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娇鸾:私逃后被摄政王强夺了!》 第一章想和王爷叙叙旧情 啪! 一堆脏污衣裳被人甩进了李鸾面前的木盆里。 盆里发白的污水应声溅起,泼到李鸾右脸上,刺骨的冰寒。 李鸾缩了缩冻得发僵的手指,拿起皂荚,温驯而无声地对付起今日第三波送来的衣裳。 耳边是新来姑姑训话: “旧日翻篇了,新朝就要有新气象,这都是掖庭宫当差的哥哥姐姐们明后日要穿的,若是没洗干净,脏了新主儿的眼,仔细你们的脑袋!” 新帝入主大正宫两日,新的掌事姑姑也就了位,是个尖酸刻薄的。 其他宫女心中不忿,唯有李鸾眉目低垂,轻咳一声,应道:“是。” 见她咳得不停,似是有宿疾,掌事姑姑皱紧了眉后退一步:“别一副柔弱扮相,便想着躲过上工,咱们浆洗房可不会养着闲人!” 李鸾不再应声,低头一直干到月上柳梢头。 她与周围宫女都格格不入,没人同她说话。 两个宫女路过,窃窃私语送入李鸾耳中。 “她是谁啊?” “据说是前朝的后妃李氏,哀帝在位的时候就不得宠,宫破后,就被送到这里来了。” “她长得可真好看,跟月宫里仙女似的。” “再好看有啥用,现在连个奴婢都不如。” “这么好看的美人儿,难怪听说曾经和魏相议过亲……” “嘘,小声些,都过去多少年的老黄历了,还提?现如今可不能叫魏相,得叫摄政王了。” “他们有旧情,摄政王会不会……” “摄政王龙章凤姿,如今又掌权天下,怎会看上她这样病恹恹的残花败柳?” “可她真美啊,是我见过最美的女郎。” “傻女,这上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儿,比如摄政王妃江淮乔氏,可是江左出了名的美人……” 宫破两日,李鸾听到诸如此类的议论数不胜数。 魏乔两家结盟,借蜀地节度使“清君侧”名义攻入上京,大明宫守两日后被攻破,两个时辰内,陈朝哀帝不战而降。 哀帝携皇后爱妃、儿女们被囚禁宫中。 接着,魏相魏昭扶植赵皇后侄子赵茂上位,赵茂和魏昭有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关系,赵茂顺势拥立魏昭为皇叔摄政王。 哀帝一家没了自由,但至少性命无忧,可冷宫里的妃子就没那么好运了。 有门道的,被家人接出宫去,算是善了。 运气好的,被新朝的王公官吏看上纳回家中,勉强还有个活头。 李鸾属于既没了家人,运气又不好的那种。 她和大部分人一样被分到了各宫当差,开始了日日受到太监嬷嬷折磨的日子。 大明宫换了主子,昔日高高在上的贵人主子,如今也成了做牛做马的奴婢,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情节更让位卑者感到兴奋了。 因为李鸾颜色最好,所以受到的欺压最多。 天气一日日寒了,李鸾的咳疾也渐日严重,同住的宫女都知她时日不多,更无人理会她死活。 是夜黑风高。 李鸾晒完最后一轮衣裳,刚躺下休息,一个小宫女匆匆过来对李鸾说:“掌事姑姑找你。” 李鸾只得又披衣下床。 还未跨入掌事姑姑的房间,便被她笑吟吟迎入:“娘子是个有福气的,快快饮了这些汤药,茁茁好起来。” 李鸾扶住递过来的瓷碗,盯着里面黑色的汤药,“姑姑这是什么意思?” 掌事姑姑无事不登三宝殿,李鸾留了个心眼。 掌事姑姑却笑意不减,“娘子被贵人看上啦,今儿个吩咐我好生照顾,不能怠慢了娘子。” 李鸾一顿,“哪位贵人?” “刚拔擢的掖庭管事周太监,怎么样,娘子可还愿意?” 李鸾刚悬着的心彻底死寂,咳了两声,沉默不语。 周太监她见过几次,年方四五十,一口黄牙,满身尿臭。 只因曾在宫外救过彼时还是庶子的新帝赵茂,落了个一瘸一拐的腿疾,如今大明宫换了新主子,他也鸡犬升天。 李鸾尚在冷宫内,这位周太监就看上了她。 李鸾掩嘴咳嗽,面色却更冷淡了:“姑姑,您看我这身子,油枯灯尽,怕是无福消受了。” 掌事姑姑看了看她红肿长冻根的手指,连忙叫了个宫女端热汤来,拉着她的手浸泡进去。 李鸾不语,沉默得可怕。 掌事姑姑不冷不热地暗示道:“娘娘,旧朝没了,新朝就要有新朝的过法,大太监的老婆也是半个娘娘,说不得比之前皇上的娘娘日子还要好,毕竟不用岔开腿伺候……” 李鸾粗粝的手在水中蜷成一团,微微发抖。 是气的。 掌事姑姑以为她怕了,嘴角微微一笑,又说软话:“娘娘,奴婢也知道,您入宫前是李知明大人家的千金,锦衣玉食过来的,您这身份,要在当年,说句大不敬的,做王妃都使得!可李家没了,您在宫里也没靠山,要是再日日这么苦寒下去,早晚身子受不住啊。” 掌事姑姑好的歹的都说了个遍,软硬兼施,非得要让她从了太监。 李鸾突然笑了出来。 因她面色极白,笑容又诡异,惹得掌事姑姑心里发毛,不由得沉下来脸:“你在笑什么?” 李鸾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只是觉得悲戚。 没想到这辈子行至将死之日,为了不受辱,还得利用魏昭。 “那你看我做摄政王妃,如何?” 掌事姑姑瞪大眼,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瞧她。 脸上写四个大字,痴人说梦。 李鸾从灌汤中收回了手,从蝴蝶袖里拿出一枚质地温润的玉佩,捂住心口笑着说: “姑姑,我说笑的。” “那就好。摄政王天人之姿,也不是没有像您这样姿色的佳人自荐枕席过,人还没见着,就被轰了出来。再说摄政王夫妇感情甚笃,上京城谁不知晓,您别讨这苦吃。” 听到“感情甚笃”这四个字,李鸾单薄的肩膀似乎紧绷了一瞬。 她胸腔翻涌着复杂酸涩的情绪,低下头。 他风光无限,和心仪的女子成了亲。 而她落魄悲哀,如果有别的出路,她绝对不会再想和魏昭扯上关系。 可实在没办法。 李鸾不经意露出玉佩模样。 “我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才是生存之道,咳咳,只是我心高气傲、命比纸薄,若非心悦之人,我绝不委身……” 掌事姑姑眼睛尖,一下子瞅到了那枚玉佩质地。 通体温润洁白,顶顶好的料子,花纹古朴秀丽。 小角落里还有两个字“显之”,一看便知是男子表字。 “这是?” 李鸾顿了顿,装作意外,将玉佩扯出,递给掌事姑姑: “请姑姑将这枚玉佩给周太监,劳烦周太监交予摄政王府的人,就说、就说李鸾求见,想与王爷叙叙旧情。” 第二章倒入他怀里 话音一落。 掌事姑姑惊诧得差点砸了玉佩,脸上的笑都变了形。 早听闻这位李氏年少时曾与魏国公世子魏昭议过亲,后魏国公卷入平阳王谋反案,魏国公被处死,府中女丁全入了大牢,男丁被贬至北地。 李魏两家的亲事也不了了之。 这都是李氏进宫前的事了,难不成议亲时真有旧情? 掌事姑姑是个见风使舵的,连忙收起刚才的高高在上,恭敬收好玉佩:“我瞧着您是个有大造化的,果真没看走眼!容我通禀后再与您相告。” 李鸾压着喉中涌上来腥甜的血,面色如常,回身告退。 李鸾狐假虎威。 这玉佩是魏昭之物不假,可不是魏昭给她的,是她当年私留的。 她和魏昭也无旧情可言,她在魏昭最落魄的时候离他而去,魏昭不恨她就算好。 当着掌事姑姑的面说有旧情,是怕掌事姑姑不当回事,没把玉佩送出去。 压不住周太监的非分之想,致使她临死之前,还要受阉人所辱。 她等啊等,等了许久。 第一次知道宫中通传的效率如此之低下,以至于病得昏聩不知过了几日,才有了信。 天大寒,滴水成冰。 外院隐约有传来鞭炮声和嬉笑声,仿佛离得很远。 李鸾听说了,今日皇帝特地挑了日子,摄政王夫妇正式入官中玉牒,择日祭天。 魏乔两家泼天尊贵,可见一斑。 李鸾盖着半旧发硬的被子,鹅蛋脸被厚厚的衣衫压着,脸上是病态的潮红,仿佛再多的被子也驱不散她透骨的冷意。 成王败寇,可李鸾没想到自己会沦落到这一步。 明明四年前,她还是千娇万贵的李家嫡女,父亲李知明官拜翰林院大学士,李家虽是清流之家,却够得上魏国公府世子夫人的门槛。 两家议亲,少年郎君女郎佳偶天成,谁人不说一句登对。 后来魏国公卷入谋反案,李家为了从中摘出,甚至落井下石,在朝中弹劾魏国公。 魏昭被迫离开上京,两人相决绝。 魏昭再回上京之时,早娶江淮乔氏女,魏乔两大世家联盟,李家不得不另寻依靠。 而后李家与晋王走近,她最终受晋王世子引荐入宫,成了后妃。 好事,哀帝一把年纪,早已不举,倒好伺候。 坏事,晋王不过是中山狼,李家涉舞弊案牵连抄家后,转瞬将她扔作弃子。 李家汲汲营营,金银散尽,最终赔了嫡女又折兵。 如今李鸾吊着一口气在这,默默想着,如今怕就是死期了。 李鸾起身倒茶,吱呀一声,门从外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李鸾神情恍惚地看了好一会儿。 不是魏昭,那人穿着太监服,是周太监。 周太监推开花雕门,提着灯笼逼近。 他手上握着一枚玉佩,样式化成灰,李鸾都知道。 “娘娘猜猜,这玉佩为何在奴才这?”周太监瞧着李鸾。 “为什么?” “摄政王说,前朝废妃合该由内务府处置。” 李鸾背脊发颤,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周太监一步步迫近,李鸾一步步后退,后腰抵住桌案,周太监粗粝的指甲抠入她的脖颈时,李鸾竟然从疼痛中尝到了一丝莫名解脱。 玉佩在她面前晃。 多可笑,李鸾还记得魏昭动情吻她时说过玉佩含义为永以为好,说日后要赠与夫人。 如今压着她的阉人,身上竟然拿着魏昭的玉佩。 她真愚蠢,竟还在等。 等永远不可能来的救赎。 李鸾握紧手中的玉簪,正要刺出,忽然听到一声闷响。 周太监再一次提气呼吸时,哇地一声,一口温热的液体从口中喷射而出,几滴洒到了她眼皮上。 是血。 李鸾抬头一看,有片刻愣怔。 男人背光而立,身形高大凌厉,官靴跨过周太监昏倒在地上的身体。 他的剑尖滴着血,表情嘲讽:“娘娘连寻死都挑最脏的法子?” 李鸾恍惚地看着魏昭,眼前浮现的是他曾经满楼红袖招的风采与气度。 他似乎从未变过。 又似乎变了很多,变得更深沉、更成熟,惊心动魄的陌生。 李鸾以为经年未见,魏昭会对她有掩饰不住的厌恶与仇恨,实则不然,他看她的眼神只有深沉和冷漠。 她知道,爱的对立面不是恨,是冷漠。 李鸾僵硬地半转过身,将被扯得发散的发丝挽至耳后,难堪地整理散乱的衣衫,最后承受不住他的眼神,转头往屏风后走。 她可以和掌事姑姑虚与委蛇,也可以和周太监拼死一搏,不掉一滴眼泪。 可她忍受不了自己在如此狼狈的时候遇见魏昭。 这比在周太监面前脱光衣服都难堪。 李鸾往里疾行,魏昭跟在后面,漆黑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在要拐入内室之时拉住她手臂:“去哪?” 他力量极大,李鸾浑身一震。 李鸾回过头看他。 当年她离开之时,魏昭第一次在她面前红了眼眶,那晚大雨如瀑,他拉着她手,声音从雨幕中传来:“别走,蜚蜚。” 当年拉着她让她不要走的少年郎君,如今这样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神里只有冷意。 李鸾几乎站不住,双腿发抖往下滑落,“你来干什么?” 魏昭伸手扶住李鸾,将大氅扯下裹住她的身体,抱起她往软塌上放。 李鸾坐好,恍惚看过去,魏昭手中把玩玉佩:“来取我的东西。” 魏昭复又起身,高大的身形笼罩住她,在榻边与她平视: “要叙什么旧情?” 不料他如此直白,李鸾想找地缝钻进去。 这是她狐假虎威震慑掌事姑姑的话,没想到原封不动地传到了魏昭耳里。 有何旧情可言? 他妻美儿孝,而她早已经大限将至。 李鸾呼吸不稳,耳廓里持续嗡鸣,感觉到生命在流失。 李鸾咳嗽两声,强打起精神,别过头去,“还请你念在你我有旧的份上,在我死之后,命人将我抬出宫中,埋在李家的坟里。” 