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我是魔尊白月光啊》 第1章 第 1 章 竖瞳如妖,如幽谷深处闪烁的诡异暗红磷火,没有丝毫情感波动,高高在上俯瞰人间。当它缓缓转动那竖瞳时,时间凝固,空间波纹涌动疯狂扭曲变形,任何语言也难以形容那万分之一的恐怖。 忽地,它目光一顿,落在跪着的谢水歌身上。 “啊!” 谢水歌从噩梦中惊醒,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她脸色惨白,捂着剧烈跳动的心口,冷汗密密麻麻从额头滑落,秀美双眸如蒙了一层薄薄水雾,惊恐与后怕显露无遗。 又是这个血红竖瞳! 连日来令谢水歌迟迟不敢入睡的罪魁祸首。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门砰的一声开了,侍女香巧连滚带爬的扑上前来,哭腔道,“学院那边有仙长派人传信,怀疑师云惜是魔界卧底!奴婢从朋友那打听到,家主想要将你和她的婚事退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她急得团团转。 这门婚事,当初是小姐恋慕御圣学院挂名长老师仙子,死缠烂打才好不容易求来的,如今仙子秘境归来金丹毁了,还背上了魔族卧底的嫌疑,跌入谷底,金陵谢家现在退婚,无疑是添柴加火雪上加霜,还会导致小姐惹人非议,香巧如何不急。 可她能做的,就是偷偷跑回来告诉小姐。 谢水歌一愣:“退婚?” 重生回来以后,她精神状态十分不佳,整个人浑浑噩噩还受噩梦困扰,已经很久没睡一个囫囵觉了。 也没有余力去打听外界消息。 可听到退婚二字,谢水歌以为那些早已忘记,尘封在久远尘埃里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如潮水般涌来。 天元十三年,御圣学院的数位长老联手打开天枢秘境,让挂名霜临长老师云惜带领几十个宗门优秀弟子前往历练,寻找机缘,不曾想半年后意外骤生。 秘境崩毁,回来者十不存一。 身份尊贵的上清宗剑修,年轻一辈里修为第一人,即将达到元婴期的师云惜金丹破裂,灵根尽毁,修为全无,成了一个每日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 任谁也想不到,师云惜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她真正堕魔后的几年,世家大族多被清洗,手上人命数以万计,只有谢家替嫁堂妹这个旁支,凭借昔日对师云惜的恩情,不仅没被清算,还成功占了主位。 “爹知你喜欢师仙子,可现在她修为灵根全毁了,还瘫痪了,御圣学院那边传来消息说,极有可能是魔族卧底,你知道仙门对魔界是有多么痛恨的,一旦坐实卧底罪名,被驱逐出雪域荒原,还会连累你的名声。” “所以爹爹决定,明日差人送去退婚书,从此婚嫁自由,各不相干。” 谢啸循循善诱,眼里霸气外露。 “我的女儿,只有世间最优秀的人才配得上。”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谢水歌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原本的退婚阴差阳错,变成了堂妹自愿为姐替嫁,无数人称赞金陵谢家的高风亮节,而对师云惜情根深种的谢水歌,却成了万夫所指,薄情寡义的代名词,课业尚未完成便被学院驱逐,不得不回到金陵,臭名远扬。 谢水歌盯着香巧,冷冷道:“我不同意退婚!” “什么?不同意?!” 书房内,谢啸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知不知道,师云惜是魔界卧底的身份一旦大肆传出,会对谢家有多大影响?到时候多少人会怀疑我谢家与魔族有勾结,成为众矢之的的靶子,你以为供养你去学院,不计其数的漂亮衣裳首饰都是凭空变出来的吗!” “爹怎么忍心让你继续跟她吃苦。” “消消气消消气。”左侧站立侍奉的姨娘立刻弯腰,心疼地拍了拍谢啸胸口,嗔怨的看了谢水歌一眼,“大姑娘,您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族考虑呀,你爹爹这几日愁眉不展,整晚都没睡好。” 谢水歌被丫鬟搀扶着,一身月牙色广袖长裙衬得身段极好,她琼鼻挺直,眼泛桃花,卷翘浓密的睫微垂着,在眼睑投下的扇形阴影,为她秀美的面容增添一丝灵动的神韵,哪怕是连日来的憔悴,也不损分毫颜色。 姨娘恨恨的搓着帕子,正要继续软钉子杀人,被站在一米外的谢水歌及时打断。 “我不同意!”谢水歌又重复了一遍,瞳仁黑沉,脸色发白,盯着自己的父亲,眼里没有丝毫暖意,一字一句道,“当初师云惜与我情投意合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拒绝这门亲事?不过是看中了她的修为、地位!” “现在仅仅是一个嫌疑,爹爹就要让女儿陷入不仁不义的境地,究竟至女儿于何地?!还是说爹爹觉得师云惜成了废人,对家里没有任何帮助了吗?” 谢水歌长得美资质却不行,是三系杂灵根,筑基后,修为很难再向上精进,除非是寻到泼天机缘,重塑灵根。 谁也没想到,清冷淡漠的上清宗剑修师云惜,竟然会答应世家女谢水歌的求婚,尤其是谢水歌风流浪荡,处处有情。 资源倾斜,一度让金陵谢家远超其他三大家族。 “啪啪啪啪——”谢啸又狠狠拍了几下桌子,气得胸口疼,“谢水歌!你是不是要气死爹爹才罢休!” “来人,送大小姐回闺房。” “这门婚事必须退!” 家主决定的事,向来无可转圜。 谢水歌直勾勾的盯着他,半晌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服软妥协了一般,声音都沙哑虚弱了几分。 “父亲,我同意退婚了,只是毕竟我与师云惜相爱一场,她在没被定罪之前,还是清清白白的人,现在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作为未婚妻,本应去见一面,哪怕退婚,也应该由我亲口说出。” 谢啸迟疑着:“你真想通了?” 见宝贝女儿白着脸,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谢啸看着也很不忍心,想了想,最终同意了谢水歌的请求。 但他没告诉谢水歌时间差的问题。 御圣学院坐落东鹤州,此去一行乘坐幻羽飞舟,满打满算需得一日,明日启程,后日才到。 可谢啸怕迟则生变,今日启程,到了之后就立刻退婚返回,其实本可以去信一封,又或者通过水镜术与远在御圣学院的院长面谈,到底是不够尊重。 而姨娘安插的旁支妹妹,混迹其中,在退婚时站出来表示,如果不接受退婚,她愿意代替姐姐嫁给师云惜! 退婚、替嫁,同时发生。 重活一世的谢水歌,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广场中央,幻羽巨大船身占据了一大半面积,船头是一头金光闪闪的麒麟雕像,口含矿山水晶,一丝一缕的灵力溢出,族中举重若轻的管事,正带着人从幻羽侧面飞身而上,其中一人,手里正端着黑匣,赫然是一封退婚书! 谢水歌带着香巧一块上船,此行的随从们站在侧边,齐声叫好。 谢水歌脚步一顿,犀利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 她的堂妹,或许就在这群人当中,只是各个看着都是男子的模样装扮,想必是对方用了什么东西掩人耳目。 管事眉心一跳:“大小姐,你在看什么?” 谢水歌揶揄一笑:“看这些人够不够强壮,能不能打,万一退婚时,有人看不惯我下黑手怎么办?” 管事:“……” 谢水歌冷淡地收回目光,上了飞船上的二楼。 幻羽飞舟启动灵力,自动隐身,如一只脱缰的猛兽疾驰而去,嗖的一下飞出去好远,在广袤的苍穹上驰骋。 耳边是气流呼啸的嗡鸣,谢水歌站在夹板上眺望。 视野里谢家错落有致的精美阁楼、金碧辉煌的府邸,来回走动的人,随着飞舟升高、远去,逐渐变成一颗小小的黑点,她那已经疯了的母亲,也在这里。 “我可能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 她喃喃道。 香巧没听清:“小姐,您说什么?” 无声的叹息在风中消散,谢水歌摇摇头,话锋一转:“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啊?” 香巧被问得一愣,开始苦思冥想,片刻后一回神,猛地瞪大双眼:“小姐您鼻子真灵,我当时好像问到了一点点春睡的香味。” 春睡,是金陵近来流行的美人香,素雅清淡,闻得久了,还会滋养肌肤,美容养颜,受无数人追捧。 “可……”她犹犹豫豫。 那一排都是男人,怎么会在男子用春睡呢! “去查。” 香巧点头说是,撩开帘子走下二楼。 少顷,满腹疑虑回来。 “味道来源处我找到了,她很警惕,一直不让我靠近。” 果然在船上,这辈子还打这个主意! 谢水歌捂了下抽痛的心脏,深深吸了一口气,吩咐道: “盯着她。” “是。” 飞舟日行千里,卯时三刻,就快到御圣学院了。 御圣学院,苍梧峰内。 破旧厢房内,横梁腐朽、家具了了,只有一张简陋至极、颜色暗沉的床榻,塌上躺着一名女子,双眸紧闭,昏迷不醒,身上随意盖着一床粗被,星星点点的暗红看得人触目惊心。 “我好像看见你那未过门的未婚妻了。” 音节一字一字,似鬼魅在耳畔低语,如指甲刮擦门板,尖锐中透着诡谲引诱,黏腻、阴湿,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它桀桀笑道:“知道她来干什么吗?” 这话一出,师云惜蹙着的眉忽地动了动,像是要醒的模样。 它大喜,再接再厉道:“还有一群人跟着,捧着黑匣子,哇喔,我好像看见布帛里写的内容了哎。你猜猜,那里面写的什么?” “致师仙子: 昔日仙子与金陵谢家嫡女谢水歌互生爱慕,情投意合……”心魔悠然窃笑,“故在御圣院长与谢家族中长辈的见证下,共同应下这门婚事,奈何天道无常,仙子如今灵根尽毁,名声大损,实非我水歌良配——” 苍梧峰外,脚步劲速。 “砰!” 久经风霜的木门被一脚踹翻! 巨大声响将数日昏迷的师云惜彻底惊醒了,挣扎起身,视野里模糊一片,她紧紧蹙眉,唇色发白干裂,喉咙间发出一声隐忍的呛咳。 然后,才朝门口看去。 门口,月牙色广袖长裙的谢水歌背对日光,神情复杂,一步步朝她走来。 前世今生。 这是阔别生死的再次相见。 谢水歌没见过这样的师云惜。 虚弱地倚着床栏,丝滑柔顺的头发凌乱散开,微微抬起脑袋,一层黑雾笼罩,看着就倒霉透顶了,脸色还白得像纸,唯一不变的,是她那双冷漠又透着淡淡温柔的眼睛。 何等的天之骄女啊,一夕之间,沦落成人人喊打的落魄模样。 谢水歌曾幻想过很多次,冷漠无情的,手上沾满仙门世家无数条人命鲜血的大魔,在不为人知的过去,成为残废落魄的那几年,究竟有多惨,多可怜,才能将堂妹当成救赎自己的白月光。 确实很惨啊。 谢水歌麻木的想,我当时怎么就脑子犯傻要退婚呢。 陪伴几年就能乘风云直上九重天,所有名利资源尊重敬仰爱慕通通到手。 等等,头上黑雾?那是什么! 不好的回忆猝然涌上心头,诡异发狂的巨树、黑雾中瘆人猩红巨瞳,难以抗拒的恐怖威压,咫尺间,噩梦仿佛再一次重现。 谢水歌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管事突然上前,低声说:“小姐,可以了,干正事吧。” “我……我……” 管事催促的话语里,多了几分强硬:“夫人说了,实在不行可以,你妹……” 让谢水歌堂妹代替她嫁给师云惜,这是夫人在他离开前,特意吩咐的,说是家主的意思。 谢水歌心脏狂跳,耳朵嗡嗡作响,刚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一条浅绿色的裙子拂过,主人身形苗条纤细,行为诡异快速。 在这千分之一秒间,无数念头交织纠缠。 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都能让堕魔后的大魔怜顾。 我还是她初恋呢! 谢水歌当机立断,绕开管事快步上前,脚下一个趔趄,身体前倾扑去。 她脸色微变,千钧一发之际,双膝重重磕地,在砂砾极多不平整的地面,以一种瞠目结舌的姿势,向前一下平移出去好几米! 直接窜到了师云惜的床前。 师云惜:“?” 心魔兴奋至极,跃跃欲试:“天下第一美人,就应该配天下最有实力的魔修!” “谁会嫁给一个残废啊!” 她不答,微微垂眸,注视着眼前蹙眉的谢水歌。 谢水歌双膝生疼生疼的,好似被人拿尖刀一直划一直划。 硌得好痛。 但话还是必须要说的! “退婚是不可能退婚的!这辈子都不会退!” 谢水歌仰起头,双手去抓她的手,莫名被对方食指的浅碧色扳指卡了一下,才不那么流畅地以十指相扣的姿势握住。 她眼眶红红,泪如雨下。 眼睫沾了些许剔透的水珠,似蒙上薄纱的幽潭,精美而易碎的瓷器,那是一种美到令人失语的程度,如雪里划过的带刺荆棘。 “我的字典里没有退婚,只有丧偶!” 心魔:“……” 众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死一般的安静,众人石化当场。 管事和谢家分支堂妹直接蒙在了原地,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震惊与茫然之色。 退婚时提替嫁,一旦成功绿衣女子的身份就直接过了明路,可以正大光明待在师云惜的身边,以后也方便运作;此时谢水歌言之凿凿不会退婚,那么替嫁再无可能,要想留在学院内,留在师云惜身边,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浅色绿衣女子拎着裙摆,疾步上前,跪在谢水歌身侧:“姐姐,我愿意留下来,跟你一起照顾师仙长。” “师仙长当年一剑动上清之威名,宛芷心驰已久。后闻仙长与家姐缔结婚约,更添仰慕,只盼能入学院,一睹仙姿。而今仙长遭难,姐姐愿不离左右,此情可贵。只是姐姐自幼不惯俗务,身边亦少不得人打点。宛芷愚钝,于照料之事却颇为熟稔,恳请随侍姐姐左右,共尽心力。 她语速极快,声音清脆动人,三言两语说完,头重重往地上一磕。 “还请姐姐成全!” 另一边与她十指相扣的手不自觉力道加重,师云惜垂下眼睫,没有看跪在一侧言辞真挚诚恳的谢宛芷,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中,平和地注视着哭得像个小花猫的谢水歌。 “你不退婚?” “是。” “好。”师云惜神色疲乏,呼吸轻缓,另一只手艰难的覆了上来,轻轻贴在她手背上,“其他的,随你心意。” 谢水歌眼泪一停。 真的随我心意? 那上辈子你怎么还让她留在你身边?! 谢水歌下意识想缩回手,揉一揉依旧刺痛的膝盖,但手刚抬起,便对上师云惜静静望来的目光,立刻转为拂去裙摆尘土,旋即看向跪在地上的谢宛芷。 谢宛芷属于第一眼看并不惊艳,越看越有韵味的人,仰起的脸小巧精致,眼中满满真挚,像朵路边小野花,生命力十足的顽强,又带着阳光般温暖的气息。 给人一种好相处又真诚的感觉。 确实很能迷惑人。 谢水歌自上而下地打量她——发间的簪花样式简单,耳坠也是几年前的旧款,衣饰朴素,浑身上下并无多少贵重饰物。 此刻她将伏小作低的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全然不露破绽,越是真诚,越显得讽刺。谁能想到呢,眼前这人,日后竟会乘着天魔的东风,一跃成为大权在握、暴戾嚣张的“夫人”? 判若云泥。 “宛芷姑娘说得是。”管事闻言,赶忙上前接话,“大小姐留在御圣学院的话,身边若没几个贴心人侍奉,确有诸多不便。凡事若都亲自操持,太过辛劳。一个丫鬟照料偌大地方,难免疏漏。宛芷姑娘是自家人,有她辅佐大小姐,凡事都能便宜许多!” 香巧不由紧张看向谢水歌。 谢水歌眼底冷意一闪而过。 她居高临下的垂眸,盈盈一笑,指尖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重重抵着谢宛芷瘦弱下巴,将那半张脸硬生生摁得偏向一侧——那姿态不像触碰,倒像一记未落下的耳光。 “既是我谢家的女儿,我怎忍心看妹妹以千金之躯,留在我身边受苦呢。” “你还是回去吧,我的未婚妻自有我来照料。若她真是魔族卧底……” 话音微顿,谢水歌唇角轻扬,眼底却无半分笑意。 “我认这个命,就不劳妹妹挂心了。” 厢房外。 幻羽飞舟甫一降落在苍梧峰后山,便惊动了御圣学院内外。不过片刻,御剑的、土遁的、乘鹤的修士纷纷从各方赶来,聚在苍梧峰空地上,各展手段,欲探究竟。 麒麟图腾,乃是金陵谢家的标志。 飞舟尚未落稳,已有人猜出来者身份,此时会来苍梧峰的,除了为那位“废物”而来,还能有何事? 就连御圣学院的院长也亲临此地,道骨仙风,眉目慈和,身侧跟着几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修士。 谢家诸位长老立于厢房外的空地上,几名谢家子弟分立四周,肃然持剑守备。 然而隔着一道门,房内对话声音虽低,在场众人都是修仙者,个个自然耳聪目明,一字不落的听入耳中。 原本前来看戏的众人,没预料到此事竟有转圜余地,不由面面相觑。 管事踉跄推门而出,急步走向院长,压低声音道:“院长明鉴,此事关系重大,小姑娘一时冲动,做不得数……” 院长:“……” 院长面上仍维持着宗主气度,手中阵法却悄然开启,算是略作遮掩,止住更多闻讯而来的修士。此举虽有些掩耳盗铃,却也勉强算是给了谢家一个台阶。 在阵法落下前已赶至的众人,皆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怔愣片刻,面上八风不动,私底下却纷纷取出传讯玉简,急急将此地见闻传予未至的同门。 不出一炷香的工夫,金陵谢家嫡女“没有退婚,只有丧偶”的誓词必将传遍仙门几大家。 金陵谢家自然也瞒不住。 师云惜修为尽毁,又有魔界卧底之嫌,谢水歌竟在此时挺身而出,愿与她共担风险。 此等近乎狂妄的担当,却令不少人心生叹服——无论她是真痴情,还是有别有目的,这份魄力,确实令人大为赞叹。 毕竟师云惜是否真是卧底尚未定论,此事或许尚有转机。只不过她天灵根已废,御圣学院也不愿再耗资源供养一个“废人”,这才选择默许谢家退婚,对诸多不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算盘珠子打空的,不仅仅是谢宛芷。 还有师云惜的心魔。 在听到谢水歌又哭又闹,不退婚反而坚定选择了师云惜时,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怎么入魔! 谢水歌将师云惜安顿妥当后推门而出,朝院众人略微颔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诸位仙长今日见证,我意已决,不可更改。” 谢宛芷紧随其后,面露犹豫,似欲再言,却被管事一记眼神喝止,只得蹙起眉头,暗恼不语。 管事面色铁青,碍于众目睽睽下,不便强行动手带上谢水歌,只得率众弟子与那未能替嫁成功的旁支女子悻悻离去,准备回宗复命。 不过片刻,苍梧峰人影渐疏。一场热闹落幕,众人匆忙赶来又相继离去,唯余山间寂寂冷风,重归宁静。 香巧忧心忡忡道:“小姐,你……” 今日之事,金陵谢家很快就会知晓,好好的退婚变成了坚守,她几乎能想象到家主会如何大发雷霆,到时小姐怕是要吃大亏。 谢水歌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淡淡一笑:“怕什么。” 不过是断了供养,再狠心点断绝关系。 谢水歌又不是头一次任性妄为。 只要师云惜一日没坐实魔界卧底罪名,谢啸还想要对原配妻子深情不许的名声,她母亲就不会受到牵连。 回到房内,谢水歌发现师云惜没有入睡,似乎一直在等将琐事处理完的她。 “怎么还不休息?”谢水歌走近坐在床沿,伸手掖被子,轻声问,“在等我?” 师云惜喉咙中发出轻微的“嗯”。 又沙又哑,很是好听。 谢水歌没有说话。 记忆里和强大的、清冷淡漠的师云惜相相恋时的种种时光,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最后留在她印象中最深的,与堕魔后冷漠无情的大魔第一次相见。 她万人之上深不可测,她阶下囚任人欺辱。 是噩梦开始,永远没有尽头。 “即便你真正退婚,我也不会怪你。”师云惜嗓音低而柔,将谢水歌从恍惚里拉回神,“毕竟……在此之前,我以为我们已经分手了。” “啊?” 谢水歌有点懵。 分手?! 这是什么情况! 师云惜轻轻笑了起来,带动干裂的唇角,一些血迹溢出,将她略显苍白冷淡的脸颊衬出了几分艳红。 在一阵几乎凝滞的沉默里,师云惜从腰侧旧物中,将一块半碎的玉雕拿出来,递到谢水歌眼前。 “抱歉,玉雕碎了。” 千年魂玉雕刻而成的小像,崩碎了半面身子,血迹斑驳身上布满裂痕。是师云惜于万丈雪原之下取得,而后以阵法、精血蕴养,仅凭一柄普通刻刀,用了半月光阴,才雕琢成谢水歌朝她奔赴而来的模样。 其中有一道是师云惜给的剑意,可以抵御金丹同修全力三击,自动护主,还能温养神魂。 这正是当年的定情信物,在师云惜踏入九死一生的天枢秘境前,被谢水歌气极掏出,恨恨掷在地上。 