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的掌心娇医》 第1章 凤还巢初归国公府,素手断症惊众人 仲春时节,京城已是繁花似锦,暖风醉人。 然而今日,镇国公府门前的肃穆与热闹,却比那满城春色更引人注目。 朱漆大门洞开,门下披彩挂绸,连那两尊惯常威严的石狮子颈项间,也滑稽而又郑重地系上了崭新的红绸花,平添几分不合时宜的喜庆。以当朝一品镇国公沈擎苍老爷子为首,沈家主子仆从数十人,按品阶大妆,肃立于门前,引颈长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期盼,压过了春日花香。 沈老爷子年逾花甲,一身象征超品爵位的国公朝服熨帖挺括,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只是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眸,此刻却难掩激动与忐忑。他手中那根先皇御赐的紫檀木龙头拐杖,今日并非支撑老迈身躯的倚仗,倒更像是一杆即将为归巢雏凤扫平一切障碍的旌旗,龙头微昂,隐有龙吟之势。 他身侧,是现任镇国公沈弘毅与其夫人柳氏。沈弘毅面容刚毅,此刻紧抿着唇,虎目之中情绪翻涌,有愧疚,有欣喜,更有难以言喻的紧张。柳夫人早已泪湿罗帕,一双美目死死盯着长街尽头,纤纤玉指紧紧攥着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一松手,那期盼了十五年的梦就会破碎。 长子沈砚之,官拜大理寺少卿,年纪轻轻便以断案如神、心思缜密闻名朝野。他身着深青色官袍,长身玉立,眉宇间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凝重,似在思索着什么悬而未决的疑案。次子沈惊寒,禁军统领,一身劲装勾勒出挺拔健硕的身姿,剑眉星目,气势逼人,此刻却像个不安分的豹子,时不时踮脚远眺,按在腰间佩刀上的手,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平静。三子沈玉衡虽远在江南打理家族生意,未能亲至,但早已快马加鞭送回了无数珍玩奇宝,堆满了为妹妹准备的“晚晴轩”。 此外,府中几位有头脸的管事、嬷嬷,并数十名丫鬟小厮,皆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这般阵仗,引得路过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听闻是国公府十五年前被拐走的嫡长女找回来了?” “可不是嘛!当年这事闹得满城风雨,国公爷差点把京城翻过来!” “也不知这流落民间的小姐,是何等模样性情……” “瞧这架势,国公府是把她当眼珠子疼呢!” 就在这窃窃私语与焦灼等待中,长街尽头,终于响起了清脆而规律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护卫精悍的骑士,簇拥着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做工极为考究的青帷马车,缓缓驶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马车最终稳稳停在府门前。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薄茧的手掀起,随即,一个身影轻盈落地。 没有想象中的环佩叮当,没有锦绣华服的堆砌。少女仅着一身月白色素面罗裙,料子是上好的苏杭软缎,却无半分绣纹点缀。乌黑如瀑的长发,用一根通体莹润、毫无杂质的羊脂玉簪松松绾起,再无他饰。然而,就是这样一身近乎僧袍的素净,反而衬得她眉眼愈发清丽绝俗,肤光胜雪,宛如昆仑山巅初融的雪莲,遗世独立。 她站定身形,微微抬首,望向那高悬的“镇国公府”鎏金匾额,目光清澈如水,坦荡如砥,没有丝毫初入高门的怯懦与惶惑,只有一种历经世事沉淀后的通透与淡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般的锐利。 这,便是沈家流落在外十五年的嫡长女,沈微晚。 沈老爷子嘴唇剧烈地哆嗦起来,浑浊的老眼瞬间蒙上一层水雾。他拄着拐杖,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两步,颤抖着伸出布满老年斑的手,声音哽咽沙哑:“乖……乖囡囡……是祖父的乖囡囡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 那龙头拐杖顿在地上,发出沉闷而激动的“咚咚”声。 沈微晚看着眼前这位情绪激动的老人,心尖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酸涩而又温暖。她依着嬷嬷路上紧急教导的规矩,敛衽,屈膝,行了一个标准而又不失风骨的礼,动作流畅自然,仿佛自幼便浸润于此。声音清越,如同玉磬轻击,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不孝孙女微晚,拜见祖父,拜见父亲、母亲。女儿……回家了。” 这一声“回家”,如同打开了闸门。柳夫人再也抑制不住,呜咽一声,挣脱了丫鬟的搀扶,疾步上前,一把将日思夜想了十五年的女儿紧紧搂入怀中,泪如雨下,语无伦次:“我的儿!我的心肝!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温热的泪水浸湿了沈微晚肩头的衣料。 沈国公亦是虎目含泪,上前轻轻拍着夫人的背,目光却牢牢锁在女儿脸上,重重重复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家了,以后再没人能欺负你!” 沈惊寒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想说什么,却只是用力拍了拍身旁大哥沈砚之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沈砚之亦是面露欣慰,眼中凝重稍减,对着妹妹微微颔首。 就在这感人至深的骨肉重逢时刻,一个穿着鹅黄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容貌秀美婉约的少女,从人群后方挤上前来。她眼中含着恰到好处的晶莹泪光,脸上带着温柔得体的笑容,上前便欲亲热地握住沈微晚的手,语带哽咽,声音娇柔: “妹妹!这就是微晚妹妹吧!一路舟车劳顿,定然辛苦极了!快别在门口站着了,姐姐早已命人将你院子收拾妥当,备好了热水和你爱吃的点心,快随姐姐进屋歇息……” 此人正是当年因一枚相似的长命锁而被误认、在国公府锦衣玉食养了十五年的假千金,苏清瑶。 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沈微晚的瞬间,沈微晚却不动声色地侧身半步,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为了让开母亲一些,好让她站得更舒适。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交错瞬间,她的指尖若有若无、轻如蝶翼般拂过了苏清瑶的手腕。 仅仅是刹那的接触,沈微晚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随即展颜,目光平和地看向苏清瑶,语气温淡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 “苏姑娘客气。微晚初归,不敢劳烦。不过……”她话锋微转,声音依旧清越,却让周遭瞬间安静下来,“观苏姑娘面色,虽敷粉掩饰,仍可见唇色偏淡,缺乏血色;眼下微青,显是眠浅多梦。方才无意碰到姑娘腕脉,脉象濡弱,尺部尤甚。可是常年脾胃虚寒,湿气内阻,每每子夜时分,脐周便会隐隐作痛,甚或绞痛难忍,如坠冰窖?且每逢阴雨天气,或心绪不宁时,症状便会加剧?” 她顿了顿,在苏清瑶骤然僵住的笑容和瞬间煞白的脸色中,继续淡然道:“恕微晚直言,姑娘这体质,先天不足,后天失养,郁结于心。需得格外注意,少碰一切寒凉之物,无论是饮食起居,还是……心中思虑。否则,这腹痛之症,日积月累,恐非寻常药石能愈,终成沉疴。” 话音甫落,满场皆寂。 方才还弥漫着的感人气氛仿佛被冻结。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沈微晚,又看看那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如同白日见鬼一般的苏清瑶。 苏清瑶确有常年腹痛的隐疾,发作起来痛不欲生,国公府为她遍请名医,甚至惊动过太医署,汤药不知喝了多少,却始终时好时坏,未能根除。且她极好面子,此等难以启齿的隐痛,除了贴身心腹丫鬟和几位长辈略知一二外,从未对外人说起!这刚回府的沈微晚,不过与她指尖轻触,甚至连脉都没正经号,竟能如亲眼所见般,将她这隐疾的病症、发作时辰、乃至诱因,说得分毫不差?! “你……你胡说什么!”苏清瑶强自镇定,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尖利了几分,“我……我身体好得很!妹妹莫要为了显摆……便信口开河,咒我生病!” “嘿!” 一声沉喝,如同惊雷炸响,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早就看苏清瑶那副惺惺作态样子不顺眼的二哥沈惊寒,一个箭步上前,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座铁塔,直接挡在沈微晚身前,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刀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冷冷扫向苏清瑶,语气森寒: “苏清瑶!