昭此时已经浑浑噩噩,不知今夕何夕。她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可偏偏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本能地往让自己舒服的地方依偎上去。 萧湛正在尝试用灵力逼出陆昭昭体内的咒毒,可突然有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缓缓地攀上他的胸膛。 软绵绵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萧湛,我好难受,能不能……抱抱我。” 陆昭昭虽然对情事懵懂无知,可直觉地似乎只要靠近他,抱紧他,甚至融进他的身体里就能疏解这种奇怪的难受。 萧湛一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想推开她,可那只手却反将他搂得更紧,小脸在他怀里轻轻蹭着。 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大了,可萧湛却觉得心头蓦地升起一股燥热。 他猛地将陆昭昭推开,冷着脸将手指点在陆昭昭额上,试图将灵力灌入她体内压制咒毒。 可下一秒,那只软绵绵热乎乎的手却又突然握住了他正点着她额头的那只手。 “……” “萧湛,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 陆昭昭说着,又一点点攀上萧湛的身子。 咒毒让她浑身难受,却没让她失去神智,她认得出眼前的人是谁,也知道自己的满腔爱意都倾注于他身上。 她小心翼翼,又饱含深情地吻上了他的唇。 一瞬间,外面的风雪声都停了。 他不愿看着陆昭昭死去,也不愿在这种情况下伤害她,那么,唯有以咒换咒,以己身去代替陆昭昭承受这问心之咒。 咒毒随着萧湛灵力的施展,逐渐转移到他身上。 陆昭昭失了力气,沉沉睡去。 外面风雪肆虐,可这洞内却那么安静。 静到可以听到陆昭昭的呼吸声,静到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轻抬手抚摸陆昭昭的脸颊。 其实,他是想看一看她的,想看一看她的明眸璀璨,想看一看她的明媚笑容,想看一看她说的长风落日,想看一看她说的锦绣山河。 可是他也不敢,不敢看她有一天知道他为何而来时的愤怒,伤心,失望。 他怕那个时候,看到那样的她,他就再也举不起他的刀,拾不起他的恨。 待陆昭昭醒来时,觉得身上的不适感已经消逝了,可记忆并没有消失。 她猛地回想起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脸上一下子烧了起来。 她捂住自己的脸颊,一时之间不敢去看不远处正盘腿而坐的萧湛。 不知何时,外面的风雪已经停了,洞内静悄悄的,她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叫了一声:“萧湛。” 闭目盘坐的少年面色苍白,容颜孤冷,没有应她。 她隐隐觉得不对,此刻也顾不上羞涩和尴尬,连忙从床上起身走到他身边查探。 “萧湛,你怎么了?”她轻触他的额头,肌肤相触处传来一阵滚烫。 下一秒,萧湛突然呕出一口血。 陆昭昭大惊,连忙去探他的脉息,却被少年一把推开。“离我远点。” 他喘着气,艰难说道:“别靠近我。” 天知道,这个问心咒居然如此霸道,如此难熬。 他忍着经脉逆流之痛,试图将问心咒压下,可她轻轻一声“萧湛,”蚀骨挠心,让他瞬间破功。 他咽下满口的血腥味,颤抖着想再一次将这咒毒压制下去。 冷光雪影下,萧湛的面容孤冷,透着一股发了狠的执着。 陆昭昭赤足而立。 她低头看到掌心已经凝固的血迹,明白过来,萧湛只是将那种咒毒转移到自己身上而已。 他不愿在那种情况下伤害她,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的痛苦。 地上那样凉,可她的心头却燃起一簇火苗,烫得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问心之咒,问的是他的心,问的也是她的心啊。 她喜欢他,那就够了。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一步一步走近他,一点一点蹲下身子,与眼前的少年平视。 萧湛的瞳眸漆黑,那里面倒映出她的身影。 一腔孤勇,飞蛾扑火。 她闭上眼,轻轻印上他的唇。 睫毛轻颤,仿佛一只脆弱的蝴蝶在震翅。 良久之后,她听到自己说:“萧湛,不要忍了,你会死的,”她顿了顿接着说:“我可以的。” 萧湛想要再次推开她,可却被陆昭昭更加用力抱住。 她轻轻喘息,心跳若雷,可还是温柔而坚定地开口:“我可以。” 她再次贴上他的唇,有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更多的则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她小心的从他的唇一点点吻向他的喉结。 一双手笨拙地去解他的衣带。 脸红得滴血。 萧湛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到似乎要将这抹纤细生生捏碎,他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你可知,我不是好人。” 陆昭昭没有将唇从他身上挪开,有泪从她眼角滑落:“让我帮你,我不后悔。” 萧湛仿佛死在了那一刻。 他的意志力在她的吻,她的泪,她的一声不悔下飞灰湮灭。 第33章 生死之境(二) 陆昭昭仿佛一团火,萧湛无法抗拒。 没有人甘愿沉沦黑暗,这样的温暖让他窒息,将他吞没。 理智渐渐消失,他的手摩挲过她柔软的秀发,她娇嫩的肌肤,她纤细的脖颈和腰肢。 肌肤相亲,交颈厮磨,抵死缠绵。 这一刻,仿佛如流星般璀璨,又仿佛如一生般漫长。 他们抱着彼此,沉沉睡去。 问心咒解开,仿佛有女子幽长的叹息,被风卷着雪送去远方。 “自古多情空余恨……” 那只以身入魔的九尾狐妖,留下死前的最后一滴心头血,种下这一朵三生花,布下一道问心咒。 那朵三生花只会在感受到真心时才会冒出枝丫,让触花之人种上问心咒。 而又只有心意相通的两人,身心完全结合时,方能解开此咒。 萧湛醒来时陆昭昭还依偎在自己怀中,外面的风雪声都淡了,眼前是空茫一片,可怀中之人却是真实而温热的。 这一刻,他只觉得所有的**野心,所有的血雨腥风都离他很远很远了,一丝疲惫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只想这样静静地躺着,抱着她,守着她。 他曾怨恨命运不公,可或许这一刻,他是感激命运的,让他能够遇见她。 让他能够体会爱着一个人同时也被人爱着是多么的幸运。 尽管他们中间还隔了那么多,谎言,背叛,正邪…… 他想不了那么多,管他明天是水火滔天,还是罪孽加身,至少今天的他还能和她在一起。 陆昭昭睁开眼时就看见萧湛正背对着她站在洞口,他的肩上落下了些洞外飘进的雪花,衣摆被风吹得翻飞,背影挺拔清瘦,透着些许寥落。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可那双沉默的眼,却仿佛道尽红尘,似有月上柳梢头的温柔。 陆昭昭看着他,蓦地下了床,仿若轻盈的蝴蝶,跃进他怀里。 爱不就是这样么,勇往直前,哪怕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 萧湛接住她,紧紧搂住,双臂微微颤抖。 陆昭昭在他怀里仰起头,微微哽咽:“萧湛,我想告诉你,不管你喜不喜欢我……。” “喜欢,”萧湛却打断她的话,声音也是颤抖的:“我喜欢你,很喜欢。” 你是我所有的美好与光明,是我此生唯一的风月,是我一生的救赎。 说完,他更加用力地搂紧了她,餍足地长叹一声。 漫天风雪中,他只觉得悲喜交集,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混杂着剧烈的痛楚向他涌来。让他觉得一切仿如幻梦,而唯有怀中的温暖是真实的。 陆昭昭窝在萧湛怀里,心跳好不容易慢慢平稳下来,她看着茫茫大雪下那座仿佛恒古不变的雕塑。 心里一时感慨万千,不知道被大雪覆盖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故事。 突然,她兴奋地叫了一声,“三生花!” 不知什么时候,那石碑上,明明只冒出一点头的绿芽已经长出了娇嫩欲滴的花骨朵,紫色光华流转。 “只要等到花开,采下蜜露就行了,”她兴奋地喊道。 她和萧湛在生死之巅的小屋上住了下来,他们很快发现这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不一样,他们以为只要等到天黑三生花开便可,可这里黑夜始终不得降临,天地之间只有无尽的风雪。 少年儿女初尝情爱滋味,**,抵死缠绵。 也许黑夜不临,三生花不开,他们永远被困在这一方隐秘天地间也是幸运的。 他们做了很多次。 直到精疲力尽,陆昭昭窝在萧湛怀里,看着雪花飘洒,落在这广袤天地间。 他拥着她,情不自禁地轻咬她小巧的耳垂,把她挑拨得又羞又痒,直到她故作生气假装要逃开他的怀抱,他再一次拥紧她,喘息着问她冷不冷。 陆昭昭忽然觉得我这样荒寂的雪景很美。 而她一点都不冷。 两人沉沉睡去,等到再睁眼时却发现天居然黑了。 一轮又大又亮的月亮高悬于空,月光很冷,照得雪地发亮。 有一红衣女子正坐在雕塑旁,浴在月光下,轻轻的吟唱起舞。 她的歌喉婉转悠扬,却透着无尽的哀戚和惆怅。 而红衣女子身旁的石碑上,三生花已经悄悄地绽开了一朵花瓣。 “三生花要开了!”陆昭昭迫不及待地冲进雪地之中,想要接近石碑,可红衣女子却突然停止吟唱,她蓦地转身张开了九条巨大的尾巴,掀起一阵狂风暴雪。 萧湛一把将陆昭昭护住连退了几步,“小心,这是当年灭了生死之巅的那只九尾狐妖。” 陆昭昭从萧湛背后探出一只脑袋,仔细看着那红衣女子。 她的双眸赤红,眸中闪烁着悲愤绝望和怨恨,可眼角却挂着一滴泪,将坠未坠。 这样破碎的爱恨同时出现在她的脸上,竟然让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生死之巅灭门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九尾狐妖早就被谢长苏亲手所杀,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说话间,那红衣的九尾狐妖感知不到生人气息,已经继续清歌漫舞起来,九条艳丽而巨大的尾巴在月光下如同盛开的烟火,灿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应该不是她的真身,只是她残留在这里的一丝执念而已,只有破了她的执念,才能接近那块石碑摘得三生花,”萧湛沉吟道。 “怪不得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人能成功取走三生花,原来是这只九尾狐妖的执念守护在这里。” “可要怎么破解九尾狐妖的执念?“陆昭昭看着眼前姝丽无双的红色身影,心头有了几分猜想。 两人又回到小屋内,陆昭昭开始翻箱倒柜地寻找当年的蛛丝马迹。 最后,她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一个尘封的箱子,而箱中是几副画卷和一本笔记。 画卷的落款都是谢长苏,而画卷中的女子清一色的都是那九尾狐妖,或坐或立,或颦或笑,无不栩栩如生楚楚动人。 “这谢长苏应该是爱极了这九尾狐吧,”陆昭昭情不自禁地叹道,“可惜一个是济世苍生的仙门正道,一个却是天地不容的妖邪一族,立场相对,这感情注定有缘无分。” 萧湛听到这里,整个人却是轻轻一颤,脸色白了几分。 陆昭昭并无所觉,她又翻开那本笔记,细细查看。 那是一本炼丹的方子,谢长苏在方子上写下详尽的注解,如伏火珠取出后,业火之疼每隔两个时辰便会发作一次,可用此丹药暂时顶替伏火珠,助如许减轻业火之疼。 再有方子之后写道,此丹练成或可助如许助断尾再生。 陆昭昭一页页翻看,渐渐地也从这一字一句的批注之中窥见了当年的一点轮廓。 她转头去看石碑上的三生花,花瓣已经张开了三朵。 再过不久,三生花就要全开了。 她想起石碑上的字,爱妻如许之墓。 “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她合上笔记,看着萧湛道。 陆昭昭径直走到那九尾狐妖跟前,不出所料,那九尾狐妖察觉到生人气息张开九尾,排山倒海的妖力混合着冰冷的风雪之意扑面而来。 陆昭昭用手挡住冰雪,却没有退却,只是沉声道:“如许,我来了。” 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风雪忽然停了,九尾狐妖倏然转头,直直地盯着陆昭昭。“你是谁?!” 陆昭昭咽了下口水,努力缓解紧张的情绪,开口道:“我是谢长苏,如许,我来接你了。” 花如许看着她,声音悲戚:“长苏,你是来杀我的吗?我已经铸成大错,我屠了生死之巅,我回不了头了。” 陆昭昭被那样饱含强烈爱恨过的眸子看着,只觉得一瞬间呼吸都停滞,她听到自己低声说,那声音是自己的,可仿佛又带着另一种男音,低沉的,破碎的,遗憾的,悔恨的。 他说:“不,如许,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带你走的。对不起,是我负了你,我知道这人世太苦,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从此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说着,陆昭昭朝她伸出手。 九尾狐妖良久的,静静的看着陆昭昭。 在她眼里,那不是陆昭昭,而是那道白衣若雪的身影,风华无限。 那道身影褪去满身清冷,眉目含笑,一如初见:“如许,我爱你。” 那滴挂在眼角将坠未坠的泪终于滑落,她牵住了那人的手。 也就在这一瞬间,陆昭昭觉得心口一抽,无数的光影碎片夹杂着向她涌来。 那是花如许的执念化作无数记忆碎片。 她看到九尾狐妖自断九尾只为救那光风霁月的少年医修,她看见九尾狐妖为留在谢长苏身边甘愿献出伏火珠,日日夜夜忍受业火焚身之痛,她看到谢长苏隐忍挣扎故作冷漠只为在这仙门正道之中护住那一抹鲜艳红影,她看见顾九娘毁了伏火珠嫁祸九尾狐一族,谢长苏带头围剿九尾狐族,花如许被逼入魔屠杀生死之巅满门,而最后的最后,谢长苏一剑斩杀花如许,抱着那只残破的九尾狐身坐化山巅。 九尾狐妖散作烟尘消散在风雪之中,唯有那哀婉凄清的吟唱似乎还久久回荡在这雪夜之中。 陆昭昭久久无法回神,直到她冰冷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她蓦然惊醒过来。“我好像太沉浸其中了,”她擦掉脸上的泪,看向石碑上的那朵三生花,此刻花瓣已经全然绽放了。 她走向前去,小心翼翼地用瓶子搜集上面的露水。 她将小瓶子放入冷盒中,再放入乾坤袋内。 她回头,笑靥如花,粉色衣裙在月色雪原下翻飞,明艳夺目。“萧湛,你很快就能看见啦,”她大喊。 风卷起雪花,扑上萧湛清俊的脸颊,他静静站着,闻言微微一笑。 陆昭昭只觉得萧湛的笑容,是从未见过的纯净明朗。 没有半点伤痛和阴霾。 他们的身后,雕塑碎成千粉,结界轰然崩塌。所有的一切随着尘烟散去,归于无形。 而陆昭昭发现,哪有什么月夜小屋,哪有什么雕塑石碑,他们两个站在雪山之巅,四野惧是茫茫。 原处依稀传来洛桑儿和元宝的呼喊声。 他们在生死之巅所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梦里的一响贪欢。 陆昭昭和萧湛往山下走去,在半山腰遇见了上来寻他们的洛桑儿,季连云和元宝。 陆昭昭一问时辰,不过才过了半日而已。 她顿时有了一种大梦初醒的恍惚感。 洛桑儿察觉陆昭昭神色有异,难掩好奇地问道:“你们在山上发生了什么?摘到三生花了吗?怎么感觉你和萧湛都怪怪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即使是梦,对陆昭昭来说也是真实发生的事。 她想起和萧湛在山顶雪屋做的事,顿时羞红了脸。 洛桑儿轻扯陆昭昭衣袖,递给她一个老实交代的眼神,陆昭昭只能装作不知道洛桑儿什么意思。 季连云默默看在眼底,嘴边的笑意越来越淡。 几人回到镇上后,九姑娘似乎并不意外陆昭昭摘回了三生花。 她将三生花细细碾磨成粉,然后调配到药汁里,再敷到萧湛眼睛上,末了,又给萧湛的眼睛系上一根黑色缎带。 “三生花的药效因人而异,所以复明的时间也会有所不同,短则十日,慢则月余,这段时间暂不可将缎带拿下,等眼睛能慢慢感知外界的光线后,那时可将缎带摘下。” 九姑娘说完,陆昭昭难掩心中的激动和喜悦,又连忙追着九姑娘细细问各种注意事项。 九姑娘含笑看着眼前的人,小姑娘眼里蕴着无尽的欢喜和笑意,像是最灿烂的那抹朝阳。 她不禁也微微一笑。 陆昭昭知道自己问得太多了,有点不好意思,她看了看九姑娘,还是开口问道:“九姑娘,你是不是知道那上面有问心咒?” 九姑娘神情似是有些怅然,许久才说道:“那咒是花如许死时最后留下的,她跟我师父生生错过结局惨烈,所以她用她的心头血种下那一朵三生花,又留下问心之咒。” “她可能希望这世上有情人再不要错过吧,”陆昭昭感伤道。 九姑娘却只是淡淡一笑:“那些故事都过去了,这个江湖是属于你们年轻人的。” 知道九姑娘不愿再提旧事,陆昭昭便不再多问。 她回头去找萧湛,打算再把九姑娘说的跟萧湛复述一遍,走到屋前的时候发现洛桑儿和季连云已经离开,屋内只有萧湛和元宝。 萧湛不知在和元宝说些什么,神情冷肃,而元宝则微微俯身,表情也有几分肃穆。 听到陆昭昭的声音,萧湛转过头,神情柔和下来,元宝也恢复笑意,把房间留给他们。 “你们在说什么?”陆昭昭好奇地问。 萧湛伸出手去,陆昭昭自然而然地牵住他的手。 “没什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罢了,”他的语气很淡,可面上的表情却因为她而柔和下来。 陆昭昭也不追问,她很高兴,双眼亮晶晶的。 萧湛要复明了,等她取出琉璃愿珠,她和他就可以江河湖海,飒踏天涯。 萧湛顺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将下巴搁在她发顶,轻嗅着她发间清香。 他听她絮絮叨叨说着九姑娘嘱咐她的话,又听她快乐满足地说着对未来的畅想,觉得一颗心又软又胀,像是在温暖的水里泡着。 初尝美好的渴望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他低下头,从她的发一点点吻下来,描摹她的眉眼,寻找她的唇。 陆昭昭在他的怀里情不自禁地轻颤,在生死之巅的时候她急着帮他解咒,亦没有旁人在,而此时此刻白天,她和他都无比清醒,元宝,洛桑儿,季连云随时都有可能进来。 她想推开他,可被他吻着,她浑身上下都软得不行,像化作了一汪春水。 她不知道,原来一个吻可以这样缠绵而漫长。 吻累了,她靠在他的胸膛,听着属于彼此的心跳声。 这是她的少年,她喜欢的少年。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温温的,抚过他系了缎带的眉眼。 “萧湛,我会让你知道,这个尘世虽然有很多不堪的,污浊的,黑暗的一面,但也有很多快乐的,温暖的,良善的一面,我会让你知道看见这个尘世,很值得。” 她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说着,眼睛里尽是化不开的情意。 她知道他曾经遭受过不公和苦难,每一步走来都不容易。 可从今往后不会了。 她会一直陪着他。 萧湛的心蓦地剧烈一痛。 身前的少女如此的灿烂美好,如此的温暖澄澈。 而他身处黑暗之中,满手血腥,他真得能够伸手握住这一份美好吗? 是不是她也会像他生命中曾苦苦追寻的,曾求而不得的一样,最终只是奢望。 想到这里,他用力地抱紧她,心中似悲似苦,只想把此刻的这一份温暖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日暮时分,九姑娘来跟大家说,镇上幸存的百姓会举办一个仪式,悼念这场劫难中逝去的人们。 陆昭昭五人在夜色降临时来到忘川河边,忘川河是镇上一条不宽的河,此时河边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不时有低低的,隐忍的啜泣声传来。 九姑娘一身白衣,临水而立,眸含轻愁,看见他们,将折好的纸船和烛台交予五人。 陆昭昭想说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那些死去的人是这些人的亲人,朋友,爱人,子女。 死别之痛,要如何安慰。 从此碧落黄泉,生生世世,再寻不到。 风中的悲鸣声,呜咽声越来越大了,百姓们将点着烛火的纸船小心翼翼放入河中。 不宽的河面上,飘满了盈盈烛光,白色的船只盛着沉垫垫的思念和哀恸,顺水而下。 五人皆是沉默伫立,遥遥望着那些越飘越远的白色小船。 “希望从此以后江湖的那些腥风血雨不要再连累这些无辜百姓了,”良久,季连云低声说道。 洛桑儿:“嗯,希望这些百姓们以后都能好好的。” 夜风掀起陆昭昭的发丝,她久久看着渺渺远去的河水,看着这些尘世中飘摇的点点烛火,唯有沉默。 经历过那么多以后,她也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 她明白只要身处江湖一天,血腥纷争永不停止,权力厮杀永不停歇。 她只希望能和心爱之人,散淡红尘,逍遥自在。 情不自禁地,她悄悄挪了一步,握住了萧湛垂落在身侧的手。 萧湛的手很冷,甚至比这冰雪更冷。 她抖了一抖,可下一秒萧湛已经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她的手骨捏碎似的。 陆昭昭不解,可还是忍着疼痛,安安静静地任他握着,等他平静下来。 五人放完纸船后心情都有点沉重,洛桑儿心里堵的慌,提议道:“我们一起喝酒吧。” 陆昭昭点点头。 季连云道:“好,”温润如玉的修士,此刻眼眶也微微泛红。 很快,几人从百姓家里买了几大坛储藏的酒,一人一坛抱着跃到屋顶上喝。 人间的屋顶,星月黯淡,萧瑟寂寥,唯有冷风不息,袅袅地将远方哭声吹送而来。 几人沉默地喝了几口,季连云忍不住仰天长啸几声,直到精疲力尽,才方觉心中的压抑稍减。 陆昭昭的眼中也有泪光闪烁,她吸吸鼻子,开始轻声吟唱起来。 那是一曲宛转悠扬的越州小调,祭魂安神,有人去世时,百姓们会唱着这首歌送魂魄往生。 “归去来兮,有魂安兮——” 萧湛手腕一转,玄杖在他手中翻成萧,悠扬送至天际。 君桑儿忍不住也随着陆昭昭哼唱起来。 元宝在一旁轻轻地打着节奏,而季连云只是一口一口沉默地喝着酒,望着远方。 一曲毕,静默良久。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下雪了。” 大家才发现这黄泉镇居然又开始飘起大雪,洁白的雪花簌簌落下,似要将一切的伤痛,悲哀,痛苦都全部掩埋。 酒喝完了,五个人把酒坛一摔,仰躺在屋顶之上,任雪花落在他们的脸上。 一场雪洗尽天地污浊。 他们就这样躺在天地之中,躺在大雪之中,身上很冷,可心是热的,血还是热的。 夜还很深,可再黑的夜也终将会过去,不是吗? 陆昭昭率先跳下屋檐,仰头大声喊道:“我们来堆雪人吧。” 洛桑儿也清喝一声:“好。” 然后是萧湛,元宝,季连云一个个跳落。 他们开始用庭院的积雪堆雪人。 萧湛从没堆过雪人甚至是看过,他站在院中一时茫然。 陆昭昭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握住他的大手,带着他一点一点将雪人堆起。 不知不觉中,雪停了,晨曦露出一抹曙光。 尘世洁白一片,宛若初生。 五个雪人伫立在庭院中,石头嵌的眼睛,木枝做的嘴巴鼻子,神情各异,滑稽可爱。 九姑娘背着包袱,踏着晨光出来时,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五个洁白的雪人,还有累了的,坐在屋檐下休息的五个少年少女。 “九姑娘,你要走吗?”陆昭昭惊道,起身想要挽留她。 她却摆手,俯身向他们行了一礼,盈盈一笑:“不必送我,我在此处心愿已了,更愿踏遍江湖,行医救世,完成我师父的遗愿。” “从此山高水长,江湖再见。” 说完,她盈盈转身,素淡衣裙划过门扉,终是消失不见。 陆昭昭站在原地,心中一阵怅然。 可她知道,她还有要做的事,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厉啸,一只通体雪白的鹰疾飞而下,落在季连云肩头。 第34章 灭门和真相(一) 雪鹰停在季连云肩头。 这是四大仙门之一季氏豢养的灵兽。 季连云此时也顾不得解释这只雪鹰的由来,只是将雪鹰携带的一纸信笺取了出来。 那信笺被他用灵力一触,徐徐铺展开来。 他越看越心惊,眉头越蹙越紧。 末了,信笺被他一抹化成一团灰烬,他颤声说道:“陆氏被灭门了!” 陆昭昭愣了一瞬,随即笑道:“哪个陆氏啊,这么紧张。” “七大仙门之一的陆氏,昨夜被一夕灭门,一百五十三条人命,无一活口,”他一字一句道。 这绝对是近百年来听到最怂人听闻的消息,有谁能够悄无声息在一夜之间灭掉整个门派,杀害那么多人命? 更何况那人是陆秋旻,是七大仙门之一陆氏。 陆昭昭像是没有听明白,她的一张脸惨白一片,可还是强撑着露出一个笑容:“别开玩笑了,那可是陆氏,怎么可能会被灭门?我爹那么厉害,还有二叔,三叔,他们的剑法那么厉害,而且十八城都有赤焰阵守护,不会的……” 她越说声音越抖,一张脸色惨白得没有半点血色。 季连云本来还疑惑陆昭昭为何会露出这种表情,当他听到爹,二叔三叔的时候,瞳孔骤缩,蓦地明白过来,陆昭昭居然就是那个据说从小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陆氏少主陆无双。 是他从未谋面的未婚妻。 陆昭昭已经被噩耗震在原地缓不过神来,季连云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天边惊雷,炸在她耳边,她踉跄退了一步,被萧湛扶住。 她摇着头,抖着唇一直说:“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现在就要回去,这个消息一定哪里搞错了……” 她说着猛地挣开萧湛的手就向外不顾一切冲去,季连云一个纵身拦在她面前,双手用力地放在她的肩膀上,“昭昭,你不要慌,你这样回不去的,我立即召一搜飞舟过来,我们坐飞舟回去,一日便能到。” 洛桑儿也担心地上前扶住她:“昭昭,不要急,让连云再去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陪你一起回去,不要怕。” 陆昭昭满腔的焦急慌张恐惧无助,刹那间再压抑不住,她哇地大哭出声,恍然无措,仿佛一个被丢弃的孩子。 洛桑儿心中酸涩,只能回抱住她,“昭昭,别怕,我们都在。” 季连云不敢耽搁,连忙让雪鹰传信,召来飞舟。 飞舟造价昂贵,且极耗灵石,一般只有富贵煊赫的仙门世家才用得起。 等看到印有季氏家徽的飞舟停在眼前,众人才明白过来原来季连云正是季氏少主。 可此时没有人再去追究彼此的身份,飞舟以最快的速度向越州驶去。 陆昭昭一直发着抖说不出话,洛桑儿搂着她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季连云一直在联系季氏各个分支搜集消息。 而萧湛和砚台则坐在一边,守着陆昭昭。 如果不细看,根本看不出萧湛平静无波的面容下隐藏的惊涛骇浪。 他已经在心里全部盘算了一遍,一夜之间能悄无声息地杀害一百多条人命,普天之下唯有万灵杀阵能做到。 究竟是谁? 万灵杀阵力量巨大,可若不像他一样炼化戾气,便会遭到反噬。 他想起那个诡秘莫测,藏在暗处的黑衣人。 从甘泉村开始,到黄泉镇,他布下杀局,嫁祸于他。 他一路追查,而那个人居然没有留下半点证据,要么他功法已经高到不可莫测的地步,要么就是他背后的势力庞大。 而如今,那个人灭了陆氏满门,也是为了琉璃愿珠而来? 洛桑儿起身说要去做点热汤过来给陆昭昭暖暖身子,她看了一眼萧湛:“你去陪陪她吧,这个时候她需要你,”便和元宝一同出了屋子。 屋内一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飞舟划过云海,窗外漏进来的阳光,明明灭灭地落在屋里。 可萧湛的眼前仍是无穷尽的黑暗。 他缓缓地朝着床上的人走去,伸出手探去,触到了陆昭昭的发顶,柔软的,纤弱的。 他的手一路向下,停在她的脸颊,触到了满手的湿凉。 她在无声流泪。 或许是感知到他的温度,陆昭昭仰起头哀哀地望着他。 “萧湛……” 像是抓着这人世间最后一块浮木,泪落得更凶。 滚烫的,灼热的,于是他也在这样的温度下颤抖起来。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吻去她脸上咸湿的泪水。 一点一点,无声地安慰着,小心地乞求着。 他从不信命,可这一刻却突然很想乞求命运仁慈一点,再仁慈一点。 只一日,飞舟便到了越州上空。 曾经的天潢贵胄,巍峨宫阙,此刻已化作遍地焦土。 即使在飞舟上也能闻到刺鼻的血腥味和人肉烧焦的臭味。 陆昭昭踉踉跄跄地走下飞舟,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一下子瘫倒在地。 眼前荒芜倾塌颓败的一切,她竟恍然不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然后,她像是突然醒悟过来,用手疯了般去刨着那些黑漆漆的碎木残渣,哆嗦着喃喃自语:“爹,我错了,我不应该偷偷溜出去的,我还有好多想问你的,想知道的,你别丢下我——” “二叔,三叔,你们答应过还要陪我一起练剑,还要带我出去玩的——” “彩铃,你在哪里,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告而别,你别生我气了,这么多年都是你陪着我过来的,我不能没有你啊——” “求求你们,出来见见我,理理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 泪水滂沱而出,她不顾一切地拼命刨着,很快整个手上就全都是血。 可是到处都找不到,哪里都没有,那一场大火烧毁了陆氏所有的一切,尸骨无存,化为灰烬,带走了所有的一切,光辉荣耀,记忆爱恨,什么都没有留下。 萧湛从她身后紧紧圈住她,“昭昭,别这样了,停下来吧,求你……” 可陆昭昭听不见,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眼前无尽的黑色和血色蔓延。 过往一幕一幕浮现。 月色寂寥中,阿爹曾在屋中仰头看着阿娘的画像,二叔笑呵呵地拿出刚做好的机甲鸟儿给她玩,三叔在树下一点一点矫正她练剑的姿势,彩铃递给她杏脯,温柔地哄着她:“吃了这个就不觉得药苦了”。五伯在院中修剪花草看到她笑着问好,孟娘温着一锅鸡汤等她下学时回来吃,陆氏的弟子们熙熙攘攘走过回廊,一派欢声笑语。 那是她的家啊,是她的阿爹,是她的叔叔伯伯们,是陪伴她的彩铃,是悉心照料花草的五伯,是有一双妙手煮得美食的孟娘…… 这么多人,怎么会在一夕之间都没了呢。 从此天大地大,江湖渺茫,她再没来处亦再无归处。 她只觉得好痛,好痛,什么知觉都没有了,唯有胸腔里的一颗心撕扯碎裂般的疼。 她终于再承受不了这样的痛,弓起身子,嚎啕大哭起来,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萧湛什么都做不了,那哭声悲怆绝望,声声泣血,让他只觉得锥心刺骨,他只能用力,再用力将怀中的人抱紧,再抱紧。 洛桑儿看不下去,悄悄别过头去,但是泪水已经糊了满脸。 元宝也是泪湿眼睫,他怔然看着眼前的满地疮痍,看着大恸的陆昭昭,看着紧紧抱着她的萧湛,竟是怔在原地。 季连云还算沉稳,他怕陆昭昭承受不了,一步上前,想给她贴上安魂符,却见陆昭昭推开萧湛,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全是泪水,可她的眼睛里却似有火焰燃烧,仇恨刻骨,她问:“是谁做的,知道了吗?” “万灵杀阵,是无垢宫,”季连云说。 一字一句如耳边惊雷,炸了魂魄,炸了血肉。 陆昭昭似早就料到,双目赤红,声音很轻却透着恨意刻骨:“万灵杀阵,听说只有那夜渊魔君会用这阵法,也只有这种邪恶的阵法才能一夕之间灭我陆氏一百五十三条人命。” “他们要琉璃愿珠,可以冲着我来,可以杀了我,可以挖我的心,噬我的血,吃我的肉,可是为什么要杀那么多无辜之人!为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可是一声声都是血泪,一声声都是仇恨。 萧湛身形晃了晃,他整个人都在发冷,如坠深渊。 他这一路走来,狼子野心,心硬如铁,沾着满手血腥,踩着遍地骸骨。 陆氏满门在他眼里不过蜉蝣蝼蚁,不过卑骨贱肉,死不足惜。 他要的从来都是琉璃愿珠,其他的他都不在乎。 万人唾骂,众口铄金,只要他手握最高的力量。 那些人最终只会被他踩在脚底下。 可此刻因为他动了情动了心,他竟然没办法置身事外,竟然亦觉得痛苦不堪。 他想跟她解释一切,想说,不,不是他做的,不是什么脏水都可以往他身上泼,万灵杀阵也不是只有无垢宫会。 可是他喉结痛苦地滚动,却只能沉默。 他唯一能做的不是解释不是坦白,而是找出幕后之人,将他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 季连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昭昭,你今后有何打算?” 陆昭昭闻言只是说:“报仇。” 简单两个字,恨意入骨缠绵。 带着腥臭味的风吹起她的发,黑色焦灰在眼前漂浮,她脸上的泪干了,再流不出更多泪了,那个懵懂无知,年少恣意的她终究还是死在了这一刹那,此刻支撑着她站起来的只是满腔恨意。 季连云似乎料到她会这么说:“无垢宫犯下滔天罪孽,整个修仙界都不会放过他们,我爹已下修杀令,召集各大门派剿灭无垢宫。你可要同我一起回去?我爹和陆伯伯是故友,他看到你一定很安慰。” 陆昭昭点头:“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洛桑儿也说道:“我要跟你们一起。” 陆昭昭随着季连云走几步,突然发现萧湛没有跟上来。 “萧湛,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她回头,看向那个从刚才起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 第35章 灭门和真相(二) 陆昭昭回头看他。 萧湛站在满地焦枯之中,他的身后是荒芜空寂,是寸草不生,是焦土遍地。 他孑然而立。 风吹动他黑色的衣角,吹动他脸上黑色的丝帛。 黑色的焦灰在他和她之间漂浮。 那一瞬间,陆昭昭突然觉得她读不懂萧湛脸上此刻的表情。 “萧湛?” 她又开口唤他,声音沙哑得不行。 在生死之巅后,在遭受灭门之痛后,萧湛已经成为了这个世上她唯一信赖亲近之人。 她要报仇,她要去无垢宫杀了夜渊魔君。 她不求他跟她一起背负血海深仇,亦不想拖累他踏上这漫漫征途。 可她还是希望,这一刻,他能选择陪着她。 那一瞬间,有无数的声音闪现过萧湛脑中,往事如浮光掠影般呈现,碎片嶙峋。 是他被亲娘下毒,一出生就双目失明,被亲娘骂着孽种,一刀刺入腹中。是被亲爹残忍囚禁,是被逼着和野兽搏斗换取吃食。 是一朝族灭,他苟且卑贱地靠乞讨活着,被殴打,被辱骂,被践踏,没有尊严地活着。 是他被推下万灵枯骨阵,受尽戾气噬心之苦,是他学着炼化戾气,日夜饱受折磨,是他含着血泪发誓要向仙门报仇要夺回琉璃愿珠,是他将那个边陲小派一点一点壮大成如今的无垢宫。 他苦心孤诣,筹谋多年,绝不可能就在此止步,在此放弃。 那些仙门正派随便给他按个罪名,就可以高举正义大旗杀上无垢宫吗?可笑! 他不允! 可陆昭昭在唤他。 他犹豫了,犹如站在尖锥之上,不知道是该走向她还是就此转身。 良久,他才微微一动,缓慢地朝她走去。 握住她的手。 两只手皆是冰冷如雪。 飞舟一路疾行,往云起山庄季氏行去。 不出半日,已到那丛山连绵处。 只见巍巍高山处,耸立着九重宫阙,美轮美奂,气派非凡。 正是七大仙门之一季氏。 陆昭昭一行人一下飞舟,便被迎去前厅,那里此时已经聚集了不少门派长老,正在激烈地讨论着讨伐无垢宫之事。 洛桑儿跟在季连云身后,看了一眼萧湛,突然问道:“萧湛,怎么不见元宝?” 以往元宝总是随在萧湛身侧,可此刻却不见踪影。 陆昭昭一直沉浸在悲恸和深仇之中,此刻也才发现元宝没有跟来,疑惑道:“他去哪儿了?” 萧湛平静道:“他许是受到了刺激,身体不太舒服,我让他先休息一下不用跟过来。” 陆昭昭不疑有他,点点头,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握住萧湛的手。 元宝不在,她会做他的眼睛。 季连云的目光落在陆昭昭和萧湛紧握的手上,停了一会儿,才慢慢移开。 陆昭昭走到前厅的时候,就听到有一个人正愤怒道:“无咎宫犯下如此滔天罪孽,这一次定要斩杀夜渊魔君。” “就是,此等邪魔外道,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正群情激愤时,忽然有一人出声道:“说得到简单,那无咎宫建在青崖关上,那里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岂是说攻上去就攻上去的,而且,听说无咎宫布下守山大阵,贸贸然过去岂不是送死?” “对对对,”有人接话道:“此事事关重大,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莫非等到人家无咎宫杀上门来,把你我都灭了?” 另一人听了勃然大怒,拍桌子叫道:“好你个老道,你既然这么能干,你冲在最前面啊——” “你!”那老道佛尘一掸,“好不要脸!” 众人正争执得不可开交,却见一绯衣少女缓缓走来,明眸朱唇,如一朵娉婷之花。 只是那少女面如冰雪,一双黑眸中似是燃了点点星火,不屈而坚毅。 短短几日,陆昭昭已憔悴消瘦不少,可于这满堂乌泱泱的人群中一露面,也已足够惊艳。 “这位是?”有人问道。 坐在上首的季山河已经认出陆昭昭,他忙走下来,握住陆昭昭的手,温声道:“昭昭,这一路可好?” 陆昭昭抬眸看向面前之人,他长得和季连云极像,都有一双温山水玉般的眸子,谦谦君子,如玉如琢,只是面前之人到底上了年纪,面孔更为硬朗,少了几分季连云憨厚爽朗的少年气,多了几分上位者的锐利和威严。 “季伯伯好,”陆昭昭盈盈行礼。 季山河忙扶起他,眸含悲悯和关切,拍了拍她的手,眼眶已红,“那个时候你刚出生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没想到再见面,已是出落成大姑娘了。” 其他门派之人听见季山河这样说,立即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年龄不大的女子正是陆氏唯一存活下来的陆氏少主陆昭昭。 顿时,众人看向她的目光从方才的惊艳,羡慕,嫉妒,变成了同情,怜悯,更有少数幸灾乐祸的神色。 陆昭昭将那些人的神色一一尽收眼底,墙倒众人推,捧高踩低,皆是人性,她不是不知。 她从小被藏于深闺处,被陆秋旻保护得太好,所以此时接触到众人各怀心思的眼神,只觉得那些眼神如刀,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可她忍下来了,只是淡淡垂眸,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断断不可能铲平无咎宫,杀了夜渊魔君的。 她必须和这些仙门正派站在一起。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些仙门正派之中却并未看见越州十八城的其他城主和门派。 按道理,他们长年受陆氏庇佑,陆氏出事,他们应该是第一个站出来的。 季连云已经将其他几人身份信息提前告知季山河,所以季山河看见洛桑儿和萧湛并不意外。 只是视线落在萧湛身上时,停留了几秒。 他礼数周到的请几人落座,才转而面对众人说道:“诸位,我知各位现在都对陆氏一事深感悲恸,恨不得立即冲上青崖关杀了那帮邪魔歪道,但如青城派掌门所说,若这样杀过去,不知对方深浅,很容易损兵折将。我到有个想法,不如分成三拨人马,剑术好轻功好的的修士充当前锋,其余人垫后支援,再有一批法修可勘察青崖关四处,想办法破了他们的守山大阵。”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称好。 可很快几个门派又为哪些人做前锋哪些人垫后争论不休。 谁都不傻,都知道前锋危险,很有可能直接和无咎宫中人正面厮杀。 损兵折将,门派元气大伤。 陆昭昭睫毛轻颤,强压下心里的痛苦,忍不住开口道:“我愿身先士卒,冲当前锋。” 洛桑儿听那些人吵得不可开交,早就不耐烦了,此刻也义无反顾道:“我也愿意。” 两个年轻小姑娘都主动站出来说要充当前锋,不少人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可惜,尴尬归尴尬,生死面前,谁也不想当这出头鸟。 于是有惯于推诿的老道捻须道:“灭门之仇不共戴天,陆少主自是愿意第一个杀上去,可我们不知无咎宫深浅,不知那守山大阵的威力,更不知夜渊魔君的修为,还是谨慎为上,不可掉以轻心。” “是啊,是啊,”不少人纷纷附和。 “所以呢,”陆昭昭对其他门派之人并不熟知,但看衣服穿着,应是苍山派之人,“所以这位前辈觉得该怎么办呢?” 陆昭昭声音不高,但一字一句甚是清晰,一直强忍的委屈与愤怒使她眼眶通红,可眼泪却始终没再流下来。 那老道一听摸了摸鼻子,别过脸去干脆不说话了。 季连云一步踏了出来,挡在陆昭昭身前,“我亦愿意带上季氏弟子率先攻上青崖关。” 季山河点头道,“吾亦正有此意,吾和陆门主相识多年,情谊深厚,陆氏遭此大难,季氏当义不容辞,誓为陆氏报此血海深仇。我会同门下精锐弟子组成先锋队,率先攻上青崖关。” 其他门派中人听见季山河都如此说了,自然也不好意思再推脱,只能喃喃附和。 季连云看到场面已定,道:“事不宜迟,我们先挑选出合适的前锋队伍,而后立即行动。” 萧湛一直默不作声,并不引人注意,听到此处,冷冷地勾了勾嘴角。 就在众门派开始陆续挑选安排时,突然一声尖锐的鹰啸划过上空,一只雪鹰飞进前厅,停在了季山河肩头。 季山河用灵力取出雪鹰携带的信笺,读完后,眉头紧锁道:“不好,越州十八城城主为报陆氏之仇,已经集结在一起,攻上无咎宫了。” 已经有人身先士卒,其他人自然乐得捞现成便宜,当下再不迟疑,纷纷叫嚷着尽快赶过去驰援。 于是季氏派出飞舟,载上各大门派,立即驶往青崖关方向。 到达时,十八城已经和无咎宫中人厮杀起来。 只不过守山大阵未破,还只能在外围厮杀。兵刃交接之声,呐喊声嘶吼声不绝于耳。 十八城的城门弟子个个都杀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被阵法挡住就用灵力破阵,一个不够,就两个三个人……一起用灵力破阵。 陆昭昭心中诧异,还来不及细想,只听得轰的一声,整座山都晃了一晃。 有人高喊道:“阵法破了!” “太好了!” “冲啊!” 喊杀声漫天,随着护山大阵的解开,十八城修士们不要命般地往山上冲去。 陆昭昭也紧跟着上了山。 远远地看见山顶上无咎宫的教众和正派修士们已经厮杀成一片。 陆昭昭沿途看见不少尸体,无咎宫的黑袍和十八城修士们的尸体纵横交错。 走了几步,她看见有一个黑色衣袍袍角绣红色莲花的人躺在地上,捂着肚子。 他的脸很清秀,很稚嫩,还只是个孩子,他痛苦地呻吟着:“好痛,好痛……阿娘……” 他的肚子上被捅了一个大洞,显然是活不成了。 他不知道陆昭昭是谁,只是本能地想求救,他拉住陆昭昭的衣角,“救我……救……”声音噶然而止,他的眼睛还大大地睁着,满是乞求和不甘。 陆昭昭垂眸看了他半晌,最终只是把被拽住的衣角轻轻一扯,淡淡开口:“走吧。” 远处的喊杀声漫天席地。 她望向山顶方向,眼睛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夜渊魔君,我来了。” 一行人到达山顶时,厮杀已经到达白热化的阶段,十八城修士们和无咎宫正杀得不可开交,难分难舍。 仗着地形和各种机关阵术,正派修士们一时之间很难攻进城门。 一个提着刀的无咎宫弟子向她砍来,陆昭昭反手祭出寒霜剑,一剑刺了下去,温热的鲜血有几滴溅在她的脸上,她面无表情抹去。 季连云和洛桑儿已经去帮其他修士挥斩斜洒过来的毒箭雨了。 萧湛站在他身侧,一直沉默不语,他的脸上也沾了点点血迹,黑色丝帛飘扬,身上有陌生的煞气。 她没有多想,只是拉住萧湛的手:“萧湛,这里有很多机关阵法,你跟在我身边。” 萧湛没有说话,只是任她拉着。 就在这时,有人高喊:“夜渊魔君来了!” 第36章 灭门和真相(三) 来人一身黑袍,戴鬼面面具,手持一条乌节鞭,正是夜渊魔君。 只见他施展轻功落在最高处,俯视他们,道:“尔等何事,敢来犯教。” “夜渊魔君,你灭了陆氏满门,我们今天要你血债血偿!”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对,血债血偿!”人群义愤填膺。 夜渊魔君桀桀笑道:“无咎宫向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凭什么说陆氏是我们杀的!” “我呸,”有杀红眼的修士恶狠狠道:“你们一群歪魔邪道,不是你们干的还能是谁干的!” “对,别听他们狡辩,为陆城主报仇!” “为陆城主报仇!” 陆昭昭心头微感怪异,那些十八城的修士们有不少她都认识,只见此刻他们惧是双目赤红,面色狰狞,仿佛被仇恨彻底吞没。 他们竟然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似乎不怕伤不怕痛,有一个人身中几只箭依然往前冲去。 在这样不怕死的攻势下,无咎宫很快节节败退。 有不少修士搭起人梯,竟然攀爬上高台,直接杀向夜渊魔君。 陆昭昭转头刺中一名无咎宫弟子,运起萍踪影,也向高台奔去。 夜渊魔君已经被好几个修士团团围在中间。 陆昭昭隐约觉得不对,夜渊魔君不可能这么弱。 这人难道不是真的夜渊魔君?会不会是陷阱? 念头一闪而过,她刚想出声提醒大家,突然觉得一阵山摇地动,带着腥臭的狂风涌来,方才还晴朗的天空翻腾起巨大的黑雾。 “这是怨煞之气啊——”有人惊惶出声。 “他,他在干嘛?”又有人颤抖地尖叫。 人群自动退开几步,给中间那人露出一大块空地。 打斗之声呐喊声不觉停息,只有冷风卷着满地的枯叶扑到面上来。 陆昭昭听到声音,回头看去。 只见空出的一块地上,玄衣少年衣袍猎猎,墨发飘扬,黑色丝帛遮住了双眼,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此刻,他的手上正腾起一团黑气,那黑气越旋越快,越旋越大,直冲天际。 “萧湛……”陆昭昭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脸色刹那间惨白一片。 