触手冰凉。 谢水歌接过来指腹摩挲,少顷才有了点印象。 毕竟是接近元婴期,没有入魔的师云惜送的东西,当年若不是争吵太过红了眼,气性太大,也不至于把定情信物也扔给了她。 那场撕破脸的争执,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谢水歌单方面的发作,在此之前,她们冷战有段时间了。 有“好心人”,在师云惜进入天枢秘境的前一日,将她当初接近师云惜时那点不纯动机,悉数告知了对方。 事情起因是源于一场赌约。 最开始,谢水歌是怀着玩弄心思接近师云惜的。 第3章 第 3 章 暮色轻笼,终年盛放的桃花林下,绯色花瓣无声飘落,缀了师云惜满身,墨色长发如瀑垂落,衬得身形愈发清瘦修长,不染尘埃的白衣,清冷如孤悬之月。 赌约东窗事发后,谢水歌心中有鬼,连夜从金陵赶赴御圣学院,直上清玄峰。 在后山那片灼灼桃花林中,找到了正席地而坐,与自己对弈的师云惜。 她倏然逼近,广袖带起一阵疾风,径直在师云惜对面坐下,伸手,重重按住了对方执着黑棋,即将落子的那只手腕。 抱着先下手为强的质问,用以掩饰心虚的内心。 “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师云惜缓缓抬眼,目光从她凌乱的头发,微红的脸上静静扫过。半晌,将手边的桃花酿轻轻推过去:“你气息紊乱,先润润喉。” “我不渴也不喝!”谢水歌一把推开酒盏,眸色亮得逼人,大为窝火,“你明知我所指何事!” 师云惜略带迟疑:“你是指……无花阁赌约之事?” 她只是摇头,语气平静毫无波动:“没有关系。” “可我有关系!” 谢水歌猛地起身,声音尖锐字字如刀,“我接近你,一开始只就是一场赌局!我或许从未对你动过心!这你也觉得没关系吗?” 世间最难的从不是全然作假,而是戏演得久了,连自己也分不清几分是假、几分是真。 那年无花阁内,轻狂恣意的谢水歌与人戏谑打赌,竟将上清宗那位高高在上的剑修当作了赌注。 进入御圣学院修炼的这两年,是谢水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修炼之人进入练气期以后,皮肤通透,清除体内浊气,会与凡间吃食五谷杂粮的普通人气质、颜值上,有质的飞跃,那是很难被抹除的,天差地别的变化。 男的俊俏,女的个个如天仙,美丽非凡。 能来御圣学院的人,要么天赋异于常人,要么家势背景尤为突出,根骨不佳,修为不够的人,也会因此被托后门送进来,以期得到无上机缘。 谢水歌就属于后者。 只是她这人,对美丽的东西一向难以抗拒,有一些收集癖好,再加上走后门的背景太强,人又长得漂亮,不少人也愿意往她跟前凑。 有了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谢水歌便想着要是也有美艳火辣,性感妩媚,娇俏率真的女修玩耍结交,不说为以后铺路,起码现在的心情会很愉快。 只是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上清宗的内门弟子师云惜,她不是学院新招的学生,而是学院向第一宗上清宗借来为部分弟子授课的老师。 不到十八,便已经是金丹大圆满,只差一步之遥,就会步入元婴期,继续成长下去,极有可能是这一千年来,第一个可能飞升的修仙之人,不少人对她寄予厚望。 只是金丹与元婴之间,巨大鸿沟无法逾越,无数人折戟于此,只能苦苦熬不过寿命而坐化。 她来御圣学院之前,修为已停留在金丹大圆满足足两年了。 那时,谢水歌也不过是炼气后期,因为灵根杂糅根骨不佳,多少天材地宝砸进去也很难突破,就开始摆烂,但随意洒洒水的大方姿态,也足够让不少人趋之若鹜了。 而师云惜,性子看似十分柔和,从不与人生气,她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授课时有些问题学生闹事,也只是通知学院派人处理,但连冷脸的机会都极少。 不过这是第一印象。 偶尔眼底流露的淡漠,似极寒之地的天山雪莲,不禁令人退避三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她长得非常漂亮,往往第一印象的看似柔和克制,而给人一种十分好接近的错觉,曾有弟子腆着脸,想让她开小灶私下好让修为突飞猛进,却被冷淡的师云惜给随手轰出去了。 私下里招了人记恨,又不能表现在明面上。 师云惜授课的科目,谢水歌之前上过,已经修满了,所以之听说过这号人,却没仔细打听过。 她与这么一位天之骄女鸿沟,并非能用珍宝、灵丹就能追赶的,如果没有无花阁那一日,她们就好似两条平行线,永远不会有所相识结交的机会。 摆烂后徜徉花丛的人,总是容易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有人巴结喜爱讨好,也有人视珍宝如粪土。 比如易一君。 纨绔子弟,偏激执拗,还小心眼。 那个想开小灶,被轰出去的人就是她。 世家女,跟谢水歌一样有背景,只是她看不上这些奇珍异宝,想要博大机缘,成为师云惜的徒弟,借此将来御圣学院三年一次的选徒,便能直接成为上清宗的弟子。 算盘打得啪嗒响,可惜师云惜不吃这套。 易一君与谢水歌在无花阁打赌。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年你母亲为何突发疯疾?”易一君眉梢上挑,眼中带笑,横坐桌前,左脚轻轻搭着右脚,高高举起杯盏,给下方谢水歌喂酒。 浓郁香醇的灵酒如断了弦的珠串,泛着清洌又香甜的滋味,略微带了些辣,一些落入了谢水歌微微启唇的口中,一些顺着她扬起的下颚,修长的玉颈滚落,在衣襟深处消失,衬得她的肌肤愈发剔透莹白。 她迷离的眼眸飞速闪过一抹暗色,绯红纱衣自手腕滑落,露出雪白又清瘦的胳膊,食指微微弯曲,挑勾着易一君的下巴,艳红的唇色含着惬意的笑:“再来一杯。” 易一君凑近了轻声说:“早些年,这事金陵都传遍了,据说当时,你这个谢家长女的身份差点不保,如果不是你爹心疼你,将你与你母亲分隔……” 她随手一挥,袖口里的法器飞自空中,将无花阁笼罩在内,隔绝了所有人的窥探。 “此物可遮掩方圆数百米的气息,我已传信,说你与我被魔修所劫持,生死不知。” “你猜猜,今晚是你爹的幻羽飞舟先到御圣,还是那从不重视我的爹先到?” 易一君在金陵易家,自幼不受宠爱,养成了偏执、阴晴不定的性子,如若不是她灵根尚可,被仙长看中,也不会来御圣学院修炼,等三年一期的仙门挑选。 谢水歌定定的看着她, 耳边貌美女修的欢声笑语,糜艳而失真,眼前是易一君恶魔一般的诡异微笑。 两位世家女含情脉脉对视着,动作,姿态暧.昧至极,然而谁也没往这边看一眼。 谢水歌莞尔轻笑:“既然下了赌,怎么没能有赌约呢?” 谢啸对她的爱,有目共睹。 她自是不怕的。 易一君耸肩:“乐意之至。” 于是,她们佯装无事,请无花阁的诸位美丽女修见证。 易一君笑道:“赢了,我便告知你一条极其关键的线索,这条线索,能治你母亲的病。” “至于输了么……” 她凑到谢水歌耳畔,呼吸灼热而急促,好似期待已久。 “你一向擅长使手段勾人,我要你把师父从高高在上的谪仙拽下来,滚到淤泥里,毁掉她的道心,对你爱得不可自拔,甘愿冒着世俗之大不韪,跟你相爱,打破她所有冷漠与自制。” “然后。” 易一君贴着谢水歌的脸,嗓音温柔得滴水。 “捧得高高的,再狠狠甩了她!” 谁知一向无往不利的谢水歌,那一夜却输得彻底,只得硬着头皮去接近那位传说中冷若冰霜的师云惜。 勾到手,践踏真心,再狠狠甩了她。 可当谢水歌见到师云惜的第一面,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她心想——这么漂亮的人,我要是真把她勾到手了,一定要日日黏在一起,怎么会舍得分开呢。 去她娘的赌约! 老子不干了! 没有东窗事发时,谢水歌甜蜜中带着忐忑;东窗事发后,谢水歌看着她一如既往,温和从容的眼,心中感到非常地,非常地绝望。 “你一直这样,你总是这样。” 她鼻尖红红,眼眶盈满了眼泪。 像一个求爱而不得走投无路的困兽,暴躁地疯狂地发泄心中不满。 而师云惜只是静静的看着谢水歌抓狂,看着她不顾颜面,暴跳如雷的发疯。 疯到最后,谢水歌颤抖着手从乾坤袋中,一件接一件地往外掏—— 先是几块早已干硬发黄的桂花酥糕点,一块没有动过,那是师云惜一次下山时,特意为她带的凡间点心。 接着是几瓶珍贵丹药、助长灵草,用来打造佩剑的星辰石…… 最后拿到手里的,是谢水歌眉眼含笑,衣袂翩然,连发丝都清晰可辨的玉雕小像,栩栩如生。 她一直很珍惜的放在怀中。 拿出来时,谢水歌高高举起的手指颤抖,一瞬的迟疑眼神闪烁,莫名感觉到了一丝丝而悔意。 不该拿出来的,她心想,这是师云惜雕刻了大半个月才送给她的定情信物,一旦扔出,就代表着事情再无转圜余地。 她甚至想看看师云惜此时的反应。 ——要是师云惜看到此物被拿出时,露出与现在平静目光不同的情绪波动,她,她也有台阶走下来,再撒撒娇劝哄一翻,这事说不定也就这么过去了。 但她瞥去时,师云惜连神情都没怎么变化,那双美丽而清冷的眼眸,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仅仅,可能只有一点不解的困惑。 她好似并不知道,为什么谢水歌会发这么大的火。 谢水歌心中的绝望油然而生,她被自己高高架起来,烈火烹油,再无一丝迟疑。 “这些全都还给你。” 玉雕滚落在地,桃花飘零四散,不过片刻便覆满了石阶,连同略带余温的透明玉雕,一并埋藏冷却。 虚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的轰然碎裂。 师云惜深黑色眼珠猝然一缩,桌面上的手指不可自抑的微蜷,像是想接力起身,最后什么也没做,只是有些发愣,直勾勾的盯着花瓣上,微微凸起的玉雕弧度。 清冷雪白的侧脸上,仿佛最后的一点人气也消失了。 谢水歌又顽强的等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她来时匆匆忙忙,满怀忐忑与不安,走时心情如死水一般平静,头也不回,没有动用任何术法。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下清玄峰。 夜很黑,路那么长那么冷。 比此时手中残破碎裂的玉雕还要冷。 谢水歌沉默片刻,在师云惜疑惑的目光下,明艳的眉眼如初雪骤绽,释然了一般,轻轻一笑。 “天枢秘境那么凶险,还好还给你了,希望在你身上,发挥了它的全部价值。”她嘟囔道,“碎了而已,等你好了,再重新给我雕个好看的送我。” 谢水歌脸颊发烫,心头却一片冰凉。 当初死缠烂打是她,决绝分开的也是她。 如今不肯退婚、执意要负责到底的,依然是她。 过往种种,正如那尊碎裂的玉雕,裂痕清晰可见。当年那场仓促又难堪的吵闹,那些未说清的误会、未化解的怨怼,其实从未真正消散。 只是如今的谢水歌,早已不是那个得不到糖吃就要闹个天翻地覆的小姑娘了。 她已经不需要这颗糖了。 不过她不能让师云惜知道,她在师云惜心中,应该仍旧是那个敢爱敢恨,敢大声吵闹,也敢大胆示爱的热情小姑娘。 “刚开始我是想过退婚的,强行捆绑你跟我在一起,我也深感不道德。” 谢水歌拿了张帕子,湿了湿热水,动作生涩,不太自然的给师云惜擦拭脸颊。 在最喜欢的那几年,她也没和师云惜这么亲密的接触过。 “唔……”师云惜被帕子糊了满脸,呼吸有些不畅,偏了偏头,才逃过那粗鲁笨拙的手法,“然,然后呢。” “你在秘境出事的消息传到金陵,说你修为全无,灵根金丹都毁了,还背上了魔族卧底的嫌疑。” “我不信你是魔族卧底,屠戮同门,本来我爹是必须让我退婚的,我不同意还要把我关着,我磨破了嘴皮骗他说我同意但必须来看看你,亲口对你说,才勉强同意了。” “本来明日才会出发,我爹没告诉我今日就会启程,要不是我发现跟上,退婚之事板上钉钉。” 谢水歌收回帕子,盯着她头顶上那团别人看不见的黑雾,心头有些畏惧,轻声说,“不过是不是都没关系了,当务之急还是好好调养身体。” 好似那些隔阂裂缝,随着一番真心剖白全部消失了。 师云惜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谢水歌柔软的发梢,动作缓慢而克制。 谢水歌犹豫片刻,伸手试探地按了按她的小腿:“……真的废了?” 师云惜垂眸,并无反应。 谢水歌心一横,偷偷在她大腿上拧了一把,见对方仍无动静,又接连用力拧了几下。 一种近乎报复的快意混杂着酸楚,悄然涌上心头。 未来你再强又怎么样呢?现在落魄至此,还不是任我拿捏。有本事,你现在就堕魔吓死我啊。 呵。 “会好的,”她说着,手下又泄愤似的重重一拧,语气蓦地坚定起来,“不管你是不是魔,我认的是你这个人。就算将来被放逐雪域荒原,我也跟你走。” 以对未来替嫁谢宛芷的重视,谢水歌坚定的选择了留在御圣学院陪伴照顾她,对如今的师云惜无疑是雪中送炭。 分手还和好,那更是景上添花。 谢宛芷能做的,谢水歌只会比她做得更好。 谢水歌要的,从不是将来师云惜堕魔后对昔日的一点怜顾。 她要成为师云惜堕魔的火引。 旁观的心魔冷笑。 “她一看就不是真心的!刚刚掐你可用力了。” “闭嘴。”秘境出来后脑子里就多了这么个玩意儿,师云惜头一次跟它说话,语调冰冷且不耐烦,“她只是看我的腿还有没有知觉。” 心魔:“!!!” 师云惜睡下后,谢水歌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唤来正在外头玩耍的香巧,将一枚令牌递过去:“你持我令牌,去山下集市采买些东西。”她说着,递过一张列好的清单,“灵米种子、菜种、还有农具,都备上些。” “昨日来得匆忙,许多用物未从家中带来。被褥、软垫、藤椅之类,也需添置。既要在苍梧峰长住,总不能亏待自己。”她顿了顿,又取出几块灵石,“剩下的,你自个儿拿着玩吧。” 香巧应了。 谢水歌又塞给她几张御风符,这才打发她离去。 师云惜再醒来时,已是日暮西垂。斜晖脉脉,落霞如织,斑斓的色彩透过窗格漫进屋内,在素墙上投下跃动的光斑,为这清寂的房间添了几分暖意与静谧。 谢水歌见她醒了,端着一杯温水走近。她一手轻轻扶起师云惜,让她半靠在自己身前,另一手小心地将玉杯递到她唇边。 师云惜勉强饮了两口,便摇头不再喝了。 “得多喝些水,好好用膳,”谢水歌轻声哄道,“身子才能快些好起来。” 见师云惜眼中露出些许不解,谢水歌笑了笑,指尖轻轻拭去她唇边水痕,语气转而低沉:“你昏迷这些时日,学院的人不便提审。如今既醒了,待你稍能支撑,他们必定要来问话。若那些莫须有的罪名真被坐实……” 她吸了口气,声音更轻:“届时恐怕不止是驱逐出雪原那般简单了。” 然而还能怎样呢?谢水歌心中也无把握。如今的师云惜修为尽失、灵根俱毁,连行动亦不能自如,除却这一条命,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了。 “所以我打算,等这边稍作安顿,便让香巧先去人间打点一二。待学院下令驱逐,千难万险,我也带你去人间居住。”她狡黠一笑,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轻快,憧憬的畅想道,“我们你我二人以夫妻相称,风风光光办一场婚礼,好好养你的身子,像凡人夫妇一般,相濡以沫。” 师云惜:“……你那些红颜蓝颜知己呢?” 谢水歌率先发难:“你冷漠你无情你无理取闹我什么时候有的红颜知己你不要污蔑我!跟你在一起了我清清白白的好吗!” 话音刚落,香巧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满脸兴奋:“小姐小姐!外头来了位仙子找您,长得可真好看呀,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似的!” 谢水歌一向喜欢美人,从前莺莺燕燕一大群,走哪都是风流得很,自然也招惹了不知多少漂亮的男的女的。 屋内一片死寂。 香巧茫然四顾。 师云惜轻轻挑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第4章 第 4 章 人果然不能信口胡诌,否则现世报打脸接踵而至。 谢水歌这回算是领教了,却还得强装镇定。 师云惜了然地道:“去把。” 谢水歌有气无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脸上不见半分往日的雀跃——这反应让香巧大为不解。要知自家小姐向来最爱美人,平日里再大的火气,见了美人也总能消去三分。 师云惜如此“善解人意”,谢水歌骑虎难下,只得在无声的打脸中拎裙起身。她临走前斜睨香巧一眼,这才姗姗离去,背影里都透着几分心虚。 香巧采买归来,正欲转身去收拾物什,却被侧卧在榻的师云惜轻声唤住。 “你叫香巧?” 那声音清冷如雪落寒潭,低哑中透着一丝难掩的虚弱,却依旧字字清晰,语调平和轻缓,似月下谪仙叩问凡尘。 就连“香巧”这般寻常的名字,经唇齿轻轻一吐,也仿佛染上了一层淡漠的韵律。 香巧耳根一麻,忙寻了张矮凳坐下,小声应道:“仙长请吩咐。” 师云惜眸光微转,并未立即开口。 她斜倚在烛光晕染的一片暖黄里,如水墨画中几笔描摹的仙子,几缕垂下来的发丝透着淡金色的光泽,朦胧而神秘,鼻翼微微,眼睫根根分明,黑白的眼珠就那样,静静的瞧着她。 香巧看得怔住,这般容貌气度,与她小姐相比,容貌竟丝毫不落下风。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小姐宁可忤逆家主,也执意不肯退掉这门婚事了。 师云惜:“跟我说说你家小姐。” 末了又停顿了下:“这段时日,她在家中可还好?” 香巧眼眸一亮,随即又黯了下去,低声道:“不好,很不好。自听闻仙长您在秘境中出事,小姐便食不知味、夜不能眠,眼见着消瘦下去。家主原定明日才来退婚,谁知竟提前动身,若非小姐机警,只怕此刻已被锁在阁楼,半步难出了。” 谢水歌说过此事。 师云惜沉思。 香巧惆怅道:“若是小姐娘亲不曾疯病,该多好……” 师云惜眸光一怔:“母亲?” 这是她第一次听人提及谢水歌的家事。 香巧猛地捂嘴,连连摇头:“奴婢失言了!” 师云惜低声道:“我不同她说。” 香巧眨了眨眼,心念一转:金陵谢家原配疯癫之事早年人尽皆知,如今师仙长既愿过问,或许反是转机。 仙长现在虽说残废修为全无,修真界神奇仙法众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全好了呢,到时候要是能帮到小姐…… “夫人产后心中郁结,鲜少探望小姐,全由奶娘照料。老爷宠爱夫人,又极喜欢刚出生的小姐,经常抱在怀中逗趣。谁知小姐会走路后,有一日……”香巧语声渐低,面露惑色,“夫人竟拿着剪刀想要伤害小姐,老爷阻拦时亦被刺伤。至今小姐心口还留着一道疤。外界皆传夫人癫狂弑亲,此后便被禁于偏院,老爷也有了新人,近日正还想扶正姨娘。” 师云惜神色微滞。 在御圣学院,谁不知道谢水歌活得张扬肆意,宛如展翅飞鸟,尤好美人,最爱漂亮的美人。 男女不忌,很是风流。 今日与这位仙子同游,明日又和那位道友共酌,是御圣学院最鲜活浓烈的一笔色彩,如盛夏牡丹恣意盛放,不见半分阴霾。 金陵谢家深院里的冰冷过往,藏在她漫不经心的笑容之下。 似乎也没有过得很快乐。 烛影摇曳,师云惜浓密纤长的眼睫沉沉垂下,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眼睑下,投落一片形状诡谲、晦涩不明的阴影。 许久以前,这位风流美人坐在桃花枝上,低头望向树下盘腿而坐,正在独酌桃花酿的师云惜。 “你愿意跟我订婚吗?” 师云惜纵容她,除了院长谁也上不来,只要一靠近就会被结界轰下山的清玄峰为她大开方便之门,随时都能畅通无阻的进入。 易—君憎恨师云惜,是师云惜拒绝了她想开小灶的请求,还因为在结业课上,被当堂拆穿了作弊行为,导致易一君的风评在御圣学院一度变得非常差,几乎断了交友的资源。 但……师云惜却会将喜欢的桃花酿分享给谢水歌,还会在谢水歌总是画不好符篆生闷气时,轻轻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怎么运用灵力。 她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留在师云惜身边的人。 但谢水歌却并不确定师云惜到底爱不爱她。 爱是情不自禁。 爱渴望灵与肉交融。 她们不曾有过肌肤相亲,浓情蜜意的时刻,就像这世界上唯―一对柏拉图式的恋爱,一次甜美的亲吻,唇齿相依都不曾有过,多么荒唐、滑稽的未婚夫妻。 唯一有的一次亲密,是在谢水歌一次生气冷战后,师云惜主动去拉她的手。 这就算主动求和了。 谢水歌不敢等待她回答,眼神闪烁,遮掩似的补充。 “家里正在为我物色相貌、品行端正的男子,一旦三年遴选我不得仙门长老看中收徒,就只能离开御圣回到金陵谢家,和所有凡尘女子一样,嫁人成婚,相夫教子。” “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谢水歌一字字补充。 “如果你同意与我定亲,我即便将来不得长老相中收徒,那我也有底气婉拒家中父亲安排;若有一日,你遇见了真正爱慕的女子,那是我若不再受谢家束缚,你可以与我正式解除婚约。” 过了很久,谢水歌才听到她的回答。 “不愿。” 