她不想孤零零、毫无尊严地死在宫里。 魏昭后退一步,端坐在她对面的软塌上,身形掩映在夜色之中,脸色始终喜怒不明。 “好吗?” 面对男人长久的冷漠疏离,李鸾低下头,轻声问。 “原来娘娘叫我进宫,是叫我送你最后一程。” 魏昭瞳仁里压着冷光,不动声色。 气场极为压人。 只可惜李鸾视线已经渐渐模糊,黑沉的光影在她眼前晃动,她耳鸣严重,再也听不到魏昭说什么话。 他说的是:“休想。” 天旋地转。 她往下栽倒。 在闭上眼昏迷过去的瞬间,李鸾落入了男人宽大温热的怀抱里。 他怀里炽热滚烫,手臂紧紧地揽住她,李鸾没有听到他说, “就是死,也得死我手里。” 第三章嘴对嘴喂你 一辆马车迎着深沉夜色,从宫中离开。 速度极快。 李鸾时醒时睡,偶然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隐约听到旁边男人叫她名字。 李鸾,李鸾。 他叫她名字这样好听,像穿过四年的光阴,什么也没变,他们还和从前那样好。 李鸾伸手想去抓住眼前的人影,却被他拉住手,收回被子里。 接着她被禁锢住,怎么也碰不到他。 眼前走马灯般闪过很多画面,年少的爱恋,冷宫的冬色,李家十四口人落入大狱,她求救无门……在思维戛然而止的刹那,李鸾在想,就这么死去也一了百了了。 李鸾嘴角流血,昏死过去。 马蹄哒哒,车内气氛凝滞。 她嘴角血沫不断冒出,滑过白皙纤瘦的脸颊,没入罗锦之中。 魏昭无声地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再快点。”魏昭第二次吩咐马夫。 …… 城郊别馆。 周围夜色深谙,邻居早已睡下,别馆内灯火通明。 地上蜿蜒着一道血迹,绵延着一路到床榻边。 哇地一声,床上的李鸾又吐了口血。 斑驳的乌血从嘴角涌出,她的被子上、床边全都是刺目红色,医女进进出出,一个背着药箱的老大夫在床边忙活。 魏昭站在屏风外,搭着腰,烛火把他高大的身影照得孤绝挺拔。 在医女和大夫忙碌的间隙,魏昭得以看到李鸾枯槁的脸颊。 她脸色白得病态,唇色染了血又极红,像燃尽了生命的山茶花,马上就要枯萎。 医女不时偷看这个英挺出众的男人。 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神色晦暗不明。 除了刚开始抱着女人进来的时候有慌乱和急躁外,再也看不出来他有任何情绪。 矛盾。 大夫是个懂的,看到男人衣饰华美、脚踩官靴,知道他身份不凡,又半夜带着个貌美女子来城郊别馆,于是语重心长道:“小夫人身体油枯灯尽,再晚些来,怕是就救不回了。” 魏昭喉结滚了滚,没在意这个称呼。 “好在她最后还吊着一口气,我先做了初步的处理,把药喝下去,若是能撑过两日,便还有命。” 魏昭点点头,没再看李鸾,径自走了出去。 医女又端出一盆血水,打帘走出,看到外隔间里男人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他五官英俊出众到凌厉,眉骨高挺,鼻梁挺拔,长睫在眼底落下一道鸦青色阴翳。 真矛盾,说他心系那貌美女子吧,他看都不看人一眼。 说他不心系吧,却迟迟不走,守在外面。 不知过了多久,西边残月升起,破晓时分。 “官人。”医女走近,偷看他神情,“娘子喝不下药。” 魏昭微掀眼皮,手背搭着额头,拧了拧眉,“那就用灌的。” 里面大夫说,“灌不进,全都吐了出来。” 魏昭眉眼沉沉,略显不耐地起身,撩起帘子走进去,接过大夫手上的药碗,长指掐着她的下颌,面无表情对着李鸾嘴唇倒进去。 不出意外,都吐了出来。 大夫啧了一声,偷看他黑沉着脸的样子,“官人,小夫人就剩一口气吊着了,都说家宅不宁是败家之源,小夫人被嗟磨成这样,家主和主母难辞其咎,您就多疼爱着点吧!” 魏昭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大夫叹了口气,背着手走了。 魏昭将她扶起来,靠在怀里,紧接着将碗里汤药一饮而尽,对着她嘴唇喂进去。 喉结上下滚动。 李鸾唔了一声,总算不吐了。 她脸颊有了点血色,喃喃推他:“好苦。” 魏昭把碗放在一边,握着她的手正要放入被子里,突然一顿。 她的手瘦骨嶙峋,遍布伤口,指尖一层厚厚的茧。 曾经翰林院大学士之女,十指不沾阳春水。 红润白皙的指腹只划过他脸颊、脖颈、腰间,她的手适合疼爱与调情,不适合做粗活。 旧年往事,本以为再也不会记起来。 春光明媚的魏国公府。 她扑倒他怀里,脸颊红润眼眸弯弯:“魏郎,我好心慕你。” 场景变换,暴雨夤夜不停。 母亲跪在国公府门前,哭得眼眶已干,声音嘶哑:“显之,快走,你父亲明日便处斩,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家作了伪证,害我满门,记住,要血债血偿!” 然后是大学士府,电闪雷鸣,李知明对产婆说:“孩子是魏家的种,不能留。” “她也不要这个孩子。” 产床上李鸾昏迷不醒,他带着婴儿,头也不回离开。 四年了。 魏昭掌心紧了紧,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 最后将李鸾放下,看了良久,才起身。 门外属下等在外面很久了,一见魏昭出来,立刻上前。 “主子,王府那边传来信,王妃彻夜未回府。” 魏昭:“去哪了?” “还是老去处。” 魏昭挥挥手淡淡道:“无妨,继续监视,切莫打草惊蛇。” …… 李鸾昏迷了三日。 第三日的早上她才缓缓半醒来,口渴得不行。 周遭都是陌生的环境,她一下没反应过来,以为在哪个宫里。 陡然发现浑身衣裳已经被换过,她脸色猛然一白,划过周太监的脸。 忽然记忆回笼,周太监已经死了。 这不是宫中。 房间布置典雅别致,装潢古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乌木沉香,和宫中永远缭绕不去的檀香和死气完全不同。 谁带她来的这里? 猛地坐了起来,头晕目眩,凌乱的记忆一下子拼接了起来。 晃动的马车,他低沉的声音。 医女和大夫的身影,以及他冷酷的眉眼。 还有最后他好像给她,嘴对嘴喂了药? 李鸾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忆出现了混乱,可唇上的触感似乎还能记起。 她愣怔着抚摸着唇,心跳不受控地失序。 忽然听到外间有人说话。 他的声音她恐怕此生难忘,只淡淡飘进来,她就分辨出来了。 是魏昭。 “主子,今天是祭天日,用完膳就得进宫,耽误了可就不美,王妃在府里等着了。” “知道了。”魏昭声音懒倦,“魏玹去上童蒙课了么。” 属下笑着道:“七安说小世子赖了半个时辰床,最后还是嘟嘟囔囔去了。” 魏昭低沉笑,“你们就惯着他吧,无法无天了。” 他的王妃,他的世子。 人有时候很矛盾,前一秒还脆弱得快走不动,下一秒就能强打精神故作无所谓。 明明前一秒还在羞赧于他的亲密,后一秒就能清醒冷静。 李鸾将被子推开,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咬着牙走下床。 屋里的动静一下子传到了外面,两人噤了声。 李鸾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近。 最后仅剩的自尊让她挺起背脊,一扫方才狼狈。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看到魏昭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走近,她的心跳逐渐加速,面色倒是故作镇定,“汤药费和看护费,一共多少,您算个数。” 魏昭逆着光,脚步微顿,盯着她的红唇,“你想怎么付?” 她垂着头:“你开个价。”又补充,“市场价。” 他冷笑:“按我的价。” 李鸾抬头看他,他眸色如深渊般意味不明,但能看出来,非常强势而冷漠。 她心没来由地慌张,“……好,你说多少就多少。” “娘娘大气,微臣谢娘娘赏赐。” 李鸾咬唇,呼吸一窒,他自重逢以来,就只叫她娘娘。 从不叫她名字。 他甚至不肯叫她一声李鸾。 魏昭很快离开,而等他一走,她便失了力,跌坐在茶案上,额头上全是强撑的冷汗。 医女海棠从外进来给李鸾送药。 海棠年纪小,见李鸾貌美可人,不由得多喜欢几分,搭话道:“别想你家官人了,他晚上还会来的,这几日晚上他每晚都在,你在鬼门关徘徊,他在外面陪你。” 李鸾心一抽,有些钝痛。 “他不是我家官人。” 海棠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可这三天你喝不下药,都是他对着嘴喂你的。你们是吵嘴了?还是你家主母容不下你?” 大夫说了,这是城东的城郊别馆,位置偏僻但环境幽静,地价不菲。 大户人家的官人最喜欢在这里安置外室。 他一看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鸾扯了扯唇,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我与他是旧识,他见我有难搭救于我。海棠,他已成婚,以后不要再这么说了。” 第四章谁追慕谁 见她面色没有作假,一派坦然认真。 海棠按捺不住好奇:“旧识的意思是旧情人?” 李鸾:“……” “谁追慕谁,你追慕的他?” 海棠以自己遍历过的话本为基础,天马行空地想象起来,“你追慕他,他有了心上人,于是你两就错过了。” 李鸾按了按额头,无奈问:“……药呢,我想喝药。” 海棠递给她,李鸾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不知是什么药,苦得炸裂,让人想吐。 李鸾踉跄跑到茶水边,灌了自己好几杯冷茶还没缓过来,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药材罕见得很,苦得让人生理性流泪,根本止都止不住。 李鸾面无表情地拿帕拭泪,强忍过一阵阵恶心。 海棠冲上前夺过茶水:“你这身子,饮冷茶,不要命了吗?” 李鸾捂着嘴,一阵急促咳嗽。 在冷宫里能喝上一碗温热的水都是奢侈,她都快忘记了,饮冷茶对身子是不好的。 她进宫没多久,李家倒台,十四口人入狱。 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拜高踩低的角色。 李家女失了势,很快被安排迁居到离皇帝最远的偏殿里,居住的地连烧热水的地方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快死的老妪伺候,年纪大得李鸾分不清是谁伺候谁。 四年了。 从餐前饭后几道茶点,任她翻来覆去地挑。 到如今冬日饮凉水,眼都不眨。 四年,什么都变了。 李鸾喝了药,离开房间出去外面透透气。 海棠跟着她,两人一路走到院子外面,院子不大,曲径通幽。 穿过垂花门就看到外面有人守着。 见她想要出去,守门的人走过来说:“娘子,主子吩咐,上京城乱,您暂时不要出去。” 这个主子,毋庸置疑说的是魏昭。 李鸾想等魏昭来和他谈一谈,于是晚上点着烛火在房中强打精神等待。 想着海棠那句“他每晚都会过来”,突然心生胆怯,不知一会该如何开口,该用什么语气和腔调? 头两次见面,她病得昏聩,未仔细想这些。 如今只觉得,对于魏昭和她来说。 老死不相往来,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最体面的相遇方式。 要不是她用一枚玉佩强行和他扯上关系,魏昭估计根本想不起她这个人。 李鸾越想心越累。 在最后一枚烛火燃尽之时,她趴在茶案上睡着了。 