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古代的不幸福生活》 第1章 努力活着攒钱的第一天 我是一个暗卫。 暗卫的命普遍不怎么值钱,幸运的是我排第四。这个排名算是主子心腹的候补,不算拔尖,是一个很好摸鱼苟活还有一定地位。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守住它。虽然比不上前三,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前三也没有我幸运,我有一个好搭档,他很强,脑子也好使,不妄当初省吃俭用养活他。 不过我秉承着“苟”这一活命大道,并且教他也要这么做。如今我排第四,他排第五。我们两个牢牢把持住这个位置,努力苟活下去。 我从小就被卖了,被买进王府当暗卫。幼时的流浪生活,让我吃劲了苦头,若不是人牙子的老板从我那干瘪的面孔中一眼看出,我惊为天人的美貌。我差点变成了便宜老爹的一锅肉汤。 如果我是本地土著,从小吃苦,没尝过什么是甜,或许我能过的更自在。 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乘坐当下通用穿越设备——失控的大货车号,登车条件:一个闯马路的小屁孩。 穿越到了这个庶民命贱如草的狗屁时代,刚穿越就碰上了大旱,强烈的求生欲让我像只吸血虫一样,吸附在生我的那个苦难得母亲瘦弱的身躯上。挣扎着活到了五岁,有的人实在活不起了,他们造反了。全村开始逃难,去京城,那里最近。 比我小一岁的妹妹被扔在了路边,我看着她嚎啕大哭,可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紧紧的,攥住妈妈的衣服,默不作声。 走到半路,大家都休息了。我看到了,我被丢弃的妹妹,她被别人抱在怀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一直没有动,后来她变成了一顿饭食。 我的便宜老爹冲过去,我以为他要抢回妹妹。他确实在抢回妹妹,只不过是往嘴里抢。边抢边骂:“老子的女儿,老子吃口怎么了!” 那个男人吃的很满足,因为这是流浪多日以来他吃的第一顿肉。虽然以前的日子里那个男人一年也没办法为家里挣来一顿肉。他的目光投向了我和我瘦弱的母亲,那也是眼神,像狼又不是狼,他舔了舔嘴唇:“男孩要留着,啧!” 那个男人想吃了我们。 母亲抱紧了我,眼里满是麻木。我感觉得到,她也想杀了我。 夜晚,大家都蜷缩一团,努力让自己睡着,好撑过寒冷与饥饿。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我目前才五岁,我该如何活下去。我有些庆幸,还好,我是个男孩,我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可是天气越来越冷,不知道还有多久到京城,食物没了,草根树皮也要没了。我很快就会沦为食物,或者共犯。我该如何活下去呢? 很快我就不用担心会变成一锅肉汤了。男人死了。 那是一对母女,女人很胖,他怀里的小女儿也很壮实,真是奇怪,在这个吃树皮都吃不到的时候,竟然还有人长得这么胖的,好像从未经历过饥饿一样。 直到男人拿着一截尖锐的树枝,对着那个女人喊:“死肥婆,把你的食物交出来!”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只记的男人叫喊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小女孩喊着:“娘,我们又有肉吃了吗?这个男人好瘦啊,我不想吃这么瘦的肉!” 女孩尖锐的声音,好像尖声厉叫的小鬼,而那女人手里染血的柴刀,我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莫不是到了阿鼻地狱,才会看到这般情景。 男人死死的盯着我们这里,他的目光将那两个狱卒吸引了过来。我拽住了妈妈的衣领,在她怀里小声的哭泣。我瘦弱的母亲依死死的盯着,像枯木一样的手,勒得我生疼。 她冲了过去,向那胖女人磕起了头。嘴里不停的说着谢谢,谢谢。 我明白她的麻木不是对生活的苦楚,但是对那个男人的憎恨以及对他所给予的伤害都无能为力。 我感觉的到,我的母亲过于的瘦小,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 胖女人看到母亲的磕头,连忙将她扶起,嘴里嘟嚷着:“我今天连做了两件好事,我可真是大善人了!” 我没有动,坐在原地。我的妈妈是不是又要抛弃我了? 可是她没有,他转身将我抱起,我以为她要带我走。他让我抱到胖女人身边,问她:“您还吃吗?这一个男人不够吧?” 您孕育我的时候,是不是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肚子呢? 胖女人没有将我杀掉,而是拉着母亲的手,言语里满是心疼的说:“这么瘦的羊不好吃,太瘦太小了,等一等,等到了京城,他就不是羊了,他就是那值钱的马了!” 母亲有些不解,我这么个有了那个男人恶心血的孩子,他所憎恨的恨不得杀掉的孩子,怎么还值钱呢? 胖女人说:“妹子,你长的真漂亮!这个孩子长的也标准。那京城啊,里面的大人物多的是嘞,最喜欢的就是漂亮的孩子!而且漂亮的男孩更值钱呐。” 她打量着我,还把我抱了过去,他的怀抱很暖很暖,像厚厚的棉花。而我觉得——啊,我又来到了新的地狱。 是夜。 母亲依偎在胖女人身边,好似找到了新的依靠。胖女人则跟母亲唠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她很以自己的事为荣,胖女人劝母亲说:“孩子总会再有,孩子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是要对自己好。我看看你家这个男孩,能卖上比我那死鬼老公跟那小寡妇生的孩子更高的价钱呢!” 我听着,他们的言语只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我成了一件物品,一件可以买卖,可以交换,可以丢弃,唯独不是我的物品。 我开始想着我会被卖到哪里? 回忆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生活,不过短短五年,我只觉得恍如隔世。我感觉我怕是撑不下去了,可是我又想人嘛,总要活着。怎么活都是活,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那个胖女人说我长的漂亮,我会被卖去哪里。南风馆吗?还是被卖去做娈童? 我越想越乱,可我又能怎么做呢?我才五岁,连户籍都没有。在这个时代,没有户籍寸步难行,乞讨或许活不过一天。 想着想着,我竟然觉得,还好我有一副好皮囊。被卖去做玩物,失去的不过自我,至少我的□□还活着。 我想着想着竟然把自己开解了,只不过我知道,我已经开始慢慢的杀死我自己了。 第2章 努力活着的第二天 我是一个暗卫。 暗卫的命普遍不怎么值钱,幸运的是我排第四。这个排名算是主子心腹的候补,不算拔尖,是一个很好摸鱼苟活还有一定地位。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守住它。虽然比不上前三,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前三也没有我幸运,我有一个好搭档,他很强,脑子也好使,不妄当初省吃俭用养活他。 不过我秉承着“苟”这一活命大道,并且教他也要这么做。如今我排第四,他排第五。我们两个牢牢把持住这个位置,努力苟活下去。 我从小就被卖了,被买进王府当暗卫。幼时的流浪生活,让我吃劲了苦头,若不是人牙子的老板从我那干瘪的面孔中一眼看出,我惊为天人的美貌。我差点变成了便宜老爹的一锅肉汤。 如果我是本地土著,从小吃苦,没尝过什么是甜,或许我能过的更自在。 我,来自二十一世纪,乘坐当下通用穿越设备——失控的大货车号,登车条件:一个闯马路的小屁孩。 穿越到了这个庶民命贱如草的狗屁时代,刚穿越就碰上了大旱,强烈的求生欲让我像只吸血虫一样,吸附在生我的那个苦难得母亲瘦弱的身躯上。挣扎着活到了五岁,有的人实在活不起了,他们造反了。全村开始逃难,去京城,那里最近。 比我小一岁的妹妹被扔在了路边,我看着她嚎啕大哭,可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紧紧的,攥住妈妈的衣服,默不作声。 走到半路,大家都休息了。我看到了,我被丢弃的妹妹,她被别人抱在怀里,一动不动。我以为她睡着了,可是她一直没有动,后来她变成了一顿饭食。 我的便宜老爹冲过去,我以为他要抢回妹妹。他确实在抢回妹妹,只不过是往嘴里抢。边抢边骂:“老子的女儿,老子吃口怎么了!” 那个男人吃的很满足,因为这是流浪多日以来他吃的第一顿肉。虽然以前的日子里那个男人一年也没办法为家里挣来一顿肉。他的目光投向了我和我瘦弱的母亲,那也是眼神,像狼又不是狼,他舔了舔嘴唇:“男孩要留着,啧!” 那个男人想吃了我们。 母亲抱紧了我,眼里满是麻木。我感觉得到,她也想杀了我。 夜晚,大家都蜷缩一团,努力让自己睡着,好撑过寒冷与饥饿。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我目前才五岁,我该如何活下去。我有些庆幸,还好,我是个男孩,我还可以多活一段时间。可是天气越来越冷,不知道还有多久到京城,食物没了,草根树皮也要没了。我很快就会沦为食物,或者共犯。我该如何活下去呢? 很快我就不用担心会变成一锅肉汤了。男人死了。 