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故焚旧》 第1章 路边的女人不能随便捡 火,满天的火。 我的眼里只有冲天的火光, 和血流成河。 我甚至感觉火舌在吞噬我的皮肤。 “醒醒,你梦魇了。” 谁在说话? 我听见一个清亮的女声。 于是我的手迅速地掏出腰间藏着的匕首, 向声音来源砍去。 “啊——” 我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女子捂着脖子缩在角落。 我打量着她的穿着, 粗制的麻衣上有很多布丁, 于是我大概确定了女子的身份, 应该是一个乡野村妇。 于是我的眼神带着一丝审视,“你是谁?” 她抬起头,我看着她俏丽的脸庞, 圆润的杏眼,粉润的嘴唇, 只是漂亮的女子京城有许多, 这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女子。 只是她有一双水润明亮的眼睛,这有些特别。 她漂亮的眼睛里居然没有被刺伤的愤怒, 她只是皱着细细的眉毛, 然后似乎没察觉到我的危险一般不知死活地开口道, “别害怕,是我救了你啊。” 随后她又毫不在意地捡起因为我动作太大而被打翻的药碗, 我没想到她居然直接用手去捡,也不怕那碎瓷片扎进手里。 我几乎都要忍不住出身开口阻止。 我看着她将沾上了褐色药汁的手就轻轻在她腰间的围裙擦着, 我心里想,她同我见到的女子都不一样, 她不爱干净,不拘小节,甚至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手。 她几乎都算不上一个女子吧, 我心里想着, 如果我听到的不是女声,我想我的匕首不会偏离那一寸, 我会直接杀了她。 可是我依旧不能松懈,我从京城逃出来,我不能让任何人认出我。 如果我被发现, 那我的母亲,和谢府上下数百人,就真的只能这样枉死了。 我得活下去,哪怕是苟活。 失血过多晕过去之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晕倒在哪里。 我无法相信任何人,包括我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即使她是一个无辜的女子, 我想,如果必要, 我还是要杀了她。 于是我又攥紧手中的匕首,想要偷偷靠近她, 然后杀了她。 我缓慢地挪动着身体, 突然发现,我腰间的伤口居然被包扎了起来, 我的衣服被裁了一半,腰露了出来。 也就是说,我女扮男装的事情很可能被发现了。 所以我必须杀了她, 我心中尽管有一丝不忍,但是杀意却更加坚决。 不知道她是不是察觉了我明显的杀意, 她的手放了下来, 露出刚刚被我划伤的脖子上的伤口, 鲜红的血痕依旧流着汩汩的鲜血, 而她只是用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望向我, 我不明白,她是在对我撒娇吗。 她脖子上的血顺着脖颈流淌了下来,几乎都要染红她的衣襟了。 她直直地走向我, 我以为她终于要对我展露出愤怒,于是我准备扬起手中的匕首。 当我再次把匕首驾到她同样的伤口处时,她却捧起我的脸, “你别害怕呀。” 我的手颤抖了一瞬,刀刃在同样的伤口处划得更深,伤口瞬间流出更多的血来, 她终于向我露出一丝可怜的表情, 我的手下意识地将刀收了起来,但我依旧面色淡漠。 于是我看见她一下子就露出很开心的表情, 明媚明晃晃地写在她的脸上。 于是她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捡到我的经历, 说实话,我的头很痛,而她很吵,这就让我更头疼了。 但好在我能从她倒豆子一般的叙述中找到更多的讯息,得知我当下的处境。 她说她在上山采药的时候捡到了我, 我没有气息地躺在草丛里,鲜血几乎要将我周围的土地染成红色。 她说她害怕我死了, 我心中荒谬地想到, 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希望我不去死的活人了。 “我的伤口,是谁处理的。” “我呀。”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我厉害吧?”她似乎很自得于自己的聪明能干,像一只骄傲的小鸟,像是从前我养在家里的小鸟,见人就自傲地展示自己漂亮的雀羽,可笑又不知死活。 