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全家问斩,天塌地陷;一会儿是魏国公府书房中,她坐在他怀中练字,她练得不好又惫懒,魏昭也不惯着她,嘲弄她:“腕力绵软,字缺筋骨。” 李鸾恼得骂他:“我的字软不软,与你何干!” 魏昭低声笑,笑得她莫名其妙,他突然扣住她手腕,将她背后抵在桌案上,“字软不软无妨,蜚蜚身子软就行。” 接着,她就被魏昭压在书案上教了半天“何为筋骨”。 其实海棠说得不全对,确实是她先追慕的魏昭。 可追慕上了,他也没放走她。 他们不止议过亲,还曾日夜沉沦纠缠。 她甚至为他怀过一个孩子。 只可惜,他不知道。 而她知道的时候,两人已经分崩离析。 那个孩子足月落胎,还没出生,就死在了他们分开的那个冬日。 …… 第二日早上醒来,李鸾睡得昏沉。 问了海棠,知道昨晚一夜无人,她按住心中失落。 海棠见她目光低垂,正要走近安慰,突然被风吹得一冻:“怎么窗没关好?” 李鸾心不在焉,不记得自己昨晚开过窗。 “好在这处地龙烧得热,倒也无妨。”海棠絮絮叨叨,“官人一看便知是个顶顶有钱的,用炭烧地龙从不吝啬,不像我去上一家,再富贵的装潢又如何,用得还是劣等炭,熏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李鸾被她夸张表情逗笑,紧接着想到地龙也是一笔支出,又笑不出来。 魏昭不肯见她,她只有给他去信。 李鸾落了笔,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想到两人最后说到的话题是“开价”。 于是开头问他统共费用支出是多少,希望他拨冗命人算个数,她好出门去钱庄支取。 又不经意提起一句,外面世道如何了,何时可以出门支钱。 让守门的人送信出去之后,李鸾回到院子里。 这一笔钱恐怕不少,若是钱庄里的钱不够,她得想办法去舅父等亲戚处周转些,好在当年李家帮舅父不少,可她如今身份实在敏感,又如何解释她从宫里出来…… 李鸾叹气。 死去一了百了,活下去也不是容易事。 她想了想,转了弯,去小厨房给海棠帮忙煎药。 “医馆里怎么那么缺人?” 另一人压低声音道:“……小声些!”又神神秘秘地补充,“我师傅也跟着进宫去了,说是禅位的老皇帝病得厉害,摄政王到处找神医续着命呢。” 另一个医女心有余悸,目光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鄙夷,“还好咱们被募来这别馆,给官人照顾养在外面的小奴儿,总好过去给老皇帝端屎端尿。” 话很难听,李鸾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她们这几日的议论,多多少少也能入她的耳。 貌美孤女,身份不详,和有钱的大户人家男子不清不楚。 李鸾不想解释她和魏昭的关系,径自离开了厨房。 等过了两日。 冬日沉沉,外面送了新药进来。 这次来的是一名貌美侍女,一来就忙忙碌碌指挥着人把药材放下,叫上医女过来清点,又让人从房间里将李鸾请了出来。 “娘子可好些了?” 李鸾说好多了,就听到那侍女说:“主子让我给你带个话。” 侍女递过来一条长长的单子。 侍女声音冷淡且公事公办:“娘子,我们算了算这几日支出,请您过目。” 李鸾接过那张纸,目光从上往下扫下去:“庚寅年冬月十一,车驾一,折银一百二十两。” 她自嘲地弯弯唇,他算得可真清楚。 “大夫出诊费、计银一百两。随行医女彻夜陪护,诊金并赏钱,计银十两每日。疗伤用药若干。百年野山参,吊气补虚,计银二百两;天山雪莲半株,清毒祛瘀,计银四百两;日常汤药,每日三副,计银十八两每日……” “别馆开支若干。地龙加炭,每日三个时辰,共六日,上等银骨炭六筐,计银九十两。为暖室温,另置暖炉八盆,昼夜不熄,银霜炭二十筐,计银六十两。” “……” 李鸾再也看不下去,艰涩地抬头问那侍女:“他人呢,我要见他。” “这几日主子在府中有要事,不得空。” 李鸾沉默下去。 侍女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公事公办的样子:“主子说了,这是他开的价。娘子若身子骨好些了就可以出门筹钱,五日内就要结清,否则利钱也得加上。” “五日之后若结不上,这别馆就要挪作他用了。” 第五章遥不可及的他 在魏昭这里,李鸾是要尊严的。 等侍女一走,李鸾才向海棠偷偷打听市场价。 没成想,魏昭开给她的确实是市价,只是使用的药材确实很昂贵且稀有;大夫和医女也确实是上京城里说得上号的医馆来的人,出诊费用确实不菲。 李鸾此时无比庆幸,她在钱庄存的那笔钱。 李知明虽然势利且短见,但对李鸾这个嫡女是大方的,每年给她的私钱,攒起来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等了三日,终于天气转好,李鸾出门取钱,有护卫陪同。 李鸾原本要拒绝,但名叫久安的中年人说:“娘子身份特殊,在外若被人认出,会给主子惹麻烦。” 于是她只好又是戴面纱,又是回避人,带着久安去城西的钱庄。 钱庄是存票和私印两者择一取钱,李鸾的存票未带入宫中,只随身携带私印,但是当她将私印递给钱庄伙计时,直接被告知她户头上的银两早已取完。 钱哪儿去了? 李鸾当即如堕冰窖。 又想到李家当时落难,家里定然有许多需要打点的。 家里人用她的钱银,也不无可能。 虽然如此想,但李鸾疑惑。 她的存票一直藏在卧房妆奁里,只有与她要好的表妹赵德姬知晓。 李鸾涩然抿唇,浑身上马车,吩咐车夫:“去赵仁大人家一趟,赵大人官拜三品,是我舅父,他可能知晓内情一二。” 当年舅父科考时没了名额,是李知明多方周转,给他安排了位置。 后来赵仁入朝后也一路受到李家照拂,一路青云直上,到如今官居要职。 来到赵仁家。 好不容易临时写了帖子送进去,半天没有人出来回应。 李鸾身子弱得不行,即便马车里有炭盆,还是冻得唇色发紫。 天色渐渐暗了。 “娘子,要不先回去。”久安不时观察着她的状态,“今日的药还未用。” 李鸾心浮气躁,强自压住身体不适,从马车里走出来,扣响角门,过了很久,才有个圆脸模样的老嬷嬷来开了门。 李鸾依稀认得她,是舅母身边的嬷嬷。 她神色慌张,见是李鸾,连忙左右看了看旁边胡同,确定没人了才说:“娘子,您还是快回吧,家里人染了病,老爷夫人都病倒了,老爷交代了不见客!” 李鸾上前一步,拉住老嬷嬷的手:“我不会久待,就问一两句话!” 舅母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谁啊?说了不见客、不见客,没听懂吗?声音都传我这来了!咱们家都是病人,咳得肺都要出来了,传出去给别人还了得?能不能别给别人惹麻烦?” 能不能别给别人惹麻烦。 这话是说给她听呢。 昔日对她笑脸相迎的亲故,如今避如蛇蝎。 李鸾握紧拳头,只听到碰地一声,角门当着她的面扣上了。 她失魂落魄地上了马车,扣着暖炉边角,只觉得手上烫的生疼,不自觉地松了松,“久安,你帮我转达你家主子,让他多宽限几天,可以吗。” 久安:“娘子,这我不敢做主。” 李鸾靠在软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 摄政王府。 魏昭回到清漪院已经是深夜。 他进到卧房,见烛火已灭,低声问奶娘:“魏玹睡了?” 奶娘低声回:“哥儿睡前念叨了您半天,好不容易才睡了。” 魏昭嗯了一声,弯腰拾起仍在地上散落的积木马放到桌面上,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还没合上房门就听到久安上来汇报:“主子,杏花别馆那边的事。” 魏昭合上门,示意他:“小声些,他睡着了。” 久安跟着魏昭多年,是跟着他从魏国公府到江东、再回上京的属下,说是属下,更像是故交。 见旁边没人了,说话也松快了不少:“她想见你,让你多宽限几日。” 魏昭长呼出一口气:“和她说,门都没有。” 久安:“魏郎心挺狠。” 魏昭沉默了片刻,扯了扯唇,嗯了一声,算是承认。 他靠在躺椅上,沉静深邃的眉眼带着疲惫,近几日都在连轴转,他累得额头突突直跳。 “苗疆那边有什么动静。” “上京城换了天子,蜀地蠢蠢欲动,好在年前与苗疆土司交好,他们早有预备。” 他闭目养神,声音沉沉,“苗疆那边不过是墙头草,见乔魏两家此时势大,卖了我们个面子罢了,无妨,”他顿了顿,“听说苗疆有种药叫蝶骨玉肌膏,有治疗冻疮的功效,向他们要一些。” 久安顿了顿,一下联想了起来,又禁不住疑惑,“……谁要治冻疮?” 魏昭微微掀开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你越老越会提问了。” 久安闭了嘴。 …… 李鸾一连出门几日,没有收获。 除了舅父,李家原在朝中还有几户交好的大人,她都去碰了碰运气。 要么见都不见,避如蛇蝎,要么一见面比她哭得还快,哭诉家里情况不好,实在拿不出一点银子。 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雾霭降沉,李鸾心情也低落到顶点。 跟着人潮去往临江仙一带,还未靠近,便被一股鼎沸的人声与肃杀的兵戈之气挡住了去路,前方禁军森严,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远远挤着,个个翘首望着江对岸。 李鸾心不在焉地问久安:“这是做什么?” “今日登楼灑金,与民祈福。” “快看,王爷王妃出来了!”有人叫。 李鸾心猛然一抽,下意识随众人目光望去。 临江仙是上京城最高的楼,七层挑高露台上,宫灯明亮,幔帐翻飞,一袭玄色亲王蟒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即便隔着遥遥的距离,那熟悉的、睥睨天下的气势,依旧灼痛了她的眼。 是魏昭。 今日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他身侧站着身着华贵衣裳的王妃,距离太远,她看不清她容貌,只觉得身姿窈窕,定然国色天香。 她微微侧头仰首,对他说了句什么。 魏昭竟也微微颔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李鸾喉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小皇帝来了,站在两人中间。 在万民的山呼万岁声中,他与王妃一人抓起一把金色的,特制的、薄如蝉翼的金箔制成的“金叶子”,从高楼上洒下。 登楼灑金同福典仪,是告慰天地与先祖,名义上是为小皇帝和天下祈福,实际上是向万民宣示宫变之后,朝局已稳,国祚正统。 金光漫天,洋洋洒洒。 周围是百姓们惊喜的呼喊和争抢的喧闹。 李鸾怔然站在原地,像一抹游魂。 她在他开创的盛世里,为碎银几两逼上绝路。 祭典散得很晚,百姓们很热情,一直到天降大雪,天气太差,这才渐渐散去。 李鸾在街头失魂落魄地游荡。 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觉得鼻尖酸涩,眼角泛泪,终于忍不住,蹲下来捂住脸。 “你在哭什么呀,美人姐姐?” 李鸾眼泪顿时停住,抬头。 一个小郎君不知从哪里来了过来,半蹲,歪着脑袋看她。 第六章我已经是你的人 小郎君长得白皙俊俏,一看便知承袭了爹娘的优点。 模样有些熟悉,只是年纪还小,五官没长开,看不出像谁。 李鸾胡扯:“没哭,沙子里面进眼睛了。” “哦这样。”小家伙从小兜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绢,塞给她,“手绢给你,这图案是我的最爱,姐姐擦擦沙子里的眼睛。” 