萧湛慢慢地被黑气腾上天空。 即使他没说话,但在漫天威压之下,有些修为弱的修士已经抵挡不住,跪倒在地,更有甚者,口吐鲜血,昏了过去。 萧湛驾着黑气,已经翩然落至高台之上。 “夜渊魔君”此刻恭敬地站在他身后。 萧湛傲然而立,冷峻讥诮,睥睨天下,扬声道:“吾乃夜渊魔君,尔等来犯者,无咎宫必诛之。” 他的声音带着凌冽的杀意和煞气响彻整个青崖关。 陆昭昭蓦地喷出一大口血,踉跄后退了几步,再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起风了,无数过往如雪如尘,纷纷扬扬拂过她眼前。 她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笑口常开,岁岁平安,萧湛,这就是你今年的心愿了。” 她和他一起放天鸢,无数的灯火和着漫天飘扬的大雪落在他漆黑的发,纤长的睫上,少年的侧脸,漂亮得惊人。 她在月下练剑,他吹箫伴奏。 他带她登高望月,倾听心事。 她和他一次次遭遇无咎宫的追杀,又一次次劫后余生。 他一次次护她,守她,为她受伤。 她和他在生死之巅许下终身。 那个玄衣少年怎么可能会是无咎宫的夜渊魔君? 可是眼前的一切又在真真切切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萧湛就是夜渊魔君。 一直以来所有的一切仿佛一根打了无数乱结的绳子,一旦其中一个结解开了,其他也就迎刃而解。 所有让她觉得怪异的,不安的,惶惑的,不愿深思的,刹那间都有了答案。 底下的修士从最初的惊愕渐渐缓过神来,即使不认识萧湛是谁,可看他是从仙门中出来,顿时明白过来,此人一定是伪装之后混在仙门修士之中。 人群顿时沸腾开来,“卑鄙小人!”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今天一定要你偿命!” 可是不管如何叫骂,到底畏惧夜渊魔君强大的实力,并不敢贸然上前。 高傲如萧湛,强大如萧湛,他根本不在乎这些蝼蚁的叫嚷。 他哈哈大笑数声,笑声狂妄而桀骜。“今天我就要让你们这些虚伪自私的仙门正道有去无回!” 说着他猛地击向地面,刹那间黑云滚滚,无数的黑色戾气盘旋着缠绕着,嘶吼着呐喊着。 从天上下来,从地上生长,无处不在,贯彻整个青崖关。 这才是无咎宫真正的守山大阵,只有他才能驭使的万灵杀阵。 戾气们撕咬着修士们的骨肉,吸食着他们的精血,修士们奋力砍杀着这些戾气,可是没用的,戾气杀不完,砍不尽。 一时之间,宛若人间炼狱。 在这样的尸山血海之中,在这样的人间炼狱之中,萧湛一步一步朝陆昭昭走去。 自始至终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他朝她伸出手去。 他对她说:“昭昭,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不屑辩解,世人冤他,惧他,恨他,他统统不在乎,那些人杀了就行。 可他在乎她。 就如同此刻,他颤抖的卑微的隐含一丝期待地朝她伸出手去。 可他的手只触到冰冷的空气。 陆昭昭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像是从没有认识过这个人一样,茫然而无措地看着眼前之人。 亲人之死,爱人之叛,桩桩件件都让她血肉模糊,筋骨破碎。 耳边的厮杀声哭喊声是那么遥远,她的嗓子哑得不行,仿佛含着滚烫的石灰,每吞咽一次就传来剧烈的痛楚。 “你接近我是为了琉璃愿珠?你杀了陆氏满门?” 一开口,眼泪就落了下来。 曾经以为在陆氏的断壁残垣之前是最后一次哭泣,曾经以为在经历过那样的大恸之后,再没有什么能让她流泪。 可这一瞬,望着曾经真切爱过的那个人,竟会是如此之痛。 萧湛的身子一颤,他说:“昭昭,一开始是的,可我没有杀……” 这个陆字还没出口,有两支箭矢一前一后穿过人群向夜渊魔君疾速射来。 夜渊魔君祭出玄杖挡住两只箭矢。 可是第三支离弦之箭已趁着他格挡之时,悄无声息地射向陆昭昭。 那支箭矢的尖端散发着蓝色幽光,一看就知道淬了剧毒。 可陆昭昭只是怔怔地看着萧湛,对射来的箭矢毫无反应。 萧湛再想格挡已然来不及,便想要以身挡住这一箭。 “尊主,”一道身影却抢在他之前,生生受下这一箭。 箭矢带着极强的灵力将那人摔在地上,面具碎成两半,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来。 “元宝!”萧湛只觉得肝胆欲碎,忙向他奔去。 那支箭含有剧毒,元宝的身子瞬间开始泛起紫黑色。 萧湛抱住他,不断地给他输入灵力,“撑着点,元宝。” 元宝的嘴角开始不断涌出黑色的血液,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萧湛的胳膊:“二哥,”他没有叫他尊主,而是唤了他们以前的名字,“跟你我不后悔。” “你别说话,不准说话,我会救你,”萧湛紧紧抿唇,将源源不断的灵力打入元宝体内。 “不,不用为我……浪费灵力了,”元宝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对不起,二哥,以后……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不准胡说,我们说好的,要一起把那些仙门世家统统都踩在脚底,我们说好的,”萧湛的脸色渐渐惨白,可手还是紧紧抵在元宝背心上。 “能遇见你们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二哥,”元宝的眸中闪现点点光亮,那个时候虽然苦,他们一起吃过树皮,喝过泥浆,乞讨过,偷窃过,卖过苦力,也妄想进过仙门求道,他那个时候年岁小身量小,大哥身体又不好,每次挨打都是萧湛为他挡住,“让大哥……别生气了。” “我知道,我会让沉凌回来,我们三个人还像以前一样不分开,”萧湛的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哑声说道。 元宝的脸上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眼中的光渐渐黯淡,“真……好啊。” 他说着,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萧湛只是抱着他,一动不动。 整个人犹如被风化的岩石。 陆昭昭怔怔地看着元宝闭上眼睛,“元宝……”她呆呆地往前爬了几步,想起那个脸圆圆的少年每次都是笑吟吟地唤她:“昭昭姑娘。” 想起他乐呵呵说道:“知道我为何要给自己取名元宝吗,我希望我以后都不用再过以前那种穷苦日子了。” 想起他们在百花镇干杯,那个时候还以为这样的日子还很长。 他们在树下埋下一坛酒,待来年春暖花开,还要共饮一杯。 他们在黄泉镇漫天大雪中堆下五个雪人,说好永远不分开。 这一路走来,元宝是他们生死与共的朋友,更是萧湛的左膀右臂,是他的眼睛,是他的兄弟。 “走啊,昭昭,还愣着干嘛,”洛桑儿和季连云暂时抵挡住戾气的攻击,一左一右地过来拉她。 “再不走,恐怕要全军覆没在这里了,昭昭!”洛桑儿的话惊醒陆昭昭。 她扭头看去,才发现到处都是魑魅魍魉,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到处都在死人。 刀剑争鸣,战乱一片。 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走吧……昭昭,那个人不是萧湛,是夜渊魔君!”季连云出声。 陆昭昭身躯一颤,她又看了一眼仍抱着元宝尸体一动不动的萧湛,终于点头,“我们走。” 她刚走出一步,就听见后面风声忽响,萧湛携着漫天杀伐之气,直接掠至陆昭昭身边将她带走。 “昭昭——”洛桑儿惊叫,连忙回身去拦。 可是萧湛已瞬间掠至远处,再来不及。 季连云拽住就要冲过去的洛桑儿:“桑儿,冷静,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先回去再说,他不会伤害昭昭的。” 洛桑儿咬咬牙,别无他法,只能跟着季连云撤离。 陆昭昭醒来时,恍然以为自己做了一场大梦。 梦醒,她依然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有家人,有爱人,有朋友,结伴江湖,潇洒恣意。 外面淅淅沥沥在落雨,入骨缠绵,她才蓦然想起青崖关多雨,而她正睡在无垢宫的寝殿之中。 她起身推门,外面站着两个魔宫弟子,无声地将她拦住。 她冷冷道:“我要见你们宫主。” 两名弟子只是垂首重复道:“宫主让姑娘好好休息,不得外出。” 陆昭昭嗤笑一声:“他是打算将我一直囚禁于此?” 话落,她反手召来寒霜剑,一剑刺向两个魔教弟子。 那两人本就不是陆昭昭的对手,又不敢伤陆昭昭,只过招几下,便被陆昭昭拿剑抵着脖颈。 “你们宫主在哪里?” 那魔教弟子颤声指了指答:“就在前殿。” 话音刚落,陆昭昭已没了影。 细雨霏霏,陆昭昭一路往前殿疾驰,却无法靠近前殿。 萧湛布了结界。 他不愿见她。 陆昭昭从白天站到黑夜,没有人来阻拦,萧湛亦不曾来。 可她只是默然伫立,遥遥望着远处山峰。 第二日,雨依旧未停,青崖关枯石嶙峋,清冷幽寂,愈发冷了。 陆昭昭没有施展灵力,只是任雨丝飘飘扬扬地洒落。 第三日,陆昭昭依然固执地站着,三日来她滴水未进滴米未沾,整个人憔悴而苍白,雨水打湿她的发打湿她的衣,却浇不灭她心中的那团火。 守峰的弟子站在结界内看着这个漂亮的少女孤零零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不明白为什么尊主既不杀她也不理她。 第四日时,陆昭昭的眼前已有些模糊,她捂住心口的地方,自嘲地笑了。 是她自视甚高,是她自以为可以在萧湛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是她还存有奢望,可以换回萧湛的回头。 原来,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只是她一个人的镜花水月。 大梦成空。 她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悲凉。 守峰的弟子呆呆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个已经如此狼狈的姑娘因何而笑。 陆昭昭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铃铛,牵缘铃,牵的却是一段孽缘。 她笑着用灵力催动铃铛,轻声开口。 同一时间,萧湛腰间的铃铛散发出柔和的光芒,陆昭昭的声音落在他耳中。 她的声音很冷很静,熟悉而陌生。 她说:“萧湛,你真的如此狠心绝情,一面都不肯见我吗?” 说完,她蓦地呕出一口血来,铃铛的光芒陡然熄灭,再无半点声音。 下一秒,萧湛的身影已消失在大殿之中。 他站在陆昭昭面前,神色凝重难看,唇抿得笔直,背在身后的手却在隐隐发抖。 他苦苦压抑着的一切,只要轻轻一推,轰然倒塌。 两人之间须臾静默,唯有雨声恒久,直落人心。 良久,萧湛才哑声开口:“找我何事?” 陆昭昭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天光逆于他身后,一身黑色绣血莲衣袍,浑身散发着凌冽的寒意。她擦掉嘴角的血迹,无声地笑起来,眸中却蕴含悲凉,不答反问:“你从一开始接近我是为了琉璃愿珠?” 凉风鼓动着萧湛的衣袍。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闭了闭眸道:“是。” 陆昭昭拔出寒霜剑,剑尖直抵萧湛心口,“从白夏召唤异蛇开始,你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琉璃愿珠,你明明已经得到了我全部的真心和信任,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想要这个琉璃愿珠,明明只要一句话我甚至愿意把琉璃愿珠剜出来送给你,”她的声音和握剑的手一起颤抖,“你为何要灭我陆氏满门?为什么?!” 她恨极,猛地将剑刺入萧湛胸口。 萧湛没有动,任凭剑尖刺入,身体上的痛又怎么比得上心上的痛。 风更盛,细雨飘扬,无数的记忆纷纷扬扬拂面而过,所有的爱与恨,因与果,罪与罚都在此刻相交。 良久,他道:“陆氏不是我杀的。” 陆昭昭握着剑沉默,良久,她轻笑出声:“你以为,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吗?” “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来找我?既然想杀我,为何还不动手?刺啊,我的心脏就在这里,陆昭昭你刺啊!”他蓦地厉声大吼,眼中闪烁着激越而疯狂的光芒。 “仙门为了琉璃愿珠屠戮我伏月满族,我为何不能屠戮仙门?仙门辱我欺我将我践踏脚底,我为何不能将他们踩在脚下?等我得到琉璃愿珠的神力,我要踏平整个仙界!我要世人都匍匐我于脚底!我要这天都为我开道!我,何错之有?!” “是,你没有错。可是我陆氏一白多条人命何辜,越州十八城的子弟何辜?甘泉村,黄泉镇那些普通百姓因为你的权利,**,野心而丧命,他们又何辜?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识人不清,是我愚蠢无知,是我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奢望你能够回头。” 陆昭昭字字泣血,浑身颤抖不止,眉目含悲,绝望的泪水不断滚落。 “是我的错,事到如今,爱不得恨不得,”她蓦地呕出一口血,悲愤道,“你既然这么想要琉璃愿珠,我现在就给你,”说着她猛地反手就将寒光剑刺向自己心口。 却被萧湛一把抓住,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掌心,血一滴滴落在地上,他却仿佛感受不到半点痛楚。 他面色苍白,神情阴鸷,深埋骨中的疯狂和暴虐此刻全被陆昭昭一言一行激了出来。 “陆昭昭,你非要这样逼我是不是!我的真心难道不是真心,我付出的一切难道不是付出!既然你从不信我,好!好!好!”他连说三声好,蓦地一道灵力击中陆昭昭。 他接住少女软倒的身子,缓缓说道:“取出琉璃愿珠后我本想放你离开,是你非要逼我,既然这样,那我就只能把你永远留在身边,亲眼看着我问鼎这个天下。” 陆昭昭醒来时,第一眼看见明灭的灯火,然后才看见床榻上的人影。 许是给她渡灵力累了,他趴在她身侧沉沉睡去,竟是毫无防备的样子。 陆昭昭眸中渐浮水汽,依然是熟悉的模样,可眼前之人却再不是曾经以为的那个人。 过往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唐可笑。 她缓缓抬手,指尖灵力积蓄。 手指停在他颈侧半寸。 萧湛却突然动了,他起身的一瞬间,陆昭昭翦灭了指尖的灵力。 萧湛恍若未绝,侧过脸淡漠道:“你好好休息,等取出琉璃愿珠后,我会送你离开。” 陆昭昭却蓦地拽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颤声道:“别走。你说的我都信,我信不是你杀了我全家,我不想报仇了,我现在没有亲人,只剩下你……萧湛,琉璃愿珠我们不要了好不好,我们远远地离开这里,再不理会江湖的一切,就像曾经说的那样泛舟湖上或者结庐而居,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不等萧湛反应,陆昭昭已经俯身吻上了他的唇,缱绻温柔,咸湿的泪水顺着脸颊也落在他的唇上,苦涩难当。 滔天的感情再压抑不住,他用力倾身回吻,如同久渴的旅人见到甘泉,濒死的鱼儿重回水里,他在她的唇上辗转肆虐,他在她的身上极尽交缠。 她是他的心魔,是他的妄念,是他黑暗崎岖人生中的一场美梦。 纠缠在一起的肢体,仿佛欲海之中开出的罪恶之花。 抵死缠绵。 她喘息着,抽泣着,破碎着,颤抖着。 直到最后,两人精疲力尽地抱在一起。 是谁说的,情到深处,人会可怜。 等陆昭昭再醒来时,萧湛已经离去。 她久久地看着窗外的天空,雨过天晴的天空透着几分暖意,可她的心却极冷。 她从塌下拿出一个藏得极深的瓷瓶,捏紧。 这是洛桑儿当时匆匆塞给她的毒药,冰魄寒蝉。 她曾经那么的爱他,如今却要亲手谋划杀了他。 她对着镜子,将毒药轻轻地抹在唇上,镜中的姑娘,依然容颜?丽,只是一双眼再没了往日的天真明媚,只剩下冰湖映月。 萧湛,她必须杀了他。 自青崖关一战十八城陨万人之后,萧湛又灭金光寺。金光寺中的圆通和尚正是青崖关中射出一剑刺中元宝之人,萧湛一人灭一寺,为元宝报仇。 一时之间,天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各大仙门不得不结盟共同对抗无垢宫。 而此时陆昭昭已被萧湛禁于不悔峰月余,并不知外界的腥风血雨。 只是萧湛每夜都会来寻她,身上的杀伐血腥之气愈重。 两人很少说话,只是沉默地拥抱,亲吻,□□。 仿佛交缠的情枝,双生的雀燕。 直到有一日,陆昭昭照常起来,有两个无垢宫弟子推开门。 是季连云和洛桑儿。 “昭昭——”洛桑儿看到她激动地落泪。 “我们总算找到你了,”原来他们早就混进无垢宫,只是解开不悔峰的法阵花了不少时间。 “萧湛被季门主使计调开了,没这么快回来,我们救你离开。” 陆昭昭垂眸算了算时间,冰魄寒蝉的毒,已经下得差不多了。 “嗯,”她轻轻应道,起身和季连云洛桑儿一起离开。 季氏现在已经是仙盟大本营,比较大的门派都派出门主或者长老商议围剿无垢宫之事。 陆昭昭一路行来却平静得让人心惊。 有一种痛,不张牙舞爪,也不撕心裂肺,却如小火慢熬,没有一点儿声息,渗入灵魂骨血之中。 洛桑儿宁可她大哭大叫,发泄出来,可这样的平静却让人心惊。 “昭昭,你不要吓我,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陆昭昭垂眸,好一会儿才淡声道:“桑儿,我没事,我如今只想为陆氏报仇。” 人总会长大的,只是谁都想不到成长的代价会如此巨大。 “我要去见季山河。” 第37章 灭门和真相(四) 前厅议事堂中,几大门派还在争执不休。 “现在什么都不做,难道就看着无咎宫做大,看着夜渊魔君屠我仙门?!” “夜渊魔君的实力你也看到了,万灵杀阵之下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哼,你倒是会说,不如让你去跟夜渊魔君单打独斗可好?” “你!你……”那老道被气得胡须颤抖,脸色发青,可你了半天却硬是说不出什么。 他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以夜渊魔君的能力,就算他们全都杀上无咎宫,结果也是一样。 季山河打圆场:“诸位别伤了和气,想那无咎宫刚灭金光寺,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动作。我们可再从长计议。” “季伯伯,我有一事相告,”随着一句清越的女声响起,众人看见陆昭昭脊背挺直,缓缓步入厅中。 初时相见只觉得她漂亮得令人惊艳,而不知什么时候起,陆昭昭的身上多了不只是漂亮的东西。 像是一块美玉被雕琢被打磨,逐渐散发出更惊人的光彩来。 此刻她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只是眼中曾经的纯澈与真挚被烧尽了,露出深藏其中刻骨的仇与怨。 她朗声说道:“我有办法可以杀了萧湛。” 周围之人顿时炸了开来,议论声怀疑声如潮水般涌开。 “你有什么办法能杀了他啊?” “小丫头,话不能乱说。” “萧湛当时可是你带着一起来的,你们是一伙的吧? “就是,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陆氏被灭不会是她出的力吧,不然萧湛能耐再大也不可能一夕之间灭了满门啊。” 众口铄金,积骨销毁。 陆昭昭脸色有些发白,可她还是清清楚楚说道:“因为,琉璃愿珠在我身上。” 此言一出,喧闹声刹那间停止。 整个议事堂鸦雀无声,安静到针落可闻。 所有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落在陆昭昭身上。 怀疑的,警惕的,贪婪的,嫉恨的目光,全都落在陆昭昭身上。 季山河眉头紧皱:“昭昭,你说的可是真的?” 陆昭昭:“只是那琉璃愿珠融在我骨血之中,以我为饵,不怕萧湛不来。” 有门派叫道:“那怎么行,万一拦不住那魔头,被他拿走了琉璃愿珠怎么办?我们应该先取出琉璃愿珠,再用琉璃愿珠的力量去对付夜渊。” 闻言不少人都纷纷附和,虽然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可是面上的贪婪和垂涎却掩都掩不住。 更有人说:“琉璃愿珠为什么在你身上,原来陆氏一直私藏此等宝物。” 有人干脆嚷嚷道:“还讨论啥,先把她关起来,研究下怎么取出琉璃愿珠,我们门派有一秘术或可一试。” “你这么迫不及待,莫不是想独吞,”旁边立即有一人反驳道,“我不同意。” “你不同意?我看想独吞的是你吧。” 纷纷扰扰,吵闹不休。 陆昭昭突然觉得很疲惫,非常非常地疲惫。 无论正邪黑白,人心都是一样的。 魔族为何千年不灭,萧湛之所以能炼化戾气独步天下,万灵杀阵此等邪阵为何禁之不绝,因为人对权势的**,人性的黑暗永远都无法遏制。 季山河没有说话,一双眸子静若幽潭。 陆昭昭平静道:“萧湛已经中了冰魄寒蝉之毒,寒毒发作之时灵力无法使用,萧湛,必死无疑。等魔头伏诛大仇得报之后,我任凭季门主处置,将琉璃愿珠取出,”说完,她盈盈跪地,长长一拜。 季山河连忙起身扶起陆昭昭,“侄女高义,那就让吾等好好谋划一番。” 等陆昭昭和各门各派商议完之后,已是月上中天。 冰冷的月光落了一地, 她从议事堂出来,踽踽独行,一路踏过荒芜的月色。 远远的,她看见有一道身影立在树林的阴影下,明月皎皎,身姿淡淡,那身影一眼望去有些温柔又有些忧伤。 “季大哥,”她停住脚步,看向来人。 季连云从月色中缓缓走出,一双远山温水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 “你真的想好了吗?” 陆昭昭的面上淡淡的,声音也是淡淡的:“他是夜渊魔君,人人得而诛之。” 季连云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神色,良久,喘了一口气,道:“昭昭,你若愿意,不必勉强自己,我可以护住你,你我两家原本就有婚约。” 陆昭昭垂眸,看着满地如霜月色。 她的命中注定有这一场缘分,有这一场劫难。就让她亲自结束这一切吧。 再抬眼时那双翦水清眸依然是明亮的,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季大哥,谢谢你,但我心意已决,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她提步要走,季连云一把拉住她的袖子,苦苦压抑的情愫终于再忍不住:“昭昭,你可知我对你的心意,我喜……” 陆昭昭打断他未完的话,声音有些低也有些凉:“季大哥,桑儿是个好姑娘,你不应该辜负她。” 季连云怔然立在原地,直到陆昭昭走出一段路后,才猛然出声:“昭昭,其实那个时候我是奉了家父之命要来陆氏接你的,如果我那个时候直接去陆氏,我们之间会不会不一样——” 陆昭昭的脚步顿了顿,她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夜色渺茫之中。 幽寂的庭院内恢复了冷寂,只有天上的月亮冰冷而明亮,圆满得不似真实。 青崖关上,有一道修长俊挺的身影,倚在窗边,他微微仰着头似也在眺望这人间月色。 直到他身后响起阵阵脚步声,他才侧过头:“你去看过他了?” 来人高马尾,一身墨蓝色劲装,剑眉星目,只是面容沉郁,隐含怒意:“去过了。” 萧湛没有吭声,半晌才哑声道:“看到你回来,元宝会很高兴。” 他孑然立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之下,脸上的丝帛随着夜风轻轻拂动。 沉凌盯着他道:“听说你找到了生死之巅九姑娘医治眼睛,现下还不能看见吗?” 萧湛闻言却只是轻笑一声:“看的到看不到对于我来说还有分别吗?” “我听说三日后仙门世家要在归鸿涯上布剜心之阵,从陆昭昭体内生取琉璃愿珠,你要去?”沉凌问。 萧湛嘴角扯出一个清冷的弧度,他旋身慢慢走到沉凌面前,“自是要去。” “明知是陷阱,你也要去?” 归鸿涯地势险峻,高崖临海,设在此处,摆明了要让萧湛有去无回。 萧湛的手向旁边伸去,触到桌沿,再沿着桌子触到了桌上的烛台。 他拨弄着烛芯,感受着这灼热的痛楚。 愤怒、痛苦一瞬间让他的神色冰冷狰狞。 他冷冷道:“去。那些人在我眼里还不足为惧。” “你为了陆昭昭甘愿以身犯险?”沉凌冷冷道。 萧湛拨弄烛火的手顿了顿,红色的火苗瞬间缠上他纤长的手指,他猛地收回手背在了身后。 良久,他沉沉说道:“我只是为了琉璃愿珠。” “呵,”沉凌轻哧出声,眼睛里全是冰冷的怒意:“因为你!元宝死了!如果不是你因为一个女人摇摆不定,元宝根本不会死!” “你还记得我们兄弟三人曾经立下的誓言吗?天道不公,我们就自己挣这个道!要将仙门世家统统踩在脚下。” “当初,你就应该杀了她,剖了她的心,直接夺取琉璃愿珠。” 烛芯噼啪一声,室内一瞬间如死般寂静。 萧湛哑声道:“我都记得。” 从一开始,他就错了,他不该自不量力,不该自以为能掌控人心,去尝试情爱的滋味。 不曾拥有过,便能永远在黑暗中沉沦。 他似有几分疲惫,“我不会忘记我们的誓言。” “如果真的迫不得已,我会亲手杀了她。” 原来,命运从来没有对他仁慈过,一旦踏上这条血腥杀伐之路,从此后便再无归途。 这一夜,有人遥望月色夜不能寐,有人在黑暗之中苦苦沉沦,有人独对孤灯悔痛难言,有人筹谋算计步步为营。 只有那月亮依然亘古不变洒照人间。 三日后,归鸿涯上,陆昭昭赤足而立,长发飘扬,站在护心大阵中。 仙门各家严阵以待,就等萧湛一出现就一举击杀他。 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时,护心大阵开启。 陆昭昭周围一圈散发出淡淡荧芒。 一旦阵成,琉璃愿珠之力便会由她全身骨血逐渐凝聚到她心脏。 此时剜心,方能完整取出琉璃愿珠。 陆昭昭闭目盘坐,法阵之光笼在她身上,衣发飘扬,仿若谪仙。 片刻之后,她突然睁眼,定定看着远处。 强大的杀气让天地间突然狂风四起,有一人黑袍猎猎,踏着漫天尘土,逆光而来,正是夜渊魔君萧湛。 修士们团团将萧湛围住。 “来了!布阵!”季山河下令。 围成一圈的修士立即咬破手指将血滴入地中,一个红色的法阵亮起。 “诛魔血阵,”萧湛声音冷冷响起,“以为区区此阵就能将我困住么,可笑。” “萧湛,你的狂妄也到头了,今天我们仙门各派誓要诛杀你于此,”青城派老道叫道。 “萧湛,你真要抢琉璃愿珠吗?”洛桑儿看着面前犹如杀神般的男子,悲愤喊道,“你忘了我们一起的那些日子吗?” “萧湛,回头吧,”季连云劝道。 萧湛傲然而立,黑色丝帛蒙住他的双眼,亦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神色。 层层黑气从他掌心凝聚,似藤蔓般盘旋而起,竟然形成一把硕大而锋利的戾气之剑。 他杀意凌冽,缓缓开口:“不必多言,接招吧。” 话音方落,黑色巨剑猛然出鞘,砍向阵中。 剑落下的刹那,千万道戾气向着众人袭去,密密麻麻仿佛毒蛇缠绕不休。 众修士大骇,季山河忙喝道:“稳住心神,守阵。” 此次围剿萧湛的惧是各门派中的精英,被季山河一喝,当即清醒过来,红色的诛魔血阵光芒大盛。 一瞬间万千红色血剑从天而落,直直向阵中之人刺去。 萧湛一剑挥去,挡住要害,可仍有不少血剑擦着他身子而过,那血剑带着阵之杀意,一旦击中便可痛入骨髓,血流不止。 黑气和红芒剧烈地撞在一起,一时之间草木如削,周围顿时矮了一片,萧湛的身形轻晃,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可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狂妄而不羁,却又带着莫名的悲凉和绝望,如秃鹫般盘旋在归鸿涯上空。 “此等雕虫小技,真是自取其辱,”说完,他垂首伫立,像君临天下的战神,手中的巨剑倏忽变幻,居然慢慢形成一条黑色的巨龙。 巨龙咆哮着盘旋着缠绕在萧湛身前,越转越块,强大的灵力汇聚,刹那间风云变色,地动山摇,草木催折。 巨龙携着千钧之力俯冲而下,红芒与黑气抗衡着,挤压着,颤动着,而后整个诛魔血阵寸寸龟裂。 修士们被强大的灵力撞击,倒在地上,再动弹不得。 几个修为高的如季山河等人只觉得经脉丹田受损,只能坐下调息。 萧湛浑身浴血,在地震山崩之中一步一步踏出这碎了的诛魔血阵,又一步一步一个血印向着护心大阵中的陆昭昭走去。 护心阵自有结界,陆昭昭安然而立,静静看他:“你来啦?” 这一声,寻常得仿如两个情人之间的一句呢喃,晚归之人的一声问候。 然而下一秒,陆昭昭纵身而起,手中银光乍现,一把匕首猛地刺向萧湛。 萧湛一手抓住她手腕,一手搂抱住她,两人齐齐跌入护心大阵之中。 “我就知道,诛魔血阵拦不住你,”陆昭昭轻笑道。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萧湛和陆昭昭的头发寸寸转白,两人皆似有寒霜覆面。 陆昭昭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那些我们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你早就中了冰魄寒蝉。” “你真的那么想我死?不惜连自己的命都舍弃?”萧湛轻声问,脸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仿佛她在那一瞬流出了无穷无尽的血泪。 “是呀,”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抚过他眼上黑色的丝帛,轻声道:“因为,我真的很恨你。” 她的眼中有泪,有恨,有怨,有对往昔的无限追忆。 下一秒灵力涌动,全部朝着心脏涌出去。 她竟然打算自爆元丹。 她早就下定决心,绝不会让任何一人得到琉璃愿珠。 萧湛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后是可怕的空洞。 他可以选择在陆昭昭自爆之前,就挖出她的心脏取出琉璃愿珠。 他也可以选择救她,但冰魄寒蝉之毒会瞬间反噬。 此种剧毒下,他今日必不可能安然离开。 他没有犹豫,几乎是本能驱使,他疯了般地将自身灵力灌入陆昭昭体内,压制她躁动的灵力。 灵力相触的一刹那,反噬的冰冻之力瞬间袭来。 陆昭昭剧烈地笑了起来,眼中竟有泪光闪烁,“萧湛,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也告诉你我的选择。” 即使隔着血海深仇,隔着仙魔两道,可情难自己,爱恨难消。 她用力地抱住萧湛,带着他往后倒去。 狂风撕扯,衣袂翻飞。 他们身后是深不可测的高崖,是巨浪滔天,是身死魂消。 不远处,似乎有人挣扎着冲过来,嘶喊着她的名字:“昭昭!” 那满是惊痛的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 陆昭昭的笑容决绝而悲凉,她轻声说“萧湛,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萧湛闻言,那一瞬间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释然。 他紧紧将陆昭昭搂在怀里,然后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 唇齿交缠,混合着血腥味。 破碎的,悲怆的,绝望的,不甘的,眷恋的,缱绻的。 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地狱太黑,只我一人就够了。” 两个人重重摔在大海之中,一个大浪涌来,瞬间吞没了两人身影。 最后的最后,陆昭昭看到的只有漆黑而冰冷的海水。 从此,人间种种,皆尽落幕。 第38章 碧血山庄(一) 大雨滂沱。 泥泞的乡间小路上,陆昭昭正艰难地走着。雨太大了,蓑衣根本抵挡不住暴雨的侵袭和狂风的肆虐。雨水从她面上流下,她几乎睁不开眼。 四野一片漆黑,只有借着划破天际的闪电才能看清面前的道路。 “请问碧血驿站是往前面走吗?”她看见前面有一道伛偻的身影,忙加快几步追了上去。 那人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天上电闪雷鸣,陆昭昭看清了眼前之人。 是一个老妪,布满沟壑的脸上有一双混浊的眸子。 雨水打在她的蓑衣之上,又成股流下。 “请问碧血驿站是往这个方向走吗?”陆昭昭猜想此人应该是这附近的山间农户。 老妪微颤颤地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前面。 那里黑漆漆的一片,只能隐约瞧见被狂风暴雨摧折得不住摇晃的树枝,仿若某种张牙舞爪的怪物。 “谢谢,”陆昭昭道谢,转身要走,却冷不防被老妪紧紧抓住胳膊。 “别去,那里有吃人的妖怪”,天空中一道闪电劈过,刹那照亮老妪脸上的惊恐。 陆昭昭这一路行来,关于碧血山庄庄主任与非的传言也听了不少了,比如任与非性格古怪孤僻,只醉心炼丹,从不出庄,也不让人随意进庄。 传言任与非豢养了许多妖兽,如果有人胆敢擅闯山庄,便会有去无回,尸骨无存。 还有附近村民用来恐吓家里不听话小孩的,谁不听话,碧血山庄庄主就会抓走谁用来炼丹。 所以陆昭昭听到这里也只是笑笑,“婆婆,放心,这次很多仙门人士都会来,会把那些妖怪除尽的。” 老妪仿佛真得很害怕,依然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嘴巴里含糊地叨念着“有妖怪,妖怪啊……” “婆婆,风雨太大,您也早点回家,不要再在山上逗留,”她说了些安抚的话,才转身继续上路。 她又走了半炷香的时间,终于在风雨之中看到点模糊的灯火。 那是进入碧血山庄之前唯一能够供人栖息的客栈。 她不禁加快脚程,在走进那间亮着灯火飘着食物香味的客栈时,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客栈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此次被邀请进庄的客人。 她一进屋,就吸引了满屋的目光。 女子摘下蓑衣,雨打湿了发,有些狼狈,可仍然难掩绰约风姿。 她有一双仿佛盛着万水千山的眸子,顾盼间盈盈淡淡,仿佛一朵夜里幽然绽放的昙花。 客栈的伙计忙上前招呼她落座。 陆昭昭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她神态自若地随着伙计挑了僻静处坐下,吩咐伙计简单准备点饭菜后,才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一边饮茶,一边不动生色地观察客栈中人。 碧血山庄闭庄已久,然而就在七日前,六大仙门世家都收到了邀请函。 任与非说他很快就能炼制出天魄丹,邀各仙门同赏。 传说中这天魄丹死人服用可起死回生,活人服用可提升境界,甚至得道飞升。 这个消息可谓石破天惊,在仙门之中炸开了锅。 可此次任与非只发出七张邀请函。 陆昭昭目光淡淡扫过在场中人,把她算进去后已到六人。 客栈隔绝了外面的风雨之声,灯火摇曳,热茶酒香让所有的疲惫渐渐蒸发。再加上不少门派之间素有往来,有几人坐得近的已经聊了开来。 一个身穿白色绣海棠花法袍的年轻姑娘正脆生生地说着:“师兄,你说这天魄丹真的被炼出来了吗?” 她身旁同样穿白衣的男子点头道:“任庄主这次邀请了六大世家,想必不会有假。” 说话的两人是季氏内门弟子,季若棠和季修远。不知为何季连云并未亲自前来,也并未派门中长老,而是派了两个年轻弟子。 “希望天魄丹能治好师父的病,”不知想到了什么,季若棠眼神微黯。 自从十年前陆氏被灭,夜渊魔君生死,仙门格局重新构建,以前的七大仙门世家变为六大,而季氏被封为仙门第一派,当时的家主季山河更是被称为仙督。 可不知为何,一年后,季山河便退位避世,由其子季连云上位。 有传言,季山河在归鸿崖一役中受了重伤,也有传言季山河得了怪病。 可的确除了季连云之外,再没有人能见到季山河。 季修远见师妹这样,轻声安抚,“门主不是说了么,师父只是需要静养,让我们不必担心。” 季若棠和季修远都是季山河的亲传弟子,感情非同一般。听到这里,季若棠嘟了嘟嘴,“也不知这个任与非什么来头,神神秘秘的非要把山庄建在这种荒僻之地。” 坐在她不远处一脸带刀疤的彪形大汉接口道:“小姑娘有所不知,这任与非当年可是无咎宫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碧血右使,夜渊魔君葬身归鸿崖之后,他再不问江湖之事只醉心炼丹,久而久之他闭关之地便被人称为碧血山庄。” “夜渊魔君?是当年那个魔道第一人?听说他乃当世奇才,修为强大,更可炼化戾气,一人就灭了百年仙门世家陆氏,”季若棠因为年纪小,只在闲时听人提起过一些夜渊魔君的事迹。 到底还是小姑娘,难免对当年的这些风云人物产生强大的好奇心,她一双眼亮晶晶的,忍不住问:“所以他真这么厉害?你亲眼见过他吗?是不是长得凶神恶煞丑陋不堪?” 脸带刀疤的彪形大汉名唤邱申宇,江湖人称一刀春,也是春水门一号响当当的人物。他闻言摇头:“当年归鸿崖一役,我曾跟随家师前往,远远瞥见过几眼,那夜渊魔君虽为邪魔歪道,但风姿卓绝,仿若神人。” 陆昭昭给自己添了茶,轻抿一口,仿佛事不关己。 季若棠初入江湖,只听闻当年归鸿崖一役轰轰烈烈,几乎整个仙门正道都参与了那次围剿。她只恨自己晚生了这么多年,无缘亲眼目睹。 她此刻满脸好奇:“据说他当年掉落归鸿崖尸骨无存,别人都跟我说他是被诛魔血阵诛杀,可我却听说他是被陆氏少主杀的?而且那陆氏少主跟夜渊魔君还……”她用手指比划了一下,“结契了?” 邱申宇面色有些尴尬,十年前他仅仅只是远观,对归鸿崖一役的细节并不清楚。再加上他现在怎么说也是春水门的当家之一,怎么能跟小姑娘一般聊八卦,是以他只是轻咳数声,并不说话。 此时,他身旁又有一身穿青色长袍背负长剑之人接口道:“无稽之谈,邪魔歪道本就不是仙门各派的对手。” 季若棠正要接口,却又听旁边一灰衣老者道:“当时的仙门百家联手再加上诛魔血阵,恐怕也不是夜渊魔君一人的对手,若不是陆少主拼着一死,带着夜渊魔君一同坠入崖底,恐怕等那夜渊魔君得到琉璃愿珠之后,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囊中之物。” 青衫之人乃青城派青温瑜,道:“夜渊魔君为夺琉璃愿珠灭了陆氏满门,陆氏就陆昭昭一人活了下来,自是要不顾一切报这血海深仇。” 季若棠长长叹息道:“那陆昭昭为报仇连自己的命都搭上了,真可怜啊。” 听到这里,陆昭昭的手终是顿了一顿。 十年了,多少往事被深埋,如烟云散,最后都付诸于别人的一声叹息中。 如今的仙门早已没了陆氏,更没了无咎宫,剩下的只有对当年一役的各种传说,留下的也只剩事不关己的唏嘘和怅惘。 几人还在聊着,但话题渐渐转开了去。 突然天上一阵巨雷响动,门猛地被狂风吹开,屋内的烛火全部灭了。 满室刹时陷入一片黑暗。 在座都是修为不低之人,顿感有异,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寂静黑暗之中有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恰逢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照亮满室黑暗。 众人这才看清方才惨叫那人此刻竟已死了,顿时觉得一阵凉气从脚底直窜到头顶。 尸体的脖颈处断口很平,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切断。 可有什么竟能悄无声息快若闪电,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杀人。 这时候季修远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快地从头顶掠过,“快,燃火符,有东西在我们头上。” 青温瑜点燃咒符,室内终于有了一丝光线,众人借着光线慌忙仰头,只见一道黑影从房梁上一闪而过,转瞬没入黑暗之中,而下一秒又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大叫。 众人骇然转头,却只看见响声传来处,又有一人倒在地上,脑袋已经掉在地上了。 “那东西在窗户上!”不知谁大喊一声,众人连忙看向窗户,只见一个巨型蜘蛛正趴在窗户上。 可不待众人细看,那蜘蛛忽然跃起直接朝季若棠的方向扑过来,季若棠慌忙后退,拔出腰间佩剑,可是那蜘蛛却在半空朝梁顶射出一根蛛丝,刹那间躲到房梁之中。 季若棠一剑劈了空,然而下一秒蜘蛛已从梁上坠下,就落在她跟前,这么近距离地看着这只怪物,季若棠惨叫一声,眼看躲闪不及,就要被那蜘蛛扑倒。 陆昭昭拔开腰间小瓶,将瓶中药粉挥洒而出,一股奇异的草药香飘散在空气中,那蜘蛛似是怕极了这味道,竟然硬生生地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只这停顿的一秒,所有人都看清了这只巨型蜘蛛。 这哪里是蜘蛛,这分明是人和蜘蛛诡异的结合,他长着一张人的脸,却又有蜘蛛的八条腿,而最前和最后的两条腿却又是人的双手双腿畸变而来,弯成诡异的弧度上面还长着绒毛。他的脸苍白干瘪透着一股诡异的青色,原本是嘴的地方只剩下黑乎乎的一个洞。 下一秒,只见蛛丝轻晃,人蛛顺着蛛丝就往房梁上爬去。 “别让他逃了!”青温瑜喊道。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直飞而去,准确地将蛛丝切断。 可下一刻人蛛迅速朝他们喷射出数根蛛丝,众人将蛛丝砍断,想要再追却已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人蛛破窗而逃。 然而下一瞬,那人蛛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割裂夜空。 一道寒光闪过,人蛛被砍为二段,一半身子掉出窗外,一半身子还卡在窗户上。 外面风雨声不休,客栈门被猛地打开,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风雨交加的夜幕之下。 众人凝神屏气,各自握紧自己的法器,紧张地瞪着大门方向。 就见那道身影携着风雨的湿凉,一步一步踏入客栈。 灯火渐亮,那人的容貌也一寸一寸明晰。 来人一身白衣,明明是年轻而俊美的一张脸,却已是满头银发。 红颜枯骨,沧桑难言。 他身形清瘦,手持一根古怪的玄杖,玄杖底端是闪烁着银光的利刃,利刃上还在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 方才就是这利刃将人蛛一分为二。 他的神情平静之中带着一丝肃杀的冷意,让人不敢靠近。 仿佛他不是从这雨夜中走来,而是从尸山血海中一点点爬出来。 形销骨立,却又杀孽累累。 众人都感到一瞬间的胆寒,灰袍老者冷不悔忍不住出声喝道:“敢问阁下何人?” 他却仿若不闻,只低咳几声,旁若无人地走进客栈。 白色的衣衫在地上拖拽出一片湿冷的痕迹。 冷不悔顿时觉得面上挂不住,他在江湖中成名数十载,走到哪里都要被人尊称一声“前辈,”然而眼前之人却对他视若无睹。 可是他想到那极快的一砍,瞬间使人蛛毙命,这身修为又岂会在仙门之中籍籍无名。 青温瑜也拱手朗声道:“多谢阁下斩杀人蛛,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只见那人径自找了位置坐下,抬眸向他们看来,一双眼没有半点情绪,寒意刻骨。 “你有请帖吗?只有受邀之人才可入庄,”冷不悔沉下声来。 银发男子不语,苍白到似乎发青的修长手指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 那纸沾到灵力,瞬间幻化成一只灵蝶,绕着那人翩翩起舞一圈,最后停在指尖之上,又变成了一张轻飘飘的白纸。 这灵蝶在场中人都见过。 正是碧血山庄此次送出的邀请函,纸灵蝶。 来人正是此次受邀的第七人。 第39章 碧血山庄(二) 纸灵蝶的灵芒中,显示出一行字, 锦临金氏,金邬。 金氏旗下商贾产业无数,可谓仙门之中第一富贵门派。 也正因为如此,六大仙门世家之中,金氏虽然一直修为不高,却始终占据一席。 金邬正是金氏门主金钟贤的第三子。 金氏擅商贾之道,并不常参加仙门各类斗法比试之类的聚会,所以见过金氏的人不多,更别提这不常露面的金邬。 众人渐渐回过神来,虽然觉得这金氏和传言中不符,可哪个世家私底下没有藏着掖着些什么,所以虽然出现在眼前的明明是个修罗煞神,却也并不觉得奇怪。 躲在楼上的几个客栈伙计哆哆嗦嗦地把烛火再度点燃,冷不悔在检查门派伤亡情况,他出门向来喜欢带着许多外门弟子,彰显气派,刚才被人蛛袭击的正是苍山派两个修为不高的外门弟子。 青温瑜,邱申宇和季修远则围在窗边查看人蛛。几人轮番查看,又细细讨论一番,却也不知道这人蛛是什么来历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陆昭昭此刻正从伙计那里拿到二楼的客房钥匙。 季若棠朝她走来:“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陆昭昭垂眸,淡道:“不客气。” “我是季若棠,你可以叫我若棠,乃季氏第十三代家主弟子,你就是神医顾九娘唯一的弟子吧?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年轻的姑娘。” 陆昭昭正是此次邀请的七人中,唯一一位不在六大仙门世家中,顾九娘的弟子。 她微微颔首:“在下顾昭。” 许是听到师妹的自我介绍,季修远也走过来,抱拳道:“久闻顾九娘乃当世第一神医,可惜行踪飘忽不定,难觅其踪,今日能见她亲传弟子,实乃有幸,方才多谢顾姑娘出手相助。” 陆昭昭垂眸一笑,却不再言语了。 季修远见陆昭昭似并不愿多说,当下也不再打扰,拉着季若棠走远了。 这一耽搁,陆昭昭转身时恰逢那白衣银发的金邬也往这儿走来。 她的脚步一顿,停下身,微微低头,静等他从她身旁经过。 男子容颜冷漠,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经过,客栈楼梯不宽,他走过时白色衣袍微微擦过她的素色裙角。 掀起一阵很轻很淡的风。 陆昭昭不禁微微屏住呼吸。 直到男子上了几步台阶之后,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然而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喊她:“昭昭。” 