一样的是,她们都是脆弱的。 不过也不一样,她是自由的, 她纤细的脖颈明晃晃地在我眼前,我还是能闻到新鲜血液的气息, 铁锈味像利箭不断扎进我的脑海。 我又想杀她了。 她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收回了捧着我的脸的手, 浅浅的红晕映在她的脸上,很漂亮。 就是不知道她在羞涩什么。 “对不起,我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她低着头,搅着她粗糙的衣角说道。 原来是这样,听到她低声的话,我的脸色好了许多, 既然她没有发现我的身份,那么再放她活一会也不是不可以。 她看起来是一个质朴的农村女子,质朴到 她心疼我因为动作太大而洇出血来的伤口, 却没空管自己被我弄伤的脖子。 我为数不多剩下的良心,和想着最近一段时间要仰仗眼前人的打算迫使我开口, “你受伤了,不去处理一下吗。”我听得到我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我默了默,不再开口。 我却看见她的脸又红了起来,但很快眼睛又红了起来, 小小的一张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让人忍俊不禁, 可惜我现在笑不出来。 “我皮糙肉厚的没什么,但是我看着你身上的伤口都是新添的,你细皮嫩肉的,一定是吃了不少的苦。”她说完这句话,我就看见她本来就水汪汪的眼睛里蓄了更多的水。 “你别担心,我尽快处理你的伤,尽量让你不留疤。”她坚定地向我保证,我居然从那双天真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天大的决心。 理智告诉我她的话很可疑,但是委屈一时间涌向我的心头,我没办法再控制我的情绪。 我就只是看着她安静地落泪,没什么表情。 她的泪却要比我落得快, 砸在我的心里。 我觉得我们两个对着垂泪的画面实在是太过于荒谬了, 我想打破,但还是觉得无力。 我只能无力地一直哭, 直到力竭地晕过去, 我才想起来,我似乎忘记询问救命恩人的姓名了。 没关系,我甚至想着,就这样永远睡过去算了,只可惜忘记问救命恩人的名字, 做鬼也无法报答了。 “我叫温裳。”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听见那陌生中带着一丝熟悉的女声。 好消息,我没死。 坏消息,依旧在这宛若地府的人间。 “你不是问我是谁吗,我是温裳,你的救命恩人。” 温裳递来一个冒着热气的碗, “这次可别再摔了,我可没银子买新的。”她故作严肃地说, 像是怕我不自在,她又掀起帘子出去了。 我低头看着碗里夹杂着谷壳的米,还飘着几棵可怜的野菜。 我从来没喝过这样的东西, 但是我的胃饿得发烫,还带着隐隐作痛,意识到不吃我可能真的会死, 我皱着眉喝下了这碗应该是粥的东西。 粗糙的米划得我嗓子生疼,还带着古怪的陈腐味, 应该粮食是放久了。 但不管怎么说,我都得感谢这位救我的女子,也幸好是这个心大的傻姑娘捡到我————不是所有人都能对随便捡来的人十分信任,甚至对我伤害她的事毫无芥蒂的 。 感受着粗糙的粮食滑过我嗓子留下的带着一丝痛意的痒,我环顾着四周。 简单的木屋,但还算干净整洁,一眼望去,看不见任何值钱的东西。唯一称得上漂亮的只有刻意被放在我眼前的这一捧花,连个花瓶都没有。 望向门口,青苔安静地躺在帘下的石阶上,这里似乎很少有人来。 透过竹质的门帘,我看见她在帘外忙碌的身影,随着她翻动的裙裾,我猜到她下一步的动作,随着她娴熟的动作,炊烟袅袅升起。 我的心突然间宁静了一瞬,尽管她十分可疑。 我听见她将瓦罐放在火上,将盖子盖上的那一声清脆的响。 低头喝完了最后一口粥, 我突然意外地想到,这粥是温的, 而她分明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醒。 吃完东西,我觉着自己有力气了多, 想着帮人做点什么,于是我缓缓爬起来。 只是掀起门帘才发现她不在门口, 听着小小的动静,我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她。 “温裳?”我疑惑地开口。 我看见她迟疑地转头,尴尬使她的脸通红, 像晚霞一样,漂亮极了。 原来她在吃红薯, 因为吃得急,嘴角都沾了些,我下意识帮她擦去。