那是一对母女,女人很胖,他怀里的小女儿也很壮实,真是奇怪,在这个吃树皮都吃不到的时候,竟然还有人长得这么胖的,好像从未经历过饥饿一样。 直到男人拿着一截尖锐的树枝,对着那个女人喊:“死肥婆,把你的食物交出来!”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只记的男人叫喊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小女孩喊着:“娘,我们又有肉吃了吗?这个男人好瘦啊,我不想吃这么瘦的肉!” 女孩尖锐的声音,好像尖声厉叫的小鬼,而那女人手里染血的柴刀,我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莫不是到了阿鼻地狱,才会看到这般情景。 男人死死的盯着我们这里,他的目光将那两个狱卒吸引了过来。我拽住了妈妈的衣领,在她怀里小声的哭泣。我瘦弱的母亲依死死的盯着,像枯木一样的手,勒得我生疼。 她冲了过去,向那胖女人磕起了头。嘴里不停的说着谢谢,谢谢。 我明白她的麻木不是对生活的苦楚,但是对那个男人的憎恨以及对他所给予的伤害都无能为力。 我感觉的到,我的母亲过于的瘦小,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 胖女人看到母亲的磕头,连忙将她扶起,嘴里嘟嚷着:“我今天连做了两件好事,我可真是大善人了!” 我没有动,坐在原地。我的妈妈是不是又要抛弃我了? 可是她没有,他转身将我抱起,我以为她要带我走。他让我抱到胖女人身边,问她:“您还吃吗?这一个男人不够吧?” 您孕育我的时候,是不是恨不得剖开自己的肚子呢? 胖女人没有将我杀掉,而是拉着母亲的手,言语里满是心疼的说:“这么瘦的羊不好吃,太瘦太小了,等一等,等到了京城,他就不是羊了,他就是那值钱的马了!” 母亲有些不解,我这么个有了那个男人恶心血的孩子,他所憎恨的恨不得杀掉的孩子,怎么还值钱呢? 胖女人说:“妹子,你长的真漂亮!这个孩子长的也标准。那京城啊,里面的大人物多的是嘞,最喜欢的就是漂亮的孩子!而且漂亮的男孩更值钱呐。” 她打量着我,还把我抱了过去,他的怀抱很暖很暖,像厚厚的棉花。而我觉得——啊,我又来到了新的地狱。 是夜。 母亲依偎在胖女人身边,好似找到了新的依靠。胖女人则跟母亲唠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她很以自己的事为荣,胖女人劝母亲说:“孩子总会再有,孩子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是要对自己好。我看看你家这个男孩,能卖上比我那死鬼老公跟那小寡妇生的孩子更高的价钱呢!” 我听着,他们的言语只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我成了一件物品,一件可以买卖,可以交换,可以丢弃,唯独不是我的物品。 我开始想着我会被卖到哪里? 回忆起来到这个世界的生活,不过短短五年,我只觉得恍如隔世。我感觉我怕是撑不下去了,可是我又想人嘛,总要活着。怎么活都是活,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那个胖女人说我长的漂亮,我会被卖去哪里。南风馆吗?还是被卖去做娈童? 我越想越乱,可我又能怎么做呢?我才五岁,连户籍都没有。在这个时代,没有户籍寸步难行,乞讨或许活不过一天。 想着想着,我竟然觉得,还好我有一副好皮囊。被卖去做玩物,失去的不过自我,至少我的□□还活着。 我想着想着竟然把自己开解了,只不过我知道,我已经开始慢慢的杀死我自己了。 第3章 第 3 章 队伍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前面的孩子,大多和我一样,面黄肌瘦,眼神里混杂着恐惧、麻木,还有一丝被筛选后残存的、对生的渴望。轮到我了。 一个同样穿着黑衣,但地位显然更低的人,用木勺舀起满满一碗漆黑的药汁,递到我面前。碗是粗糙的陶碗,边缘还有缺口。药汁滚烫,热气蒸腾着那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几乎让我窒息。 我伸出双手,稳稳地接住。碗壁灼热,但我攥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不能洒,一滴都不能洒。洒了会是什么下场?我不敢想。 我低头,看着碗里自己的倒影,扭曲,模糊,像个随时会破碎的幽灵。穿越,逃难,被卖,如今又要喝下这不知是毒是药的东西。这具五岁的身体里,属于前世的那个灵魂在尖叫,在抗拒,在痛骂这该死的世道。但□□的本能,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一切。 “怎么活都是活,死掉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对自己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念一道咒语,一个能让我继续苟延残喘下去的护身符。 我闭上眼,将碗凑到嘴边,如同饮鸩止渴的囚徒,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苦!难以想象的苦!舌头、喉咙、食道,仿佛瞬间被灼烧、被腐蚀。紧随其后的,是剧烈的疼痛,从腹部开始,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体内乱窜,搅动着五脏六腑。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不久的单薄衣物,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我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呻吟和哭喊在这里毫无用处,只会显得软弱,而软弱,就意味着会被“处理”掉。 我蜷缩着倒在地上,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传来其他孩子压抑不住的痛苦哀嚎,以及呕吐声。有人在地上翻滚,有人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空气中的药味混合了呕吐物的酸臭和淡淡的血腥味,形成一种更令人作呕的气息。 疼痛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的意识。我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撕裂,重组,然后再次撕裂。骨头缝里都透着酸麻和剧痛。脑子里一片混乱,前世的画面,逃难路上的惨状,母亲将我推出去时那麻木又隐含解脱的眼神,胖女人那“温暖”如地狱的怀抱……走马灯似的闪过。 “不能死……不能死……” 我仅存的念头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燃烧着。我紧紧蜷缩,将自己团成一个球,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痛苦。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几个时辰,那蚀骨的疼痛终于开始如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浑身虚脱般的无力和仿佛被掏空般的疲惫。 我勉强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了不少孩子,一些已经不动了,被沉默的黑衣人像拖死狗一样拖走。还活着的,也大多气息奄奄。 我,活下来了。 心里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空洞和麻木。我动了动手指,确认自己还拥有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能动的,起来。”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环顾四周,和我一样站起来的孩子,只剩下不到原来的一半。那个和我一起被买进王府的男孩,也站了起来,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破了,渗着血丝,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狠戾,不再是之前的纯然恐惧。 我们这些“幸运儿”被带到了更深的院落,这里的房间更加狭小拥挤,但至少有了床铺——不过是连在一起的大通铺。每天,我们被强迫识字、学习经脉知识、练习基础的拳脚和隐匿技巧。食物依旧粗糙,但能勉强果腹。每隔一段时间,那令人恐惧的药汁会再次出现,只是剂量似乎有所调整,痛苦依旧,但致死率明显下降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月一次必须领取的“解药”,一种能暂时缓解体内积累的药毒所带来的钻心疼痛的丸子。 不吃,会死。不吃解药,会生不如死。 这就是王府控制暗卫的手段,简单,粗暴,有效。用药物扼住你的喉咙,用死亡磨砺你的爪牙。 我在这群孩子里,表现得并不突出。识字,我假装学得吃力;拳脚,我只求动作标准,绝不追求力量速度上的拔尖;隐匿,我则投入了更多心思,毕竟这关系到能否“苟”得更久。