我妹妹刚回家,累得很!没空听你在这儿哭哭啼啼、阴阳怪气!显摆?我妹妹用得着在你面前显摆?她这是医者仁心,指点你!你不感恩戴德,还敢反口污蔑?一边待着去!别在这儿碍眼!” 他转头看向沈微晚时,瞬间从煞神切换成了憨厚可靠的兄长模式,挠了挠头,声音也放柔了许多:“妹妹,别理她!走,二哥带你进去看看你的院子,就在娘亲院子旁边,景致最好,三哥送来的好东西都给你摆上了,保你喜欢!” 沈老爷子此刻也彻底回过神来,看着苏清瑶那心虚气短的模样,再对比孙女方才那笃定从容的神医风范,心中哪还有半分疑虑?他重重一拄拐杖,声若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惊寒说得对!都堵在门口像什么话!乖囡囡,跟祖父进去!你这孩子,在外头定是吃了不少苦,竟学了这一身通天医术回来,是老天爷开眼,佑我沈家!以后啊,有祖父在,看谁敢给你气受!谁再拿些鸡毛蒜皮、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来烦你,祖父第一个用这龙头拐敲碎他的脑袋!” 说着,老爷子还意有所指地、恶狠狠地瞪了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苏清瑶一眼。 苏清瑶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惊疑、或了然、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同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示众。那常年折磨她的、阴魂不散的腹痛,仿佛也在沈微晚那清冷的目光注视下骤然加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看着被沈家众人众星拱月般、小心翼翼拥入那朱红大门内的沈微晚的背影,眼中终于控制不住地迸射出怨毒至极的光芒。 沈微晚!你为什么要回来!凭什么你能轻易夺走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国公府厚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也仿佛将苏清瑶那淬毒的目光隔绝在外。沈微晚在家人簇拥下,踏着青石板路,走向她未知又注定不平凡的国公府生活。她的回归,如同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必将在这座百年勋贵府邸,乃至整个京城,激起千层浪涌。 第2章 夜探书房破陈案,银针定魂救祖父 沈微晚被安置在府中位置最佳、景致最妙的“晚晴轩”。轩名取自“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寓意历经风雨,终见晴光,足见家人拳拳爱重之心。院内遍植兰草翠竹,清幽雅致,回廊下悬挂着精巧的鸟笼,里面是沈玉衡搜罗来的珍稀画眉,正啁啾鸣唱。屋内陈设更是极尽精巧,紫檀木雕花拔步床,琉璃水晶屏风,博古架上摆满了奇珍异宝,连窗纱都是寸锦寸金的云雾绡。 然而,沈微晚只是淡淡扫过,目光中并无多少惊艳与留恋。十五年的民间生活,师从性情古怪的神医师父,悬壶济世,见过太多的贫病交加与世态炎凉,这些富贵荣华于她,不过是过眼云烟。她更在意的,是这府中潜藏的秘密,以及……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 是夜,月华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室内。 沈微晚正凭窗望着院中在月光下摇曳生姿的竹影,思索着日间苏清瑶那充满怨毒的眼神和其体内那颇为蹊跷的寒症,门外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微晚,歇下了吗?”是大哥沈砚之温和的声音。 “大哥请进。”沈微晚转身,点亮了桌上的莲花座烛台。 沈砚之推门而入,依旧穿着那身深青色官袍,眉宇间的愁绪比白日更浓了几分。他手中拿着一卷明显经常翻看、边缘已有些磨损的泛黄卷宗。 “这么晚打扰妹妹了。”沈砚之在桌旁坐下,接过沈微晚递来的热茶,道了声谢,却并未饮用,只是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叹了口气,“实是心中有一疑难,辗转反侧,想起妹妹白日展露的洞察之力,特来请教。” “大哥但说无妨,兄妹之间,何须客气。”沈微晚在他对面坐下,烛光映照着她沉静的侧脸。 沈砚之将卷宗推到她面前:“这是……十五年前,你被拐一案的卷宗副本。我反复查阅推敲无数次,总觉得其中有些关窍不合常理,仿佛有一层迷雾遮挡,却始终找不到拨开迷雾的那根线头。” 沈微晚眸光微凝,伸出纤长的手指,缓缓展开卷宗。就着跳跃的烛火,她一行行、一字字细细阅读起来。她的目光沉静如水,不起波澜,仿佛看的并非关乎自身命运的案卷,只是一份寻常的医案。 卷宗记载:天启十二年,上巳节,时年三岁的镇国公府嫡长女沈微晚,由乳母并四名护卫陪同,前往京郊大慈悲寺上香祈福。归途中,于人流中与家人失散,自此杳无音信。乳母当场投井自尽以谢罪,四名护卫三人追查不力被杖责后发配边关,一人于追查中坠马身亡…… 她的指尖划过那一个个名字,最终,停留在那名“坠马身亡”的护卫信息上——赵奎,籍贯:湖州清溪县。 沈微晚的指尖在“清溪县”三个字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抬起眼,看向沈砚之,声音平稳无波: “大哥,你看此人,赵奎,籍贯湖州清溪县。”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若我没记错,日间那位苏姑娘,她那对如今在京中经营着一家小绸缎庄的养父母,似乎……也是湖州清溪县人?而且,据我所知,他们恰巧是在案发前不到一个月,才举家从清溪县迁入京城的?” 沈砚之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盖!他猛地从沈微晚手中夺过卷宗,几乎是扑到烛光下,死死盯着赵奎的籍贯信息,又飞快在脑中调阅关于苏清瑶养父母苏旺一家的调查记录! 清溪县!没错!正是清溪县!而且确是案发前迁入京城!如此明显的关联,他之前竟因苏旺一家身份低微,未与国公府护卫直接关联,而完全忽略了! “清溪县……苏旺……案发前入京……赵奎……坠马身亡……”沈砚之喃喃自语,眼中瞬间爆发出如同发现猎物的锐利光芒,之前的凝重愁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大理寺少卿的精明与锐气,“微晚!你……你真是……” 他看向妹妹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个妹妹,不仅医术通神,观察力竟也如此敏锐惊人!她只是随意一看,便点醒了他这个困扰多年的迷局! “大哥只是当局者迷。”沈微晚神色依旧平淡,仿佛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若能由此查明真相,慰藉祖父父母多年伤痛,便是微晚之幸。” “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沈砚之霍然起身,激动地在室内踱了两步,“我明日……不!我即刻便去调阅苏旺家当年入京的路引存档,并秘密提审那三名尚在边关的护卫!清溪县这条线,必是关键!”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慌乱的脚步声、惊呼声与哭泣声,瞬间打破了夜的宁静。 “不好了!不好了!老太爷!老太爷突发心绞痛,晕过去了!” “太医!快请太医!” “老爷!夫人!快去荣禧堂!” 沈砚之和沈微晚脸色同时骤变,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沈老爷子虽年事已高,但向来身体硬朗,今日更是精神矍铄,怎会突然…… 两人再无暇多言,立刻起身,疾步冲出晚晴轩,朝着沈老爷子所居的荣禧堂飞奔而去。 荣禧堂内,此刻已是乱作一团。丫鬟婆子们哭哭啼啼,手足无措。沈老爷子面色呈现出一种骇人的青紫色,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捂着胸口倒在榻上,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沈国公和柳夫人守在榻边,面色惨白,浑身发抖。两名被连夜请来的太医署太医,正围着床榻,又是施针,又是灌参汤,额头上满是冷汗,脸上却是一片绝望之色。 “太医!父亲如何了?!”沈弘毅见到太医停下动作,急声问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为首的张太医摇了摇头,面带愧色,拱手道:“国公爷,夫人,恕下官无能……老公爷这是白日情绪过于激动,引动心火,加之年高体衰,心脉本就有旧疾,如今急火攻心,导致心脉瘀阻闭塞……下官……下官已用了金针疏通,灌下了吊命的独参汤,可……可脉象依旧若有若无,只怕……只怕是回天乏术,准备……准备后事吧……” “放你娘的屁!”随后赶到的沈惊寒恰好听到这句,眼珠子瞬间赤红,如同被激怒的雄狮,一把揪住张太医的衣领,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我祖父方才还好好的!你们这些庸医!治不好我祖父,我拆了你们太医署!” “惊寒!不得无礼!”沈弘毅虽心如刀绞,却还保持着一分理智,喝止了次子,但那双虎目中的绝望,却浓得化不开。柳夫人更是直接软倒在丫鬟怀中,泣不成声。 一片混乱与绝望的哭嚎声中,一个清冷而镇定的声音,如同冰泉击石,清晰地响起: “让我试试。”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微晚排开众人,缓步走到榻前。