然后才后知后觉缩回了手。 她像一只可爱的小兔,真是,让人可怜又可爱。 只是她的脸因为我的动作更加红了。 让我的心软乎乎的, 我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 低头却看见她捧着红薯发呆,她眼睛一眨不眨,亮晶晶地看着我, “你真好看。” 好看吗?我问自己。 在京城的时候,虽然我在府中喜欢舞刀弄枪,但是阿爹阿娘也给我买了不少钗环首饰, 我端坐闺阁,再离经叛道也算是被娇养长大。 而这逃生路上,一路刀光剑影,风雨兼程。 我身上不仅添了不少伤口,而且算得上灰头土脸, 她居然还夸我好看。 我只是莫名其妙地想着,这样见她, 实在是太狼狈了些。 她又来牵我的手,我真觉着这个姑娘颇为胆大, 应该是幸好我这张不够温婉的脸,不仅方便了扮作男子, 也正好引诱到了眼前这个小色猫。 幸好她喜欢这样的脸。 她粗糙的手心有着薄茧,并不细腻,但却温暖而有力量,似乎能将温热传递到我的手上。 “对不住,现在只能让你吃这些,我以后会赚钱,去县里边给你买好吃的。” 她天真的保佑和浅显的许诺放在以前我都觉得难以入耳, 但看着她自己吃着冷掉的红薯却把粥煮给我喝, 我想故作轻松打消我内心的愧疚感,却发现笑不出来。 我的嗓子好像又痛起来了,像被刀尖刺穿。 我像是又被按进了水里, 呼吸不上来。 她究竟是在向我卖惨还是撒娇, 可是她似乎根本没有这样做, 她只是单纯的想对我好,单纯到不屑隐藏。 只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许多人靠近的脚步声刺破了这虚伪的宁静, 于是我几乎没有犹豫就狠下心来。 我掐住她纤弱的脖子, 根本没有包扎的脖子上只是简单敷了些药草。 湿漉漉的药汁沾在我的手心,粘稠的鲜血很快透过药草也溢出到我的手掌心, 绿色的药汁混着鲜红的血顺着我的掌心流下来。 第2章 好脾气小猫和坏心眼小狐的初遇故事 我眼睁睁看着新鲜的血盖住她衣襟上留下的暗红的血迹, 她面色痛苦地挣扎着, 她似乎要死在我的手里了。 就像杀死一只纤弱的鸟儿一样容易。 扣扉声适时地响起,伴随着我冷漠的声音。 “你究竟是谁,来的人是谁?”我其实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 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的背叛对我来说也并非不能接受, 只是这使我感到更加无力, 我的脑袋开始思考外面来人几个,我现在的状况杀出重围的可能有多少。 思考得过于认真甚至险些手上忘了控制力气。 直到她滚烫的泪水重重地砸在我冰冷的手上, 这滴泪似有千钧重。 我被砸得吃不住这重力,忍不住松开了手。 她蜷缩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像只痛苦的幼兽。 她却依旧没有骂我,她只是气鼓鼓地拿起了一旁的蓑衣穿上。 小小的一只藏在不合身的蓑衣里,居然将她整个人盖得完完全全, 连带着脖子上的伤口也能盖住了。 看着她似乎是要去应付外面的人, 我靠着墙隐匿身形。 我对自己说,就相信她这一次。 于是外面传来一阵对话,听起来双方语气熟稔,应该是认识。 “小温大夫啊,不是我想来麻烦你,这村里病了不少人,村子里的卢大夫忙不过来了啊。这大李摔断了腿,卢大夫那里全是病倒的,我们只能给扛上来,你看看能不能治?” “我来看看。” 听到这里我终于放松了些,忍不住去看她的动作。她熟练地俯身去看被好几个村民扛着的男子,眼神认真。 她认真思考的模样像镀了层金光,善良而真诚的心像日光一般灼烧着每一个人, 而我藏在黑暗里, 我的伤口被日光灼得生疼,又带着难以消解的痒意。 我想她的确和我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和我也不一样。 她似乎对每一个人都认真而负责, 所以我也没什么不一样。 于是我对她多了一份信任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看着她在治疗那个断腿的人,一点没在意自己伤口的样子,我忍不住皱了皱眉。 “阿伯,过两天我下山去帮忙,你们以后不用上山来找我了,太麻烦了。” 她终于为那人治疗好,为首的人立刻点头答应。然后她想到什么,补充道, “但是我也是要收诊金的。”