我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来自现代的思维和远超同龄人的理解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资质尚可、努力听话,但绝非天才的普通苗子。 时间就在这种压抑而规律的训练中流逝。一年,两年……身边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死于训练意外,有的死于任务失败,有的则是在某次药性发作时没能挺过去。我和那个同批的男孩,因为“资质尚可”且“安分守己”,渐渐被归入了有望成为正式暗卫的“候补”行列。我们甚至有了编号,我是“甲四七”,他是“甲四八”。名字在这里是奢侈且无用的东西。 直到那次“野外求生”训练。 我们被蒙上眼睛,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山林。任务很简单:在指定区域内,生存五天,并夺取其他参与者身上的令牌。不禁止争斗,甚至……不禁止伤亡。 这是一场养蛊。让我们这些温顺的“工具”提前见见血,习惯厮杀。 我凭借着远超同龄人的谨慎和隐匿技巧,顺利地躲过了最初两天的混乱厮杀。我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尽量保存体力,靠着辨认无毒的野果和收集露水维持生存。我不想主动攻击任何人,只想苟到结束。 但麻烦总会自己找上门。 第三天傍晚,我在寻找水源时,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我本能地想要绕开,却听到了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好奇心驱使下,我悄无声息地靠近。 在一小片空地上,我看到了“甲四八”。他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他像一头被困的幼兽,眼神凶狠而绝望,正与另外三个明显结盟的孩子对峙。那三个孩子身上也带伤,但状态比他好得多。 “把令牌交出来,给你个痛快!”为首那个高个子孩子恶狠狠地说道。 甲四八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削尖的木棍。 我知道,我该离开。多管闲事在这里是取死之道。甲四八的死活,与我何干?少一个竞争者,对我而言甚至是好事。 我后退了半步,准备悄无声息地融入身后的阴影。 就在这时,高个子孩子狞笑一声,三人同时扑了上去!甲四八挥舞木棍勉强挡开一击,却被另一人从侧面踹倒在地,第三个人举起石块,朝着他的头颅狠狠砸下! 那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的,不是同情,不是正义,而是逃难路上,那个男人被胖女人砍死时,那绝望而不甘的眼神。是了,在这个地狱里,谁又不是在挣扎呢?甲四八那狠戾却不屈的眼神,像极了在绝境中挣扎的我自己。 “麻烦……” 我心里暗骂一声,身体却比思想更快地动了。 我像一道幽影,从藏身处窜出,目标不是那三个孩子,而是他们身后不远处,堆放着他门搜集来的野果和清水的地方。我没有攻击任何人,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些维持生存的物资猛地踢散,并故意弄出巨大的响动。 “谁?!” 三个孩子被身后的动静惊动,动作一滞,惊疑不定地回头。 趁着这个空隙,我朝着与甲四八相反的方向,头也不回地狂奔,同时发出更大的声音,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还有一个!追!” 高个子孩子果然上当,以为我才是更大的威胁或者更有价值的目标,立刻带着两人朝我追来。 我拼尽全力在山林间穿梭,利用地形和学来的隐匿技巧不断摆脱。我知道我不能被追上,以一敌三,我毫无胜算。我只是在赌,赌他们不会为了追我而放弃已经到手的“猎物”太久。 果然,追了一阵,没有抓住我,他们担心甲四八趁机逃跑或者令牌有失,骂骂咧咧地返回了原地。 而我,在确定甩掉他们后,绕了一个大圈子,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之前那片空地附近。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那三个孩子已经离开了。空地上只剩下斑驳的血迹。甲四八不见了。 我皱了皱眉,凭借着记忆和微弱的光线,找到了他之前倒下的地方。仔细观察,发现有拖行的痕迹延伸向不远处的灌木丛。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过去。 拨开浓密的灌木,我看到甲四八蜷缩在一个浅坑里,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他显然是拼尽最后力气爬进来的。看到我,他浑浊的眼神骤然锐利起来,充满了戒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是你……” 他声音沙哑。 我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仅存的、用叶子包裹的几个野果,还有装在皮囊里的少量清水,放在他身边。然后,我又撕下自己衣服的下摆,做成简易的布条,连同几根找到的、相对笔直的树枝一起递给他。 “手臂,固定。” 我低声说,这是我几年来,除了必要的应答外,第一次主动对人说这么多字。 他看着我,眼神里的戒备慢慢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接过东西,开始笨拙地处理自己的伤口。我没有帮忙,只是在一旁警戒。 过了好久,他才低声说:“为什么?” 我看着漆黑的夜空,沉默了片刻,回答道:“你死了,下一个被围攻的,可能就是我。” 这是一个现实的,冷漠的理由。但在这个地狱里,这样的理由反而更真实,更容易被接受。 他没有再问。 那一晚,我们就那样在灌木丛里,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各自戒备,又诡异地共存。我分给了他食物和水,作为回报,他那凶狠的气场,无形中也是一种保护,让其他潜在的觊觎者不敢轻易靠近。 剩下的两天,我们没有结盟,但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伤势不轻,需要时间恢复,而我的隐匿和寻找食物的能力更强。我会将多余的食物分他一部分,而他在恢复一些后,则负责在我们短暂落脚的地方外围警戒,他那股不要命的狠劲,足以吓退大部分心怀不轨者。 我们没有交流,却彼此依靠,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第五天结束,我们带着各自的令牌,回到了集合点。活下来的人,不足出发时的三分之一。 回到王府那阴森的院落,生活仿佛又回到了原点。训练,喝药,领解药。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我和甲四八之间,多了一种无言的联系。我们依旧是编号,依旧沉默,但在分组对练时会下意识地互相照应,在领取物资时会默契地帮对方留一份。我知道了他的狠戾来自于更早、更黑暗的过去,他也隐约感觉到我平静外表下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后来,我们有了名字,或者说,是上头赐下的代号。我因为行事风格趋向隐蔽、稳健,得了个“影四”的称呼。而他,因为对敌时那股不死不休的狼性,被叫做“狼五”。 再后来,我们经历了无数次或明或暗的任务,踩着同伴或敌人的尸体,一步步从底层爬了上来。我凭借着谨慎和来自现代的一点点“取巧”,总能完成任务,又最大限度地避开危险。而他,则凭借着狠辣果决和日益精进的身手,屡次在硬碰硬中立功。 我们成了搭档。我负责谋划、情报和撤退路线,他负责执行、强攻和断后。我们互相弥补,成了暗卫营里效率最高、伤亡率最低的组合。 我始终记得“苟”之大道,并且将这保命的哲学,潜移默化地灌输给他。冲锋陷阵可以,但要选对时机;完成任务重要,但活着回来领解药更重要。他从最初的不以为然,到后来亲眼见证太多锋芒毕露者早早凋零,也慢慢学会了收敛爪牙,只在必要时才展露致命一击。 我们一起,牢牢把持住了暗卫排名第四和第五的位置。第四,是心腹候补,有一定地位和资源,又不至于像前三那样被委以过于危险、瞩目的重任,是摸鱼苟活的黄金位置。第五,紧随其后,既能分享到第四带来的话语权和资源倾斜,又不会因为排名过高而成为众矢之的。 夜深人静时,我偶尔会想起那个野外训练的夜晚,那个我一时冲动或者说是深思熟虑的决定。浪费那点食物和水,可能让我接下来一天更难熬。但正是那点投入,换来了一个强大、可靠,甚至可以说是这冰冷地狱里唯一能称之为“羁绊”的搭档。 “当初省吃俭用养活你,看来是笔划算的买卖。” 有一次,在完成一次棘手的刺杀任务,两人躲在安全屋里处理伤口时,我难得地用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低声对狼五说。 他正龇牙咧嘴地给自己手臂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药,闻言动作一顿,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戾气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哼了一声:“是你教我的,要‘苟’。跟你搭伙,死的慢点。” 