谢水歌僵坐在树上,微仰起头,目光茫然看向远方,那里两只小鸟成双成对的环绕来回,叽叽喳喳奔向生命最终尽头。 终究是所有盘算都落了空啊。 “也好。”她深深地吸着气,可有可无的笑了一下。 “感情是最不容易强求的。” 谢水歌从桃花树上翻身而下,神色平静地整了整衣襟,“我明白了,回去就听我爹的话,找个合适的就嫁了。” 转身就要离开,毫不犹豫,毫不遮掩。 她要走……走了就不会来了。 这个念头一出,师云惜再难克制,霍然起身,几步仓促上前,一把攥住谢水歌细弱手腕,力度大到几乎要生生折断的地步。 “不许走!” 谢水歌吃痛,眉梢皱起:“干什么!你弄痛我了。” 师云惜闭目,像是在隐忍、克制着喷薄欲出的情绪,良久才睁开眼。 “不会有其他爱慕的女子。” “定了亲,除了死,就不能退。”师云惜眸色沉沉,生冷道。 * 苍梧峰外,日头刚落。 天色已然昏沉,远空只缀着两三疏星,冷风掠过,拂得树梢枝叶簌簌乱颤,四下纷飞,沉得连一声鸟啼也无。天地间寂然如墨,仿佛只剩下谢水歌一人。 她缓步走出小院,远远便望见一道红衣身影,灼灼似火,身姿曼妙,仅是侧影,便已烙入眼底。 待那人一回眸—— 谢水歌心头那点飘摇的小遐思,顷刻被风吹散。 是易一君。 她已等候多时。 “你爱上她了?”易一君蓦地出声,神情阴郁,不太友好的盯着谢水歌。 “不想要治疗你母亲的线索?” 这是今生两人自无花阁那场赌约后,第一次见面。 前世谢水歌被她坑得太惨,已经充分认识到这女人是一条吐着蛇信的美女毒蛇,再漂亮的花纹都只是为了降低她人防备的伪装。 谢水歌捂住胸口,一副不可置信,受了委屈模样。 “君君,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对我凶巴巴的,可真令人伤心。” 易一君眉梢皱起:“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这话说的。”谢水歌叹息道,“以前你可不这样跟我说话,我猜猜,是因为我没退婚?” 以前? 以前那是跟你虚以委蛇。 易一君可有可无一笑:“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是你自己不遵守承诺。” “是你忘记了我们的赌约。” 所有前尘往事、恩怨纠葛的最初,都随着这句赌约,从历史长流里溯洄而上,裹挟着夜晚苍梧峰燥热的风,回荡在谢水歌耳边。 “你一向擅长使手段勾人,我要你把她从高高在上的谪仙拽下来,滚到淤泥里,毁掉她的道心,对你爱得不可自拔,打破她所有冷漠与自制。” “捧得高高的,再狠狠甩了她!” “我已传信,说你与我被魔修所劫持,生死不知。你猜猜,今晚是你爹的幻羽飞舟先到御圣,还是那从不重视我的爹先到?” 貌美女修的欢声笑语,糜艳而失真,易一君恶魔一般的诡异微笑,在谢水歌赌约输了以后怔怔发呆里,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怜悯。 “承认吧谢水歌。你对谢家,也没那么重要。” 那会儿谢水歌还没学会很好的伪装,在赌约输了以后,竟有些失魂落魄的茫然,被易一君一字一句的扎心,只觉得心口疼痛难忍,一个劲的在内心驳斥: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我爹他……或许只是收到消息晚了一点。 强自挣扎。 而如今,谢水歌再听到她这句特意提醒的话时,心中已经无波无澜了,意兴阑珊地摆摆手道:“我已经不在意了。” 易一君拧起眉。 她出身易家,却不为家族所重视,此事在书院中知者甚少。谢水歌与她同出自金陵,共赴御圣学院,相伴日久,知悉些许隐情也不足为奇。 原是以饵垂钓,愿者上钩,未料今时这尾鱼,竟不甘受制。 易一君眸色阴沉:“此言何意?” 谢水歌倚树抱臂,低嗤一声。 “不过是设局引我上钩的手段罢了。” 前世,谢水歌照赌约退了婚,结果易一君答应好的线索,根本就没打算给她。非但没给,易一君还顺势拿这个当鱼饵,想让谢水歌嫁给了她弟弟易之恒。 目的无非是想借着谢水歌的势,帮易之恒在易家站稳脚跟,好让他们易家能挤进四大家族的核心圈,最后更是野心勃勃地想独吞金矿,当那四家之首。 谢水歌那时性子洒脱不羁,就算应下了这门亲事,也没让那个表面温润、内里藏奸的易之恒近身。可她万万没想到,易一君给的线索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她刚接手谢家不久,就带着一众忠心手下,按那假线索去秘境寻找天启花。 天启花生长在至阴至腐的禁地,传说是三阶大妖金蚕临死前泣血结茧,化成的血红兰花,奇毒无比。 只要沾上,毒素便会蚀骨腐筋,迅速蔓延全身,最终将人化为一滩脓血;修为稍弱者,不消片刻七窍流血身亡,飞鸟走兽避之不及,唯金丹的修士,可以抵挡一二。 禁地内,谢水歌九死一生,跟来的忠仆尽皆毒发身亡,她因为有从前师云惜所赠秘宝,才侥幸逃出生天。 可当她拖着半条命回到谢家,才发现谢家早已换天了,族内大清洗,可信任依靠的人几乎死的死伤的伤。 原来在她于禁地苦苦挣扎时,易之恒早就对外宣称她已遇难,并以谢家女婿的身份,和姐姐易一君里应外合,轻轻松松就把谢家的大权夺到了手。 等到谢水歌重伤归来,修为跌落,根本无力反抗。 易之恒直接指鹿为马,硬说她是冒牌货,将她连同她母亲一起毫不留情地赶出了谢家大门。 直到那一刻,谢水歌才终于彻底看清。 从退婚到嫁人,再到那株要命的天启花,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专门为她设下的一个局。 只可惜,谢水歌明白得太晚了。” 谢水歌挑破这层窗户纸后,易一君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你母亲,你也不在意了?” 谢水歌看她半晌,嫣然一笑:“不妨我们再打个赌。” 易一君皱眉:“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我赌,你手里的那张纸没有任何信息。 “你凭什么断定这是张白纸?”易一君渐渐失了耐心,月色之下,她的神情愈发显得幽冷,“若你猜错了,你母亲这辈子,可就只能永远疯癫下去了。”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 “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谢水歌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 “当年的事,我自会查清。至于这张纸是真是假、对母亲的病有没有用,你心里,应该比我更清楚。” 说罢,她轻轻一笑,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天启花。 易一君瞳孔骤然一缩。 天启花是易家古经中所载的秘宝,乃三阶金蚕大妖泣血所化,虽含剧毒,却是炼制“归息丹”的关键之物。只不过归息丹并非什么正道之物,仅仅只能让疯魔之人短暂的清醒,而后迅速生命流失枯竭而死。 难道有人提前向她泄露了消息?以谢水歌对其母亲的重视程度,在无花阁赌约之后察觉异常,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谁告诉你的?!” 谢水歌笑盈盈道:“不妨猜猜,我怎么知道的。” 她母亲所患疯疾,实际上是魂魄上被人取走了一魄从而导致的疯癫,归息丹根本完全无用!易一君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易一君心绪翻涌,难以平静,手中最大的筹码既已被识破,她自然失去了与谢水歌周旋的底牌。易一君不再多言,当即要拂身而去。 “等等。” 谢水歌声音轻飘飘响起,像羽毛落在紧绷的弦上。 她唇角微勾,却无半分笑意,从喉间发出一声轻哼:“就这点本事?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有些像样的后招。”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 易一君本非善类,被这么一激,骨子里压抑的暴戾再也无法掩饰。只见她面色一沉,身形疾动,三步并作两步逼至近前,手肘如电,猛地扼向谢水歌的咽喉! 谢水歌猝不及防向后踉跄半步,那手肘已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压上她的脖颈。 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颈骨碾碎。 谢水歌蹙紧双眉,脸颊因窒息泛起薄红,眼底漫起一层朦胧水光。 易一君俯视着她,如看笼中困兽。 “忤逆长辈,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她声音又轻又冷,“大小姐呀大小姐,我看你是疯了头。你以为谢家,在你执意跟师云惜一起后,还会如从前一般让你逍遥快活?” 狐狸皮褪下,是阴郁豺狼,呲着恶臭獠牙,仿佛随时都在准备下死口狠狠撕下一块肉,杀意凛然。 谢水歌资质平庸,几乎无力抗衡,除非她不惜鱼死网破。 那跗骨之蛆般的威胁感令人窒息。 明明被扼住喉骨的是她,命门尽在他人掌中。 生死,仿佛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可就在这绝境之中,谢水歌却忽然断断续续地笑了起来。 眉眼间那抹若有若无的绯红,竟冲散了病气,绽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色。 她轻声地,挑衅似的笑说: “那你杀了我啊。” 易一君脸色一沉,手臂青筋暴起,指下力道又重三分。 “你以为我不敢?” 喉间压迫感骤然加剧,谢水歌强忍翻涌的呕意,话锋一转:“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我听说一母同胞,你很是爱护他。” 前世以命为代价,她才懂得被将军的惨痛。既是棋局对弈,她有软肋,那易一君呢?难道就真的刀枪不入、无懈可击? 自然不是。 打蛇须打七寸,而她的弟弟易之恒,就是易一君逃不开的七寸。 谢水歌尽管呼吸微弱,声气却依旧从容:“谢家不管我了,又如何呢?” “若金陵谢家的长女,死在你这易家庶女手中——你猜族中是会任我枉死,还是血洗易家,为你和你弟弟送葬?” 喉间的钳制,一点点松开了。 谢水歌捂住脖子,弯腰剧烈呛咳,她一边咳嗽,一边好笑的抬起眼皮,慢慢站直身体:“不过激了你几句,你就这么容易上钩?” 易一君冷眼注视着她。 “你倒像是不怕死。” 谢水歌“哎呀”一声,眼波流转:“谁不怕死呢?你若不怕,方才怎么不再多用几分力?” “还是说……” 她迎上对方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妩媚的弧度。 “你口嫌体正直,其实悄悄暗恋我,舍不得我死?” “要是温柔点,坦诚点,说不定我就从了你呢。” 易一君面色陡然一变,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中了某根隐秘的神经,扼住她脖颈的手猛地收紧,却又在下一刻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骤然甩开。 “这事不会这么过去的!”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句话,易一君眼神阴霾冷沉,盯着她半天,终是没再动手,转身消失在山道尽头。 谢水歌抹了抹发疼的脖子,调整好呼吸和表情,就准备起。可刚一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月色下,师云惜不知怎的出了门,垂坐在门廊下,安静的注视她。 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月明星稀,虫鸟静谧,如水般银色月光倾泻而下,给苍梧峰的山都铺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将一身广袖长袍的谢水歌身形拉得极长。 她呼吸急促,身体微微发僵,有种背着妻子在外跟人鬼混被当场捉奸的诡异感。 但这种感觉没有维持太久,谢水歌朝前走了几步,几乎只是一晃眼的功夫,发现坐在廊下的,是环抱双膝,正在发呆的香巧。 谢水歌:“……” 心虚到出幻觉了。 她就说师云惜不是双腿废了吗,怎么能一个人出门! 真是疯了。 谢水歌尴尬的整了整衣襟,刻意掩饰住脖子上的淤青,朝香巧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外面?” 香巧说:“仙长睡下了。” 她犹豫着是否该将方才与师仙长的对话告诉给小姐,转念一想,既然仙子愿意主动了解小姐,有些事也不用说得太透。 谢水歌点头,抬脚跨入门内。 师云惜还未醒,呼吸平稳,睡得正沉。 谢水歌本打算叫醒她沐浴更衣后再安寝,可见她睡得如此香甜,便不忍打扰。这一日精神紧绷又处理了许多琐事,直到夜深人静,才感到阵阵倦意袭来。 自行洗漱后褪去外衣,侧身床塌边的椅子上,蜷缩起身子,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师云惜的睡颜上,久久不曾移开。 谢水歌着了魔般,指腹轻轻覆上师云惜的眼睑。触感温热,皮肤细腻得不像话,那浓密的睫毛在她掌心微微颤动,带来一阵细微而酥麻的痒意。 成为大魔头之后,连眼睛也会变得那般恐怖吗? 一个阴暗的念头悄然滋生——若她此刻亲手将这双眼剜去,往后,是不是就再也不会做噩梦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很危险,谢水歌打了个冷噤。 随即便意识到师云惜是醒着的! 谢水歌一个激灵,试图将手往回收,冷不丁手腕一紧,被攥住后硬生生停在半空。 师云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意味不明的注视着她。 房间内安静得连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怎,怎么了……”谢水歌结结巴巴。 话音刚落,风声呼啦作响,她整个人天旋地转,像是失去了平衡,被拽着手腕往前扑了过去,仰躺倒在师云惜怀里,脖子上还多了一只冰凉的手,不轻不重的按压着。 要害被人掌控手中,谢水歌身体一僵,刚要挣扎,耳边忽地传来师云惜低沉地嗓音。 “别动。” “疼不疼?” 烛光下,仰躺着的谢水歌脖颈处,一道青黑色的五指掐痕赫然在目,痕迹深重,足见下手之人的狠厉。 方才出门时,颈间明明光洁无恙。 细微的痛感密密麻麻。 这痕迹谢水歌本可轻易用法术抹去,但她偏要留着,只为带回给师云惜看,只是还没找好角度,装出一副委屈模样,便被细心的师云惜给提前发现了。 结果一样,过程如何就不那么重要了。 她眼神微微闪烁,在心底轻声呢喃。 你看,当你修为全失,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谁都能来欺负我一下。 “……身上带药了吗?”师云惜问。 “没带。” 重活一世,谢水歌发现不仅是自己变了,连印象中平和清冷的师云惜,似乎从哪里也不太一样。 要是从前,她绝不会做出这种行为,充满危险的掌控欲。 谢水歌尽量放松警惕,让自己表情看起来自然点,只是她有点忍不住,快要情绪失控时,匆匆起身丢下一句话:“香巧那边在收拾另外的房间,我过去看看,你早些休息。” 师云惜坐在床上,看着谢水歌几乎落荒而逃的出了门。 她微微睁大眼睛。 心魔猖狂大笑:“看见了吗?谢水歌,你的未婚妻,厌恶你的触碰!” “从前她会这样吗?啊?” “还不是因为你成了残废,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我要是你,谁敢欺负谢水歌,我非得扒了她的皮!” “要我帮你惩罚那个人吗?”它邪肆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仿佛在诱人去摘那甜美的果实,“只要……一点点就可以哦,我可以帮你杀了她,又或者教训她!” “快答应我吧,用一点点也入不了魔的,何必这么执着呢。” 师云惜手指微蜷,半晌后才突然出声:“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恐怖。” 心魔:“?” 她像是有点迟疑的,不确定的看着自己的手,说:“她有一点怕我。” 隔壁房间内。 “藤椅,软榻这些都要放好。”谢水歌的主动帮忙,把香巧吓得以为是自己哪里活干的不对,要亲自上手,她连忙把谢水歌按在椅子上。 “小姐,这些活奴婢干就行了!” 香巧撸起袖口,露出自己坚这实的臂膀,哼哼道:“可不要小看奴婢。” “坐下吧你。” 她手脚麻利,似乎是做惯了这些。 谢水歌不在谢家的时候,其实香巧并不受到重视,明明是嫡女身边的大丫鬟,却经常被人随意指使干这干那,她也不生气,傻乎乎的听话,将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活干完。 一来二去,因为脾气好不生气,还多了不少朋友。 譬如这次,香巧得到家主谢啸要退婚的消息,还是一个在后院干洒扫活计的仆人特意来提醒的。 谢水歌安静的看她忙里忙外。 心神早已飞到了隔壁。 刚刚自己是不是太过激了,师云惜会不会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谢水歌皱眉复盘,心中长叹一口气,也许没退婚前的自己,如果是师云惜主动靠近,她可能会欣喜雀跃,以为关系又进了一步。 谢水歌无不嘲讽的想,重活一世,即使很多事都还未发生,可生理上的本能是控制不了的。 控制不了,就只能尝试着去克服,克服不了就忍住。 更何况……现在师云惜还没有堕魔,在堕魔前的这段日子,才算是谢水歌与她身份地位达到了真正的平等。 成了残废的师云惜或许会牢牢抓住这一束光,但她不是傻子,真心假意还是能察觉到的。谢水歌轻轻呼气,平复了好一会儿,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瓶灵药,起身回到了师云惜住的房间。 她推开门,看见师云惜还坐在床榻上,安静得像座石雕,不知道在想什么。 即使此刻落魄成这样,她的姿态依旧闲适平和。 谢水歌心中一跳,大步上前挑起眉:“干搓有什么用,喏,灵药,我乾坤袋放隔壁了,特意去拿了过来。” “要是从前,她们可不敢这样欺负我。” 谢水歌掀开被子,也不嫌弃床上脏污,直接爬上床,躺在师云惜毫无知觉的大腿上,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师云惜哭笑不得,伸手接过灵药瓶,打开瓶塞,用食指挖了一勺,轻轻涂抹在谢水歌的脖颈上,想是时间久了,那红肿变成了淤青,愈发可怖。 从前谢水歌身上要是哪里有伤,师云惜一个修复灵决就过去了,哪里需要这么亲力亲为,还贴得这么近。 灵药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刚开始有一丝丝的痛,没多久灵药融化入体,这点痛就变成了密密麻麻的痒,谢水歌忍了忍,没忍住脖颈一偏,想要躲开,又被师云惜给生生按了回来。 太舒服了。 谢水歌迷迷瞪瞪,昏昏欲睡。 像是真切感受到了师云惜此时的无害,她眉眼放松下来,那一丝丝的警惕也消失了。 师云惜指腹轻轻抚上她的下颌,语气平静无波:“方才去见了谁?” 谢水歌迷迷糊糊的敷衍:“还能有谁,易一君。” 师云惜没有说话。 “就是那个在无花阁与我打赌的人,不是因为她,我俩也不可能好上,还算是咱们俩的红娘吧。” 师云惜淡淡道:“这次又跟你赌什么?” 谢水歌心念急转,睁眼弯了弯眉,笑了一下:“她拿治疗我母亲的线索,威胁我,让我跟你退婚。” “为何拒绝?”师云惜的手微微一顿,好一会儿才说:“我现在已经给不了你什么了。” “线索我自己会去找,我母亲反正疯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谢水歌抓住她的手,亲亲密密贴近脸颊,道:“你在我心中最重要了。” “阿云。” 谢水歌含糊不清的呢喃撒娇:“你一向博闻强识,现在只是修为没了,以前的那些经历经验还在,能不能告诉我……我应该怎么洗筋伐髓?” 人一出生,资质便是被上天决定好的。 有些人终其一生碌碌无为,一事无成;有些人却能凭借自身扶摇直上,甚至踏入修仙之途,逆天改命,但往往只有极少数人,才能成为世界的顶尖,俯瞰人间。 而谢水歌,却只是《第一魔》里一笔带过的恶毒女配,是谢宛芷未来的对照组。 她生来就没有极高的天赋资质,甚至连易家的庶女易一君,也比她灵根纯净,更加容易修炼。 而作为谢宛芷作为书中的主角,捡到的戒指必定会有一个资历丰富修为极高的老爷爷;掉下悬崖不会死,还会得到一本罕见秘籍;在处处危险的秘境,这些人也能随处找到人人想要的天材地宝,甚至得到仙人残魂传承。 这就是受上天眷顾的气运之子,命运的宠儿。 师云惜指尖仍停留在她的颈侧,不轻不重的按摩:"洗髓淬炼,重塑筋骨,那是比凌迟更残忍的煎熬,如同将血肉骨骼尽数打碎再重塑。