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从蓑衣里低低地传来,惹人怜爱。 “好好好,该收的,就该收,就该收。”那为首的人露出朴实而慈爱的笑容。 听着一群人离开屋子,我才敢走出来,松了口气的同时,我心中愧疚,想给她道歉。 她却面无表情地摘下蓑衣,转身向灶头走去。 我意识到这下真是坏事,把脾气这么好的小猫惹生气了。 于是我默默尾随她,看到她是去给我熬药,心中愧疚更甚。 “对不起。”我说。 “哼。”她说。 生气也只和我撒娇吗,好可疑,但好可爱。 一直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药,她就是不愿意回头看我。 我没办法,只能站在一边等着。 “我能帮你什么吗?”她一动作我就开口,我环顾着想让她看看我, 她就故意扭头避开我,头上的双髻就跟着一晃一晃的, 真是特别特别可爱。 更像小猫了。 我动作大不小心扯到伤口,忍不住轻呼了一声,她立刻关切地看向我。 其实并非不小心。 她看着我的脸,脸颊红了红, 面色缓和了许多。 我就知道,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真好用,真幸好她喜欢。 我认真地看着她,“对不起,温裳。”“你不用害怕,你是我捡回来的,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她严肃的开口。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笑得伤口疼,狼狈地瘫在地上,眼泪都笑出来了。 其实我并不是笑话她,她这句话也并不是很好笑, 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笑。 她没说话,只是摸摸我的脸,对我吹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呼呼就不痛了。” 她当真像一只狸奴。 相当乖巧的一只。 我真当这只小猫没脾气, 当我喝到她刚熬完的药苦得要给我舌头苦掉的时候我就意识到我错了, 还是只坏小猫。 为了安我的心,天刚擦黑她就掌起灯。 她认真地向我说了很多话, 我这次决定耐心一些。 虽然我也不知我的真心几何。 看见我的态度缓和,她这次说得更起劲了。 原来她是被养父母捡回来的, 她被捡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孩子了, 她虽然没有清晰的记忆,但是她记得自己受了很多伤。 所以她一开始对阿爹阿娘很坏很坏。 我看见她说到这里的时候,鼻头和眼眸都红红的,挥之不去又无法弥补的缺憾盘旋在她的眼神里,和每一次呼吸里。 可怜极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她对我这样包容, “阿娘说,叫我不必害怕,我是她捡回来的,她永远不会伤害我。”她说话的声音天真而干脆。我想起了我的阿娘,我的阿娘在我生辰送过我一对相当好看的玉镯,我不知道那是多么好的料子,但是玉镯碰撞起来的声音就像温裳的声音那样清脆。 除了眼睛好看,声音好听也是温裳的优点。 原来是这样,所以她捡回来任何人,都会这样好的对她。 温裳是一个好人,我可以利用的好人。 我怀着不知道怎样的居心,提醒她处理脖子上的伤口。 她说不必包扎,敷些药草便好。 她用石臼捣出深绿色的药汁,草草敷了两下便了事。 我的眉头始终无法松开,这怎么可以呢,伤口是那样深,我的罪孽是那样深,浅浅的一层药料根本盖不住。 看着我愁绪万千的眼神,她终于松口。 她说家里没有镜子,阿爹给阿娘买的梳妆台让她烧给了阿娘。 她又红了脸,我不知道她在羞涩什么,我一直不知道。 她倾身靠向我,清新的药草香混着湿润泥土的苦味打进我的鼻腔。 她说, “那我看着你的眼睛涂药好不好,这样我就能看见了。” 我愣住了,想帮她涂药的事就这样忘记了,我听话地坐在她面前, 看着她在看我眼里的她自己。 微弱的烛光摇曳着,我不知道她在这样昏黄的夜色下怎么能看得见, 但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走投无路,日暮途穷之下, 我的眼睛或许真是她最好的镜子了。 为了让她看得清楚,我都不敢眨眼,眼睛很快感到有些干涩,甚至是微疼。 