李鸾掌心一暖,只感觉手绢上的温度从他手里,传到了她心间。 李鸾正要说谢谢,只听到几步外低声喊:“魏玹,你来这做什么?” 李鸾循着声音望去,昏暗的街区之外,魏昭立于明暗交界处。 看也没看她,面色严肃地对小娃娃勾勾长指:“过来,回家。” 小郎君看上去对魏昭挺怕的,但看到李鸾眼角泪花,又忍不住可怜她,“爹爹你等会,美人姐姐哭了,我和美人姐姐说会话!” 爹爹? 李鸾苍白的面色转瞬间发红,这竟然是魏昭的孩子。 魏昭拧眉,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回:“美什么姐,赶紧过来。” 魏玹嘟着嘴,又不敢违抗魏昭,只好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跟她挥挥手:“美人姐姐,明日有空可以去临江仙找我玩!我叫魏玹,你可以叫我玄玄!” 快速自报家门后,魏玹小短腿一迈,哒哒哒往魏昭方向去了。 李鸾眼睁睁看着魏玹被魏昭像捉小鸡似的提溜起来,放入一旁的马车上,魏玹挣扎,扑棱棱地四只腿,非常有活力。 李鸾往周围看了一圈。 没看到王妃,他们没在一起吗? 下一瞬,李鸾心中的主意已经成型。 李鸾本不想走到这一步,但五日之期就在明日,钱庄里的钱意外不翼而飞,如果再拿不出钱,魏昭恐怕要逼她离开别馆。 这就是逼着她不得不找他。 李鸾将帽兜半罩,面不改色快步走到魏昭身后。 像是惊讶,又像是刚认出来,她从后方伸手,拉住他手臂:“郎君,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睡了就跑,就这样始乱终弃吗?” 李鸾声音不小。 周围的百姓又多,全都听到了。 郎君高大英俊气质斐然,女郎窈窕貌美纤弱。 这组合一下子点燃了周围人好奇的心。 有好事者开始指指点点。 久安当即吓得头皮发麻,他跟了李鸾几日,只觉得她气质柔弱,吃多少闭门羹都打破牙齿和血吞,以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主儿。 可没想到她竟然是个勇的。 摄政王是什么人物,她这样当街诽谤,不怕他恼吗? 在他们下属眼里,魏昭外表波澜不惊,但内心狠厉是出了名的,一个眼神就令人生畏。 魏昭果然沉下了脸,刚要甩开。 回头看清人脸,动作忽然一顿。 李鸾见他无动于衷,脸上热意不断往上冒,只觉得自己脸都不要了:“郎君好狠的心,我今日偏要个说法,你到底要我还是要她!” 周围百姓七嘴八舌。 这桥段看上去还是第三人? 刺激,有趣,兴奋。 魏昭缓缓垂下眼眸,目光扫过她因羞赧而颤抖的长睫,慢慢往下,白色面纱,秀丽挺翘的鼻梁,以及因为着急而不断翕动的红唇。 他目光微动。 李鸾说这话,就是想让他无地自容。 从而拉她走,到个僻静处说话。 可他看穿了,偏不如她意。 男人翻过手攥住她,另一只自然垂落的手伸过去拂她面纱。 李鸾目露惊恐。 魏昭淡然:“让我瞧瞧清楚,到底是我哪个情妹妹?” 李鸾反手握住他的大掌,死死捂住:“郎君,别在这里,借一步说话。” “不让看?” 魏昭说,“夜色太暗,没看清楚,怎么知道要谁?” 李鸾惊骇的眼看着他。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忽然一列巡游车队路过。 是宫中的车队,可能会有人认识她。 意识到这点的李鸾当即心跳停半拍,垂下头,也不与魏昭争执了,想赶紧躲开。 下一瞬。 李鸾被魏昭掐着腰,身姿灵巧往旁边一带。 双双躲入旁边的暗巷里。 暗巷狭窄,李鸾身后抵着冰冷的墙壁,双腿被迫分开,他的大腿挤入她之间。 “把面纱摘了。”他说。 李鸾挣扎:“你先放开我。” “不叫郎君了?” 他不耐,伸手抚落面纱。 冬日明明寒冷,李鸾却觉得她快要烧起来了。 离得太近,身体彼此感知到温度和弧度,他的呼吸都喷洒在她的脸上,带起惊人的热意。 魏昭目光始终深谙,垂头打量她:“这位不知名的娘子,听说你是我的人,而我是负心汉,睡了就跑,始乱终弃,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睡的,睡了几次,又是谁始乱终弃,怎么始乱终弃,你可以和我好好说道说道。” 他的声音自始至终冷沉沙哑。 李鸾呼吸一顿,一瞬间以为他在兴师问罪。 她抬起头,却看到他目光平静。 离得太近,李鸾有些不自然地侧开视线,强自镇定:“我、我胡乱攀扯的,情急之举,抱歉。” 李鸾一直想见魏昭,找了他几天。 可真正能够面对面说话了,却觉得难以张口。 四年过去了,魏国公府已经不再,李家也已倾覆。 他绝地求生,逆境中求得活路,掌握权柄扶摇直上。 而她已经低到了尘埃里。 两人之间的差距超越天堑,就算他不得已救了她,她也应该尽快还清债,尽早消失在他生活里。 念及此,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柔和谦卑:“殿下,我、我这几日都在筹集银两,可手头实在是拿不出那么多钱,刚才给你造成困扰我也很抱歉,我想找你说说情,可你不愿意见我。” 魏昭一边说一边看她反应:“然后呢,见到了,你要说什么?” 李鸾眼神闪烁,她本就瘦弱,病也没大好,如今穿着兜帽,像是罩在大罩子里,一股子疏离味,没什么活人气。 她稳了稳心神,心里没底:“我想找你宽限一些时日,再还钱、搬离别馆,可以吗。” 魏昭不答反问:“要多久。” 李鸾漆黑清亮的眼睛如同水洗,她有一双相当好看的眼睛,只是如今平静到有些麻木:“半个月。” 就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头上传下来:“你现在没有钱,再过半个月,又去哪弄来这么大笔钱?别糊弄我。” 李鸾背脊紧绷了下,眼眶忽然模糊。 只要他愿意,他可以逼着她到墙角吻得她双腿发软。 也可以像如今这样,将她逼上绝路。 毫不留情,就这么轻描淡写,把她自尊踩在脚下。 李鸾强忍眼泪,把它逼回去,故作平静地抬眼看他:“那殿下说怎么办?你救我,也不会想把我逼死吧,何必呢。” 魏昭看她几秒,突然抬脚逼近,她被彻底纳入他怀里。 “装可怜在我这没用。” 他长指撅住李鸾下巴,将她的脸强硬抬起来,“娘娘要赏赐微臣的时候不是大气得很,怎么,如今又出尔反尔了?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李鸾气急,推搡他,反驳得文不对题:“我没装可怜!” 暗巷里一点光都没有,只有遥远的烛火照到魏昭的侧脸,他五官模糊深邃,双眸透着黝黑的亮,望进去深不见底。 不知过了多久。 “行,就半个月。” 魏昭又补充,“我等你的好消息。” 第七章还债 魏昭走的时候,发现魏玹的马车一直没动。 小家伙在车上,歪着脑袋,撩着帘,看完了前半程。 魏昭上车后,魏玹不满抗议:“爹爹认识美人姐姐,为什么不让我跟她多玩会!” 魏昭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她是你长辈。” 魏玹:“不像。” 又回到原来话题,“我想跟她玩。” 魏昭敷衍着:“你认识她吗,你就玩玩玩。” 小家伙嚯了一声:“我不认识,可你认识呀!爹爹,你对美人姐姐‘始乱终弃’是什么意思,你们很熟吗?可以介绍我们认识吗?” 魏昭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小孩子家家,知不知道人心隔肚皮?” 小家伙把成语和歇后语听得懵懵懂懂,有点太超纲了。 但意思他大概明白了,腼腆一笑:“嘿嘿,她应该不会骗我,她长得好好看,白白的整个人都在发光,说话声音也好细、好温柔,刚才摸我脑袋的时候,她手心的香气落我鼻子上啦,好好闻,像香草……” 魏昭对自家儿子这种倒贴的模样非常看不上,拧着眉,靠在软榻上,懒得再回。 …… 李鸾回到杏花别馆,整个脸都是红的。 不是羞的,大多是气的。 就连海棠看到都惊讶:“娘子看上去有气色不少。” 她胡乱喝了药,回到卧房就躺下了。 脑海里反复回荡他最后一句话,和他恶劣的眉眼。 魏昭抚摸着她的脸颊,没什么感情的,但声音却沙哑低沉:“如果走投无路,可以把你赔给我,养你一个外室,我还绰绰有余。” 李鸾目光惊疑不定,抬起头分辨他话语中的真实。 她发现她分辨不出来。 魏昭自始至终从容镇定,他是上位者。 李鸾顿觉羞辱,脸颊烧热,推搡他:“你疯了!” “怎么,娘娘跟了老皇帝,便跟不了我了?” 他不知是笑还是哼了一声,声音陡然压低,“也让我尝尝做天子的滋味。” 多姿态狂妄。 多恶劣。 或许他只是想羞辱她,或许他就是想逼迫她赶紧还钱。 总而言之,魏昭目的达到了。 李鸾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天塌地陷。 冷宫老皇帝猥琐又苍老的脸,日复一日的请安,她日渐衰败的身体,暗无天日的时光中,她被洪流卷入地狱。 忽然又出现魏昭,他还是那样光风霁月,她视他为救星。 可他说,你可以把你卖给我。 她走投无路,上赶着去倒贴,直到魏昭搂着他的王妃站在她面前说,做梦,你值几个钱。 李鸾满头大汗醒来。 已经第二天,海棠在门口打理花草。 见她醒了,惊喜:“你今日醒的早,是好事,说明身体在恢复。” 李鸾推被下床,喝了整整一盏姜水:“海棠,外面天气怎么样?” “没再下雪了,阴沉沉的。” “和前院说一下,我早膳后去一趟乐游巷。” 乐游巷的几处房产是李家留给她的嫁妆,原已经过户到她名下,这几处地她本不想动,可如今只能变卖楼宇佃产了。 谁知去到乐游巷,正要和东家交涉,李鸾就透过屏风看到了周太监。 原本昏死过去的周太监还没死透,被人救了,这会儿包扎着头,手也缠着绷带,来乐游巷旁边的“朝天阙”吃酒。 冤家路窄。 李鸾吓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可没走两步。 周太监和旁边的小公公就一前一后地将她堵住,周太监伸手撩开她的慕离。 “真是你,让我好找!” 李鸾准备想抵死不从,可他张嘴叫了一句:“娘娘,你这身份,出现在这,要是杂家报了官,最后进牢里的是谁?” 李鸾只好作罢,硬着头皮压低声音问:“你想做什么。” “没想做什么。”周太监肥腻的手伸过来拉住她,将她一把拽上楼,“约了几个友人出宫打雀牌,一起来玩玩。” 朝天阙是上京城达官贵人惯爱来的地方,李鸾怕被认出,一路低着头。 她今日裹着厚厚的绒裘,但朝天阙烧着地龙,热得很,一进来就有侍女过来把她外套给脱了。 厢房里几个人的眼神黏在她身上。 顺着周太监视线,只看到李鸾穿着一件三片四破裙,收身的款式,裙摆摇曳生姿,像一尾灵动的鱼。 周太监眼睛都直了。 冷宫里他就对她感兴趣,可没想到吃到嘴一半的鱼就跑了,他醒来的时候宫里已经没人,问了掌事姑姑也说是消失了,他还好一阵懊恼。 可谁知娇鸾未飞远,仍被他捉到了。 快半个月不见,她气色倒是变好了不少。 他在宫里见过的女人不少,可像李鸾这样绝色的还真是独一份,即便见到她时她已经狼狈不已,可美人就是美人。 狼狈也能增添一抹独特的美。 周太监裂开一口黄牙,笑得猥琐:“这是内人,带大家认识认识。” 李鸾恶心得想作呕。 可他手臂攥着她,用了很大力,她动弹不得。 一直到喝煮酒、吃点心,她眼睛都在旁边上下左右看,想着怎么逃。 朝天阙是仿前朝的规制做的酒楼,厢房与厢房之间只使用槅扇和大色块的幔帐来分割,美其名曰融入自然,但隔音其实不算好,她能够听到旁边人低声说话。 可幔帐遮得严严实实,她没法呼救。 更何况,谁能救她? “公公,这娘子看上去还没被调教够,脸色难看得很呢。” 有人开始揶揄周公公,使得他面色变得阴沉,“是不是您手受了伤,没给小娘子满意呀。” 