季若棠此时也拿了客房钥匙,自来熟地叫住她:“这里就我们两个女子,我住你隔壁可好,这样也可以有个照应。” 楼梯上的银发男子却猛地停住脚步,豁然转身。 一双如霜雪般冰冷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她。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女子略显苍白的面容,弧度柔美的下颌,还有灯火下她轻轻颤动的眼睫,犹如震翅的蝴蝶。 陆昭昭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只能假装没注意到男子的目光,转身面对季若棠:“那自是再不好过了。” 季若棠高兴地挽住陆昭昭的胳膊,透着小姑娘特有的天真娇憨:“昭昭,你刚才对付人蛛的时候洒的是什么啊,好厉害。” 陆昭昭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过去:“这是我自己研制的一些药粉,可以驱避邪祟,这瓶就送你防身好了。” “真的可以送我吗?”季若棠兴奋地拿着瓷瓶左看右看。 陆昭昭点点头:“并不是多名贵的药物,而且我这次出门带了不少。” 季若棠喜滋滋地道谢:“谢谢昭昭。” 两个人这才上楼,不知何时那银发男子早已不见。 楼梯上空空荡荡,唯有灯笼轻轻晃动,投下明灭的光芒。 待和季若棠分别后,回到房中,陆昭昭这才惊觉自己身子都在轻轻发颤,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冷汗。 那白衣银发的男子根本不是什么金氏三公子金邬,而是传言中早就尸骨全无的夜渊魔君萧湛。 她曾经的至爱和至恨。 如今两人隔着层峦叠嶂的岁月重逢,却早已是故人相见不相知。 当年他双目失明,从未见过她的脸,而此刻她变了声线,这世上叫昭昭两个字的人何其多,他不可能仅凭这个就认出她来。 而且……对这世人来说,陆氏不复,佳人消亡。 陆昭昭早就成了一缕独在阳间的孤魂野鬼。 第二日,雨停,众人上山进庄。 名唤小六的客栈伙计早已等在门前。 “还请收到纸灵蝶的客人随我上山。” 每个人祭出纸灵蝶,那纸灵蝶在空中盘旋,仿佛确认身份般,莹莹白光中浮现出此人的名字和门派。 陆昭昭看了一下,七只纸灵蝶,8个人, 分别是季氏兄妹季修远和季若棠,苍山派冷不悔,青城派青温瑜,春水堂邱审宇,灵言堂苏钰,金氏金邬,还有她自己代表的顾九娘。 或许季修远和季若棠是兄妹,纸灵蝶浮现的是两个人名字。 季若棠看到她只是甜甜笑了下,并没有像昨晚那样热情地挽她的胳膊。 灵言堂少堂主苏钰拿着纸扇扇了扇,不耐烦道:“走吧,这什么破规矩,竟然不能带侍从,”他锦衣华裳,拿着扇子不像个修士到像个翩翩贵公子。 他还带了两个侍从,却被告知不能带入山庄,正郁闷着。 陆昭昭看了他一眼,他似乎很敏锐,一双桃花眼立即笑眯眯地回视她。 确认众人身份之后,小六在前引路。 大雨虽然停了,可整座山依然呈现出诡异的青灰色,无端让人觉得压抑。 走了没多久,周围渐渐瘴气弥漫,视线逐渐模糊不清。 小六让受邀之人纷纷放出纸灵蝶,纸灵蝶绕着众人,翩翩起舞,泛出的荧荧白光仿若一道结界把瘴气隔绝在外。 纸灵蝶乃碧血庄主用密术制成,若是没有这纸灵蝶引路,进山之人不仅会迷路,更会中瘴气之毒。 走了片刻后,季修远开口问道:“小六,昨天那个人蛛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之前可有异常?” 昨晚的事众人皆是心有余悸。 小六却只是不知所措地慌忙摇头,“几位客人,我们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怪物。我们一直住在驿站里,上山下山给庄上运送物资,可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实在太可怕了,”说着,似是想到了昨夜的可怕景象,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陆昭昭想起路上碰到老妪的话,就听季若棠已经说道:“可是我们一路上过来,村子里都在传这有吃人的妖怪。” 小六苦笑道:“那都是村子里的无稽之谈,我在这驿站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几位客人,等你们下山可要再多呆几天,帮我们好好查查,不然这驿站恐怕是待不下去了。” 闻言冷不悔,青温瑜和邱申宇却都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这次大家都是奉命来拿传言中的天魄丹,谁又会真正关心在这穷山恶水之处劳什子的人蛛。 邪祟出没,当然应该是归管辖这里的仙门去剿杀。 至于这偏僻之地的小仙门有没有这样的能力能不能顺利剿杀人蛛,那就更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了。 季若棠还想说什么,却被季修远狠狠拉了一把,季若棠只能乖乖闭上嘴。 众人又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瘴气渐渐淡去,高耸的悬崖上出现了一座桥,桥的另一头隐约可见飞檐流阁,参差间开,正是碧血山庄。 要不是亲眼所见,真的无法想象在这样一座偏远陡峭的山上会有这样一座气派的山庄。 “各位,这座桥过去便是碧血山庄,过了桥自会有人迎接,”小六说道。 “多谢,”众人道谢后缓缓步行上桥。 高崖悬空,仅以窄桥连接两端。这桥一次只能过一人,风一吹便摇晃不止。 这里的人无不是当世仙门里的好手,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等所有人都过了桥,只剩下苏钰和萧湛还没有过桥。 只见苏钰走在桥上一边簌簌发抖一边鬼叫:“我怕高啊,啊——啊——救命!” 萧湛本来走在最后,却被苏钰挡住去路,此刻面色阴沉,显然是忍到极限。他轻轻一跃,白衣舞动,银发飘扬,众人还没看清他身姿,已提着苏钰翩然而落。 冷寂的山风吹起他银白的发丝,更衬得他面容如雪,浑身上下散发出冰冷的厌世感。 他随手把苏钰扔在地上,苏钰哎呀痛叫着从地上爬起来:“金公子你把我摔痛了,金公子你家很有钱吧,能不能出钱把这桥拓宽一下,下山的时候我可不想再走这桥了。” 他径自说个不停,可萧湛却未曾多看他一眼,只低着头,轻轻咳嗽几声。 陆昭昭看了萧湛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 青温瑜拍了拍苏钰的肩以示安慰,道:“既然大家都过了桥,那就进庄吧。” 众人没有异议,以冷不悔为首往碧血山庄走去。 走了几步,陆昭昭似有所感,突然回头,那里只剩空荡荡的窄桥在罡风中摇晃,云雾弥漫,来时之路早已不可再见。 陆昭昭的心里掠过一丝不安,恍若蜻蜓点水,待再要追寻,却已无影无踪。 走到山庄门口时,早有一个门童等在那儿。 只见门童露出一个笑容:“诸位,欢迎来到碧血山庄。” 那笑容仿佛被线牵扯拉起,僵硬诡异。门童说话声调僵硬冷涩,仿佛死人一般不带半点语气,让人心底不由地腾起一股凉意。 “请进,”门童维持着笑容,打开庄门,做出请的姿势。 众人依次走入山庄。 门童在前引路,他走路的姿势跟笑容一样怪异,仿佛也有根线拉扯着他的四肢让他动起来。 “是人皮佣,”苏钰一挥扇子,轻声说道。 众人恍然大悟。 人皮佣其实是一种南疆流传下来的机关异术,这些人都是用木头制成,再披上以假乱真的人皮,看上去就和真人一样。 灵言堂擅占卜测算机关术数,无怪苏钰能一眼认出。 碧血山庄内曲径通幽一步一景,繁复异常。 众人渐渐发觉这庄子美则美矣,却不见人烟,偶尔见到的侍女下人全是人皮佣,无声无息,恍若鬼魅穿行。 待到前厅时,早有一人在正中等候。 “欢迎各位来到碧血山庄,在下恭候已久,”说话之人声音粗哑难听,仿佛砂石磨过耳朵,令人觉得分外难受。 可最令人讶异的还是眼前之人坐在轮椅之上,全身绵软无力,双手双脚惧废。 “你就是任庄主?”冷不悔问道。 谁都没想到碧血山庄庄主竟然会是一个废人。 任与非却桀桀笑道:“正是在下,诸位没想到我竟然是个废人吧。” 青温瑜道:“吾等皆收到庄主的邀请函,自是对碧血山庄神往已久。” “正如各位所想,我毕生醉心于炼丹,更将练出天魄丹视为一生梦想,几年前我偶得一物,在此物助力下我终于即将炼出天魄丹。” 冷不悔难掩兴奋:“那还请庄主将天魄丹拿出来供我等鉴赏。” “那是自然,我也迫不及待想让各位看到老夫毕生的心血,不过这一颗天魄丹练成还得三日,三日之后自然会将这颗天魄丹拿出来与各位同赏,”任与非哈哈笑道。 “一颗?!”冷不悔面色一变:“只有一颗丹药又为何要邀请七人?” “是啊,”其他人也面面相觑,“就一颗药该怎么分?” 任与非的眼睛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面上却是纹丝不动:“之所以邀请诸位,正是因为任某尽毕生之力也只得这一颗天魄丹,任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请诸位互为见证,看看这颗天魄丹到底该怎么分才好。” 任与非又继续道:“请各位就在庄内好好休息,丹成之日,我自会通知诸位。” 说罢,从帘后走出一个人皮佣,那人皮佣和其他人佣不同,穿着湖蓝色的衣裙,面容精致秀美,除了一举一动仍略为僵硬之外,几乎和真人无异。 任与非看着那人皮佣时面色温柔,任人皮佣推着轮椅离去。 众人坐在原地,一时谁都没有动,各自打着心底的算盘。 他们只觉得整个碧血山庄和庄主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可若就此离去,肯定不行。他们就是为了天魄丹而来,而如今天魄丹只有一颗,那其他人便成了对手。 第40章 碧血山庄(三) 方才领路的人皮佣又将他们带往各自的厢房,陆昭昭看着他们所住之处,心头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怪异,这庭院不大,一共有十个房间首尾相连,恰好形成一个圆。 而在庭院的正中伫立着一颗巨大的槐树,树干竟有几人合抱那般粗。 “啧啧,这树怎么这般巨大?”苏钰摇了摇扇子,仰头去看巨大的树冠。“砍一些下来做个秋千或许不错。” 陆昭昭听着苏钰的碎碎念,自觉走远了些。 忽然,她听见一阵压抑的咳嗽声传来,萧湛一只手扶着墙,雪白的脖颈上青筋一根根蹦出,面色竟似极度痛苦。 “你没事吧,”季若棠恰巧站在他身侧,忙伸手扶他,只觉得触手竟如霜雪般冰冷。 下一秒,萧湛一挥手已经把季若棠甩开,“别碰我。” 季若棠被他这样不留情面地拂开手,恼羞成怒,“你!我只是想扶你一下,你别不识好人心!” 萧湛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又咳嗽了几声,才飘然转身,径自回了房。 陆昭昭的指尖一寸寸收紧,只觉得心里泛起一阵难言的苦涩。 相逢犹不识。再见已陌路。 她压下情绪,再抬眼时却正撞见苏钰玩味的眼神,只能别开脸去。 人皮佣们离去后,众人便回各自房中。 没过多一会儿,突然听闻一声凄厉的惨叫。 陆昭昭一惊,连忙冲出房门往声音传来处奔去。 其他人听到声音也陆续出来。 发出惨叫的是邱申宇,这个彪形大汉捂着右手,此刻疼得满地打滚,全身都是冷汗不住发出惨叫。 青温瑜见状连忙一道灵力注入护住他心脉。 “快看一下他右手是怎么了?” 季修远也上前帮忙和青温瑜两人一左一右按住他。 邱申宇不再大幅度挣扎,但是依然疼的不住颤抖。 陆昭昭连忙蹲下身细细检查,只见他的整只右手已经弥漫一片诡异的红色,而这红色还在不断往上蔓延。 “发生什么了?”陆昭昭摊开医具,拿出一根银针,迅速往他胳膊上的几个穴道扎下。 她扎针极快也极稳,诡异的红色停在他的手腕处,不再往上走去。 “我……我只是到处看看,却突然被一只跳出来的蜘蛛咬了一口,”邱申宇脸色惨白,忍着痛哆嗦道。 蜘蛛?陆昭昭突然想到那诡异的人蛛,心头一跳,可她很快镇定下来,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粒药丸,给邱申宇服下。 “这应该是火炽蛛的毒,幸好发现及时,”她将瓶子递给邱申宇,“现在已经将你的毒压制住了,每日服用一粒解毒丹,三日后余毒可消。” “这庄子种了很多奇花异草,诸位还是莫要乱碰,”她淡淡补充道。 邱申宇道谢后,踉跄地起身,青温瑜和季修远扶着他回房休息。 陆昭昭将器具放回乾坤袋中,正要举步离去,抬眸却望见那道白色的身影。 或许是被惨叫惊动,萧湛正默然站在远处看着他们。 即使这样堪堪站着,竟然也散发出一种让人无法逼视的凛然之气,只是他淡漠的脸色却透着抹不正常的苍白。 察觉到陆昭昭的目光,他冰冷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陆昭昭忙错开眼,低下头匆匆回到房中。 有了邱申宇的前车之鉴,众人都不敢再随意在庄中走动,更不敢碰那些奇花异草。 所幸,庄子里吃穿用度精美异常,众人也就干脆呆在庭院中。 昏暗幽聩的房间里,萧湛静静蜷缩在床上。他的全身上下都结了一层细细的冰霜,甚至连睫毛上都覆盖上了白色。 冰魄寒蝉发作时,他全身每一寸经脉每一寸血肉都会被冰雪覆盖,痛苦不堪。 这么多年,他也只能用灵力压制,缓解寒毒侵蚀的速度,却无法缓解寒毒发作时的痛苦。 他昏昏沉沉中,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那个女子坠入归鸿崖:“萧湛,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他始终看不清她的脸,伸手想去抓住她的一刹那,那女子就会在他眼前碎成万千碎片。 他在梦里剧烈地喘息着,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几乎窒息,“昭昭……” 寒毒入体,他全身冷得厉害,痛得厉害,灵力仿佛被冻住,他只能用尽全力喊她的名字:“昭昭——” 每一夜,每一次,他都被困在同样的噩梦中,无法逃脱。 也不知过了多久,寒毒褪下,他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 他喘息着摸到一旁的玄杖,冰冷的触感让他恢复了一点神智。 多少日夜,只有这根她赠予他的玄杖,提醒着他,她不是一触即碎的梦。 他支撑着坐了起来,手轻轻摩挲着,玄杖在他手中变幻成萧的模样。 “南海铁木,坚硬胜铁,还能随心意变幻大小,我看你还没有法器,这个就送给你了,”少女笑意盈盈的嗓音犹在耳畔。 十年了,他碧落黄泉踽踽独行,想要寻回她的魂魄。 十年了,他上天入地,搜寻各种天罗异宝,只有一丝能寻回她的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他举起萧,放在嘴边吹奏。 陆昭昭独坐窗前,正凝神思索着今日种种之事,却突然听见一阵悠扬的萧声,那萧声如泣如诉,令人闻之落泪。 她怔怔听了一阵,终还是忍不住走出了屋子。 隔着庭院,对面屋子的窗户上映出一道身影,淡薄孤恃,透着无尽的寂寥。 那是萧湛,他正凭窗独坐吹箫。 十年前的往事,仿佛穿越过缥缈浮世撞上她的心头,震得她眼眶发疼。 她一直以为萧湛早已死在归鸿崖一战,而她侥幸活下来,也不过苟活于世。 那些往事终将深埋于尘土之中,而自己的这颗心早已心如死灰。 却原来,还是会疼吗? 萧声戛然而止,萧湛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陆昭昭心一揪,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住脚步。 然而下一秒,萧湛已经倏然破窗,猛地向她袭来,一把掐住她的喉咙。 “你是什么人,一直暗中观察我有什么目的?”他看着她,眼神冰冷而残酷。 陆昭昭只觉得脖颈处的双手如冰雪般寒凉,渐渐无法呼吸。 即使她假装不在意,可她的一举一动还是逃不出他的眼睛。 她努力挤出一句话:“我身为医者,看到病人自然会留心,我若没看错的话,你身中冰魄寒蝉。” 后面的话卡在喉中,萧湛冷冷地凝视着她,手上的力道逐渐加重。 陆昭昭脸憋得通红,胸腔处疼痛得厉害,可她既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仍然只是平静地与他对视。 她的眼神悲悯又蕴含着一丝苍凉。 萧湛似乎被她眼神烫到,心神一震,突然收回手,背过身去。 “我今天不想杀人,不该管的事少管。” 陆昭昭抚着喉咙处不住地咳嗽着,良久才扬起一抹淡淡的苦笑:“好,我知道了。” 她慢慢平复着呼吸,直到确定身后再无声音,她才慢慢直起身子。 走了几步,她却蓦地停住脚步,不敢置信地望着庭院正中央那棵巨大的槐树。 只见茂密的树枝间正挂着一个人,赫然正是邱申宇。 他几乎以一种不可能的姿势被挂在树上。 双手双脚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扭曲着缠绕住身体,而他的头彻底被掰到了另一边,脸的正下方赫然是他的背。 很快所有人都被从屋子里叫出来。 大家看见树上仿佛被拧成麻花般的邱申宇,大惊失色,季若棠直接呕了出来。 “到底是谁做了那么残忍的事!?” 邱申宇的尸体被放了下来,众人借着火光看清他的身上缠绕着极细的银白细线。 正是这些仿佛蜘蛛丝般的丝线将邱申宇缠绕成如此诡异可怖的样子。 “他是怎么死的?莫非是毒发?”有人问道。 陆昭昭仔细检查了他的瞳孔,伤口,最后道:“是死后才被人弄成这样,死因不是毒发,而是心脏被洞穿。” 她指着他胸口,众人这才看清邱申宇的胸口处被洞穿了一个极细极细的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么小的伤口?凶器难道是这蛛丝?”季修远道。 陆昭昭点头:“是的,这样细的伤口即使拔出蛛丝后,也只会留下极少的血,凶手等人死透后才将尸体摆弄成这个样子挂在树上。” 众人的脸色一时都有些难看。 凶手是谁? 这庄上除了碧血庄主和人皮佣外,就是他们。 冷不悔:“一定是那个任与非干的,我早就看他古怪了。” 季若棠:“可他不是残废了吗?” 邱申宇修为不弱,虽说中了毒,可寻常人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杀害他,又岂是容易之事。 更别提要在这院中央的大树上绑上一具尸体。 冷不悔一时说不出话来,愤怒地一挥佛尘:“我先去把那任与非抓来,”说着旋身而去。 青温瑜道:“我和你一起。” 两个人都是仙门中响当当的人物,抓一个任与非自然不在话下,没有人有异议。 剩余人等在原地,没有人说话,气氛沉寂。 大概一炷香之后,冷不悔和青温瑜脸色难看地回来了,冷不悔道:“我们跑遍了全庄上下都没有看见任与非,他一定是躲起来了。” 季修远:“这庄上那么大,一定有很多机关密室,我们对这里又不熟,他若是躲起来存心害我们恐怕不好对付。” “那不能找人问下吗?”季若棠刚开口,顿时醒悟过来,这全庄上下都是人皮佣,除了他们哪还有活人。 “更糟糕的是,”青温瑜面色沉沉:“外面的桥被砍断了。” “我传信回去,让师门派人增援,”季若棠就要召唤雪鹰。 季修远摇摇头:“我刚才就试过了,山上的瘴气古怪,所有灵力都无法穿透。” 众人只觉得一股寒意直窜天灵盖,诡异的人蛛,古怪的碧雪山庄,失踪的庄主,被故意破坏的窄桥,死状凄惨可怖的同伴……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暗示着,有人想把他们困在这里。 “不管任庄主在哪里,他不是说三日之后天魄丹就会练好么,那不如就先等到三日之后再说吧,”冷不悔道,“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就自顾自走了。 季修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现在夜已深了,我们先把邱大哥的尸体盖起来,等到明日再商量对策吧。” 青温瑜想了一下又嘱咐道:“诸位回去务必锁好门窗,若有情况可及时求助。” 陆昭昭默默往房间走去,苏钰不知什么时候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啧啧,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很美妙的萧声,不知道陆姑娘听到了没。” 陆昭昭嘴角微僵:……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这个人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扯这些。 说话间她已走到自己房门口,“没有,”她很不客气地关上了房门。 陆昭昭回到房间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仔仔细细把床都摸索了一番,却什么都没发现:“奇怪……” 一夜无事。 翌日一早,人皮佣已在庭院中摆好餐食。 附和着虫鸣鸟叫,伴着清风朝露,本该是风雅至极的一顿饭,众人的脸色却都不太好。 苏钰看上去到是睡得不错,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到陆昭昭笑眯眯地问好:“顾姑娘,早啊,昨夜睡得可好。” 陆昭昭淡道:“还不错。” 两人说话间落座食台。 人基本都到齐了,季若棠和季修远坐在一起,旁边是青温瑜,最远的位置上独坐着一道身影。 正是白衣银发的萧湛。 看到陆昭昭来了,他只是淡漠地扫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眼去。 还有两个位子是空着的。 一个是死了的邱申宇,还有一个是冷不悔。 “我去看看冷道长,”青温瑜说着,提剑往冷不悔的厢房走去。 很快他就回来,朝众人摇摇头:“房间里没人。” 大家都没什么食欲,神情恹恹,桌上琳琅满目的吃食也瞬间没有了吸引力。 季若棠到底是年轻姑娘,拿了一朵雕刻成桃花形状的糕点,正要往嘴里送,忽觉额上冰冰凉凉的,有什么液体正一滴一滴落到她额上,她伸手一抹,竟满手的鲜红! 是血!她仰头,不由地惨叫一声向后跌倒在地。 “上面……上面……”她惊恐地瞪着眼,手指颤抖地指着头顶大树的方向。 众人都跟随着他的动作,仰头上看。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正赫然挂在树杈之间! 第41章 碧血山庄(四) 一身灰袍,手上拿着佛尘,树上的尸体正是冷不悔。 众人将树上的尸体放下来,陆昭昭看见尸体的状态不由地睁大眼睛。 和邱申宇被蛛丝缠绕得扭曲的状态不同,这次凶手将冷不悔的手,脚和头都切了开来,再用蜘蛛丝缝了起来。 只不过右手缝的是左脚,左手缝的是右脚,下半身缝的是手,这样堪堪拼凑成人惊悚恶心得直冲天灵盖。 这次不止季若棠了,大多数人都吐了起来。 陆昭昭强忍不适,蹲下身来查看尸体,“致命伤和邱申宇的一样,心脏处被蛛丝洞穿,看血流的状态应该死去没多久。” “凶手到底和他们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为什么要这样做?”季修远艰涩说道。 “要什么理由,任与非就是个疯子!”青温瑜恨声道。 苏钰别过头去,用扇子拼命扇风缓解胸口的恶心,“你怎么肯定任与非就是凶手?凶手可以是任何人。” 众人心惊,只觉得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爬上来,是啊,庄子那么大,任与非不出现不代表他就是凶手,凶手可以藏在任何角落。 季若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们说,凶手会不会是人蛛,那个怪物不是会吐丝吗,说不定也会用丝杀人。” 青温瑜冷笑道:“我到觉得凶手有可能在我们当中,”说着他突然发难,拔剑指向一直在一旁默然不语的萧湛。 “说,你究竟是谁?!混到我们当中是为了什么?!” 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萧湛。 凶手可以是怪物,可以是任与非,当然也可以是他们中的一个。 不排除有人想独吞天魄丹,先下手为强。 “我一年前去过金满楼,恰巧见过金邬,而你根本不是金邬,我可以肯定金满楼里没有你这号人物,你冒充金邬所图为何?你来到庄上之后刻意和我们保持距离,也从不和人交流,你到底是谁?” 萧湛冷冷看着他:“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完全不把青温瑜放在眼里。 青温瑜勃然大怒,手上青影剑闪出凌冽杀意,猛地向萧湛刺去。 萧湛嘴角微微一勾,仿佛无声的嘲弄,他并没有用负着的玄杖,只是微微侧身,伸出那只苍白如雪的手,以极快的速度捏住青影,灵力倒灌,青温瑜手中的剑在半空中生生滞住。 青温瑜的额上渗出冷汗,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下一秒,萧湛手掌翻转,青影竟然寸寸断裂,然后萧湛猛地一掌拍向青温瑜胸口,青温瑜在巨大灵力的冲击下,撞飞在地。 其他人目瞪口呆,青温瑜也算青城派的杰出高手,可在萧湛手下居然撑不过几招。 这个人到底是谁?! “你!”季修远也拔出佩剑,又惊又惧地看着萧湛。 如果青温瑜都不是对手,那么剩下的人季氏两兄妹,苏钰和陆昭昭加在一起,恐怕也难有胜算。 萧湛低低地咳嗽几声,神色间似有倦怠,只冷冷道:“人不是我杀的。” 陆昭昭在心中无奈叹了口气,萧湛的后半句话恐怕没说出来,要杀这些人何须这么麻烦。 他可是当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夜渊魔君,是魔道最强战力。 当年若不是使计,再加上整个仙门联合在一起,谁又能伤他半分。 她怕这些人再做出什么事,真的惹得大魔头大开杀戒,不得不站出来。“我们先不要在这里自相残杀,反而中了凶手的计谋。我们不如再分头去找一下任与非,看看有没有更多的线索。一炷香之后再回这里集合。” 季修远思索了下,点头应道:“好,就按顾姑娘说的做。” 陆昭昭:“两两一组,可以相互照应。” 青温瑜此刻已经面色苍白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狠:“我和苏兄一组吧。” 季氏兄妹自然是一组,他不大看得起女子,也不想和陆昭昭一组,自然只能选择苏钰。 苏钰不置可否。 陆昭昭看了一眼萧湛,那人白衣银发,面色如霜,但莫名地竟有几分寥落之意。 她并不想跟他打交道,可眼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道:“好。” 众人将冷不悔的尸体摆放在邱申宇旁边,这才分头出发。 萧湛一声不吭,已经自顾自地转身离去,陆昭昭默默跟在他身后,两人保持着一前一后的距离。 只见萧湛直往山庄的正东方而去,两人一前一后身形极快,到达东边的一处墙角时,萧湛蓦然驻足。 陆昭昭有些心不在焉,他这么一停,她险些撞在他身上。 “顾姑娘是个医修,没想到轻功居然如此不错。” 陆昭昭知道萧湛存心试探,只淡淡道:“既然是医修,灵力太弱,自然要学些逃命的本事。” 萧湛侧眸看了她一眼,“但看顾姑娘右手,却似乎是个剑修。” 陆昭昭一怔,没想到萧湛心细如发,居然连她手上的茧子都注意到了。 茧子的部位正是以往长年握剑的地方。 虽然她现在已改修医道,可从少年时就留下的印记却无法随着时光荏苒世事变迁而轻易磨灭。 “师父所学颇杂,我也就跟着随便练练罢了,”她垂眸掩去心底的情绪,将手收进袖中。 萧湛并没有继续问下去,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转而低头在四周搜寻。 “你在找什么?” 萧湛没有回答,他专心看着地面,手上则拿着玄杖翻动草木花枝。 侧颜俊漠,似有千山万水让人奔赴。 陆昭昭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很快,萧湛就有了发现,陆昭昭回过神来,看见萧湛站着的地方,草木掩盖处,被人用血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鲜血绘制,透着不祥的气息。 “这是什么?”脑海中蓦然划过久远的记忆,“这难道是万灵杀阵?”她惊叫出声。 按道理,这个邪术异阵应该早随着夜渊魔君的湮灭而消失在十年前。 “你再仔细看,”萧湛神色冷凝,“这不只是万灵杀阵。” 陆昭昭又仔细去看,果然在这个符号上看出其他端倪来,这个印记跟万灵杀阵的符咒相反。 有人对万灵杀阵做了改动,虽然还不知道目的为何,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陆昭昭和萧湛又去查看了其他几个方位,无一例外,他们都找到了这个符咒。 陆昭昭:“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我们先回去同他们会合。” 萧湛没有异议,两人正要返回,却在半道中遇见气喘吁吁神色惊恐的季修远和季若棠。 “不好了……不好了!”季修远吓得不轻,连说话都哆嗦个不停。 “你们跟我来,”他知道说不清楚,干脆带着他们一跃而上,攀上山庄高耸的围墙。 “你们看——”他惊恐地朝下方指着。 待陆昭昭看清了下方情景之后,不由地倒抽一口气,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冷。 不知什么时候,整个山庄已经被瘴气层层围住。 那些瘴气如流动的血液般,悄无声息地将整个山庄包裹住。 陆昭昭和萧湛对视一眼,知道这一定是那古怪的法阵启动导致。 几人不敢轻举妄动,不得不退回庄内。 等赶回所住庭院时,青温瑜和苏钰早已等在那儿。 “你们找到了吗?我们到处都翻了一遍,还是找不到任与非的踪迹。” 陆昭昭摇头,“就算有机关密道,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她把她和萧湛的发现说了一遍。 季修远也说了他们在庄外墙壁上的发现。 苏钰蹙眉:“那法阵到底是什么?” 萧湛简单解释:“万灵杀阵是从万物中吸取戾气供自己所用,如果逆转,应该是以万物为祭,供养戾气。” 苏钰:“供养戾气?” 陆昭昭接道:“这只是猜想,毕竟万灵杀阵已经是禁术,古往今来更加没有人尝试过将万灵杀阵逆转。” 萧湛不语,默认了陆昭昭的话。 季修远:“现在先别猜了,还是快想想我们该怎么逃出去吧。” 如果真按任与非所说三日的话,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说话间,萧湛已走到庭院正中央的大树前,他盯着大树默然不语。 陆昭昭看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问:“你觉得这棵树有问题?” 萧湛淡淡说道:“所有法阵都会有个阵眼,”言下之意,他认为这颗巨树很有可能就是阵眼。 他们的厢房恰巧围成一个圆形,而这棵树正处于圆的正中。 说着萧湛已经祭出玄杖,银光一闪,整棵大树应声而裂。 树的内心是空的,中间正趴着一个硕大的蜘蛛,那蜘蛛赫然长着一张人的脸。 季修远看见那人蛛时,却如遭雷劈,目眦欲裂叫出声:“师叔!” 变成人蛛的季沧海蓦地张开眼睛,喉咙里发出呵呵的怪声。 一年前,师叔季沧海来到碧血山庄,却从此渺无音讯。 这一次,季修远和季若棠也是奉了师门之命追查季沧海的下落。 只是没有想到,他居然已被炼制成邪物。 “任与非!我要杀了你!”季修远双眼通红,浑身颤抖得厉害,他拔出剑,“任与非!你有种出来!搞这些下三滥的把戏算什么东西,你出来与我单打独斗!” 不知道是不是季修远的怒吼刺激到了季沧海,他猛地从树中蹦出,口器中射出尖锐的蛛丝,季若棠一把拉住季修远往后扯开,堪堪避过人蛛这一击。 “你清醒一点,这已经不是季沧海了,”季若棠喘着气冷静道。 季修远愣了愣,似是回不过神来,只眼眶通红地呆呆站立着。 就在这时,青温瑜满脸是血踉踉跄跄地跑向这边,“不好了,冷不悔和邱申宇的尸体都……” 他的脸被咬下一大块,拼命捂着伤口,却还是有血不断留下来。他满脸惊惶,却没能够把话说完。 只见他突然倒在地上,翻着白眼全身抽搐,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皮肤下极快的游走。 “退后!”萧湛沉声说道。 只见下一秒,青温瑜似乎被什么怪力撕扯着,整个人从地上这头滑到那头。 来回几次之后,突然不动了。 “结束了吗?”苏钰想上前一步,被陆昭昭拦住。 只听极轻微的“噗”一声,下一刻,青温瑜整个人从里向外被剖成两半。 一只一人大的蜘蛛从他的体内爬了出来,赫然长着青温瑜的脸。 原来这些人蛛会在人体里产卵,然后再在人体内孵化。 这一头几人还没从青温瑜那儿回过神来,另一头季沧海已经又向他们攻来,它挥动着八只脚,动作极快,向苏钰攻去。 苏钰挥扇,灵力涌向人蛛,人蛛口器中又射出数道银丝,那银丝极细却又极锋利,瞬间缠住苏钰的扇子。 苏钰祭出灵力和这些蜘蛛丝抗衡。 他擅长机关术数,可其他方面是个战五渣。 “喂,你们谁来帮帮我啊,”他额头冒出冷汗。 季修远和季若棠提着剑冲了上去和人蛛搏斗起来。 陆昭昭顾不得焦灼的战况,她在观察这颗巨树的里面。 到处都是白色的蜘蛛丝密密麻麻盘根错节,这里无疑是人蛛的巢穴,她往下看了看,被蛛丝挡住视线,她只能看见黑漆漆的一片,似乎很深。 她扭头看了站在一旁的萧湛。 “咳,那个借你的玄杖用一下,把这些蜘蛛丝清理掉?”陆昭昭扯了扯他的衣袖。 萧湛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 那个时候,他还看不见,她也总是喜欢这样先扯扯他的衣袖。 然后他就会听见她快乐朝气的声音,“萧湛,这个可好吃了,你尝一下?” “萧湛,陪我去逛一下吧,那家店可有意思了。” “萧湛,这里有台阶,小心。” 这一瞬间,记忆中所有的声音,触感,气息都和眼前的画面重合。 光影,轮廓,颜色,一切在眼前渐渐清晰,最后幻化成眼前少女的样子。 阳光在她的身上镀了一层温柔的光芒,她的鬓发在风中轻轻飘动,一双清澈的杏儿眼倒映出他的模样。 他喉结动了动,不动身色地收回目光,依言用玄杖将这些蜘蛛丝清理干净。 强大的灵力过处,蜘蛛丝瞬间被焚毁,化成黑色焦灰。 陆昭昭探头往下看去,这一看只觉得整个头皮都炸了,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树洞的下方密密麻麻挂满了人蛛! 大的小的孵化的未孵化的,此刻都在用赤红的眼睛瞪着她。 下一秒,树洞里的人蛛应声而动,一涌而出,向陆昭昭和萧湛袭来。 萧湛反应极度极快,瞬间拔杖。 银光闪烁间,那些奔涌而上的人蛛刹那间被劈成数段,断腿残躯如雨落般纷纷而下。 可是还是有成群的人蛛如海浪般不断从树洞内涌出,喷射而出的蛛丝如天女散花般朝陆昭昭和萧湛射去。 陆昭昭高高跃起,腰肢绷出妙曼的弧度,身子犹如蝴蝶般轻盈起落,已轻松躲过这些蛛丝。 人间惊鸿客,缥缈萍踪影。 萧湛瞳孔骤缩,蓦然想起少女那时脆如黄鹂的声音:“萍踪影是陆氏师母所创,当时她看见院中嬉戏玩耍的蝴蝶,福至心灵,创造出了这一套轻功,施展时宛若风起浮萍,蝴蝶翩跹。” 他死死看着陆昭昭,仿佛要将她的心肝骨头血肉全部挖出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一遍。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有泪湿眼睫,他呆呆地注视着她,仿佛注视着经年已久的深情,又仿佛注视着遥不可及的梦。 “干嘛呢?”陆昭昭拉了他一把,避开一条射来的蛛丝。 萧湛垂眸,良久后才道:“没事。” 那边三个人好不容易灭了几只人蛛,正在追着季沧海打,此刻看见陡然冒出那么多的人蛛,直接崩溃了。 苏钰挥着折扇,大声叫道:“你们从哪里搞出那么多人蛛,这还怎么打?!” 季修远:“快想想办法,再这样下去不行。” 陆昭昭刚躲开一根蛛丝,又有另一根迎面而至,被萧湛一杖斩断。“接着,”他从乾坤袋里拿出一把剑扔到她手中。 陆昭昭顺手接住,提起就砍杀了迎面的一只人蛛之后,才发现接住的居然是寒霜剑,正是她原先的佩剑。 不过此刻她没空顾及其他,只能专心砍杀人蛛。 “数量太多了,我们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季修远吼道。 “那我们往外逃啊,”苏钰气喘吁吁地回应,一扇子劈向人蛛,却险些被另一只人蛛的蛛丝洞穿脑袋,好不狼狈。 “不能往外逃,外面没有路,我们从树里面走,”陆昭昭很肯定地道。 苏钰:……? 季若棠很果断地接道:“听顾姐姐的,桥断了又都是瘴气,我们出不去,我不相信任与非没有给自己留第二条路。” 季修远转头看了一眼妹妹,不知是不是错觉,自己的妹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那还等什么,走吧,”他咬咬牙,拉着妹妹率先往树洞退去。 此时树洞里的人蛛已经倾巢出动了,只有一些幼卵还挂在树壁上,仿佛树干上长出的脓疮,令人作呕。 而树中的深洞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头,仿佛直通地底。 此时几个人都已经边战边退,聚在树边。 人蛛攻势汹涌,丝毫不知疲惫。 萧湛战力强大,挡在众人之前,单以一己之力硬生生筑起一片防御。 苏钰早已头发散乱,应付得狼狈不堪:“到底跳还是不跳啊?” 季修远眼一闭:“跳,我先下去,”说完,纵身往树洞跃下。 季若棠随后,然后是苏钰。 陆昭昭站在树洞前,正打算往下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湛,此时只剩下他一人银发飘荡,白衣鼓动,独自面对着密密麻麻如海浪般起伏的怪物。 那背影不知为何就有那么几分孤独和寂寥。 “金公子,你小心,”她顿了顿,终还是开口道。 没等萧湛回头,她已纵身往树洞中跃下。 第42章 碧血山庄(五) 树洞看着幽深,可下坠的过程却出乎意料的不是很长。 几人很快落了地,发现他们正身处类似于甬道的地方。 季修远:“这山庄底下果然有密道,任与非好狡猾。” 苏钰仰头看了看他们下落的洞口,黑漆漆的:“这里好像是人蛛的地盘。” 到处都是白色的蜘蛛丝还有分泌的粘液。 就在这时,唰地一声,萧湛白衣翩然,轻轻地落在他们面前。 “金公子,你没事吧?”季修远发现萧湛的面色有些苍白。 萧湛摇摇头,“无碍。” “那我们赶快找出去的路吧,”季若棠开口道,眉目间似有焦灼。 众人沿着甬道小心翼翼往前走去。 陆昭昭回头看了一眼萧湛,他虽然面无表情,苍白的肤色下却可见根根青色血管,似在忍受痛楚。 萧湛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倏地抬眸向她望来,那双眼漆黑中又隐含奇异的光芒。 陆昭昭忙垂眸,别过脸去,不敢再看。 众人走了一会儿,渐渐发现奇怪之处,这甬道呈圆形,他们走了一圈,又回到了方才下落的地方。 “难道想错了,这不是出路?”季修远蹙眉道。 苏钰:“不可能,那任与非无缘无故造这么一块地方干嘛?一定有什么玄机我们没发现而已。” 陆昭昭沉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你们觉不觉得这个圆和我们的住处有些相似。” 这样一说,众人顿时醒悟过来,他们所住的庭院本就是个圆形,这种布局的庭院不是没有,却非常少见。 季修远:“难道说,这个甬道之上就是我们的厢房?” 季若棠提议:“要不我们再回去仔细看一遍吧。” 于是,众人又沿着甬道走了一遍。 这一次,走得比方才慢很多,众人忍着恶心甚至用手去触碰墙壁。 “咦,这里好像有数字?”苏钰用扇子拨开墙壁上的蛛丝道。 层层蛛丝之下隐约有个数字,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苏钰伸手按了一按,“这数字有什么古怪?” 只听细微的疙瘩一声,他们的头顶上方赫然出现一块小搁板,搁板移向一边,一丝极细的光线从搁板后的小洞落到了地上。 “这是……”众人目瞪口呆。 “这就是为什么像冷不悔这样的高手也可以死得神不知鬼不觉,”陆昭昭道。 众人一下子反应过来,季修远不可思议道:“你说的该不会是邱申宇,冷不悔都是被凶手从这个小孔用蛛丝所杀?” “这小孔所对之处正是我们的床铺,一般人睡觉时再怎么设防也不会想到凶器会从床板之后射出。”陆昭昭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 苏钰:“那大家睡觉时睡姿不同,又如何保证他刚好会这样平躺着睡?” “并不用确保能一击毙命,这蛛丝上应该有蜘蛛分泌的唾液,能使人麻痹,”陆昭昭说着又按了一下墙上数字的地方。 只听嘎达一声,上方的搁板移动,露出数寸的空间,很快搁板又移了回去。 苏钰:“我懂了,人麻痹后从上面掉落,成为这些人蛛的口粮。” “这个任与非真是阴险至极,把我们骗到这里来,再用这种方法虐杀,”季修远恶狠狠说道。 “凶手未必就是任与非,”一直沉默不语的萧湛突然出声。 季若棠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昏黄的光线衬得她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苏钰接道:“我也觉得,他费尽心机把我们几人聚到这里,大可一锅端,不必如此麻烦一个一个虐杀。” 季修远:“所以,凶手是谁?” 陆昭昭突然开口道:“人皮佣是南疆传过来的一种秘术,我记得南疆还有一种秘术叫驭虫术。” 季修远:“你是说凶手通过驭虫术控制这些人蛛杀害了冷不悔和邱申远?” 陆昭昭:“凶手为了控制这些人蛛,一定也要进到这甬道里,他不可能像我们一样是从这颗树进来,所以凶手的房间里一定也有机关可以下来。” 苏钰:“那凶手怎么保证他能住到有机关的房间里?” 陆昭昭只是不语。 季修远的眼睛却蓦地睁大,他喃喃自语着:“是了……凶手肯定是最先拿钥匙的人,这样才能确保住进有机关的房间。” 说着说着,他的脸色逐渐惨白,不敢置信的目光落在季若棠身上。 季若棠站在阴影之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若棠……怎么可能……?” 他想起当天分厢房时,季若棠迫不及待地最先从人皮佣中拿出两把钥匙,“我要和哥哥的房间连在一起。”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季若棠身上,任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会是藏在他们其中的凶手。 季若棠平静道:“我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快就猜到是我,只可惜还剩下苏氏和金氏未死。”她锐利如刀的目光狠狠地射向苏钰和萧湛。 “若棠——你!”季修远又惊又怒,“一定有误会是不是,你快说啊,不要吓哥哥,你跟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们?” 季若棠神色冰冷,一字一句道:“季若棠与他们无仇,可我与他们有仇。” 就在这时,整个大地都震动了一下,所有人都站立不稳。 季若棠神色一凛,反身往甬道另一头奔去。 萧湛沉声道:“跟上她。” 几人追在季若棠身后,跟着她打开机关跃出甬道。 甬道上面果然是季若棠的房间。 众人刚落地,脚下又是一阵晃动。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弥漫出诡异的红色,血色如云。 一道凄厉的红光从庭院正中的巨树上冲天而出。 那些正在满庭院乱爬的人蛛仿佛是惧怕这些红光,一下子如潮水退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众人此刻也顾不得和季若棠对峙,纷纷冲了出去。 只见整个山庄,东南西北四方都有红色巨柱直冲天际,和巨树中的红芒遥相呼应,整个山庄都被一层诡异的红色结界所笼罩。 苏钰:“你们觉不觉得我们好像是在一个炉鼎之中,正在被当成丹药炼制?” 没有人觉得苏钰的这句话是玩笑,红色的结界仿佛炉鼎外的火焰,而他们正置身于炉鼎之中。 “任与非说的绝世神丹,不会就是要拿我们炼制吧,”苏钰继续苦兮兮地说道。 就在这时,大地又是一阵剧烈的晃动,那棵巨树居然寸寸塌陷,冲天巨响之下,一个巨大的铜炉破土而出,一时间尘土飞扬,泥沙俱下。 待众人回过神时,才看清任与非正端坐在那巨大的炉鼎之上,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们。 季修远怒吼道:“任与非,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任与非阴沉地看着他们:“自然是要你们一起陪葬。” 季修远:“我们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做这些?!” “无冤无仇?”哈哈哈哈,任与非神情癫狂,“若不是你们几个所谓的名门仙士,我又岂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阿蓉又怎么会死?!” “到底发生了什么,任庄主不妨告诉我们,也好让我们死个明白,”陆昭昭道。 任与非:“呵呵,这阵法很快就会启动,到时候你们谁都逃不了,既然如此,就让你们死个明白。” “当年无咎宫被灭,众多仙门攻上去,烧伤抢掠,死伤无数,血流成河,我当时虽然任无咎宫四使之一,却一心沉溺炼制丹药不问世事,后来这些仙门世家把我囚禁起来,逼我为他们炼制丹药,我自是不肯,他们就将我全身经脉挑断。秋蓉千辛万苦找寻我的下落,要救我出去,于是她假意接近当时几个人中最年轻的青温瑜。后来她才知道这些人其实根本不是同一个门派的,他们就是苍山派冷不悔,春水堂邱申宇,青城派青温瑜,灵言堂苏钰,还有一个人始终没有露过面,但我可以确信他就是季氏家主季山河。” “不可能,”季修远咬牙道:“这些仙门世家都有各自的药师或者医修,他们会花那么大气力就为了让你炼制丹药?” “自然不只这些,”任与非桀桀笑道,脸上神请阴冷无比。 “无咎宫被灭后,宫里很多**古卷落入这些仙门手中,他们自然是要让我炼制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说到这里,季修远和苏钰的面色都不大好看。 仙门世家为了修为声誉无所不用极其,私底下用些阴私的手段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挑断人的经脉囚禁威胁,这等比邪魔歪道还邪魔歪道的手段实在令人发指。这些人在十年前都还是籍籍无名之辈,可这十年来却声名鹊起,会不会就和这些邪术邪丹有关。 想到这里,青温瑜,冷不悔和邱申宇都已经死了,其他人都把目光落在苏钰身上。 苏钰感受到这如刀子般的目光,不由地苦笑:“我其实叫苏墨,任前辈说的这个人应该不是我,而是我的孪生哥哥苏钰,而他早在半年前就已经疯了,我这次也是偷偷拿了他的邀请函顶替他的身份溜出岛的。” 