她面色沉静,眸中不见丝毫慌乱,只有一种属于医者的绝对专注与自信。 “微晚你……”沈弘毅有些迟疑。 “父亲,信我。”沈微晚只说了三个字,目光坚定。 她不再多言,迅速净手。随即,素手一翻,不知从何处已取出一个古朴的羊皮卷,展开,里面是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闪烁着寒光的银针。她凝神静气,目光落在沈老爷子青紫的面容和胸口,出手如电! 只见她指尖飞舞,一根根银针带着微不可闻的破空声,精准无比地刺入沈老爷子胸前的膻中、巨阙、心俞等几处关键大穴,深浅、角度、力道,妙到毫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那手法,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施针完毕,她又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一个白玉小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色泽碧绿、异香扑鼻的丸药,小心翼翼地撬开老爷子的牙关,将丸药置于其舌下。 整个过程中,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沈微晚每一个动作,看着榻上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的老太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炷香。 忽然,一名紧盯着老太爷面色的丫鬟惊喜地低呼出声:“变了!变了!老太爷的脸色……好像没那么紫了!” 众人精神一振,凝神细看。果然!沈老爷子那骇人的青紫色,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紫金。他那微弱得几乎断绝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明显、平稳起来。 又过了片刻,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沈老爷子长长的白色眉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初时有些迷茫涣散,随即渐渐聚焦,第一眼,就看到守在榻边,额角渗着细密汗珠,面色却依旧沉静的沈微晚。 老爷子反手,用尽刚刚恢复的些许力气,紧紧抓住孙女那只还带着药香的手,老泪纵横,声音虽虚弱,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与无比的自豪: “乖囡囡……祖父的……救命星……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沈惊寒见状,狂喜之情难以言表,猛地一拍大腿,冲着那俩早已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的太医吼道:“看见没?!这才叫神医!起死回生!你们那点三脚猫的本事,给我妹妹提鞋都不配!以后少在那儿充大爷!” 两位太医呐呐不敢言,看向沈微晚的目光,已从最初的惊疑,变成了彻底的敬畏与折服。 沈砚之看着沉稳施针、眸光坚定、生生将祖父从鬼门关拉回的妹妹,心中激荡不已。他这个妹妹,哪里是简单的福星,分明是能定乾坤、挽狂澜的沧海明珠!有她在,沈家之幸! 沈微晚轻轻回握了一下祖父的手,唇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安抚的笑意:“祖父安心休养,有微晚在,您定会长命百岁。” 荣禧堂内,劫后余生的喜悦与对沈微晚精湛医术的惊叹,交织在一起。而沈微晚经此一事,在这镇国公府的地位,已不仅仅是归家的嫡女,更是毋庸置疑的、不可或缺的定海神针。 第3章 立根本晚晴医馆开张,遇刁难神针妙手破局 沈老爷子鬼门关前走一遭,被沈微晚生生拉回,此事不出半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勋贵圈。起初还有人质疑是国公府为了给这位刚回来的嫡长女造势,可当日在场的两位太医署太医,回去后对沈微晚的针术和那碧绿丸药的神效啧啧称奇,逢人便夸,由不得人不信。 一时间,镇国公府这位流落民间十五年的嫡小姐,除了“福星”的名头外,更被冠上了“女神医”的称号,风头无两。 沈微晚却并未沉溺于这些虚名。她深知,医术需济世,而非困于深宅后院的勾心斗角。待祖父病情稳定后,她便向家人提出了想在京城开一间医馆的打算。 “开医馆?”沈国公微微蹙眉,“晚儿,你是我镇国公府的嫡长女,何须抛头露面,行此操劳之事?府中定能保你一世无忧。” “父亲,”沈微晚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女儿一身医术,承自师父教诲,立誓悬壶济世。困于府中,虽能安享富贵,却非女儿所愿。且行医能广结善缘,体察民情,于家族亦非坏事。” “我支持妹妹!”沈惊寒第一个跳出来,“妹妹有这等本事,就该让全天下都知道!谁敢说闲话,先问过我禁军的刀!” 沈砚之沉吟片刻,也道:“微晚心思通透,此举确实能彰显我沈家仁厚家风,并非坏事。只是选址、人手需得仔细斟酌,确保安全。” 最激动的当属三哥沈玉衡,他人虽在江南,八百里加急的信却先到了:“开!必须开!要开就开最大的!妹妹等着,三哥把京里最好的铺面给你盘下来!装修、药材、人手,三哥全包了!” 有了兄长们的支持,沈国公和柳夫人虽心疼女儿辛苦,也只好点头应允。柳夫人更是拉着女儿的手,细细叮嘱:“既是你所想,娘便支持。只是切记,莫要太过劳累,若有那等难缠的病人或地痞流氓,定要告诉家里,让你二哥去料理!” 于是,在沈玉衡堪称“壕无人性”的财力支持下,位于西市最繁华地段、原本属于某个勋贵的一排五间、刚刚装修好的气派铺面,连夜易主。金丝楠木的匾额,“晚晴医馆”四个鎏金大字乃是沈老爷子亲自求了致仕的帝师墨宝,苍劲有力。门前两尊崭新的石狮威武霸气,内里装饰清雅敞亮,药柜是全套紫檀木打造,满室弥漫着清苦而纯正的药香,却又处处透着不寻常的精致与贵气。 开张这天,声势更是浩大。鞭炮从街头放到街尾,红绸漫天。不仅沈家全家到场,连与镇国公府交好的几家勋贵,以及江南商会驻京的几位大掌柜,都亲自前来捧场,送来的贺礼堆满了后院。门口车水马龙,看热闹的百姓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沈微晚今日穿着一身更为利落的浅碧色窄袖衣裙,未戴多余首饰,只腰间系着一枚通透的翡翠葫芦,寓意“悬壶济世”。她站在馆内,从容应对着各方来客,举止落落大方,言谈得体,那份沉稳的气度,让不少心存疑虑、以为她是靠家族荫庇的观望者,也暗自收起了轻视之心。 “沈小姐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气度医术,真是虎父无犬女啊!” “听闻前几日老公爷的病,就是她一手救回的,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呢!” “这医馆真气派,瞧这药材,都是上等货色……” 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总有人见不得这般花团锦簇。 就在宾主尽欢,气氛正浓时,一阵尖锐的哭嚎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和谐。只见苏清瑶领着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和家丁,簇拥着一个面色蜡黄、捂着肚子蜷缩在担架上不住呻吟的丫鬟,气势汹汹地分开人群,闯了进来! 几日不见,苏清瑶似乎清减了些,眼底带着青黑,那份刻意维持的温婉也几乎挂不住,眉宇间透着一股戾气。 “沈微晚!你这医馆开的什么黑心店!卖的是什么害人的假药!”苏清瑶一进来,便指着沈微晚的鼻子,声音尖利,带着哭腔,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家丫鬟春杏,昨日在你这里抓了一副治疗风寒的药,回去吃了不过两个时辰,便上吐下泻,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你今天必须给我个交代,当众赔罪,立刻关门歇业!否则,我定要告到京兆尹衙门,揭穿你这庸医害人的真面目!” 她这一闹,满堂皆惊。热闹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微晚和苏清瑶身上,有惊疑,有担忧,也有唯恐天下不乱者的兴奋。 沈家众人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沈惊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就要上前,却被沈砚之一个眼神制止。沈砚之目光锐利地扫过苏清瑶和她身后的那群人,低声道:“稍安勿躁,看微晚如何应对。” 沈微晚面色不变,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她缓步上前,目光平静地扫过担架上那“痛苦呻吟”的丫鬟春杏,在她捂着腹部、指节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一瞬,又看了看她蜡黄中透着一丝不自然潮红的面色。 “苏姑娘稍安勿躁。”沈微晚声音清越,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你说她是在我晚晴医馆抓的药,药方和剩余药渣,可还留着?” “自然留着!物证在此,看你如何抵赖!”苏清瑶示意婆子递上一张药方和一小包药渣,正是晚晴医馆开张特制的印花笺纸和包药的桑皮纸。 