太多人,都未能熬过这一关。" 谢水歌敏锐地抓住关键:"太多人?意思是我也有机会?" “有是有。”师云惜说,“淬炼之道,对于修为越高的人,大有裨益,筑基修为,只是这一道最低的门槛,进益不多,聊胜于无;金丹以上再洗髓,将会立刻改天换地。” 谢水歌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离筑基尚且遥远,看来还得勤加修炼才是。" 师云惜凝视着她:"你想净化灵根?" 一语道破。 "当然呀。"谢水歌只迟疑一瞬,便点头承认,语气娇嗔,"若是将来有人仗着修为高深,来苍梧峰欺负你,我打不过怎么办?" 她说着,举起胳膊:“所以我就想,若是能像你从前那般厉害,来一个我打一个,看谁还敢赶我们走!" "眼下谈淬炼确实为时过早,但勤加修炼,争取早日筑基,总归是可行的。" 对于筑基期的修炼,谢水歌尚有几分把握,但若要更进一步,便不是单靠努力所能及的了,之后她又缓和语气,眸色笑盈盈的,亮闪闪着微光。 “等你身体好一点了,我带你下山散散心好不好?总是待在苍梧峰,你也很闷吧。” “不会。” 谢水歌忍了忍才没有翻白眼。 “从前在清玄峰,我闭关一次便是小半年。后来你出现了。”师云惜低声说,“……那时起,就不不会长时间的闭关修炼了。” 谢水歌眼前一亮:“你有没有想过,之前停留金丹大圆满很久,是你长时间不与外人接触,不下山历练,不融入凡尘感悟生命领悟道法,修为才一直达不到元婴期。” “现在虽说嫌疑罪名加深,人人态度转变,这又何尝不是你明悟的契机呢。” “我既然选择与你共同面对,就要担负起照顾你的责任,所以下半年要是有各大仙门之人前来收徒,我想着去碰碰运气,要是被哪个好的仙门收了,一定会带你离开学院,寻找新的机缘。” 丹田崩碎、双腿瘫痪、修为全无,天底下天材地宝数之不尽,大能修士众多,说不定这些小事在他们那些人跟前,就是洒洒水。 意识到不对,谢水歌后一句话直接住了口。 她是要勾师云惜入魔的,又不是来教师云惜怎么重振旗鼓,重拾信心重新修仙,修仙修仙,那些那么牛逼的人,到最后不也打不过入了魔的师云惜么! 修个屁的仙! 还不如充实自我,早点突破筑基去寻那可以洗髓伐筋的东西。 师云惜微微出神。 头上那撮心魔快被谢水歌给气死了,恨不得亲手捂住她的嘴巴! 最容易入魔的时候被人拉回修仙,简直是在往它心魔脸上啪啪啪扇巴掌! 它冷笑道:“师云惜,别人不知道,本魔可知道,你别忘了,本魔在天枢秘境可是看过你记忆的。你是上清宗最优秀的剑修,元婴期下同阶金丹第一个修出剑意的弟子,你师尊久久突破不了化神,寿元将近,就等你踏入元婴方便夺舍。” “你仔细想想,现在灵根枯萎、金丹损坏,双腿还瘫痪,这种废人你师尊还能看得上?一旦你重新拥有机遇修为恢复,他还会给你时间让你成长,逃离他的控制?” 心魔桀桀大笑:“到时候不仅要夺你的舍,还要睡最天下第一美人谢水歌,啧啧,那日子美着呢。” “住口!” 师云惜勃然色变,偏过头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第6章 第 6 章 谢水歌吓了一大跳,急忙从床上爬起来,以为她要死了,手足无措的扶着她的身体:“怎,怎么了,是哪里痛吗?” 师云惜毫不在意擦了擦嘴角的血。 “没事。”她说,“之前在天枢秘境中受的伤一直没医治,你别害怕。” 谢水歌想起来师云惜还是一个大伤患,就不想让她继续揉了,想让她好好休息,没想到师云惜片刻后平复呼吸,又将她按倒在腿上,继续挖出灵药敷。 就好像在欺负一个伤重患似的,谢水歌心中有种诡异的内疚感。 “要,要不你还是早点休息……我明日下山去买药来给你喝。” 师云惜长睫垂落,目光定在她脸上,突兀地问了一句话。 “如果……我不再是我,你还会喜欢我吗?” 长久的静默后,师云惜声音再次轻轻响起:“这句话,于你而言很难回答?” 仿佛是执着于一个答案。 谢水歌微微偏过头,想避开灼灼注视却没成功,声线里带着轻盈的笃定:“我只爱你一个,你信不信,我能认出你的灵魂哦。” 那双天生含情的眼眸里流光溢彩,眼尾微挑,仿佛带着摄人心魄的勾子,如同一朵骤然绽放的秾丽之花。 “所以呀,”她拖着长长的语调,亲昵深情中透着无人知晓的暗示,“如果你不再是你,我就会收回我的爱。怎么样,这个答案,阿云满意吗?” 师云惜没有回答。 头顶盘旋的心魔大声崩溃尖叫:“有没有人吃了这个恋爱脑啊!” “有!没!有!人!” 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没入师云惜体内。 谢水歌退婚的临时变卦,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幻羽飞舟上御圣学院没多久,这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仙门,所有人都在看金陵谢家的笑话。 管事把现场情况一说,酸溜溜的,又添油加|醋加了几句。 “大小姐真的是情深义重,看到师仙长都哭了,还跪地忏悔不已!” “只是她真的不想退婚的话,早早的说就好了,何必搞出如此大的阵仗,以至于现在让家中如此被动。” 谢啸气得面红耳赤,直拍桌子:“逆子啊逆子!” 怒上心头,他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 姨娘急忙给他喂了颗药丸,抚了抚胸口,柔声宽解道:“啸哥莫生气,小姐一向是这种性子,当时你不还防着她闹把时间定在了今日,只是她耐不住跟着幻羽离开了,只能说这都是命啊,哎。” “小姐让你带什么话回来了吗?” 管事摇摇头:“不曾。” 大小姐向来颇受宠爱,行事作风我行我素,许是家主惯的,才养成这无法无天,目中无人的模样。 姨娘叹了口气,嗔瞪谢啸一眼:“咱家歌儿还是重情重义的,不是常有那一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么?只要师云惜的身份没彻底定性,那么对谢家来讲,或许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不退婚,名声是保住了,落了个痴心的美名,此对于谢家的危机算是短暂的解除了,只是谢水歌毕竟是谢家长女,迟早是要与人婚配议亲的,走后门去余生学院修炼,那只是镀金的一种说法,现如今她宁守着残废,也不回谢家,联姻强强结合之事,只能另想办法。 “宛芷回来没有?”姨娘往外瞧去。 管事道:“就在门外。” “宛芷是谁!”谢啸皱眉问道。 姨娘小手抚在他胸口,眼捎妩媚娇俏:“就是夫君弟弟的女儿,本来这次退婚,妾身就想着面上不要闹得太难看,不然小姐名声受损,将来广受非议。所以妾身便想着让她代去照顾师云惜,好歹全一全谢家的名声,只是这实乃下下之策。” “没想到,大小姐竟然也拒绝了……” 之前谢啸对于她的安排并未多过询问,姨娘一提起,谢啸才想起堂弟女儿的名字。 “让他女儿去吃苦?这小子竟如此心狠。” 姨娘唉声叹气道:“妾身有时瞧着那孩子实在可怜,父母不亲不受喜爱,平日里就没当个宝贝女儿宠着,她倒也不愤懑,乖巧听话人也务实,虽说比不得歌儿千娇万宠,但也有些志气,就想着御圣学院那边也倒是个好去处。 “人嘛,总是得搏一搏对吧,赢了就是个机会,输了么,跟从前也没什么差别。” 谢啸闻之有理,让谢宛芷进来见了一面,果真如她所说,谢宛芷相貌清秀,眼神灵动,浑身上下自带一股麻利劲儿,看得人甚是满意。 “那泼皮,竟然能生出这么个水灵的女儿。” 谢啸冷笑,“你派人去瞧瞧,莫不是祖坟冒青烟了。” 姨娘轻轻锤了锤他,三言两语带过后,道:“下半年又是三年一届,仙长前来招生,依我看,不如将宛芷过继来妾身名下,反正有一个名额,让宛芷过去学习学习?” 这事谢啸没应,温柔美人乡固然香软,可在挑选才俊入御圣学院,还是不能听一面之词,得谨慎考虑。 外间流言蜚语,暂且不表。 长夜渐褪,天光破晓。 晨曦透过窗棂漫进室内,将一夜的沉暗悄然驱散;暖光拂过屏风上精致的水墨绣样,又落在那张临窗的紫藤软榻上,勾勒出细密柔和的纹路。 昨晚香巧将厢房收拾妥当,屋内焕然一新。 和谢水歌在金陵的家自然不能相比,但无疑比破旧家具,满室尘土来得清爽干净。 谢水歌从屋外走进,手里还执着一束花团锦簇的桃枝,她随手插榻边茶几上的白玉瓶内,便转身出了门。 师云惜还未睡醒,谢水歌后背抵着门,双手抱在胸前看了半天,眉梢一直皱着。 昨夜还未发现,这屋子里血腥气很浓重,处处是暗红干涸的血迹,地板上、床榻上、师云惜的衣服上,光是闻一下就有种恶心感,也不知道从前素爱洁净的人是怎么能忍受下去的。 让师云惜这一身脏污的样子进刚收拾好的房间,她可不愿意! 谢水歌朝屋外正在忙碌的香巧招了招手,低声吩咐几句,香巧一愣悄悄瞟了眼床上,才退下了。 谢水歌掐着时间又等了一会儿,等到差不多了才捏着鼻子走过去,伸手拍了拍师云惜的脸,把她叫醒。 “醒醒,别睡了。” 师云惜眼底还有些困倦的睁开:“怎么了。” 谢水歌挑眉一笑,说:“从前我每次来见你,必焚香沐浴三日,穿着我最好看的衣裳新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今日也让你尝一尝那滋味,做一做世家大小姐的派头。” 世家小姐生来便受宠爱,跟随仆从众多,处处精致,梳妆洗漱穿衣,都得不下十人伺候,如今谢水歌只带了香巧一人来到了御圣学院,很多步骤能省则省,但对于师云惜这个从小没在人间生活过的人,谢水歌还是准备她给见见世面。 从前听说大能一闭关就是数十年数百年,师云惜来了御圣学院后,闭关是闭关了,只是每次的时间都不是太长,一次一年,偶尔半年就出关了。 她除了在学院内授课,就时常接一下学院发布的高级任务。这些任务一般都是放置了很久,因为太过危险没人接,或者接了的对象都死了好多个的,只要她出手接下,几乎没有完成不了的任务,后来有了谢水歌,才减少了闭关、外出的时间。 师云惜哑然:“……何不使用清洁术。” 谢水歌无辜眨着大眼睛:“你知不知道,我炼气期哎,那清洁术耗费灵力很大的好嘛,而且能享受为何不享受,非要苦哈哈的修炼,然后掐决又继续苦修。” 说罢她拍了拍手。 香巧端着一大盘梳洗东西进来,微红着脸走到师云惜床榻前蹲坐下,硬着头皮,声若蚊蝇:“师,师仙子,奴婢还,还是第一次给仙人梳洗呢,您可能有些不适应,力度重了轻了,请直接同奴婢说。” “…………” 谢水歌抿紧了嘴,就怕自己没忍住笑出声,等看够了落魄仙子的窘迫,才笑着让香巧放下东西出去。 “我怎么会让别人来碰你呢。” 她嗓音柔和至极,将身体僵硬的师云惜扶起上半身,紧接着像从前还没来御圣学院开始修炼时,在金陵谢家每日繁复的晨间梳洗给师云惜安排上。 花纹雕刻的金盆里,是早已备好的温水,谢水歌拿着盘内的柔软毛巾,浸入温水中,打了胰子,揉搓出泡沫,再拿起来拧得半干,轻轻擦拭着师云惜毫无血色的脸颊。 先是眼睛、鼻子、唇,下巴再是全脸。 师云惜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谢水歌能感觉到手下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正在逐渐放松,她用了点力气,成功让师云惜的脸颊多了几分微红。 修仙之人,直接一个净身术,干干净净,何需这么繁杂。 “我可不常伺候人。”谢水歌似有所指,“谁让你现在这么狼狈,让人心疼。以后就随便将就一下吧。” 接着是下一步。 漱口。 她皱着眉说:“昨晚你吐血了就没漱口,还好没亲我。” 师云惜:“……” 谢水歌仿佛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要是从前,她绝对不会这样和师云惜调笑。 喜欢一个人,是恋慕是尊重。 是想把自己所有好的一面都给心上人看,她已经过了那种小心翼翼,矜持又渴望的年纪了。 柳枝已经怼到了嘴边,师云惜不得不张口。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谢水歌的动作并不温柔,反而还有几分粗鲁的意味,像是心情突然变差了一般,也没了玩闹的兴致,意兴阑珊的擦拭几秒,才端着一杯水,半抱起师云惜递到唇边。 咕噜—— 师云惜下意识把水咽了下去。 谢水歌:“……” 这是漱口水啊漱口水!!! 你快给我吐出来! 第7章 第 7 章 从前戴上滤镜的时候谢水歌觉得师云惜无所不能,她忽然发现——啊,原来博闻强识的师云惜也有不懂的地方。 算了,谁让她喜欢这张脸呢,不管做什么,仿佛都能被原谅的样子。 “这一口,可不能再咽下去了。”谢水歌笑盈盈道。 师云惜默默漱口,吐出。 “洗漱过后,要沐浴一下,再香香的住进隔壁的房子。” “我有洁癖,不跟脏兮兮的人共处一室。” 谢水歌这两日胆子变大了,心中也不觉得害怕,有句话说得好,习惯成自然,哪天她蹬鼻子上脸继续做更过分的事,心里大抵也不会怂。 说干就干,不等对方点头,谢水歌直接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个大大的金丝檀木做成桶盆,灵泉水哗啦啦倾倒而出。 这灵泉水是个好东西能快速恢复灵力,蕴养身体修复旧伤,上一世,这股灵泉水曾陪谢水歌渡过很多次危机四伏,灵力耗尽的境地。 甚至她怀疑自己能突破金丹期,也有这灵泉水的功劳。 也不知道师云惜什么时候送的,如今用回她身上,也算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谢水歌幸灾乐祸道:“要真不喜欢这样,也有一个完美的法子。请华丽的站起来推门出去,坚定表示自己的不需要!” “不然,在被人照顾下,还是要学会妥协一点才能过得舒服。” 师云惜眉梢轻蹙,神色略有些奇怪,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好半晌才长叹一口气,像是无可奈何的低声说:“我并非此意,只是……” “没有只是,现在我说了算。” 谢水歌弯腰轻松将她公主抱起,凶巴巴道,“你不反抗我就当你默认了啊。” 抱起时,师云惜只主动伸手环了一下她的脖颈,之后再无其他反应,谢水歌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掂了掂腿,软绵绵的触感,没有一点力量,有点好捏。 确实是废了。 谢水歌几步来到桶盆旁边,小心将师云惜放入灵泉水内。 灵泉水里的精纯灵力,源源不断往师云惜体内钻去,顺着她干瘪破损的经脉四处游走,又溢了出来,完全存不住一丝的灵力,也没办法治疗枯竭的灵根。 师云惜闭目轻叹。 这是元炁泉。 天地灵脉经过万年孕育,于地脉节点上凝结出的一口“活泉”。行踪诡秘,无法被单一势力长期独占,它会随着天地气运变化移动或隐没。 她是非常碰巧才得到了一股灵泉,只可惜用处不大。 不过对于金丹以下的修士,长期饮用或浸泡其中,能细微地提升修灵根纯净度,算是最温和,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洗髓法子,不会留下任何隐患。 唯一缺点是,修为越低,受益相对较少。 衣衫缓慢褪下,曲线优美修长的肩颈慢慢展露,微微隆起的骨骼如山脊般优雅,泛起珍珠般柔润洁白的光泽,薄薄的一层背肌,雪白剔透,肩胛骨犹如蝴蝶展翅,忽地动了动,好似鲜活了过来。 谢水歌一愣,脸颊微微有些发热。 不知是不是产生幻听了,她隐约间听到了一声隐忍而痛楚的闷哼,再听就没了。 谢水歌满脸狐疑,起身正面对向师云惜,瞳孔骤然紧缩。 师云惜胸腹到锁骨下方的胸口,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刀伤,血肉艳红狰狞,皮肉外卷,没有一点愈合的迹象,渗出的血迹鲜红,在灵泉水里快速湮没。 眉眼被温热的指腹轻轻一触,谢水歌眼前蓦然一黑,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师云惜的手,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 师云惜嗓音低沉又沙哑:“别怕,死不了。” 原来这才是她委婉拒绝的原因啊,谢水歌心想,究竟是什么九死一生的境地,才能让这么强大的人受如此严重的伤,再深一寸,几乎是能将人劈成两半,一刀致命的程度。 “天枢秘境为什么会崩塌?” “为什么那么多弟子折损在里面?” “究竟谁想杀你?” 这些疑问的答案,不仅是御圣学院想知道的,也是谢水歌两辈子都未解的谜题。 一般来讲,秘境崩塌无非是禁制结界被打破,亦或是受到强大的外界能量破坏。 那么多弟子惨死在内,不可能是自杀,如果不是自杀,那是谁杀了他们? 为什么又牵扯到了魔界卧底! 师云惜沉默片刻,眼底似乎掠过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 “天枢秘境,是自内向外坍塌的。” 谢水歌手指发僵,呼吸急促。 接下来师云惜所说的话,极有可能是学院的绝对隐秘,是她猜想之外的第三种情况。 “天枢秘境第一次出现至今已有数百年,十年间才开放一次,许多宗门弟子都会进入其中寻找机缘,御圣学院也不例外。”师云惜脸色雪白,神情堪称冷淡,“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天枢秘境其实是一座延绵数万里压制法阵,是一位神秘修士耗尽全部修为坐镇,才勉强将一个魔修肢解分散各地,辅以天地灵气运转阵法,百年如一日的消耗魔气。” 她似乎很久没有说过这么长的话了,语气是谢水歌前所未闻的漠然,“机缘是真的,魔修也是真的。” 谢水歌敏锐察觉到她话语中的停顿。 “你的意思是,那个魔修实际上没有真正的死去?!” “不,她的确死了。” 师云惜闭了闭眼,轻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方才冷静道,“有人把她眼睛带了出来。” “眼睛?” “嗯。” 谢水歌拧了拧眉,莫名想到了梦境里那只血红瞳,属于师云惜堕魔后一个非常外露的标志。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师云惜眼神微动,余光瞥了眼左侧紧闭的窗,那里有灵气波动的痕迹,是有修为高深的修士正在窥听。 御圣学院,庆应殿。 “膨胀的**与野心,沸反盈天的复仇、恨意。魔修死前最绝望的不甘,全部凝聚那只眼睛上,那只眼睛被偷偷溜进秘境的人带走了,走之前顺手杀一些有潜力的仙门弟子,再嫁祸给我,也不足为奇吧。” 清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水镜那头传来,殿内一片安静,好一会儿,松泉长老迟疑了下,才挥手隐没水镜。 “你们怎么看待这件事?” 殿内,御圣学院的院长坐在上端,笑眯眯的捋着胡须,仙风道骨,八风不动。 左右两侧皆听命而来的数位长老来回对视,不置一词。 “可这次侥幸活着回来的数名弟子口径一致,全部指认霜临与魔族勾结。”松泉长老擦了擦汗,“之前她重伤昏迷迟迟未醒,这几日身体虚弱,经不起学院执律庭的审查。她对谢姑娘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又有谁知道呢。” 霜临,是师云惜的尊号。 院长看向执律堂长老,执律堂长老立刻坐直了身体,瞪了松香长老一眼,方才神情严肃道:“在下不得不提醒松香长老,霜临乃上清宗的剑修,是玄寂真人坐下弟子,修为远超同阶弟子,一直深得玄寂真人重视,你一向也知道,玄寂这人护短得很,咱们学院好不容易才把霜临请来,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见玄寂那小子过问几句啊!” 左侧一位长老嗤笑,“就算霜临灵根枯竭金丹被毁,双腿不良于行,要是玄寂真人在乎,怎么不过来把人接回去,以上清宗天下第一宗的名头,区区一个金丹顽疾,怎么会没有办法医治?!” “再不济,还要据说妙手回春的药宗。” “而且霜临的魔族卧底嫌疑还没洗清呢,怎么能凭借一面之词就彻底撇清了关系!” “说的极是。”“执律堂的长老想法就是周全!” 左右两侧其他长老左右逡巡,赞同点头。 松香长老吹胡子瞪眼:“那你想怎么样!” 执律堂长老冷笑:“当然是等霜临身子好些,再提来与那些弟子当堂对峙,实在不行还有一个办法。” 院长打起精神:“什么?” 执律堂给出答案:“搜魂。” “三思啊!”“此时不妥。”“未免太过严苛了!” 师云惜如今已经成了废人,再用搜魂术搜索记忆,受刑者的记忆是做不了假的,这种术法一旦成功,人基本就废了,不是疯就是傻,实在残忍。 执律堂面无表情道:“此事会告知上清宗,届时请他们做论断,魔族生性残忍无情,罪孽深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们不要妇仁之心,一旦驱逐雪域荒原,那无疑是放虎归山!” 说罢,像是气急攻心,拂袖而去。 回到执律堂,他唤来弟子,低声耳语一番:“霜临长老魔族卧底嫌疑虽尚未洗清,从明日起,恢复霜临长老的一切供应。” 苍梧峰,厢房内。 师云惜讲述的这些,信息容量有点太大了。 谢水歌默默消化半天,师云惜被人嫁祸,还重伤濒死,出秘境后众叛亲离,坐了不少冷板凳,都没人给治伤。 又惨遭她的退婚抛弃。 一个字——惨。 惨无人道。 天时地利人和,她不堕魔谁堕魔! 