她适时地笑出了声,我顺势不解地眨了眨眼,她对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骗人,我明明没有见过比她那双更清澈的眼睛。 夜幕低垂,檐下还算陌生人的我们感到更加窘迫, 本来就狭小的木屋显得更加逼仄。 好在疼爱她的阿爹阿娘为她准备了她自己的屋子,两间小屋子足够我们安眠。 她将我安置好,自己去了父母的屋子。 不知逃亡了多久,这对我来说是第一个难得安眠的夜晚。 我以为终于放下绷紧许久的神经,我会沉沉睡去。 但没想到我的头却好像被凿穿一般疼痛,似乎一直有人狠凿我的脑袋,让我不得安眠。 我又怎能安眠。 剧烈的疼痛让我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好在这间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轻轻的敲墙声使我的脑中片刻清明。 窗外月色如银瀑般倾泄,这样好的月色,温裳,你也不得安眠吗? 我现在是男子装扮,我们要顾及男女大防。 温裳就隔着一堵墙,有规律地敲了一会。 她应该是担心我的伤势,也有可能是伤怀于她离世不久的父母。 木屋里三人生活过的痕迹仍未消弭,她立在墙头刻意避开的锄头上还有着干了没多久的土块。 屋里的东西像是被洗劫过一般干净, 很难想象,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如何支撑起这一切,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阿娘喜欢的一切焚烧殆尽。 只是她从未向我提起这一切。 她不是该向我卖惨撒娇吗?我总是不懂她。 她只是轻轻地敲着墙,告诉我 她一直在。 晨光熹微,我枕着朝阳,终于有了一丝困意。 她却勤劳地又升起炊烟,她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一整个大大的背篓,又理好一个满满的药匣。 “你去哪。”我倚靠在门框上问她。 她看着我呆呆地笑着,正好有日光从她头顶洒下来。于是我不得不承认,她笑起来很漂亮。 “我去出诊呀。”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变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想起来了,昨日村民说村子里病了很多人。 “多人病倒,若是瘟疫,岂不是很危险?我知你医者仁心,但......” “那我更要去了。”她眼里的光使我的自私刻薄无所遁形。 “我若不出诊,可就没钱赚了。”她故作严肃,似乎是要吓我。 看着她财迷的样子,我下意识要拔我头上的簪子送她,却摸到了我光秃秃的男子的发髻。 若是从前,她喜欢钱,我便能送她好多钱, 我现在可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我愣了一下。 她却信心满满地看着我说,“等着我赚钱回来!” “你一个弱女子,不安全。起码带上我。”我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是在挽留。 她好瘦,比娇养着的那些女子黑瘦好多,腕子更是摸起来能触及骨头 她扬起另一只手藏着的针,银光乍现,寒光凛凛。 “我会使毒,还有针,谁欺负我我弄死谁。”她甜甜地笑着,看起来天真烂漫,如果忽略她拿着的致命毒针的话。 第3章 用谎言骗心骗婚的坏狐 于是我当然没能抓住她的衣袖,她为我留了一碗热腾腾的粥,便踩着晨曦踏上了下山的路。 我当然不可能放心她一个人前往, 但那不过是因为我担心她会暴露我的身份。 所以我潜行在她身后,一直跟着她。 天不过微微擦亮,她边走边唱着歌。 明明应当是简单明快的山间小调,她用悠长婉转的音调唱出来, 居然像一首凄切的挽歌。 一路跟在她身后,看着浑圆的朝阳从她身前升起, 日光让她的轮廓变得模糊。 我似乎又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但是我又不敢回想起一切,我只能一点点先处理好眼下的事,我应该先让自己活下来。 但是或许我真当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眼前不过是南柯一梦。 她突然的动作打断了我的乱想, 一只雪白的兔子从树丛中窜出来。