语气依旧硬邦邦的,但我听得出里面那层认可。 是啊,死的慢点。在这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在这随时可能变成一具无名尸体的暗卫生涯里,能有一个让你放心把后背交出去的搭档,一起“苟”着,努力活下去,或许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外面巡逻卫队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远去,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体内每月定时发作的药毒似乎暂时平息了。活过了今天,明天,还要继续苟下去。 守住第四和第五,就是守住我们在这地狱里,仅有的一点点微光和生机。 --- 第4章 第 4 章 任务目标是城南盐商郭老爷。不是什么朝廷大员,也不是江湖豪强,但挡了王府某位管事的财路,或者说,不肯乖乖让出足够的利益。于是,他的名字就到了暗卫营的名单上。 命令很简单:让郭老爷“安静”地消失,做得像一场意外,或者,至少不要留下任何指向王府的痕迹。 这类任务对我们“影四”和“狼五”的组合来说,不算太难。我花了三天时间摸清郭老爷的行动规律:他每隔两晚,会去城南的一家不太起眼、但内有乾坤的私寮,找一个叫“芸娘”的女人。路线固定,会带两个护卫,身手寻常,更多是摆摆样子。最佳的动手地点,是他回家必经的那条狭长、夜间少有人行的暗巷。 “计划很简单。” 在出发前,我们藏在据点狭窄的阁楼里,我低声对狼五说,“我提前在巷子两端制造点小混乱,引开护卫注意力。你从墙头下去,最快速度解决目标,然后我们从西边水渠撤离。” 狼五嗯了一声,正用一块磨石,仔细地打磨着他那柄短刃的锋刃。月光从瓦片的缝隙漏下几点,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那泛着冷光的刃口上。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认真。这不是紧张,而是他进入状态前的习惯,像狼在捕猎前舔舐自己的爪牙。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不是紧张任务,而是……一种陌生的悸动。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很挺,嘴唇习惯性地紧抿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和狠劲。平时只觉得这家伙是个可靠又麻烦的搭档,此刻在朦胧的月光和死亡的阴影交织下,这张看了多年的脸,竟莫名地牵扯着我的心脏,让它不规律地跳了几下。 我迅速移开视线,暗骂自己一声。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是太久没领解药,药毒开始影响神智了? “走了。” 狼五收好短刃,站起身,动作轻盈得像一只真正的夜行动物。 我们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鬼影,在屋顶与巷道间穿梭。夜晚的京城并非全然寂静,但我们的行动无声无息,与那些繁华或阴暗的角落格格不入。 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利用几个巧妙放置的小机关和模仿的猫狗厮打声,顺利引开了郭老爷那两个并不算尽忠职守的护卫。在他们骂骂咧咧地跑向巷口查看时,狼五动了。 他像一片没有重量的落叶,从墙头飘然而下,精准地落在肥胖的郭老爷身后。郭老爷似乎察觉到什么,惊恐地想要回头,但已经晚了。狼五的手臂如同铁箍般勒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中的短刃精准地在他颈侧一划——没有立刻毙命的喷溅,而是更符合“意外”或“急病”的,迅速切断气管和主要血管,让其窒息和内出血而亡。这是技巧,也是冷酷。 郭老爷连一声像样的惨叫都没能发出,只是徒劳地蹬了几下腿,眼中的惊恐迅速被死寂取代。肥胖的身体软倒下去。 狼五松开手,任由尸体滑落在地。他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留下任何与我们相关的痕迹。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超过五个呼吸。 我藏在巷口的阴影里,负责警戒和策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空荡的巷道,落在那个蹲在尸体旁的身影上。他背对着我,身形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刚才那一瞬间的狠辣与决绝,此刻化作了处理手尾的冷静与细致。 心脏又开始不听话地狂跳。不是因为杀戮,而是因为执行杀戮的那个人。我看着他沾染了零星血迹的手背,他通常会尽量避免,但有时难免,看着他因为专注而微微绷紧的肩线,一种混合着担忧、欣赏,还有某种……近乎占有欲的情绪,在我心底悄然滋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暗卫不需要感情,尤其是这种扭曲的、不该存在的感情。它是弱点,是破绽,是取死之道。我和他,是搭档,是彼此在黑暗中唯一的依靠,但也仅此而已。我们分享生存的技巧,分担死亡的风险,却不应该分享这种……暖昧不清的东西。 “干净了。” 狼五站起身,低哑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异样,打了个手势:“撤。” 撤离过程很顺利。我们沿着预定路线,穿过沉睡的街巷,潜入冰冷的地下水流,洗去可能沾染的气味和痕迹,最后回到了位于平民区深处的安全屋。 安全屋狭小、阴暗,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个破旧的柜子。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味,但比外面街道上的血腥气要好得多。 狼五脱下夜行衣,露出精瘦却布满各种新旧伤疤的上身。他左肩有一道不算深的划伤,大概是刚才动作时被郭老爷挣扎中佩戴的什么饰品刮到了,渗着细微的血珠。 “小伤。”他浑不在意地说了一句,随手拿起柜子上的劣质伤药,准备涂抹。 “等等。”我下意识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他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药瓶。“位置不好,你自己弄不方便。”我找了个借口,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实际上,以他的柔韧性和对身体的掌控力,处理这种伤根本不算什么。 他没有反对,只是沉默地看着我。 我沾了点药粉,凑近他。距离一下子拉得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汗味,还有属于他本身的、一种如同冷铁般的气息。我的指尖触碰到他肩部的皮肤,温热,带着运动后的潮意,以及伤处细微的颤抖。 我的呼吸一滞。指尖下的触感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有微弱的电流通过接触点窜遍我的全身。我能看到他颈侧动脉平稳的搏动,看到他锁骨清晰的线条,甚至看到他耳后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旧疤。这些平日里习以为常的细节,此刻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吸引力。 我强迫自己专注于伤口,动作尽可能快地撒上药粉,然后用干净的布条替他包扎。整个过程,我的手指都有些不听使唤的僵硬。 “好了。”我退开一步,拉开距离,仿佛那靠近的温度会灼伤我。 “嗯。”他应了一声,活动了一下肩膀,似乎没察觉到我刚才的失态。 但我心里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我看着他将夜行衣卷起塞进角落,看着他就着冷水随意擦洗了一下脸和手臂,看着他走到床边,习惯性地占据了靠墙的那一侧,给我留下外侧的位置。 这一切都和平常一样。可在我眼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仿佛被放慢了,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 我吹熄了油灯,屋内陷入彻底的黑暗。我们并排躺在硬板床上,中间隔着一点距离,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似乎已经进入了浅眠,或者只是在闭目养神。而我,却毫无睡意。 体内的药毒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祟,带来熟悉的钝痛,但此刻,更折磨人的是心里那片突然荒芜又骤然疯长的杂草。我喜欢上狼五了?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恐慌和荒谬。 喜欢什么?喜欢他的狠辣?喜欢他的沉默?喜欢他和我一样,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浑身沾满洗不净的黑暗的同路人? 