周公公一把搂过李鸾的腰,低声在她耳边说道,“要调教也得今晚在床上调教,你说呢,是不是?” 李鸾咬牙切齿,在他耳边狠声道:“你做梦,给我放手!” …… 与此同时,旁边厢房。 有人从外走了进来,神神秘秘地坐到魏昭旁边,一脸八卦的兴味:“你猜猜,我刚刚看到谁了。” 他的声音不小,惹得旁边另一位衣着华丽矜贵的男子笑道:“你这幅表情,最好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不然得罚十杯。” 魏昭在闭目养神,根本没睁眼。 那人摇了摇魏昭的手臂,势必要引起他的注意:“我刚才路过旁边厢房,看到周太监,你们知道把?就是最近鸡犬升天的那位掌事太监,他搂着一个女郎在亲热呢,啧啧啧,那女郎,模样生得真好。” 魏昭未动,哼声笑,一副兴致索然的样子。 旁边男子道:“你不知道他夫人是江左第一美人?扯这个入不了他眼。” 那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其他人也就罢了,可这位女郎,长得实在太像李家那位娘娘了。我记得叫李鸾,是吧?曾经和显之议过亲的那位。” 话音一落。 旁边男子直接闭了嘴,一阵死一样的鸦雀无声,已经有人把目光投向魏昭身上了。 第八章你要弄谁 魏昭微掀眼皮,没什么表情。 听到了好像没听到似的。 相熟的人只知道他们曾经议过亲,两家走得近。 也有人知道多一些,知道后来魏国公府遭难之后李家狡兔死走狗烹,于是议亲不了了之,看魏昭这反应,早就已经是过去式。 更何况,现在魏昭官居高位,魏乔两家联盟固若金汤,他估计早就把人给忘了。 旁边男子打圆场:“你是不是看错了?如今哀帝的妃子都在后宫锁着呢,怎么可能被你在朝天阙看到?” “也就是长得像而已,好像同之前也有些区别。”被这么质疑,这人也开始自我怀疑了,“也许是我看错了?” 魏昭意兴阑珊,这事本要在这里作罢。 没曾想,有不识趣的。 “原来大学士之女李鸾?我曾与她在白鹿书院做过同窗,让我去确认一眼。” 说罢也不等其他人回应,径自出去了。 不明真相的:“怎会和太监混在一起?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如今换了天,原来的太妃连根草都不如。” 就听到那出去确认的人走了进来说,“确实是她,细腰丰臀的,上学那会就是。” 有人揶揄:“上学那会到现在,还忘不了人家的腰?” “梦里都不知道掐多少回了。” 都是上京城的公子哥,荤话说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但今天对象不一般,有知道情况的,神色紧张地看着魏昭,拼命给说话的人使眼色。 魏昭倒是平静,把手中茶缓缓喝了,目光逡巡过刚才发言的男子,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那人以为自己看错了,再认真看的时候,他已经站了起来: “失陪,你们先喝。” …… 另一边厢房,李鸾低声对周太监道: “周公公,我如今身份不同,你如果再困着我,难免惹到大人物。” “什么大人物?”周太监笑得不以为然,“娘娘狐假虎威的能力越来越强了,原来在冷宫里就骗我,如今还想着在宫外忽悠我。” 她破罐破摔:“你想怎样!” “乐游巷后面这几处酒楼这几日就要过房契给我,你如今出了宫,那就在宫外吧,顶层的观景厢房给你空出来,你安心住里面,空了我出宫出来寻你,如何?”这意思就是在宫外豢养着她了。 在宫内不方便行事,到了宫外反而更好。 李鸾忍着恶心,听到一个重点:“这几处酒楼要过房契给你?” 她心中一沉:“房主是谁?” 这里原是她的嫁妆,这几栋靠江边的,都是她的楼宇。 可没想到进宫一趟再出宫,什么都没了。 她双手发着抖,不经意地问:“周公公好大的手笔,谁转让的?铺面可贵?” 见她夸赞,周公公以为她宽了心,不免多说了几句:“朝中赵仁家的夫人,说来你也认识,同你们李家还有点亲戚关系。” 魏昭去到旁边厢房的时候,李鸾依靠在周太监怀里,酒色将她脸颊染得霞红,她长指打着旋:“周公公,我来服侍你喝。” 周太监很受用,眯起眼,李鸾趁他不备,抄起一壶酒打在周太监头上。 周太监本来就受着伤,这次出来是休闲来的。 没成想李鸾这样一个柔弱窈窕的小娘子,冷不丁地会抄起酒罐子打人。 碰——! 周太监流了一头的血,周围的人吓得鸡飞狗跳,连忙往旁边逃窜开去。 周太监叫嚣着要弄死她。 魏昭神色平静地站在厢房门开,一手撩着帘:“你要弄谁?” 本来还气焰嚣张的周太监一转身,看到是魏昭,当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皇叔摄政王,小皇帝亲封的。 年纪轻轻,官居要职,如今整个上京城,难找出第二个人与他叫板的。 “殿下……” 魏昭一挥手打断,“在外面,不用这么叫。周公公,你要弄死谁?” 周太监脸色难看,捂着头顶的血,“一场误会……” “不是误会,他要弄死我,”李鸾眼见魏昭出现,当即脸面也不要了,施施然奔上前,撞入他怀中,“非说我像他之前的旧识,好没道理。” 李鸾抬头,目光盈盈望向他。 抓住他手臂的细指,却掐着他,示意他配合。 见魏昭无动于衷,她的神情变得央求。 “救我。” 她嘴型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魏昭看了她片刻,抬头对周太监道:“周公公,她如今是我养在身边的人,没进过宫,没什么见识,不知哪里唐突了周公公,向您道声不是。” 魏昭的气度当真如此从容,即便是嘴上说得谦逊,可他神情却没有一点变化,显然看得出是在说场面话,不过是给周太监留一个面子。 他睁眼说瞎话,相当娴熟。 李鸾听到后,当即面色发红。 养在身边的人,他可真会说。 既模糊掉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又让周太监投鼠忌器。 果然,周太监惊疑不定的神情在李鸾脸上和魏昭身上来回逡巡,只听到魏昭回头吩咐下属:“送周公公去医馆,这里不好包扎。” 便揽着李鸾的腰走出去了。 周太监眼睁睁看着魏昭带着李鸾出去,其他人也没人敢拦。 …… 魏昭带着李鸾,往楼下马车上走去。 李鸾一上去,魏昭便跟着上来,将她从长椅上扯落。 他盯着她,却抬声吩咐车夫:“出发。” 魏昭表情平静,眉宇间浮着一层森冷的凉意,眸色漆黑,没有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李鸾跌落地上,虽然是软绵的地毯,但仍然磕到了他的膝盖。 李鸾皱眉:“去哪?” 魏昭没有说话,只居高临下地看她。 她刚才喝了酒,脸颊是红的,窗外细碎的光透过窗帘招进来,长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道长长的阴翳,整个人显示出一种莫名的勾人和娇媚来。 魏昭冷嗤一声。 李鸾还未说话,魏昭居高临下掐着她下巴抬起,神色阴沉:“这就是你还债的方式?” 李鸾咬牙,顿了顿,反问他:“我什么还债方式?” “生冷不忌,太监也行?” “魏昭,你真是个混蛋!” 魏昭长腿一勾,她便跌落在他怀里,低声送入她耳廓里,“混蛋你还往我身上躺,想了?” 他性子里是有混不吝的,少年时鲜衣怒马风流冠上京,惹多少女郎面红心热。 说这种话的时候,通常是和她调情的时候。 并不是像这样,像质问、像羞辱。 当然,魏昭说这样的话,十有八九无非是想要她难堪。 她也确实难堪。 有难堪,有委屈,当然还有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多种情绪全部翻涌上来。 她眼泪开始不由自主地往眼眶外面涌,她强忍,不流不应该流的泪。 他冷睨她一眼:“我说了,装可怜在我这没用。” “我没有装可怜!”大病未愈又饮了酒,李鸾只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大脑开始发热,身上的力量随着热量一同往外蒸发掉,“你放开我!” 她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起来,魏昭没拦。 他没拦,可她没力。 马车乱晃,她狼狈摔倒,他也不在意,双手撑在身后,垂头欣赏。 “我、我会尽快凑好钱,还给你。” 魏昭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她能读出冷意: “怎么还,服侍太监?” 李鸾头脑发昏,并不想和他过多纠缠,“我有别的办法。” 魏昭盯着她的发顶,冷笑:“我从宫里救你出来,你怎么报答我的?又想重新回到宫里?” 李鸾动作顿住,“没想再回去。” 又补充,“你要怎么报答你。” 她垂头。 因为她垂头,所以不知道魏昭目光缓而沉地掠过她头顶: “条件那晚上已经提了。” 李鸾惊得抬头,四目对上。 他漫不经心地眼神垂落她面上,漆黑冷寂的眼,“娘娘考虑得怎样?” 李鸾撑着他,手上碰到系在他腰间的玉。 魏昭及冠之后第一只玉佩是她送的,不仅如此,她还亲手帮他系上,当然,最后还被他哄着亲手将它解下,连着他的衣衫。 “我的玉佩,我的人。”她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可如今这玉佩模样陌生,她只恨自己对玉的质地太过熟悉,这是来自江左的和田玉,乔氏就是来自江左。 “魏昭,我不想欠你的。” 她沉默之后回答。 酒意带着热意上头,她觉得自己昏沉得像一只脱水的鱼,马上要枯竭了,“我会尽快凑到钱,还给你,我们两清。” 魏昭眼底有一抹冷意,“不想亏欠我。” “行,我给你条活路。” “什么、什么意思?” 他执起她的泪眼,没什么表情地抚摸她白皙的脸颊:“此行去蓟州出公差,来时匆忙未带侍女,还请娘娘屈尊降贵一路随侍,就当还债了。” 第九章浴池边他的吻就落了下来 马车一路奔向蓟州,路上没停。 来到客栈,已经到傍晚,魏昭头也不回地上去了,由小厮安排一应客房事宜。 李鸾昏沉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了陆地上,进了房间就喝了热茶,准备倒在床上狠狠睡一觉恢复精力。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敲门。 李鸾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李鸾走到窗纱边:“谁?” “娘子,主子叫您去他房间服侍。” 李鸾脑壳还是没清醒,勉强耐着性子道:“麻烦你跟他说一下,我不太舒服,能明天开始吗?” 小厮去了又回来,李鸾试探问:“他怎么说?” “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等李鸾问,小厮继续回答:“马上过来。” 李鸾问了小厮在哪一间,小厮秒回。 李鸾回身带了一件大氅,披在身上,路过铜镜前的时候,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病气已经过了大半,云鬓束在脑后,因刚睡醒而披散着,没什么精神,有一种狼狈而清艳的美。 她笼紧大氅,看着门牌号,一路走过去。 厢房里地龙烧得特别旺。 李鸾一进去就感觉到脚下蒸腾起暖洋洋的热意,她只得将大氅挂在进门处的衣架上,小厮体贴地将门关上了。 目之所及之处,看不到有任何人,听不任何声音。 这显然是一套价格不菲的套房,因为面积很大,李鸾绕过花木扶苏的前厅,才听到后面有响声。 浴池里面,有响声。 李鸾脚步顿住,试探问:“殿下?” 