任与非只是沉浸在往事之中,眸中既悲且怒:“后来,秋蓉暗自帮我逃离的事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哈哈,”他蓦地大笑起来,笑声苍凉而悲怆,“那个时候我因为和秋蓉商量好了要一起逃跑,就假意答应帮他们炼丹,只是那些丹药都是我胡乱炼制的,含有剧毒。他们就把那些毒丹都喂给了秋蓉。秋蓉因为长期服用我的丹药,已经不行了。他们将奄奄一息的秋蓉带到我面前,猖狂得意地笑着,说这就是跟他们作对的后果,我亲手害死了我最爱的女人。” “我当时就崩溃了,哭着求他们不要伤害秋蓉,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救回秋蓉。否则我宁愿一死了之,他们也什么都得不到。” “他们答应会保住秋蓉一条命,这才哈哈大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我老老实实帮他们炼了几年丹药,其实我早就知道秋蓉死了,却还是留下来帮他们炼丹。那个时候我就想好了,我要报仇。我提了几个要求,也许是看我安分又是一个废人,他们竟然也都答应了。” “第一,我不愿再呆在那牢房之中,我要他们单独为我修葺一座山庄,山庄内只有人皮佣,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第二,我可以为他们炼制丹药,但数量上有限制,他们只可每年一次上山来取丹药,其他时间不可来打扰我。” “后来他们每年按约定时间上山庄来取药,来人从从前的四个变成五个,多了一个金氏,想来为了建这山庄,金氏出了不少钱。” “后来有一天他们交给我一个方子,让我用这东西帮他们炼制一种丹药。” “他们本是想借用这丹药陪养一批不死不伤却没有心智的修士,供他们驱使,没想到这方子有问题,服下丹药后那些修士居然都失去本性大开杀戒,而且很快就畸形溃烂化为一滩血水。” 苏墨:“所以那些人蛛是你炼制的?” “呵呵,他们当时害怕有人发现他们做的这些事,就把那些炼制出来的怪物都绞杀干净,还放出风声让村子里那些无知的百姓误以为这山庄附近有妖怪不要靠近。” “这附近多有火炽蛛,那些丹药太过阴毒,那些蜘蛛吸食了这些尸体的血液后竟然渐渐发生变异。” 季修远:“我师叔是你害死的?!” 任与非却摇头道:“小伙子你根本想不到人心有多恶毒。许是这附近有妖怪的传言越来越厉害,季沧海来这里查探,那五个人怕季沧海查出真相,竟然趁其不备将最后一颗毒丹给他服下。” “哈哈哈,是我救了季沧海,我让火炽蛛寄身于他,让他成为了母蛛。” “你这个疯子!丧心病狂!现在死无对证,自是随你怎么说都可以!我要杀了你!”季修远说着,竟然不管不顾地拔剑直冲向那鼎,要杀了任与非。 任与非也不躲闪,只是毫无惧色地看着季修远,冷冷笑道:“你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一切,我早就活腻了,大仇得报,我要让这肮脏的尘世一同陪葬,而你们所有人都是祭品。” 叮的一声,季修远的剑却被人用剑拦住。 拦住他的人竟然是季若棠,只见她此刻满面悲戚,竟是怔怔看着任与非不能言语。 陆昭昭扬声道:“任与非,你要我们所有人一起陪葬,也包括她吗?” 说着她手中寒霜剑一挥之下,季若棠的脸居然寸寸碎裂,露出一张可怕的面容。 那张脸半边完好如初,半边却已经溃烂,布满斑驳丑陋的疤痕。 而完好的那半张脸居然和任与非身后的人皮佣一模一样。 “蓉蓉!”任与非看到她的脸,如遭泪击,大叫一声之后,竟是泪流满面,痛不能言。 诡异的红芒如血液,越来越浓稠。 脚下的大地晃动得也愈发厉害。 两人遥遥对视,恍如隔世。 秋蓉缓缓开口:“任大哥,我其实已经是死人了,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我从乱葬岗的土堆里一点点爬出来,就发现我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我想来找你,可是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不敢让你看见,也怕会成为你的拖累。” “人皮佣是我南疆秘术,我就把自己做成人皮佣,混进山下的驿站里。每个月我都可以借着运送食物药材的机会,进庄一趟,只要能够远远看你一眼就够了。” 任与非的眼里满是悲恸:“蓉蓉,可这尘世没有了你,我被他们囚禁于此,活着亦不过行尸走肉。” 秋蓉半面完好的面孔上已全是泪水。 她只哽咽道:“可我只想你活着,哪怕是恨是怨,活着也比死了好。我可以帮你夺回想要的自由,只要杀了那些人就可以。” 她伸出一直藏在袖子里的另一只手,那只手的皮肉已经腐烂,隐见白骨。 “我的身体每天都在腐烂,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很快又要到那几人约定进庄的日子,只是我没想到,这一次你竟然发了邀请函,同时邀请了七个人。” “不管来几个人,只要杀了他们,你就能重获自由。” 陆昭昭看着她,目光悲悯:“所以,你就设计利用那些机关和蛛丝杀了冷不悔与邱申宇。” “是,我进出山庄,很快就发现人蛛的秘密,或许我本就是个含有剧毒的死人,那些人蛛不仅不会攻击我,反而十分惧怕我。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那些人。” “天不负我,我无意中发现了这底下的甬道,于是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不仅让人死得其所,更是让活着的人担惊受怕,生不如死。” 苏墨:“那单凭你一人,你又是如何将他们缠成那个样子,吊上树的?” 秋蓉微微一笑,那半张脸如春花盛开,另外半张脸却如修罗恶鬼。 她从袖中拿出一片叶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奏,不是曲子,而是类似虫鸣般的古怪声音。 随着这几声,那些本来躲在暗处的人蛛竟然开始焦躁起来,居然要往他们这边冲,只是仍然惧怕这阵法,在外徘徊不前。 苏墨道:“南疆驭虫术。听说无咎宫中有一个毒娘子,也是南疆人。” 秋蓉微微一笑:“是我。” 陆昭昭不禁看了一眼始终面无表情的萧湛,你手下两名大将在这里毁天灭地,你怎么还能这么淡定。 “你将我妹妹怎么样了,若棠呢?”季修远已经被一连串打击得站立不稳。 他拿着剑指着秋蓉:“我问你,我妹妹呢?” 秋蓉:“我并没有伤害她,她还在山下。” 她又扭头看向任与非:“任大哥,我把他们都杀了,你自由了,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杀戮,我还记得你曾经说过,等报完宫主之恩后,我们就归隐山林,从此你炼丹我种药,再不问红尘世事。” 任与非整个人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痛苦地看着秋蓉:“来不及了蓉蓉,我已经已经布下万灵杀阵,回不了头了,今天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里。”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努力想抬起绵软无力的手:“蓉蓉……”可惜他全身瘫痪,任凭使出全身力气也动弹不得。 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中划落。 那清俊枯槁的容颜之上,既是满足,又是悔恨,既是不甘,又是无奈。 此时,任与非所在的阵中央突然光芒大盛,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在蚕食他的身体,他的整个人身上黑色红色不断交替闪烁。 “不——”秋蓉凄厉地惨叫起来。 一个状如琉璃的东西,被任与非生生逼出鼎中。 陆昭昭看着那状若琉璃的碎片,眼睛闪过一道光亮。 这东西果然在任与非手中。 而下一刻,秋蓉猛地扑入法阵中央,不顾一切地抱住任与非。 “任大哥,我们再不分开。” 任与非泪流满面地看着她:“不分开。” 阵中赤焰大盛,失去琉璃碎片,阵法反噬,两个人的身子瞬间被红芒吞没,法阵中央光芒大盛,他们的血肉瞬间炸开。 那闪耀如琉璃的东西随着飞炸的血肉,缓缓伸到半空之中。 七彩光芒流转。 明明是这世上至邪至阴之物,却华光璀璨,灿烂得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陆昭昭不顾法阵中央赤焰腾腾,纵身去拿琉璃碎片。 萧湛看着她的身影,当年陆昭昭坠入归鸿崖的画面瞬间划过他的脑海。 尖锐的疼浮上心头,他跟着纵身一跃,在半空中狠狠地抱紧她,好像抱着此生唯一的一块浮木。 火舌猛地窜了上来,撩到他的脊背。 陆昭昭指尖碰触琉璃碎片的那一刻,萧湛已经搂着她跃出法阵,落在地上。 然而下一秒,还不待陆昭昭有所反应,七彩琉璃碎片仿佛被什么力量吸引,没入萧湛体内。 陆昭昭:…… 季修远还处在一连串的噩耗中回不过神来,整个人都有些呆滞。 苏墨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发呆,还有两个不要命地往法阵中冲,只得大叫道:“这个山庄快塌了,再不想办法,我们只能一起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仿佛有万千恶灵冲出地面,整个山庄都开始剧烈地晃动着。 萧湛道:“我们退回下面的甬道之中,那里一定还有其他出口。” 第43章 碧血山庄(六) 陆昭昭知道事态紧急,再顾不上其他,苏墨拉上季修远,四个人就往季若棠房中撤去。 萧湛站在门口使出灵力,抵挡奔涌而来的红芒热浪。 陆昭昭回头,看到他背后一道狰狞的伤口,那是被赤焰灼伤的痕迹。 她狠下心和苏墨,季修远一起坠入甬道。 “快找找有没有其他机关?”苏墨拿着扇子拼命地在墙上胡乱敲打一阵。 陆昭昭和季修远也开始四处寻找着有没有其他出口。 地面摇晃得愈发厉害,他们要扶着墙才站得稳。 而且甬道里温度越来越高,那些红芒真得就如火焰一样,炙烤着山庄里所有的一切。 “我们不会被烤成人干吧,”苏墨找了半天也没任何发现,丧气道。 “别说这些了,省点力气找出口吧,”季修远此时额上全是汗水,但一双眼却燃烧着执着的光芒。 此时,他已经回过神来,季若棠还在山下,他要去找她,他还有很多事要回师门问清楚,他不能就这样放弃,他必须活下去。 陆昭昭扶着墙,只觉得呼吸困难,胸口窒痛难当,当年琉璃愿珠破体而出,虽然捡了一条命回来,可元丹受损严重,没有强大的灵力护体,她已经支撑不住。 就在她摇摇欲坠时,一双手稳稳接住了她。 是萧湛。 “我暂时用灵力封住了入口,但撑不了多久。” 他的衣服上都是被赤焰灼烧过的痕迹,略显几分狼狈,可看着她的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苏墨知道这个白发的金公子厉害,忙叫道:“金,金公子我们还没有找到出口。” 萧湛转眸看了一眼四周,一言不发,反手祭出玄杖,强大的黑气在他手中越聚越多,然后他反手一划,黑气凝聚成咆哮的巨龙,硬生生将甬道破开一大道口子。 苏墨和季修远目瞪口呆。 还能这样? 随着剧烈的摇晃,口子寸寸龟裂,越开越大,下一秒,他们所在之处塌陷出一个大洞,所有人没有防备都掉了下去。 陆昭昭落在地上,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萧湛始终将她护在怀里。 “你没事吧,”萧湛哑声问道,从乾坤袋里拿出一颗夜明珠,照亮幽暗的隧道。 “我没事,”熟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陆昭昭心一慌,连忙推开他。 萧湛看着她的举动,眼神一黯,他压抑着咳嗽了几声,咽下涌上喉咙的腥甜,哑声道,“刚才坠下时可能有岔道,将我们四人分散,我们找下出口吧。” “嗯,”陆昭昭应道。 没想到在甬道下方居然还有密道。也不知道其余两人怎么样了,可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先找到出口再说。 这个密道被下了禁制结界,外面毁天灭地的动静竟然不能影响此处分毫。 陆昭昭观察一番后,下了结论,这条密道应该是山庄建成之时就存在,特殊情况下可以秘密进出山庄。 萧湛走在前面探路,陆昭昭跟在他身后。 隧道幽暗深回,曲曲折折仿佛永无尽头。 世界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陆昭昭走着走着,恍惚就想起了当年,两人第一次修猎时,也曾这样在寂静幽暗的密道中走过。 那段时光,少年不识愁滋味,现在想来,仿若流星一样短暂,又仿若一生那样漫长。 低低的咳嗽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她盯着前面的背影,想起方才他将她护在怀中,心中悄无声息地拉紧弓弦,他不会认出她来了吧。 不可能,他不可能认出她是陆昭昭。 那么…… 他还是为琉璃愿珠而来的。 原来,她不由地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人心对权势和力量的渴望无论生死,都是无法磨灭的吗。 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他白色的衣衫背后,血迹渐渐渗透,仿若白雪之上一朵妖艳绽开的红梅。 她盯着那些红梅看了半晌,终是开口,“我先给你看下伤吧,这密道很长一时半会儿走不出去。” 闻言,萧湛慢慢转过身子,陆昭昭这才发现,他的脸惨白,眉睫之上似有一层霜雪覆盖。 可他只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夜明珠的光亮照不透他那双晦涩不明的双眼。 他望着她,又仿佛只是透过她在凝望着遥远的过去。 “萧湛?”她蹙眉,忍不住脱口而出叫了他的名字。 萧湛身形晃了一晃,下一秒,整个人往下倒去。 陆昭昭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他,触之若雪。 他受了赤焰灼伤,又凭着一己之力抵挡阵法之力,如今冰魄寒蝉发作,让他再支撑不住。 冰魄寒蝉是一种寒毒,中毒之人经脉灵力会瞬间被寒毒所侵,全身上下犹如被冰霜雪冻,一身灵力无法施展,修为越高,受影响越深。 那时归鸿崖一役,她怕诛魔血阵也无法困住他,便日日在口脂上涂上此毒,以吻渡之。 她自己也深中此毒。 而在坠入归鸿崖的那一刻,他以全身灵力将她的毒血全部转入自己体内,才换得她一线生机。 她探了探他的脉搏,手禁不住轻轻一颤。 她看着他,良久,才从乾坤袋里拿出银针点在他的穴位之上,为他缓解寒毒发作之痛。 又小心将他背上已经和伤口连黏的衣服小心撕开,为他涂上药膏。 等到全部忙完,她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夜明珠散发着盈盈光芒,她蜷缩着靠坐在墙壁上,思绪仿佛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世间,有情皆孽,无情皆苦。 连日的精神紧张和方才大战过后的脱力感渐渐袭来,此刻坐在安静的密道之中,她的眼皮有几分沉重,不知不觉中,竟然睡了过去。 听到身旁匀净的呼吸声,萧湛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身旁安静睡着的女子身上,便再也移不开了。 夜明珠的光亮下,女子娇美的容颜宛若一块美玉,纤长的睫毛轻颤着,落下轻浅的涟漪。 她长大了,褪去少女时期的天真娇憨,被无数世事磨砺,逐渐长成了今天坚韧的模样,有了自己的风骨。 跨越十年的光阴,他终于能够亲眼见到她。 贫瘠的想象因为她一点一点填满瑰丽的色彩。 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 可手只是堪堪停在她头上半寸之处便僵住了。 无数的画面划过眼前,他们之间隔着仇隔着恨隔着谎言隔着背叛隔着正邪隔着仙魔。 最后,他只是死死地看着她,收回了手。 陆昭昭醒来时,看见萧湛正垂眸静坐的侧颜,如被凉水浇了一头,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对不起,我睡着了。” 她在心底禁不住骂自己没用,居然在这么一个大魔头面前就这样睡着了?心也太大了吧…… 萧湛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道:“继续走吧,迟则生变。” 陆昭昭知道他说的对,忙起身跟上去,“好。” 两人走了几步,陆昭昭看着前面那道身影,轻声开口:“金公子,你是为琉璃愿珠来的吗?” 十年前,她为了不让萧湛得到琉璃愿珠,自爆元丹,琉璃愿珠也碎成几块,随她一道坠落归鸿崖之中。 萧湛脚步微顿,没有回头:“萧湛,叫我萧湛。” 陆昭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果然不是金邬。” 萧湛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回答她其他问题。 陆昭昭在他银色的长发上看了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两人沉默地走了一阵,渐渐听到水声。 眼前是一汪幽深的水潭,黑漆漆的看不见底。 “水底下肯定是出口,”陆昭昭眼睛一亮,“我先下去看一下。” 她当年修习的是弱水术,水性很好。 说着,她便往水中跃去,水中漾起一圈浅浅的涟漪。 很快,陆昭昭发现身后有人跟来,萧湛也追入了池水之中。 潭底并不很深,但是黝黑一片,似乎有很多藤蔓交错丛生,陆昭昭游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通向外界的地方。 不可能啊,既然有水肯定有出口啊。 就在这时,她身后纠结缠绕的藤蔓突然一动,一条粗壮的藤蔓宛如巨蛇一般劈向陆昭昭。 在水下本来所有动作都天然受阻,陆昭昭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被藤蔓抽中。 一道黑气袭来,如雷霆利刃般斩断藤蔓。 萧湛收回灵力,指了指水面。 陆昭昭会意,两人往上游去。 他们的身后巨大的藤蔓宛如千万根触手,有生命般的波动起来。 原本寂静的潭水刹那间竟然波涛汹涌。 陆昭昭一踏出水面,便说道:“这些藤蔓莫非是那巨树的根系?出口应该是被这些藤蔓挡住了。” 话音刚落,她瞳孔骤缩,被眼前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 只见一大片血正从密道的四面八方涌来。 不,不是血。 陆昭昭定睛看去,那是无数密密麻麻的赤焰蛛仿佛受到召唤般正向他们涌来。 她不由地握紧悬在腰侧的寒霜。 剑身上一刹那有蓝色光华闪烁,即使那么多年未曾握剑,可一旦触碰到剑身,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宛若多年至交好友重逢。 陆昭昭灵力灌注剑尖,一剑挥去,击杀前赴后继而来的赤焰蛛。 她的身旁,萧湛银发飘荡,脊背笔直,玄杖光华过处,赤焰蛛化作血雨,片甲不留。 他的背上伤口再度裂开,染红了雪白的衣服,而他的半边脸也沾上飞溅而出的血雨。 仿佛杀孽累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恶鬼修罗。 陆昭昭短暂的怔了一下,趁着萧湛又灭了一批涌上来的赤焰蛛,飞快地回身把从水下悄无声息冒出的藤蔓斩断。 前后夹击,腹背受敌。 “萧湛,你说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赤焰蛛?” 萧湛冷静答道:“赤焰蛛本以吸食植物津液为生,这里的赤焰蛛和巨树是共生关系。” 陆昭昭:“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庄内那些变异的人蛛才会以巨树为巢,这里的赤焰蛛帮水下藤蔓捕食猎物,而藤蔓则提供津液供它们吸食。” “那你说,这些藤蔓会把捕食来的猎物怎么样?是直接杀掉还是储藏着慢慢吃?”陆昭昭说着又一剑挥向再次卷土重来的赤焰蛛群。 萧湛扭头看了她一眼。 下一秒,陆昭昭和萧湛转身跃入深潭之中。 一入水,那些扭曲缠绕的藤蔓张开触手袭向他们。 萧湛搂住陆昭昭的腰,不让任何一根藤蔓碰触她,陆昭昭推他的胸想挣脱,萧湛却愈发用力。 冰冷的潭水荡漾在身侧,可被他碰触过的地方却烫得灼人。 她在水中睁大眼看他,眼前的人一身伤痕,却犹如高山一般,稳稳地护住她。 大力袭来,他们被藤蔓拖向深处。 第44章 碧血山庄(七) 陆昭昭看见无数藤蔓密密实实缠绕的地方破开一道口子,仿佛上古巨兽睁开了血盆大口。 他们被比他们身子还粗壮的藤蔓卷着摔进这道口子。 一进入洞口触手便松开他们,一股腐臭扑面而来。 陆昭昭一手掩口,一手掏出夜明珠往四周一照,不由地倒抽一口气。 只见这藤蔓的中间仿佛一个巨大的粮仓,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这些尸体大部分都已经白骨化,却仍然有不少“新鲜”的尸体,那些尸体都已经腐烂,只能从破烂不堪的衣服上辨认是某个仙门小派的弟子。 陆昭昭:“我记得这个服饰是徽州常氏?但这个门派已经归顺金氏许久了。” “看来这是金氏的储尸库,”萧湛眼中的讥讽一闪而过。 谁也不知道金氏是如何发迹的,只是有一天这个原本名不见经传的门派突然跃入众人视野中。 各大仙门虽看不上金氏,可金氏有钱啊,仙盟大会,百家修猎都离不开金氏在背后出钱,而且金氏每年还会举办拍卖大会,各种灵丹法宝都会在拍卖会上售卖。 陆昭昭垂眸:“金氏把尸体都丢到这偏僻的水潭之中,没想到天长日久这山中的树藤吸食尸体竟然妖邪化了。” 罪恶催生罪恶,杀孽不休,罪恶不止。 陆昭昭叹了口气,“毁了这里应该就能出去。” 萧湛闻言,转头看她。 陆昭昭:…… 萧湛看陆昭昭没有反应,补充道:“我需要火。” 陆无愣了愣,从乾坤袋里掏出几张火符,一边递给他一边嘟囔道:“怎么知道我带着火符的,就剩这么几张了。” 萧湛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指尖触感冰冷。 陆昭昭抬眸,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湛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飞快地掠过一抹极浅的笑容。 可待要仔细去看时,他又恢复了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萧湛双眸微垂,抬起手,强大浑厚的灵力在指尖流转,须臾,他将灵力灌注到火符上,火符飘散落在藤蔓,尸体上,腾地一下,火符刹那间变成熊熊烈火。 火焰的橘红光芒在陆昭昭瞳孔中摇晃闪耀。 她看着萧湛娴熟地催动火符,心里突然激灵了一下,这些不全是普通的火符,而是混有业火符。 此火水浇不灭,雨浇不熄,可诛奸邪,是为陆氏业火符。 陆氏湮灭后,业火符也已失传,她做的这些火符虽然没有陆氏家徽,却确确实实是业火符。 他……不会发现吧? 藤蔓发出类似婴儿般尖利的啼哭,触手狂乱地拍打着想要拍熄这些火焰。 一时之间,尸体白骨飞扬,碎枝木屑乱飞。 可火却越烧越旺。 那些滕蔓发出尖锐的嚎叫,向陆昭昭和萧湛两个不速之客袭来。 陆昭昭和萧湛对视一眼,两人避开这一击,从破开的滕蔓之间,跃入水潭之中。 激烈而浑浊的水中,两人逆流向上游游去,滕蔓的尖叫,树木尸体坍塌的声音,一切的一切都被甩在身后,被潭水掩盖。 两人游了一阵,前方渐渐有光亮传来,他们朝着光亮处游去,刚破开水面,就有剑光闪过,一把利剑向他们疾袭而来。 “什么人!” 萧湛用指尖捏住剑尖,冷冷抬眸,那剑便再无法前进一寸。 “金公子?顾姑娘?”举剑之人正是季修远,此刻正讶异地看着他们,而他的旁边还站着同样吃惊的苏墨。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是你们,我看到山那边起火了,以为是什么妖物出来了,”季修远手忙脚乱的解释道。 萧湛这才松手,季修远忙收回佩剑。 季修远解释道,他们掉下来后便一直顺着密道走,看到一个水潭,游出来就是这里了。 他们走的那条路无惊无险,要比陆昭昭和萧湛幸运的多。 “看来这密道设计了生死门,”苏墨正用灵力烤干自己身上的水,还不忘摇一摇纸扇。“还好我们掉下来落入了生门,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 陆昭昭不动声色看了一眼苏墨,这才简单把树藤和赤焰蛛的事情说了一遍。 此时,背后发出轰地一声巨响,随着声音,整个大地仿佛都颤了一颤。 陆昭昭回头看去,山顶上黑烟袅袅,火光冲天,如同地狱之花,盛放在山巅之上。 最终,所有的罪孽都被掩盖在滔天火光之下,再不得见天日。 季修远神色复杂地看着远处的火光漫天,开口道:“我要去驿站找我妹妹,各位有何打算?” 苏墨已经把身上的水用灵力烘干了,可是这几日的奔波打斗逃难还是让人狼狈不堪,“正好,我也要去驿站休整一下。” 陆昭昭看了一眼萧湛,想到他背上的伤口恐怕又裂的更深了,便道:“那我们先回驿站吧,先去找若棠姑娘。” 四个人回到驿站,整个驿站居然已经人去楼空,他们在一间空置的房子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季若棠,索性她只是被下了迷药并无大碍。 第二日,季修远和季若棠来向陆昭昭,萧湛和苏墨辞行。 “诸位,我们要先回师门了,我会把这里之事禀告家主,我……还有很多问题想回去问清楚,”季修远咬了咬牙道。 短短几日这个年轻的修士已经褪去青涩稚嫩,变得沉稳和坚毅。 或许初入江湖的少年儿郎谁不是抱着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初心呢? 只可惜是非黑白从来不是简单的一分为二,正邪善恶也从来不只是简单的字面意义。 陆昭昭颔首同他道别。 季修远抱拳行礼:“诸位,告辞,”说罢,带着季若棠远去。 “你们之后有何打算?”待季修远和季若棠的背影再也不见时,苏墨才施施然摇了下扇子,看向默然而立的陆昭昭和萧湛。 “往北,”陆昭昭答道。 苏墨咧嘴笑道:“好有缘啊,我也要往北而行,不如一起罢。” 陆昭昭:…… 待到休整完毕从驿站出发时,陆昭昭发现同行之人不仅有苏墨,竟然还多了个萧湛。 听到她的声音,他转身看向她,天光铺在他身后,镀得他眉眼仿若潺潺流水。 陆昭昭一步一步走向他,心跳在胸膛里跳动,仿佛踏着往昔时光,从少不更事的青葱岁月走到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样子。 两人静静对视,光阴交错,岁月荏苒。 最后陆昭昭先错开眼,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走吧,”她低声开口,嗓音微哑。 她也不问萧湛为什么会在这儿,似乎毫不意外他会和她同行。 她体内还有残留的琉璃愿珠碎片,而碎片之间会相互感应,那么萧湛和她所感应到的应该是一样的。 两人所求不同,最终也不过片刻同行而已。 碧血山庄地处边陲小镇,三人要先去往离这里最近的洛川镇,搭船走水路,一路向北。 此地多山岭,车马不便,只能一路步行。 路上,苏墨问陆昭昭:“当时在碧血山庄,你早就发现凶手是那个假的季若棠了?” 陆昭昭答:“进庄那日开始,季若棠就有意疏远我,她没有呼吸心跳很容易被人发现。而且,我看到我送她的那瓶药粉被丢了,这个药粉驱邪避祟,她尸变而来应是怕极了这个气味。我虽然怀疑她,却也不敢断言,只是暗中观察。” 听得苏墨连连点头:“顾姑娘心细如发,厉害厉害。” 萧湛话都不多,好在还有一个插科打诨的苏墨,一路行来几人倒不至于太过尴尬。 夜里,三人错过了村子,只能在野外生火凑合一晚。 “明天进了洛川镇,我一定要去最好的酒楼好好吃上一顿再美美的睡上一觉,”苏墨颇为嫌弃地啃了一口干巴巴的饼子。 篝火哔啵一声,火星炸了出来。 苏墨看陆昭昭和萧湛都没有接话,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他的目光落在萧湛腰间的萧上,问道:“萧兄,”他听陆昭昭唤“金邬”叫做萧湛,便干脆也唤了称呼。“我一直想问你带着的那个法器,究竟是什么,棍子不像棍子,剑不像剑,还能随心意变幻大小,这是南山铁木做的吧。” 听了他的话,陆昭昭不由而主地将目光也落在萧上。 这柄玄杖不用的时候,变化成萧的长度,挂在他腰间。 萧湛的手指摩挲过玄萧冰冷的表面,“故人所赠,”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昭昭觉得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她莫名心慌,只能别过头去,装作专心摆弄火堆。 “长夜漫漫,不如萧兄再用这萧吹上一曲吧,”苏墨提议道。 萧湛垂眸,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明灭的火苗映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衬得他一双眸子比星辰更明亮,比岁月更幽长。 就在陆昭昭以为他不会答应时,萧湛手执玄萧吹了起来。 那是一首越州的民谣,悠悠扬扬,曲调婉转忧伤。 陆昭昭仿佛回到了那年雪夜,红泥小火炉,他们坐在窗前喝着酒,她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大雪,正因为同窗夏夏召唤异蛇的事情而心事百回,忍不住哼了这一首“祭魂”。 那个时候她不会想到,半生纠葛,爱恨难分,亲友丧尽,皆因面前之人而起。 萧声落尽时,苏墨摇了摇折扇,叹道:“曲是好曲,就是太悲了。” “顾姑娘,你哭了,”苏墨说道。 听到这话,萧湛转头静静看向她。 陆昭昭飞快地抹了下眼睛,“没有,风沙迷了眼而已,”她能感受到萧湛的目光一直沾在她身上,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终却仍是什么也没说。 “我累了,去睡了,”陆昭昭倏地起身,却被萧湛一把抓住。 陆昭昭整个人一僵,反射性地甩开他的手。 萧湛眸光微不可见地黯了一黯,面上却依然平静,他淡淡开口:“你在这儿睡。” 说完,他远远地走到一棵大树下,盘腿阖眼。 陆昭昭怔了一下,这才慢慢坐下来。 火苗窜动,寂静之中只有火星偶尔的哔?声,或许是这夜太黑太荒寂,那一刻,她的心竟然疼得厉害。 翌日,三人启程赶到洛川镇,在渡口一问,船只要午后才出发。于是,苏墨忍不住了,一定要去客栈洗漱一番再吃顿好的。 陆昭昭点点头,他们修仙之人虽然可以使用洁净符净身,却到底没有用水洗漱来得舒服。 他们就近找了家客栈,陆昭昭洗漱完毕换了套衣服出来后,却见大厅里只有苏墨一人。 她愣了一下,问:“萧湛呢?” 苏墨耸耸肩,满脸无辜:“不知道啊,我看他匆匆忙忙出去了。” 陆昭昭无法,只能先坐下来用餐,她看着面前满桌的菜,“点这么多吃的完吗?” 苏墨吃得不停:“后面要一直坐船,好几天后才会在渡口短暂停留,船上没啥好吃的,当然要现在好好吃一顿,你也赶快吃吧,点了三个人的,别浪费了。” 陆昭昭依言,夹了口菜。 边陲小镇,菜色都一般,难得的是口味清淡家常。 客栈里有说书人拍响惊堂木,正在讲述当年轰动一时的仙魔大战。 “那一战不可谓不惊天动地,那魔君可炼化天地戾气,仙门世家围剿之下竟然都耐他不得,仙门世家死伤无数。想来大家都听说过归鸿崖一战,我今天就要讲讲另一段往事,那魔君和陆氏少主陆昭昭的爱恨情仇。” 客栈里多是在渡口坐船之人,南来北往,大多数人都对这种八卦秘辛感兴趣。纷纷催促说书之人讲下去。“那魔君和陆氏少主发生什么了,别卖关子快说啊。” “就是就是——” 那说书人微微一笑,讲道:“听说这魔君是神魔结合的后人,他娘亲被软禁在堕魔族伏月教禁地。他娘亲知道自己怀孕后竟然服下毒药想毒死肚中的孩子,所以那魔君出生时便双目失明。伏月教教主由爱生恨,更恨上了自己的孩子。所以这魔君是在极度扭曲的环境中出生,爹不疼娘不爱。” 陆昭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客栈外,街道两旁都是商铺,行人纷纷,她突然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萧湛,他的手上已经拎了一个油纸包,正在摊贩前买着什么。 置身人群之中让他身上的肃杀冷厉之气淡了几分,到是显出几分红尘烟火的温柔来。 陆昭昭不敢再看,别过头去,只是手上夹的筷子迟迟没有动。 苏墨轻轻咳嗽了一声,唤回她的思绪。 他看了她一眼,又看向窗外,问:“不知,顾姑娘和萧兄是否是旧识?” 陆昭昭抬眸,平静道:“不是,你想多了。” 那说书人的声音随风缓缓送来,“魔君为了夺回琉璃愿珠,故意接近陆昭昭,却没有料到自己竟然在朝夕相处之中对陆昭昭动了真情。” 苏墨摇了下扇子,淡淡笑道:“那魔君也是个可怜人,明明只要一条道走到黑,天下唾手可得,却偏偏动了情。” 陆昭昭垂眸淡淡道:“一个故事罢了,不必当真。” 风穿过窗户,吹动陆昭昭鬓角的碎发。 说书人不知说了什么,客栈里传来一片叫好声。 苏墨听着摇摇头,叹道:“多少爱恨,多少恩怨,多少红尘往事,最后也不过变为茶余饭后的一个故事,一句叹息。” 第45章 洛川河神(一) 陆昭昭和苏墨用完饭,萧湛才回来,手里多了几个油纸包。 苏墨手贱想去看萧湛买了什么,被萧湛冷冷挡住。 他只得悻悻作罢,三人赶往渡口,坐上船只,一路顺着洛川往东而行。 这艘船很大,有两层高,陆昭昭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屋里,打开门却愣了一下,只见桌上摆了几个油纸包,正是萧湛刚刚买回来的那些东西。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缓缓打开油纸包,是桂花糖,另一个油纸包里是桃花糕,牛乳糖,柑橘……全都是糖果糕点水果。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少女时喜甜,还记得那年越州天鸢节,她非要拉着萧湛走遍大街小巷,也是买了一堆糖果糕点。 她的眼睛涩疼,泛上一些雾气。 她狠狠眨了几下眼睛,把那些雾气逼了回去。 覆水不可收,行云难重寻。 不管他是真的认出了她,还是单纯的试探,只要没有点破,她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琉璃愿珠现在认的是他,而她还要顺着琉璃愿珠的线索找出当年的真相。 她拎着油纸包起身推开门,走到热闹的船舱中。 不远处,有一些小孩子正在追逐打闹,玩得很开心。 她默默看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对着他们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孩子说道:“姐姐这里有些糖果糕点送给你们,你们几个可以分着吃。” 那孩子看着眼前漂亮温柔的女子,有些回不了神,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美的姑娘,仿佛仙女下凡一样。 他愣了一下,才喃喃问道:“仙女姐姐,你自己为什么不吃?” 陆昭昭听着小孩子的童言童语,不由地噗嗤笑了,“因为我不喜欢吃甜食呀。” “那你为什么还要买那么多呀?” “因为,”陆昭昭摸摸他的头,“这是别人送的呢,扔掉不太礼貌,我觉得你们会更喜欢。” “谢谢仙女姐姐,”其他小孩听到动静,一拥而上,纷纷谢过陆昭昭,高兴地去分糖果糕点了。 陆昭昭转身,却不期然对上萧湛的视线。 此时落霞漫天,金红色的光芒铺在他身上,为他渡上了一层柔软的金光。 素衣白发,如果忽略他晦暗不明的视线,这样站着便仿佛是一幅画。 陆昭昭定了定神,若无其事走过去说:“我不喜甜食,便将糖果糕点分了,也免得浪费。” 萧湛依然静静看着她,脸上看不出喜怒。 陆昭昭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一阵敲锣打鼓唢呐喜乐的声音。 众人听到声音都跑到甲板上看热闹去了,陆昭昭淡笑一声:“我也出去看看。” 说完,便迫不及待走向甲板。 萧湛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她身边也上了甲板。 陆昭昭:…… 不过陆昭昭此刻也顾不上萧湛,因为河面上很是热闹。 正有一艘船,贴着鲜红的喜字,挂着红色的灯笼随水而下。船上敲锣打鼓喜乐阵阵,更有人一路顺水撒着彩带,好不热闹。 等到船只经过他们船边时,两艘船上的人看到彼此,喜船上的人更是从篮子里往他们这边洒喜糖,引得众人一边喊“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一边哄抢,更有人连“恭喜发财”都喊了出来。 陆昭昭看到船只最前端立着两个似乎是纸做的新郎新娘,微微觉得奇怪。 就听旁边有人在议论:“我听说这一带有走水婚的习俗。” “啥叫走水婚啊?”有人问。 “哎呀,听说这一带水里有河神,这河神专抓新婚夫妇,搞得这里的人都不敢结婚娶亲,后来他们就想办法在水面上结婚,并且将纸做的假新郎新娘挂上自己的八字代替自己祭祀给河神,这样河神不仅不会抓他们,还会保佑这对夫妻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原来如此啊。” “是啊,所以后来走水婚的习俗就被就被留下来了。” 陆昭昭听得新鲜,拿着刚刚顺手接住的喜糖就要往嘴里送,突然想到前一秒还跟萧湛说“不喜甜食,”现在就吃这不是打脸么。 这些年她早就不似当年那么爱看热闹了,干脆将喜糖放到萧湛手中,“这颗送你,”便转身回屋了。 “我喜欢吃甜食,买的糖果甜食下次不如给我,”不知什么时候,苏墨也来了,他摇摇扇子,笑眯眯道。 这么不巧,他刚好把一切都看到了。 萧湛把视线从陆昭昭的背影上收回来,冷冷地看了苏墨一眼。 把苏墨看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嘿嘿干笑一声,“开玩笑,开玩笑,”把扇子遮住半边脸。 萧湛却不再理他,只是站在甲板上,看着碧波粼粼,远山寒黛。 人生大概就如这逝水一般,再难回头,也再难追寻。 是夜。 大船行驶在寂静的河面上,突然河面上咕嘟一声冒出几个泡泡,接着河水悄无声息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从漩涡中央突然耸出一个水柱,那水柱渐渐成一个人形,朝河面上的大船游去,那水人速度极快,几乎瞬息之间已经爬上大船,贴着甲板悄无声息地往船舱游去。 晨光微白时,一声尖叫划破整个寂静的船舱。 所有人都被这叫声生生吓出一声冷汗,慌忙跑出来看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个人被吓得瘫坐在地上,而他面前的房间门扉微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正从微开的房门里传出来。 “血……血,好多血,”那人被吓得只会重复这几个字。 陆昭昭心中一凛,萧湛一掌推开房门,陆昭昭和苏墨跟着萧湛进入房中。 印入眼帘的是房内一滩浓稠的血水,那血正滴滴答答地从床上往下滴落,渗入地板缝中。 而那男人是睡在这间舱房正底下的那间房的,正是被这渗到下一层滴滴答答的血水吵醒,才上来一看。 那床上此刻瘫着两张红红绿绿的布。萧湛用玄杖一端挑起一看,竟然是孤零零的两件衣服,看样式,一件男袍一件女裙。 有围观的人惊呼出声,“这是那对夫妻的衣服,我看他们穿过,这是那对夫妻!” 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其他人都面露恐惧,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将两个大活人化成一滩血水,血肉骨皮统统不见。 就在这时,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声惨叫就从围观的人群中传来。 人们顿时四散开来,离那发出惨叫之人远远的,留出一大块空地来。 空地之中一个姑娘正站在一滩血水旁边,那滩血水上浮着一件男子衣袍。 姑娘似乎是吓傻了,面色惨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昭昭正想问那姑娘可看到什么异常,就见那滩血水诡异得动了一动。 “不好!”陆昭昭惊叫道,“快让开!”她想去拉那姑娘,可已然来不及。 只见那血水蠕动着瞬间蔓延至那姑娘的脚上。 几乎只是瞬息之间,那血水顺着姑娘的腿向上游动,转眼已覆到腰处。 “救我——”姑娘惊恐地看着他们,朝陆昭昭的方向伸出手。 可下一秒,那血水已将姑娘从头到脚吞没,只余一身衣服浮在血水之上。 萧湛玄杖突然一挥,一道灵力袭向地板处。 众人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有一人形模样的东西从血水处剥离,游向甲板。 那东西被灵力击中,却只是留下一小块水渍,其余的水形依然迅速游过甲板,落入水中再不见踪迹。 有人惶恐地叫道:“那是什么怪物?!” 有人说:“那姑娘我上船时还和她说过话,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妻,要回家省亲。” “太可怕了,那怪物还会来吗?” “快停船!我要下船!”不少人嘶声吼道,就要冲到最前头逼迫船只靠岸。 “大家都安静一点!”陆昭昭喊道,可没人听她的。 萧湛唰地一下,玄杖甩出一道银光,生生在那些要冲去船头之人的脚下划出一道深痕。 只要再前进一步,就会被玄杖击中。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大家扭头看向站在晨光熹微处的萧湛,一双眸子宛若覆霜落雪,浑身杀气凌冽,宛若地狱深处爬出的杀神。 众人毫不怀疑,有谁再妄动妄叫,不用等那怪物现身,这银发煞神就会送他们“走”了。 船舱里顿时安静下来。 苏墨轻咳一声,习惯性地挥了挥扇子,朗声道:“大家不用惊慌,这怪物目标应该是夫妻或者情侣。” “这怪物来无声去无影,又可轻易地化入水中,一艘船这么多人,可偏偏却是两对夫妻遇害,可见这怪物是有目的的挑选猎物的。” 这么一分析,确实有道理。 众人渐渐冷静下来,开始小声议论,但是剩余的几对夫妻却惶恐不安。 陆昭昭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萧湛:“你怎么看?” 萧湛道:“那东西应该还会再来。” 陆昭昭蹙眉,看着那些紧紧抱在一起,惶恐不安的夫妇。 就算一直将这些夫妻圈在一起找人看着,那怪物能化成水形,防不胜防。 最好的办法是直接找到那怪物的老巢,一举击毙。 就在这时,苏墨突然一甩折扇,嘴角含笑道:“有了,我有一个主意。” 苏墨的主意就是让陆昭昭和萧湛假扮新婚夫妇,引那怪物上钩。 而且他分析,这怪物之所以在这片水域作怪,且目标都是成对男女,十有**跟这里走水婚的习俗有关。 至于具体有什么关联呢,就等陆昭昭和萧湛去发现啦。 陆昭昭和萧湛架不住一整船百姓的苦苦哀求,只能答应先按苏墨的法子一试。 夕阳西下时分,陆昭昭和萧湛换上喜服,被要求按照当地风俗走一遍走婚仪式。 第46章 洛川河神(二) 红烛摇曳,映衬得窗上的喜字也似有红霞流彩。 陆昭昭静静坐在船舱之中,她已经换上喜服,头发绾了个简单的新娘髻,披上盖头等着新郎来。 苏墨说虽然是假的,但怕那怪物发现,做戏还是得做全套。 房间外很喧闹,但屋子里却很岑寂。 坐了一会儿,陆昭昭听到门嘎吱一声开了,红纱轻薄垂荡着,她只能隐约看见一双鞋履停于眼前。 陆昭昭的心一颤,接着,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地掀开她的盖头。 陆昭昭猝不及防抬头,两人隔着层峦叠嶂的岁月对视。 萧湛也穿了一身喜服,红衣银发,别样风流,此刻正看着她,眼神中透着不一样的灼热,好似垂垂老矣的老人终于夙愿得偿。 陆昭昭不敢再看,垂眸只道:“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萧湛依然看着她道:“还要喝合卺酒。” 陆昭昭下意识拒绝:“只是做个样子,合卺酒就不用喝了吧。” 萧湛微顿,继而平淡开口:“那怪物狡猾,若不喝仪式不完整,它不会来。” 陆昭昭噎了一下,无法,只得跟着萧湛坐到桌边。 红烛轻晃,烛泪淌落,两人对坐,各执一杯酒。 红衣对红衣,两人明明坐得那么近,却又似隔了遥不可及的距离。 “喝吧,”萧湛声音很轻,仔细听还能听出深藏其中的一丝颤抖。 陆昭昭那一刹那竟然觉得有些悲凉。 她曾经那么的渴望嫁给萧湛,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两人真得能够穿着吉服,相对而坐,却不过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往事一幕一幕,碎片嶙峋,锋利如刀,割的人寸寸血泪。 她终是闭上眼睛,压抑住那满腔的心绪,也隔绝了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容 。 一仰头,将合卺酒一饮而尽。 那滋味竟是苦涩难当。 两人走完所有仪式这才走至甲板上,大船驶在河面上,红灯笼随着水轻轻晃动,刚才那些人都已经撤走了,整个甲板上只剩下他们二人,四野寂静,唯听水流阵阵。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使用了一张避水符,跳入河中。 走水婚的最后一步,是将纸做的男女放入水中代替真正的新婚夫妻成为祭品。 而这一次,他们主动跳入水中,成为祭品。 如果那怪物真得只吸食成对男女,跟这片水域走水婚的习俗相关,这种主动送上门的猎物,它不可能不来。 在避水符的作用下,河水并不能侵蚀他们半分。 两人在水中只呆了一小会儿,四周的河流开始翻滚涌动起来,河水竟然形成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两人一路带着往河底而去。 陆昭昭和萧湛不敢妄动灵力,只能由着水势将人分开往下沉去。 陆昭昭很快就沉入河底,四周一片漆黑,声息惧无,“萧湛?”陆昭昭一边走一边寻找萧湛。 很快,她看到不远处白光骤现,一道红衣身影出现在白光之中。 “萧湛!”她大喊一声,冲入白光之中。 可就在她踏入白光的瞬间,周围的景色刹那间变了,竟然变成了当年的归鸿崖。 而萧湛黑衣黑发,眼覆缎带,站在诛魔血阵之中,嘴角溢出一丝血迹,神情痛苦而癫狂地看着她。 “你要杀我?!你要同他们一起杀我?!”他厉声质问她。 “琉璃愿珠本就是我堕魔一族之物,我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何错之有!人心污浊险恶,这天下戾气取之不尽供我驱使,我又何错之有!” 她看到另一个自己,站在她身边,面对萧湛说道:“你为琉璃愿珠刻意接近我,灭我陆氏满门,血洗青崖关,杀孽累累,竟然还敢说自己何错之有,真是可笑!” “你不信我!