这算什么喜欢?这更像是一种在极端环境下产生的病态依恋,是两只在冰原上互相依偎取暖的野兽,误把对方当成了唯一的光源。 可是……当他毫不犹豫地执行我的计划时,当他受伤后只是默默处理时,当他用那硬邦邦的语气说着“跟你搭伙,死的慢点”时……那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和……悸动,又是如此真实。 我想起逃难路上,那个想吃了我的男人,那个把我推出去的母亲。我早已不相信温情,不相信无条件的付出。我和狼五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基于生存利益的结合,是算计下的互相利用。只是这利用,在经年累月的生死与共中,不知不觉变了质。 我侧过头,在浓稠的黑暗里,勉强能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我想起他重伤时依旧凶狠的眼神,想起他偶尔因为我一句调侃而微微勾起的嘴角,想起他毫无保留地将后背交给我…… 一种强烈的、扭曲的冲动涌上心头——我想抓住他,想确认这份不该存在的感情是否真实,想在这无尽的地狱里,抓住一点属于“我”的东西,而不是永远属于“王府影四”的东西。 但我不能。 任何多余的情感流露,都可能打破我们之间危险的平衡。可能会让他觉得恶心、警惕,甚至可能影响到任务,导致我们万劫不复。更何况,我们体内还有那每月发作、需要解药才能镇压的毒。我们的命,从来都不完全属于自己。 守住排名,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其他的,都是奢望,是毒药。 我缓缓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将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最深处,用理智的冰块将其冻结。我只是影四,他只是狼五。我们是搭档,仅此而已。 “明天要去领解药了。” 黑暗中,我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提醒他,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嗯。”他模糊地应了一声。 解药能缓解身体的毒,却解不了我心里刚刚种下的、名为“狼五”的毒。这份毒,或许会随着时间慢慢侵蚀我,或许会被我强行压制,直到某一天彻底爆发,或者……随着我们的死亡,一同埋入黄土。 我闭上眼,不再看他。 窗外,传来打更人悠长而飘忽的梆子声。 夜还很长。而我们,还要继续在这地狱里,戴着枷锁,苟且偷生。 第5章 第 5 章 王府表面的平静,像一层薄冰,底下是暗流汹涌。年幼的皇帝坐在龙椅上,龙椅太大,衬得他身形愈发单薄,但那双眼底深处闪烁的,是与年龄不符的猜忌和狠厉。手握重兵的王爷,是他的皇叔,也是他卧榻之侧最大的隐患。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疯狂滋生。 近几个月,王府周围明显多了许多“生面孔”,集市上的小贩、走街串巷的货郎,甚至府内新进的几个低等仆役,眼神里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暗卫营接收到的指令也发生了变化,不再仅仅是清除障碍、搜集情报,更多的是反探查,揪出那些试图窥探王府秘密的眼睛。 我和狼五执行的几次任务,都与此相关。处理掉几个盯梢点,截获了几封加密的密信,信上的内容指向皇宫大内。王爷的书房灯火通明的时间越来越长,幕僚们进出的频率也高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看来皇帝,是容不下王爷了。”一次任务归来,狼五擦拭着短刃,忽然低声说了一句。他很少主动议论这些,可见形势之严峻。 “嗯。”我应了一声,心里沉甸甸的。王府这艘大船若是倾覆,我们这些依附其上的暗卫,第一个陪葬。所谓的排名、地位,在皇权的碾压下,不堪一击。我们的“苟活”大道,在真正的风暴面前,显得如此可笑。 “怕吗?”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狼五动作停住,抬眼看了看我,那双狼一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怕有用?” 是啊,怕没用。我们只能像以往无数次一样,在夹缝中寻找生机,虽然这次,缝隙窄得让人窒息。 王爷显然不会坐以待毙。他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暗中布局岂是儿戏。反击是必然的,只是时间和方式问题。 然而,我们谁都没想到,反击会来得如此迅猛,又败得如此彻底。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躁动。我和狼五被紧急召到暗卫统领所在的地下密室。密室里气氛凝重,除了统领,还有排名前三的暗卫,以及几个我从未见过的、身着普通家丁服饰却气息沉稳内敛的人。他们是王爷真正的底牌,隐匿在更深处的力量。 “宫里有变。”统领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皇上……动手了。王爷决定,先发制人。” 计划很简单,也很疯狂。利用皇宫侍卫换防的间隙,由暗卫前三带领部分精锐,配合王府在宫内的内应,直扑养心殿,控制小皇帝,逼其写下罪己诏和传位诏书。这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速度和对皇宫守卫的渗透程度。 我和狼五的任务,是负责清理预定路线上可能出现的意外障碍,并在外围策应。这算是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显然统领也知道我们这对组合擅长什么。 “记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统领的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冰冷如铁,“失败,王府上下,鸡犬不留。” 我们沉默地领命,像一群即将扑火的飞蛾。 行动开始了。我和狼五如同幽灵,潜伏在皇宫外围指定的阴影里。耳中能听到宫内隐约传来的、被距离和宫墙削弱了的喊杀声、兵刃交击声。时间一点点过去,里面的声音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不对劲。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计划中的闪电突袭,似乎变成了僵持甚至混战。 “情况有变。”狼五突然低声道,他的听觉比我更敏锐,“里面有埋伏,不止侍卫……是禁军,数量很多。” 禁军!那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守卫皇城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们的出现,意味着小皇帝早有准备,或者说,王爷的计划已经泄露。 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响箭划破夜空,那是事先约定的、代表行动失败全面撤退的信号! 几乎在响箭升起的同时,皇宫各处城门洞开,火把瞬间将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潮水般的禁军甲士涌出,喊杀声震天。不仅仅是皇宫,连王府方向,也传来了巨大的喧哗和火光! “王府被围了!”我听到远处传来的惊呼。 完了。一切都完了。王爷的反击,彻底失败。我们成了瓮中之鳖。 “走!”狼五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向与皇宫、王府相反的方向疾驰。 “去哪?”我下意识地问,脑子一片混乱。任务失败,王府被围,我们能去哪?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离开这里!活下去!”狼五头也不回,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坚决和……一丝慌乱?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过这种情绪。 他拉着我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狂奔,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勉强躲避着四处搜捕的官兵和禁军。整个京城都乱了,到处都是奔跑的人群、哭喊声、兵刃碰撞声。曾经的帝都,瞬间变成了狩猎场,而我们,是猎物。 狼五对危险的直觉敏锐得可怕。他总能提前避开大队人马,选择最隐蔽、最不可能的路线。他甚至带着我钻过一条废弃的下水道,浓烈的恶臭几乎让我窒息,但他紧紧抓着我的手,没有丝毫放松。 “为什么……”我喘息着,在短暂的歇息间隙,看着他被汗水和污渍弄花的脸,“为什么带我走?” 按照暗卫的规矩,或者说在这种绝境下,各自逃命才是常态。甚至,为了灭口或者减少累赘,互相残杀也不稀奇。 狼五转过头,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亮得吓人。那里面没有了平日的狠戾和冰冷,只剩下一种近乎原始的焦灼和……一种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 “废话真多。”