沈微晚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便递给身旁面色凝重的沈砚之:“大哥,您是大理寺少卿,精通律法,明察秋毫,请看这药方,桂枝、白芍、炙甘草、生姜、大枣,乃是治疗风寒表虚证的经典方剂‘桂枝汤’,药性温和,旨在调和营卫,可有哪一味是能导致人上吐下泻的虎狼之药?” 沈砚之接过,仔细审视,又拿起一点药渣闻了闻,沉声道:“药方无误,药渣亦与此方相符,皆是上等药材,绝无问题。” “那便是她自身的问题了。”沈微晚目光转向那蜷缩的春杏,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春杏,你张口,伸舌!” 那丫鬟春杏被她清冷的目光和不容置疑的语气所慑,下意识地微微张开了嘴,伸出了舌头。 沈微晚只瞥了一眼,便冷声道:“舌苔黄厚而腻,如同积粉,但舌质却不见应有的红赤,反而偏淡。嘴角、齿缝间,残留着些许未擦拭干净的白色粉末。呼吸之间,虽极力掩饰,仍隐隐有一股巴豆特有的燥臭之气!” 她每说一句,春杏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你这症状,面色蜡黄是伪装,潮红是因巴豆药力引发的燥热!腹痛呻吟,是因短时间内服用了大量巴豆粉,剧烈攻下所致!根本与我晚晴医馆的药物无关!”沈微晚声音清朗,传遍整个医馆,“说!是谁指使你,服下巴豆,来此污我医馆清誉,坏我沈家名声?!” “我……我没有……就是吃了你们的药……”春杏吓得魂飞魄散,声音细若蚊蚋,眼神慌乱地瞟向苏清瑶。 苏清瑶脸色煞白,强自镇定,尖声道:“你胡说!分明是你狡辩!诸位都看到了,这丫鬟痛苦至此,难道还有假?沈微晚,你休想颠倒黑白!” “是不是巴豆,一验便知,简单得很。”沈微晚不再看她,对身旁一名机灵的学徒吩咐道,“阿竹,去取一碗温盐水来。巴豆遇温盐水,其催吐导泻之性会更明显。若她真是因巴豆所致,服下此水,不出半刻,必有反应。届时,是真是假,一目了然!” 那学徒阿竹响亮地应了一声:“是,小姐!”转身便要去取水。 “不!不要!”春杏一听要当场验证,想到那巴豆发作起来翻江倒海的痛苦,再也支撑不住,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噗通”一声从担架上滚落在地,涕泪横流,朝着沈微晚连连磕头,哭喊道:“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奴婢招!奴婢全都招!是……是苏姑娘!是苏姑娘给了奴婢十两银子,让奴婢昨日服下大量的巴豆粉,今日再来诬陷您和医馆的!她说……她说只要让医馆开不下去,事后还有重赏!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求大小姐开恩!求大小姐开恩啊!” 真相大白!水落石出! 围观众人一片哗然,看向苏清瑶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愤怒和唾弃。 “好毒辣的心肠!竟然用这种下作手段!” “亏得国公府养了她十五年,竟是个白眼狼!” “沈小姐真是神医啊!一眼就看穿了!” 苏清瑶面无人色,浑身颤抖,指着春杏,嘴唇哆嗦着还想说什么:“你……你这贱婢,竟敢污蔑我……” “够了!”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沈惊寒早已忍无可忍,大步上前,周身煞气凛然,如同出鞘的利剑。他目光如刀,冷冷刮过苏清瑶:“苏清瑶!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来人!” 医馆外立刻涌入一队披甲执锐、神情肃杀的禁军士兵。 “将此污蔑良医、扰乱秩序、构陷忠良之后的恶徒,给我拿下!”沈惊寒声若寒冰,“押送禁军大牢,严加看管!没有本将的命令,谁也不许探视!” “是!”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上前,利落地反剪苏清瑶双手。 “你们不能抓我!我是国公府的小姐!沈微晚!你害我!你不得好死!”苏清瑶彻底慌了,挣扎着,哭喊着,头发散乱,状若疯妇,再无半分平日温婉模样。 沈惊寒厌恶地皱眉:“堵上她的嘴!” 一块破布立刻塞入了苏清瑶口中,只剩下绝望的“呜呜”声。她被两名禁军毫不留情地拖了出去,徒留一路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 一场精心策划的闹剧,最终以苏清瑶的自取其辱、锒铛入狱而告终。晚晴医馆经此一事,名声非但没有受损,反而因沈微晚的沉着冷静、医术通神和沈家的雷霆手段,更加深入人心,声望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沈微晚看着被拖走的苏清瑶,眼神微冷。她知道,这或许仅仅是个开始。但无论前方有何风雨,她已立稳脚跟,无所畏惧。 第4章 摄政王屈尊递玉佩,疗沉疴暗许平生信 医馆风波平息,看热闹的人群也逐渐散去,只剩下一些真心前来求医或抓药的百姓,以及仍在帮忙收拾整理的沈家人。 沈微晚正欲吩咐学徒将苏清瑶带来的担架等物清理出去,却察觉到一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微微侧首,只见医馆角落,一道修长挺拔的玄色身影,不知何时已静立在那里,仿佛与角落的阴影融为一体,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是摄政王萧玦。 他今日未着亲王蟒袍,只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朝堂之上的凛然威仪,多了几分清贵疏离。只是那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依旧带着洞察世事的锐利与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见沈微晚看来,萧玦缓步上前。他步伐沉稳,落地无声,却自带一股无形的气场,让原本还有些嘈杂的医馆瞬间安静下来,连正在收拾的学徒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 他走到沈微晚面前,距离不远不近,恰好是既不失礼又能清晰交谈的范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欣赏。 他并未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物。那并非金银,而是一枚通体剔透无暇、雕刻着繁复蟠龙纹的羊脂白玉佩。玉佩质地温润,光泽内蕴,一望便知是传承多年的罕世珍品,更是亲王身份与权力的象征。 “听闻沈姑娘医术通神,有起死回生之能。”萧玦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因旧伤折磨而特有的微哑,却依旧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王身有旧疾,缠绵数载,太医院众太医束手无策,天下名医亦寻访无数,皆言难治。不知姑娘……可否屈尊一试?” 他将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与信任的蟠龙玉佩递到沈微晚面前,语气平静无波:“此玉佩,权作诊金。无论成与不成,皆归姑娘所有。” 话音落下,满室皆静。 连一旁原本大大咧咧的沈惊寒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对身旁的沈砚之道:“大哥……这……这礼也太重了吧?亲王玉佩,等同身份印信,这……” 沈砚之亦是面色凝重,微微颔首,示意弟弟稍安勿躁,目光却紧盯着妹妹,看她如何应对。这不仅仅是求医,更是一种试探,一种非同寻常的信任。 沈微晚却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那枚足以让无数人疯狂的玉佩,目光随即坦然迎上萧玦深邃的视线,不卑不亢,声音清越: “王爷言重了。医者本分,救死扶伤而已,不敢受此重礼。王爷若信得过小女浅薄医术,请随我来内室一诊。诊金之事,容后再说。” 她既未因对方身份而惶恐,也未因那贵重玉佩而动容,态度从容得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萧玦深邃的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从善如流地收回玉佩,颔首:“有劳姑娘。” 内室更为安静雅致,只设一榻、一桌、两椅,窗边小几上燃着一炉清淡宁神的安息香,青烟袅袅。 沈微晚净手后,示意萧玦在诊榻坐下。她并未因对方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而有丝毫紧张,神色专注,如同面对任何一位普通病患。 “请王爷解开上衣,容小女查看旧伤之处。”她语气专业而平静。 萧玦依言,动作略显迟缓地解开锦袍衣带,褪下半边衣衫,露出精壮却布满了新旧交错伤痕的上身。那些伤痕,有刀剑利刃留下的狰狞疤痕,也有箭矢造成的深坑,无声诉说着主人曾经经历过的惨烈厮杀。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左胸下方,一处颜色深暗、微微凸起、形状不甚规则的旧伤疤,周围肌肤的颜色也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透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 沈微晚目光落在那处伤疤上,神色愈发凝重。她伸出纤长的手指,指尖微凉,轻轻按在伤疤周围的肌肤上,细细探查其硬度、温度,以及皮下的细微状况。 她的指尖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萧玦几不可察地绷紧了背部肌肉,呼吸有刹那的凝滞。 