谢水歌悟了。 难怪入魔后六亲不认,血洗仙门百家,一言不合就杀杀杀,该,活该! 她除外! “那你恨她们吗?” 谢水歌怀着一丝微妙又复杂的心情问。 师云惜什么表情地笑了一下。 灵泉下,右手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玉色扳指,一丝丝黑气从指尖溢出,被扳指吸收后,颜色似乎更沉更黑了。 她平静地道:“不恨,她们只是不明真相。” “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师云惜“唔”了一声,眨了眨眼:“大概去做一个普通人吧,不用再经历这些,就有更多时间与你做百年夫妻,一世白头,体验喜怒哀乐,顺其自然的生老病死。” 她情绪第一次如此外露,搓了搓发热的脸,低低一笑,嗓音不复以往的清冷,仿佛多了几分活人气息。 “以你这般喜欢热闹的性子,到时候再找一个寿命长点的吧。” 谢水歌心中酸涩骤起,撇过脸去。 这是她昨天画的饼,为了稳住师云惜并得到信任,没想到……对方竟将这些事记得这么清楚,对人间普通生活幻想得如此美好,连死后妻子的后路都安排好了。 可惜……师云惜注定成魔。 屋内光线昏暗,弥漫着药味与灵泉水特有的清冽气息。 师云惜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颊边,苍白的脸色更显脆弱。 谢水歌将师云惜从桶盆中抱起放在铺了软被的藤椅上,动作多了几分温柔。 用干燥柔软的帕子仔细擦干她身上的水珠,尤其是那双绵软无力的腿。触手之处,肌肤冰凉,能清晰地感受到肌肉的萎缩和骨骼的轮廓。 谢水歌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动作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又里摸索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瓶,递了过去:“喏,自己抹。” 瓶身上依稀还有个浅浅“惜”的小字。 师云惜迟迟没伸手。 谢水歌以为她洁癖发作,有点嫌弃用过的,耳根微微泛红,嚅嗫道:“我……我还没用过呢,以后,以后会给你买更好的。”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害臊。 自身难保、修为低微的人,对一个未来冷漠无情而大魔许诺“更好的”,这场景像极了蚍蜉撼树,充满了荒诞的滑稽感。 师云惜眼睫微垂,看不清眼底的情绪,片刻后抬起手。 谢水歌忙将东西递去,指尖不经意相触,一丝凉意倏地传来。她尚未回神,手腕一紧—— 师云惜竟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指,顺势朝前一引。 力道不重,却陡然让谢水歌失了平衡,整个人踉跄着向前扑去,险些跌入那个泛着淡淡香味的怀抱。她耳根一热,不受控制的漫上潮红,怕压到她伤口,慌忙借力要撑起身体。 耳畔却忽然听见,师云惜微微含笑的嗓音低低响起,带着几丝分外动听的柔软,像羽毛搔过心尖,又痒又哑: “我有点怕痛下不了手……不如,你帮帮我?” 第8章 第 8 章 谢水歌双眸微睁,一副状况之外的表情。 犯规了啊! 以前你可不这样! 她咽了咽口水,竭尽全力稳住呼吸,小声说:“我也怕弄痛你……还是算了吧。” “我们难道不是道侣?” “还是你看了我的身子,不想对我负责?” 谢水歌无言以对。 这话说得,就差没把她后路给堵死,只是从前怎么没发现师云惜竟然隐藏了闷骚属性? 大抵是感情并没有那么深的缘故吧。 谢水歌舌尖抵着上颚,泛出一丝微微的苦意。见实在推脱不过,她只得深吸一口气,重新接过药瓶,目光落在师云惜微微敞开的衣襟上。 良久,她终于下定决心,指尖捻住衣料,向外缓缓拉开。 灵泉沐浴之后,那道胸腹间的贯穿伤已不似最初那般狰狞,至少不再往外渗血。前世,谢水歌见过太多肠穿肚烂、身首异处的血腥场面,自以为早已炼就一副冷心硬肠、镇定自如的心境,没想到却意外在师云惜这里破了功。 看上去真疼。 药膏沁凉,触及伤口时渐渐融化入皮肉,带起一阵细密的刺痛。师云惜轻轻蹙眉,发出一些隐忍而压抑的喘息。 落入耳中,却无端染上几分情动的意味。 谢水歌尽量不心猿意马,仔细盯着她的伤口。 只见那凌厉剑气所伤、久久不愈的地方,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那是血肉正在快速生长的征兆。 谢水歌一怔,没想到随手拿出的药瓶效果这么好。 御圣学院这些捧高踩低的小人! 师云惜从秘境回来昏迷这么久,放任她一个人躺在苍梧峰破旧的老房子里,也不给治治伤,如果他们进行过治疗,也不至于痛了这么久。 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谢水歌撇开目光,替她陇好衣襟,起身环过她的肩,扶着慢慢躺在床上。 红色棉被带着被阳光曝晒后的干燥气息,温暖又柔软。师云惜穿着刚刚换上的白色里衣,头发还有些微湿的贴在脸颊,更显得憔悴苍白,她一眨不眨的盯着上方的谢水歌。 “看我干什么?” 谢水歌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却还是伸出手,轻轻拂过她润湿的头发,用灵力烘干。 前面还说用清洁术耗费灵力。 师云惜偏过头,脸颊轻轻贴在她温热的手心里。 “谢谢。” 谢水歌刻意避开她的目光,往上瞧了瞧,这一瞧,就瞧出了大事。 之前师云惜头顶笼罩着一团透着不祥的黑气,现在怎么不见了?是眼花了?还是…… 她心中惊疑不定。 有两种可能,一师云惜已经自行清除了心魔。 二师云惜此刻心魔入体,其实现在已经堕魔了。 只是后者的话,以师云惜堕魔后无心无情、冷酷漠然的性子,怎会容忍自己落入这般凄惨境地,任由御圣学院的人羞辱与污蔑? 那不得分分钟血流成河啊…… 伤是真的,双腿瘫痪也是真的,刚才抱她时,那软绵绵毫无知觉的触感亦做不得假。 所以此刻应当是没有堕魔,可如果没有堕魔,那团黑气怎么不见了,之前还能外视,不会现在跑体内去了吧。 谢水歌被自己无语到了。 此时谢水歌胡乱猜测的心魔,将自己盘成一个球,缩在师云惜识海萎靡不振,再不复往日嚣张。 学院怀疑、众叛亲离、修为尽毁……这些竟未能勾起宿主丝毫剧烈的情绪波动,如投石入湖,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好不容易盼来一个看似能引爆一切的变数——与师云惜有过一段说不清道不明过往的谢家大小姐。 本以为会是落井下石的好戏,谁曾想,来的竟是个看似暴躁易怒、实则痴情不改的“恋爱脑”? 心魔只得龟缩起来,暂避锋芒。 谢水歌自然不知晓识海里那团黑气的郁闷,她只当是自己想多了。见师云惜闭目似要睡去,便低声道:“灵泉水泡过后,多休息才能恢复得快。你好好睡一觉,我出去看看。” 她细心地掖了掖被角,转身欲走。 “谢水歌。”师云惜忽然开口。 谢水歌脚步一顿,没有回头:“怎么啦?” “你……”师云惜似乎是想说点什么,最后摇摇头,“没事,你忙吧。” 院外,香巧已经重新拿起了锄头,正卖力地开垦着屋前那片不大的荒地。 想要进入御圣学院,弟子不管身份如何尊贵,一律不许带随从,所以香巧就没跟着来,但谢水歌偶尔会偷偷拿一些最基础的、强身健体的修炼口诀给她,让她私下练习。没想到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这丫头力气见长,干起农活来一把好手。 “小姐!”香巧见小姐出来,停下动作,用袖子抹了把汗,脸上洋溢着干活带来满足感,“这块地快弄好了,您看要种点什么?是种些寻常花草,还是……” 谢水歌沉吟良久。 苍梧峰的灵气贫瘠,在师云惜重伤归来,还背上了魔族卧底的嫌疑时,便被人安置在这里。土质一般,算不上肥沃,种点灵米什么的到也不难,只是…… 她想到了穿书的这本《第一魔》里,隐约提到在不久之后,修真界会闹一场不大不小的“灵草荒”,其中一种名为“幻叶灵草”的药材会变得极其稀缺。 这种灵草,是炼制天极淬心丹最基础、却也最关键的一味药引。淬心丹对于稳定金丹期修士心境、抵御心魔有奇效,是各大宗门核心弟子冲击瓶颈时的必备丹药。 而幻叶灵草性子极为娇贵,对生长环境要求苛刻,尤其偏爱灵泉之水灌溉。若能每日以灵泉浇灌,可将其生长周期缩短近三分之二。 正常情况下,幻叶灵草主要由以炼丹立宗的丹药宗大规模培育。但书里暗示,丹宗内部似乎即将发生一场变故,导致幻叶灵草的供应突然中断,持续时间不短。这使得丹药宗地位一落千丈,差点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宗门取代。 谢水歌手里,恰恰有不少幻叶灵草的种子。 如果到时施以援手,是不是就能帮药宗渡过这一难关? 只是苍梧峰毕竟是御圣学院的地盘,一旦幻叶灵草成熟,消息走漏,难免不会被人摘了桃子。 “就种点灵米吃食吧。”她平静道。 苍梧峰上灵气稀少、各类资源比不得御圣学院曾经亲自为师云惜开辟的清玄峰,因此许多事都需要操办。第二日谢水歌给师云惜喂了一颗辟谷丹,方才走下苍梧峰去了附近的集市。 一条长街贯穿其中,两侧摊位林立,售卖之物从低阶符箓、常见灵草到各式法器残片,以及不明来历的古物等,热闹非凡,亦是学院弟子互通有无之所。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谢水歌并非初次来此集市,但以此生而论,却是头一遭。她辨明方位,便径直走向街尾的“长丹坊”。刚踏入店内,一名美貌女修便笑盈盈地迎上前:“谢小姐许久未见,风采真是更胜往昔,今日又想买什么呢?” 谢水歌将列出的清单递过去:“按这上面的来就行。坊主今日可在?我有要事与坊主相商,请代为通传一声。” 清单上不过是辟谷丹、疤痕修复丸等寻常丹药,总计不过二百灵石,与往日手笔相差甚远。 一旁的女修接过清单,一面吩咐伙计去备货,一面笑道:“正巧新进了一批茶,坊主正愁没识货的品茗一二呢,谢小姐来得正好,坊主知道您来,定高兴得很!” 谢水歌莞尔一笑,随引路女修登上三楼。 她与这长丹坊主郑兰素素有交情。想到书中半月后幻叶灵草即将紧缺的消息,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位坊主。 郑兰素心中早有属意之人,正是药宗一位女弟子,奈何苦无门路,始终不得亲近。若她此番能助对方与药宗牵线搭桥,这份人情,坊主怕是少不了要重重谢她。前世尚在御圣学院时,谢水歌便曾试着为二人牵线,只是时机未至。 二楼雅室。 一身白衣的郑兰素迎上前来,她容貌清丽,五官相当耐看,一双含情眼上挑,似笑非笑中,带着三分矜持四分调笑,还未说话,一阵香风先拂面而来。 “哎呀我的宝贝儿心肝,你可好久没来看我了。”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则石破天惊。 她拉着谢水歌的手往内走:“之前你回了金陵,也不传音与我说说话,可真叫奴家一阵好想。” 谢水歌嘴角微抽。 “我此番前来,有事要与你说。” “不妨事,我最近得了一味新茶,你尝尝。” 郑兰素将谢水带入一间布置雅致静谧的内室坐下,随手布下一道隔音结界,袖袍轻轻一拂,桌面上早已斟好的一杯茶水便平稳地飞至谢水歌面前,滴水未洒。 谢水歌眉梢微挑,坦然接过。 郑兰素微微一笑,解释道:“此乃碧霄。” 碧霄茶,乃是采自仙山之巅的云雾茶,茶树沐浴朝霞,承接天地露华,经历特定雷火淬炼方能长成,内蕴极其精纯磅礴的灵力,在特殊手法冲泡后,灵力尽数化入水中。 凡人只需半口,便可神清气爽,沉疴尽去。 于修仙者而言,更是有助于感悟天地,松动修炼瓶颈的灵物。而这第一口茶香,效果最为显著。 谢水歌也不推辞,依言小酌一口。 顿时,一股温润而精纯的灵力顺着经脉缓缓流转,带来通体舒泰之感,片刻后,那股灵力才渐渐散去,归于平静。 “果然是好茶!” 谢水歌闭目感受一番,方才睁眼赞叹道。 郑兰素见她神态自若,并未因这灵茶有失态之举,眼中兴致浓了几分:“我就说你肯定喜欢的,说吧,找我什么事?” 谢水歌眼神微微闪烁,将幻叶灵草一事简单一说,才在郑兰素陡然沉肃的目光中,轻轻一笑,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碧霄,道:“幻叶灵草生长虽然普遍,却是炼丹最基础的材料,此番我将这消息告知你,自然是喜欢坊主能抱得美人归。” 郑兰素一时大惊,又有些意动:“你是如何知道的?” “此事鲜有人知,我也是意外才听到的。”谢水歌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而是道,“我也有个条件。” “我想要‘三阶还魂丹’。” 郑兰素瞳孔骤然一缩,失声道:“三阶还魂丹?!” 三阶还魂丹,能补全魂魄圆满,而没什么副作用,只有修为要达到金丹期的丹修才能炼出,很是稀少珍贵,属于有价无市。 见谢水歌点头,郑兰素沉吟片刻,长长吐出一口气,直言道:“三阶还魂丹我手里没有,得去问问我那心肝才行。” 谢水歌并不意外,她本就没想一次成功,要是知道谁手里有就行。 “我手里虽没有‘三阶’还魂丹,投桃报李,我有个好消息要跟你说。”郑兰素笑眯眯道,“昨日学院内突然传来消息,说易一君突然生了怪病,又哭又闹,见人就打,见人就咬,跟疯了似的。” 谢水歌神情呆住:“怪病?” 前两天晚上来找她麻烦的时候,那人明明还好端端的,前世也从未听闻有此一遭。难不成是这几天走了背运,惹到什么人了? 若真是如此…… 那可真是—— 太好了! 这份好心情一路持续到返回苍梧峰,谢水歌眼角眉梢仍漾着笑意。不待师云惜开口询问,她便迫不及待地将此事道出,一边说,一边悄悄留意对方的神色。 “肯定是踢到铁板了。”谢水歌还顾及着形象,双手托腮,眨了眨眼,语气里是掩不住几分轻快,“不过……倒也真叫人解气。” 很明显,师云惜对这些八卦不太感兴趣,见谢水歌眼底止不住的笑意,她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你和易一君有仇?” “这仇可算是结大了。”无人听得出谢水歌话里那一丝丝的憎意。她眼睫缓而慢地眨了一下,声音轻得像一阵烟,却又带着说不清的讥诮意味,“毕竟……也算得上是撮合你我的‘小红娘’呢,岂能不备一份厚礼,好好谢谢她?” “不提她了。” 谢水歌起身,自乾坤袋中取出一大包物什,在桌上依次铺开。师云惜原本慵懒地靠在躺椅中,只漫不经心用余光扫过,可片刻后,她不由自主地直起了身子。 那些林林总总的瓶罐,不过是些寻常的辟谷丹、回气丹、解毒丹之类的不足为奇。真正引她凝目的,是谢水歌手中的一颗通体纯黑的不规则石头,内部隐有精纯的魔气在其中流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谢水歌见她往自己手上看,眉梢轻轻挑了下,不动声色道:“说起来也是奇怪得很,今天遇到个怪人,非得往我手里塞这玩意儿,我不过就买了他几样东西,看他可怜多给了点灵石么,他也太热情了。” “你喜欢呀?”谢水歌笑着收了起来,“但我买给你的东西可不是这个黑乎乎的玩意儿。” “喏。” 她拿了一面镜子,放在藤椅跟前的小桌上。 “你知道凡人夫妻是怎么生活的么?” 师云惜眼神微微茫然,摇摇头:“不曾。” 谢水歌缓步走至她身后,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拢向一侧。唇间轻轻哼起一支不知名的曲调,声线柔和婉转,却又似有若无地缠着一缕哀怨与惆怅,绵长悱恻,如丝如缕。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俯身低语,气息轻拂过对方耳侧,“在我们金陵,寻常人家若结为连理,需取彼此一缕发丝,细细交缠,收于锦匣之中,意为同心白首。” “修仙之人,自然不讲那凡俗的繁文缛节,也无需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可我既然没有退婚,在名分上,终究还是你的妻子。”她顿了顿,语气里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如今你境遇落魄,我亦无法补偿给你一份金陵婚嫁之礼,就简单为你挽发一次,结发一次,算是礼成……” 她抬起手,指尖凝起一道柔和的气刃,轻轻划过师云惜一缕发尾。动作细致地将那并不柔顺的黑发挽成一个小圈,又与自己的断发细细缠绕在一起,放入早已备好的锦匣中。 “待将来……若将来我们有机会重回凡间,我一定为你补办一场真正的婚礼。” 这动作,这场景,莫名地熟悉。 谢水歌有些恍惚。 在尚未经历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未曾被现实磨去所有期待之前,她也曾这样想象过与师云惜结发的模样。 传闻御圣学院中若有弟子愿结为道侣,便要在天地见证之下,以发相系,将彼此的命运紧紧相连。 记忆如潮水漫涌。 她仿佛又回到清玄峰的后山,落日将整片天空染成绮丽的彩色,余晖如熔金般倾泻而下,水天一色,湖面被点染得波光潋滟,偶尔有灵鱼跃出水面,鳞片划破光影的瞬间,衔走一缕霞光,又倏而跃入水底,荡起一圈一圈的波纹。 她双手反枕在师云惜的膝上,仰起头。 就能看见师云惜线条流畅的下颌,和垂落时如蝶翼般的长睫。那时的她眼底总是含着一抹淡淡笑意,是温和又柔软的目光。 软得像一块蜜糖,甜进心里。 甜得让人心头发颤。 谢水歌小拇指轻轻勾着她绸缎般的乌黑长发。 “阿云,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金陵,男女若定亲成婚,是要经过纳吉、采征诸多礼数的……要提前半年或三月选定吉日,婚礼前,新婚夫妇连一面都不能见呢。” 师云惜轻轻发出一声“嗯”。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谢水歌低声说,“你自己揪一节头发给我吧,我也揪一段。” “闺阁描眉,鱼水之欢,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师云惜略点了点头,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摇头道:“头发现在不能给你。” 谢水歌睁大眼睛,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为什么呀!” 你都答应与我订婚了,连一缕头发也不能给我吗? “因为……”师云惜顿了顿,声音略低,“结发之事,须得两心相许。可你……不是为了应付家中长辈么。” “……” 谢水歌一时语塞,万万没想到被自己挖的坑给埋了。 啪叽一下,还狠狠踩上几脚。 严严实实的。 “但……我可以把它给你。”师云惜手中多出一透明玉雕小像,轻咳了声,“作为迟来的订婚之礼。” 那玉雕刀法精湛、工笔细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似的,每一处细微的转折都清晰通透,眉眼灵动鲜活,神韵跃然其上,栩栩如生。 也不知暗里瞧了谢水歌多久,才能将她每一处的细节都勾勒得那般真实。 谢水歌只觉心中低落顷刻一扫而空,一股清甜暖流蔓上心扉。她指尖收紧,将那枚微凉的玉雕握在掌心,展颜一笑,明媚而灿烂。 “我很喜欢!谢谢!” 那只是片刻的闭眼,谢水歌复而睁开,瞥向师云惜——对方面色如常,并无半分异样。 她特意用灵力削下几缕青丝,师云惜并未阻拦。 当真只是她多想了? 师云惜见她停顿,侧目投来一瞥,像在无声询问。 “我在集市看见了一件东西,想着十分衬你。”谢水歌熟练地为她琯起青丝,变戏法似的取出一支发簪,抬手间,轻轻插入发间。 那支簪子做工精湛,花纹繁复,色泽明亮莹润,尾端一朵幽兰悄然绽放,透过从窗柩照射进来的日光,更显得通体碧绿,流光溢彩。 目光随之落向镜中。 镜光清亮,映出两人紧密相依的身影, 一坐一立,一位身着白色里衣,一位红衣艳丽。 倒真像是闺阁之中画眉簪发的恩爱夫妻。 “好看吗?”谢水歌问。 “嗯。” “喜欢吗?” “……嗯。” 谢水歌笑了下:“你也太敷衍了。” 师云惜沉默,她有点想问问那颗石头,此时氛围太好,她那些话在喉间滚了滚,咽下了。 簪发之后,谢水歌拿开镜子,从乾坤袋里拿出一壶酒,一包裹好纸包的烧鸡,还没摊开,味道便已四溢,霎时内室都充斥着淡淡的肉香。 “买的桂花酒,虽然比不上你之前亲手酿的桃花酿,但滋味应该也不错,你尝尝?” 谢水歌倒了一杯,推过去。 师云惜没有接,谢水歌并不意外。早年师云惜就是金丹大圆满,早已无口腹之欲,在御圣学院的唯一嗜好便是酿桃花酿,嗜酒如命。 谢水歌说了一次也不再问,自行拿着烧鸡甜糕,与进门的香巧分来吃。 用灵米喂食的烧鸡,香味比普通母鸡更加浓郁,金灿灿、香喷喷的,汁水横溢,外酥里嫩,不禁令人食指大动。 还有甜糕,色泽十分鲜亮,缀着金桔脯和牡丹花瓣,形状小巧精致,很有食欲。 谢水歌给香巧拿了两块,直把她感动得稀里哗啦,一个劲谢谢小姐。 谢水歌失笑。 “这是哪家的傻姑娘呀。”她摸了摸香巧的脑袋,温声道,“去玩吧。” 香巧在金陵谢家,虽说是主子身边伺候的丫鬟,可谢水歌常年在御圣学院,有时候在家受了委屈也鞭长莫及。 