他恶声恶气地说,但抓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你死了,谁跟我搭伙?谁教我‘苟’?” 又是这个理由。现实又冷漠。 但这一次,我看着他的眼睛,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我淹没的情感。在这末日般的逃亡路上,在这所有人都可能抛弃彼此的时刻,他选择了抓住我,带我一起走。 不是因为命令,不是因为利益,仅仅是因为……他想让我活。 我那被强行冰封的、扭曲的感情,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理智的堤坝,疯狂地奔流。我喜欢他。不是错觉,不是病态依恋,就是喜欢。喜欢这个在尸山血海里和我并肩走出来的狼崽子,喜欢这个嘴硬心软、在绝境中依旧不肯放弃我的搭档。 “狼五……”我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说话,省点力气。”他打断我,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追兵很快会搜到这里。我们需要出城。” 出城?谈何容易。京城九门定然已经戒严,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怎么出?”我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活下去才是第一要务。 狼五沉默了一下,从贴身的衣物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裹的小巧令牌,上面刻着复杂的纹路,并非王府制式。“以前……一次任务,从某个漕帮头目那里弄来的,或许有用。” 他总是能给我“惊喜”。这种来历不明、可能惹祸上身的東西,他竟然一直留着,还在这种时候拿了出来。这不符合他一贯谨慎(被我熏陶出来的)的作风。 我们没有时间深究。靠着狼五超乎常人的直觉和那枚令牌带来的些许便利(它让我们冒充了某个漕帮的紧急信使,在某些盘查不严的水门找到了一丝机会),我们竟然真的混出了京城。 站在城外荒凉的山坡上,回望那片依旧被火光和骚动笼罩的巨城,我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这么……逃出来了?离开了那个囚禁了我十几年、给予我身份又随时可能剥夺我生命的王府? 但危机远未解除。通缉令很快就会遍布各地,王爷倒台,我们这些“余孽”必然是重点追捕对象。体内的药毒也是一个定时炸弹,没有每月一次的解药,发作起来生不如死。 “接下来怎么办?”我看着狼五。夜色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坚毅。 他望着远方黑暗的旷野,眼神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狼性:“活下去。像你一直教我的那样,苟下去。” 他顿了顿,补充道:“一起。” 简单的两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我冰冷的心底。一起。在这个陌生的、充满危险的世界里,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尽管嘴角有些僵硬。也许前路依旧渺茫,也许下一秒就会死亡,但至少此刻,我不是影四,他也不是狼五。我们是两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亡命徒,彼此唯一的依靠。 “好。”我轻声说,走上前,与他并肩而立,看向那未知的、黑暗的前路,“一起苟下去。” 夜风吹过,带着荒野的腥气和远方的血腥。我们的手,不知何时又握在了一起,这一次,没有任务,没有王府,只有彼此掌心的温度,和那微弱的、却顽强燃烧着的,名为“生”的火苗。 守住第四和第五已经不可能了。但现在,我们要守住的,是彼此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 --- 第6章 第 6 章 离开京城地界,并不意味着安全。通缉王府余孽的海捕文书,像长了翅膀一样,比我们逃亡的脚步更快地张贴在沿途城镇的告示栏上。画像虽然粗糙,但抓住了几分神韵,尤其是狼五眉宇间那股挥之不去的戾气,和我那刻意低调却难掩清俊的轮廓。 我们不敢走官道,专挑荒僻的小径、山林穿行。夜晚就找个山洞、破庙,甚至干脆在背风的山坳里蜷缩一夜。食物成了最大的问题,靠着狼五出色的狩猎技巧和我在野外辨认可食用植物的知识,能够果腹。 体内的“药毒”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心头。算算日子,又快到领取“解药”的时候了。没有那每月一次的缓解,等待我们的将是蚀骨钻心的痛苦。这种对痛苦的恐惧,几乎成了本能,甚至超越了对外界追捕的担忧。 “还能撑多久?”一次宿营时,狼五看着跳动的篝火,忽然问道。他问的是药性发作。 “不知道。”我摇摇头,心里一片冰凉。暗卫营里,不是没有试图反抗或逃跑的先例,但最终都在药性发作的折磨下哀嚎着被拖回,或者直接痛苦至死。那场景,是刻入骨髓的威慑。“或许……三五天?最多不超过七天。” 狼五沉默地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噼啪作响的火星溅起,映亮他紧抿的唇线。 就在我们离开京城的第七天,预料中的剧痛并没有全面爆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缓慢滋生的、从骨髓深处透出的虚弱和钝痛,像是整个人的精力正在被无形地抽走,伴随着间歇性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这感觉陌生而诡异,与之前每月发作时那种猛烈、恨不得将人撕裂的疼痛截然不同。 “不对劲……”我捂着胸口,那里闷得发慌,气息都有些不畅。 狼五的状况比我更糟一些,他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凶狠,像是在与体内某种东西对抗。“死不了就行。”他哑声道。 我们互相搀扶着,继续向南跋涉。速度慢了很多,身体的虚弱感与日俱增。就在我们几乎要以为会这样慢慢耗死在山野之间时,在一个暴雨倾盆的傍晚,我们于一座废弃的山神庙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个蜷缩在神像底座后面,气息奄奄的老者。他衣衫褴褛,浑身湿透,花白的头发黏在额头上,看上去比我们还要狼狈。但当我和狼五警惕地靠近时,他浑浊的眼睛抬起,与我们目光接触的瞬间,我们三人都愣住了。 我认得这双眼睛。虽然此刻充满了疲惫和死气,但我绝不会认错——这是暗卫营里,那个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面无表情地为我们分发那漆黑药汁和“解药”的医者!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落得这般田地? “是……是你们……”医者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影四……狼五……” 狼五瞬间绷紧了身体,短刃已滑至掌心,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戒备和杀意。王府倾覆,任何旧人都有可能成为威胁。 我按住了狼五的手腕,示意他稍安勿躁。医者的状态很不妙,面如金纸,呼吸微弱急促,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或濒临油尽灯枯。他对我们,似乎并无威胁。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蹲下身,沉声问道。 医者惨然一笑,嘴角溢出暗色的血沫:“王府……没了……树倒……猢狲散……咳咳……他们……灭口……我逃出来了……没想到……还是……到头了……” 灭口?我心中一凛。是了,他负责如此机密的药物,王府倒台,皇帝清算,他自然是必须清除的对象。 “药……”医者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疑虑,也是他生命最后时刻,或许是想寻求一丝忏悔的解脱,断断续续地说道,“那药……根本……不是毒药……” 我和狼五浑身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是什么?”我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是……‘燃命散’……”医者眼神涣散,仿佛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东西,“激发潜能……压榨根骨……让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力量……敏捷……超越常人的忍耐力……代价是……透支性命……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一会儿才缓过气,脸上泛起一种诡异的潮红,像是回光返照。 “所谓解药……不过是……缓解过度透支带来的……身体崩坏……的镇痛药……让你们……能继续被榨取……直到……油尽灯枯……” “通常……活不过……二十岁……” 活不过二十岁! 