我本以为会惊吓到她,或者她和其他女子一样,也喜欢养这些可爱的小动物。 她的确眼睛一亮,却是翻手将银针泄出,刺死了那兔子, 随后利落的提起兔子的后脖,往背篓里一扔, 于是便更加欢快地前行。 离得太远,我听不见她嘟囔着什么,但她的确,和我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我或许不该那样不放心,她的确有护佑着自己安身立命的本事,我的行为倒是显得有些自以为是。 一路远远跟着,来到山脚下的村落。 乡间小道上人迹罕至,偶尔路过的几个人面上也带着些微的忧色,病症影响范围似乎比猜测的要广。 温裳背紧了箩筐,直直地向一个方向走去。 她在其中一间茅草屋前停下,我看着她轻扣柴扉,昨日上山的阿伯来开了门。 于是我忍不住更靠近一些,查探究竟发生了什么。 透过屋侧漏风的破窗,我看见昨天上山的阿伯虚弱地半躺着,温裳严肃地给他把着脉。 看着她紧皱的眉头,我居然有一种想为她抚开的冲动。 早知道就不悄悄跟在她身后,而是缠着她下山了,我想出手帮她也找不到借口。 反正温裳耳根子软人又好哄,总是不会拒绝人。 我听见她了解了情况之后给那老伯简单施了两针, 便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似乎是一个药铺,许多病人浑浊的气息夹杂着厚重的药味,半点比不上温裳身上的药香, 这里聚着全村大多数病人,大概就是那位卢大夫家。 温裳和那位卢大夫交流情况,这里人太多我无法靠得太近,只是温裳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沮丧的表情。 这使我有些焦急起来,我想到暂时还需要温裳的帮助,决定要做些什么博取她更多的信任。 耍些手段这没什么的,获得她的信任能更有利于我。 于是我转身假装焦急地找到了一位村民, 对他说,“我要找温裳。” 这人一直盘问我是温裳什么人,好烦,我就沉默着不说话。 不过这里的人应该是都知道温裳有足够的防卫手段,居然敢直接将我往温裳那里带。 他说小温大夫若是在村里大抵是去找卢大夫了,我没说话,我现在不太想和人说话。 来到卢大夫屋外,远远瞧见了温裳,我身旁的村民便迅速跑向她,然后转过身一脸警惕地打量着我。 “小温大夫,这不知道哪里来的人找你。他是你什么人啊?”看着他没什么边界的动作,我的眉头几乎要皱得打结。 好在我看见温裳眼睛突然变得亮亮的,似乎看见我愁绪便被拨散了,她快步离开那人走向我,挽着我的手,对我说,“你怎么来了。”语气带着熟稔和撒娇。 那路人便涨红了脸,梗着脖子问温裳,“这小白脸是你什么人?” 我紧了紧被挽着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脸, 也对,我虽然比寻常女子高一些,但皮肤白皙,身材也相对瘦削,的确像是依傍女子的穷酸文生。 那人看见我的动作,似乎当做了挑衅,抬起手指着我。 我倒是没什么,但温裳却是生气了,没想到温裳这样好的脾气居然也会生气。 我新奇地看着她,只见她圆圆的小脸气得鼓鼓的,小嘴像炮弹似的不停夸我,批评对方不当的言语, 我没认真听,但却也听见了让我愣住的一句话。 “他是我,是我自己选的夫君。” 这姑娘真是,总是让人意外。 不过,一个身世清白可查的妻子,是我伪装男子身份最有力的助力, 所以我没有拆穿,反而顺势微微点头,享受着被泼辣妻子护着的滋味。 那人终于灰溜溜地跑走了,我看着那人的背影,暗自对那人卑劣的心思不屑一顾。 温裳这样清丽能干的姑娘,也不看自己配不配得上就敢觊觎。 我低头,就看温裳整张脸变得通红,似乎要被烤熟了, 我忍不住笑,只见她疯狂找话题,像倒豆子一样说, 每年这个时候村子里都要有时气病,所以大家都习惯了,不算什么大病。卢大夫说比往年严重一点,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温裳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卢大夫觉得她太年轻不相信她的话。 “明明我阿娘是最厉害的大夫!”她像只斗胜的小鸟一样骄傲。 “还有呢?”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我居然产生了一丝逗弄她的心思。 她脸上还未消减下去的热度一下子又涌上来, 她低头抓住我的手腕,想把我拽走,却发现拽不动。 