香巧没出息的红了耳朵,跑出去了。 这烤鸡的味道确实极好。因是用各类灵食喂养而成,肉质无腥膻之气。外皮泛着诱人的焦糖色泽,内里却鲜嫩多汁,入口滋味在舌尖迸发充盈,丝毫不觉腻。 谢水歌吃着,只觉口腔里都是细密的美味口感。 她不禁回想起今日之事。 其实买下这枚发簪时,还生过一段小插曲。簪子做工精致,样式秀雅非常,只是并非谢水歌一人喜欢。另一伙人亦有意抢先买下,奈何她出手更快一步,早早银货两讫,对方只得暗吃一记闷亏。 御圣学院有明规,严禁在集市内私斗。若有过节需以武力解决,也须依从学院定例,例如正式相邀,前往练武场一较高下,胜者自然赢得果实。 若双方修为悬殊,则应由各自师长出面调停,握手言和。倘若有谁罔顾规矩,私下打架斗殴,那就休怪执律堂的长老依律定罪,严惩不贷了。 谢水歌性子虽张扬不羁,却不是没有脑子的人,这些规矩她一早就烂熟于心了,因此从不主动去挑战权威,学院毕竟不是金陵谢家,闹出事了不好收场。 只是……看那跋扈的小姑娘就不是一副好相与的货色,对门规例律大抵也不怎么放心上,得提早做打算才行。 嘎嘣嘎嘣的清脆咀嚼声入耳,清空气里是止不住的香味扑鼻,从四面八方不受控制的钻入呼吸里,味蕾似乎也被激发出了一丝丝的焦渴。 师云惜转注的望着谢水歌的吃相。 仿佛借此来平复心中莫名升起的一丝陌生感。 自从没了修为以后,师云惜从一位高阶修士变成了普通人,如果不是晨起时吃了辟谷丹,此时应当会有些饿。 师云惜抿了抿唇。 胃部传来一阵阵绞痛,她从未体会这般感觉,也很难形容。 谢水歌浑然不知的大快朵颐,仿佛一心变成了贪吃的小松鼠,脸颊鼓鼓囊囊的咀嚼着,吃相优雅又勾得人馋虫四起。 吃着吃着她还开始挑了起来,糕点只吃中间最甜的一部分。 谢水歌闲隙用余光打量师云惜,却见她定力极佳,面对香气四溢的烤鸡,清甜绵密的糕点,醇香的桂花酒,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不染凡尘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一丝焦躁的挫败感。 倒也不是心疼那几枚辟谷丹,它才值几块灵石? 她真正忧心的是,若连最本真的口腹之欲都无法在师云惜心中激起半分涟漪,那自己后续的种种打算,又要如何推进? 人皆有七情六欲,此乃天性。 因爱而生忧,因爱而生怖。 一个情绪鲜活的人,本该饿了便寻食,困了便安眠,爱时勇敢追求,不爱时洒脱放手,伤心时落泪,欢喜时开怀。而非像师云惜这般,自始至终清冷从容,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能扰她心绪分毫起伏。 谢水歌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要不断引诱、放大师云惜深藏的欲念。她要将这位清冷出尘的霜临长老从云端拉入凡尘,让她沾染俗世烟火,体味贪嗔痴念、爱恨情愁——唯有如此,她的计划才能向前继续推进。 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胸中情绪复杂难明,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烦闷。默默用帕子包好啃净的鸡骨,起身朝外走去。 门外,香巧正坐在门槛上,双手捧着一块甜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眯着眼,朝谢水歌灿烂一笑,脸上写满了孩童般的满足与珍惜,单纯好懂,忠诚又贴心。 有些事,比沟通更好的方式是有第三旁观者视角出现,谢水歌瞧了她好一会儿,才施施然走远了。 香巧舔了舔手指,用清水洗净手后,进屋子开始收拾桌面上残存的油腻。 耳边冷不丁的响起师云惜的声音。 “你家小姐她……似乎心情不怎么好。” “仙长眼力真毒。”香巧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说道,“您想啊,从前我家小姐去长丹坊,哪需要精打细算?从来都是手一挥,看中什么便买什么。可自从金陵主家因她不肯退婚,家主大发雷霆,断了每月的供奉,如今只能抠抠搜搜地过日子,还受尽旁人白眼。” 她唉声叹气,眉毛都快耷拉到嘴角,满脸不高兴。 “仙长是小姐的未婚妻,小姐今日心血来潮,想买支簪子送您,谁知遇上不长眼的也要抢。小姐不肯让,差点动起手来,对方还骂她没脸没皮、自甘下贱……” “要搁以前……”香巧说得心酸,眼圈泛红,声音也带了哽咽,“以前谁敢给我家小姐脸色看?小姐从小众星捧月,哪受过这种气?可她怕给仙长惹麻烦,全都忍了下来。” 香巧演技虽不算精湛,却胜在情真意切,振振有词,仿佛她家小姐生来就该被万众瞩目,享尽世间美好,本就理所当然。 “仙长您不食人间烟火,或许不明白。小姐没来学院之前,是不辟谷的。她最爱东街那家糕点铺,每次出门必去买上几样。还喜欢喝甜酒,一壶下去就能醉半日,睡个香甜好觉。” 她语气愈发委屈:“这些都是小姐从前顶喜欢的东西。您是她的未婚妻,她如今当众不肯退婚,一心想把所有觉得好的都分享给您……可您却……” 香巧欲言又止,重重叹了一声。 “不过没事的,仙长,我能理解。凡事总得有个过程,就算您一时接受不来……也没关系。毕竟小姐那么喜欢您。灵石罢了,没了再赚就是!” “所以,她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师云惜面上掠过一丝犹豫。 “当然啦!”香巧斩钉截铁。 在她看来,事实正是如此。金陵谢家的长女,在金陵从来只有她抢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觊觎?偏偏来了这学院,三天两头受委屈! 师云惜沉默片刻,才缓缓道:“我明白了。” 过了许久,谢水歌才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已不见失落难过,恢复了往常的笑意。 一直闭目静坐的师云惜听见动静,缓缓睁眼,轻声唤道:“你过来。” 谢水歌不明所以,走近榻边。 “怎么了?” 师云惜抿了抿唇,垂眸,轻轻呼出一口气。 谢水歌等了片刻,才听到她轻咳一声,似极其艰难的说。 “糕点还有么?” 谢水歌眨了眨眼,茫然地“啊”了一声:“方才问你,你说不吃的,糕点已经被我和香巧分完啦。” “眼下只剩烤鸡了。” 她将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走一只警惕又漂亮的猫。 “这一份还没动过,你……要不要尝尝?” 她看见师云惜轻轻蹙起了眉尖,神情间似有万千挣扎,仿佛正经历一场无声的鏖战。谢水歌静候片刻,未闻回应,心头不由微微一沉。 上辈子,就连堂妹呕心沥血地照料,也仅仅让师云惜勉强接受了几样素食。而自己来这苍梧峰不过几日,又怎能轻易撬动她那颗执拗了百年的心。 她正欲开口,说“我这就下山去给你买些糕点来”,耳畔却蓦地响起师云惜的声音—— 那语调并不高,却带着一种近乎壮士断腕般的决绝与坚定。 “给我尝尝吧。”师云惜迟疑了瞬,又小声补充,“可能……可能不怎么习惯,你不要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谢水歌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 那一瞬间的心绪难以名状——前一刻她还告诫自己来日方长,不可操之过急,谁知转眼间,师云惜竟已朝着她,迈出了这样一步。 尽管她花了一点小手段,但本身对此期望值并不高。 没想到回馈的果实比想象中更甜美。 如果硬是要打比方形容的话,那可能跟长期素食身体虚弱到医生下判断,说你必须吃肉补充营养,而固执己见的患者,终于突破了心里防线,迈出了最艰难的一关,咽下放入嘴边的第一口荤腥。 也许刚开始是不习惯的,一旦开始,很多事就不会那么难了。 师云惜,远比那样的素食者更难搞。 谢水歌一边找出单独存放,还热气腾腾的烤鸡,一边还是有点奇怪,不过是让香巧可怜巴巴的卖个惨,这么容易就成功了?这未免有点太过顺利。 顺利到她还晕乎乎的、 谢水歌小心撕下一只鸡腿,又将酥黄的鸡肉细细撕成均匀的丝缕,盛入青瓷碗中。她并不指望师云惜初次尝试便会不顾形象地持腿啃咬——那画面虽别有生趣,却实难想象。 待她将碗轻递过去,只见师云惜眼帘微垂,静默片刻,方才伸出细长手指,以指尖轻轻拈起一丝鸡肉,动作舒缓如拈花,仪态清雅得不似在品尝俗世荤腥,反倒像在完成一桩静默的悲壮仪式。 香气迎面袭来。 师云惜做足准备,轻咬入口。酥脆外皮在齿间绽开,鸡肉弹嫩不柴,咸辣鲜香层层漫开——竟比想象中容易接受。 只是,她并不习惯吃这些东西,哪怕一点荤腥对她来说都太过油腻了。 谢水歌擦干净了手,撑着下巴盯着她,师云惜人长得漂亮,吃得又斯文,这无疑是一场极为赏心悦目的盛宴。 师云惜只吃了两口,就不再吃了。谢水歌并不勉强她多吃,富含丰富的蛋白质,多吃点对身体恢复有好处,但刚开始,没必要把人逼那么紧。 剩下的,谢水歌毫不客气的解决了。 找了床榻的空位坐下,随后拿了一张干净的手帕,拉过师云惜的手,仔仔细细,十分认真的给她擦干净手指上的油腻,期间师云惜一直在看她。 谢水歌被看得毛毛的,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嘴巴。 难道是吃烤鸡的油渍没有擦干净? “没有油。” “没有。”师云惜顿了顿,端详她的神情,“现在,你心情可好些了?” 谢水歌脑子有点懵,半晌才反应过来。 旋即笑眼弯弯:“本来也不差。不过现在确实挺好,还是头一回能光明正大在你面前吃这些。” 师云惜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夜幕低垂,谢水歌随意坐台阶上,一一清点白日买来的各种东西。 一些干枯的草、聚水阵阵法,以及一个瞬移逃命的法宝,当时那摊主说是只能出其不意使用两次,对同阶修士还行,以谢水歌的修为,一旦对上筑基,那即便是跑了,也跑不了多远就会重新被逮住。 来来回回小十样。 最后一样——一颗纯黑的石头。 那黑色太过浓重,充满了一丝丝的不详。 这是在一个散修手里的东西,再看着不起眼,都有它一定的来处。修真界强者为尊,不说他手上一定很干净,但起码是见过血的,更别说那些性情怪癖、杀烧抢掠背后敲人闷棍的邪修了。 谢水歌拿小刀划了下,瞳孔微微放大。 要知道她这把小刀来历可不浅,号称削铁如泥,连最坚硬的护甲都能轻松刺破,区区一块黑色石头,竟然纹丝不动,没留下任何痕迹。 谢水歌:“……” 她不信邪,使了个御火诀控制燃烧,烧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变色的迹象。 究竟要怎么用? 要不是今日凑巧去集市,受到冥冥之中的指引,否则也想不起来这本书里还有这一段:堂妹谢宛芷为了照顾师云惜的生活起居,下山去集市采买物品,无意间捡漏了一块纯黑色石头。 谢宛芷替嫁未捷,没能留在学院,那么属于她的机缘,谢水歌自然不会错过。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 渊息石,魔修无数人为之疯狂争抢,只存在于传说里深渊的产物,极其稀少,几乎没人见过,魔气无比精纯,邪修想要修为提升还得四处杀伤抢掠打劫,这玩意儿纯属喂饭还嫌太撑,修为不够的魔修得到后,仓促吸收容易爆体身亡。 至于正道修士,不知其吸收方法,拿到也当成废铁用,因此才被谢宛芷给捡漏了去。 也不知道她怎么操作的。 谢水歌不敢一下拿来师云惜吸收,别到时候还没堕魔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得悠着点。 “小姐。”脸上带了泥点子的香巧从西厢房过来,打断了她的沉思,“灵米种子以及其他都已经种下了,我把灶台也装好了。” 有灵泉水的灌溉,种植的东西生长速度不可同日而语,大概小半个月就可以收获,而灶台做好,掐个诀,控制火候即可。 谢水歌抬头,笑眯眯打趣道:“我家香巧可真贤惠,也不知道将来能便宜了哪个臭小子。” 香巧脸一红,呐呐不语。 谢水歌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香巧小跑过来紧挨着她坐下,杏眼亮晶晶的,仿佛在等主人夸赞的大狗狗。 谢水歌掐了个清洁术,又揉了揉她脑袋:“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等她说话,谢水歌又接着说,“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务。” 香巧懵懵地。 她很少看见小姐脸上如此肃容的模样。 “你不能一直住在苍梧峰,师云惜的身体有我照料,不会有事的。” 香巧慌忙抓住谢水歌的衣袖,声音里带了哭腔:“小姐……您不要我了吗?我不想回金陵……” “我不想回金陵。” “傻丫头,谁说要你一个人回金陵了?”谢水歌笑着拭去她眼角的泪,随后笑意微微收敛,压低声线,“我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要是失败了,我可能会死。” 香巧猛地睁大眼睛,脸色霎时苍白。 “我要你去人间寻觅一个叫‘梅溪镇’的地方。置办间屋舍,添两个可靠的仆人,若有余力便做些小生意安稳度日。若遇上可心的人……”谢水歌顿了顿,声音愈发轻柔,“不必问我,你自己做主嫁了便是。” “或许有一天,我会带着最重要的人,去找你团聚。” 说着,她从乾坤袋中取出一张泛黄的薄纸。 那是香巧的卖身契——死契,永无可赎。 在香巧茫然的目光中,谢水歌打了个响指,一簇火苗自契纸边缘窜起,转眼将那张困了她半生的薄纸吞没,化作细碎灰烬,散在风里。 “听话,”谢水歌轻抚她的发梢,“明日一早,你就下山。” 前世的香巧,在她前往秘境寻找天启花后,被易一君的人乱棍打死,草草丢去了乱葬岗。 而梅溪镇,是书中魔修肆虐、皇权倾轧的乱世里,唯一未曾被波及的世外桃源。 如今她已改变退婚、替嫁的命数,又与易一君彻底撕破脸,虽有心扭转乾坤,却不得不防万一。香巧,就是她为那“万一”留下的退路。 香巧的眼泪终于决堤,她重重跪地,举手起誓:“香巧……定不负小姐所托!” 香巧背着行囊离开那日,晨雾尚未散尽。 谢水歌站在苍梧峰山上,遥遥地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此去一别,不出意外,应是再难相见了。 香巧的来去并未在苍梧峰激起丝毫涟漪。直至某日,师云惜从紫藤椅里懒懒转醒,隔窗望见谢水歌坐在廊下台阶上,手里雕刻着什么东西,才懒懒的问了一句: “你身边那个小丫头呢?” “我打发走啦,以后就是我一个人照顾你。” “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谢水歌正挽着袖口,小刀在指尖翻飞,灵巧地削着木料,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师云惜掩在裙摆下的双腿,语气随意地问:“话说你这腿,还有得治吗?” 师云惜眼睫未动,如静潭无波。 “总不能以后去哪儿,都指望我背着你吧?”谢水歌停下手中的动作,唇角弯起一个促狭的意味,“不过我身板结实,背着你倒也不费什么事。” 师云惜眼睫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需要想这么久? 谢水歌内心狐疑,良久,才听见她如清泉击玉般的声音响起:“有的。”” 谢水歌眼眸倏地亮起光。 许是不愿彻底浇灭那点期冀,师云惜以一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我丹田破碎,灵气尽失,牵连双腿经脉枯竭,失去知觉。若论医治……药宗那位有‘妙手仙子’之称的前辈,或许有办法。 谢水歌表面“哦”了一声,心下却暗道:骗人。 你堕魔后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好着呢。 不过,她捕捉到师云惜语气中几不可察的停顿,立刻追问:“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 师云惜眼睑微垂。 日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乌青发丝里,为那苍白的皮肤镀上几分暖意,这一刻,那种疏离冷淡的出尘气质愈发明显,如端坐于九重天之上,不染凡尘的神祇,与一切**污浊有着绝对分明的界限。 “有。” 她镇定道。 吐字极轻,却清晰无比。 “合欢宗内,确有一门秘传之法,藉由阴阳□□,采补他人元阴以续接经脉、重燃生机。”她提及此等秘术时,语气中没有丝毫波澜,既无鄙夷,亦无好奇,如同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东西,冷静得近乎冷酷,“然此等行径,有违天道人伦,为正道所不齿,唯有心术不正、堕入魔道者,方会研习使用。” 师云惜微抬眼帘,字句清晰而淡然: “我,不会沾染此法。” 此话一出,谢水歌心中疑窦丛生。 合欢宗的秘术,即便名声在外,也绝非寻常正道弟子所能知晓得如此具体。师云惜为人清冷持身,为何会对这等偏门邪术如此了解? 前世在金陵谢家明争暗斗时,也未曾听闻师云惜在御圣学院期间双腿已然痊愈。那时堂妹修为低微,绝非采补的合适人选。如此看来,要么是她后来寻得了“妙手仙子”医治,要么便是入魔之后,凭借暴涨的修为强行冲开了闭塞的经脉。 心思急转间,以谢水歌对师云惜从前的了解,如果她当真在御圣学院,与谢宛芷发生了关系,那么她不太可能在堕魔后,搞不给名分那一套。 想明白了以后,谢水歌低着头,继续削木条。 师云惜却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怎么突然这样问?” “现在不能告诉你。”谢水歌说,“十日后是上巳节,金陵一般这个时节都会举办大型盛会,特别热闹繁华,你要是见过,一定也觉得如此。” 她放下刻刀,远远望向天际,仿佛见到了十日后金陵的繁华盛景。 十里秦淮灯、水面画舫如织,游人来去摩肩接踵。 她声音渐渐轻柔,带着几分怀念:“苍梧峰上,听的是松涛,见的是云雾,虽然冷寂好在有你我相伴。但该有的心意,总不能少。” “我会送你一个小惊喜,希望你会喜欢。” 师云惜少见的错愕:“什么惊喜?” 谢水歌笑了起来,身体随之颤动,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似的。她本就生得清艳,这一笑秾丽绝美,连眼底都带着生动的狡黠,故意拖长语调:“现在嘛……天机不可泄露。” “还是你有特别想要的?” 师云惜摇头:“并无。” 自金丹初成,她便已斩断尘缘,物欲几近于无。这世间除却能助益修为、巩固剑意的天材地宝,鲜少再有外物能牵动她的心绪。 然而,谢水歌那句带着笑意的“惊喜”,却像一粒无意间落入静湖的小石,在她古井无波的心底,晕开了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竟让她对这十日后,生出了浅浅的期待。 “只是……”她迟疑了下,“我并不能回馈你相等的东西。” 谢水歌浑不在意地耸耸肩。 “我也没想要你能给我什么。” 真正的放长线钓大鱼,不会在乎一时的蝇头小利。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你若真觉得过意不去,等你日后重登仙门之巅,念着今日这点情分,多照拂我一些就好。” 师云惜垂眸不语。 东山再起……于她如今这般境地,近乎痴人说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在谢水歌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师云惜的身体已然好了许多,不会再动不动嗜睡整日,脸上也多了些许红润气色;胸腔、腹部那条长长的伤疤结痂掉落,如今是淡淡的肉粉色,不细瞧,根本看不出原来的伤痕多么可怖。 师云惜不必再去授课,谢水歌也无需如往日那般奔波于各堂听讲。虽无授业长老的系统指点,但得益于师云惜偶尔的提点,她的修为总算也在龟速攀升。 然而,有一事师云惜并不清楚。 谢水歌的修为虽仍停滞在炼气期,其神识却或因重生之故,远比前世此时更为强横,已悄然臻至筑基后期,几近圆满。 她静坐修炼时常外放神识,如一张无形的网,轻柔覆盖方圆数十里。无需出门,她看得见灵稻由青涩至金黄的细微变化,听得见山涧冷风拂过松梢的簌簌低语,甚至能闻到山下灵兽搏杀时,空气中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而此刻更清晰的,是数道御剑而来的流光——剑光凌厉,裹挟着毫不掩饰的、外放的杀意,正破开云层,直逼苍梧峰! 为首之人,正是多日前在集市上,为了一枚发簪与她争执的朱小雪。 那位传闻中,御圣学院缥缈峰执律堂长老朱丘石的掌上明珠,内门弟子朱相伍的妹妹。 