原来你从来没有信过我,因为我是魔,所以陆氏满门是我灭,所以这天下坏事都是我背!哈哈哈——”他狂笑出声。 她听到自己说:“你不是想要琉璃愿珠吗?既然琉璃愿珠是你堕魔一族之物,我现在还给你——” 说着,陆昭昭竟然反手拿出一把匕首往自己心口刺去。 “不——”萧湛在那一刹那嘶吼出声,居然强行挣脱诛魔血阵,朝她奔来。 他的衣服半边都被血浸透,却似丝毫感受不到痛楚,只是紧紧地抱住她。 那把匕首已经插在陆昭昭胸口。 “你为什么要这样……”萧湛颤抖地伸出手,似乎想要触碰她的脸。 “我只恨我真心错付,爱不得恨不得,竟如活在无间地狱。” 说话间,萧湛和陆昭昭的头发都渐渐转白,那是冰魄寒蝉发作。 萧湛指尖轻触陆昭昭面颊,苦涩难当:“你竟恨我如此,不惜自己服下冰魄寒蝉,也要至于我死地。” 陆昭昭轻笑出声,那一声居然有些愉悦:“被诛魔血阵所伤,又中了冰魄寒蝉,萧湛你今天命绝于此。” 她突然凑近萧湛耳边,“可是,我不想欠你,琉璃愿珠我还给你。” 说着,她居然催动灵力,生生自爆元丹。 随着她元丹碎裂,贮藏在她元旦之中的琉璃愿珠也四分五裂。 刹那间七彩琉璃光芒闪烁。 “不——”萧湛崩溃,他疯狂地想要制止她,疯狂地将自身灵力输入陆昭昭体内。 可已然来不及。 下一秒,噗地一声,陆昭昭竟然忍着痛,将胸口匕首拔出反手刺入萧湛腹中。 刹时间,血流如注。 她的血混着他的血。 她的痛和着他的痛。 陆昭昭死死地扣住萧湛:“萧湛,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说着,她抱着他往后一跃,两人从高崖坠落跌入大海之中。 归鸿崖一役,陆昭昭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可后面的事她却是不清楚的。 她看到两人跌入海中,萧湛用灵力将她体内的冰魄寒蝉全都渡给自己,最后灵力耗尽,昏死过去。 两人随海浪沉浮,萧湛飘到一海岛上,被岛上居民所救。 或许是体质特殊,他竟然活了下来。 只是他深中冰魄寒蝉,这寒毒本该即时发作,却被他生生压制了下去,此后每用一次灵力便会忍受寒毒之痛,灵力越强痛楚越深。 然后,她看着他忍受寒毒之苦,形销骨立,如黄泉路上逃回的幽魂,千山万水跋涉独行,似乎在寻找什么。 她原以为他是在寻找琉璃愿珠的碎片,是为卷土重来,是为报仇雪恨。 可后来她渐渐看明白了些,他竟然在寻找能让魂魄归位,能让死人复生的各种奇药灵器。 所以,当时碧血山庄,他不是冲着琉璃愿珠而来,居然是冲着那莫须有的天魄丹去的。 就在这时画面一转,竟然又转回归鸿崖一役的画面。 一切居然又重来一次。 于是,她看着萧湛被诛魔血阵困杀,冰魄寒便发作,被她刺中一刀,被她带着坠入深崖大海之中。 看着他忍受寒毒发作死日日夜夜,拖着残败的身子千山万水踽踽而行,形单影只,只为寻找让她死而复生的方法。 看着他风雪中走过,满头白发,魂魄伶仃,十年须臾而过。 一遍又一遍,这个幻境不断地重复,而他不得不一遍一遍重复经历着这一切。 陆昭昭再看不下去,她冲过去死死拦住萧湛,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萧湛!够了!你醒醒,这都是幻境,这都不是真的,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 往事,早如云烟散尽。 “哈哈哈,”一阵诡异的怪笑响起,陆昭昭看到幻境中有一个水样的人形,正在游动着。 “这是轮回境,在这幻境中他会一遍一遍经历他心中最痛最苦之事,直到灵力枯竭而死,”怪物说着,做了一个贪婪的吸气的动作,“而我最喜欢这种痛苦的滋味,太香了。” “你靠吸食男女之情来修炼?你是这里的河神?!”陆昭昭抹了把泪,目光凌冽,朝那不断游动的人形怪物看去,“这里的男女结亲都要祭祀于你,你受人供奉景仰,理当造福世人,回馈这一片水域的百姓,为何要犯下这杀孽!” 那怪物听了,却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陡然愤怒了起来,“我呸,河神?!那都是上官家用来骗这里愚昧百姓的。” “上官?你是说以前管这一片水域的仙门上官世家吗?据我所知,上官鸿已于几年前退出仙门世家之列,带着整个家族搬离此地,从此不问红尘了。” “哈哈哈,”那怪物听了声音却愈发凶戾起来,“那上官鸿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替他上官家赎罪吗,绝不可能,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等到我修成肉身,我就可以离开这里,就可以找到他们亲自报仇!” 闻言,陆昭昭深深蹙眉:“你跟上官家到底有何冤仇?” 那怪物听了之后,却仿佛深陷回忆之中,陡然沉默。许久之后,她才幽幽说道:“我本是上官列的夫人,周雨然。” “可我听闻上官列的夫人因为重病很早就殁了。” “那不过是上官列的托辞,他上官列天资平庸,根本就不是修炼的料,他不知从何处得知只要娶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再辅以阵法修行,就可突破天资限制,灵力大增。” “而我就是那阴年阴月阴日出生之女,我被那上官列花言巧语哄骗,爱上了他。却没想到新婚之夜却是我从此生不如死的开始,上官列用七魄钉将我钉在阵法之上,用我的血祭法阵,而他吸收了法阵之力,果然修为大涨,很快将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上官氏列入仙门世家之中。” “我被他困在阵法之中十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在他功法大成之日,毫不犹豫地杀了我。我死前问他可有片刻对我真心,他却只是大笑说我痴心妄想,他怎么会爱上我这样一个愚蠢的女人。” “他怕我死不瞑目冤魂作祟,将我镇入河底,我的魂魄被囚河底不得转生,怨气日复一日在河道聚集。偶然有一对新婚夫妻失足落于水中,我发现我的力量竟然增强了,我便杀了许多途经这片水域的成对男女。上官列知道后为隐藏真相,居然编出祭河神的谎话来,让新婚夫妻用假的纸人祭祀于我,没想到我生而为人为情所困,死后亦被情所困,这假夫妻祭祀竟然让我力量被封印,不得再主动杀人。” “那后来呢?你又是因何可以再度杀人?”陆昭昭冷冷问道。 “后来?”那水形怪物桀桀笑道,“天可怜我,竟然让我得到一至宝,”随着她的话,陆昭昭看到她的身上居然有七彩琉璃光芒闪烁。 有一片琉璃愿珠碎片顺水流下,飘到这片水域,机缘巧合下竟然被周雨然所得。 “我发现靠着这宝物,我虽然不能出这片水域,却可以肆意杀人了,很快,等到我汲取够了这情爱之力,我便可修得人形离开这片水域,找到上官列报仇。” 陆昭昭还紧紧搂着萧湛,他沉溺在幻境之中,眉宇痛苦,那怪物在借由他的痛苦汲取力量。 她看着那周雨然人形越来越完整,心中焦急,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可是上官列早死了,恐怕碧落黄泉你也无处寻他报仇了。” “你说什么!”那周雨然声音陡然尖厉,“不可能,他怎么会死了呢,他不能死,我还没有亲手杀了他,让他跪在我面前求饶!” 陆昭昭心中哀哀一叹:“上官列已是上官家百年前的家主了,他急于求成走火入魔被反噬,死于百年前仙盟比剑大会之上,死状凄惨,这一段仙门百家志里有记载。也是在他之后,仙门禁修邪术,上官鸿带着整个上官家族搬离此地,再不入红尘。” “怎么会……怎么可能,居然已经过去百年了……”周雨然似乎心神大乱,只是喃喃不断重复着这句话。 陆昭昭趁着她心神不稳再无力维系幻境,猛地将手中一根银针推入萧湛穴位,又在同时抽出寒霜一剑刺向周雨然。 周雨然被击中,发出凄厉一叫,人形四分五裂。 可惜陆昭昭灵力不济,一击之后后继无力,周雨然的身体很快又聚拢成形,她阴侧侧地说道:“你以为凭这样就能杀了我,上官列既然死了,那我就去杀了上官满门。” 这门字一落,就见陆昭昭站立之地,突然涌出无数水流状的触手,那触手旋转着将陆昭昭缠绕,高高吊起。 陆昭昭挣脱不得,艰难说道:“上官列固然负你,可上官家其他人却并没有对不起你,途经这片的水域新人更加无辜。你所作所为又和那上官列有何不同?那些被你杀害的人,哪一个又不是因为你而家破人亡!” “你闭嘴!”周雨然蓦地发狠,“凭什么他们都能夫妻恩爱,和睦美满,我却只能受尽折磨被困在这河底不得超生,我恨!尤其恨你们这样爱得死去活来的。” 说着,周雨然已渐渐从一团水形慢慢化成一道人形,五官也逐渐在那团模糊不清的水状物上一一幻化而出。 居然是姿容艳丽,身姿婀娜的女子。 她看着自己面露讶异,“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不对,这银发男子的身体里居然有另一块琉璃愿珠碎片,怪不得,哈哈哈,” 周雨然大笑出声,“连天都在帮我。” 说着,她的视线落在陆昭昭脸上,“你可闯入他的轮回境之中,你就是他心爱之人吧。他苦苦寻觅,却没想到两人竟是相逢不相识,啧啧啧,真是好悲伤啊。” “你要干什么!”陆昭昭心头涌起一阵不安,她看向倒在地上的萧湛,她刚才那一针只能帮他尽可能隔绝幻境影响,可是真的要离开幻境,只能靠他自己。 “我可赐他一场美梦,可是待梦醒之后,他看到你的尸体会怎么样,如果他发现他本来可救你,可是因为沉溺美梦亲手害死了最爱之人,他又会如何,哈哈哈,真期待啊,”周雨然脸上露出恶毒又兴奋的表情。 “你变态!”陆昭昭怒不可遏,下一秒她发现她的四肢各被洞穿一个血孔,鲜血顺着束缚的水流逐渐涌入萧湛躺着的那块水面。 四周如水纹波动般突然发生变化,陆昭昭发现幻境已变,他们居然回到了旧日陆宅。 绯色衣裙少女正站在梅花树下盈盈而笑,那个时候,一切恩怨情仇都还没有发生,少女怀着最纯澈的笑容最真挚的情意看着那个朝她款款而来的少年。 一切都还停留在最好的时候。 周雨然开口了:“你的血将他带回了心中最美好的时刻,这也是你心底最柔软的旧梦吧。只可惜,当你的血流尽之时,这一切美好也将结束,想想看当他从美梦中醒来却只有残忍的现实在等他,将会多么精彩,哈哈哈。” 陆昭昭疼得脸色苍白,却依然扬起嘴角,嘲讽道:“周雨然,你好可怜,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怎么会得到爱,就算天下有情人都死光了,这世上也无一人爱你,他们只会将你看做怪物,看做邪魔。” 周雨然脸色一沉,冷哼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说罢,便别过脸去,只专心看那幻境。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幻境也在不断变化,陆昭昭看见她和他一如当初,一起修猎,元宝也还在,结识了黄湘和季连云之后,五个人结伴闯荡江湖。 幻境里的桩桩件件他们都经历过,可幻境里她没有身负琉璃愿珠,他也不是夜渊魔君。 他们五人就像约定的那样结庐而居,逍遥饮酒,共看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陆昭昭渐渐觉得冷,头也越来越晕眩。 她不禁想,若是这样死去,也不是不好,至少他们的故事有美好的可能,那曾经让人痛不欲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可是,她的灭门之仇未报,一直隐藏在背后,把一切都推给萧湛的那个人还没找到。 她好不甘心—— 就在意识模糊之际,她突然听到一声尖锐的叫声:“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她猛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瞳孔骤缩。 萧湛居然强行破境。他用玄杖撑着身子,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怎么可能?!你竟然有如此深的执念!” 这红袖添香留不住他,这千般美梦留不住他,这万般如意竟也留不住他。 萧湛漆黑的眉目下满是暴戾,杀意凌冽,他玄杖一挥,灵力暴起,直接劈向周雨然。 “啊——”周雨然好不容易聚成的人形在萧湛强大的灵力之下,刹那间碎裂,重新又化作一滩水形的怪物。 她还想重新化作人形,可萧湛根本不再给她机会。 他右手一伸,掌心黑气翻涌,化作数道黑剑刺向周雨然。 黑剑不停地刺着周雨然,任凭她如何闪躲招架都不能躲避,而她的胸口也钻出诡异的黑气,将她围在其中,似要生吞活剥。 这黑气正是戾气,周雨然不断发出惨叫,可黑气依然一点一点将她吞没,她最后重新化作了水融入河域之中。 萧湛朝她走来,他的脸苍白地不正常。 “萧湛!”陆昭昭知道他是冰魄寒蝉发作,不由地喉头哽咽。她身上的束缚还未解开,血还在流,说明周雨然并没有被彻底消灭。 她在这里已有百年时光,这河底沉积着她和数不清枉死之人的怨气。此刻周雨然不甘地嚎叫,整个河域犹如沸腾的水,无数水滴夹杂着疯狂的怨气朝萧湛和陆昭昭砸去。 萧湛手一挥,无数黑气瞬间将陆昭昭密密麻麻包围,那些水沾不到她半分。 萧湛脚下一个踉跄,再没有多余的灵力去保护他自己。 那些水珠纷纷砸落在他身上,被水碰触的皮肉瞬间血肉模糊,冒出一阵黑烟。 “萧湛——”陆昭昭哑声唤他,这一声却颤抖的厉害。 萧湛仿佛没听见似的,依然沉默的执着的,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周雨然发出桀桀怪笑,无数浑浊的混合着怨气的河水在他们周边呼啸旋转。 水珠不断砸落,在他身上砸下血花。 陆昭昭看着眼前沉默苍白却依然执着走来的人,心如刀绞,眼前不知不觉已经氤氲一片。 那个半面鲜血,病骨支离,仿若从地狱跋涉而来的男子,在那一刹那和十年前诛魔血阵中一步一个血印朝她而来的少年重合。 多少前尘往事,多少柔软旧梦仿佛在刹那间都染上了血色。 十年啊—— 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47章 洛川河神(三) 萧湛一步一步向陆昭昭靠近。 待走得近了,陆昭昭才发现萧湛的身上皮肉翻卷,血肉模糊,眉发皆是白霜。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挣脱幻境的诱惑,又是如何熬过寒毒发作的痛不欲生,一步一步行至她面前。 就像她亦不能感同身受这十年来的每一天,他是如何怀抱一个渺茫的希望,形单影只地走过这大千世界万丈红尘。 她潸然泪下,再忍不住哽咽出声:“萧……湛……”可当她触上他的目光时,那句“别管我了,”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萧湛的目光太过决绝,亦太过悲凉。 仿佛他跨越的不是这短短几尺距离,不是周雨然布的千滴血阵,而是他们不可填埋的沟壑,是牵扯十年的爱恨和羁绊,是他们的宿命。 萧湛笑了,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柔那么明亮,却又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和苍凉。 他说:“陆昭昭,对不起,我来迟了。” 他用玄杖斩断束缚着她的水形触手,陆昭昭落在他怀里。 碰触之间才发现他的身体冰冷若霜雪。 萧湛将她护在身后,双手结印,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掌中翻涌而出。 “你寒毒发作,不可……”陆昭昭拦住他。 萧湛深深看了她一眼,却只是道:“无妨。” 说话间,他已聚起灵力,双手间黑气升腾,一瞬间所有翻涌的旋转的混着怨气的水全部都静止了。 极致的安静,极致的诡异。 下一秒,滔天大浪席卷而来。 周雨然发出惨烈的嚎叫,“啊——不要!不要!” 那些混在水里的怨气被萧湛用强大的戾气驭使,竟然生生地调转攻击目标,将周雨然生吞活剥,四分五裂。 周雨然的魂魄碎裂,化成千万滴水汇入江河之中,再复不见。 水面渐渐平息,赫然一道莹莹七彩琉璃光芒透水而出。 是琉璃愿珠的碎片。 就见琉璃愿珠似有感应般破水而出,倏忽没入萧湛体内。 下一秒,萧湛再支撑不住,一下子软倒被陆昭昭接住。 他双眸紧闭,面若金纸,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在,真得就跟死人无异了。 陆昭昭心头一痛,再顾不得其他,抱着他从水中游出,跃上甲板。 苏墨忧心忡忡地等在那儿,看到他们眼睛立即亮了,再看到几乎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萧湛,惊愕道:“怎么弄成这样,他没事吧,” 陆昭昭的衣服上也都是血,狼狈不堪,苏墨忍不住道:“顾姑娘,你没事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昭昭却只道:“我没事,他寒毒发作灵力损耗过大,我要先给他医治。” 苏墨帮着陆昭昭将萧湛抬入房中,陆昭昭只简单给自己止了血,顾不得其他,便开始给萧湛医治。 陆昭昭拿剪子剪开萧湛的衣裳,小心地将黏连的衣服掀开,只是一眼,她的手就狠狠颤抖了下,苏墨更是狠狠倒抽一口气,“天哪,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只见萧湛的背上全是被周雨然的滴水阵弄出的伤口,大大小小,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陆昭昭稳住心神,冷静道:“麻烦将布用热水浸湿给我,”她知道此刻最要紧的不是这些伤口,而是萧湛体内的冰魄寒蝉,失去压制,寒毒正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席卷萧湛的元丹和经脉。 她悉心将萧湛的伤口擦净,又将腐肉剔除,上药粉,又以银针封住他几处要穴,缓解寒毒蔓延,才对苏墨说道:“麻烦苏公子帮他换上干净的衣裳。” 她起身的一瞬间,眼前一黑,险些摔倒,被苏墨扶住。 苏墨苦着脸劝道:“你也受伤了,先给自己医治一下呀,萧兄这边我会看住的。” 陆昭昭低头看见自己一身狼狈,只能点点头,“我先回去换套衣服,待会再过来。” 她回到房中,简单处理了几处伤口,又匆匆洗漱一番,才又赶去萧湛房中。 她也不管苏墨会如何看她和萧湛,只是让苏墨回去休息,自己进房照看他。 待苏墨离去后,房内彻底寂静下来,只有一灯如豆,灯火明明灭灭,照得一切都不真实起来。 萧湛还在昏迷着,银发铺洒了满床,眉头紧蹙,身体因为寒冷轻微的颤抖着。 即使银针封穴,冰魄寒蝉之痛依然彻骨。 她终是忍不住,指尖轻轻触上萧湛好看的眉眼。 似乎是感受到些微的暖意,萧湛竟然动了动,头下意识地往她掌心蹭了蹭,整个人也不住地往她身边靠拢。 流水迢迢,唯有冰冷的月光照耀在茫茫水面上。 陆昭昭垂眸,手上的动作一僵。 眼前之人睡颜纯稚,又有谁能想到他居然是当年那个心狠手辣呼风唤雨的魔君。 一瞬间,万千思绪划过。 眼里仿佛有无数岁月川流凋敝而去,她终是低低一叹,俯身轻轻地拥住他。 两个人的体温交合,她将灵力渡到他体内,虽然她的灵力熹微,可是她的体温她的灵力却仿佛如火苗,让饱受寒毒的萧湛无法拒绝。 萧湛下意识地将她紧紧抱紧,温暖似海浪般让人窒息,他在这片温暖中浮浮沉沉舍不得放手。 若能拥有这一份温暖,就算化为灰烬也甘之如饴。 萧湛醒来时,天光大亮,大船已出河域驶入更为广阔的洛江上。 房内空空荡荡,苍白的阳光顺着窗棂落进船舱之中,纱帘被江风吹得不住飘荡。 梦里一响贪欢,梦醒不留痕,唯有床榻上还留下她身上淡淡的气息。 萧湛走到甲板上时,陆昭昭和苏墨正不知说些什么。 听到他的脚步之声,苏墨摇摇手中扇子,面色颇为高兴地道:“萧兄身体怎么样了,我刚在跟顾姑娘说我蓬莱岛上有热泉,对治疗萧兄的寒毒和伤口有奇效,而且家母身体孱弱希望顾姑娘能够上岛帮家母医治。” 萧湛不置可否,只是抬眸望向陆昭昭。 恰逢陆昭昭也转眸向他望来,盈盈一笑。 那一笑,不再带着年少时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恣意,却有着历经沧桑后依然保有的清澈明媚。 萧湛只觉得呼吸一紧,继而心上漫上细细密密的疼痛。 他听到陆昭昭道:“萧湛,苏墨邀请我们上蓬莱岛,你觉得呢。” 萧湛敛眸道:“都可,听你的。” 琉璃愿珠在当年归鸿崖一役上碎成四块,随着萧湛和陆昭昭得到第二块,他们对其他碎片的感应逐渐增强。 从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有感觉,到有模糊的方位,到如今有清晰的方位。 陆昭昭和萧湛都默契地不提琉璃愿珠之事,却都清楚他们下一个目的地。 蓬莱岛。 据说蓬莱岛并不允许外人进入,她正愁如何向苏墨开口,却没料到苏墨主动邀请他们上岛。 相传苏氏一族擅占卜术数,神秘异常。 琉璃愿珠有神族之力,凡是有琉璃愿珠之地一定会有异动。 不知这神秘的蓬莱岛又会发生何事? 大船顺水而下,水面越来越开阔,四周的风景也愈辽阔。 三人定好入岛之事后,苏墨便回去准备了。 陆昭昭站在船头之上,江风猎猎,吹得衣裙不住飘动。 萧湛沉默站在她身边,两人一起远眺水天阔色浩渺烟波。 许久,陆昭昭才侧眸开口:“你觉得周雨然背后有其他人吗?” 萧湛没有犹豫,答道:“有。” 陆昭昭看回江面,面上有丝沉重:“周雨然被困河底这么多年,生前从未见过琉璃愿珠,就算琉璃愿珠顺水漂流而下落到她手中,若是无人教导,她又怎会知晓使用琉璃愿珠的力量?从碧血山庄到周雨然,如此容易地就找到了琉璃愿珠碎片,就像有人刻意引导一样。” 许久,她才又转回目光望向身侧之人:“你想夺回琉璃愿珠吗?” 萧湛语气很淡:“琉璃愿珠非我所求。” 陆昭昭反问道:“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湛垂眸,深深看着她,语调徐徐:“陆昭昭,我想求什么,你不知道吗?” 他的银发在江风中飘扬,面容很平静,可平静中却透露出一种隐隐的张狂和偏执。 陆昭昭一惊,竟然不敢再和他对视,她偏过头只道:“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是,”她深吸一口气,“别让我知道那个背后布局一切的人是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却被萧湛一把拉住。 陆昭昭下意识想挣脱,却被萧湛更加用力地攥紧,她抬起另一只手攻向他的胸膛,被他攥住。 她毫不犹豫又抬腿攻向他最脆弱的地方,萧湛用腿轻松挡住,顺便拽着她掉了个方向,将她紧紧压在甲板的栏杆上。 他靠得她很近,整个人都是冷的,冰冷的呼吸拂到她脖颈之上,激得她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他明明面上没有半点喜怒,可她却从这平静之下看见了似要蓬勃而出的愤怒和痛楚。 “如果是我,你还要再杀我一次吗!陆昭昭!”他的声音从牙缝里一点一点挤出来。 陆昭昭被他语气中的悲凉震慑了,她抬眸看向那一双近在咫尺的眸。 十年前,这双漆黑的眸子里只有沉甸甸的死寂和晦暗,所以她用尽全部的赤忱和热情,只为点亮这双眸中的色彩。 而如今这双眸终于能看见她,看见这个世界,他们却隔着仇恨筑就的深渊,形同陌路。 陆昭昭哑着嗓子,毫不退让:“会,我会!” 萧湛闻言却是笑了,“你不是懂医吗,陆昭昭,难道你看不出我早就活不成了?” 说着,他猛地俯下身,冰凉的唇覆在她的唇瓣之上。 陆昭昭越是挣扎,他的禁锢就越深,他的吻冰冷而炙热,陆昭昭逃不开挣不了,她咬在他的唇上,他却丝毫不让,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 陆昭昭整个人都在颤抖,腿微微发软,她感觉像是破碎了,却又在隐秘地被填补被愈合。 痛楚与喜悦交替,血与泪交融。 萧湛满足地叹息着,她是他的心魔,是他的妄念,是他的红尘美梦。 半生起伏,生死归来,只为寻她。 陆昭昭好好活着,便是他所求。 陆昭昭几乎是狼狈地逃回了船舱,她下意识想逃,想离萧湛远远的,可是眼前闪过陆氏断壁残垣,满地疮痍的样子…… 她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十年前她被恨意蒙蔽了理智,萧湛为了琉璃愿珠隐藏身份故意接近她,所以陆氏被万灵杀阵灭门时,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萧湛便是罪魁祸首。 可是后来的日日夜夜,她不断回想,渐渐发现疑点。 萧湛若是为了琉璃愿珠根本不需要灭陆氏满门,那个时候他身份并未暴露,而她对他深信不疑,根本不用灭陆氏挑起整个仙门的仇恨。 而且陆氏被付之一炬,一百五十三口人尸骨无存,这些人到底是不是真的死在万灵杀阵之下? 只有萧湛一个人懂得万灵杀阵吗? 现在背后引导他们的那个人就很清楚琉璃愿珠的力量,甚至懂得将万灵杀阵逆转使用。 所以会是这个神秘人所为吗? 只要找齐琉璃愿珠碎片,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而现在最快的办法就是和萧湛联手。 可是…… 她蓦然转头,看向桌上那跃动的烛火,不禁捂住自己的胸口。 那里,悲苦和温柔交织。 她真得,守得住自己的心吗? 第48章 蓬莱苏氏(一) 又过一日,他们到达京都,在渡口换乘蓬莱岛的船只,直往蓬莱岛而去。 路上,苏墨解释,这么多年苏氏一族都避世在岛上,为了不让人随意进出岛屿,每七天才有一艘船往来渡口和蓬莱岛之间。 大半日后,他们的船只到达蓬莱岛。 眼前的岛屿并不很大,乍看上去平平无奇,并没有想象中的仙气缭绕,富丽堂皇,但是岛上遍布紫色的一种花卉,密密麻麻,刚踏上岛屿,便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飘来。 有许多紫色的蝴蝶正围着花朵不停飞舞。 陆昭昭看着这些紫色的花朵,奇怪道:“这是什么花,形似紫藤花却又不是紫藤?” 苏墨解释道:“这是蓬莱岛上特有的紫藤月季,许是土质和气候原因,蓬莱岛上都是这种花,苏氏的家徽也以紫藤月季为标志。那些蝴蝶则是紫藤月季的伴生蝶。” 三人坐上渡口等待的马车,便往主府而去。 一路上,陆昭昭静静看着窗外,萧湛垂眸不言。 苏墨看看他们两个,觉得自己快冻死了。 三人行了一段路,看到苏氏巍峨的朱红大门,门上颜色微微有点斑驳,在紫藤月季的围绕下,透着几分岁月斑驳古朴的味道。 下了马车,苏墨去敲门,来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伯,“二少爷?你怎么回来了?”老伯看到苏墨很是吃惊。 他随后看到苏墨身后的陆昭昭和萧湛,愣了一愣,“二少爷还带了客人回来?难道少爷忘了岛上的规矩,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带外人来岛上?” 苏墨摇了摇扇子,笑道:“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带回来的,理由我自会向父亲和母亲禀报,吴伯,带路吧。” 吴伯于是不再说话,埋头带路,只是时不时偷偷地打量陆昭昭和萧湛。 陆昭昭对上吴伯偷窥的眼神,吴伯一惊,连忙回过头去。 越往里走,紫藤月季的香味愈发浓郁,彩蝶翩飞,陆昭昭发现整个宅子里竟然也种满这个花。 苏墨皱眉:“怎么府上种了这么多的紫藤月季?” 吴伯回道:“夫人喜欢这个花,家主就又命人把其他花木都移走了,如今宅子里只种紫藤月季。” 苏墨眉头皱得更深,却不再说话。 几人又行了一会儿,吴伯才停下,恭敬道:“二少爷,家主正召集大家议事,稍等一下,我进去告知一声。” “议事?大家都来了?府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苏墨说得极快,语气透露出几分焦灼。 “老奴不知,”吴伯头低垂着,语气平稳。 苏墨也不指望吴伯知道些什么,只是挥挥扇子:“快进去吧。” 很快,吴伯便从议事堂里出来,“二少爷,家主请几位进去。” 陆昭昭和萧湛跟着苏墨进了议事堂,这才发现堂里坐了不少人。 可怪异的是每个人都披着大大的黑色斗篷,整个身子和大半张脸都被遮掩在斗篷之下。 坐在最上方的正是苏氏现任家主,苏奕晨,他也身穿黑色斗篷,却没有把容貌遮住,宽眉高鼻,五官硬朗,偏偏一双眼白多黑少给人几分阴冷的印象。 苏墨还没开口,已经有一道尖尖细细的嗓音响起:“苏墨,你好大的胆子,自己偷偷溜出岛外,竟还私自把外人带回岛上,你是仗着自己肯定做得了苏氏少主之位,不把苏氏的家规放在眼里吗?” 说话的人很瘦,长着一双吊三角眼,虽然看不清容貌,可一开口却给人一种很刻薄的感觉。 苏奕晨此时沉下脸,开口道:“墨儿,你还有胆回来?!你清楚违反门规会受到什么惩罚。” 陆昭昭看形势不太妙,忙道:“家主,我这个朋友受了寒毒,听闻贵岛的热泉有疗愈之效,尤其对寒毒有奇效,所以才恳请苏二少带我们来岛上,请求家主能将热泉借给我朋友一用。” 闻言,那尖细嗓音的男子道:“呵,当我蓬莱岛是救济堂吗,想借就借?” “不过……”他的目光落在陆昭昭身上,上下打量一番,视线透着几分淫邪,“这么漂亮,你要是愿意陪我几日,我到可考虑下把热泉借给你朋友……” “放肆!”苏奕晨怒道。 而伴随着苏奕晨的声音,那尖细嗓音的男子却陡然发出一声哀嚎。 一道强大的灵力已然压向那人,只见覆在他身上的斗篷寸寸碎裂。 一道闪烁着银光的利刃抵在他的喉尖。 萧湛提着玄杖,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正俯视着地下那人。 所有人一时都惊住。 尖嗓子男人是苏奕晨的弟弟,叫苏奕轩,他下意识想反抗挣扎,可在萧湛浓重的杀伐之气下,他竟然半点也动弹不得。 而陆昭昭也看到了斗篷下那人的面容 ,口鼻歪斜,面容竟是极度丑陋。 “别别别,”苏墨忙拦住萧湛,“萧兄,别伤害我二叔。” 萧湛未动,一双寒眸似雪,浑身的杀伐之气让人毫不怀疑他会真得杀了苏奕轩。 “萧湛,”陆昭昭轻扯住他衣袖,微微摇头。 他们还有正事要干,若是把事情闹大,恐怕对往后不利。 萧湛这才缓缓收回手。 捡回一命的苏奕轩抱着头,哆嗦着不停喘气,面上神情却难掩愤恨和不甘。 苏奕晨强压下心中的震撼,开口:“两位是?” 苏墨擦了下额上的冷汗,道:“父亲,这是萧湛萧兄,这位是顾昭姑娘,她是顾九娘的弟子,顾九娘号为医仙可惜行踪难觅,此次我请顾昭姑娘回来想为母亲医治旧疾。” 苏奕晨目光沉沉:“你知岛上不允许外人进入。” 苏墨:“是,孩儿知道,孩儿自知私自出岛已犯家规,甘愿受罚。可是孩儿也是为母求药心切,谁知碧血山庄竟是一场骗局,”他苦笑道:“母亲病越来越重,幸好遇见顾昭姑娘,难道父亲不想治好母亲吗?” 苏奕晨盯着苏墨:“家规不可废,你待会自去领罚,至于其他人,”他的视线落在陆昭昭和萧湛身上,“既然是你费尽心思为你母亲求来的,也罢,就让他们为你母亲看看吧。” 说完,他挥挥手:“今天就到这吧。” 苏墨带着陆昭昭和萧湛出门时,撞见苏奕轩被搀扶了出来,扶他的是个高大的男人,全身亦被黑色斗篷覆盖。 苏墨低声问好:“二叔,三叔。” 被苏墨唤做三叔的男子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到是苏奕轩恶狠狠地说道!“你们等着吧,所有外人踏上这个岛,都不会活着出去,哈哈哈——” 萧湛冷冷瞥他一眼,他剧烈抖了一下,到底还是害怕萧湛,只能不甘而又怨恨地离去。 等他们走远,陆昭昭才问:“为何所有人都要披着黑色斗篷?” 苏墨苦笑答:“苏氏子孙从出生起就必须批上这黑色斗篷,轻易不可露于外人,这是家规。” “至于为何会有这条家规,我也不得而知,很多东西只有历代家主才有权知道。” “那你二叔的容貌是天生的?”陆昭昭犹豫了下才又问道。 苏墨唇角的笑容愈发苦涩:“实不相瞒,二叔一直不让人看见他的样子,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得见。” 陆昭昭点头,不再追问。 其实她心里还有些疑惑,整个苏氏竟然只有这么几个人,而且都是男子? 正在思索时,冷不防有一人冲了出来。 “哈哈哈,这是诅咒啊,是诅咒啊,我们都要死在这诅咒之下,哈哈哈,都要死——” 那人一身黑袍,举止疯癫。 几个下人模样的追在后面,一脸惶恐,“少主,少主。” 苏墨轻轻唤了一声:“哥。” 那人似是听到,瞬间不动了。 只见他缓缓扭过身子,姿势僵硬而扭曲,头歪成诡异的弧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苏墨。 下一秒他突然疯了般地冲上来将苏墨扑倒,“诅咒啊!你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哈哈哈……” 他大笑着,可笑着笑着却又流下泪来。 “我们都会死的……好脏,好脏……” 几个高大的下人已经架起苏钰,朝着苏墨行礼:“二少主,少主又偷跑出来,我们这就将他带回去。” 苏墨还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回不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几个下人将苏钰带走。 陆昭昭去扶苏墨,萧湛伸手拦住她,一把将苏墨跟拽小鸡似的拎了起来。 陆昭昭:…… “你没事吧?他就是你说的哥哥苏钰?” 苏墨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一年前,不知为什么他就突然疯了。” “顾姑娘,待会你为我娘整治后,还麻烦你再替我哥看看。” 陆昭昭:“好。” 三人行过一段回廊,苏墨情绪已经恢复了不少:“顾姑娘,请先随我去家母住处,萧兄,我让下人先领你回住处,或者你想先去热泉?” 萧湛声音平静:“我要和她一起。” 陆昭昭知道拗不过萧湛的性子,只得道:“那我和萧湛二人同去,不知道苏兄方便吗?” 苏墨挥挥扇子:“好。” 三人来到一处幽僻院落,陆昭昭看见牌匾上写的芳菲阁,一踏入阁内,便可见种满了紫藤月季,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阁内门扉紧闭,悄无人声。 “看来你母亲特别喜欢这种花,”陆昭昭环视四周道。 “是啊,我小时候还看见母亲站在花丛中,所有紫艳蝶都围着她翩翩起舞,我那时候就觉得阿娘仿佛是紫藤花妖,只不过后来阿娘身体越来越差,我也再没见过这般奇景,”苏墨一边说道,一边敲响门扉。 敲了好几下,才响起门栓打开的声音,开门的是一个面容清秀身着绿衣的姑娘。 “桂儿,我娘呢?我从岛外请了很厉害的大夫回来,想给阿娘看一下。” 桂儿面无表情比了一串手势。 陆昭昭和萧湛对视一眼,这丫鬟居然是个哑巴。 “现在日头正盛,阿娘怎么这个时候就睡下了,可是不舒服得厉害,病耽搁不起,还是让顾姑娘给娘整治一下。” 桂儿依然面无表情冷冰冰打了一串手势。 陆昭昭看这串手势和之前差不多,猜应该还是虞夫人已经睡下,谢绝见客的意思。 果然,苏墨不甘心道:“让我进去见见阿娘,我很久没见到她了,我轻一点不吵到她总行了吧,”说着就要往里走去。 桂儿却蓦地跪下,一脸惶恐,脑袋哐哐哐磕在地上,又用手疯狂地比着手势。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苏墨伸手去扶桂儿。 这时一道轻柔的嗓音从屋内飘来,“桂儿,让他们进来吧。” 桂儿闻言,垂首让开。 陆昭昭看见桂儿单薄的身子伫立在那儿,微微颤抖着…… 陆昭昭和萧湛随着苏墨走进内室,只见一个面色惨白却极美的女子正半倚靠在床榻之上。 她长发披散,气质极为清冷,可浑身上下却散发出油尽灯枯之相。 苏墨跪倒在床前,小心翼翼道:“阿娘,你身体怎么样了?” 虞夫人却只是冷冷道:“你不是偷溜出岛了吗?又作甚回来!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你不如死在外面,省得到我面前来惺惺作态。” 说完,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墨忙想去轻拍她的背,却被虞夫人一把推开,只是她身子虚弱,那一推没有半分力道。 陆昭昭以为苏墨必然和虞夫人母子情深,没料到虞夫人竟看似对苏墨极其冷淡。 苏墨显然也是没想到心心念念的娘亲会说这样一番话,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颤声道:“阿娘,我出岛是为了想给你拿天魄丹,虽然最后没拿到,但是我请来生死之巅顾九娘的亲传弟子顾昭姑娘,让她给你看一下,也许你的病就好了。” 虞夫人只冷冷道:“不用。” 苏墨:“娘,你就让顾姑娘给你看下好不好?” 陆昭昭也开口道:“虞夫人,令公子一片孝心,不如就让我为您一瞧。” 虞夫人却只是无不讥讽地开口:“顾姑娘医术既然那么高明,你身边的朋友命不久矣,你怎么不去治他?” 陆昭昭的面色一白。 萧湛眼中寒光一闪,手已经放在玄杖上。 陆昭昭朝他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虞夫人却似没看到一般,转头盯着苏墨,一字一句冷冷道:“苏墨,我没有你这个孩子,从今往后,你我母子情分断绝,你既然已经离岛,就给我彻底离开这个岛,从今往后都不要回来!” “娘——”苏墨目眦欲裂,不敢相信虞夫人竟会对他说出这样一番残忍的话。 “滚……”虞夫人说着面色一白,剧烈地咳嗽起来,人似乎就要从床榻上跌下来。 陆昭昭眼疾手快扶住她,却被她用力拂开,“滚,都不要出现在我眼前,立刻离开这里,都给我走!” “墨儿,你娘不习惯见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再刺激她,”不知什么时候,苏奕晨已经施施然走了进来。 “爹,”苏墨似有不甘,“可这关乎娘的身子……” 他还想再说,却被苏奕承打断,“我再劝劝她,你们都先回去吧,别再惹你娘生气了。” 此时桂儿轻轻上前,面无表情挡住他们,做了一个请回的手势。 而踏上虞夫人依然咳得停不下来,苏奕晨坐在她身边,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为她输送灵力。 陆昭昭突然开口:“不知道夫人房里燃得是什么香?” 床踏边小几上的香炉里,正散着一些香灰。 苏奕晨呵呵笑道:“只是一些凝神静气的香罢了,夫人她一直睡不好。” 陆昭昭点头微笑:“我观夫人的气色,还是应该多多开窗透气,多去屋外走动,对身体有益。” 苏奕晨笑道:“多谢顾姑娘关心内人。” 陆昭昭颔首行礼,才和萧湛,苏墨一起从房中退了出来。 第49章 蓬莱苏氏(二) 苏墨自从被虞夫人训斥了一番,便有些魂不守舍。 陆昭昭和萧湛来到住处后,苏墨便匆匆告辞。 苏奕晨给他们安排的住所是一处临海的僻静小院,往来人并不多。 远远地能听见海浪声,空气中亦有海水的咸湿味。 萧湛垂眸看向陆昭昭,问道:“那香可是有什么不妥?” 陆昭昭蹙眉道:“倒也不是不妥,只是那香没有任何气味,有谁会点没有气味的熏香,而且刚才我趁扶虞夫人的时候摸了她的脉搏,虞夫人似乎有孕在身。” 陆昭昭还想和萧湛讨论,恰逢有下人前来领萧湛去热泉处,陆昭昭只得作罢。 回到房中后,她干脆一边打坐,一边思考所有的事。 苏奕晨和虞夫人早过了有子嗣的年纪,而且虞夫人的身子根本不适宜怀孕。 虞夫人虽然痛斥苏墨,可话里话外似乎都是让苏墨离开蓬莱岛,这岛上莫非会发生什么事? 桂儿不能说话,当家主母的贴身丫鬟不能言语,虞夫人身体不好,若是发生什么也不能及时呼救。 而且,苏氏之人为何人人皆以黑袍覆身?这家规未免太奇怪了。 这样凝神思索,不知不觉已日渐西沉,突然,她的目光落在门上。 有一道黑影被渐西沉的落日打在门缝处。 那是一道人影,就站在门外,无声无息不知站了多久。 刹那间,一股凉意顺着脊背上爬。 “谁?!”陆昭昭惊起,纵身将门打开。 可门外空空荡荡哪有半个身影。 她略一思索,料想那人定没有走远,便往屋外追去。 她沿着长廊追出院外,穿过假山草木,却没看到那人半分踪迹。 只得掉头往回走去。 经过假山时,她听到两个人的声音隐约传来,一道低沉,一道尖锐,像在争执又像在吵架。 低沉的那道声音莫名竟有些耳熟。 她顺着声音小心翼翼往假山处走去,只模糊看见一道被斗篷遮盖高大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有人接近,蓦地转身:“谁?” 陆昭昭闪身躲在阴影处,只见那人从假山深处走了出来。 正是苏墨三叔苏奕铭,可他身后却没有其他人。 苏奕铭扭头左右看了看,并未见到其他人,这才匆匆离去。 陆昭昭回到院中时,已是月上中天。 月凉如水,正静静洒落。她仰头望月,冷月无声,不知见证了人世间多少的悲欢离合。 有脚步声轻轻响起,她转头,就看见萧湛一身白衣,银发披散,提着一盏风灯静静站在回廊处。 她定定看着他,像陷在循环往复的梦里。 萧湛一步步向她走来,声音平静微哑。 他唤她:“昭昭。” 说话的时候,他身子晃了一晃。 陆昭昭连忙接住,才发现他的白衣之上氤氲出一簇一簇的血花。 竟然是之前的伤口都裂开了。 陆昭昭紧紧皱眉:“怎么会裂开得这么严重,不应该呀,而且热泉可以帮助伤口愈合……”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萧湛已经把头伏在了她肩上,灼热的呼吸覆在她的耳廓之上,他轻轻低喃着:“我疼……” 这一声我疼像是拨动她内心深处的一根弦,她浑身不可遏制地抽痛起来。 不由自主地圈紧他的腰,将他往屋内带去。 她将他放在床上,小心撕开他的衣服,看见他白皙的皮肤上血肉模糊的创口,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会……” 她颤抖地掏出药粉,要给他撒药,却被他轻轻拿手挡住。 他看着她,只是看着她,幽暗的烛光映在他眼里,像是荒野坠天火,灼着她的心,灼着她的魂。 她一动不动回视着他,外面有风声,有虫鸣,可两个人之间却是静到了极致。 良久,他轻叹一声,“昭昭,我太想你了。” 这漫长的十年,他独自走来太累了。 没有人能比他更深刻地体会,这个世界再没有陆昭昭的那种空虚和荒寂。 “陪陪我好吗?昭昭,只是陪陪我,我太疼了……”他暗哑的低声恳求着。 陆昭昭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他,世人都知夜渊魔君冷酷无情,残忍嗜杀,却没见过这样脆弱的,宛如孩童般的他。 他其实也只是个人,要吃五谷杂粮,会痛会病,也需要一双手能带给他些许温暖。 陆昭昭是他年少时的一捧火,一盏灯,曾为他照亮这寂暗无边的一生,这么多年来,他就是靠着她给的那一点温暖,那片刻回忆,支撑着走下去,忘不了,放不下,不能也不愿。 陆昭昭睫毛微颤,“我先给你上药,”她的表情很冷静,可一只手却微微颤抖着。 上完药,她又给他细细缠了绷带。 等忙完一切,萧湛似乎已经睡着了,闭着眼,眉头却还紧紧蹙着,似乎在梦里都不得安宁。 陆昭昭心中的那口气一下子松了,她跌坐在地,竟觉得没有半分力气。 只是发怔地望着他。 她心里有个地狱,十年里困住了自己。 她忘不了陆氏的遍地焦土,忘不了这一百多条人命,忘不了青崖关一役中牺牲的十八城万人。 如果她没有轻信于他,如果她没有一意孤行离开家,或许陆氏根本不会覆灭,后面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烛影轻晃,他和她的影子投到墙壁上,她看着两人的影子交错,仿佛进入时光洪流中。 因果循环,果报自受,她竟是一切的起因。 所以,她恨的,其实是自己。 许是累极,她靠着床榻沉沉睡去。 萧湛这才轻轻睁开眼,那双眼分外清明,眸中透着病态的偏执。 他将手轻拂过她脸颊,灵力流转让她睡得更沉,才起身将她抱到床榻上。 他垂眸静静凝视她,良久俯身轻轻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这才缓缓躺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拥紧她,汲取着她身上微薄的暖意。 爱也好,恨也好。只要他活着一天他都不会放手。 她曾给的那些爱意,足够他缅怀余生。 第二天天光大亮时,陆昭昭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睡到床上了,而且一夜无梦,竟是难得的好眠。 萧湛早已不见踪影。 她起床匆匆洗漱完毕,便要赶去找苏墨,才走了一半,便听见一声尖叫。 陆昭昭眉头一皱,忙往尖叫处奔去,碰到了闻声而来的萧湛,苏墨还有苏氏的其他人。 发出尖叫的是一个仆人,他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前面。 陆昭昭顺着那人的视线转头看去,瞳孔骤缩。 只见一人呈大字形被钉在门梁之上,而他的身上落满了紫艳蝶,远远看去竟如同一只巨大的紫色蝴蝶,妖艳而诡异。 苏奕晨眸光沉沉落在这些蝴蝶上,衣袖一挥,灵力挥洒而至,那些蝴蝶纷纷飞走,才露出底下那人。 那张丑陋至极的容颜,竟然是苏奕轩! “奕轩!”苏奕晨悲痛出声。 其他人将苏奕轩放下来,陆昭昭检视了番苏奕轩,才道:“他的元丹被人挖了。” 苏墨也发现苏奕轩的内里空空:“究竟是谁这么残忍,竟然生挖二叔的元丹?!” 苏奕晨猛地抬起头来,虎目含泪,“给我查昨夜到现在可有船只往来,我一定要抓住这个凶手!” 苏奕承屏退无关人等后,众人便坐在堂中等待。 很快,就有下人急匆匆走了进来,他神色慌乱,面色惨白,急促出声道:“家主,不好了——” 苏奕晨怒喝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还不快说!” “是,家主,”那人颤抖着抬手指向屋外:“我们查了下,所有的船一艘没少都在码头上,但全都被人凿了洞不能用啦……” “什么?!”听到这话,苏奕晨豁然起身惊道:“那可问了码头看守之人,昨夜可有异常,可有其他船只来过?” 那下人拼命摇头,涕泪纵横:“都问过了,谁都没看见。” 所有人都惊在当场,到底是谁做的?会是凶手所为吗?把船都凿了是要把他们都困在岛上吗? 凶手杀人取丹是为了什么,又为何单单只杀了苏奕轩? 凶手会不会根本就没走,还在岛上? 苏奕晨开口道:“给我查遍岛上的每一个人,查清他们的行踪,不准有遗漏。” “家主,我觉得不必了,”说话之人正是苏墨的三叔,苏奕铭,他嗓音低沉,此刻却透着几分阴沉。 “蓬莱岛向来远离尘世,安宁无忧,可自从这两个外人上岛之后就发生这些惨事,凶手不是他们还会有谁?”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全部将阴恻恻的目光落在陆昭昭和萧湛身上。 “三叔,他们是我的朋友,绝不会是凶手,”苏墨挡在陆昭昭和萧湛身前,争辩道。 苏奕铭站起身,斗篷下的身材格外高大,竟好似一个人长着两个人的身子,压迫感传来。“你才认识他们几天,凭什么认定他们就不是凶手?更何况昨天他们还和奕轩起过争执。” 苏墨:“凡事都要讲证据,说他们是凶手你可有证据?” 苏奕铭:“那好,我到要问问昨夜你这两个朋友究竟人在哪里干了何事可有人作证?” 陆昭昭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她下意识看了眼萧湛,他们两人昨夜是在一块的,她帮他治伤,又在他房间睡了去,确实没有其他人能够证明。 苏奕铭看陆昭昭沉默,以为是心虚,当即冷笑一声,“那就是默认了?