这六个字,如同惊雷,在我和狼五耳边炸响。 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控制人心的慢性毒药。有的,只是更加残酷、更加直白的生命榨取!我们所以为的枷锁,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们像被蒙住眼睛拉磨的驴,以为脖子架着刀,实际上,鞭子早已抽干了我们的生命。 愤怒?荒谬?解脱?一时间,各种情绪如同沸水般在我心中翻滚。我想起那些死在训练中、任务里,以及因为“未及时服用解药”而哀嚎至死的同伴……他们和我一样,从被选中那天起,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 狼五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他死死盯着医者,仿佛想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 “为什么……不说……”狼五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医者涣散的眼神里掠过一丝嘲讽,不知是对我们,还是对他自己:“说?说了……你们就能反抗?王府……需要的是……听话的……利器……活的……工具……” 工具……直到失去利用价值,或者像他一样,被随手丢弃、灭口。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瞳孔开始放大,最后喃喃道:“向南……暖和……或许……能多活……几日……” 声音渐低,最终归于沉寂。那双看惯了暗卫生死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 山神庙外,暴雨如注,冲刷着世间的一切污浊与罪恶。庙内,篝火噼啪,映照着三具沉默的躯体——一具刚刚冷却,两具如遭雷击。 许久,狼五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走到医者的尸体旁,沉默地看了片刻,然后动手在旁边挖坑。我没有帮忙,也没有阻止,只是呆呆地看着跳跃的火光。 没有毒药。我们自由了。 可这自由,是用仅剩的、屈指可数的寿命换来的。按照医者的说法,我们最多也就能活到二十岁。我今年十七,狼五比我小一岁,也是十六。我们还有三四年,或许更短。 “走吧。”狼五将医者草草掩埋,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碎了,又有什么东西重新凝聚起来。 “去哪?”我问,声音有些飘忽。 “向南。”狼五看着庙门外依旧滂沱的雨幕,重复着医者临终的话,“暖和。能多活几日,是几日。” 是啊,能多活几日,是几日。既然枷锁是假的,那剩下的日子,就不再是为王府、为别人而活。是为自己。 远离京城,远离北方的纷争与肃杀,一路向南。去一个温暖的地方,看看不一样的天空,呼吸没有血腥和药味的空气。哪怕只有短短几年。 我们搜刮了医者身上仅存的一点碎银子和几瓶常见的伤药,然后头也不回地踏入了南下的雨幕。 脚步依旧沉重,身体依旧被“燃命散”的后遗症折磨着,虚弱而疼痛。但心境,却与逃亡之初截然不同。 之前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丧家之犬,背负着无形的枷锁和对未知痛苦的恐惧。 现在,我们是两个知道自己死期的行者,走向生命终点前,最后一段属于自己的路程。 雨丝冰冷,打在身上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洁净感。我和狼五并肩走在泥泞的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前路依旧迷茫,寿命已然短暂。 但这一刻,我们前所未有地清楚—— 从此以后,每一步,都是为自己而走。 第7章 第 7 章 一路向南。 起初是提心吊胆,专拣荒山野径,听见马蹄声便如惊弓之鸟,迅速隐匿身形。但随着距离京城越来越远,沿途所见的风物人情,渐渐与我们认知中那个命如草芥、易子而食的世界剥离开来。 田地里的稻禾青翠,虽谈不上丰腴,却也长得齐整。村落炊烟袅袅,鸡犬之声相闻。市集上虽不算繁华,但百姓脸上少有北方常见的那种愁苦与麻木,多了几分安居乐业的平和。关卡盘查依旧有,但对路引文书的查验远不如北方严苛,似乎那场波及京城的巨变,余波到此已微不可察。 这种安稳,像温吞的水,慢慢浸润着我们紧绷的神经。身体的虚弱和隐痛依旧存在,像是背景里低沉的嗡鸣,提醒着我们生命的倒计时。但外在压力的骤减,让一直压抑在心底的、关于狼五的那些混乱思绪,终于有了浮上水面的空间。 我开始重新审视我对他的感情。 在暗卫营,在一次次生死任务中,他是唯一能让我放心托付后背的人。那种依赖是生存的本能,混杂着对强大同伴的信任和利用。后来,那份扭曲的悸动,是在绝境中滋生的藤蔓,抓住他是为了不让自己彻底坠入黑暗。那么现在呢? 危险褪去,生存不再是压倒一切的主题。当我不再需要紧紧抓住他来对抗外界的杀机时,我对他的感觉,还剩下什么? 我开始观察他,用一种近乎苛刻的、剖析自己的目光。 他依旧沉默,但眉宇间那股常年不化的戾气,似乎在南方湿润的空气里悄然淡去了些许。他依旧警觉,却不再像绷紧的弓弦,偶尔看到路边新奇的果树,或是听到从未听过的鸟鸣,眼中会掠过一丝纯粹的好奇。 他会在我因为隐痛而微微蹙眉时,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会在露宿时,将找到的最干燥、最避风的位置留给我。会在集市上用仅剩的铜板,买来据说是本地特产的、甜得发腻的软糕,塞到我手里,然后别开脸,装作看远处的风景。 这些细小的、与他狼性不符的举动,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我的心。 我开始怀疑。我对他,究竟是雏鸟情节,是将第一个对我释放善意,哪怕是基于生存算计的善意的人当成了情感寄托?还是因为知道生命短暂,所以迫不及待地想抓住一点温暖,证明自己活过、爱过? 如果他不是那个在尸山血海里与我并肩的狼五,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在太平年月里遇到的沉默男子,我还会如此在意他吗? 而当真正的平安降临,当我们不再需要彼此依存才能活下去,他还会像现在这样,走在我身边吗?两个双手沾满血腥、内心千疮百孔的人,是否真的能融入这平凡的烟火人间,像寻常伴侣一样,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 这些疑问,像蛛网般缠绕着我,让我在面对他偶尔投来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目光时,下意识地想要闪避。 然而,狼五似乎也在变化。 他或许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但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他能感觉到我的疏离和困惑。 一次,我们沿着一条清澈的河边行走,夕阳将河面染成碎金。我正望着河水出神,想着这些无解的问题,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等我们……走到更南边,找个暖和,看得见水的地方。”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他。他并没有看我,依旧望着前方,侧脸在夕阳下镀着一层柔光。 “然后呢?”我轻声问。 “用剩下的银钱,找个可靠的人。”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说得有些慢,却异常清晰,“帮我们……收拾。把我们……葬在一起。”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中了。 葬在一起。 不是同生,但求共死。不是誓言,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沉重。 他不是在说情话,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他认为理所当然的安排,就像计划一次任务后的撤离路线。可正是这种平淡下的决绝,让我瞬间湿了眼眶。 他是否……也是爱我的? 不是依赖,不是习惯,而是像我一样,在漫长的黑暗同行中,将对方刻进了自己的骨血里,成为了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至于连死亡,都无法接受分离。 这个认知,像一道光,劈开了我心中的重重迷雾。 我依旧不知道,平静的生活是否会消磨掉我们之间特殊的情感联结。我依旧不确定,我对他的感情里,混杂了多少生存的印记。 但我知道,当他说出“葬在一起”时,我心中涌起的不是恐惧,不是排斥,而是一种深沉的、近乎安宁的悲恸和……圆满。 生命短暂如朝露,前路依旧未知。 但此刻,他走在我身边,计划着我们的终点。 或许,这就够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只是加快了半步,与他并肩而行。 河水潺潺,夕阳正好。南方的风,带着水汽和草木的清香,温柔地拂过我们的面庞。 那些疑惑,并未完全消散,但似乎,也不再那么重要了。 