按理说为一支发簪不至于大打出手,甚至不惜触犯门规也要来教训她,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 谢水歌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不急不缓地自袖中取出两枚玉牌,指尖微一用力,玉牌应声而碎。 这是御圣学院为每位新入门弟子所备的求救玉符,遇险捏碎,宗门长老便能即刻感知。当年她初入山门,因容貌昳丽、性情大方,颇得人缘,不少同门心甘情愿地将自己的保命玉符赠予她,只为博美人一笑。 “那个废物是不是住在这里!” “给本姑娘滚出来!” 小跟班给朱小雪掸了掸衣角:“苍梧峰是以前新收弟子的住处,脏乱得很,仙子小心脚下,莫要污了衣裙。” 话音一落,小跟班抬头愣了一下。 从前脏乱差的苍凉苍梧峰,不知何时竟已改头换面,左侧橙黄橙黄的灵稻随风摇曳,淡淡的灵力蕴藏其中,右侧数不清的普通幻叶灵草郁郁葱葱。 中间平坦宽阔,干净整洁。 哪里还是从前苍梧峰那副不堪入目的模样。 厢房内,师云惜神色微微一变,想要起身,谢水歌却伸手按住她,无声摇头:“没事,我出去看看。” 朱小雪身着流光溢彩的粉霞羽裙,云鬓间珠翠环绕,步摇轻晃,耳畔小巧精致的玉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她生得明媚,相貌脱俗,唇红齿白。 那双微微上挑的眼中却尽是娇蛮,几乎将“我来找事”四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活脱脱将这份清丽破坏了。 “把里面那个废物给我拖出来!” 朱小雪扬声道,嗓音尖利,像是被骤然掐紧的鸟鸣,刺得人耳膜发疼。 谢水歌素来爱赏美人,此刻也不由微微嫌弃蹙眉——这般聒噪的声线,实在辜负了那一张姣好面容。 谢水歌不慌不忙,双臂环抱,姿态慵懒又悠然,目光如羽毛般轻飘飘地上下打量,从衣着到首饰,最终定格在她因怒气而微微扭曲的脸上。 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 “哪里来的不长眼蠢货。” 这是谢水歌来苍梧峰,第一次有人来找师云惜的茬。 倒是有点稀奇。 朱小雪柳眉倒竖,一双杏眼几乎要喷出火来:“谢水歌!你与魔族余孽厮混,就不怕触犯众怒,成为仙门公敌吗!” 她抬手指向屋内,声音因激动而愈发尖厉:“天枢秘境中多少同门因她而死,你竟毫无怜悯之心,反倒与这废物同流合污,简直是助纣为虐!” “哦。” 谢水歌懒洋洋道:“有证据吗?” “我哥要不是因为她,怎么会至今昏迷不醒!” “你哥谁啊,很出名么。” 谢水歌漫不经心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仿佛要掸去什么污秽似的:"我可没那份闲心,去记一个丑人的名字。" 这话倒是不假。 御圣学院里但凡姿色出众者,无论男女,多少都曾与谢水歌有过交集——毕竟"集邮美色"的名声,她向来担得坦然。至于那些她毫无印象的,容貌如何,不言自明。 她眼风扫过闯入苍梧峰的众人,除了眼前这个自称朱家小姐的尚有几分颜色,其余人等简直不堪入目。 朱小雪死死瞪着她,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我哥哥九死一生才从天枢秘境逃出!就因为那个废物——你那个好未婚妻!现在我哥哥重伤未愈,神志不清,每到夜深便癫狂发作!" 她眸中泛起水光:“你说,我该不该找她算这笔账!” 原来如此。 谢水歌心想,竟然不是因为那支发簪,倒是小瞧了朱小雪,只是……朱相伍竟然是这次天枢秘境逃出来的幸存者之一? "他重伤发病,是师云惜亲手所为?谁看见了?还是谁告诉你的?"她语速不快,每个字却像淬了冰的针,"天枢秘境崩塌后生还者寥寥,若云惜当真要下杀手,何不在秘境中了结,反倒留他性命等你来寻仇?" “你哥哥尚有恢复之日,我未婚妻却灵根尽毁,双腿尽废,还要背负这莫须有的罪名。” 谢水歌冷冷扫过朱小雪惨白的脸,嗤笑:"朱小雪,你怎不想想,秘境之中,究竟是谁更懂得趋利避害?" “若师云惜真是导致秘境崩塌的元凶,上清宗与她师尊、学院院长为何不立即审判?当真只因她昏迷不醒?"她话音陡然转厉,"对付一个昏迷的凡人,他们有的是手段令其开口——之所以不用,是不愿,还是不能?" 字字诛心,句句见血。 朱小雪被气得手指哆嗦:“诡辩!如果不是她,那些逃出生天的人,怎么众口铄金,都说是她干的!” “还愣着做什么?将这碍事的贱人给我打出去!今日我非要见到师云惜不可!” 缥缈峰与御圣学院渊源极深,门下弟子多有在学院挂职长老之辈,修为自然不俗。此刻跟在朱小雪身边的随从,个个皆是筑基期的修士。 而谢水歌,不过炼气后期。 对于她的阻拦,朱小雪全然未放在眼里。若在往日,或许还会忌惮她身后家族三分,可如今一个即将被家族舍弃的弃子,又有何可惧? 朱小雪生气咬住唇,冷声吩咐:“把她的脸给我毁了!” 什么金陵第一美人?没了这张狐媚面孔,看她还能如何张扬,如何勾三搭四! 谢水歌淡淡瞥她。 好一株毒辣食人花。 朱小雪今日前来,恐怕不止是为了房中那个无法动弹的师云惜,连她谢水歌,也早被算计在内。 师云惜名声尽毁,修为全无后,谢水歌其实想象过会有人来落井下石,从前她没醒时,体感自然没有很强烈,这算是学院内的人,第一次与霜临长老爆发出激烈的冲突。 一旦让朱小雪突破自己这道防线,闯进屋内,谢水歌几乎能想象到,这群人会如何用最残忍的手段,去折辱那个如今连动弹都困难的师云惜。 时间仿佛被无线拉长了。 捏碎的玉牌已过去半刻钟,苍梧峰外却依旧寂然无声,仿佛她们二人早已被整个世界遗忘,成了茫茫仙门中一枚无人在意的弃子。 不能再等下去了。 谢水歌眼波疾转,一个近乎疯狂的主意骤然划过心头——这段时日的平静太过诡异,此刻想来,分明是山雨欲来的前兆。但这危机,或许也正是打破僵局的契机。 漫天污蔑岂是仅靠自证清白就能洗刷?唯有直面最汹涌的恶意,才能重塑坚不可摧的魂骨。 不如就此撕开一切虚伪的平静。 电光石火间,她已下定决心。 “等等。” 朱小雪已彻底失了耐心,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一起上!” “是!” 两名男修应声而动。 一人长剑出鞘,剑气化作青色巨蟒,张开獠牙扑来;另一人挥舞千斤重锤,风声呼啸,挟着崩山之势猛砸而下。与此同时,那名女阵法师已凝聚灵气,在空中交织成一张无形巨网,铺天盖地压下,彻底封锁了谢水歌的退路。 三方夹击,杀机凛冽。 谢水歌脸上的笑意终于敛去。 重生以来,这是她第一次与人交手。三名筑基修士,修为皆在她之上,硬碰硬绝无胜算。 然而,前世历经无数生死搏杀所锤炼出的战斗本能,让她心如止水,甚至……泛起一丝久违诡异的熟悉感。 就在青蟒剑气靠近的前一瞬,谢水歌远超修为的神识已如潮水般无声铺开,世界在她感知中骤然慢了下来。 她看到剑气最脆弱之处,能感知到重锤挥舞时那微不可查的缓滞瞬间,更能精准捕捉到灵网能量流转的核心节点。 甚至……一个念头自然而然地浮现——只需她神识直攻那女阵法师的识海,便能瞬间打破三人的默契。 就在神识凝聚的最后一刹,谢水歌硬生生压下了这个冲动。 不行! 绝对不可以! 神识是她重生以来,唯一能以炼气修为在绝境中反杀甚至翻盘的唯一底牌,此刻若是贸然用出,不仅会提前暴露,就算惊退了朱小雪,可荒凉的苍梧峰未必就没有窥探之人,届时什么都晚了 她将彻底暴露在所有敌人的视野下。 电光石火间,谢水歌已做出决断! 哪怕受点伤,也不能暴露! 心念一定,谢水歌放弃了神识攻击,选择了更艰难、也更符合她“炼气期”身份的战斗方式。 六颗玄冰珠已悬于头顶,十米内空间温度急剧下降,尖锐冰棱凭空生出,冰刃与剑气相撞,无数沉闷的嗡鸣声骤起,一道冰墙拔地而起,将谢水歌牢牢的护在身后。 “砰——” 重锤狠狠砸在冰墙上,裂纹蔓延。谢水歌气血上涌,生生咽下,趁势后退半步,恰好避开空中落下的灵网。她眸色一冷,目光锁死那名女阵法师——战局的关键在此。 俗话说,大敌当前,先斩奶妈。 她的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女阵法师只觉眼前一花,谢水歌已近在眼前!那身法快得超出了她的认知,布阵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冰棱如利剑直刺她咽喉,她仓皇闪避,却正落入谢水歌的计算当中。 阵法师向来不擅长近攻,她狼狈往旁边一躲,立刻钻入谢水歌布置好的陷阱。 一柄短刀精准刺入她肩胛。 “呃啊!” 女阵法师惨叫着跌退。 谢水歌面无表情,手腕一拧,刀身在骨肉间狠狠搅动。鲜血喷溅在她脸颊,她却看也不看,反手一挥,地上未成的阵法应声而破。 “呕——” 女阵法师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脸色刹那间变得灰白。 “怎么可能……”她死死盯着谢水歌,不可置信。 炼气期弟子怎会有如此狠辣老练的手段? 话音落下,接踵而至的大摆锤砸向谢水歌,谢水歌躲闪不及,被结结实实地砸中胸口,她喉头一甜,逆涌气血,硬生生喷出一口鲜血,咬了咬牙,算算时间,不再强撑什么,身子一软,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砸向厢房紧闭的木门! “砰!” “咔嚓!” 木门被狠狠撞开。 谢水歌重重摔在冷硬地板上,接连翻滚数圈才止住去势。她伏在地上,剧痛让身体蜷缩,长发凌乱铺散,血迹斑斑的苍白面容几乎埋入阴影中,气息奄奄,俨然已是强弩之末。 师云惜素来如冰雪般的冷淡脸色僵在那里。 “水歌!” 她猝然出声,掀开被子就想下床,可没有知觉的双腿,硬生生将她的所有动作止住。 “噗——” 又是一口鲜血,不断从谢水歌口中涌出,滴滴嗒嗒地染红了身前的地板。 太狼狈,太不堪了……她模糊地想。 她视线艰难转向床榻方向,想再看一眼师云惜。 下颌却猛地被冰冷指尖扼住,强硬抬起,直直撞进朱小雪充满恨意的眼中。 朱小雪怔住。 眼前人浓墨般的长发如瀑般散开,衬得失血的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几缕沾血的青丝黏在颊边与颈侧,平添几分破碎。衣襟微敞,锁骨凹陷处溅了几点殷红,血珠沿着肌肤纹理留下蜿蜒糜艳的痕迹,没入更深的阴影里。 红与白极致交织,构成近乎暴烈的、冲击性的美。 朱小雪呼吸微微急促。 她指腹无意识摩挲对方细腻肌肤,阴狠一笑,唇角勾起狎昵弧度:“金陵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嫉妒与玩味,“都这般模样了,还能勾人心魄…难怪高高在上的霜临长老亦为你神魂颠倒。” “可惜了。” 谢水歌极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你在说什么屁话。 神魂颠倒在哪里? 忍住忍住,好不容易受点伤,现在可不能功亏一篑。 朱小雪指节狠狠一拧,那几乎是个折辱的姿态,差点将谢水歌的下颚生生捏碎,这才猛地撒手起身,像丢弃什么脏东西似的,将她甩回地面。 正要朝前走,谢水歌陡然伸手,用力拽住衣袖。 “除,除非我死……”她咬着舌尖,断断续续的咳血,留恋又不舍的望了一眼床榻之上,直直盯着她的师云惜,带着孤注一掷的绝望与坚定,“否则我……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你!” 朱小雪又惊又怒:“你疯了不成!” 谢水歌凄厉一笑:“是,我就是疯了。” 师云惜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内,几乎剜出血肉来;阴郁晦涩的深黑在眼底一掠而过,源源不断的钻入食指的扳指内。 灵台处,蠢蠢欲动的心魔再次沸腾。 那声音带着刺骨的恶意,从灵台传至耳畔:“师云惜,你再继续忍下去,你的未婚妻可就要在你面前被活生生打死了!” “呵呵,看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它仿佛在欣赏一场好戏,“从前修为盖世又如何?号称元婴之下第一人又如何?剑意通天又如何?如今连喜欢的女子都护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打得奄奄一息。” 它语气突然转为蛊惑:“你还在坚持什么?仙门各派、学院上下早已认定你是魔界派来的卧底,将你视为魔修。往日供奉早已断绝,处处与你为难。既然他们都这么说……”声音压低,带着诱人堕落的魔力,“如果我是你,不如就真的坐实这个魔修之名。” “你难道没听说过有句话吗?当所有人都言之凿凿地说你是魔修卧底时——”它刻意拖长语调,字字诛心,“你最好,真的就是。” 前十一章内容微做修整,对节奏剧情和主角互动也有了不小的改变。 10.17起,进行正常更新,时间定为晚上9-10点。 预收文《错把失忆仙尊当炉鼎》求收藏啦~ 文案: 傅笑笑穿成修真界人人喊打的魔修。 别的魔修天天烧杀抢掠敲闷棍下黑手当卧底,傅笑笑只想躺平当咸鱼。 喝美酒、踏山河看四时星光。 最好再有个老婆暖被窝。 好不容易捡了个双目失明,失去记忆的绝世柔弱大美人,傅笑笑有了动力,天天出任务赚钱给她买漂亮衣裳。 绫罗绸缎、精美首饰、温暖小窝,傅笑笑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她。 外出任务失败,傅笑笑重伤归来,魔气灼烧烈火焚身。 一双柔柔的玉手,却揽住她的腰身,羞涩又忐忑地说: “笑笑,我愿意做你的炉鼎。” “笑笑,你爱爱我。” “笑笑,你轻一点。” 一晌贪欢夜夜纵欲。 可凡人终其一生不过百年 傅笑笑起了贪念,冒险去玉京宗偷洗髓丹,不料被人当场逮住,送到传闻中嫉恶如仇,又清冷淡漠的仙尊面前,听候发落。 太微仙尊。 那是魔修们人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杀伐果断,戾气深重,死在她手里的魔修不知凡几。 傅笑笑畏惧瞟她,却突然发现,这个一身白袍逶迤曳地,如冰山雪莲的清冷仙尊,竟然长得像她娇软又漂亮的老婆! 阴差阳错之下,傅笑笑死里逃生,回去找老婆。 可老婆没了,小窝被毁了,说是被嫉恶如仇的仙尊搞连坐,一块杀了。 一怒之下,傅笑笑化身刺客,就要杀太微仙尊,却不料螳臂当车,被捆缚双手,扔在偏殿。 “有本事你也把我杀了,好跟老婆做一对鬼夫妻!” “狗日的太微,呜呜呜,你还我老婆命来!” 殿内,卸下外袍的太微手一顿。 她勾着傅笑笑的下巴,轻轻一笑。 “被日的是本尊,那你是什么?狗?” “叫两声来听听。” 傅笑笑:“???” * 魔修狡诈狠辣,城府深沉,双手沾满鲜血,是这个世界的蛀虫,全都该死。 太微从不手软。 直到落难仙尊遇到傅笑笑以后,方才知道,原来魔修也有至纯至善之人。 不求名利修为,天天只想在人间给她带漂亮衣裳不重样。 不求功法精进,却看到她被采补后脸色发白,宁愿克制**也不再碰。 唯一贪心,竟然是想跟太微永远在一起。 甚至以为妻子被她杀了以后,也敢飞蛾扑火,前来复仇。 本想将从前屈辱一刀两断的太微,竟罕见的犹豫了,迟疑了。 “本尊不是你的妻。”太微仙尊冷漠道,“伤好了就离开。” 可傅笑笑真伤好那日,她却后悔了。 小剧场 从前:所有魔修都该死。 以后:傅笑笑除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痛楚如附骨之疽,一时竟分不清是来自掌心掐出的伤口,还是源于灵魂深处与魔念抗争的战栗。 师云惜死死攥着床单,苍白的手背下,瘦长指骨节节凸起,青筋蜿蜒可怖。鲜血自紧握的指缝间不断渗出,一滴、两滴……无声地浸染了身下雪白的床褥。 她呼吸微喘,瞳仁发红。 神色竟然还是十分平静的,落在谢水歌眼中,莫名有些诡异的错乱感。 她听到师云惜的声音,带着玉石敲击的冷意,不疾不徐:“你要是动她,我保证你哥哥,这辈子都不会再清醒了。” 一股寒意倏地窜上朱小雪的脊梁,她脸色骤变,尖声道:“你威胁我?!” 她猛地转向身后众人,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你们都听见了!我哥哥的病就是她搞的鬼!她自己亲口承认的!” “事到如今还敢说自己不是魔界卧底?”她冷笑一声,“真是天大的笑话!” 谢水歌低低笑了起来,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咳嗽,边咳边断断续续地道:“那……那你爹,这位执律堂长老可真是威风扫地了,审都不审便被自己女儿……三言两语定了罪……” 话音未落,院外便传来数道破空之声。先前捏碎玉牌未曾唤来的御圣学院长老,此刻却在朱小雪的声声指控中,与执律堂的数名长老前后脚赶到,身影骤然出现在院落之中。 谢水歌对眼前这一幕并不意外。 学院迟迟未提审师云惜,原因无非两点:一来她重伤濒死,无人愿担照拂之责,索性拖延;二来定罪证据不足,加之师云惜终究是上清宗弟子,在学院仅属挂名,动用私刑名不正言不顺。 眼下这般阵仗,怕是上清宗那边已有定论,学院便顺势而为,借朱小雪闹事之机现身,名正言顺将师云惜押往执律堂受审。 只是这“恰到好处”的登场,未免显得太过急切,平白惹人耻笑。 谢水歌冷眼望向迎面走来的数位长老——执律堂朱丘石、学院的松香长老等人皆在其中。 她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 除松香长老是元婴修为外,朱丘石与其余两位皆在金丹中期,四十余岁的中年模样,并未刻意维持年轻皮相,反倒更得一副威严肃穆。 松香长老一副和事佬姿态,目光微扫,便有弟子上前将谢水歌搀起。 “霜临,你这又是何必?”他无奈一叹,“你同出天枢秘境的几个弟子都不是很好,学院只是想知道,天枢秘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你不想为自己洗清冤屈?” 师云惜淡淡道:“我不是魔界卧底么,何来冤屈?” 松香长老捋了捋胡须,觉得此事十分难办,霜临一向寡居,性情十分冷淡话少,除了授课、接任务远行外不怎么与外人来往,因此当她容忍一个炼气期,还经常沾花惹草的小弟子在身边时,几乎所有人都是不信的。 直到金陵谢家派来使者商议两人的订婚之事。 “就算你不考虑自己,难道谢……那谁。” 身边弟子补充:“谢水歌。” “对对对,谢水歌,难道你也不考虑她将来怎么办?仙门谁会要一个与魔修交往深切的弟子做徒弟?那些生还、尚还清醒的弟子一致对你进行指控,你要是不能将秘境情况说清楚……” 到了最后,松香长老神色凝重,“学院也不能留你了。” 坐实罪名,杀。 若嫌疑难清,又无铁证可断定,杀不得亦留不得,便只剩最后一条路——逐入雪域荒原。 从此与学院、上清宗一刀两断。 前世谢水歌清楚的记得,师云惜正是陷于这般不清不白的境地,最终与谢宛芷一同被驱逐雪域荒原。可谁也没想到,不出多时,师云惜竟堕入魔道,反身杀了个回马枪。血洗御圣学院,遭下杀孽,恶名昭彰,成了仙门无数修士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 那时的谢水歌,又在干嘛? 她刚与易一君之弟易之恒联姻不久,便奔赴秘境寻找天启花。半年后重伤归来,才得知师云惜的消息,而她与母亲一同被逐出金陵谢家,何曾相似。 她与师云惜,恰如两条相交的直线。 御圣学院的一场如梦如幻的恋爱,是那唯一的交点,一旦错身,从此命运一直向前,永不回头。 如日中天的大魔师云惜,拥趸无数,造杀孽无数。 而曾经辜负她真心的谢水歌,只有极少数与大魔相知的人才晓得这一段往事,真切感叹眼瞎。 “咳咳咳——”谢水歌虚弱地举起手,“方便让我说句话吗?” 这一出声,所有目光跟x光射线似的,齐刷刷朝她看来,朱小雪面露不屑,一副这里说话有你什么份的模样;执律堂朱丘石神情肃穆威严,跟看蝼蚁似的;唯有松香长老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 在场众人修为都比她高。 “懒惰或勤奋,牙尖嘴利或沉默寡言……一个人的本性最难更改,遑论同时改变这么多人。但若只是篡改人的记忆,反倒简单得多。” 谢水歌拭去唇边血迹,语气平静:“弟子曾闻,魔修中有一种极高深的秘法,名为‘大荒缠心咒’。于特定情境下施展,可篡改他人记忆,若时机与场景运用得当,更能令人身临其境,对那虚妄之事深信不疑。” 近来天枢秘境崩毁之事,已在仙门各大家广为流传,各种添油加醋的风言风语来求证,扰得学院不得安宁,甚至还有小道消息传出惊天秘宝即将在各地现世的消息,线索指向已经残废了的霜临长老师云惜。 这些,谢水歌心知肚明。 她看似隐居苍梧峰,对外界动向却了然于心:上清宗已遣长老不日亲临,商定如何处置师云惜;与她撕破脸的易一君,竟与谢宛芷有了往来,甚至有隐隐联手的倾向。而谢宛芷,更是拿到了明年御圣学院的入门名额。 执律堂朱丘石眯起眼,冷嗤:“荒谬!本堂主从未听闻有此等诡术!” 那只能说明你见识浅薄。 谢水歌暗自腹诽,面上却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弟子灵根繁杂,修为低微,从前便想方设法的寻求改命机会,曾遍览杂书偏门。此法乃于某古籍残卷中偶然所得。若是长老不信,学院千年传承,想必拘押过不少魔族要犯,何不亲自提审印证,便知弟子是否妄言。” ——大荒缠心咒,传说唯有魔婴期以上修士方能修习的攻心邪术,邪诡异常。 