沈微晚恍若未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诊断之中。她探查完体表征象,又示意萧玦伸手,三指搭上他的腕脉。 室内静得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 沈微晚闭目凝神,仔细感受着指下那复杂而紊乱的脉象。沉、弦、涩、数……几种矛盾的脉象交织在一起,显示着主人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的激烈斗争。良久,她缓缓睁开眼,收回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王爷,”她声音沉静,却字字清晰,如同玉石相击,“您这伤,并非简单的刀剑之伤,或者说,刀剑只是表象。” 萧玦眸中寒光乍现,如同冰原上骤然卷起的风暴,锐利地看向她:“哦?姑娘看出了什么?” “伤口深处,残留着一种极为阴寒歹毒的慢性剧毒。”沈微晚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避讳,“此毒名为‘附骨疽’,并非一次侵入,而是经年累月,通过某种媒介——或许是每日熏香、饮食、或是药浴,缓缓渗入心脉附近,如附骨之疽,蚕食生机。若非王爷内力深厚无比,强行以霸道内力压制,恐怕……早已毒发攻心,神仙难救。” 萧玦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眸色深沉如夜:“果然如此。本王亦有此怀疑,只是太医院那群废物,皆诊不出所以然。姑娘……可有解法?” “有。”沈微晚回答得干脆利落,带着绝对的自信,“需分三步。第一步,以特制金针,渡穴通络,逼出沉积于经络表层的毒素,此过程极为痛楚,且需精准无误,稍有差池,毒素反噬,后果不堪设想。第二步,辅以我特制的‘拔毒汤’内服,化去深入脏腑的毒根。第三步,待毒素清除大半,再以温和药力滋养受损心脉,固本培元。只是……” 她顿了顿,再次直视萧玦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凤眸,语气凝重:“尤其第一步金针渡穴,凶险万分,可谓九死一生。王爷,您……可愿信我?将性命交于我手?”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有安息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萧玦看着她。看着她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那里没有畏惧,没有谄媚,没有对权贵的巴结,只有医者的专注、自信,以及一种磐石般的坚定。他沉寂多年、冰封已久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漾开了一圈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信你。” 三个字,重逾千斤。 治疗开始。沈微晚取出那套师父传下的、非同寻常的金针,在烛火下细细消毒。她凝神静气,周身气息变得空灵而专注,仿佛与外物隔绝。 出手如电! 第一针,直刺心俞穴!萧玦身体猛地一颤,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唇色褪尽,但他紧咬牙关,硬是一声未吭。 第二针,第三针……沈微晚指尖飞舞,一根根金针带着微不可闻的颤鸣,精准刺入膻中、巨阙、神封等要穴。每一针落下,萧玦的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剧烈震颤一下,那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起,显示出他正在承受着何等刮骨剜心般的剧痛。他身上开始渗出带着腥臭气的黑色汗液,那是被逼出的表层毒素。 沈微晚全神贯注,鼻尖也沁出了细汗,但她下针的手,稳如磐石。 就在她准备换取更长的一根金针,刺入最关键的一处穴位时,不慎衣袖带翻了桌边一盏刚刚煎好、准备后续使用的辅助药汁。滚烫的黑色药液,眼看就要泼溅到她来不及收回的手上!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些许黑色污迹的大手猛地伸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稳稳地挡在了她的手前。 “嗤——”一声轻响,滚烫的药汁大半泼在了那只大手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甚至冒起了细微的白烟。 沈微晚一惊,抬头:“王爷!” 萧玦却仿佛感觉不到那灼烫的疼痛,只皱紧了眉头,目光落在她只是被溅到几滴、微微发红的手背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可有烫到?” 不等沈微晚回答,他已自然而然地用未受伤的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白玉浮雕药瓶,用牙咬开瓶塞,倒出些莹白清凉的药膏,然后不由分说地、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轻柔地拉过沈微晚的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涂抹起来。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以后小心些。”他声音依旧低沉,却似乎少了些许平日的冷硬,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 手背上传来他指尖粗粝的触感、药膏的清凉,以及他掌心因运功逼毒和忍痛而异常灼热的温度,几种感觉交织在一起,让沈微晚心头莫名一悸,一股陌生的热意不受控制地窜上耳根。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动,药还没涂匀。”他头也未抬,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 内室里,药香、血腥气与淡淡的异香混合在一起,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而静谧,仿佛连时间都放缓了脚步。窗外喧嚣远去,只剩下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沈微晚看着他低垂的、线条冷硬的侧脸,看着他专注为自己涂药的神情,心中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第5章 施妙手金针渡厄,燃情愫暗室生香 萧玦手背上那片被烫红的肌肤,在莹白药膏的作用下,灼痛感渐渐消散。但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此,而是在于确保沈微晚手上那几点微红也被妥善处理。 沈微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尖的力度,带着习武之人的粗糙,却又在刻意放柔,那专注的神情,与他平日里杀伐决断、冷面摄政王的形象判若两人。她心头那丝异样感愈发明显,耳根的热意竟有些难以消退。 “王爷,可以了。”沈微晚稍稍用力,抽回了手,语气尽量保持平日的清冷,“多谢王爷赠药。我们还是继续治疗要紧,您体内的毒素尚未完全逼出。” 萧玦看着她迅速恢复专业冷静的面容,以及那悄然泛红的耳尖,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流光。他并未多言,只默默坐正了身体,重新凝聚内力,准备承受下一轮更为凶险的金针渡穴。 沈微晚深吸一口气,摒弃心中杂念,再次凝神于手中的金针。接下来的几处穴位,皆靠近心脉要害,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她指尖捻动最长的那根金针,针尖在烛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王爷,请务必凝神静气,无论多痛,不可妄动真气相抗,需引导内力随我针尖所指,疏通瘀阻。”她沉声叮嘱。 萧玦闭目颔首,额角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鬓角。 沈微晚出手如电,金针带着一道细微的破空声,精准地刺入他胸前一处要穴!这一针,比之前任何一针都更深,更险! “唔——!”萧玦喉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唇上已被咬出血痕。一股更为浓稠腥臭的黑色液体,顺着金针缓缓渗出。 沈微晚不敢有丝毫怠慢,指尖以某种特殊的频率轻颤,引导着金针在穴道内细微地旋转、提插,感知着那顽固毒素的流动。她的精神力高度集中,额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有几滴甚至沿着她光洁的侧脸滑落。 时间在寂静与痛楚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沈微晚终于将最后一处关键穴位的毒素引导至表层。她迅速起出所有金针,只见那些原本闪亮的金针,针尖部分都已变成了诡异的墨黑色。 萧玦仿佛虚脱般,身体晃了晃,勉强以手撑住床榻,才没有倒下。他浑身衣物已被冷汗和毒血浸透,黏腻地贴在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气味。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经历极致的痛苦后,反而显得更加锐利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表层毒素已逼出大半。”