隔着屏风和影影绰绰的影子,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没声音情绪:“净帕和澡胰子在隔间,替我拿过来。” 李鸾去隔间拿了东西,撩开帘子,来到浴池边。 浴池里,魏昭坐在边缘,双臂搭着岸上,仰头闭目养神。 池面的倒影折射烛光,打在他锋利深邃的侧脸上。 魏昭生得好,她早就知道。 可四年前魏昭还尚有一些少年气,不像现在,他更加成熟了,所有的气质和少年毫无关系,眉骨深邃冷冽,整个人显得有种强硬的漠然感和上位感。 他赤着上身,肌肉线条流利,喉结沾着水珠滑落而下。 李鸾脚步顿了顿。 她不由自主地盯着他浮突的喉结,线条凌厉,是成熟男性的象征,是郎君和女郎明显不同的符号。 魏昭似乎是察觉到了动静,微微掀开眼皮,朝她看来。 李鸾深吸一口气,避开他的目光,朝着浴池边缘走过去。 将澡胰子和净帕放在旁边,她刚要走,魏昭又说:“端茶过来。” 李鸾走到外面厅堂,看到小厮已经烧热了水,水壶旁边放置着冰片和菖蒲,一股辛香之气在空气中淡淡弥漫开。 李鸾皱眉,冰片和菖蒲都是醒神之物,这小厮怎么搞的,为何会放这些? 魏昭年少就有头疾,睡眠不太好。 她抿着唇,将冰片和菖蒲撇开,将剩余的放入茶盏之中,用热水过了两道,才端过去给魏昭。 她年少时并不爱摆弄这些,后来入了宫,没法子,才学会的。 只可惜也没怎么伺候过老皇帝,空有一身技术。 到了浴池,李鸾跪坐在浴池边,递给他: “殿下,请用茶。” 女子手指端着白瓷茶盏,手也是白皙的,又细又白,只是上面有些红肿,是原先冻疮留下来的。 魏昭未动。 因为他不动,她也不敢动。 就这么悬停着,男人浓郁英烈的眉目就近在咫尺,他自下而上地审视她,一路掠上,李鸾很快被看的不自在。 “你若是不喝,我先放在旁边了。” 她说着,准备放下的时候,魏昭的手摁住了她的手腕,向前一送。 “啊——” 她惊呼,滚烫的茶水差点打翻。 魏昭另一只手四平八稳地接过茶盏,不再看她,垂眸就着她递送上来的茶,不容拒绝地喝了一口。 魏昭沉默片刻,“少了点东西。” 李鸾怕自己自作主张惹他不快,立刻解释:“……不小心漏放了,你若不喜欢,我给你重新冲泡。” “不小心?” 男人攥住她手腕,猛地一拽。 李鸾睁大眼,下一瞬,天旋地转。 她被他扯落到浴池里,水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热茶盏直接洒落到池子里,迅速下降、沉底。 魏昭垂眸,“不小心还是没忘记?娘娘的小嘴又红又软又漂亮,可嘴里没一句真话。” 浴池很热,刚没散去的酒意又上头了,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只觉得浑身比浴池还要热,几乎要燃烧起来。 连通一起燃烧殆尽的是她的理智: “我什么都忘了!” 魏昭目光深沉,哼声笑:“年纪轻轻,忘性挺大。” 他虽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他的表情里有一种强硬的冷漠,让李鸾觉得,她很快就要为她所说的话付出代价。 他掐着她的腰,将她抵在浴池边,伸手不客气地钻进她的小衣里。 遒劲有力的触感让李鸾浑身一激灵。 魏昭没什么耐心与她慢慢调情,动作大开大合:“这个呢,也忘了?” 他没丝毫怜惜,像揉白面团似的,将她搓圆捏扁。 李鸾紧紧咬牙,浑身僵硬,耳边都是轰隆隆穿过的血流。 他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这幅受刑的样子给谁看?” 她霍然抬头看魏昭,他表情平静中带着冷意,眼底漆黑,喜怒不明。 李鸾避开他的目光,死死地抓着胸前的衣衫。 “殿下还要继续服侍吗?” 魏昭没有说话,久到李鸾以为他不再说话的时候,他突然抬起手,抄起岸边她刚拿过来的澡胰子,扔到了浴池中心。 扑通。 浴池是渐深的设计,他扔到的,是中心。 魏昭目光落在她洁白的脸上,审视她的表情:“澡胰子掉了。” 他的声音沉而缓,带着冰冷的怒意: “捡过来。” 热气蒸腾,将他浓郁英烈的五官氤氲的模糊。 李鸾沉默片刻,咬咬牙,回头就往浴池中心走。 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她漂浮了起来,整个人的灵魂也仿佛漂浮了起来,脚已经够不到底了,可她还是头也不回,往前游过去。 李鸾到了浴池中心,可澡胰子那么小,如大海捞针。 水蒸腾着热意,她只能一会儿沉下去,受不了了,再起来,如此往复。 魏昭靠在浴池旁边,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瞧着她。 李鸾的泅水是魏昭教的。 那会儿上京城的贵族圈流行去别馆避暑,她有次去避暑山庄找魏昭,看到他在冰水里泡着,她起初还不敢下水。 魏昭趁她不注意,将她一把拉下水。 她跌在他怀里,只能惊慌失措地抱着他,将身体像藤蔓一样缠在他身上,生怕自己掉到水里去。 魏家郎君少年风流,喜爱逗弄女郎。 她越怕,他越往池子深处走去。 最后在里面胡天胡地地闹了好一会儿,她学了个半成,游到池边时,他压着她在池边,热烫的吻就落了下来。 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他。 彼时的李鸾并不知道,四年后的今天,他们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她起起伏伏,乌黑的发丝浮在水面上,又沉下去。 池子里的动静渐渐缓了,起伏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魏昭靠坐在池边,仍然一动不动,一只手散漫地垂在身侧,微微掀开眼皮,看着浴池中央的人影。 “你若肯服个软,就不必再找。” 魏昭神色漠然,大掌青筋浮凸,淡声对李鸾说。 第十章服软 李鸾此人,原本性子是极犟的。 天之娇女,想要就要,想爱就爱,想怎样就怎样。 可多年在宫里的磨砺,她以为她再也没了脾气。 像河里的石头一样,被水流冲刷成了一个圆圆的鹅卵石,再也没了棱角。 魏昭三言两语,就能让她骨子里的倔强给激发出来。 他要她服软。 可她偏不。 她有什么呢,无非是有这点可怜的自尊罢了。 若是什么都没有了,在他这里,还有什么可以看的。 池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小声,刚才魏昭说的话,李鸾就当没有听到,但她身体下潜和上浮的频率明显慢了很多。 她的身体早就乏力了,只是全凭一腔无望的倔强。 魏昭:“找不到就先上来。” 李鸾仿佛没听到,但她身体在下沉。 魏昭冷着脸,放下手中茶盏,往池水中心游过去。 李鸾身体已经在往下沉,只觉得热汤的水往她鼻腔涌过去。 她要呼吸。 但她没法呼吸。 鼻腔里都是水,淹没、窒息、绝望。 李鸾觉得昏沉,刚才的酒劲实在太大,水又太热,她觉得她像一个快要脱水的虾,在滚烫的热锅里奄奄一息。 身体被人一把捞起,甜美的空气进入肺中。 下一瞬,她撞入魏昭怀里。 他将她拖抱起来,往岸边走。 李鸾神思还没回笼,脑子里还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的澡胰子,心里对魏昭恨得要死,就一个破澡胰子,他也拿来折磨她。 “放开我,你松开我!” 李鸾半醒,挣扎。 可推搡的动作明显已经比方才要小得多,跟小猫一样,挠人。 “你让我找澡胰子,我还没找到,放开我……”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我怎么不知道?” 魏昭拧着眉,按住她不老实的手臂,触碰到她手心的温度,顿觉不对。 热汤很烫,可她掌心冰冷。 他面色阴沉下来,手掌覆盖到她额头上。 额头全是冷汗,高烫,几乎要把他灼伤。 魏昭将她抄起来,浮出浴池,抱着她往外走。 李鸾还在心心念念那块澡胰子,回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池子,脑子发昏,“你放开我,澡胰子会化水,再晚就化没了、找不到了。” “李鸾。” 他叫着她的名字,一字一句的,声音冷得如同深渊,“你再说一句放开你,我直接把你扔回水里。” 李鸾不说话了。 他用净帕将她快速擦干,自己随意地穿上中衣,包裹着她,大步离开浴池。 …… 李鸾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到床上的。 她已经没有气力再挣扎。 魏昭抱着她放上床,李鸾身上湿透了的外衣、中衣、小衣被他一层层剥下,丢在旁边,然后被他重新包裹入清洁温暖的被褥里。 被褥温暖,有他的味道。 “你今日没用药?” 意识几乎断片,只听到魏昭这么问她。 她艰难地摇头。 就听到魏昭在安排小厮,说让医馆的人过来一趟。 “带着她的药,尽快来。” 耳边是他的声音,非常近,就像那晚上一样。 她浑身发汗,穿的单薄,几乎毫无遮挡。 魏昭目不斜视,从外面推门又进来,将她扶起来,靠在他肩膀上,不怎么温柔地掐住她下巴,往里面灌东西。 “好苦……” 李鸾下意识挣扎,被他更大力地钳制住。 她咬牙不肯,听到他冷沉的声音警告:“李鸾,张嘴。” 眼泪不住地往下掉,不知道是苦的,还是委屈的。 脑子里轰隆隆地冒出很多的片段,有在学士府里,她风寒来势汹汹,烧得昏聩,魏昭过来看她的眉眼,英俊而深邃。 她其实特别怕吃药,怵苦,抱着他就要吻:“同我分担些苦。” 魏昭避之不及,嫌她娇气,却在她要小发雷霆之前,将树上干杏塞到她嘴里。 她最爱的蜜饯。 可到了后宫里,没人给她喂蜜饯,她喝着药,像喝水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 一股不讲道理的委屈蜂拥而至,李鸾半眯着眼,靠过去,目光盯着他的唇。 “同我分点苦。” 她喃喃着,声音很小声,没人听到。 正当她要靠过去,下巴被人捏住,刚要张开的嘴被魏昭塞了个东西。 舌尖弥漫开奇异的甜味。 熟悉又陌生,李鸾一时间僵硬住。 她咬着果核不动,甜味早就散去,她还是迟迟不肯吐出来。 魏昭长指一伸,探入她嘴里。 李鸾张嘴就咬,咬得很重。 “松嘴。”男人冷沉的声音在头顶传来。 李鸾舌头却本能地伸了过去,轻抚地、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长指上的伤口。 像一只骄傲的小猫,在讨好人。 魏昭僵住。 他手指在她口腔里未动,另一只手却蜷起来,青筋浮凸,像在忍耐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声音在她头顶缓缓地响起,晦暗又冷沉。 无人回答。 李鸾紧紧地闭着眼,由着舌尖弥漫开的酸甜味彻底掌控味觉,最后昏昏沉沉地,陷入黑暗的睡眠里。 …… 李鸾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高热已然褪去。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洒向地面,幽幽静静的。周围一点声响都没有。 有一个白衣男子背对着她,面向窗户,身形高大英挺。 李然恍惚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四年前,有一些分不清现实与过去,嘴巴比脑子更快,喃喃地说,“……显之?” 魏昭听到声音响,转身。 他的眉眼冷淡锋利,没有什么表情,淡淡地、平静地回望她。 李鸾意识回笼,意识到自己叫了什么,当即脸颊红透。 显之是他的表字,熟悉的人才会这么叫。 她当年也爱叫,叫得娇。 如今这么叫只能徒增尴尬。 