凶手就是你们,先把这两个人抓起来再说。” 说着他目露凶光,就要伸手去抓陆昭昭。 萧湛立时挡在陆昭昭身前,单手一挥,灵力排山倒海般袭向苏奕铭,将他撞飞出去。 “要杀你们,何需如此麻烦?” 他一字一句说道,眸光如刃扫过在场中的每一个人。 所有人都被他眸光中的恨戾给吓到了。 这个人一直在收敛气息,仿佛未出鞘的名刃,此刻才露出他的真面目。 苏奕晨情不自禁道:“你究竟是谁?” 苏奕铭在他的威压之下,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还没走几步,突然传来另一道尖锐的声音:“好痒,好痒。” 那道声音竟是从苏奕铭身上发出的,却又不是他的声音。 陆昭昭一凛,这是昨天晚上她经过假山时听到的声音。 “好痒,好痒,快救救我,”那声音还在嘶喊着。 众人惊悚地看到苏奕铭身上穿的斗篷开始不停地耸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覆在他的背上拼命挣扎。 苏奕铭此刻已顾不上其他人了,他抱着自己,扯着斗篷,惊恐叫道:“别喊,不准喊,不准出声,你给我闭嘴!” 可来不及了,那道声音还在嘶喊着:“太痒了,快想想办法,好痒。” 斗篷里那东西激烈地挣扎着,下一秒,斗篷被挣脱开来掉在地上。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清了苏奕铭背上的东西。 第50章 蓬莱苏氏(三) 那居然是一个完整的人,黏连在苏奕铭背上,却又比正常人小的多,像是一个发育未完全的幼童。 他的脑子连着苏奕铭的后脑,背脊连着苏奕铭的背脊,没有腿,两只枯瘦的胳膊正徒劳地想去挠自己的后背。 苏奕铭发出惊恐的一声嚎叫,“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不是怪物,不是!” 他踉跄地摔倒在地,惊恐地嚎叫声伴随着尖锐的“好痒好痒”的叫声,让人觉得惊骇莫名,骨血都阵阵发凉。 苏奕晨很快回过神来,一道灵力拂下,苏奕铭连同他背上的怪物一起昏睡过去。“将他拖下去先关起来。” “等等,”陆昭昭出声制止,她蹲下身,仔细观察苏奕铭。 她看见苏奕铭后背肩胛处,各出现两道很深的血痕。 只不过因为和那怪物幼儿黏连着,所以并不容易察觉。 苏奕晨冷冷说道:“顾姑娘医术卓绝,可我家门之事就不劳顾姑娘费心了,”说着,他将黑袍覆在苏奕铭身上,隔绝陆昭昭的视线。 下人们诚惶诚恐地抬起苏奕铭将他送走。 苏奕晨这才重新把目光落在陆昭昭和萧湛身上。 “我想二位一定有很多疑惑吧?” 陆昭昭点头:“还望家主为我等解惑。” “我想你们也能猜出一二来,我们苏氏虽然有言灵预知之天赋,却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苏氏子嗣凋零,更是多有畸儿。我的二弟生来便五官畸形奇丑无比,而我的三弟四弟本来是一对双胞胎,可生出来便连在一起。所以我们苏氏一族常用黑袍遮盖身体的残缺,并世代立下规矩,不得随意出岛更不允许外人上岛。” 陆昭昭:“可我看家主您,还有苏墨都很正常。” 苏奕晨惨淡一笑,露出黑袍底下的左手,居然生有六指。 “我这一代,我的畸形最轻,所以我为家主,而我的两个孩子钰儿和墨儿也幸运的并未畸形。” “那家主为何还如此痛苦?” “数月前墨儿偷偷出岛,后来钰儿也莫名其妙疯了,可能因为血脉凋零,我们苏氏一族的言灵预言之能也越来越弱,到我这一辈其实已经根本没有预言之术了,没想到苏氏一族竟然会断送在我手上。” “两位既然有缘来我岛上,还望替我们守住这个秘密,现在正逢岛上多事之秋,我们已经发了信号,很快渡口会派船过来,到时会送两位离岛,”说完,苏奕晨朝陆昭昭和萧湛行了一个礼。 陆昭昭不敢受此大礼,忙和萧湛又还了回去。 待苏奕晨走后,陆昭昭对着神情尚有些黯然的苏墨道:“我想再去看一下苏奕轩的尸体。” 苏墨:“顾姑娘可是发现了什么?” 陆昭昭只道:“我还有些事情想确认下。” 苏墨领着他们前往摆放苏奕轩尸体的堂间,陆昭昭刚想开口,萧湛已经用玄杖一端挑起尸体,苏奕轩稳稳地翻了一个身。 陆昭昭:…… 萧湛又用玄杖尖刃撕开苏奕轩肩胛处的衣服,果然,在他肩胛处也有两道痕迹。 只是似乎要比苏奕铭身上的浅很多。 “这伤痕是什么?”苏墨不解道。 陆昭昭摇摇头:“现在还不知道,”她拿出一把小巧的匕首轻轻沿着伤痕割开露出里面的血肉。 “这是?!”陆昭昭不由地倒吸一口气。 伤痕下本该是血肉的地方居然是一些白色的组织,交错纵横,像骨头,却又要比骨头软得多。 萧湛垂眸盯着这片诡异的白色道:“这东西会生长。” 苏墨:“莫非是某种蛊虫?” 陆昭昭:“也有这种可能,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那个时候有许多紫艳蝶停在他身上?” 苏墨:“紫艳蝶是紫藤月季的伴生蝴蝶,特别喜欢紫藤月季的香味,或许是因为二叔身上沾染了紫藤月季的气味?” “院子里种了那么多的紫藤月季,香气那么浓郁,紫艳蝶应该围在院子里才对,为什么会往你二叔身上飞?” 三个人并没有答案,又去了苏奕铭住的地方,可那里已经被苏奕晨派人重重把守起来。 苏墨说他想再去找苏奕承聊聊,陆昭昭和萧湛便往自己住所走去。 “你怎么看这件事?和琉璃愿珠有关系吗?”陆昭昭抬眸看向萧湛。 萧湛垂眸淡声:“现在还不确定,但看苏奕轩的死状,凶手修为极高。” “生挖元丹,要么是修炼邪术提高修为,要么是受重伤需要吞噬元丹疗伤,苏奕轩院中并没有任何打斗痕迹,他被袭时没有任何防备,应当是极为信任之人。” 陆昭昭想了一会儿,道:“我想去苏奕晨房中探探。” 萧湛:“你觉得是他?” 陆昭昭:“那一天我出了院子正往前堂而去,恰好听见下人尖叫,按道理这么大的苏府只凭借这一声,并不能判断到底是哪里出了事。可我当时跟着苏奕晨就发现他是直奔苏奕轩而去,就好像他一早就知道他会出事。” 萧湛补充道:“他看见苏奕轩的尸体时,脸上的震惊又不像装出来的。” 陆昭昭:“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 萧湛:“苏奕铭发病的时候,他不想你查看。” 陆昭昭叹了一声:“这个岛藏了许多秘密,总而言之我们先从苏奕晨查起吧。” 两人轻巧掠过重重屋檐,飞快闪进苏奕晨房中。 房中收拾得整整齐齐,并未有任何多余之物,可见苏奕晨是个心性谨慎之人。 两人在房中搜寻了一圈并没有结果,正要悻悻离去,陆昭昭突然瞧见案几上燃剩的香灰。 她脚步一顿,萧湛马上就察觉了,“怎么了?” “虞夫人房中也燃此香。” “有何不妥?” 陆昭昭走到香炉旁边,低下头仔细去问,微微蹙眉:“奇怪,这香没有半点味道,一般人燃香会燃没有味道的香吗?” 陆昭昭又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庭院,这里依然种植了大片紫藤月季。 她还在凝眉思索,冷不防被萧湛搂住躲到屏风后。 她想惊呼,却已经被萧湛捂住嘴,“嘘,”萧湛用手势示意她噤声。 随即传来脚步声和开门声,苏奕晨回来了。 屋内传来苏奕晨粗重的呼吸声,他似乎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竟然是踉跄倒在踏上,也根本没察觉屋内藏了两个人。 陆昭昭看不到屏风外发生了什么,只能靠耳朵听苏奕晨的动静。 苏奕晨很快开始打坐疗伤,屋内渐渐恢复岑寂。 一片寂静中,陆昭昭突然察觉两个人挨得极近,萧湛的脸就在咫尺,他的呼吸落在耳畔,发丝纠缠着发丝,心跳声似乎被无限放大。 一切感官突然变得无比敏锐,让人颤栗。 她下意识想推开他,可想起外面的苏奕晨,却又不敢动。 彼此的呼吸像是羽毛般轻轻撩拨着。 陆昭昭觉得心发慌腿有些软,快要站不住时,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牢牢箍紧。 她忍不住抬眸,却望进那一双如墨如渊的黑瞳之中,那里清清楚楚倒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搂着她腰的手骤然收紧,蓦地低头似乎想要吻她。 她一偏头,他的吻落空,浅浅停在她的鬓间。 她僵住,不敢动也不能动,而他搂着她也不动了。 仿佛这小小的一扇屏风后面,这样抱着,就能够一生一世。 “家主,少主又发病了冲进夫人院里,我们都拦不住他,”有下人惊慌失措来报。 苏奕晨睁开眼,面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他一言不发,推开门跟着下人走了出去。 等到苏奕晨彻底走远,陆昭昭才推开萧湛,她背过身垂着头,瘦弱的身子轻轻颤抖着,良久才道:“走吧,我们也去虞夫人那里看看。” 萧湛没有说话,两人之间静默着。 于是,她再不管身后之人抬步往前走去。 萧湛却突然开口:“昭昭。” 陆昭昭回头,看见萧湛长身玉立,静静地看着她。 他容颜依然如同过去那般俊美无铸,只是一双黑眸含着隐痛,收敛了浑身的霸气和冷峻,这样堪堪望去仿佛只是哪家的贵公子,透着点苍白和憔悴。 萧湛没说话,他就这样遥遥看着陆昭昭,许久之后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赶往虞夫人的院子,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苏奕晨已经一掌将苏钰掀翻在地,只是那苏钰嘴角流着血却依然不停地又哭又叫:“哈哈哈,都是诅咒,都会死的,大家一起死……” 虞夫人被桂儿搀扶着出来,站在廊下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面色微微苍白,可面上却没有半分表情。 苏奕轩扭头看到虞夫人,脸上顿时露出癫狂的表情,他不顾一切挣扎着往虞夫人冲去,竟像是要亲手杀了她一样。 苏奕晨瞬间挡在虞夫人面前,苏钰被一掌击翻在地。 苏钰趴地上爬不起来,嘴里全是血,却还在含糊地喊着:“好脏,好脏……” 苏奕晨似是怕他再说什么疯话,干脆用灵力将他封言。 “还不快将他带走。” 下人战战兢兢上前架住苏钰往外拖,苏钰说不出话来,却还是不住地疯狂大笑,整个人疯狂而扭曲。 陆昭昭看着眼前诡异而扭曲的一幕,只觉得心里阵阵发毛。 这个岛上究竟发生过什么? 第51章 蓬莱苏氏(四) 夜幕时分,陆昭昭看见有下人来领萧湛前往热泉处。 她看着他缓缓消失的背影,想起前几日他每日来找他身上都带着伤。 算算日子,就算愈合得再慢,也不该伤得如此严重。 她咬咬牙,终究暗自跟了上去。 几个下人领萧湛到热泉处后,便躬身退下,萧湛独自一人往里走去。 热泉处水汽蒸腾,袅袅绕绕,陆昭昭躲在庭柱后,打算只远远看一眼他背上的伤。 萧湛长发披散,脱去衣衫露出清瘦却有力量的上半身,陆昭昭脸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我就看一眼,我是大夫,病人没有男女之分,”她拼命给自己洗脑,可一张脸还是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热。 萧湛缓缓步入水中,陆昭昭屏住呼吸飞快地扭头看了一眼。 她发现萧湛背上的伤确实开始愈合,呼出一口气,照这样下去,这些伤口很快会痊愈。 她正打算偷偷离去,却猛地僵住脚步,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一幕。 萧湛开始运转灵力,而他身上原本渐愈的伤口在灵力运转之下,竟然重新裂开,仿佛一朵朵血色烟花炸开。 伤口的血液缓缓滴落在氤氲的泉水中,伤口被泉水刺激,他痛得微微发抖。 陆昭昭下意识退后一步,萧湛倏地转头:“谁!” 萧湛迅速捞起一旁的衣服旋身披上,又折一树枝甩向陆昭昭藏身处。 “是我,”陆昭昭知道藏不住干脆走了出来,萧湛一惊,手中树枝偏离方向,堪堪钉在陆昭昭身旁柱上。 “昭昭,你怎么过来了?” 陆昭昭勉强一牵嘴角,一双眸子却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之人:“你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萧湛却仿佛没听到她的问话,缓缓向她走近,最后停在她身前。 月凉如水,四野寂静,似乎连水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夜风轻轻吹动。 他伸出手似想替她撩开吹到脸上的发丝。 陆昭昭猛然退后一步,他的手僵在空中,两人四目相对。 良久,萧湛才若无其事收回手,垂下眸轻笑一声:“要是伤好了,我就没有理由再来找你了,不是吗,昭昭。” 闻言,陆昭昭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疯了吗,萧湛,事到如今你干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吗!” “我早就不爱你了,早在当年陆家被灭,发现你是夜渊魔君的时候起,我就不爱你了!” 萧湛静静看着眼前俏丽的女子,她嘴里说着最无情的话,却无法掩盖她眼中的伤痛。 那伤痛是他给她的。 不管如何辩解,也无法抹去他欺骗她,利用她,甚至狂妄到以为他可以留住她的事实。 是他扼杀了她眼中那抹明亮和生机,从此后,只剩千帆渡尽的内敛和沉静。 他垂下眼,淡淡的沙哑地开口:“我知道,你不爱我了。” 他的声音平静到诡异,“这是我给自己的惩罚,只有痛让我觉得我还活着,让我觉得你还是在乎我的,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走的本就是一条不容回头的不归路,他没有后悔的资格。 可他欠她太多,欠她一份真心,欠她一双眼睛,欠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知道的,冰魄寒蝉在吞噬我的生机,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余下的日子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守着你,昭昭,让我弥补你。” 陆昭昭抿着唇,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良久,她扭头淡淡道:“其实,你也只是追寻你的道而已,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说完,她转身欲离去,却被萧湛拽住。 他发着抖,一双眼赤红地,执着地,卑微地看着她,“如果连亏欠都没有,那你我之间还剩下什么,昭昭,不要对我那么残忍。” 你给的,无论是爱还是恨,都足以让我缅怀余生。 陆昭昭没有看他,只是道:“等到集齐琉璃愿珠碎片,我们就再无瓜葛。” “我不允!”萧湛蓦然发狠,将他紧紧地发狂地拥在怀里。 陆昭昭拼命挣扎,萧湛却愈发用力。 他赤红着眼,发出像野兽一般的低吼。 她不要他了,彻底不要他了,就连仅剩的恨也要放下。 他发了狠地吻上她的唇,干脆带着她跃入热泉之中,将她抵在石壁上。 两个人的衣服都湿了,粘在身上,他的伤口崩裂得更加厉害,血滴在泉水中炸出大片大片的花。 不知是泉水太热,还是他的气息太热,她不能呼吸,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软在她怀里,只能顺从地依照本能地回应着他。 她被他亲得意识涣散,整个人像是跌入无边的梦里。 她恼怒而又委屈地哭了,泪水划落脸颊,又被他一点一点吻去。 他亲吻她的脸,她的鼻,她的眼睛…… 然而她却哭得更凶,在他怀里无声泪流。 萧湛终是长叹一声,抬起脸伸手替她拭去不断滚落的泪水。 他将她打横拦腰抱起,随手捞起他放在一边的外袍将她全身裹在其中,向外走去。 每走一步,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发出尖锐的疼痛,可他的动作却异常温柔,仿佛抱着的是尘世之中最后的一捧火。 天际一抹弯月,夜风轻拂,但闻几声虫鸣,紫藤月季的香味在空气中浮动。 陆昭昭哭得不能自己,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起来,不闻不见不想,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爱恨难分,那么多求而不得,那么多不圆满。 萧湛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之上,静静看她瘦弱的肩膀在暗夜里一抽一抽。 那一瞬间,萧庭心痛到几乎窒息。 纵使他拥有堕魔之血,纵使他拥有毁天灭地之能,此时此刻他却无法挽回一颗破碎而枯败的心。 他幻化出玄萧,放在嘴边轻轻吹奏。 萧声婉转悠扬,述尽相思,道尽离愁,袅袅不息。 后半夜似乎落了雨,陆昭昭哭累了,就在这雨声和萧声中沉沉睡去。 翌日,她是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吵醒的。 她用净身咒给自己快速梳洗了一番,刚走到院外便撞见正要出门的萧湛。 嘴唇上还残留着红肿,想起昨晚的事,她有些不自然,微微侧过头低声道:“我们过去看看。” 萧湛看不出异样,只是面色微微苍白,“嗯,”他平静道。 两人寻声赶去,出事的地方已经围了一圈人。 苏墨亦在人群之中,正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正中的尸体。 和苏奕轩一样,尸体的身上停满了紫艳蝶。 那是苏奕铭,似乎刚死不久,血流了满地,也是被人挖走了元丹,脸上还停留着临死前惊恐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那里还有血迹,”萧湛目光落在远处,陆昭昭看见草地边缘果然有几滴血迹。 “看来那人受了伤,”陆昭昭和萧湛对视一眼,便顺着血迹追了上去。 两人走了一会,发现血迹消失在一处荒僻的屋子前。 “这是?”陆昭昭刚想推门。 却听见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请问二位贵客为何在此?”苏奕晨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他们身后。 陆昭昭:“苏家主,我们顺着血迹追查而来,但血迹断在这里,怕是凶手还在这个屋子里。” “哦?”苏奕晨道,“这里是苏氏的藏书阁和库房,外人不得入内。” 陆昭昭:“我们自是清楚苏氏的规矩,可是眼下抓住凶手要紧,还要麻烦家主打开门看看,以防凶手躲在里面。” “呵呵,自然,我到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如此胆大敢在我蓬莱岛杀人夺丹。” 说着,他上前一把推开门。 门应声而开,两人踏入房中环视一圈,发现这里果然是一间库房,似乎很久没人来了,布满尘埃。 “这里并不像有人来过,看来是我们追错方向,麻烦苏家主了,”陆昭昭向苏奕晨微微颔首致歉。 “无妨,二位贵客也是追凶心切,”苏奕晨微微笑着,带领二人走出藏书的院落。 “现在蓬莱岛藏着一个杀人凶手不太平,二位贵客还是不不要随意走动了。” 苏奕晨站在逆光处,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却透着几分阴沉。 “家主说的是,”陆昭昭点头,“我们就先回前院了。”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确定苏奕晨没有跟上来后,陆昭昭才道:“你注意到他的鞋子了吗?” 萧湛:“沾了几点泥巴。” 陆昭昭:“昨夜下雨,院子里的土都未干,你觉得凶手是苏奕晨吗?” 萧湛垂眸淡道:“是他。” 陆昭昭沉默下来,就算凶手真是苏奕晨,以苏奕晨的修为又为何要用这样诡异而残忍的手段杀人取丹? 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 陆昭昭正在凝神之际,突然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心道:“出事了。” 陆昭昭和萧湛赶到前院时,那里已经乱做一团,下人四处奔走,弟子们举着剑严阵以待围成一圈。 而正中央站着的正是第一个发现苏奕铭死去的下人。 只见他不断地挠着自己,嘴里喊着:“好痒好痒啊,”可是他身上的瘙痒似乎越来越严重,脸上的表情也愈发痛苦,他更不断在地上打滚,直把身子挠出一道道血痕。 “好痒啊,好痒啊,杀了我吧,好难受,”他不断痛苦哀嚎着。 有其他弟子尝试着想走近他,可就在一瞬间,那人突然张开嘴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那弟子的喉咙里。 弟子痛苦地捂着喉咙,可不过须臾,舌头就卷着一大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出来,又缩回那人口中。 被围在正中的人露出餍足的表情,与此同时,那弟子软到在地,死状和苏奕铭一模一样。 原来内脏和元丹就是这样被掏空的! 第52章 蓬莱苏氏(五) 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人骤然露出惊恐的表情,只见他背后的肩胛骨突然隆起,越隆越高,两扇丑陋血肉模糊的东西从他背后伸展开来。 居然是一对翅膀。 天哪! 周围不少人都开始反胃呕吐。 人怎么可能长出翅膀? 然而更诡异的是周围突然又有人发出惨叫:“我突然觉得好痒,怎么办?” 又有人惊呼:“我也觉得痒!” “救命!救救我!我好痒!” 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不断地抓挠自己。 渐渐的,变异之人越来越多。 有人伸出长长的舌头,一下子掏空另一人的内脏。 有人的肩胛骨开始冒出白色的软组织,渐渐伸展成翅膀。 剩下没变异的人四处逃窜,却一下子被长舌破脑而入。 有人满身是血还往前爬了几步才倒在地上彻底不动。 旁边之人被溅了满头的血,惊慌失措着爬到陆昭昭脚边,萧湛横杖挡在她身前。 那人一把拉住萧湛的衣角,“救我,求求你救我……” 可是下一秒长舌已经猛地击穿他的背脊,他抽搐几下不动了,只是还睁着惊惶的眸子怔怔看着萧湛和陆昭昭。 一双手还抓在萧湛的袍角。 血肉横飞,声嘶力竭,宛若置身修罗地狱。 空气中紫藤月季的香味不知什么时候浓郁到诡异。 陆昭昭注意到最初变异的那名弟子不断用长舌攻击别人,随着他吞噬的元丹不断增多,他的翅膀渐渐不再丑陋,反而越来越透明,呈现出白色的流光。 就在这时,只听一阵破空之声响起,银光闪过,一把长剑将那名弟子劈成两半。 苏奕晨提着剑,一下又一下,将在场所有变异的怪物全部斩杀,很快那些曾经的苏氏弟子和下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 空气中血腥之气混合着紫藤月季馥郁的香味,让人闻之欲呕。 “将这些尸体一把火烧了,剩下的清点人数全部聚到议事堂,”苏奕晨脸上身上全是血渍,面目阴鸷,声音冷静。 领命的弟子们战战兢兢去做了,很快燃起一簇火焰,火越烧越旺将地上诡异的丑陋的尸体吞没。 陆昭昭和萧湛对视一眼,不动声色地随着苏奕晨退到议事堂,苏墨面色惨白发着抖已经怕得说不出话来。 陆昭昭没想到苏钰,还有虞夫人也被带到了议事堂。 苏钰此刻没有发病只是痴痴呆呆地坐着,虞夫人依然是弱柳扶风的样子,只是那双眼却有着不同寻常深闺女子的冷静。 其他还有一些内门弟子都按照指令聚在这里,外院则聚着外门弟子和下人。 大家脸上都布满惊惶,茫然和不安。 “爹爹,这种情况是不是要安排大家先撤离,”苏墨缓过神来道。 “船只在路上,等到船到了,会安排大家撤离。” 苏墨放下心来,缓缓输出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会事?凶手到底是谁?大家为什么会变异?” 在场之人一时之间只有沉默。 虞夫人此时悠悠开口:“墨儿,别慌,你爹爹一定会处理好的。” 苏奕晨不说话,却陡然祭出一个漏斗形状的法器,嘴上念念有词,只见整个议事堂被笼罩在一层透明的结界之下。 “爹,这是做什么?你为什么用天罗地网?”苏墨惊讶道。 天罗地网是苏氏的一件家传法器,可以布下防护结界,只有苏氏家主会使用。 结界外的人进不来,结界内的人也出不去。 苏奕晨道:“只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以防那个凶手再度出手。” “可是……”苏墨隐隐觉得不安。 陆昭昭淡淡接道:“可是苏家主怎么确定凶手不在我们这些人之中呢?万一凶手就在结界内,岂不是大家都逃不掉?而且刚才的异变来的蹊跷,我们都还不清楚到底为何会发生异变,大家都聚在这里,一旦发生异变岂不是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她双眸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看着苏奕晨道:“还是说,这正是凶手希望的。” 苏奕晨陡地沉下脸来,却并不说话。 苏墨看看陆昭昭又看看苏奕晨,惶惶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昭昭继续道:“虽然大家为何变异还不得而知,可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种变异是会传染的,如果大家聚在一起一旦其中一人被感染,那所有人都逃不过。” “是啊……”苏墨道,“爹爹,这样太危险了,还是快把结界撤了。” 苏奕晨却突然微微一笑,“撤了就能逃出去了?” 苏墨一下子住了口,愣愣地看着苏奕晨面上的诡异笑容。 “爹?” 苏奕晨呵呵笑着,并不理会苏墨,只定定看着陆昭昭。 陆昭昭却一转话题道:“不知苏家主一早是去了哪里?鞋子上竟然沾染了泥土?” 苏奕晨眼神一闪,却只淡淡道:“昨夜下雨,泥土松软沾染上又如何?” “是啊,早上一下子发生了这么多事,苏家主定是还没有时间清理鞋子,不知是否可否让我们看一下鞋底?” “我和萧湛今早发现死者身旁的血迹有被踩踏的痕迹,故顺着痕迹追寻,最后痕迹却消失在藏书库,而恰巧苏家主出现在那里。” 苏奕晨冷笑出声:“我是苏家家主,出现在那里又有何关系?鞋底沾血也不能证明那血就是死者的?” 陆昭昭微微一笑故作讶异道:“可是,死者的血和其他人血的气味不一样啊。” 闻言,苏奕晨平静的假象骤然裂开一条缝。他冷冷开口:“顾姑娘好本事,竟是观察入微。” 萧湛眉目如雪,不动声色挡在陆昭昭身前。 苏奕晨到底忌惮萧湛,只能恨恨开口。 “那不如顾姑娘说说看香气有何不同?” 陆昭昭微微一笑掏出乾坤袋,一大片紫艳蝶从袋内飞出,这些蝴蝶翩翩飞舞,居然全部绕开了苏奕晨和虞夫人。 仿佛有无形的屏障将这些蝴蝶隔绝开。 见此情形,不仅苏奕晨变了脸色,就连虞夫人也变了脸色。 “我想这跟苏家主和虞夫人在各自房内点的香有关,紫艳蝶是紫藤月季的伴生蝶,受紫藤月季气味的吸引只会绕着紫藤月季飞,苏家主和虞夫人点了这驱避紫艳蝶的香,所以紫艳蝶便不敢靠近。” “那又如何,我讨厌这些蝴蝶所以点了这香不可以吗?”苏奕晨生硬开口道。 “岛上这样大片的紫藤月季,人难免沾染上紫藤月季的气味,可是据我观察这些蝴蝶只是偶尔飞到人身上,并不会影响人的生活,所以苏家主和虞夫人究竟为什么需要用点香这种方式驱避蝴蝶?” “为,为什么?”苏墨听得一愣一愣的,下意识就问道。 “不如,我们再做个实验。”陆昭昭不慌不忙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这里装的是洗净丸,可以去除附在身上的各种气味,苏家主和虞夫人不如吃一颗看看会有什么效果?” 苏奕晨死死盯着陆昭昭手上的小瓶,猛地一把夺过摔在地上。 陆昭昭:“家主,因为你的血有异常吸引紫艳蝶的气息,所以不用祛避香紫艳蝶便会追你而来,而死者沾染了你的血,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紫艳蝶停在尸体上。” 苏奕承咬着牙道:“你是如何发现的?” 陆昭昭:“我想起苏墨曾说过紫艳蝶曾围着虞夫人翩翩起舞,而不知什么时候起便不再有这样的景象。我观察到虞夫人和你的屋子里都点了古怪的香,我便拿了点香灰做实验。其实并不难发现,只不过大家都生活在岛上,又遍布紫藤月季,这么多蝴蝶每天飞来飞去,反而不会引人注意。” “我就说外人不得入岛,今天你们必须死在这儿,”苏奕晨一声暴喝,一条长长的舌头猛地袭向陆昭昭。 那舌头从苏奕晨的嘴里直接窜出。 萧湛一杖斩去,强大的灵力瞬间将舌头砍断,苏奕晨被撞飞在地。 “爹!”苏墨凄厉地尖叫着。 所有弟子都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苏奕晨狞笑着爬了起来,他撕扯开宽大的斗篷,脊骨处缓缓地伸展出两扇巨大的翅膀。 这扇翅膀远比刚才他们所见到的都要大,翅身却丑陋异常,筋肉交错,血肉模糊。 苏奕晨缓缓飞到半空,扇动翅膀,无数粘稠的附着在翅膀上的粘液随着他的动作喷溅到聚集的众人身上。 那些被溅着的人瞬间发出哀嚎,“痒,好痒啊——” 然后他们的舌头变异,伸长,本能地想要攫取其他人的元丹和内脏来保证翅膀的生长。 一时场内血肉横飞,所有人都在自相残杀。 有人想逃出去,受结界阻拦,只能趴在结界处,拼命敲打,可是没有用,变异的舌头瞬间追杀而至击穿他的后脑。 他倒在地上,流下一地的鲜血。 更有不少变异之人不顾一切地冲向陆昭昭和萧湛。 萧湛祭出玄杖,银色寒芒之中,断舌飞舞,瞬息之间那些攻来的变异之人已倒在地上。 可是还有更多的变异之人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苏墨本能地挥扇挡住不断喷溅的粘液,可目光却仍是呆滞。 “苏奕晨是感染源,必须先制住他,”陆昭昭道。 萧湛点头,挥出玄杖,直刺向半空中的苏奕晨。 苏奕晨狂笑着扇动翅膀,粘液混合着腥臭的风扑面而来。 吞噬了数人元丹,苏奕晨修为爆涨,他长长的舌头在空中化作万千利刃,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攻击萧湛。 萧湛握着玄杖的手灵力萦绕,灵力股动下,他银发飘扬,白衫猎猎。灵力搅动如游龙,玄杖的尖刃森森,与苏奕晨的长舌交击,血花飞溅,苏奕晨的舌头被斩落。 而他舌头的断口之处迅速生长,一条新生的舌头再度袭向萧湛。 苏奕晨本觊觎他的元丹,可他一直看不透萧湛的深浅,此刻交手下来更是觉得萧湛修为深不可测,干脆将全身灵力灌注在舌头之上。 一瞬间,他的口中居然同时爆出七八条长舌。 萧湛眉目含雪,漠然刺出玄杖,只听空气中不停传来灵力交击的爆炸声,萧湛一个纵身挥出玄杖,从左至右,从上至下,响亮的“啪”一声,苏奕晨硕大的翅膀应声而断,他重重地摔在地上,血水混合着脓液流了一地,空气中溢满了紫藤月季的香味和腥臭味。 厅内的紫艳蝶受气味驱使居然纷纷涌向地上的血液和脓液。 而厅外的紫艳蝶也纷纷想向这里飞来,撞在结界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厅内尸骨成山,鲜血横流,厅外紫蝶成群结队,宛若疯魔。 这等修罗地狱场景,虞夫人竟然全然无惧,只是静静看着,唇边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第53章 蓬莱苏氏(六) 这等修罗地狱场景,虞夫人竟然全然无惧,只是静静看着,唇边还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所有的变异人居然全都无视了她。 苏钰抱头蹲在角落,疯疯癫癫地一会笑一会哭。 苏墨的扇子上身上头上已满是鲜血,狼狈不堪,他呆呆立在厅正中,看着满地尸骸,又扭头看了看嘴角含笑的母亲,最后才将目光落在跌在地上不住喘气的苏奕晨身上。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颤着声音问道。 苏奕晨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流出泪来。 “你们以为我想变成这个样子吗?哈哈哈,是诅咒,是这个岛的诅咒,是这个家族的诅咒啊。” “有一天,我的身子突然开始奇痒无比,我发现肩胛骨处仿佛要生长出某种异物,我的身体从内到外开始散发出浓郁的紫藤月季香味,没日没夜无时无刻都有紫艳蝶向我扑来。我只能让人各处种满紫藤月季再燃烧这种专门祛避紫艳蝶的无尘香以做遮掩。我刚开始还能用灵力控制住肩胛处的异物,可是身子越来越痒越来越痛,更可怕的是我没办法控制我的舌头,它伸缩自如甚至不受控制地去吸食人的元丹和内脏。” “我最开始吃了一个外门弟子,然后发现身上的痛痒居然减轻了,而且肩胛处的异物开始长大,居然是一对翅膀。” “我的修为也增强了,更让我吃惊的是,家族内日益凋零的预知之力似乎也随之回来。” “我苏氏一族复兴有旺啊,变成怪物又如何,这里所有的人都可以成为我的养料,他们应该觉得荣幸,他们是为了苏氏荣光而死啊——哈哈哈——” 陆昭昭:“所以你发现普通弟子的元丹修为不够,你开始向苏氏自己人下手?” “那又如何,牺牲他们几个可保我苏氏千年荣光,有何不可,而且他们不过是苏氏生来的残次品,活着也是徒增我苏氏负累。” “他们该死——”就在那一刹那,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猛地冲上来,“噗”地一声,一剑刺穿了苏奕晨的胸膛。 是苏钰,他脸上露出极度癫狂的表情,“死!死!死!你去死吧!” 他一边咆哮着一边拿匕首不停地捅向苏奕晨。 “哥!”苏墨反应过来,连忙去拉苏钰,可苏钰此刻力气大的惊人,竟然怎么也拉不开。 萧湛皱眉,一掌劈过去,将苏钰掀开在地。 陆昭昭去看苏奕晨,他显然已经活不成了,身上被捅的十几个窟窿正在往外冒血,身后的断翅也在不断流血。 他奄奄一息,看着陆昭昭的脸,眸中闪过奇异的光芒,用尽全身的最后一丝力气道:“我看到了,很快,你,你们都会死——” 声音戛然而止,苏奕承还不甘地瞪着眼睛,却永远没了呼吸。 苏钰趴在鲜血之中,周围都是苏氏弟子的残肢断臂,他还在疯狂地大叫道:“去死!都去死!” 说着,他居然一点一点爬向自始至终高高端坐在最上面的虞夫人。 虞夫人只是平静而冷漠地看着他一点一点向她爬来,地上蜿蜒出一片赤红的血迹。 美丽的面庞再不见半分柔弱只剩残酷。 苏墨重重地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娘!” 他泪流满面,满是悲恸。 一夕之间苏氏满门异变,自相残杀而死。 即使再傻,看到眼前这美丽端坐的女人,也知道她就是始作俑者。 苏钰爬到虞夫人跟前,捡起掉落在地的剑,就向虞夫人的肚子刺去。 “那个孩子,” 陆昭昭心头一凛,刚想上前制止。 却看见苏钰额上的青筋迸出,拿着匕首的手一直颤抖,而匕首就这样停在虞夫人肚前一寸的地方,再也前进不了一点,然后咣当一声掉落。 “啊——”苏钰抱头惨叫。 苏墨被这声惨叫惊得一个哆嗦,嘴唇泛白,膝行到虞夫人跟前,仰头望她涕泪横流。 “娘,求求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好不好,求求你……” 虞夫人把目光落在苏墨脸上,平静之中带上了些许悲悯。 她微微叹了口气轻摸肚子,“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我们紫艳蝶一族悲惨的命运终于要结束了。” 随着她哀伤的语调,她的背后竟然缓缓伸出一对巨大的翅膀。 不同于那些变异了的丑陋翅膀,虞夫人身后的那对翅膀流光溢彩,华美异常,让她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圣洁的光辉,仿若从远古缥缈而至的神秘精灵。 苏墨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虞夫人,再支撑不住,软到在地。 “很久以前,”虞夫人静静开口,“这个岛上只有我们紫艳蝶一族,我们是紫藤月季的伴生物种,生来就是雌性。” “直到有一天我们有个族人救了一个漂流至此的修士,他叫苏炳仁。” 陆昭昭微微一惊,“苏炳仁正是苏氏开宗立派之人。” 又听虞夫人继续说道:“我那个族人和苏炳仁相爱了,他们不顾种族之别在一起并生下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血脉异常不仅天赋惊人且生来就有预知之能。” “苏氏由此开宗立派,并在修真界扬名,多少修士不惜一掷千金也想求得苏氏为他们占卜一二。” “只可惜我们一族虽然有着神奇的血脉之力,却身体孱弱寿命不长,苏氏之人为了我们的血脉之力,不停地逼迫着我们的族人和他们结合,然而我们的族人还是越来越少,剩下的都是这些未成人形未开化的普通蝴蝶。” “随着时间逝去,苏氏贪婪心起,竟然不顾伦理道德,让子嗣也和母体交合。” 说到这里,所有人都露出震惊的表情。 怪不得苏氏之人多有畸形,近亲繁衍才会导致这样啊。 “后来紫艳蝶一族渐渐灭绝了,苏氏一族多男子少女子,但是女子皆延续紫艳蝶一族的血脉之力,满18岁时会生出翅膀,而男子则能继续保有预知之能。” “这是苏氏一族的秘密,也是蓬莱岛的秘密,所以这么多年苏氏都不允许外人上岛。” “所以,所以……”苏墨颤抖地开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是啊,”虞夫人低头轻轻抚摸过微微显怀的肚子,“这个孩子是你哥哥的啊,他带着罪恶,贪婪,不祥,就不该降生在这个世上。” “所以,你对苏奕晨做了什么?”陆昭昭问道。 “我悄悄的在他的饮食里添了我的血,日积月累,渐渐的他就开始变异了。” 虞夫人愉快地笑了出来,“苏氏的女子百年来只被当做生育的工具,只要还活着只要还能生,就被迫要和人不断地苟合,不管这个人是她的儿子,侄子,甚至是孙子,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无情抹杀,我要让苏奕晨,苏氏的家主也尝一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的眼角流下泪来,“我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未来还有人再过这样的日子,尤其这个人还是我的女儿。” 说着她满含悲悯的目光落在苏墨身上。 “你什么意思?”冰封多年的秘密裂开了一条缝,苏墨脸色惨白颤抖不止。 “我的孩子,”虞夫人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离开岛后就永远不要回来?你可知道为什么你从小身子就比别人孱弱?因为你其实是女子而非男子。” “什么?!”陆昭昭和萧湛不敢置信地看向苏墨。 也许是一天之内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此刻苏墨并没有吃惊错愕的反应,只是茫然地仰着头看着虞夫人。 “我从小将你当男孩养,让你自己也以为自己是男子,可是只要到18岁,你的翅膀一旦长出来便再也瞒不住。” “我不想你再重复我这一生悲惨的命运。” 说着,她俯身捡起苏钰掉在一旁的匕首。 看了看疯癫痴呆的苏钰,又看了看茫然惊痛的苏墨。 最后,她微微一笑:“就让我来结束这罪恶的一切吧。” 说着,她高举匕首用力划开自己的肚子。 “不要——娘——不要!”苏墨扑上前去, 颤抖地抱住满身是血的虞夫人。 鲜血不断地从她的肚中流出,同时带走了百年望族深埋的丑陋和罪恶。 一片闪烁着七彩琉璃光芒的碎片缓缓从她体内浮至半空。 虞夫人竟然将琉璃愿珠碎片生生吞下了。 “终于干净了,真好,”虞夫人伸出手似乎想去摸一摸苏墨,可却没有力气,她只是轻轻说着:“走,永远……离开这里。” 说完,她的眼神渐渐涣散,唇边却露出一抹心满意足的笑容。 琉璃愿珠失去维系,掉落在苏墨身上。 “娘——”苏墨抱着虞夫人的尸体终于崩溃恸哭。 与此同时,整个大地都颤动了一下,接着传来一声震天巨响,熊熊火光伴随着滚滚黑烟直冲天际。 紫藤月季像浪潮一般涌动,无数的紫艳蝶密密麻麻在天际飞翔。 大片大片的灰烬从天而降,山崩地裂,火光四起,大地一块块裂开凹陷。 山体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红色的滚滚岩浆正不断席卷而来。 整个尘世仿佛走到尽头。 “不好,这座岛上的火山要喷发了,”萧湛道,“我们必须赶快离开。” “苏墨,快跟我们一起走,”陆昭昭去拉苏墨。 可苏墨依然抱着虞夫人动也不动,怎么叫都没有回应。 萧湛抿唇,硬生生将他拉开,“你是想死在这儿,让虞夫人的血白流吗?” 苏墨只是流泪说不出话。 “苏钰呢?”陆昭昭环顾四周,却不见苏钰身影。 脚下的大地震颤地愈发厉害,土地寸寸龟裂,房屋楼宇坍塌,萧湛道:“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一手圈住陆昭昭,一手扯住苏墨,灵力灌注全身,往渡口奔去。 三人行至一半,苏墨突然开口叫了一声,“哥!” 陆昭昭扭头去看,只见远处漫天火焰正渐渐将苏钰的身影吞没,他癫狂而苍凉的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畔。 萧湛带着两人左避右闪,一路往渡口而去,背后是地动山摇烟火漫天,而他们的前面却是大浪滔天碧海无涯。 “没有船我们走不了,”陆昭昭喃喃道,难道这一次他们真的走投无路,注定要死在这儿。 她扭头去看萧湛,而他亦回眸望着她,落山河日月的眼睛静静望着她,只望着她。 其实走到今日,两人之间都清楚,再回不到从前。 可生命的最后一刻,恩仇惧忘。 只有那最初的心动,缱绻的情意弥漫心间。 似乎一起死在这里,也并没有那么难以让人接受。 而就在这时,苏墨指着远处一块礁石道:“我藏了一艘船,就在那礁石之下,那时想逃出岛就偷偷摸摸地藏了两艘,后来出岛开走一艘,还剩一艘。只是不知道这么大的风浪,那艘船还在不在。” 闻言,陆昭昭和萧湛眼中俱是光芒一亮。 萧湛携着两人,一个纵身足尖连点礁石,跃到几丈外。 只见风浪之中,一艘小船正随海浪不停起伏。 三人坐上船只,苏墨驾船,萧湛驭帆,小船虽然随着风浪摇摆不定,却依然稳稳的驶离岛屿。 陆昭昭看着远处越来越小的蓬莱岛,看着它随海浪火光渐渐消失在无尽大海之中,一时只觉得心中沉闷滞涩久久难平。 “你们是为此而来的吧?”苏墨从怀里掏出琉璃愿珠交给陆昭昭。 陆昭昭垂眸看着手心的七彩琉璃碎片“你今后有何打算?”海风吹着她的衣衫猎猎飘荡,许久之后,她开口问身边同样沉默之人。 苏墨苦涩一笑:“我也不知道,但是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吧。” “嗯,”陆昭昭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还活着就会好起来。” 远处,霞光漫天,一轮红日正渐渐升起。 潮汐交替,日升月落,新的一天总会到来不是吗? 第54章 仙门围剿(一) 三人在洛川渡口分别。 苏墨向陆昭昭和萧湛深深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去。 陆昭昭遥遥看着苏墨渐渐消失的背影,轻声开口:“你说她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 萧湛淡淡道:“从一开始。” 陆昭昭:“所以是她将琉璃愿珠碎片喂给了虞夫人,是她布置机关引爆了岛上的地下火山。” 萧湛没有回答。 走到这里,有些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陆昭昭微微一笑:“走吧,我们也该去季氏山庄了。” 最后一片琉璃愿珠碎片,就在仙门之首季氏山庄之内。 两人收回目光,转身步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金色的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直到渐渐消失不见。 陆昭昭和萧湛一路往季氏而去,这一日两人在客栈里听到伙计在问一上了年纪的妇人,“今年越州的祭奠又要开始了,大婶儿你还去吗?” “去啊,我们全家人只剩下我一个了,去了也算一种安慰吧,”那大婶说着抹了把眼泪。 当年他们全家人都在越州生活,他老公进了陆氏做仆人,两个儿子进了越州十八城做外门弟子,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无上的光荣了。 可没想到一夕间陆氏被灭,他的两个儿子糊里糊涂地跟着十八城弟子去攻打无咎宫,都死在了那场战役之中。 一瞬间,整个家竟只剩她一人凄凄惨惨切切,她无奈之下只能投奔远在外乡的姐姐,可是每年还是会回去一趟参加越州的祭奠。 那是越州百姓们自发组织的祭奠,为了纪念在那场仙魔大战中死去的人们,他们是儿子是女儿是兄弟是姐妹是父亲是母亲是某个家的希望。 陆昭昭看着那妇人眼角的泪痕,那沧桑难掩的面容,只怔怔不能言语。 当年的仙魔大战,于整个仙道而言是除魔卫道是匡扶正义,可当这些尘埃落在每个人身上却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或许于整个世间而言,哪有什么正邪善恶,好好的活下去,便是大道了。 就在这时,一双手,冰冷如雪,轻轻地覆住她同样冰冷的一双手。 萧湛白发如雪,轻声咳嗽着,“你想回去看看吗?” 她应该恨他的,应该怨他的,如果她不曾遇见他,或许她的人生根本不会沦落于此。 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门贵女,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或者命运兜兜转转,陆氏的覆灭根本不能避免。即使不是萧湛,还是会有其他人,其他门派,其他无数贪婪觊觎的双眼盯着陆氏,盯着琉璃愿珠。 他们坐在这人声鼎沸熙攘热闹的客栈里,却仿佛处于冷默寂静的世界中,像是交缠的藤蔓,从过去的因果之中牵扯出斩不断的尘缘牵绊。 他们互相折磨着也不得不互相依靠着,用自己少的可怜的那一点温度,支撑彼此走过漫长的人世。 陆昭昭对上他的眼睛,那是沉到浓郁的黑,终是颔首:“我想回去看一看。” 十年了,她已经离家太久。 两人租了两匹马,一路往中原而下,两日后已到达越州境内。 近乡情怯,陆昭昭整个人都在细微的发着抖。 两匹马两个人缓缓行在路上,走过十八道城门后,可以远远看见当年陆氏的地方。 那里已经没有了遍地焦土的痕迹,反而矗立起新的楼台亭阁,新的仙门很快又占据了这块地方,旧人旧事仿佛水中的涟漪,很快消散不见。 陆昭昭静静凝视良久,终是长叹一口气,没再走近,只是在附近一家客栈落脚。 萧湛知道她需要时间,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立在不远处守着她。 他的神色平静,时光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他可以永远等下去。 他心里的地狱,早在十年前就困住了他。 不知不觉,天上飘下了细密的雨丝。 有铃铛声远远地传来,混杂着钟声和众人的吟唱声,漫天白花纸钱飘洒而下。 