寻常仙门金丹未曾听闻,实属正常。 如果谢水歌不知道这是一本书,谢水歌自己也绝无可能洞悉这域外天魔宫不传之秘,三大诡术之一的真相。 元婴期的松香长老眼神微微一变,似是想到了什么,看了师云惜一眼。 “此事,松香会去藏书阁查证。”他终于开口,“上清宗尊者不日将至。霜临君,在此之间,你最好安分守己。若有必要,执律堂亦不排除动用非常手段。” 魔修向来我行我素,手段极端狠绝,任也也不会觉得堂堂魔尊麾下大将,会在屠杀仙门弟子后,专门留十数人的命,去嫁祸给一个重伤濒死的金丹期。 图什么? 图好听的名声? 简直就是一个笑话,传出去都会被同门魔修耻笑。 因此所有人都没有往这方面想,只会觉得金丹期的霜临实力不够,杀人抢宝暴露身份,结果没能杀完全部知情人,自己还身受重伤,落到了学院、仙门手中。 等待她的就是一个死。 师云惜声音沉静,有种尘埃落定之后的冷漠:“松香。” 松香长老一怔。 霜临待人向来冷淡,却始终言辞平和,礼数周全。此刻这般直呼其名,实属破天荒头一遭。 “本君如今既未定罪,便仍是学院挂名长老,是也不是?” “是。” 松香长老眼神微动,视线掠过四周,已然明了其意。 “既如此,本君便还是学院的座上之宾,享长老供奉。”她声线冷沉,吐字清晰,“敢问,库支阁本月的月例供奉,为何迟迟未见?” “谢水歌乃本君尚未过门的未婚妻,应同享本君地位、威望与资源,竟任由宵小欺负?这就是御圣的规矩?!” 她所说宵小朱小雪面色大变。 执律堂朱丘石眼神骤厉。 他们都忘了,师云惜是一个剑修,从前性情清冷不爱管闲事,却并非善茬,修为尚在时,那些九死一生的顶格任务,就是她亲自接下来的。 即便后来担任授课长老,遇人故意寻衅,她也照例直呈执律堂,要求按规严办。 因这不知转圜的性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如今她身陷囹圄,自然无人愿为她辩白一句。 自师云惜醒来以后,这是她第一次冷下脸,目光如淬寒冰,毫不遮掩的扫视众人。 那一瞬间,连空气仿佛都被这股冷气一寸寸冻结了。 她灵根尽损,修为全无,如今双腿亦是残废,可在这孱弱的身躯下,那股本属于剑修的傲骨并未折损分毫,反而绽出更为尖锐的冰冷锋利。 谢水歌怔怔出神,心口微微发热,连疼痛也感受不到了。 原来,这就是被人护着的感觉。 哪怕她现在是一个废人。 来迟了,为本章掉落十个小红包~ 欢迎撒花花,明日双更补偿! [三花猫头] 推一推预收啦~点击第二张图收藏就行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数日前,御圣学院缥缈峰偏殿。 殿内药香浓重,袅袅雾气不断攀升至顶,不远处床幔晃动,床上人影呼吸平缓。 突然! 一只干瘦的手掌伸出,狠狠向外一拍! “哐当!” 尖锐刺耳的叮叮当当此起彼伏,骤然打破这寂静,药碗应声而碎,紫檀木案几轰然倒地,黑色药汁四溅,白森森的瓷片四分五裂,屋子里一片狼藉。 “长老……长老,别杀我别杀我!” 昏睡的男子双目圆瞪,口中发出凄厉尖叫,竟翻身下床,一头撞向墙壁! 砰,砰砰。 撞击声沉闷而持续,不过几下,已是额角见血,面容扭曲,在压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别杀我!” 伺候的两位丫鬟端着药进来,看见此间场景,刹那惊惧得魂飞魄散,连忙放下手中药,大步过去拦:“相伍少爷!相伍少爷!这可撞不得呀!” “少爷您已平安归来,没有人再能伤害您!” “快去请堂主过来,快!” 小丫鬟跌跌撞撞奔出惶恐叫人,片刻后朱丘石便踏月而来,脸色铁青,震怒交加。身后两名护卫迅疾上前,将仍在疯狂挣扎的朱相伍死死按住。 朱相伍,年纪轻轻便已筑基大圆满,本是缥缈峰引以为傲的纯净火灵根,此次天枢秘境中生还,却灵力溃乱、偶尔失去神智,癫狂自残。 “哥!你到底怎么了……”随后赶到的朱小雪泪如雨下,猛地转身抄起法器,“是师云惜!定是她害的!我去苍梧峰讨个公道!” “爹,一定是师云惜!”她怒从心起,抄起家伙就要去苍梧峰找人算账。 “站住!” 朱丘石一声厉喝,疲惫摆摆手,短短几日,他仿佛苍老十岁。儿子本是仙门争抢的天之骄子,如今前程尽毁,下半年的一流仙门选徒,已成泡影。 “爹!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哥哥这样吗!” 朱小雪跺脚哭喊,恨得滴血。 “那咱们什么也不做,不为哥哥报仇吗?!” 天枢秘境一行,此次折了不少学院精英弟子,对学院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一旦开始生源青黄不接,那么东鹤洲第一学院的名声不保,将来无法立足才是大事。 “眼下院长尚未定论,活下来的弟子也不止我缥缈峰一脉,”朱丘石面色阴沉,阴霾无比,疲惫中透着不容置疑,“此时动她,名不正言不顺,反而落人话柄。” 他走到窗边,望向那浓稠黑夜里的一点月色,林木憧憧,鬼影昏昏,仿佛整个缥缈峰,连同他心中的怒火与算计,都被这沉重的黑暗一同吞没了。 “除非她落入执律堂之手……” 朱丘石冷冷道。 “到那时,我定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窗格外数百米处,静立许久的黑色血鸦眼珠一动,随即悄无声息地振开双翅,融入在无边黑夜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苍梧峰厢房内。 血鸦化为一丝神识,融入打坐修炼的谢水歌灵台内。 她陡然睁开双目,喉中不断上涌的血气从唇边溢出。金丹修士神识强大,她不敢靠的太近,那种骤然勃发的杀意,哪怕只是通过一丝神识旁观,也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你怎么了?” 床榻上的师云惜幽幽转醒,见她脸色苍白,神色黯淡,关切道:“可是修炼遇到了什么阻碍?” 谢水歌笑着摇头:“炼气期还能遇到什么障碍?我就是假寐时做了个梦。” “梦?” “嗯。”谢水歌提不起什么精神的敷衍,“梦到我前脚跟你退婚,你转头跟别人在一起了,对我爱搭不理的。” 师云惜:“……” “梦是相反的。” 师云惜半坐起身,没有知觉的下半身在锦褥上拖出无声的痕迹,她缓缓靠近谢水歌,指腹微凉,轻轻拭过对方额角与眉间细密的冷汗。 谢水歌呼吸微滞,盘坐的上半身下意识向后一仰,却在下一秒硬生生止住。闭上眼,任由那一丝丝清冽的白檀浅香迎面而来,漫入鼻腔、五脏六腑。 “你太累了。” 她那被月色反复摩挲过的,冰冷而有质地的嗓音,并不浓烈却极具穿透性,熨帖的钻入耳膜深处,很好的抚平了谢水歌心中焦躁难言的情绪。她感觉得到,那只冰凉的手,顺着鬓角滑至后颈轻轻碾压摩挲,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按至她的肩颈、怀里。 “睡一觉吧。” “不。” 谢水歌细密柔软的眼睫扫过她的颈侧,痒痒的,脸颊被支棱的锁骨颈窝硌了一下,有点痛,突然挣扎起来:“你太瘦了,这么硌!怎么睡得着的!” 师云惜:“……”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师云惜发出一声困惑不解的“嗯?” “我要跟你退婚,你会不会转头就跟别人在一起?” 师云惜按住她乱动的脑袋:“不会。” 怀里的脑袋不动了,还发出闷闷的哼笑:“那我就假装相信一下你。” 第二日谢水歌下山采买购物,看中了一支手工造型俱佳的簪子准备送人,与缥缈峰执律堂长老小女儿朱小雪,发生了争执,差点当场大打出手。 朱小雪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手已按在了腰间的鞭柄上,“这御圣学院,还没人敢跟我抢东西!你最好祈祷你自己别落我手里!” 谢水歌习惯性的扬起眉梢,面带戏谑的不屑微笑,看着朱小雪咬牙切齿的撂下狠话:“这御圣学院,还没人敢跟我抢东西!你最好祈祷你自己别落我手里!” “我等着。”她说。 “御圣学院门中弟子不可私下寻衅斗殴,若有矛盾,双方修为差距过大,应由各自长辈进行调和,修为差距不大,当惩处率先发起争端的挑起者,由执律堂严厉处置,杖鞭三十,面壁十日思过。” 耀眼的日光透过窗格,落在谢水歌漂亮潋滟的眸子里,她垂眸忍笑,像投石入湖,漾开细碎的光点。 随即抬起手,用沾了斑驳血迹的宽大袖口掩住发白的唇,虚弱地轻咳两声,再抬起眼睫,目光纯净又无辜,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是执律堂第三百二十六条例律。想来朱长老贵为执律堂堂主,应当是比小弟子对例律更加熟悉的。” 朱丘石脸色铁青。 朱小雪娇美的面容微微狰狞了一瞬,忽然反应过来。 那一日在集市争抢簪子落败,朱小雪强压着怒火回到缥缈峰,心头却像堵了一团火,烧得她坐立难安。学院的规矩像一道枷锁,让她只能暂时收敛,可那份被当众拂了面子的羞恼愤怒,却在暗处不断发酵成形,让她脾气日益暴躁,连侍女都惶恐不安,避之不及。 她动用人手,查出了那日女子的底细,这才发现竟然是那个贱人师云惜的未婚妻! “师云惜”三个字,如同点燃炸药的火星,瞬间将她心中所有积压的怒火、对兄长惨状的痛心、以及新仇旧恨全部引爆! 当即点了几名得力护卫,气势汹汹直扑苍梧峰。 可她本不该是这么冲动的。 “一定是你动了手脚!” 她发出尖叫,“一定是你!你跟师云惜这个魔头,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水歌眼睫一颤,几乎要滚下泪来。 她白着小脸,楚楚可怜的抽噎:“朱师姐,你不管不顾上苍梧峰,一来就把我打得半死不活,是不是……是不是以为金陵谢家不管我了。” “是不是非要把我逼死不可?” “我要是死了,谁来照顾我的阿云呢……” 朱小雪眼睛差点喷火。 松香长老老好人的模样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啪——” 朱丘石反手一巴掌拍了过去,忍了忍,寒声道:“给你师妹道歉。” 朱小雪不可置信的捂着发胀发热的脸,片刻后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不甘心的道歉。 谢水歌眼眶红得像小兔子似的,细声细气的说:“师姐,知错了就好。” “那……还罚吗?” “去执律堂,自领三十鞭,再去思过十日。”朱丘石毕竟是大权在握的长老,面上再无一丝波动,淡淡道,“身为师姐,理当以身作则。” 谢水歌犹犹豫豫:“要不……还是算了,师姐金娇玉贵,哪里受得住如此严苛刑罚……” 朱小雪后牙咬得咯咯作响,从齿缝里挤出话来:“本师姐受的住!不劳师妹挂心!” 话音未落,泪水夺眶而出,她似再也无法忍受这巨大的羞辱与委屈,猛地转身冲出门去。 她带来的三名修士面面相觑,彼此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也只得灰溜溜地紧随其后离开。 朱丘石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拂袖转身,带着一身寒意离去。 松香长老将这场闹剧尽收眼底,见时机已到,便对沉默的师云惜微一颔首:“事情未查明前,你依旧是学院的霜临长老。在下告辞。” 方才还充满火药味的屋内,顷刻间人去楼空。 谢水歌紧绷的肩膀悄无声息的放松下来,指尖巧妙地掩饰住嘴角一丝得意弧度。她脚步略显踉跄,像只受惊后寻求庇护的小兽,跌跌撞撞地扑向师云惜。 像是要融入骨血似的那般用力,将师云惜紧紧拥着,下颌骨重重抵在师云惜颈窝里,声音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哽咽。 “谢谢阿云,谢谢你……” 她难过地垂下眼帘,语气委屈又后怕:“没有你,我怕是要被人活生生打死了。” 今天两章看来是实现不了了,嘤嘤嘤。 本章也掉落十个小红包补偿一下,谢谢各位小天使啦,请踊跃撒花花[加油] 敲碗暗示,点一下图片预收的收藏哦[空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当谢水歌得知朱小雪被三十鞭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地被人拖去思过崖面壁时,她正盘腿坐在苍梧峰的崖边,支着下巴盘点师云惜作为长老的份例。 几百颗上品灵石氤氲着微光,十数瓶珍贵丹药泛出淡淡药香,另有不少修炼用品堆了满地,看上去是比寻常长老的份额丰厚不少。 婴期下第一人,上清宗寄予厚望的内门弟子,金丹修为便悟出“止戈”剑意的霜临长老师云惜,她的绝对实力与头衔,曾独享清玄峰一峰的资源与灵气。 金陵谢家彻底切断了谢水歌,这位叛逆长女的月例供应,特别是灵石。在香巧离开苍梧峰前,谢水歌还塞了不少保命符篆和日常开销的银两。 苍梧峰这些时日,谢水歌属于有条件是绝对不肯屈就自己的人,起初吃食能摆满整张大桌子,沐浴定要用灵力将水烧得温热,舒舒服服的泡澡,还有漂亮衣裳首饰更是穿一次便不再上身。 没几日,却只见清粥小菜、咸菜萝卜,连清洁也全靠随手掐诀。往日那些漂亮衣裙首饰,渐渐也开始重复了起来。 采买用度依旧宽松、还乐此不疲的各种打扮照顾师云惜,几番开销下来,基本不用特别表现捉襟见肘的窘迫,就能让人很明显的知道,她囊中羞涩了。 迟来的这份长老供奉,算是及时填上了谢水歌那日渐干瘪的小荷包。 “你是没看见她那副样子。”传音铃那边幸灾乐祸的语气几乎难以掩饰,几乎能想象到娄琴捂着嘴,乐不可支的颤着身体。 “皮开肉绽,满身血污,对于朱小雪这种娇蛮高傲,又长相漂亮的小姐,可真是实打实的羞辱,小歌歌,你这可是彻彻底底的把缥缈峰的人给得罪了,就没想过之后怎么办吗?” “当个事办,风光大办。”谢水歌心不在焉的回。 “还是你厉害。之前这朱小雪鸡冠子翘得比天高,仗着家势,动不动就欺负人,偏偏别人还动她不得。” “你都不知道,学院万象天网都笑翻了,来来来,我给你念念。 #天之骄女朱某雪近照!不收灵石点击请看# #听说了吗,缥缈峰当宝贝儿似的小女儿,踢到铁板了!# #从前只觉得谢水歌是草包美人,没想到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石破天惊#” 娄琴又念了几条关于师云惜的。 她唏嘘道:“小歌歌,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家那位真是魔界卧底?前阵子万象天网上吵翻了天,几乎是一边倒地声讨。霜临长老性子是冷,对弟子也算不上照拂,可我怎么看,她也不像那般嗜杀成性的人啊。” 俗话说,狐朋狗友,娄琴便是谢水歌那位可以交托底线的“狗友”。自金陵时起,两人便意气相投。 人生在世,总得有几位信得过的知交。 “死了那么多人,总得有个宣泄的出口。若找不到仇家,这滔天的恨意便会寻个靶子集中起来。”谢水歌轻哼一声,“那么多‘确凿’的指控,不管是不是她,都必须得是了。” 她将满地资源尽数收入乾坤袋,指尖摩挲着传音铃,缓步往回走。 “我母亲近来如何?” “还是老样子,终日浑浑噩噩,不识春秋,也不认人。不过我得提醒你,你爹近来动作频频,不仅打算将那姨娘扶正,又新纳了一房。从前你在金陵,他们尚有些顾忌,如今你远在御圣,鞭长莫及,若他们真要拿你母亲作筏子……” “我知道了。”谢水歌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小屋,轻声打断,“你最近……是不是接了要下山的任务?” 传音铃那头,娄琴惊讶地眨眨眼:“你怎么知道的?!” 谢水歌莞尔:“我还能不知道你。” 娄琴资质平平,却不是肯认命的人,即便听不懂也绝不缺课、明知希望渺茫也要拼命去撞运气的人。她不断接取宗门小任务,盼着能撞上一丝机缘,改善自身的处境。 她与谢水歌是两个极端。 谢水歌爱热闹,贪玩,对自己的修为有着清醒的认知,从不主动涉足可能的险境。 正因如此,谢水歌清楚地记得前世——娄琴与同门接了一项任务,不幸遭遇魔修埋伏,竟被信任之人推出去挡了灾;若非她急中生智装死瞒天过海,恐怕就真的交代在那里了。 逃回御圣学院后,娄琴心灰意冷,连下半年的收徒大典也不等了,辞别宗门,黯然回到了金陵,转年就嫁了人。 谢水歌不知怎么开口。 若娄琴此去回到金陵,以她们二人的交情,她定会替自己照拂那位神志不清的母亲,免她受人欺辱。同时,也能更清楚地掌握易一君与谢宛芷的动向。 可是…… 难道就真的不提醒她么? 为了达成目的,谢水歌早已习惯不择手段,算计人心,利用一切,皆化作棋局上的筹码,一摞一摞的叠加。 林间沙沙的风声、踏地声,一声声,一下下,如同沉闷的鼓点,擦过耳膜,重重敲击在她的心脏。 不断叩问着那颗冰冷而漠然的心。 谢水歌垂下眼睑,微微笑了一下:“由衷希望你能心想事成,早日突破筑基。” 随后断掉了传音铃,抬眸一看。 幻叶灵草漫山遍野全部都是,在灵泉水的加持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半个月,全然成熟了。 谢水歌随手一收,尽数放入了乾坤袋内,又播洒了最后一批幻叶灵草种子。 再回头发现,温馨暖和的日光下,师云惜正卧在软榻上,手腕虚虚的枕着一侧脸颊,眼眸轻阖,长睫如羽,眼睑下方映出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她呼吸匀长,周身透着一股难得的平和,清冷散尽,尽是说不清的柔软与宁静。 谢水歌站在几步开外,静静看了她片刻,才轻手轻脚靠近,轻声将她唤醒。 “饿了吗?” 自师云惜开始接受荤食以来,谢水歌并未太过急迫。 起初她只是慢慢减少辟谷丹,待到师云惜真正感到饥饿时,才端来香气扑鼻的软糯米粥,配上几样清爽的开胃小菜;待师云惜开始习惯人间烟火的滋味,谢水歌便会在粥中悄悄添些处理得毫无腥气的细碎白肉,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接受。 时至今日,谢水歌已能这般自然地、随意地问出一句:“饿了吗?” 师云惜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刚想说一声不饿,肚子冷不丁的咕咕叫了起来,她愣了好一会儿,瞥开眼去,耳朵微微发红。 谢水歌忍俊不禁,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些瓜子花生小零食递过去。 “你等一等先吃着,我去做。” “好。”师云惜顺从地说。 谢水歌来到后院,生火做饭。 她不用像普通凡人那般,亲自砍柴烧火淘米上锅,只需要掐决点火,等火慢慢将锅里的灵米煮至七分熟,沥干水分,再置于竹蒸笼上慢蒸,片刻后,独属于灵米的味道混着珠子的清香味四散开来。 这过程中,几乎不用人照看。 但今日,谢水歌并不着急。 从乾坤袋里掏出那一枚黑色渊息石,本该属于谢宛芷的机缘之一,经过多番研究,她已摸清些门道。 经过不断研究,她已经大致了解了,除了莽撞吸收暴毙,还有一些润物细无声的法子,比如将渊息石浸泡在水中,能使得水里的东西沾满魔气,还很难分辨出来,味道更加鲜甜诱惑 此刻,渊息石正静静沉在灵米与蒸煮之水之下。 决意斩断优柔寡断,那一丝迟疑和忐忑便显得多余。 心需得够硬,够狠。 谢水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抛开优柔寡断与忐忑迟疑,面无表情的精准控制着火候。 少顷,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进屋内,却见师云惜手边散落着一小堆零食碎屑,不由得莞尔。她几乎能想象出,对方是如何矜持忍耐,才抵不住诱惑,小心谨慎地伸手,一颗,又一颗的吃到嘴里。 “吃饭了。” 她心情陡然变得愉快,坐在紫藤椅的对面,拿出干净的筷子、碗碟一一递过去。 糖醋排骨的色泽红亮,小炒幻叶灵草解腻,清炖白萝卜更是不错,再配上一碗用渊息石水浸泡过水、蒸煮后酥软香甜的黑色灵米。 “往常都是我从外面买来,放入乾坤袋中保鲜,等你想吃了就拿出来。今天算是我第一次亲自下厨,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前世,她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直至与母亲被逐出金陵谢家,流落人间,为了维持生计,在潦倒中不得不学着去亲手照料母亲。 隔着蒸腾发烫的袅袅白雾,谢水歌带着期待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望向师云惜。 若是往日,师云惜至多微微矜持一瞬,便会主动动筷。可今日,她静坐了许久,一直未动。 清冷沉静的目光像是在打量,注视,将谢水歌整个人笼罩其中。 一股寒意自脚底窜上脊梁,垂在桌下的手微微发冷。 她发现了? 她知道了什么? 谢水歌心口小幅度的起伏,竭力忍住即将混乱的呼吸,勉强笑了一下。 “怎么了,是感觉今天的菜式……不合胃口吗?” 来晚了,本章掉落十个小红包。 小天使们多多留言撒花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