第8章 第 8 章 我们最终在一个名叫“清水湾”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里已是帝国南陲,山峦叠翠,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蜿蜒穿过山谷,最终汇入远处一片碧蓝的湖泊。气候温润,连风都带着草木的甜香。这里的百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日子过得简单而宁静。 我们伪装成前来投亲的猎户兄弟。姓氏随意选了个常见的“林”,我叫林四,他叫林五。凭借狼五矫健的身手和我谨慎的观察,我们很快摸清了村里的情况。选择了一户早年逃荒离去、据说已无子嗣在世的林姓人家,作为我们“失散多年”的远房亲戚。伪造的路引和身份文牒,在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偏僻之地,并未引起太多怀疑,或许也是因为我们看起来除了力气和一点打猎本事,并无其他威胁。 村里人朴实,见我们两个年轻“后生”相依为命,虽有些好奇,但也多是善意。里正查验了文牒,便默许了我们在此落脚。 我们用身上所剩不多、但在此地已算可观的银钱,在远离村落喧嚣的半山腰,选了一处向阳的坡地。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的湖泊和层层叠叠的山峦,背后是茂密的竹林,一条山泉从附近流过,取水也方便。 建造房屋的过程缓慢而充实。狼五力气大,负责砍伐竹子、搬运石块。我心思细,负责设计结构、编织竹墙、用混合了草茎的泥巴糊墙。我们没有经验,做得笨拙,屋顶铺茅草时甚至漏过雨,但我们谁也没有抱怨,只是默默地一起修补。 身体依旧会时不时地疼痛、虚弱,像是潜藏在体内的幽灵,提醒着我们时间的沙漏正在流逝。但在这缓慢的劳作中,在汗水与泥土的气息里,那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紧迫感,奇异地被稀释了。我们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仪式,用双手,一点点搭建起属于我们自己的、最后的巢穴。 房子很小,只有一间正屋,隔出了一个小间做卧室,旁边搭了个简陋的灶披间。但很坚固,也很温暖。当最后一块茅草铺好,泥墙抹平,我们站在这个小小的、属于自己的屋檐下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宁感包裹了我。 夕阳的余晖透过竹窗的缝隙,在打扫干净的土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狼五正将最后一件简陋的家具——一张用粗竹拼成的桌子摆好。他的侧脸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沉静,汗水沿着他颈部的线条滑落,没入衣领。 那一刻,我心中盘桓许久的犹豫、胆怯,忽然间就消散了。 生命已经短暂如斯,像风中残烛。如果直到化为白骨,他都无法确切地知道我的心意,那将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比死亡本身更让我不甘。 “狼五。”我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停下动作,转过身看我,眼神带着询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也有些汗湿。但我没有移开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陪我走过地狱,如今又陪我在这荒僻山野间搭建容身之处的男人。 “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可能有点晚,也可能……不合时宜。但再不说,我怕没机会了。” 他沉默地看着我,没有催促,只是那双总是显得过于锐利的眼睛里,此刻映着窗外的光,显得格外深邃。 “我……”我顿了顿,鼓足勇气,将心底埋藏最深的秘密,袒露出来,“我喜欢你。不是搭档之间的依赖,也不是……习惯了你的存在。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共度余生的那种……爱慕。” 说完这些话,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不敢看他的反应,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等待着审判。是惊讶?是厌恶?还是……如同我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那样,仅仅是沉默? 时间,仿佛凝滞了。只有山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他走到了我的面前。 一只带着薄茧、温热而粗糙的手,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不得不再次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夸张的表情,依旧是他惯有的那种沉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平淡。但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我看不懂,却又让我心跳失序的情绪。不是惊讶,不是厌恶,而是一种……了然,以及一种深藏的、几乎要破冰而出的温柔。 “我知道。”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磨砂纸划过心头。 我愣住了。 他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几乎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却瞬间软化了他整个人的轮廓。 “你看我的眼神,早就不同了。”他缓缓说道,手指依旧轻轻托着我的下巴,指腹的温度灼人,“在安全屋,你给我包扎的时候。在逃亡路上,你看着我的时候。” 我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原来我那些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心思,早已被他洞悉。 “那你……”我声音微颤,带着不敢置信的期待。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最终,用一种近乎郑重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影四,我也一样。” 不是“我喜欢你”,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也一样”。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却比世间任何情话都更加笃定,更加沉重。它包含了我们共同经历的所有生死、黑暗、挣扎,以及在这短暂安宁中滋生出的、不容置疑的羁绊与爱意。 悬着的心,猛地落回了实处。随之而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深沉如海的安宁与酸楚。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他看着我眼中的水光,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用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湿润。 “别哭。”他低声说,语气有些生硬,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疼惜,“剩下的日子,我们一起过。谁先走,另一个就守着。最后,葬在一起。” 我用力点头,泪水却流得更凶。这一次,是释然,是圆满。 我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精瘦而结实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颈窝。他身上有汗水、尘土和阳光的味道,还有独属于他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他也回抱住我,手臂有力而坚定,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窗外,夕阳彻底沉入了远山,暮色四合,星辰渐起。 我们相拥在我们亲手搭建的、小小的家里。未来依旧短暂,死亡如影随形。 但我不再恐惧,也不再疑惑。 无论谁先迎接终点,至少,我们不会分开。 在这南国的青山绿水间,我们这两株从北地血腥泥沼中挣扎出来的、注定早夭的植物,终于找到了彼此,并决定紧紧缠绕,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或许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灰暗人生中,唯一也是最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