而我含笑看着她,她又呆了一瞬, 然后正色起来,看着她严肃的表情,我这次收力跟着她走。 她将我拉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终于舍得抬头,开口对我说, “你愿意对我以身相许吗?” 我在想, 伪装成一个男子骗取一个少女的真心没什么的, 毕竟我是女子,我不会真的毁了她的一生。 我们的婚约也不会真的算数, 但我没有资格讲什么道义,我需要一个能让我的伪装不被拆穿的保障, 我需要一个深爱我的妻子,我需要一个复仇的机会。 她的脸颊红红的,眼神却是坚定而明亮的。 那一瞬间我的脑袋放空,几乎能听见山风呼啸, 风吹到我们面前时却突然变得婉转温柔,带来她身上的浅浅药香。 “好,”我几乎是迫不及待,但却没有几分真心,“那我们成亲吧。”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去看路旁的野花,开得恣意,别有一番傲气,像她一样。 我没看她,但我知道她应该很开心。 一个真诚的,勇敢的美丽姑娘,只得到了一颗完全虚伪的心。 眼下流年不利,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抽空确认一下心意,似乎对这个平民姑娘来说已经足够美好了。 这里的百姓似乎习惯苦中作乐,不管发生什么困难,都带着不管不顾的笑容乐观应对。 但是想起与往年简单风寒不太相同的症状,温裳说虽然卢大夫已经下决断说只是普通时气病很快就会过去,甚至催促她回山上去。但她还是觉得应该调查一番。 她是那样热心而赤忱,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 我这位新上任的假夫君自然没有缺席的道理,我自然地挽起她的手, 默默感知她掌心的温热和粗糙,只是这次不再是她给我传递力量。 她幸福地低头浅笑,我却抬头放空。 但她还记着自己的计划,她对我说:“虽然由于时节变换,山中村民会有时气病,但往常身体强壮的阿伯不会生病,而且昨日他还没有生病的迹象,今天就如此虚弱......” “或许卢大夫这里问不出什么,我们去问问阿伯?从昨日到现在,吃了什么,去了哪里?” 我看着苦恼的她,开口提议到。 “好。”她轻轻地答应着。 “别担心,我陪你。”我觉得自己很虚伪。 “好!”但她又一直很相信我的谎言。 回到阿伯家,温裳又仔细地为他把了一次脉。 那阿伯看见我,竟是半起身,眼珠不停转着打量我。 “小温大夫,这是你?”大概是村民对这时气病都不太当回事,阿伯有闲心打听我。 “这是我定的夫君。”温裳面无表情从善如流地回答道。 我欣慰于她的回答没有暴露我的可疑。而那大伯也似乎很善于自圆其说,“原来是早就定下的亲。有人照顾你你阿爹阿娘也是要更放心些的。” “阿伯你昨日回来去了哪里,吃了些什么。”似乎是不愿多说,也似乎是急于调查,温裳问道。 “说来也奇怪,我昨日从山上下来就回家呆着了,也没去谁家。吃食也都是自家地里长的,按说我这个身子骨好着呢,什么天气都照样下地。” “往年哪次时气病大家不是能扛得住就扛,今年都去找大夫了,可见情况严重。就说您,您什么时候因为小小时气病下不了地了?”温裳收着铺开的银针。 “也许就是,村里人年纪上来了呢,你小小年纪,休要想这么多。” “阿伯你这些天一直在家哪也没去吗?”我忍不住开口。 “那咋可能,俺可在家呆不住,俺前两天回了村,家里水喝完,我还去挑了担新的咧。” 我和温裳对视一眼,似乎是有了思绪。 我背起温裳的药筐,我们向阿伯告别。 于是我们有目的地询问了几家生病的百姓,发现水源都源自山上同一处溪流, 而选择凿井的百姓家中即使是有人生病,症状也相对较轻。 “极有可能是水源被污染了,山上的小动物坠入水中,尸体污染了水源也是很常见的。”温裳向我耐心解释。 我们费力攀登这座山,村民经常从这座山上流下来的溪水里取水喝,而我们需要沿着溪流一直找到水源,查看是不是水源被污染了。 而我心中暗忖是否有人投毒。 我们二人也算是心思各异地终于爬到了山上的水源处, 直到看到那具尸体躺在水里, 甚至因为长时间的浸泡,尸体变形变色, 剧烈的腐臭吞袭着我们的理智, 我面色难看,温裳更是面色煞白地躲进我怀里。 我一边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一边心中想着, 成亲的事情要加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