李鸾急忙补救:“殿下,你怎么在这?” 窗外山景雾气缭绕,魏昭逆着光,面庞冷锐英挺,自床边走了过来:“醒了?” 他面色如常,仿佛刚才两个字没有听到。 李鸾注意到他食指上有咬痕,红色的印记,很明显。 是她昨晚咬的。 迟来的羞赧蜂拥而至,她别过头:“谁给我换的衣服?” 他闻言扯唇笑,戏谑地侧头说:“你说呢?” 李鸾背脊僵硬,喝多酒、发高热的后遗症她只恨自己一项都没有,她没有断片,魏昭怎么一寸寸剥下她的衣服,他长指划过身体的触感…… 她一件件,全都记起来了。 李鸾握紧胸前衣衫,刹那间往床里缩,目露惊恐。 她大病未愈,身体瘦得很,一点料都没有,和以前定然截然不同,为什么偏偏就这个时候让他看到…… 李鸾目光惊疑不定。 见她反应,魏昭目光变得阴沉。 “怎么,娘娘好像很有意见。” 李鸾连忙摇头:“不敢,昨晚谢谢你,但这事……” 他强硬打断:“我都说了,娘娘狡兔死、走狗烹,过河拆桥的绝活仍然一如既往的娴熟。” 他不以为意,表情冷淡。 “用得着人的时候上赶着,用不着人的时候,连承认都不肯。” 李鸾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选择沉默。 魏昭头也没抬,将她从床上拉起来。 “用早膳。” 李鸾抿唇,刚要反驳他,“我不饿……” 只听到魏昭丢下一句话: “尽快用完,替我更衣。” 第十一章更衣 魏昭出了前厅去练拳,没在里面跟着李鸾一起吃。 李鸾刚准备低头,胡乱往嘴里塞东西。 门一推,她警觉地要躲,只看到海棠从外面端着药进来,手中端着一盅药:“已经改良了,原是每日三次,现在是每日一次了。娘子早上用完药,一天都不需要再续。” 李鸾惊愕。 “你怎么来了?” “官人昨晚叫我们来的呀。”海棠笑嘻嘻的,“你昨晚怎么回事,不好好待在别馆里,跑蓟州来做什么?” 李鸾摆摆手。 不知道怎么告诉海棠昨天发生了多少事,她被魏昭从上京城周太监手上救下来,大晚上在浴池里面找该死的澡胰子,最后差点死在魏昭床上。 她张了张嘴,最后决定闭嘴。 “我陪他出公差。”李鸾简单解释,突然发现手上粘粘的,似乎有什么晶莹剔透的药膏被抹在上面。 她惊讶地抬起来,对着阳光看。 “这是什么?” 海棠接过她的手闻了闻,“苗疆的药,治冻疮的。” “是你给我涂的。” 海棠揶揄地笑:“娘子,你这房间我这是第一次进,想要给你涂都没机会。这是官人自己给你涂的。” 直到用完了早膳,李鸾还觉得有点晕厥。 指尖传来冰凉温润的质感,是药膏化在上面的触感。 看样子已经渗透了、吸收了。 海棠说了,这类药得有人按摩着渗透才行。 昨晚是他吗? 湿透了的衣服已经没法再穿,好在海棠受了命,从上京带来了一应换洗的衣服,都是出外的简单款式,倒也适合她现在的身份。 随身侍女。 李鸾自嘲地笑笑,从箱笼里随意翻找到一件。 质地低调而精良,款式是他向来喜欢的那种古朴、花纹简单。 不知道是谁的尺寸,腰身有些大了。 她有些不是滋味地想,不知道是不是哪位“被他养在身边”的女郎的。 她没敢慢慢用膳,随意吃了一些就去找魏昭了。 他看上去要出门,李鸾不想耽搁他。 去到的时候,魏昭正在和下属低声说话,一手垂着,一手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一出现,他的目光就落到了她身上。 魏昭点点头,朝着李鸾示意:“你来一下。” 属下低声说了两句,李鸾没听清,隐约听到了“李家”这两个字。 她当即警觉起来,又疑心是不是自己听错。 魏昭起身,不等她应允,直接迈步走入了屏风后面。 李鸾踌躇了一瞬,抓起他放在一旁的躞蹀带,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他随口交代:“把门关上。” 李鸾听他说锁门,人愣了下,但他面色如常,像是她多疑了。 又安慰自己,魏昭此人本就难伺候,系个腰带、穿个外服,也要避人,倒也是自少年来的臭毛病。 李鸾关了门,控制视线的流转,垂着头,一进屏风就看到魏昭单手除了常服,露出精壮漂亮的上半身。 昨天病得高热,没仔细看。 平心而论,魏昭的身体相当好看,肌肉线条流利,又不会过于遒劲纠结。 屏风架子上随意搭着他要穿的衣衫,李鸾目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衣服,视线实在不知道放哪,魏昭洞悉的目光扫过她。 声线低沉道:“过来。” 他舒展双臂,“穿中衣。” 李鸾告诫自己就当是报恩了,她取了中衣,抖开。 魏昭骨架高大,左手伸进去,她又得绕向另外一边,将右边再伸进去,等走到他面前的时候,再系上腰带。 郎君身姿伟岸,腰细腿长,她离得近,难免会有心跳加速。 为了转移注意力,李鸾低声问:“方才你们提到的,是李家吗?” 没想到魏昭挺坦荡,嗯了一声,“蓟州太守彭润曾是大学士李知明的门生,我们今日去找他,不暴露身份,以商人的名义。” 李鸾仗着胆子问:“我可以陪同去吗?” 魏昭拒绝:“不需要。” 他干脆利落地拒绝越发让李鸾觉得蹊跷,魏昭此次的行踪其实很隐蔽,他没有带什么人,甚至连侍从都不带,但特地带了个随身的侍女,显然是为了乔装身份而出门在外便宜行事。 李家垮台,各种缘由她难以知晓。 可出宫之后发现,她名下的钱、楼宇,全都转移了。 这才是令人费解。 所有的线索像埋在时光里的旧线条,草灰蛇线,延绵千里。 只等着她去挖掘。 李鸾不动声色地挨近他,拿起躞蹀带,伸手环绕在他腰间,因为腰环住,所以像是在拥抱他一般。 “殿下叫我来不是随侍吗?这是我的工作。” “我、我确实拿不出这一大笔钱,就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随侍,就让还债了,可以吗?” 李鸾确实不想和魏昭再有什么牵扯。 可一来二去,还是勾缠到了一起,他要她还债,李鸾心想,恐怕折磨她会让他心里更好受一些,还债只是一个借口。 可随侍在他身边,有一个天大的好处。 他身居高位,很多信息他知道的,她不知道。 “你想跟着我旁边,查你李家的事?” 魏昭的呼吸释放在她的额头,她只需要一抬,踮起脚,就可以吻到他的下颌。 因低着头,李鸾没看到他变得阴沉的脸色。 “嗯。”她好声好气,“可以吗?” 下一瞬,她的下颚被魏昭握住,抬起,迫使她看向自己,“娘娘这样坦诚,我也坦诚地跟你讲。” 痛感将她意识拽回了一点。 她听到魏昭说:“你待在我身边,要么乖乖做我的外室,要么老实做个随身侍女,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 魏昭出了门之后,李鸾也跟着出了门。 这两天蓟州太守有冬弥夜会,邀请了数名皇商。 恐怕魏昭就是以皇商名义参加的,这也意味着,这个冬弥夜会也对外开放,与民同乐。 晚上她混入冬弥夜会的时候,篝火煌煌,天降薄雪纷纷扰扰。 蓟州太守和几人围着魏昭,“梅老板大气,还得您来捧场。” 他浓烈英挺的五官隐秘在昏昧的光线里,他只是随意坐着,明明不是主角,却喧宾夺主,惹人注目。 李鸾怕魏昭认出来,费尽心思乔装成舞女。 官员们说话说到需要保密的东西时,会刻意压低声音。 李鸾想听,只能靠近。 可一靠近,又怕魏昭看到,所以一整晚,她疯狂地偷看魏昭。 不是刻意的,是本能的,还好他向来在人群中光彩夺目,要捕捉到他的身影不难。 他在一群中年男人周围,格格不入,显得年轻且矜贵。 就在这来来回回之间,李鸾穿梭于各个屏风之间,听到了好几个信息。 李家垮台后,舅父赵仁一家取代李家,继续和晋王走近,原来李家的门生也一并和赵仁一起,为晋王效忠。 这次魏乔联盟,推翻哀帝,小皇帝一上任就开始逐步清算前面的朝臣。 晋王是其中之一。 为了和晋王党撇清关系,蓟州太守急于出货,手头好几个与晋王相关的盐场都要切割,尽快找到下家卖掉。 而实力强且胆子大的,就是皇商了。 简而言之,冀州太守和他的幕僚正在找接盘侠。 等魏昭离开,李鸾躲在阴暗处,听到蓟州太守彭润低声对属下说:“这个梅老板看上去好打交道,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属下说是,“那我们怎么做?” “找人试一试他。” 李鸾脚步骤然停下。 他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她得将这个信息告诉魏昭。 第十二章 喝多了 冬弥夜会间达成了几个大生意,众人都推杯换盏,好不畅快。 篝火烈烈,李鸾却心不在焉,心里一直想着方才流转于几个屏风之后凑出来的信息,和最后蓟州太守所说的话,要找人试一试他。 不知道要怎么试? “啪啪啪——” 旁边传来响动,太守彭润拍了拍掌,只看到一队美人从两侧阴暗处打开,这才是真的需要上场的美人,不是李鸾这种乔装来做舞女的。 她们在大冷天仍然穿着单薄的衣衫,个个露出细腰,只有领头这个,稍微遮得多一些,但她姿容艳丽、身材高挑窈窕,简单的行为也让在场人看直了眼。 美人们走到众位官员和商人旁边伺候。 就看到魏昭离席后再回来,领头的美人便翩然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李鸾旁边舞女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根据她阅人无数的经验,得出结论:“这女人要去勾引他。” 李鸾不由得抬头看过去。 也许是旁边舞女的声音过于愤恨不忿,大了些,一下子吸引了对面的注意。 隔着满天纷飞的雪,他似乎往李鸾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李鸾心惊肉跳。 就在她以为他要发现自己的时候,魏昭又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 “这老板年轻英俊,肯定是上京城来的哪家王孙公子,一看就很会玩。” 旁边舞女做出评论。 李鸾附和:“确实。” “我太了解太守大人了,要不是梅老板是个人物,他根本不会正眼看。” “这人都要坐人家梅老板怀里去了。” 舞女在旁边现场直播。 李鸾是听到这话,忍不住再看过去的。 魏昭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散酒气,坐在他旁边的美人长相艳丽貌美,主动为他斟酒,他没拒绝。 低着头,嘴角衔着笑。 篝火啪地一声暴起火花,火光亮起来的一瞬,浓烈出众的五官尽显。 美人同他低声讲话,他附身贴耳,边听边勾唇。 美人以为他对她感兴趣,偏偏她凑近想吻,他又不动声色地别开了脸。 李鸾冷嗤一声。 …… 李鸾独自回到客栈。 魏昭谨慎,想来也已经有所防备,方才在酒桌就已经可见一斑,李鸾打算等待魏昭回来后再和他说。 她趴在桌案上休息,脑子里混沌,一会儿是蓟州太守的话,一会儿是魏昭和美人低声说笑的眉眼。 后来李鸾是小厮的声音叫醒的:“主子回来了。” 意思是要过去随侍了。 李鸾从自己厢房中出来,轻手轻脚地过去,看了一眼滴漏,已经深夜。 李鸾看到魏昭的时候,他步伐有些不稳,属下将他扶上楼,李鸾连忙过去将另一边扶住,她听到那属下询问:“主子,要送您进去吗?” 可能是他醉了,并没有听清询问,所以他没有回答。 属下没再往里走。 走到房门的时候,魏昭将李鸾一揽,整个人的重量往她身上靠,两人双双走入厢房之中。 李鸾本就窈窕纤弱,哪能承受住一个如此高大男人的重量。 好不容易和他一并入了里间,踉跄着绊倒了。 他半倒在软榻上,李鸾也跟着一并歪歪,她咬着牙,气喘吁吁,忍不住溢出今晚第一声抱怨: “你到底喝了多少。” 他意味不明的眼神盯着她。 “没多少。” 他微微掀开眼皮,勾着唇,“刚刚好。” 这个刚刚好来的莫名其妙。 