沈微晚也松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接下来七日,需每日施针一次,巩固效果,并辅以‘拔毒汤’内服。王爷此刻感觉如何?” 萧玦尝试运转了一下内力,虽然依旧滞涩,但之前那种如附骨之疽的阴寒刺痛感,确实减轻了许多。他抬眸,看向眼前这个脸色有些发白,却依旧站得笔直的少女,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多谢。”他声音沙哑,却异常郑重,“本王……感觉好多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额角的汗珠和略显疲惫的神色上,忽然道:“辛苦你了。” 这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别样的分量。 沈微晚微微一怔,随即淡然道:“医者本分。”她转身从药柜中取出几包早已配好的药材,“这是‘拔毒汤’的药料,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早晚各服一次。服药期间,忌食辛辣油腻,忌动怒,需静养。” 她将药包递过去,萧玦伸手接过。两人的指尖在空中短暂触碰,一冰凉,一灼热。 萧玦握紧药包,看着她,忽然道:“本王的玉佩,姑娘还是收下吧。” 沈微晚蹙眉,刚要拒绝。 萧玦却仿佛看穿她的心思,继续道:“并非诊金。而是……信物。”他目光深邃,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本王之疾,牵扯甚广,恐有心怀叵测之徒会对姑娘不利。见此玉佩,如见本王,可省去许多麻烦。姑娘行医济世,有此物在身,也算多一重保障。” 这话合情合理,且将赠玉佩的理由从“酬谢”变成了“庇护”,让人难以拒绝。 沈微晚沉吟片刻。她深知萧玦仇家不少,自己为他治疗,确实可能卷入漩涡。这玉佩虽烫手,但在某些时候,或许真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既然如此,微晚暂为保管。待王爷痊愈之日,自当奉还。”她不再推辞,坦然接过了那枚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蟠龙玉佩。玉佩入手温润,却带着他掌心残留的灼热温度。 萧玦见她收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满意。他起身,虽脚步有些虚浮,但背脊依旧挺得笔直。 “今日多谢姑娘,本王告辞。”他拱手一礼,动作间依旧带着属于王者的矜贵与疏离,却又比往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温和? 沈微晚还礼:“王爷慢走。” 看着萧玦略显疲惫却依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微晚低头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玉佩,又想起方才他为自己涂药、以及承受剧痛时那坚毅的侧脸,心中一时五味杂陈。这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似乎并非外界传言的那般冷酷无情。 第6章 庆功宴觥筹交错,摄政王示好赠参 沈老爷子身体康复,医馆风波平息,还顺带将苏清瑶这颗毒瘤送进了禁军大牢,沈府上下可谓拨云见日,喜气洋洋。沈国公大手一挥,在府中设下丰盛家宴,一是为老爷子压惊,二是为沈微晚庆功,三也是庆祝沈家清除内患。 宴席设在花园最大的水榭“揽月轩”中。时值初夏,水榭四周荷香阵阵,晚风送爽。轩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笑语喧阗。 沈家核心人物齐聚一堂。沈老爷子坐在主位,精神矍铄,满面红光,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显然心情极佳。沈国公夫妇陪坐左右,看着下方儿女,眼中满是欣慰。沈惊寒早已卸下盔甲,穿着常服,正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今日在医馆如何威风凛凛地将苏清瑶拿下,引得众人阵阵喝彩。沈砚之虽依旧沉稳,但眉宇间的凝重也消散不少,偶尔与身旁的沈微晚低声交谈几句。 最活跃的当属远在江南却“无处不在”的三哥沈玉衡。虽人未到,但他的“心意”却早早送到——十几个大箱子堆在厅角,里面全是给沈微晚搜罗的珍稀药材、古籍医书,甚至还有几套据说是海外番邦传来的精巧外科刀具。 “妹妹!”沈玉衡通过快马加急送来的信被当众朗读,语气夸张,“听说今日有不开眼的敢去你医馆闹事?真是反了天了!不过妹妹你干得漂亮!三哥给你点赞(画了个大拇指)!那些药材随便用,用完了三哥再给你弄!谁要是再敢找你麻烦,告诉三哥,三哥用银子砸死他!” 一番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气氛热烈。 沈父举杯,满面春风,声音洪亮:“今日我沈家双喜临门!父亲身体康复,晚儿医馆声名远播,更揪出了潜伏多年的祸患!我儿微晚,不仅医术通神,更心思缜密,聪慧果决,实乃我沈家之幸,爹爹之骄傲!来,大家共饮此杯,为我沈家明珠庆贺!” “为微晚庆贺!”众人齐声应和,纷纷举杯,气氛达到**。 沈微晚起身,举杯回敬,目光扫过真心为她高兴的家人,心中暖流涌动。这种被家人无条件宠爱、支持的感觉,是她过去十五年从未体会过的。 就在宴席气氛最热烈之时,管家沈福脚步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惊异与恭敬,禀报道:“老爷,夫人,老太爷……摄政王殿下到访!” 喧闹的水榭瞬间安静下来。 摄政王萧玦?他怎么会来参加臣子的家宴?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 众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 只见萧玦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缓步而入。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虽未着朝服,但那周身散发出的凛然气场,依旧让热闹的宴席瞬间安静了几分。他身后跟着一名侍卫,手中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 “本王听闻老爷子身体初愈,心中挂念。”萧玦目光扫过众人,在沈微晚身上微微停顿一瞬,最终落在主位的沈老爷子身上,语气平淡却不容忽视,“特寻来一株千年野山参,聊表心意,望老爷子福寿安康,早日康复。” 他示意侍卫将木盒呈上。盒子打开,里面红绸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株须发俱全、形态酷似人形、色泽黄润、散发着浓郁参香的野山参!那参体饱满,芦碗密布,一看便知是至少千年以上的罕世珍品,价值连城! 千年野山参!这可是能吊命续魂的宝贝!有价无市! 席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沈家虽富贵,但这等品相的千年参王,也是可遇不可求! 沈老爷子先是一愣,随即笑得见牙不见眼,拄着拐杖起身,声音洪亮:“哎哟!摄政王殿下大驾光临,已是蓬荜生辉,还送如此厚礼,老夫……老夫真是愧不敢当,感激不尽啊!快,快请上座!陪老夫喝两杯!今日定要与殿下不醉不归!” 老爷子亲自相邀,萧玦亦未推辞,从善如流地在沈老爷子下首特意加设的位置坐下。他的到来,虽然让气氛 initially 有些拘谨,但沈老爷子何等人物,沈惊寒也是个混不吝的,几杯酒下肚,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沈惊寒凑到沈微晚耳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带着浓浓的促狭:“妹妹,我看这冰山王爷,对你可真是不一般啊?白日里求医赠玉佩,晚上又来送参……这千年参王,怕是皇宫内库都找不出几株吧?他这心思,嘿嘿……” 沈微晚面上微热,在桌下轻轻踢了二哥一脚,低声嗔道:“二哥休要胡说!王爷只是感念救治之恩。” “救治之恩?”沈惊寒撇撇嘴,“太医院那群老头怎么没见他送参?我看啊,他就是……” 话未说完,就被沈砚之一个眼神制止。沈砚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正与祖父对饮的萧玦,又看了看身旁面若桃李、眸光清亮的妹妹,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 萧玦虽话不多,但面对沈老爷子的热情和沈家几位爷们的轮番敬酒,却也来者不拒,酒量竟是极佳。只是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间,越过交谈的众人,落在那个言笑晏晏、在家人环绕中显得格外明媚动人的女子身上。 水榭外,月华如水,荷香暗度。某些悄然滋生的情愫,如同这夏夜的藤蔓,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缠绕,无声蔓延。 宴席直至深夜方散。萧玦告辞时,虽步履依旧沉稳,但冷硬的眉眼间,也染上了些许酒意。 送走萧玦,沈微晚回到晚晴轩,看着桌上那枚温润的蟠龙玉佩和窗外皎洁的月色,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今日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苏清瑶的恶毒,兄长的维护,祖父的慈爱,还有……萧玦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眸。 