是祭奠开始了。 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被无声的悲怆所笼罩。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递给她一杯酒,“姑娘,这是小店的招牌忘忧酒,尝一尝吧。” 陆昭昭低声道谢,视线掠过漫天的白花纸钱,停在萧湛身上。 他没有撑伞,身影融在雨雾之中。 陆昭昭收回视线,一时只觉苦涩难言,不由举杯喝干了杯中酒。 忘忧酒,是否真的能忘忧? 她只觉得阵阵困意袭来,竟然无法控制地沉沉睡去。 陆昭昭猛地醒了过来,周围的声音如潮水般漫来。 焦急的,关心的,担忧的。 “小姐你没事吧?” “快,快叫医修。” “门主,小姐醒了——” 陆昭昭一时回不过神来,她记得她喝完那杯酒后就睡过去了,是喝醉了吗? 这是…… 待她看清眼前一切时,不由地倒抽一口气,猛地咳嗽起来。 彩铃连忙给她拍背,又小心地给她喂水。 “小姐,你没事吧,感觉好一点了吗?” “彩铃?”陆昭昭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喃喃地念道。 “小姐,你怎么了?不会是摔坏脑袋了吧?”彩铃吓得脸色一白。 就在这时,陆秋旻已经带着医修赶来。 医修给她搭脉,而陆秋旻则是皱眉看着,不时问医修问题。 陆昭昭呆呆看着陆秋旻那张严肃却隐现沧桑的脸,突然就红了眼眶。 “昭昭,怎么了,伤口很疼吗?”陆秋旻关切地问她。 陆昭昭一把抱住陆秋旻,再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似乎要把这十年的颠沛流离,亲友离丧的委屈和悲伤都统统哭尽。 陆秋旻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太习惯一向和他生分的女儿突如其来的亲近,只得一边僵硬地安抚着一边怒斥医修。 医修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只得唯唯诺诺道:“小姐的伤恢复很好,属下也不知小姐是怎么了……” 陆昭昭哭了好久才渐渐平复了情绪,她看着仍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医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哽咽说道:“我没事。” 她借口说脑袋疼不太记得清之前发生的事,听彩铃讲了一遍,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似乎来到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萧湛已经一统魔族成为了夜渊魔尊,并且大有一统仙门之势,只有他们几个仙门大派还在负隅顽抗。 而且这个世界的萧湛从未刻意接近过她,更未和她产生过任何交集。 她身怀琉璃愿珠的事被陆秋旻很好地隐藏了起来,直到此刻仙门生死存亡之际陆秋旻才告诉她。 她潜入无咎宫,伪装成婢女,想要暗中刺杀萧湛,只是她没有预料到萧湛功法会如此之高,在她出手的一刹那,他轻轻一掌就将她重伤在地。 还好她体内的琉璃愿珠在她濒死时爆发出巨大的能量,阻止了萧湛,才让她成功逃离无咎宫。 彩铃一口气说完,最后评价道:“这个夜渊魔尊真的太可怕了,心深似海,狠辣无情,功法如此高强,单打独斗仙门中恐怕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陆昭昭听着有些恍惚,这曾是这十年间,曾是她最痛苦时所祈盼的,若是他们从未曾相遇,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如今的一切,不正是她所渴求的。 陆氏还在,陆秋旻还在,彩铃还在,陆氏每一个人都还在,她和萧湛只是仙魔对峙的陌生人,是仇人。 正在她晃神之际,只听警钟大响,有下人惊惶大叫:“不好,夜渊魔尊杀进来了——” 然而他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被萧湛的黑气穿胸而过。 陆昭昭大惊,提了剑就冲出屋外。 只见陆宅上空戾气萦绕,萧湛玄衣墨发立在屋顶之上,一双眸子无悲无喜,浑身黑气杀意缠绕。 “交出琉璃愿珠,今日可留你们全尸,”他的语气很平静,可谁都不能忽略他语气中凛冽的杀意。 刀山血海,杀孽累累。 陆昭昭呼吸凝住,眼前这个人是全然陌生的萧湛,是一个阅尽生死,习惯残杀,浸身戾海的人。 他不是萧湛,是夜渊魔尊。 陆秋旻已经带了陆氏弟子列阵,将萧湛层层围起来。 “夜渊,你真当我仙门无人了么,今天就让你有来无回,”说着,他浑厚的剑气荡开,陆氏弟子的剑阵同时发动。 一时之间,剑气层层叠叠,树叶为剑,清风为剑,尘埃亦可为剑。 而就在这浩荡剑气之中,萧湛却只是轻蔑一笑,他一个纵身,恍若入无人之境。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整个陆宅刹时间成为修罗场,人命如蝼蚁。 而随着他每一次杀人,他周身的黑气愈发浓郁。 陆秋旻被黑气缠绕,无法脱身,眼看萧湛就要杀至陆秋旻身前,陆昭昭情急之下大叫出声:“萧湛——” 萧湛蓦地顿住脚步,朝她的方向偏头,“找到你了,陆昭昭。” 萧湛身如鬼魅,五指成爪,直接向她的心口袭来,他要夺她体内的琉璃愿珠! 陆昭昭甚至来不及反应,她对上他暗如深渊的一双眼,那里面没有光,没有生气,也没有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开始剧烈地抽痛起来,整个人都开始发抖。 她眼睁睁看着萧湛没有半分犹豫地用手剖开她的心口。 眼角的一滴泪缓慢地滑落。 原来,他不记得她,不再爱她,竟会是那么痛吗? 就在那一刹那,她被重重扑在地上,陆秋旻将一面镜子塞入她手中,“这是溯回镜,结合愿珠之力可让你回到过去,昭昭,记住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要杀了那个时候的夜渊,拯救仙门。” “爹——” 陆昭昭还想说什么,可是胸口爆发出剧烈的灼热,然后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很快她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一道强光照来,陆昭昭睁开眼睛才发现她竟然已经不在陆宅,而是身处一熙熙攘攘的街市之中。 这是…… 她莫名觉得这条街有些眼熟,直到她看见不远处的几个小乞儿才蓦地想起来,这不就是红楼蜃景中她来过的地方吗? 这是萧湛的过去。 她一下子明白了陆秋旻的意思,溯回镜竟将她带去了萧湛的幼年时期。 她要杀了未成气候尚且年幼的夜渊魔尊—— 第55章 仙门围剿(二) 陆昭昭走到几个小乞儿聚集的地方,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沉凌,元宝或者萧湛。 有小乞儿看她衣着华贵已经成群围过来,高举着饭碗:“仙女姐姐,给点钱或者吃的吧。” 陆昭昭想了下,摘下腰间的玉佩,对着他们说:“你们如果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我就把这块玉佩给你们。” “好啊,你问吧,”显然是这群乞丐头头的一个男孩说道。 “萧湛在哪里?你们知道吗?”陆昭昭看着小乞儿们茫然的神情又补充道:“就是那个眼睛看不见的少年。” 小乞儿们恍然大悟,纷纷叫道:“原来是那个瞎子啊,他肯定在隔壁街尽头的房子外呢。” “隔壁街尽头的房子外?他在那里干嘛?”陆昭昭不解。 “切,还能有什么,”为首的乞儿答道,“那里据说是一位高人住的地方,他死皮赖脸想求那人收他为徒,高人不肯,他就天天等在那人家门口。一个烂泥都不如的瞎子,还妄想修仙,做啥梦呢。” 说着说着,那乞儿突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惊慌地捂住嘴,呜呜呜叫个不停。 陆昭昭正神色冰冷地看着他:“这是禁言符,会让你一天内不能说话,他不是烂泥都不如的瞎子,记住,谁都有选择的权利,也都有改变命运的权利。” 一群乞儿这才知道眼前这个貌美娇俏的女子竟然也是惹不得的修仙之人,连忙跪下来,大叫道:“仙女姐姐,放过我们吧,我们不会再说他了。” “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再左拐到尽头,有一颗大榆树的地方就是那高人的家了,”有机灵的乞儿连忙给她指路。 陆昭昭把玉佩放进乞儿的碗中,这才顺着乞儿所指的方向走去。 还好这个世界的她为了保命,似乎放了许多咒符法宝在身上,才能让她给那些乞儿一些小小的惩戒。 她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一棵冠盖如云的大槐树,而树下正蜷缩着一个瘦削的少年。 那少年正是少时的萧湛。 只见他背靠槐树,一只耳朵却贴在身旁的围墙上,那围墙上有个不大的洞,屋内的声音刚好可以从洞内透出。 陆昭昭微微蹙眉,她凝神听了一会儿,里面是有人在教一些修仙的入门心法。那高人不肯收他为徒,萧湛便在这里自学。 她没有再走近,只是远远站立静静看着那个尚且稚嫩尚且瘦弱的萧湛。 那个时候他甚至不叫萧湛,小乞儿们说其他人似乎叫他小渊。 夜渊也许是他的本名。 她不由自主地捏紧袖中的拳头,她现在就可以一剑杀了他,那么后面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了。 可是她却迟迟无法上前。 天气燥热,即使在榆树下也无法阻挡阳光的炽热和蚊虫的叮咬,萧湛却仿佛毫无所觉,就这样痴坐着,努力把听到的一切记在脑中。 陆昭昭垂眸,压下心中遏制不住的酸涩和心疼。 她是来杀他的,不能心软。 直到站到夕阳西下,门吱嘎一声打开了,一个穿着发白道袍的欣长身影从屋中缓步而出,站在萧湛面前。 那人正是萧远。 只见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来这里彻查万灵枯骨阵的事,却意外救下了你。那个时候你被戾气啃噬得已经奄奄一息,我不得不传授你压制戾气的心法。” “你走吧,我绝不会收你为徒,即使你日日来此我也不会改变心意,你即使靠这种方式习得心法也不可能得成大道甚至会走火入魔。” 萧远说完,再不理会萧湛,径自负手离去。 他走到门口时,有一小男孩冲了出来朝萧远扑去“阿爹。” 萧远温和一笑,蹲下身抱起男孩:“湛儿,乖,心法练习完了吗?” 男孩稚嫩的声音响起:“我练完了,阿爹,我肚子饿了想吃你做的糖醋鸡。” 萧远宠溺的摸摸他的脑袋:“好,”一边步入了屋内,陆昭昭看到院内还有几个男孩都恭恭敬敬叫萧远师父。 门嘎吱一声再度关上,夕阳落尽,此刻屋外的世界只剩清冷寂静。 萧湛依然维持蹲坐的姿势,面无表情只是唇紧紧抿着。 良久,他才摸索到脚边的竹杖,扶着榆树站起来,或许是蹲坐久了脚麻了,他差点摔倒。 可他没有停留,只是蹒跚着一步一步在夜色渐临的街道上走着。 这条路他或许已经走过许多遍了,他走得并不慢,可是还是时不时地被地上的东西磕绊着,被人嫌弃地推攘开,有小孩子看到他捂起鼻子哄笑道:“臭要饭,看不见,摔一跤,满嘴泥,”周围的一群小孩也哄笑起来。 萧湛仿佛没有听见也感受不到,只是漠然地走着。 只是在行过一家包子铺时,脚步停顿了一瞬。 他一天水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此刻他终是难掩身体最真实的渴求,停在包子铺前咽了下口水。 可是很快包子铺里就冲出一个妇人,朝他嫌恶地挥着手驱赶他:“哪来的叫花子,去去去,别挡着我做生意。” 萧湛听到这话,紧紧握拳,脖颈处的青筋暴出,可他没钱也打不过那妇人,终是默默转身往前走去。 陆昭昭忍不住想出手帮他,可手刚伸进乾坤袋中就停了下来。 她能帮他一次,还能帮他第二次吗?她只是这个世界的外来客,她不知道溯回镜能支撑她在这个时间停留多久,她应该杀了他才对。 于是她硬下心肠,默默地跟着他继续往前行去。 他一路穿行过热闹的街市,往城郊破庙走去,渐渐的,周围行人越来越少,月色拉长他的影子,只剩竹杖敲打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突然停住脚步,偏过头问:“有人吗?” 陆昭昭施展功法隐藏脚步跟在他身后,可即使这样,他依然敏锐地察觉到似乎有人尾随在他身后。 陆昭昭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剑,此时月色荒寂,四下无人,正是杀了他的好时机。 杀了他。 要杀吗? 杀了他。 要杀吗? 无数的声音在她脑海内来回拉扯,叫嚣着冲撞她的理智和感情。 她狠狠地咬住牙,强迫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直到嘴里血腥味弥漫。 如果是原来的陆昭昭一定会义无反顾杀了他,可她不是。 她忘不了和他冬日赏梅,忘不了和他共放天鸢,忘不了和他登高望月,更忘不了在生死之巅许下的诺言。 一旦恨中参杂了爱,恨也就模糊了。 而爱会化作一把利刃,绞得她血肉模糊痛苦难言。 萧湛站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才抬步继续往破庙走去。 陆昭昭就这样看着他回到破庙,他用沉凌和元宝给他的一点水和干饼子果腹,别人在睡觉,他还枯坐着练习白天学到的心法。 萧远当时哪里会料到,正是这样一点一点偷学来毫无章法的心法,会成为萧湛的机缘,会让这个身负特殊血脉的人有机会炼化戾气,继而成为日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人人惧怕的魔尊。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昭昭跟着他看着他,她还想知道萧远最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夜渊会变成萧湛,真的是他杀了萧远家所有人吗? 这一天,她依旧默默地立在远处注视萧湛,却见萧湛不知何时已经把围墙上的小洞偷偷凿成了大一些的洞,他身材瘦削,竟然一溜烟钻了进去。 不好,陆昭昭连忙想跟进去,却被萧远布的结界挡在外面。 这个结界可以阻挡修仙之人,对普通人却是没有效果的。 她不得不默念心法尝试破开萧远的结界。 然而就在这时,几个黑衣人突然出现,为首的黑衣人刷地破开结界冲了进去,三四个黑衣人跟着他一跃而入,另一批黑衣人则跃入周遭的百姓家里,悄无声息地杀了他们。 陆无双震惊地看着为首的黑衣人,原来是他! 她跟着跃入萧远家中,为首的黑衣人功法高强,萧远不是他的对手,几招之后嘴角渗血倒在地上,“你们究竟是谁!想要什么?!” 为首之人用明显变过声的嗓音说道:“把古籍交出来。” 萧远神情一凛,只咬牙道:“没有。” 为首之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挥了挥手,一个黑衣人上前将萧远用捆仙索缚住,其他黑衣人从后屋拽出几个少年。 这些少年都是萧远收的徒弟,真正的萧湛也在其中。 陆昭昭仔细看,发现夜渊并不在其中。 这些少年被黑衣人制住,拼命挣扎着,嘴里发出无助而惊恐的尖叫和哭泣。 “听说你有一个儿子,”为首的黑衣人缓缓说道,提着剑,剑尖漫不经心地依次划过每个少年的脖颈。 “听说你很疼爱他,这些少年之中会是谁呢?” 他笑起来,透着得意兴奋,“听说他身材很瘦,那肯定不是这个小胖子了?” 说着,他毫不留情地一剑砍掉胖少年的脑袋。 少年们发出惊恐的尖叫。 萧远怒目圆睁,一双眼像要滴出血来,“你以为这样就会逼我就范么,我没有!” “有骨气,”黑衣人也不多跟他纠缠,只又转头看向那一排少年,兴致勃勃:“听说你那个儿子大概**岁年纪,那这两个肯定也不是了?” 话音刚落,他手起剑落,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少年和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顿时人头落地。 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临死前的惊恐茫然不甘…… 萧远疯了般的大叫:“你这个畜生,有种冲着我来,为什么要杀他们!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可无论他如何拼命挣扎,他身上的缚灵索都让他丝毫动弹不得。 还剩下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一个是真正的萧湛,另一个则是叫谢元淇的少年。 可萧远一眼也没有看向他们,只是闭着眼,仿佛对他们的死漠不关心。 两个少年虽然满脸泪水,可神色坚毅硬是没吭一声。 萧远对黑衣人喊道:“我没有古籍,你今天就算把我们全都杀死在这里,你也不会得到它。” 黑衣人彻底被激怒,他一脚重重地踹在萧远身上,用最原始的暴力发泄心中因无能而熊熊燃烧的怒火。 “我倒想看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说着他拔剑就刺向那两个少年。 “不——”陆昭昭惊叫道。 她想冲出去阻止这一切,却发现她一点也动不了。 同时她的胸口开始升起一股奇异的热度。 她蓦然醒悟过来,她来这里的使命是杀了夜渊,其他人的因果她不能介入。 所有会发生的注定会发生。 她眼眶通红,胸腔被激烈的情绪灌满,眼睁睁看着这些人一个一个死在她面前,她却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两个少年的身体被刺穿,鲜血飙溅出来,他们的身体重重倒在地上。 陆昭昭流下泪来。 而萧远悲愤长啸,双眼中蕴满无穷的恨意,仿佛有无尽的血泪正蓬勃而出。 而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拖着一道瘦削的身影匆匆而来,“报告,我们在后厨发现了这个躲藏的少年,还从他的身上搜出了这个,”说着,这个黑衣人把一本薄薄的册子递给为首之人。 这少年正是夜渊,他今日偷溜进来,摸到了萧远的房间,不是要偷这本古籍而是归还。 他眼睛看不见,可四感敏锐,当日萧远在万灵枯骨阵救下他,之后更是用这本秘籍中的功法帮他缓解戾气之痛。 他知道这本古籍中一定藏着很高深的功法,可惜他眼睛看不见,不知道里面到底还有什么内容。 于是他趁着日日在屋外摸清了萧远和几个弟子的作息,又摸到了萧远的房间,凭触感找到了这本古籍。 他看不见便只能让沉凌和元宝帮忙誊抄,再念给他听。 黑衣人激动地翻了几下那本古籍,大笑出声:“天助我也,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原来你把你儿子藏在后厨了,哈哈哈哈。” 萧远愤怒地看向夜渊,“你!竟然是你!” 夜渊垂着头,他一直没有说话,夜色掩盖了他的表情。 为首的黑衣人此刻再难掩心中急切的心情,他随手一剑刺入萧远心口,看也没看夜色中似乎在瑟瑟发抖的少年一眼,只吩咐道:“你们把这里处理干净了,我这就回去向主上禀告。” 说完,他和另一名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黑衣人一同离开。 剩下的黑衣人根本没将夜渊放在眼里,一部分人开始四处倾倒燃油点燃火折子,剩下的两人轻蔑地看着依然垂着头的夜渊。 “你看这小子,八成吓傻了,动也不动,”一人说道,而另一人拔出剑正打算一剑了结夜渊。 而就在这时一阵沙哑的笑声低低地传来,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分外诡异惊悚。 “是你!”一名黑衣人惊惧喝道,他发现笑声是从这个少年口中传来。 夜渊缓缓抬起头来,一边笑一边冷冷开口:“蠢货。” 话音落下,他的身边突然张开一团黑气,而那黑气仿佛有生命般伸出触手瞬间绞住那两名黑衣人,黑衣人连痛呼都来不及,转眼之间已被黑气吞噬到血肉殆尽。 夜渊仰起头,四周燃烧的熊熊火焰照亮他的面容,他握紧自己的拳头,感受到戾气在体内流动涌现出无穷的力量。 “原来,这就是拥有力量的感觉。” 这一天,在萧远的家里,在这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里,夜渊第一次尝试到了力量的滋味。 这一夜,那个受尽凌辱孤苦瘦弱的少年死去了,活过来的是日后那个令整个江湖所有仙门都闻风丧胆的魔尊夜渊。 其他黑衣人点完火陆续退了出来,却被眼前的一幕震慑住了。 那个站在满地尸体中间衣衫褴褛的少年,抬起头来,正低低地笑着。 他的五官被火光映照得扭曲,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张扬,无数的黑气缠绕着盘旋着张牙舞爪地飘向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甚至来不及拔剑来不及反应,下一瞬间统统被戾气撕咬着倒在地上。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他听着周围痛苦的呻吟嚎哭声,喃喃自语:“我的命就不是命吗?我就该这样活着吗?” “从今往后,我命由我不由天。” 整个萧宅都陷入了冲天大火之中,夜渊竟然施施然席地而坐,浓烟烈火中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而与此同时,陆昭昭发现自己胸口涌上灼热感,下一秒她发现自己能动了。 她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寒霜,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至那席地而坐的少年身前。 夜渊明明看不见她,奇异的是当她走至他身前时,他竟然仰起头来,展颜笑道:“你是来杀我的吗?你一直跟着我,是来杀我的吧。” 黑气在他手上蠢蠢欲动着,可不知是因为陆昭昭是这个时空的外来客,还是因为陆昭昭身怀琉璃愿珠,那些戾气叫嚣着却无法近她的身。 一段房梁烧塌了,轰然掉落,星火四溅。夜渊仿若不觉,自顾自嘿嘿嘿笑起来,“看来杀不了你。” 陆昭昭举起剑尖对准他的胸口,她曾无数次举剑对向他,可却不曾像这一次般颤抖得那么厉害。 即使他在笑着,她却清楚地看到了他的痛苦他的无助他的愤怒。 仿佛是一个好不容易逃出深渊的人,惨叫着再次被拖入深渊之中。 生而卑贱,是他的错吗? 弱肉强食,是他的错吗? 世道不公,是他的错吗? 如果不是,那么他凭借着自己一步一步从泥泞中爬出来,将那些践踏过他欺凌过他的人踩在脚底下,又有什么错? 他渴求力量,又有什么错? 为什么这世道容不得他,这天道亦容不得他? 为什么竭尽全力自保的他就是恶,那些沾满血腥的名门仙派就是善? 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 陆昭昭蓦地呕出一口血来,熟悉的灼热感在她胸口炙烧着她。 快啊,只要一剑,她就可以了结所有的一切。 可是这一刻,她再无法欺骗自己。 她了解他的过去,所以懂他怜他,她更加无法忽视自己的内心,她其实从未放下过他。 她依然是那么那么地爱着他。 抛却那些恩怨纠葛,是是非非的红尘枷锁,她只是单纯地爱着他这个人本身而已。 于是,她只是蹲下身,轻轻的伸手擦拭夜渊脸上的灰尘血迹还有……泪水。 “想活下去并没有错,”她说。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股大力袭来,陆昭昭被溯回镜的力量带走,徒留下一脸错愕的夜渊呆坐在冲天火光之中。 陆昭昭倒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才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客栈的桌子上,外面漫天的纸钱白花已经停了,但雨落纷纷。 墨衣白发的萧湛依然隔窗而立,静静地看着她。 她低头看了看手边的酒杯,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无忧酒,或许不能让人真正的无忧。 只有坦坦荡荡地面对自己,既不悔恨过去,亦不挂怀将来,活在当下才能真正的无忧。 第二日,陆昭昭和萧湛离开客栈。 她朝着萧湛微微一笑说:“萧湛,走吧。” 这张笑颜,这一声,仿佛跨越了漫长的时光,让萧湛心头蓦地灼痛发烫。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走至陆昭昭身侧。 两人并肩而行,陆昭昭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客栈。 “原来这家客栈叫红尘客栈。” “走吧,”她回过头,驾马而去。 一切其实很简单,只取决于自己的心。想不想,爱不爱,愿不愿意。 第56章 仙门围剿(三) 陆昭昭和萧湛进入季氏境内最大的城池业城,周围人来人往全都是修士,一问才知道他们是赶上了百年一次的比剑大会。 这个修真界的传统大会已经持续了好几界,不论有头有脸的修仙世家还是乡野门派都会派人参加,主打的就是一个英雄不问出处。 只要你有本事便可在比剑大会上崭露头角扬名立万。 山下的城里遍布热热闹闹的市集。 除了邺城的各式纪念品,还有**剑大会攻略的,把各门各派有可能参战的人都摸了个遍。有卖神仙药水的,说是喝了头脑清醒,发挥超常。还有帮各种散修占好位置的,还有用留影珠帮忙记录比试现场的。 陆昭昭自是没参加过这样热闹的盛会,看得好不新鲜。 两人在山下小镇稍作盘桓,第二日便随着浩荡人流前往观试区。 刚出小镇,一座骏秀端素的山岭便映入眼帘,季氏坐落在穹山山脉上,穹山第二峰山峰处的一座高台被用来做比试场地,四周被法术铲平可容纳上万人观赛。 小门小派和无门无派的散修都是随便站的,其他门派世家则早就被规划好位置,摆好了座位。 至于季山河和其余五大仙门则坐在正对比试场地的高台上,方便观看打分。 陆昭昭和萧湛挤在人群中,不时引来周遭之人的频频侧目。他们不知道两人一个是当年仙门之首的陆氏少主,另一个是夜渊魔君。只觉得他们两人皆风姿卓绝,容颜如玉,萧湛身上的肃杀清冷之气更是让人不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所以陆昭昭和萧湛很顺利地就挤到了前面,高台上的景象一览无余。 坐在上首最中间之人便是季氏家主季山河,不知为什么他整个人都藏在帷幔之后。陆昭昭想起季婷婷说过季山河修炼走火入魔之后身体不好且容颜受损,自那以后便深居简出,季氏事物多由季连云处理。 陆昭昭的目光转向季山河身边之人,那人白衣如雪,温润如玉,正是季连云。 褪去了当初的少年气,现在的季连云更加成熟也更加稳重,而他的身边一袭黄衣身姿娉婷的女子正是洛桑儿。 她已一身妇人打扮,眉目不似当初的放纵张扬,凭添几分温柔婉约。 陆昭昭一时心绪万千,泪湿于睫。他们年少时相遇,一起仗剑江湖,除不平斩邪祟,同埋一壶酒,许下最真挚的誓言。 如今他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是真的为他们高兴。 而元宝,想起那个脸圆圆的,言笑晏晏的少年,陆昭昭的心便细微地疼起来。 这时,巨大铛的一声钟响,将她从往事中抽离。 比试开始了。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陆昭昭一边注意台上,一边盘算着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混进季氏。 是直接打晕某个季氏子弟混进去,还是干脆直接找季连云,他现在是少家主,对最后一片琉璃愿珠应该有线索。 正出神思索中,突然听到人群中一身喧哗。 只见台上一人直直地飞了出来摔在地上,转眼没了气息! 仙门中所有比试的规矩都是不可伤及对手性命,居然有人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致对手于死地。 台上的是泗水门一个年轻弟子,此刻他站在高台中央,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于野,你这是做何,你不知道比试规矩吗!”顿时有观战之人厉声问道。 死去之人是华山派岳元,华山派之人立时沸腾起来,“于野,你怎么敢伤我师弟性命?!” “于野,还我师弟性命来!” 推推攘攘之间,有不少人竟然试图冲上高台,被季氏弟子拦住。 更有很多门派看不过眼,纷纷叫嚷。 一时场面有些失去控制,可那弟子竟然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依然站着一动不动。 季连云直觉不对,蹙眉道:“爹,好像不太对劲,我下去看一下于野的状况。” 季山河点头,季连云便一个纵身跃入高台之上,缓缓向于野踱步而去。 陆昭昭看着台上一动不动的于野,心里就是一跳。 “于野?”季连云似乎也觉得不对,一边小心翼翼靠近,一边已持剑在手。 就在他一只手搭在于野肩上的一瞬,许久不动的于野突然仰起头,冲天黑气从他口中涌出。 “是戾气!” 就在那一刹那,人群中也爆发出阵阵惨叫,围观中不少门派弟子也口涌戾气,突然袭击周围之人。 不少人没有防备当场毙命或者受伤。 于野也攻向季连云。 季连云修为远在于野之上,手中长剑挥洒,只几个回合便已把于野制服在地。 其余弟子上前将于野用傅灵锁捆住,但见于野依然挣扎不止,面容狰狞。 很快,其余戾气感染之人也纷纷被制服。 “这些人怎么会被戾气控制?”有人高声问道。 “是啊是啊,只有夜渊魔君能炼化戾气,夜渊魔君不是早死了吗?”人群之中立马有人符和。 “难道魔族死灰复燃?” “魔族中人是不是混在我们中间?” 人群议论纷纷,争吵不休。 季连云抱拳朗声道:“请各位稍安勿躁,六大仙门一定会彻查到底,就今日之事给各位一个交代。” 就在这时,被傅灵锁绑住的几人,忽然齐齐停止了挣扎,仿佛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召唤,眼神直勾勾地看向一个方向,然后诡异地咧开嘴一笑。 陆昭昭只觉得一阵胆寒,因为他们望过来的方向居然是她站的位置,他们看的人是萧湛!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这些人如瓷器寸寸碎裂,血肉炸裂成花。 站在旁边之人被喷了满头满脸的血,吓得连声尖叫。 此时不少人顺着目光注意到了萧湛,有资历的长者突然惊恐地大叫一声,颤巍巍地指着萧湛道:“他,他就是当年的魔君啊!” 一时之间,人群脸色几变,上千双眼睛都落在萧湛身上。 惊恐,茫然,惧怕…… “是他啊,虽然他跟十年前不太一样,但是我在归鸿崖一役上见过,他就是夜渊魔君。” 立时有不少人纷纷站出来指认:“是他!没错!就是他!” 萧湛岿然不动,依然静静立着,只是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嗜血的残酷与冷戾,还隐隐透着一种厌倦万事万物,欲毁之一快的暴虐。 陆昭昭和萧湛所在之地刹那间空出一大圈。 季连云也抬起头向他们的方向望来,身躯却是陡然一怔,他盯着萧湛一会儿,才颤抖地看向陆昭昭,目光猛地一凝,充满了故人重逢的不敢置信,劫后余生的喜悦,十年未见的悲凉。 然后他的眼中渐渐有泪光涌现。 可还没等他有所动作,人群中不少人已纷纷拔出各种法器,一时之间只见寒光凌冽刀光剑影闪烁一片。 “魔头!居然混在比剑大会之中,居心何在!” “今天仙门中人惧在此,定然要你有来无回!” “我师兄师姐全是因你而死,我要你血债血偿——” 叫骂声如海浪般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萧湛没有说话,只是望向众人的眼里没有半分光,暴戾恣睢,杀人如麻,戾意滔天。 “昭昭——”季连云突然出声,唇角微微颤抖着,“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你不知道他是谁吗?” 陆昭昭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抬眸望向萧湛。 他是谁? 他是萧湛,是夜渊魔君,是手染鲜血的魔头,是她曾经恨的人,也是她爱着的人。 周围喧嚣一片,映照出一张张惊恐愤怒的脸。 所有人喊杀成一片,却没有人敢上前。 众人皆知当年夜渊魔君之强悍,谁都不敢冒然出列。 季连云又朝她喊了一声:“昭昭——你忘了之前发生的事吗?” 有人在叫道:“那个女人跟魔头是一伙的,先抓那个女人。” 他们不敢对萧湛动手,于是调转枪头对准陆昭昭。 各种法器向陆昭昭袭来,萧湛衣袂翻起,灵力涌动间,那些法器已经片片碎裂掉在地上。 他的身影清冷,孤寂,瘦削,似寒风朔雪,孤星冷月,可他的一双眼却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昭昭。 他的眼中,仿佛此刻也在上演着更为惊心动魄的山崩地裂。 又有无数的灵力和法器袭来,各大仙门已将他们团团围在中间。 “魔头,今天一定诛杀你在此。” 话落间,杀阵打开,千万道剑雨落下,萧湛却恍若未见,只是朝陆昭昭伸出手。 他有着尘世最强的力量,此刻却因为害怕而小心翼翼。 “昭昭,你信我吗?” 当年你亲手弑我,而今再做一次选择,你会选择他们还是我? 剑雨被萧湛滂沱的灵力震开,可还是有几道落在他的身上,脸上,划出道道血痕。 可他浑不在乎,只是固执地朝她伸出手。 前尘倒转,无数的光影片段浮现在眼前。 陆昭昭的呼吸有一瞬间停顿,她缓缓合上眼,再睁开眼时却有泪光闪烁。 苍茫天地,浩渺宇宙,在这一瞬都寂静无声。她的眼前只有他,也只得他一人而已。 她轻轻笑了,伸手握住他的手:“这一次,我和你在一起。” 走了那么远的路,你欠我的早就拿你的命还清了。 是非对错正邪黑白,我根本不在乎。 这一次,没有欺骗利用,没有血海深仇,我只想听从自己的心。 哪怕要和全世界的人作对。 下一秒,萧湛已死死将她搂在怀里,他仰天大笑,那笑声竟然饱含夙愿得偿的猖狂和悲凉。 “我们走。” “嗯,”陆昭昭轻声应道。 第57章 仙门围剿(四) 众人看他们想走,立马将他们团团围住。 季山河坐在高台上,岿然不动,声音却响彻整个山巅。 “萧湛,你为了夺得琉璃愿珠,碧血山庄杀人灭庄,洛川指使周雨然邪术害人,蓬莱岛灭苏氏一族,如今更是直接闯我季氏山门,用戾气控制各门派弟子制造混乱。你犯下累累恶行,今天来了还想走吗?” “陆侄女,”季山河的声音朗朗传来,“你可勿要被他蒙蔽,难道你忘了当年的灭门之仇了吗?” 有不少知道前尘往事之人一听刹时反应过来,“她是陆昭昭,是陆氏少主。” “竟包庇仇人,正邪不分,干脆连她一起杀了。” 人们怒吼之声不断传来。 陆昭昭静静地环视一圈,踏前一步坦然而无惧道:“十年前我侥幸死里逃生,便一直在追查灭我陆氏的真正凶手。确实如门主所言,我们去了碧血山庄,去了洛川,也去了蓬莱岛,背后之人一次次利用人心做局,如今更布下这滔天杀局引我们前来,恐怕也是为了琉璃愿珠吧。” “琉璃愿珠碎片只剩下残留的愿力,只有集齐碎片才能真正恢复琉璃愿珠的神力,所以背后之人如此费尽心思,势必要将我们围剿于此。” “当年他嫁祸无咎宫灭陆氏满门,无非也就是为了这个琉璃愿珠。那人,是你吧,季山河。” 她直直地看向高台上之人。 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场中被她的气势震住,一时之间众人皆面面相觑相对无言。 季山河冷冷开口:“一派胡言,邪魔歪道也妄图搬弄是非,毁我季氏声誉。” “布阵!” 随着季山河的声音,只见整个山崖四周突然升起冲天红芒,红芒之中隐约可见繁复诡异的文字符号。 是诛魔血阵。 可是这诛魔血阵却又和十年前归鸿崖上用来诛杀萧湛的诛魔血阵有所不同。 季山河大笑道:“这十年来,我特意更新了这诛魔血阵,今天定要你尝尝它的滋味!” 说着,整个山崖上空布满了千万道红芒,而细看过去,那万千道红芒竟然是万千把血剑,齐齐对准萧湛,竟是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广场上阴云密布,起风了,草木萧瑟,杀伐之声不绝于耳,萧湛的银发在风中飘扬。 他的眼神极冷,似对漫天红芒无动于衷,只轻蔑道:“雕虫小技!” 说着,他祭出玄杖,周身戾气混着灵力快速旋转,华光大盛。 他猛地使出一击,地动山摇,诛魔血阵竟然产生一条细细的裂缝。 季山河声音陡地阴沉:“阵启!” 无数红光落下,萧湛周身戾气旋转更加厉害,张开一个结界将陆昭昭稳稳护在其中。 他手中的玄杖不落,游走在万千红芒之中,众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那剑雨虽然能伤他,却不能阻他。 季山河的声音冷冷传来:“陆昭昭,他利用你欺骗你,你亲友皆是因你身旁之人而丧,你对他当真没有半分恨意?” “归鸿崖一役中你元丹受损,此生再无机会精进,想要报仇唯有依附强者,集齐琉璃愿珠碎片,你深知没有比萧湛更适合的人。” “你和他在一起,不过也只是一种利用,利用他对你的亏欠,对你的情意,只为求琉璃愿珠,为求大仇得报,是也不是!” 随着他的话落下,围攻的修士们一拥而上,与此同时漫天剑雨混合着诡异符文落下,萧湛一声大喝,灵力暴涨,向周围蔓延而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只觉得灵力所过之处,寸寸杀意,寒凉入骨。 修士们想后退已然来不及,符文和萧湛的灵力相撞,轰地一声四炸开来,离得近的人已心脉碎裂而亡,离得远的人也被撞飞口吐鲜血。 萧湛足尖一点,飘然落地。 他神色不变,可面容却隐隐泛白,被热泉暂时压制住的寒毒此刻被强大的灵力刺激,又复发了。 “萧湛!你不要管我,你先走!”陆昭昭朝他喊道,以萧湛之能,若要自保,谁都不是他的对手。 萧湛闻言却倏地回眸,那双看过血海刀山的眸中隐隐泛红,藏着深不见底的疯狂与偏执。 “陆昭昭,你可以不爱我,可以利用我,也可以背叛我,但想再弃我而去,”他一字一句道,“绝、不、可、能!” 说完,他强行压住体内翻涌不休的寒毒,仰头,手执玄杖,滔天戾气如山崩地裂般一泻而下。 惊天一杖劈下,刹那间宛如天地变色,江河逆流,所有的剑雨停在半空中再前进不了半寸,静,极至的静,而后,所有人都听到细微的咔哒一声。 这诛魔血阵居然碎成了千万块。 看到这场景,在场所有人都萌生惧意,纷纷想逃。 萧湛趁此机会,携着陆昭昭而去。 两人奔走一阵,萧湛忍不住吐出一口血,陆昭昭见他眉睫已覆上一层薄薄的霜雪,知道他的寒毒恐怕再压制不住。 季山河看着萧湛和陆昭昭消失的方向, 只是冷冷一笑。 陆昭昭和萧湛欲下山往城中行,却有四名灰袍老道早已拦在下山口。 陆昭昭:“苍山四杰?” 来人正是苍山派的四位长老,可这四位长老常年闭关不轻易出山,没想到今日竟齐齐出动了。 陆昭昭讥讽道:“季山河好大的面子。” 四位之首者空机道人只道:“除魔卫道,义不容辞。” 话一落下,他整个人已经如一只大鸢般高高纵起,手上拂尘灵光四溢向萧湛击去,这一招极快也极厉,务求在最短时间内击杀萧湛。 其余三人也在同一时间齐齐跃起,从不同方向击杀萧湛。 这四人一击看似平平无奇,却暗藏着极大的杀机。 陆昭昭知道萧湛在尽力压制寒毒,有心为他争取时间,蓦地拔出寒霜剑,硬生生接下空机道人这一击。 这一下恰如江水逆流,惊波沛厉,气流澎湃而起,陆昭昭咽下喉中血腥之气,催动全身灵力使出弱水术。蓝色的水形游龙仿带着巨大吸力牢牢地束缚住空击道人,与此同时,一道蓝色水墙挡住其余三人攻势,一时之间四人皆动弹不得。 空击神色阴狠,咬牙切齿道:“陆少主切不要执迷不悟,自甘堕落和魔族为伍。” 陆昭昭愈发催动灵力,一双清澈眸子泛着凛凛华光,“何为正何为邪,如果仙门之人不择手段又和魔族有何区别?” 空击冷冷道:“满口胡言!既然陆少主非要和魔族为伍,今天就让我为仙门清理门户,”说罢,他佛尘光芒大盛,束缚着他身上的游龙寸寸惧碎,陆昭昭只觉得元丹处一阵剧痛,再支撑不住,被灵力撞飞在地。 空击上前一步,手中佛尘高高扬起,即将挥下的一刹那,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威压扑面而来。 他不得不转身抬眸,那一刹瞳孔骤缩。 排山倒海的杀意向他涌来,从上到下,从里到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散发着恐惧,都在叫嚣着快逃,可来不及了,他只能抗起佛尘,硬生生接下这魔君最强战力的一杖。 两道灵力相撞,一时之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而其余三人只觉得这飞沙走石之间,竟有丝丝凉意漫过颈间。 片刻之后,尘埃散尽,露出四名苍山派长老手持佛尘的样子。 只见四条细细的血线从四名长老的脖颈处溢处,随后听到啪嗒一声,四名长老的脑袋掉落在地。 只一杖,竟然将苍山派成名已久的四名长老同时斩杀。 萧湛缓缓落地,却一个踉跄堪堪用玄杖撑在地上,才能让自己不摔倒。 陆昭昭连忙扶住他,触手却如冰霜般寒冷。 刚才那一击萧湛分明已是强弩之末。 陆昭昭心下震动,可眼看后面追兵将至,只得更加用力地撑住他:“你不能再用灵力,不然寒毒侵入心脉……” 她后面半句咽哽在喉中,不然……怕是医仙在世也无力回天。 萧湛呛出一口血,只艰难道:“我们走。” 陆昭昭扶着萧湛一路往山下而行,路上又经过几拨人阻拦,好在修为都一般,陆昭昭无心和他们缠斗,将乾坤袋中的赤焰符全部甩出。 “业火只能阻拦他们一时,我们必须赶快出城,”陆昭昭和萧湛从山下一路往城中穿行。 却见整个城突然金光大盛,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突然响起阵阵琴声。 “季山河居然找到了九张机,”这种法器会扰乱人心智,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让人经脉寸断。 萧湛面色愈发惨白,冷汗从他额上渗落,他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着。 九张机的声音在此刻仿若索命的号角。 陆昭昭的额上也不断渗出冷汗,全身的经脉仿佛被碾压,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她颤抖地从乾坤袋中取出银针,扎入她和萧湛的几处穴位。 “这个只能减轻九张机的影响,但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她喘着气勉强说道。 “昭昭,等会你先走,不要管我,”萧湛哑声道,说完他蓦地喷出一口血。 “你刚不是还说让我弃你绝无可能吗,这么快就要食言了,如果你敢丢下我,我绝对不会再原谅你,”陆昭昭没有看他,只是飞快地说着,眼神坚毅,整个身子撑着他疾速往渡口而去。 眼看码头近在眼前,两侧的屋檐上突然冒出密密麻麻的羽箭。 那些弟子身穿季氏家服,人人手持弓弩,将淬了灵力的羽箭对准他们。 先有诛魔血阵,后有九张机,如今又有季氏弟子守株待兔,一环套一环,层层布局,如今竟已是穷途末路。 想到这里,陆昭昭反而不惧了。 萧湛饶是伤重若此,神色却依然平静,他嘴角嘲讽地一勾,几许猖狂,几许睥睨,“安排这一切季家主真是费心了,只是不知道季家主是真想除魔卫道,还只是想独吞琉璃愿珠。” 季山河缓缓现身,头戴帷帽,他站在屋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死到临头,看你还能猖狂多久!” 说罢,他挥手,喝道:“放箭!” 漫天飞箭如雨纷纷落下,陆昭昭结出弱水术,萧湛咬紧牙关,强撑着挥动玄杖,驭使戾气抵挡箭雨。 即使伤重如此,可萧湛身手敏捷,和陆昭昭配合默契,这些箭雨竟然伤不到他们半分。 季山河面色阴沉地俯瞰下方的一切,忽然命令道:“所有的箭都给我射向陆昭昭。” 箭手接到命令,纷纷调转目标。 陆昭昭元丹受损,本就灵力不济,如此强的消耗下她一直凭意志力支撑,惊险百出,此时一支箭矢向她胸□□来。 眼看闪避不及,萧湛整个身子挡在她面前,箭矢穿胸而过。 “萧湛——”陆昭昭目眦欲裂,悲愤大喊,接住萧湛摇摇欲坠的身子。 季山河朗声道:“萧湛,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因为你太蠢了,竟然为了这么个女人走到今天这一步,哈哈哈。” 他忍不住大笑道:“萧湛,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第58章 仙门围剿(五) 说着,他用力一挥手,更多的箭矢纷纷向萧湛射去。 陆昭昭想替萧湛挡住,却被萧湛紧紧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萧湛——放开我!”她的泪落下,混在喉中化成一声短促的悲鸣。 “我来挡这些箭,你先走,”他嗓音沙哑,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不……” 陆昭昭未完的话被萧湛的吻堵住,他用唇轻轻碰触她的唇。 昭昭,我早就该死了,”说着他竟然呵呵笑起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下辈子我不会再骗你。” 陆昭昭只觉得喉中咸腥苦涩莫名,不知是她的泪还是他的血。 她拼命摇头,泪如雨下,手指紧紧抠住他的衣服,“我不要,我不要——” 萧湛却没再给她更多机会,他用力推开她,然后缓缓张开双臂。 又一轮箭矢袭来,他看着她,似要把她的样子深深印刻在记忆之中。 他曾以为他此生所求是权利是**是野心是头上无限的青天,可临到头,他才明白他所求不过她回眸时的粲然一笑,不过她亲手为他煮的一碗面,不过黑暗中扶持过他的温暖柔夷,不过这朝朝暮暮的人间烟火。 “快走,”他轻声说。 无数支箭矢将要刺入他身上。 “不——”陆昭昭双眸圆睁,悲嚎出声。 却见到一个黄色身影闪入,叮叮叮几声将所有箭矢击落。 “洛桑儿!”陆昭昭又惊又喜地看着眼前的黄衣女子。 洛桑儿飞快地说道:“来不及叙旧了,你快带着萧大哥往小路走,芦苇丛那里我藏了一艘船。” “那你……”陆昭昭迟疑。 洛桑儿飒然一笑,“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连云的妻,他们不会为难我的,放心,快走。” 说完,她身姿矫捷,翩若惊鸿将所有箭矢挡住,不少季氏弟子都认出她,竟不敢再射。 陆昭昭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扶着萧湛就往小路中窜去。 身后隐约传来季山河的怒斥,还有兵刃交接的声音,可她全都听不到了,她能感受到萧湛的气息已经渐弱。 有洛桑儿替她挡住,他们很快来到芦苇荡边,那里果然藏了一艘小船。 她飞快地擦干眼泪,拖着浑身是血的萧湛进入船中。 任凭船只顺水而下,她将乾坤袋里疗伤的药丸全都拿出来,哆嗦着替他喂了下去。又用银针护住他的心脉和穴位,这才小心翼翼将所有箭头拔出来,为伤口敷上药粉。 她脸上的泪湿了又干,待做完一切她整个人都晃了晃,差一点脱力倒下去。 