她知道,从她回到国公府,从她展露医术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注定无法再平静。前路或许尚有风雨,但此刻,被温暖亲情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情愫包裹着,她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与勇气。 第7章 暗流涌大理寺夜审,蛛丝现当年案渐明 禁军大牢,阴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腐朽的气息,间或夹杂着几声痛苦的呻吟与锁链拖曳的刺耳声响。 苏清瑶被单独关押在一间相对“干净”的牢房内,这是沈惊寒特意“关照”过的,免得她受不住刑讯提前死了,问不出幕后主使。然而,这所谓的“干净”,也不过是少了些污秽血迹,冰冷的石墙、沉重的镣铐、以及那从心底渗出的绝望,一样不少。 她蜷缩在角落的草堆里,原本精致的鹅黄衣裙早已污秽不堪,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哪还有半分国公府假千金的娇贵模样。那双曾经盈满温柔水光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怨毒、恐惧与不甘。 牢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牢狱中格外清晰。苏清瑶猛地抬头,看到一身深青色官袍、面色沉肃的沈砚之,在狱卒的引领下,站在了牢门外。 “大哥……砚之哥哥!”苏清瑶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扑到牢门边,伸出带着镣铐的手想去抓沈砚之的衣角,泪水瞬间涌出,“我是被冤枉的!是春杏那贱婢污蔑我!是沈微晚!是她设计害我!你相信我啊砚之哥哥!” 沈砚之负手而立,目光冷静地看着她表演,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待她哭喊声稍歇,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他审案时一般,不带丝毫感情:“苏清瑶,本官今日前来,并非听你申冤,而是查案。” 他示意狱卒打开牢门,走了进去,并未靠近,只站在她能触及的范围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十五年前,微晚被拐一案,你和你那对养父母苏旺夫妇,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赵奎的死,与你们有何关联?” 苏清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尖声道:“我不知道!什么拐案!什么赵奎!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当时才三岁!” “三岁?”沈砚之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或许你当时年幼,不知内情。但你的养父母苏旺夫妇,在案发前一个月从清溪县迁入京城,与护卫赵奎乃是同乡。案发后,赵奎‘意外’坠马身亡,而你们家,一个原本普通的绸缎商,却在那之后,机缘巧合被国公府‘误认’,从此飞黄腾达。苏清瑶,你觉得,这一连串的巧合,说得通吗?” 他每说一句,苏清瑶的身体就颤抖一下。 “本官已派人前往清溪县,彻查苏旺与赵奎的关系。同时,那三名当年被发配边关的护卫,不日也将被秘密押解回京。”沈砚之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你以为,在边关苦熬十五年的他们,会对当年之事守口如瓶?还是你以为,你那对如今在京中靠着国公府荫庇作威作福的养父母,骨头能有多硬?” 苏清瑶浑身冰凉,如坠冰窟。她知道自己完了,沈砚之既然已经查到这一步,拔出萝卜带出泥,当年那桩精心策划的阴谋,迟早会水落石出。 “不……你不能动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苏清瑶歇斯底里地喊道,镣铐哗啦作响,“都是我!都是我做的!是我嫉妒沈微晚!是我指使人去医馆闹事!与旁人无关!” 她试图将罪名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保全养父母,也保全那个隐藏在更深处的……盟友。 沈砚之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他冷哼一声:“是否无关,本官自会查明。苏清瑶,你若还想留个全尸,或者为你那对养父母求一线生机,最好将你知道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包括……是谁在背后支持你们,让你们有机会李代桃僵,潜伏在国公府十五年!”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苏清瑶心上。她惊恐地看着沈砚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那个人的势力太大了,说出来,她只会死得更快!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沈砚之不再多言,转身对狱卒吩咐道,“好生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他走出牢房,将苏清瑶绝望的哭喊与诅咒隔绝在身后。夜色深沉,沈砚之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稀疏的星子,目光坚定。妹妹的回归,如同一把钥匙,正在一点点撬开尘封十五年的真相。无论幕后黑手是谁,他定要将其揪出,还妹妹一个公道,也还沈家一个朗朗乾坤。 第8章 拔毒难药石显奇效,心脉损需寻稀世珍 接下来的几日,萧玦每日准时来到晚晴医馆的内室,接受沈微晚的金针治疗。 过程依旧痛苦不堪,每一次施针,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但萧玦的忍耐力超乎常人,无论多么剧烈的痛楚,他都硬生生扛了下来,最多只是闷哼几声,冷汗浸透重衣。 沈微晚亦是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她发现,萧玦体内的“附骨疽”之毒,远比她最初预想的还要顽固阴毒。它不仅侵蚀经脉,更仿佛有生命般,盘踞在心脉附近,与他的内力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强行拔毒,稍有不慎便会打破平衡,引发毒素疯狂反噬。 “王爷,您这毒……下毒之人,当真狠辣。”又一次施针结束后,沈微晚看着萧玦苍白如纸的脸色,以及那渗出更多黑色毒血的针孔,眉头紧锁,“此毒不仅阴寒,更带有一丝燥烈之火性,似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毒素融合而成,相互制约,又相互依存,极难根除。” 萧玦缓缓调息,压下喉间的腥甜,声音低沉:“可有他法?” “常规的拔毒之法,风险太大,且难以除根。”沈微晚沉吟道,“需得以药力先行化解其毒性,再辅以金针引导。只是……化解此毒的核心药引,极为罕见。” “是何药引?”萧玦抬眸看她。 “需要两味。”沈微晚伸出两根手指,“一味是至阳至刚的‘赤炎朱果’,生长于南方酷热火山之巅,百年一开花,百年一结果,能克制阴寒之毒。另一味,是至阴至寒的‘九幽冰莲’,只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万丈冰窟深处,千年方能成形,可中和燥烈火毒。” 她顿了顿,神色凝重:“唯有以此二者为君药,配以其他辅药,炼制成‘阴阳化毒丹’,先行软化、分化您体内的顽固毒根,后续的金针拔毒方能事半功倍,且风险大减。只是,这两味药引,皆是传说中的奇珍,可遇不可求……” 萧玦闻言,深邃的眸中并未露出太多失望之色,反而闪过一丝锐芒:“赤炎朱果,本王似乎在南疆贡品的清单上见过其名。至于九幽冰莲……”他略一思索,“北境军镇守苦寒之地,或可寻访。” 沈微晚有些惊讶地看着他。这两味药引,寻常人听都未必听过,他竟似乎有些线索? “王爷若有门路,自是最好。不过,即便寻得药引,炼制‘阴阳化毒丹’也非易事,对火候、时机要求极高,需得我亲自出手。”沈微晚道,“在此之前,目前的治疗仍需继续,以控制毒素蔓延,稳固心脉。” “有劳姑娘费心。”萧玦看着她,目光深沉,“药引之事,本王会尽快设法。” 治疗结束后,萧玦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状似无意地问起:“听闻前几日,苏清瑶曾来医馆闹事?” 沈微晚正在收拾金针,闻言动作微顿,淡淡道:“跳梁小丑罢了,已被二哥送入大牢。” “此女心术不正,且其背后,恐非那么简单。”萧玦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姑娘与她同在府中多年,需多加小心。若有需要,可持玉佩调动本王留在医馆附近的暗卫。” 沈微晚心中一动。他竟在她医馆附近安排了暗卫?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还是……监视?她面上不动声色:“多谢王爷提醒,微晚自会小心。” 萧玦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告辞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沈微晚摩挲着袖中的蟠龙玉佩,心思微沉。苏清瑶的背后,难道还牵扯到更深的势力?连萧玦都出言提醒……这京城的水,果然很深。 而寻找赤炎朱果和九幽冰莲的消息,也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通过某些隐秘的渠道传了出去,引起了各方势力的关注。毕竟,能让摄政王萧玦如此重视寻找的东西,必然非同小可。一些有心人,开始将目光投向了南疆与北境,也投向了那位能救治萧玦的、声名鹊起的沈家大小姐。 第9章 风波恶流言起宫闱,仁心显妙手愈顽疾 树欲静而风不止。 尽管苏清瑶已被下狱,但关于沈微晚的流言蜚语,却开始在京城的一些角落里悄然传播。尤其是某些与苏清瑶交好、或是与镇国公府不太对付的官宦人家后宅。 “听说了吗?镇国公府那位刚回来的大小姐,开的医馆差点吃死人呢!” “可不是嘛!要不是摄政王殿下恰好路过镇住了场子,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整天抛头露面,与各色人等接触,成何体统?” “据说她那些医术,来历不明,是不是邪门歪道还两说呢……” “仗着国公府的势罢了,真当自己是女神医了?” 这些流言,虽未明着指向沈微晚的医术,却刻意抹黑她的品行和医馆的声誉,用心险恶。 消息传到沈府,柳夫人气得当场摔了一套最喜欢的雨过天青茶盏:“混账!是哪起子黑心烂肺的在背后嚼舌根!我女儿行的端坐得正,医术是实打实的!竟敢如此污蔑!” 沈惊寒更是暴跳如雷,当即就要带兵去把传播流言的人抓起来,被沈砚之强行按住。 “二哥,稍安勿躁。”沈砚之冷静分析,“流言止于智者,也更止于事实。我们越是反应激烈,反而越显得心虚。微晚的医术是真是假,疗效如何,百姓心中自有杆秤。” 沈微晚本人听闻后,却只是淡然一笑:“母亲,二哥,不必动怒。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们传他们的,我治我的病人便是。” 她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加专注于医馆事务,并且开始接诊一些连太医院都感到棘手的疑难杂症。 这日,医馆来了一位特殊的老妇人,穿着朴素,却气度不凡,由两名低眉顺眼的仆妇搀扶着。老妇人面色灰败,咳嗽不止,呼吸间带着明显的哮鸣音,已是多年的沉疴。 “老夫人,您这喘嗽之症,至少有二十年了吧?”沈微晚仔细诊脉后,温声问道。 老妇人惊讶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声音虚弱:“姑娘好眼力……老身这病,年轻时落下的根,这些年吃了无数汤药,也只是勉强压制,近年来愈发沉重了。” “您这是寒邪伏肺,痰饮内停,久病及肾,导致肾不纳气。”沈微晚解释道,“常规温化寒痰的方子,治标不治本,反而可能耗伤正气。需得以‘温阳化饮,纳气平喘’之法,循序渐进。” 她并未开立猛药,而是精心调配了一副药性温和却配伍精妙的方子,又以金针刺激其肺俞、定喘、肾俞等穴位,引导气机。 不过三五日,老妇人再来复诊时,咳嗽已大为减轻,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呼吸顺畅了许多。她拉着沈微晚的手,激动不已:“姑娘真乃神医!老身这多年的顽疾,竟被你几针几服药就制住了!比宫里那些太医强多了!” 老妇人离去后,沈微晚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然而没过两日,宫里突然来了天使,宣召沈微晚入宫。 原来,那日来看病的老妇人,竟是当今太后身边一位极受敬重的老嬷嬷!太后听闻她多年顽疾被沈微晚治愈,大感惊奇,又联想到近日宫中关于沈微晚医术的些许流言(其中不乏某些与外戚关联密切的妃嫔推波助澜),便起了好奇之心,想亲自见见这位名声在外的沈家小姐,顺便……也让其为自己诊诊脉。 沈微晚从容应召入宫。在慈宁宫中,她举止得体,应对自如,面对太后的询问,对答如流,展现出了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见识。 在为太后请脉时,她亦精准指出了太后一些积年的小毛病,并给出了详尽的调养方案,所言皆切中要害,令太后凤心大悦。 “好!好!沈家丫头果然名不虚传!”太后抚掌笑道,“比那些只会说‘并无大碍’‘静心调养’的太医强多了!哀家看你这医术,是实实在在的,绝非浪得虚名!以后有空,多进宫来陪哀家说说话,也给哀家调理调理身子!” 有了太后金口玉言的肯定,之前那些关于沈微晚医术不精、品行不端的流言,瞬间不攻自破,烟消云散。反而,“女神医”的名声更加响亮,连宫里的贵人都认可其医术,谁还敢再质疑? 沈微晚凭借着自己实实在在的医术,不仅化解了危机,更赢得了更高的声誉和太后的青睐。这一局,她赢得漂亮至极。而那些在背后散布流言之人,此刻怕是早已气歪了鼻子。 第10章 慈宁宫妙手定乾坤,太后心青眼赐殊荣 慈宁宫内,沉水香的清幽气息袅袅弥漫,驱散了几分夏日的浮躁。太后斜倚在凤榻上,虽已年过五旬,但保养得宜,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只是面色略显苍白,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 沈微晚垂首静立在下首,姿态恭谨却不卑微,一身浅碧色宫装衬得她愈发清丽脱俗,如同雨后新荷。 “好孩子,上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太后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好奇与审视。 沈微晚依言上前几步,微微抬首,目光清澈坦荡地迎上太后的视线。 太后打量着她,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嗯,模样生得极好,这通身的气度,不愧是沈家的女儿。听常嬷嬷说,她那多年的老毛病,被你几针几服药就给制住了?可是真的?” 常嬷嬷,便是前几日去晚晴医馆看诊的那位老妇人,乃是太后的陪嫁嬷嬷,情分非同一般。 沈微晚微微屈膝:“太后娘娘谬赞。常嬷嬷乃是寒饮伏肺,久病体虚,微晚不过是因势利导,助其正气恢复,驱邪外出,并非什么起死回生的神通。” 她不居功,不自傲,言辞恳切,更显真诚。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骄不躁,是个稳妥的孩子。既然如此,你也给哀家瞧瞧。”她伸出手腕,放在榻边的引枕上,“这些年,总觉得身子倦怠,夜间眠浅,太医院那群人,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吃他们的药,也不见大好。” “微晚遵旨。”沈微晚净手后,上前,三指轻轻搭在太后的腕脉上,凝神细诊。 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角落鎏金珐琅自鸣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片刻后,沈微晚收回手,沉吟道:“太后娘娘凤体,并无大碍。只是早年操劳,略有心血耗损之象,加之……”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肝气略有郁结,思虑稍重,影响了心神,故而眠浅多梦,白日精神不济。此乃‘郁证’之象,非汤药猛攻所能奏效,需以疏肝解郁、养心安神之法,徐徐图之。” 太后闻言,凤眸中精光一闪,随即又恢复平和,轻轻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倒是看得明白。”她这症状,确实与近年来朝中局势、后宫纷扰,以及对自己亲生儿子——当今皇上子嗣不丰的忧虑有关,这些心事,她从未对人明言,没想到竟被这小姑娘一语道破。 “可有温和的调理之法?”太后问道。 “有的。”沈微晚从容道,“可先以金针轻刺四关穴、内关、神门等穴,疏通经络,调畅气机,即刻便可缓解倦怠,助益安眠。再辅以甘麦大枣汤合逍遥散加减,平日膳食可多加些合欢花、萱草等舒心解郁之物。最重要的是……”她抬眼,目光清亮地看着太后,“娘娘需放宽心怀,少思少虑,时常于园中散步,观花赏鱼,颐养性情,此乃心药,胜过世间百草。” 她这番话说得恳切在理,既指出了病症根源,又给出了具体可行的调理方案,更难得的是那份体贴入微的“心药”之说,深深说到了太后的心坎里。 “好!说得好!好一个‘心药’!”太后抚掌轻笑,眉宇间的郁气似乎都散去了几分,“哀家许久未曾听得如此透彻又熨帖的话了!就依你所言!” 沈微晚当即取出金针,为太后施针。她的手法轻柔稳健,下针精准,太后只觉几处穴位微微酸胀,一股暖流随之缓缓散开,原本紧绷的头部和肩颈竟真的松弛下来,一股倦意涌上,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施针完毕,太后已有些昏昏欲睡,她强打精神,看着沈微晚,越看越是喜欢。 “沈家丫头,你很好。”太后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哀家赐你一块腰牌,可随时入宫陪伴哀家说话,也为哀家调理身子。另外,赏东海明珠一斛,云锦十匹,玉如意一对,算是哀家谢你今日诊疾之功。” 这份赏赐,不可谓不重!尤其是那随时入宫的腰牌,更是天大的恩宠与殊荣! 沈微晚连忙跪下谢恩:“微晚谢太后娘娘恩典!” “起来吧。”太后温和道,“日后若有那等不长眼的,再敢非议你的医术品行,你只管来告诉哀家,哀家替你做主!” 这话,无疑是给了沈微晚一道最强有力的护身符。 沈微晚再次叩谢,心中明白,今日慈宁宫之行,她不仅赢得了太后的信任和喜爱,更是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为自己和沈家,赢得了一座坚实的靠山。 消息传出,那些原本还在暗中观望或幸灾乐祸的势力,顿时噤若寒蝉。太后亲自肯定,赐下殊荣,谁还敢再质疑沈微晚半个字?镇国公府这位嫡长女的地位,已是稳如泰山,再也无人能够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