她看着面色惨白昏迷不醒的萧湛,知道这么重的伤势加上寒毒,必须找到顾九娘他方才有一线生机。 天色已渐暗,船只竟已不知不觉顺水飘出很远。 她又检查了一下船只,洛桑儿替他们准备了灵石和换洗易容的衣服和装备。 还留了一张纸条,说船只顺水而下,到康城下船,她会来找她。 她心中一喜,将这些装备一一清点,最后才又坐回萧湛身边。 江面上无星无月,寂静无声,船只飘飘荡荡,她看着双眸紧闭的萧湛,一时只觉得世事变幻,生死难料。 她曾亲手杀他,如今却又费尽心机救他。 是不是人的一生终归会有这样一场缘分,是劫是缘全凭本心。 在生死面前,过去的一切都那么渺远,那些难以释怀的爱恨纠葛突然就淡去了,他们相聚的日子相比分开的日子实在是太短了,他们本该还有长长的一生。 她轻轻抚过萧湛惨白却依然英俊的脸,替他将脸颊边的发丝捋到耳后,泪还是忍不住一滴一滴掉落。 船只飘飘荡荡,她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再醒来时,晨光熹微,船只顺水漂了很久,两岸只见青山苍茫,四野荒寂,不见人踪。 萧湛依然昏迷不醒,好在还有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命总算是保住了。 她又给他喂了几颗疗伤的丹药,细心给伤口上洒上药粉重新包扎好,这才拿出洛桑儿给的装备,着手开始给他们两个易容。 她将萧湛的一头银发染黑,又给他换上普通百姓的粗布衣服,在看到他胸口的伤疤时,她的手顿了一顿。 默然良久,她将他的衣服穿好,又给自己换好衣服,这才重新坐下,看着渺渺茫茫的江面。 船只又漂了一天,她这才挑了一个小的镇子上岸。 两人装扮均不打眼,陆昭昭脸色憔悴,再看萧湛伤重昏迷,小镇子民风淳朴,村民们租给她一辆简陋的马车,又指点了一条路,陆昭昭这才道谢往康城赶去。 一路风尘仆仆,辗转了几个村镇,最后终于找到了洛桑儿信中所言的桃源村。 村子不大,只有一家客栈,陆昭昭带着萧湛住了进去。 烛火昏昏,夜里时,忽然有人敲门,嘟嘟嘟三声正是信中约定的,陆昭昭打开门,来人却不是洛桑儿,而是季连云。 他依然是温润如玉,姿态悠远的样子,此刻正微微含笑看着陆昭昭。 “季大哥!”陆昭昭惊讶出声。 季连云眼中隐有泪光,只道:“昭昭,让你们受苦了,我把我爹的追兵都引走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陆昭昭心绪翻涌,哽咽道:“多谢季大哥。” 季连云微微抬手像是想为她拭泪,最后却只道:“看到你和萧兄都还活着我很高兴,当年若是知道你是抱着和他共死的决心,我绝不会让你孤身入阵。” 陆昭昭垂眸摇头:“季大哥,那些都过去了,如今看见你和洛桑儿在一起夫妻恩爱,我很替你们高兴。” 季连云默了一会儿,才转而一笑,“是的,都过去了,”说着,他走到床边探了探萧湛的脉。 “他状态不好,必须马上救治,你们收拾一下跟我去一个地方,我还想让你见几个人。” “好,”陆昭昭没有迟疑,她清楚萧湛此刻只是被她用丹药和针剂吊着,必须马上找到灵力高强之人替他压制寒毒。 三人趁着夜色抄小道赶到一户农居处,有一黄衣女子早已等在门口。 洛桑儿一见到陆昭昭就掉下泪来:“昭昭,太好了,你还活着……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陆昭昭心中感动,两人相拥了好一会儿,她才松开洛桑儿,忍不住打趣道:“都嫁人了,怎么还跟小姑娘一样。” 洛桑儿道:“我那是太想你们了,”却还是悄悄红了脸。 陆昭昭看见洛桑儿的小女儿情态,心中欢喜。 真好,至少洛桑儿和季大哥是幸福的。 “还不快让他们进来,别耽误治疗,”一个淡淡的女声从屋里传来,陆昭昭猛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道:“九娘!” 洛桑儿抹干眼泪高兴道:“是啊,九娘听说你出事了特意来找你,路上遇见了。” 陆昭昭进屋朝顾九娘就是一拜,“九娘,求您救救萧湛。” 她再忍不住,所有苦苦压抑的悲伤,焦虑,绝望,痛苦统统化作泪水滂沱而出。 顾九娘满目悲悯,扶起她,叹了口气:“傻孩子,我只能尽力。” 萧湛的身子不能再拖,季连云灵力修为最深,跟着顾九娘一起进屋替萧湛治疗。 洛桑儿和陆昭昭等在屋外,两人絮絮说着十年间发生的事,陆昭昭一颗悬着的心此刻才真正落在实处,聊着聊着竟然再挡不住疲惫,就这样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感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脸上,洛桑儿的声音似远似近好像在说对不起,又好像说了别的什么。 翌日醒来,天光大亮,她正安安稳稳睡在床上。 她忙起身,披着头发跑出屋外,远山连绵,阳光洒在不大的庭院内,炊烟袅袅,飘来阵阵食物的香气。 季连云正在劈柴,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朝他温和一笑。 洛桑儿看到她醒来,咧开嘴笑了,灿烂得如同朝阳:“昭昭,一定饿了吧,我煮了面来吃点。” 顾九娘则坐在树下的小桌旁,喝着一杯茶,盈盈淡淡。 陆昭昭缓下脚步,同样是笑着的,只是眼中却有泪光闪烁。 她活到这个年纪,经历几次人生巨大的转折,说出口的话越来越少,可心中的感触却随着人生的波折而越来越丰富。 她走到顾九娘面前,欲要一拜,被顾九娘扶住: “他还在昏睡着,今日我会再用生死之巅的心法为他疗伤,明日便可醒来。只是,”她眸中隐含悲悯,“他寒毒已深,我只能将他的寒毒再次压住,他最多不会超过,”她顿了一下,伸出三个手指,“三个月的命。” 陆昭昭嘴唇微微颤抖,固执问道:“再没其他办法了吗?” 顾九娘看着她,缓缓摇头。 陆昭昭站着,垂着眼睑,喉头几次起伏,好似反应不过来,良久,她才平静道:“谢谢九娘,我知道了。” “昭昭,先吃东西吧,”说话间,洛桑儿已经把面盛好了,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肩。 这么一拍,才发现身旁姑娘的肩头是那么单薄瘦弱。 她心头酸涩,连忙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拉着陆昭昭坐下:“先吃饱,才有力气好好照顾萧大哥。” 陆昭昭点点头,就着洛桑儿的手坐下,垂着头,认真地,一口一口吃光了碗中的面,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她吃完面,便去屋内看萧湛。 窗户微微开着,阳光从缝隙处落下,他一头长发如雪,更衬得他的容颜是从未有过的干净柔软。 缘起缘灭,聚散竟是半点不由人。 她心口抽痛着,轻轻握住他的手,那只手是那么的冰冷。 他或许曾欠了她一双眼,一份情。 可她却欠了他十年岁月,一条命,一生一世。 她用手指从他的眉心轻轻扫过,又用唇印了上去,如珍似宝。 这一瞬,时间被拉得无限漫长。 在这一方咫尺天地里,她是谁,他又是谁,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是非恩怨曲折对错,早就不重要了。 只有他和她,已是一生一世。 第59章 仙门围剿(六) 陆昭昭从屋内出来,洛桑儿和季连云已经坐在院中等她了。 “说说吧,你有什么打算?”洛桑儿开门见山问,“你是真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和整个仙门作对?” 季连云脸色微微沉重:“昭昭,你是真的觉得我爹是在背后做这一切的?” 陆昭昭沉凝几许,才缓缓开口:“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 “我曾经被琉璃愿珠带到过往事之中,从往事中看应该是有好几人结盟同去取琉璃愿珠,最后这琉璃愿珠却融入我娘体内,我爹或许是为了保护我,这才隐瞒琉璃愿珠的下落。这么多年其他人一定一直在找琉璃愿珠的下落,也许是你爹最后知道是我爹私藏琉璃愿珠,这才找上门逼他交出来,甚至不惜灭门来毁尸灭迹。” “这毕竟只是你的推测,当年的那些阵法痕迹,明明就是无咎宫留下的万灵杀阵,我爹又怎么会这个阵法,”季连云蹙眉。 陆昭昭又道:“你知道萧远当初是怎么死的吗?” 洛桑儿:“莫非萧远之死跟琉璃愿珠有关?” 陆昭昭想起无忧酒带她入的那个世界,灭了萧远的黑衣人,在十年前的仙魔归鸿涯一役中,她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那人正是季山河曾经的左膀右臂季氏大管家雷英。 她出梦之后曾经和萧湛确认过梦境的真假,虽然萧湛目盲,可那夜所发生的事却是真实存在的。 于是她道:“他当初被困在万灵枯骨阵之中,被戾气啃噬奄奄一息,是萧远救了他,他身上有一本古籍,记载的就是万灵杀阵,萧远将其中心法传授于他只是想救他一命,没想到萧湛是堕魔一族,竟然凭此炼化戾气。后来萧远所住的院落闯进了一伙黑衣人,那伙黑衣人杀萧远,烧院落,盗走了古籍。” 洛桑儿:“所以你是说,萧远也是季……”她看了一眼季连云道:“也是季门主所杀,那本秘籍也是被他所盗?” “盗取秘籍之人虽然不能炼化戾气,却可以在万灵枯骨阵的基础上演化万灵杀阵。” “这一切依然只是你的猜测,”季连云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怒目道:“这些不可能是我爹做的!” 陆昭昭静静看着季连云道:“那这次追杀显然有备而来,如果不是背后布局之人如何能精准预料到我和萧湛的每一步,还有,”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他没有堕魔之血却又强行使用万灵杀阵,必遭万灵杀阵反噬,他这么多年都戴着帷帽,是不是因为他的身子和脸已经溃烂再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季连云听到这里,脸色一寸寸灰败下来,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可却终究无法辩驳。 十年间,季山河深居简出,就连他也未曾再得见他帷帽下的真容。 洛桑儿眸中微动,轻轻握住季连云的手。“昭昭,如果季家主真的是幕后真凶,你当如何?” 风起,卷起满地落叶。 不知不觉,又是入冬时节。 陆昭昭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我会揭露真相,手刃仇人。” 话落,风停。 只余阵阵凉意盘旋在小院之中。 萧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是一片黑暗,而他茫然走在这片黑暗之中,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遗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身旁无数的黑气不断盘旋着咆哮着,想要将他碎尸万段,可他仿佛没察觉到,只是固执地往前走着。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长路,可是他固执地想要寻找什么。 是什么呢? 他只觉得心头的空洞越来越大。 直到—— 他看到远处透过一束光,一位少女背对着他,站在光里。 少女含笑回眸,盈盈双眸看着他:“萧湛——” 他猛地收住脚步,再不能往前一步。 仿佛冥冥之中他知道,只要他上前,眼前这个人就会消失。 她是光,是风,是幻影,是他无论如何也握不住的存在。 这种恐惧让他感到窒息,让他瑟瑟发抖。 然而下一秒,眼前忽然变幻成高崖,少女从高崖掉落,唯有一双眸子还饱含着怨恨,不甘和痛楚,死死地看着他。 “昭昭——”他脱口大叫,猛地从梦中惊醒。 大汗淋漓,他浑身上下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他喘息着睁大眼睛,可四周尽是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 “昭昭——”他大叫,可是周围只有一片死寂。 他想起最后一幕,他身中数箭倒在地上。 那昭昭呢? 梦境和现实交缠,他分不清,只觉得巨大的恐惧撅摄住了他。 他仓皇起身,想要去找她。 因为看不见,撞翻了桌子,带倒了一片东西。 惊慌失措下,他竟然全没了方向,只是摸索着,反复叫着陆昭昭的名字。 正在院中的陆昭昭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进入,看到的就是萧湛趴在一片狼藉之中的样子。 “萧湛!”她连忙蹲下身去扶他。 在她碰到他的一瞬间,他反手抓住了她。 “昭昭?” 他慌乱地想要碰触她:“昭昭,是不是你?昭昭?” “是我,萧湛,我在。” 可是萧湛仿佛根本听不见,只是胡乱地想要碰触她,疯了般地摸索着她的五官,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 “萧湛!”陆昭昭心中大恸,干脆紧紧抱住他,“是我,我在啊。” 直到熟悉的温度和气息涌上来,那一刻,萧湛陡地安静下来。 所有的慌乱、恐惧、绝望、痛苦都消失了。 她还在,还完完好好地在他身边。 他死死地抱住她,抱住他此生唯一的妄念。 “昭昭,别离开我,永远……” 等萧湛安静下来,顾九娘给萧湛诊治,说以前的余毒被这次的伤情激发,刺激耳目,暂时失去视觉和听觉,等过些时日便会好转。 陆昭昭起身要去煎药,萧湛却死死握着她的手不放。 陆昭昭只能像哄孩子一样摸着他的背,在他手心写下:“我只是离开一会,马上回来。” 萧湛咳嗽着不说话,手上的劲半点没松,黝黑的双眸仿若深渊,整个人透着一种偏执的癫狂。 陆昭昭无奈,只得写:“那你和我一起去?” 萧湛沉默地点头。 失去视觉和听觉的萧湛变得极为不安,每时每刻都要牵着陆昭昭,碰触她。 甚至晚上睡觉时,他都要抱着陆昭昭,亲吻她,仿佛这样才能安抚住内心所有的躁动和不安。 陆昭昭便配合着他,一次次拥抱,一遍遍亲吻,缓慢而安静地治愈着漫长时光带来的伤痕。 两人在这间小院住了下来,煮茶看花,捉鱼嬉水,有时候干脆无所事事地躺一天,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宁快乐,慢慢地萧湛的视觉和听觉恢复了过来。 季连云去村子里买酒,陆昭昭把扫帚递给萧湛,让他打扫庭院,自己和洛桑儿买了菜在灶房忙活,过了大半个时辰,她和洛桑儿把热气腾腾的菜端了出来,洛桑儿兴奋地说:“尝尝我和昭昭的手艺。” 几人长久未聚,洛桑儿简直高兴得眉毛都要飞起来。 陆昭昭打趣道:“看你这样,还以为季大哥亏待你了。” 洛桑儿笑眯眯道:“连云才不会,但是你知道的,仙门大派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太多了,还是和你们在一起自在。” 季连云闻言只是笑笑,他打开泥封,给大家倒了酒,举杯:“有缘再聚,大家今天不如开怀畅饮,其他的都别想也别提。” 陆昭昭重重点头:“好。” 顾九娘面上虽仍是淡淡的,眉眼却含笑。 萧湛亦是举杯,面上虽然不显,可陆昭昭知道他想起元宝,不由地轻轻握住他的手。 五个人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这一瞬,大家都回到十年前,最肆意的时光,最张扬的青春,最纯澈的勇气,最无畏的笑容。 陆昭昭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村子里的酒简陋粗糙,一路从嗓子眼儿辣到五脏六腑,烧心的疼,疼得她眼泛泪花。 可她却却觉得无比畅快,若是能和好友,和爱人这样痛痛快快饮一场酒,当不枉此生。 众人嘻嘻哈哈胡乱喝了一通,到后来干脆桌子椅子都不要了,全都躺在地上,抬头就能看见蓝蓝的天和白白的云。 竟连顾九娘都不再拘着,随着众人一道躺了下来。 洛桑儿笑嘻嘻道:“可惜不是春天,不然这颗杏树开花一定很美。” 陆昭昭眨眨眼:“再摘点杏花花瓣酿酒。” 洛桑儿:“等来年开春吧。” 萧湛和季连云俱是沉默。 许久后,陆昭昭开口:“好,等来年。” 酒醉沉欢,大梦一场。 翌日,顾九娘说萧湛的伤势已好,这里再没有用的到她的地方,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洛桑儿本想劝顾九娘留下,被陆昭昭阻止了。 她看着那道袅袅远去的背影,只道:“让她去吧,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过的那道心劫。” 洛桑儿闻言怔了一怔,垂眸不再说话。 送走顾九娘后,陆昭昭刚回到房间,便被萧湛从身后抱住,“你在想什么,昭昭?” 陆昭昭笑着回头看他:“九娘走了难免有点伤感,怎么了?” 萧湛皱眉,只是执着道:“我觉得你有事瞒我,你想报仇,我会帮你,不许你……” 陆昭昭凑过去,主动吻了吻他的唇:“你什么时候这么敏感了,我是想报仇,可你也知道凭我们现在的实力连靠近季山河都不行,更何况问出当年的真相杀了他,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 萧湛盯着眼前女子的眸子,他知道她一定没说实话,可看着她巧笑倩兮的眸子,他却无法说出更多的话来。 他还来不及思考,陆昭昭柔软的唇已经压了上来,他的呼吸一顿,被她勾着,情不自禁地回应她,疯狂地亲吻着她。 十年光阴,衍生出多少贪心和不足,想要占据她的手脚,想要吞并她的血肉,想要彻彻底底的融为一体。 屋中的气息越发靡丽炙热,阳光透过窗户长长地漏进来,照出斑驳的光影,或许彼此心知这样平静美好的日子不会太久,谁都没有喊停。 仿若飞蛾扑火,要把所有的深情,遗憾,离别都在浴火之中焚烧殆尽。 欲海滔天,抵死缠绵。 直到两人精疲力尽,依偎在彼此怀里,静静看着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飘来落雨之声,滴滴答答,落在屋檐上,落在地上,落在心上。 “下雨了,”陆昭昭轻轻开口。 “嗯,”萧湛应道,手上却愈发拥紧了他。 陆昭昭轻笑道:“堂堂夜渊魔君,怎么越来越像个小孩了。” 萧湛将下巴抵在陆昭昭的头上,蹭了蹭,嗓音微哑:“昭昭,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萧湛。” “这个世上,我谁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你要报仇,我帮你报,你要杀谁,我帮你杀。” 陆昭昭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那如果我要杀的人是你呢?” 萧湛低低笑道,亲吻她柔软的发,说:“那我就亲手把我的命给你。” 他说的平静,却难掩其中的病态疯狂。 陆昭昭心中颤动,听着窗外的雨声,良久无声。 两人睡了好长时间,再起来的时候,夜色竟已渐渐转沉。 陆昭昭和萧湛洗漱完毕,换了身衣服才走出屋子。 在廊下就碰见笑嘻嘻的洛桑儿:“刚想找你们呢,怎么一天都不见人影,莫不是一直在屋子里……” 陆昭昭掩住她的唇,有些不好意思:“别说了。” 洛桑儿咯咯笑道:“好了,知道你面子薄,不开你玩笑了,今天十五镇上有月朝集市,想找你们一起去逛逛。” 陆昭昭有点迟疑,萧湛一直在院中养伤,他们在这儿呆了那么久,还没去过镇上,她怕季氏的人还在外面找他们。 “放心,用我上次的易容装备,给萧大哥的银发遮住,不会认出来的,”洛桑儿笑着说道。 季连云此时也穿戴好走了出来,站在不远处的杏花树下微微含笑看着他们。 陆昭昭终于还是点点头。 四个人乔装了一番才去了镇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叫卖声吆喝声欢声笑语此起彼伏,陆昭昭的兴致也渐渐高涨了起来。 她和洛桑儿拉着彼此的手,一会儿玩猜谜,一会儿玩投壶,看到新奇漂亮的东西,便在摊前流连忘返。 季连云和萧湛走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 季连云的眸光微微闪动,说:“如果没有遇见你,你说,陆昭昭会不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不用经历阴谋,追杀,背叛,灭门之痛。那个时候,陆旻秋和季氏联姻,一定知道琉璃愿珠的事再瞒不下去,终究会害了她,所以才想寻求季氏的庇护。”他微微转眸,看向萧湛那张在灯火下明暗变幻的脸道:“你说,如果当时她嫁给了我,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萧湛没有开口,只是冰冷地回视他。 他的眸光似雪,浑身的杀意和戾气席卷着铺向季连云。 这个一贯温润如玉的男子,此刻依旧微微笑着,毫不示弱地和萧湛对视着。 温良的面孔下暗藏杀意。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这对峙的杀意感染,顷刻寂静下来。 “你们快来看啊,有皮影戏,”陆昭昭和洛桑儿此时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两个同样美丽的女子,眼神灵动,笑靥如花,仿佛刹那间打破黑暗的光束,悄无声息地破坏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 季连云率先收回目光,举步向前:“走吧,难得出来一趟,莫要让他们等急了。” 陆昭昭挽着萧湛的手,找了位置坐下来。洛桑儿和季连云坐在他们身侧。 台上光影变幻,上演的是一出武松打虎的戏码。陆昭昭很少看这人间的戏,此刻看得津津有味。 萧湛却没有关注台上,他的一双眼中只有她,也只看得到她。 陆昭昭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掐了掐他的手心,小声说:“你怎么不看戏?” 萧湛静静地看着她,光影的斑斓落在她的脸上,衬托得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陆昭昭,你后悔吗?”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陆昭昭却听懂了。 她仰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眼前的男子曾在最肮脏混乱的尘世中倾轧中过活,曾经在阴谋诡计鬼蜮人心中筹谋算计,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睥睨人世,也曾经杀伐决断冷酷偏执,可如今他从那高高的王座上落到了烟火气满满的凡尘之中,温柔而明亮,她缓声开口,“从不。” 两个字,简简单单,却铭肌镂骨,百挠穿心。 说完,她转过头,继续看戏,光影沉默地变幻着。 她的心疼得撕心裂肺,却又憋得无法言说,眼泪终是忍不住,灼烧着眼眶,在脸上落下长长的一串。 一场戏散,四人又随着人流涌动往河边走去。 “月朝集市,还要放孔明灯,”洛桑儿解释着。 河的两岸已经摆放了许多架子,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挂着灯笼。 陆昭昭想起了那一年在越州的天鸢节,这些灯笼自然比不上越州的精致华美,可其中寄托的寓意却是一样的。 她望着河岸两边提着灯笼的一张张面孔,再苦再难,依然是充满希望的。 好似人间情爱,伤透再伤,却依然浇不灭开在心头的那朵花。 这时,洛桑儿已经伸手取下了几只灯笼,一人一只递了过来:“我们也一起放吧。” 陆昭昭接过,她捧着灯笼愣神很久,这才缓缓松手。 孔明灯随着她的动作缓缓上升。 洛桑儿在旁边诧异道:“昭昭,你不许愿了吗?” 陆昭昭仰头望着漆黑天际的点点明灯,怅然道:“你说人这一生,到底有没有命运一说呢,倘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这愿许和不许又有什么区别吗?” 洛桑儿一愣,看着陆昭昭竟是不能言语。 良久,她才垂眸认认真真将心愿塞入灯内,道:“或许什么都改变不了,但我的这一颗心终归还是可以凭自己做主的。” 说完,她一扬手,明灯随风缓缓飞升。 季连云站在她身侧的阴影之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萧湛忽然出声:“昭昭。” 陆昭昭转眸,也就在那一刹那,整个河岸两边的明灯全被巨大的灵力裹挟着升上高空。 数千盏明灯一齐四散,河岸两边一阵哗然。 陆昭昭在一片灯火喧嚣之中,听他开口:“昭昭,我以数千明灯,仅许一愿。” “愿,一切皆如你所愿。” 漫天灯火下,陆昭昭忽然不敢再看他,只是猛地扑进他怀里。 这红尘一渡,你我皆是无悔。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撕碎这安宁喜乐的夜晚。 第60章 仙门围剿(七) 陆昭昭眸光一凛,她飞快地抬起头来,四下一看。 周围的镇民全身发黑,失去神智,疯狂地攻击着身边的人。 “遭了!他们被戾气感染了!”洛桑儿高叫道。 “先制服这些被感染的村民,”季连云说着已拔出剑,围出一个剑圈,保护那些还未被感染的镇民。 萧湛眉头微蹙,祭出玄杖,直接攻向那些发了疯的村民。 “别伤他们,”陆昭昭喊道。 萧湛的玄杖打在那些人的穴位之上,灵力贯穿,那些人瞬间倒在地上。 感染的人虽然不少,却都是普通百姓,局面很快被控制下来。 周围喊叫声哭泣声吵吵嚷嚷的一片。 陆昭昭和洛桑儿蹲下身来一一检查,然后才起身吩咐旁边的村民,“先把他们抬到附近明亮的屋子里去,我们会为他们拔出戾气。” 村民们把这些昏迷的百姓都抬到附近的一座寺庙里,陆昭昭和洛桑儿用银针为他们渡气,萧湛和季连云再用灵力将那些戾气一一逼出。 直到东方既白,四人才将所有受感染的人群一一救治完毕。 可那些百姓们虽然清除了戾气,却依然昏迷不醒。 萧湛低低咳嗽了几声,面色微微泛白,他重伤初愈,此刻妄动灵力,怕是又要牵动体内的寒毒。 洛桑儿小声开口:“我检查过了,有人在这条河里投毒,这些人其实都中了毒,只是戾气往往还会潜伏一段时日。” 陆昭昭变了脸色:“这些村民们日常都靠这条河生活,怎么可能让他们不用水?而且他们都是**凡胎,一旦神智被戾气所伤,便再无法复原。” 洛桑儿脸色也很难看:“会是谁,竟然向普通百姓下手。” 几人正小声讨论着,忽然就有村民跪下来向他们重重磕头:“求几位仙人救救我们啊。” “求求你们……” 此起彼伏的哀求声磕头声回响在厅中,陆昭昭道:“有人在河中投了毒,麻烦你们通知下去,这段时间切不可用河中之水一分一毫,我们会想办法将河中之毒去掉。” 这之后一连三日,陆昭昭和洛桑儿让村中百姓排队,一一施针,而萧湛和季连云则用灵力为他们拔出体内的戾气。 只是这江河涛涛,一旦毒入河中,除非找到解药,不然这戾气之毒终是无法根除。 四人回到庭院之中,惧是灵力耗尽,疲惫不堪,只得打坐调息。 可没过多久,便有敲门之声响起。 原来是村民们感谢他们的救治,特意派人送了各种吃食过来。 村长从食盒中盛了四碗煮好的汤水,一一递过去。 陆昭昭接过喝了下去,汤刚一落肚就觉出不对。 她猛地推开村长,大声喝道:“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而就在此时,院门被猛地推开,那些村民们手持利器,走了进来,将他们四个围在中间。 明明方才还是千恩万谢,可如今每个人的眼里除了恐惧还盛满了恶意。 “仙师说了,只要把你们抓了,他们就会给我们解药。” “把你们交出去,我们才能活命。” 有人颤抖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别……别怪我们。” 陆昭昭的眼慢慢地扫过眼前之人。 “我们为了救你们,不眠不休,耗尽灵力,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吗。” “我呸,如果不是你们,我们怎么会遭此横祸!” “你们根本不是什么仙人,你们就是邪魔歪道,这毒怕不就是你们投的吧。” 还有人说:“你们既然救了我们,干脆救人救到底啊。” “别跟他们废话,他们已经中了仙师给的丹药,灵力尽失,大家一起上,”有人喊道。 可或许是见识过四人的厉害,虽然这样喊着,却还是没有一人敢贸然上前。 陆昭昭看着眼前这些人,想哭又想笑。 一个村民大着胆子提着斧头冲上来,萧湛袖袍一扬,强大的灵力过处,所有的村民都被摔出老远。 而萧湛却仿佛再支撑不住,伛偻着身子,重重地呕出一口血。 “萧湛——”陆昭昭忙伸手扶住他。 “他服了季氏秘制的化元凡,妄动灵力,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一个温和平静却透着丝丝冷意的声音响起。 陆昭昭猛地抬头向声音传来处望去,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里,季连云一身白衣,正静静地望着他们。 他的身边,是一身黄衣的洛桑儿,此刻正别过头去面露不忍。 “是你们……”陆昭昭喃喃开口。 那一瞬间,她所有的坚持和信仰寸寸瓦解。 她颤声道:“为什么?” 季连云淡而温和的声音响起:“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啊,昭昭。我想让你看看这个世道,这些人有多么不值得!” “来我这边,我们可以一起毁了这肮脏的人世,重建一个新世界。” 他说着,朝陆昭昭伸出一只手,眼中亮起奇异的光芒。 陆昭昭却看都不看季连云伸出的手,转而望向洛桑儿:“桑儿,你呢,季连云说的也是你想的吗?” 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声音了。 夜很静,连风声都沉默。 良久,洛桑儿才哽咽着轻轻嗯了一声。 陆昭昭似乎毫不意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做好的局。我们从季山河那里逃脱,你们假意救了我们,河里的毒是你们投的,我的毒是刚刚中的,萧湛的化元丸呢?” 洛桑儿垂眸道:“萧湛的毒我下在了他的药中,每日只一点,不易察觉。” “如此费尽心机……呵呵呵,”陆昭昭笑声沙哑,笑着笑着流出两行泪来,“何必呢,若是要琉璃愿珠尽管来杀来取,又何必——”说到这里,她再支撑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昭昭,”洛桑儿再忍不住说道:“只要萧大哥能交出琉璃愿珠,我们不会为难你。” “不会为难?”陆昭昭哑声道,“你们害怕他恐惧他的力量,却又怕他玉石俱焚鱼死网破,拿不到其余的琉璃愿珠碎片,所以才会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我一路走来,见识过各种阴谋诡计,诡谲人心,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不是不失望的。 可我却从没料到,有一天我最信任的朋友也会将刀尖指向我。” 也就在话落的那一刹那,萧湛撑着最后一口气,带着陆昭昭欲向外奔去。 季连云却仍然只是站在原地,一双眸子无悲无喜:“萧湛,你若再用灵力,元丹怕是保不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整个院子外面已经围满了季氏的子弟。 密密麻麻的灵箭已经对准了他们。 洛桑儿死死拽住季连云的手,再忍不住崩溃哭道:“连云,你答应过我的,不伤他们命的!” 季连云冷冷甩开她的手,依然是温润如玉的面容 ,嘴角含笑,此刻在夜色中却有说不出的狰狞。 萧湛却猖狂一笑,浑身灵力爆涨,衣袍和长发被激烈的灵力股动着。 一刹那,整个大地都在微微颤动。 无数的黑气从天上从地上升腾而起,团团围着萧湛,令他看起来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 “去!” 伴随着他这一声,黑气翻腾着涌向季氏子弟。 那些季氏弟子被戾气啃噬着,发出痛苦的哀嚎和惨叫。 与此同时,萧湛的元丹再支撑不住这样巨大的灵力消耗,开始出现裂痕,他半跪在地,痛苦地喘息着。 可他的背脊依然挺直,一双眼依然凌厉而狠烈地盯着季连云。 “季连云!你就是个懦夫!” 季连云却恍若完全听不到那些弟子的哀嚎,听不见洛桑儿撕心裂肺的哭泣,他只微微笑着。 “萧湛,你身来带着堕魔血脉,拥有世间最强的力量,却一步一步作茧自缚走到今天,是该说你太蠢了还是太蠢了?” “我还是和你不同的,我想做的,任谁也拦不住我!” 陆昭昭能感受到萧湛体内的元丹已经岌岌可危,他再不能强行使用灵力,不然元丹就会彻底破碎。 她又惊又怒,朝季连云怒目而视,“季氏已经为仙门之首,你要琉璃愿珠到底还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季连云缓缓地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这世道这天下这人心如此污浊肮脏,我要毁了它,让一切都重新来过。” 陆昭昭道:“你只是想要琉璃愿珠,我们给你,放我和萧湛走。” 季连云摇头:“不行,萧湛是堕魔一族最后的传人,他必须死。” 说着,他拔出手中长剑,剑锋闪着寒芒直抵萧湛。 洛桑儿追在后面死死地拽着他的袍角,泪如泉涌:“连云,放过他们好不好,你只是要琉璃愿珠,我去跟他们说不会阻碍你的事的,好不好?” 季连云转眸看着洛桑儿,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手指掰开,原本温润的双眸此刻却只有寒彻人心的冷漠。 “桑儿,成大道者必有所牺牲,昭昭,我不会伤她。” 洛桑儿的手彻底被掰开,她跪坐在地,失声痛哭。 而此时季连云已走到萧湛面前,他手中之剑高举,只一剑便可刺穿萧湛的胸膛。 就在他刺入的一刹那,无数道黑气从萧湛体内涌出,他们缠绕住季连云的身体四肢,将他牢牢地吊在半空之中。 萧湛猛地将满是鲜血污浊的脸抬起,一双眼仿佛能直刺人心,他手中的玄杖不住嗡鸣,散发出猛烈的杀意,刹那间飞起直刺向季连云心口。 季连云在半空之中挣扎,看到这携着雷霆之力的一击,瞳孔骤缩。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一道黄色的身影翩然而起,挡在季连云身前,玄杖当胸穿过,那抹曾灿如朝阳的身影也重重地跌落在尘埃之中。 “洛桑儿——” “桑儿——” 陆昭昭和季连云同时大喊。 与此同时,萧湛的面色越来越白,元丹在这猛烈的灵力冲撞之下,终于再承受不住寸寸碎裂。他喷出一大口血,双眸紧闭倒在地上,血水流了一地,将他的银发和衣裳染成了妖异的嫣红。 戾气消失,季连云落地,他半抱起洛桑儿,颤抖地将手抚上她的脸颊:“桑儿……” 洛桑儿努力地笑着,眼前却渐渐模糊,她努力地拽着季连云的手,努力地想要看清他最后一眼:“连云,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收……手吧……” 季连云只是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不动也不说话。 洛桑儿笑了笑,口中涌出血沫,她吃力地将头转向陆昭昭的方向。 那里,那个曾经一起玩笑一起走过江湖的挚交好友正匍匐在血里。 而双眸紧闭的萧湛此刻被她搂在怀中。 陆昭昭正绝望而悲怆地看着自己。 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于是她用口型对她说:“对不起。” 三个字,却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道尽了她人生最后的无奈。 她知道她背叛了友情,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可她没有办法回头,她只是太爱季连云了。 对不起,原谅她。 人生的最后,她的眼前蓦地回到那一年冬天。 那是一切缘分的初始。 她饥寒急迫,迫不得已去偷食物,被店家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有一个身着锦服剑眉星目的小男孩,仿佛天神下凡般出现在她眼前,替她挡住了拳脚,给她吃食,带她治伤。 她忘不了那双真诚明亮的眼,忘不了那双温暖的手。 是他带给她人生第一束明亮的光,让她有勇气撑过那段苦难的岁月。 后来她遇见师父,学了本事,游走江湖,寻寻觅觅也只为再找到他。 连云,季连云。 第61章 仙门围剿(八) 季连云轻声道:“我会让这天下为你陪葬。” 他放下洛桑儿,起身走向萧湛。 一步一步。 萧湛勉强睁开眼,他的手指动了动,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 此刻他元丹俱碎,寒毒发作,已和普通人无异。 季连云的鞋履停在了陆昭昭面前,面无表情地自上而下俯视她。 “昭昭,来我的新世界,你愿意吗?”他朝她伸出一只手。 雪白的衣袖,修长的手指,温和干净面容上一道血痕,为他如玉如琢的容颜凭添几分狰狞。 “你看,不管我们怎么努力,除魔卫道惩恶扬善,可这个世道并没有变好半分,善的表皮之下包裹的也是肮脏人心,只要有足够的诱惑,他们也会剥下虚伪的表皮,露出内里的**。经历那么多事,死了那么多人后,昭昭,你也跟我一样憎恨这个世道吧?” 陆昭昭静静凝望他,许久,她眨了一下眼睛,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握住那只苍白的手。 躺在她怀里的萧湛剧烈地挣扎着,想要抓住她的手,“不……” 挣扎的动作太大,更多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 陆昭昭没有看他,她握着季连云的手缓缓起身。 萧湛摔在地上,鲜血在他身下绽开盛大的花。 “昭昭——不要,不要跟他,我带你走……”他声嘶力竭地喊着。 陆昭昭和季连云对视了片刻,才回首垂眸望着匍匐在尘埃和鲜血中的那个人,看着他一点一点向她爬来。 她的声音带了丝颤抖,却亦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萧湛,连云说的对,我其实恨透了这个世道。” “你看我这一生亲友尽丧,皆是因为琉璃愿珠。可是只要人心不变,即使没有琉璃愿珠,欺骗背叛杀伐争斗便永远不会停止。你看我们一路走来,见证过了多少悲剧,我真的厌倦了。我现在只想报仇,其他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昭昭……”萧湛的眼前早已模糊一片,血色氤氲处,他只看的到那一抹影子。 那是他的终点,他的归处,他的宿命。 他撑着自己一点一点爬向她,他的身后拖出长长的一道血痕。 “我帮你……报仇,我陪你……”他抬头仰望她,只看到她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子。 “如果不是因为你,如果我没有离开陆家,陆氏不会灭门,我越州十八城那么多人也不会死在你无垢宫之下。” “萧湛,伤害就是伤害,不会因为时间磨灭,罪孽就是罪孽,也不会因为时间而洗尽。” “十年前十年后我一样恨你,我接近你亦只是为了琉璃愿珠,为了找到幕后之人亲手报仇。” “昭昭……”萧湛此时已爬到她的脚下,死死地抓住她的裙摆。 他抬起头仰望向她。 她清脆如鹂的声音仿佛还响在耳边。 是那一年雪下初见,她说我叫陆昭昭,你叫什么? 是那一年生死之巅问心之境中她一边颤抖地吻他一边小声说爱他。 是归鸿崖上她决绝地说萧湛,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是重逢后她一声声的质问,红着眼眶说她爱恨不能。 是床榻之上她窝在他怀里说以后要和他一起看遍这人间四季。 是此刻,她冰冷地说十年前十年后我都是那么恨你。 他想哭又想笑,脸上血污纵横,神情却偏执癫狂。 “昭昭,可我爱你。” 陆昭昭跟着季连云回到了季氏。陆昭昭沐浴洗漱完,便去了洛桑儿的灵堂。 她看见黄衣女子静静躺在冰棺里,肤色已经泛出青白,表情却很平静。 她想起洛桑儿坐在屋顶上手执酒坛朝她露出笑容,仿佛永不坠落的朝阳。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一身白衣的玉面公子正向她翩翩走来。 一如从前,他总是温润含笑的模样,仿佛昨夜的血腥厮杀狠戾冷酷从来不在这个人身上出现过。 “季少主,”陆昭昭开口。 “昭昭,你还是如从前一样唤我季大哥吧,你我这样不免生分。” 陆昭昭仿佛完全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平静道:“我要去见季山河。” 季连云丝毫不意外,微笑道:“好。” 两人行到季山河屋外,陆昭昭看着静默幽深的屋苑道:“我一个人进去。” 季连云允道:“好。” 陆昭昭上前,推开门,屋内很暗,传来一种久不见阳光逼仄腐朽的气息。 她轻轻皱眉,看见屋子深处,季山河正背对着她做在轮椅之中。 听到动静,季山河微微转过头看向她。 陆昭昭脚步一顿,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她终于知道季山河为什么要带帷帽,他的脸已经全部腐烂溃败,隐约还可见丝丝黑气在他溃烂的肉中穿梭,啃噬着他剩下的骨肉。 “进来坐吧,”季山河沙哑地笑道。 陆昭昭几步行至他面前,却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么多年她从地狱幽泉中爬回,苦苦追寻的真相就在眼前。 她唰地拔出剑,将剑尖停在季山河心脏前一寸处。 “陆氏满门是你杀的?” 季山河整张脸只剩两只突兀的眼,此刻他瞪着她,毫不遮掩道:“是啊,陆氏所有人都是我杀的。” 终于…… 陆昭昭闭了闭眼,良久,她才继续问道:“为什么?你和我爹是朋友,我们两家甚至差点联姻。” 季山河呵呵笑起来,声音沙哑怪异,像暗夜里的秃鹫:“朋友?哈哈哈。” “他独占琉璃愿珠那么多年,还好意思说是朋友?” 陆昭昭:“当年究竟怎么回事?” “当年……”季山河声音低下来,幽幽道:“是你爹卷入沙尘暴之中,被隐居在大漠的堕魔之族所救,他无意中发现原来传说中的神族宝物竟然真的存在,并被当做圣物由堕魔族世代保管。” “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是仙门中名不见经传的家族,陆旻秋当即决定和我结盟一起去取琉璃愿珠,并且约定好取得神物后共享。” “我们怕不是堕魔一族的对手,先偷偷在他们的水源之中下了毒,果然不费摧毁之力就攻入他们城池,只剩他们族长和几个长老还有一战之力。陆秋旻因为熟悉地形,先一步去寻找琉璃愿珠,而我则在后面和堕魔一族对战。” “对战极其惨烈,我带来的弟子几乎都死光了,我和陆秋旻找遍了整个堕魔族地,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琉璃愿珠,只能说堕魔一族早有准备将琉璃愿珠藏在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索性堕魔一族世世代代也积累了不少财富和法宝,我们各自分拣也不算无功而返。当时陆秋旻还带着已有身孕的简瑶,他跟我说你娘身体突然不适,便匆匆回去了,我一直没有多想,直到很多年后,陆秋旻在练剑大会上大放异彩,更是一举登上仙界最强者之位,陆氏一跃而为仙门之首。” 陆昭昭冷冷道:“可你季氏也不差。” 季山河道:“是啊,可是季氏仍然跟陆氏有着很大的差距,我就在琢磨当时我们两个都从堕魔一族挑选了差不多的法宝,可是为什么陆秋旻的功法却突飞猛进?!会不会他已经得到了琉璃愿珠?” “这个念头一起,再无法压下去,我在你们府中安插了不少人,他们虽然没办法成为陆秋旻的心腹,但我却能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什么。陆秋旻买了大量的珍奇药材给你娘服用,本来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可是有消息传回来说每天都有医修会为你娘取血,而那些血是直接送进陆秋旻房中的。” “我渐渐明白,那琉璃愿珠很大可能在你娘体内,陆秋旻是靠着喝你娘的血获得力量的。你娘生下你没多久就死了,死得很蹊跷,虽然消息传来说你娘是病死的,但是我又怎么会相信呢,陆秋旻这个人这么阴险狡诈,心机深重,一定是杀了简瑶将琉璃愿珠取了出来。” “后来,我一直在暗中搜寻琉璃愿珠的下落,可是陆秋旻将他藏得太好了,我竟然半点蛛丝马迹都寻不到。当时堕魔一族的宝物里曾有一本古籍,里面记载了万灵枯骨阵,这个阵法虽然可以利用戾气化为自己的力量,可所耗时间太长,所费也巨大,需要大量的生人供养阵法。” “所以逍遥派用万灵枯骨阵是你告诉他们的?” “是,”季山河轻笑一声:“不止,我还在好几个地方做过尝试。” 陆昭昭想起甘泉村下面的万灵枯骨阵,脸色一冷,“那万灵杀阵你又是怎么学会的?” 季山河**的面上出现一丝狰狞,“萧湛!”他咬牙道:“古籍的下卷在萧远手中,堕魔一族能驭使戾气,也只有驭使戾气之人才能使用万灵杀阵,普通人如果没有琉璃愿珠这样的神物吸收戾气,便会遭万灵杀阵反噬,全身腐烂而亡。” 他伸出手,衣袖下的双手早已被戾气啃噬得只见白骨。 “萧远也是你杀的。”陆昭昭皱眉。 季山河似乎说累了,他喘着气点头,“自然。只是我没想到萧远居然把这本古籍中的内容教给了萧湛,而萧湛撕掉了其中关键的一页。” “我使用万灵杀阵很快就遭到反噬,只有找到琉璃愿珠,才能救自己,我等不及了,那个时候越州上空有异动,我知道一定是琉璃愿珠,我找到陆秋旻让他交出来,他不肯,我就用万灵杀阵在他面前一个一个杀掉陆氏的所有人。” 说到这里,季山河目露悲愤:“我没有想到琉璃愿珠原来在你体内,他为了护住你居然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愿说出真相。哈哈哈,直到你在归鸿崖上生挖琉璃愿珠,我才知道我寻寻觅觅那么久,它就在我眼前啊——” 说着他朝天伸出双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眼里全是疯狂:“那个时候琉璃愿珠就只离我一步之遥啊——” 陆昭昭喉头滚动,她想起从小到大阿爹对她的疏远,对她的圈禁,想起阿爹时常凝望阿娘画像时的怅然和哀伤,想起她和阿爹之间的争执直到最后的负气离去。 即使他做错了很多事,辜负了很多人,可最后到底还是割舍不下这世间最后的一点血脉亲情。 她注视着季山河,轻声开口:“不属于你东西,你永远得不到。” 季山河疯狂笑道:“那又怎么样,我是得不到,你们得到了又怎么样,最终你们都会死在季连云手里,都会死在他手里啊——” “你们都会死,都会——” 最后一个死字噶然而止,因为陆昭昭已经把寒霜剑刺入了他的心口。 她看着他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你才该死。” 她不再留恋转身离去,她的身后,季山河依然徒劳地伸着双手,腐烂溃败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犹自不甘怨愤地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