可能是酒意浸润,让他整个人狠厉又疏离的气质减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骨子里带着的风流意蕴。 因为喝了酒,他带着几分醉意,朝前俯身,瞬间逼近了她。 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酒气,不难闻,带着他本身的味道。 猝不及防,淹没她。 “看什么?” 李鸾心跳不由自主地失去秩序,“什么?” 魏昭:“问你看什么。” 他的脸如此接近,以至于李鸾能够看到他英俊的眉眼,都说桃花眼的男子生得轻佻多情,可他偏不,他偏偏骨相生得凌冽英气,中和了眼眸的深情。 李鸾觉得嗓子发哑。 但表情仍然故作淡定,别开眼: “我今日也去了冬弥夜会。” 魏昭不在看她,嗯了一声:“我知道。” 李鸾惊讶:“你知道?” 他笑着,漫不经心,“你看了我很多下,很难忽略。” “……”李鸾就是再硬气,听到这话也难掩心虚,转了个话题,“你和蓟州太守谈的如何了。” “相谈甚欢。” “你知道他在防着你吗,他说要找人试试你。” 男人挑眉,像是意外她能知道,接着扯着唇,“意料得到。” “那你预备怎么做?” “娘娘是在审问微臣吗?”他慢条斯理地,声音缓慢而低沉,但表情却情绪不显,“我是你的犯人吗?” 李鸾被他这四两拨千斤的姿态弄得相当烦躁,她喘着气,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的,胸腔里的憋闷的气息一下一下的,也不知从何而来。 她说:“殿下不是我的犯人,我是你的。” 魏昭盯着她。 李鸾软着声:“我想清楚了,殿下救我、庇护我,我想报答你。” 魏昭情绪难辨地盯着她片刻。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所以,然后呢?” “你此次来蓟州行踪隐秘,不能带太多人,你身边没有带女下属,也不方便行事,我可以替你做事,你将我带在身边,我自己去查。” 魏昭听得笑了起来,看她眼神深了几分:“你是娘娘还是女将军?” 李鸾心思重,沉甸甸的,脑子里很乱。 她辨不清他这声笑意是带着调笑,还是冷笑。 李家倒台,她已经是独苗苗。 魏昭隔岸观火,不可能管她。 魏国公府当年落魄之时,李家转头就落井下石,抱上晋王大腿。 魏昭估计是全天下看到李家倒台最开心的人之一。 李鸾已经做好了苦口婆心劝说魏昭的准备,但没想到魏昭竟然轻而易举地答应了,他说: “行,明日你同我一起出门。” 李鸾满嘴的台词,全都冻结在唇边。 他看她的眼神淡淡的,拧着眉像是意兴阑珊:“喝了好多,我累了,你还要说什么?” 他身上传来若有似无的脂粉味。 李鸾屏息一瞬,情绪有些莫名的不佳,想张嘴同他说本来在冬弥夜会上听到的事,可她张了张嘴,换了个话题,“我走了。” 魏昭嗯了一声,在李鸾路过烛火时候,他转头回避: “灯熄了。” 李鸾依言熄灭,又听他吩咐:“明早过来替我更衣。” 她没说话,绕开他,往前厅走去。 李鸾手刚摸到门口的把手,身后便压上一道重量。 李鸾身体被迫贴到门上,她身体柔软温暖,背后抵着坚实火热的胸膛,地龙烧得暖洋洋的,他高她不少,李鸾被迫向斜后方仰头。 他手臂伸向前方,揽住她的腰腹,避免她被凸起的把手膈到。 “话没说完,走什么?” 第十三章谁欺负你 “松开!” 李鸾恼怒,反手过去推他,轻而易举被他捏住手腕,抬起来压在背后。 魏昭将人困在胸膛、臂弯和门板间,“为什么生气?谁欺负你了?” 他个子高挑,垂着头贴着她耳,因喝了酒,灼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边,仿佛他的唇擦过她的耳根。 曾经耳鬓厮磨的记忆,身体比思想更记得清楚。 李鸾触电般惊得头皮发麻。 “你别动我……” 她被压着,被他牵制着,他没有用力,成年男子的力量他至少去了七八成,但仍然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着不动,一种被逼上绝路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 她感觉到窒息,生理和心理上同时发作。 魏昭置若罔闻,唇瓣在她耳边一张一合,好像在吻她一般:“你的身体反应好大。” 他一句又一句,故意的,把她说得恼羞成怒。 “我来是找你说事的,你别这样动手动脚。” 他掐住李鸾的腰,转了一圈,将她面对自己。 一个天旋地转,他已经在她面前。 “说什么事?情事?” 他的神情始终高深莫测,喜怒不明,但不知是喝酒了还是什么原因,那天在浴池里那股生人勿进的疏离劲却没了。 魏昭变了。 与四年前相比,他情绪愈发不显,权力在手、运筹帷幄。 下一瞬,他长指抬起她的脸往上,迫使她面向自己:“不是要说吗,躲什么?” 屋内烛火已经熄灭,目光所及都是黑暗。 但他身上健康好闻的气息缭绕着她,是异性的侵略性和掠夺感,在黑暗里他没有收也没有掩盖,像是故意刁难她似的,他捏了捏她下巴说:“眼睛睁开。” 李鸾疼得唔了一声,眉头皱起。 像是与他作对,她没有说话,更加卖力闭眼。 “敢单枪匹马去夜会,敢和我虚与委蛇叫板,现在不敢睁眼?” 李鸾用沉默对抗。 魏昭松开李鸾的手,单手将她抱起,走到软榻边自顾自地坐下,她被放着跨坐在他膝盖上,和他面对面。 这是一个很难堪的姿势。 双腿分开,被他掐着腰。 李鸾心跳快要跳出喉咙口,她被迫攀附他的脖颈。 双手渗出汗,不是冷汗,是热意。 “放开……” “就这么说。” 魏昭双手按住她的臀,将她将上颠了颠,李鸾被迫和他贴合,严丝合缝。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她心尖发颤。 地龙火热,单衣轻薄。 所有的感知全都集中在两两接触的位置,她甚至能感知到那处脉搏跳动。 和下面的火热不同,男人表情自始至终镇定自若: “给你机会,说。” 李鸾咬住唇,不让自己失态。 她深吸一口气:“我什么时候和你虚与委蛇叫板……” “‘救我、庇护我,我想报答你’,假。”魏昭没卖关子,直接拆穿,“你很聪明,演技也不错,但太过心急,企图心过重。” 被他这样不留情面地评价,李鸾心一沉。 他这样聪明,她在他面前几乎无从遁逃。 “你去冬弥夜会拿到了些消息,又听到了些李家之前的事,就想着,我如今身居高位,知道的信息多,想着拿来信息交换,想借我之力,以力打力。”他盯着她, “我说得对吗,娘娘?” “你别说了。” 她回避,企图从他身上逃开,“我要走了。” “说中就走?”他盯着她,笑道,“你在宫里也是这样,一不合意就在皇帝面前甩脸子?” “……” 李鸾实在不知道为什么魏昭那么喜欢提老皇帝。 恐怕就是喜欢羞辱她。 李鸾脸颊滚烫,豁出去了,反而没了脸皮,“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心思阴暗,就是想以信息换信息,赵仁吞了我所有的银两和房产,我现在身无分文,家也没了。我如今这样的身份,只能接你之力去接近他。” 她摊牌,心里也封死了这条路。 又补充,“但怕你因李家曾经得罪你而不肯,只好假意逢迎。” 他突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李鸾试图挣扎离开,起身到一半就被魏昭一把拽下去,一手勾住她的细腰往他身上按,另一只手将她双手钳制住。 他的鼻尖顶着她的,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颊上: “看来四年时间太久,娘娘恐怕都忘了我是什么人,”他薄唇翕动,混不吝的,“我最厌被利用完就过河拆桥那套,这次娘娘打算重蹈覆辙再试试?” 他又叫她娘娘。 李鸾心里不合时宜地想到了这个称呼。 他不高兴,想刺她,就这么叫。 魏昭眼底已经没有了笑意,每一下呼吸都透着危险。 “你想怎样?” “你觉得我要怎样?” 他长指深入她小衣里,勾住那细细的绑带,眼底没有任何柔情,“以物换物可以,但得我来提条件。” 李鸾浑身战栗。 他的膝盖分得更开,她坐在他大腿上,向前扑倒,被迫贴得更近。 她死死咬着下唇,“你提什么条件。” “娘娘健忘,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李鸾:“……” 她试图挣扎,“你有王妃,还有世子,让我做你外室,你不怕他们看到了怎么想,再说了,我觉得……” 魏昭强硬打断:“我没空听你的心路历程,也没空听你剖析我的王妃、我的世子怎么想。你只需要告诉我,是否以物换物,是否需要谈条件?” 李鸾咬住下唇。 他骨子里是相当强势的。 她与他有过过去,自然知道他的性子。 年少相恋,他也不是那种哄人的性子,他让着你,无非是他心里乐意顺着你。 而如今,她不再是那样的身份,他没必要顺着她。 当他真正强硬起来,显然非常不留情面。 李鸾深吸一口气。 决定逆来顺受。 年少时惊天动地的性子在宫里磨平了,本能地,她选择了退让。 下一秒,小衣落入他掌中,凌冽的空气接触到最娇嫩的皮肤,令她一战栗。 “唔……” 李鸾心想,要么就豁出去。 也不是没有过。 关闭道德感,羞耻感就像浪涌一样从头到脚淹没。 “问你话,要哪个。” 李鸾:“……要谈条件,你来提。” 她难以面对他和自己,紧闭双眼,像小动物受刑。 “眼睛睁开。”他命令。 李鸾紧了紧掌心,像没听见,也没动。 魏昭:“是睁开眼还是我顶进去?” 李鸾成功吓得立刻睁开眼,目光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她目光已经浮起一层水色,波光粼粼的,不知道是紧张的,还是吓得。 但她瞪人的力道在男人看来还是太轻了些,双眼含水,像是情潮未退。 始作俑者居高临下地欣赏她的反应。 两人离得极近,她鼻尖依旧能够分辨他身上传来的,健康好闻的又充满攻击性的男性气息,跟他本人一样,若有似无的侵略性。 箭在弦上,他却未动。 李鸾十分难堪。 “你这幅样子,我实在提不起胃口。” 李鸾受够了今晚的折磨,睁开眼抬起头,只看到魏昭嘴角勾着笑容,但笑容却没有达到眼底,他眼底只有一片高深莫测: “想要交换条件,那就拿出你的本事。” 第十四章看你表现 李鸾跟魏昭有过真实的一段,知道他的性子,怎么会不知道他说的“看你本事”是什么意思。 自然不是她其他的本事。 是她勾人的本事,准确来说,是勾他的本事。 她惹恼了他,又不得不攀附他,魏昭这样能玩弄人心,如何会不知道这个时候拿捏着她是最好的时机。 如他所说,她没得选。 她得上赶着去攀附他,而条件只能他提。 李家覆亡,十四口人全部入狱,如今没有门路,根本无从了解来龙去脉。 但她嫁妆、佃产、楼宇全部在进宫前完成转移,绝对不是偶然。 赵仁和晋王一丘之貉。 她是李家的独苗苗,她没法子,李家生她养她,是她的家,她要维护。 李鸾回房睡觉,整晚的梦,乱糟糟的,什么内容都有。 很羞耻的是,她居然做了春梦。 梦里是魏昭握着她的腰,她坐在他身上,淋漓的、昏暗的,炽热的,喘息的,那些脸红心跳、热血沸腾的画面。 早上起来的时候,李鸾心跳还未恢复正常。 李鸾暗暗痛骂自己不要脸。 可身体反应却很真实,她懊恼,故作无视。 海棠端着药进来:“哟,娘子今天气色红润,看来是日渐好了。” 李鸾:“……” 等到了去魏昭厢房,他已经起来了,坐在桌案前用早膳。 姿态优雅从容,气质出众,关键是,看到她神色如常,和她目光乱飘形成鲜明对比。 下属低声在和他说事,恭敬的:“……乔阁老那边的意思。” “岳父的意思,怎么能忤逆。” 他语气淡淡的,“收的江淮、左岸两个盐场,等过了地契,你命人送去乔府。” “那赵仁那边……” 魏昭搅弄着小米粥,“先不打草惊蛇。” 下属看到她来了,立刻噤了声。 魏昭挥手:“无妨。” 李鸾只好在魏昭旁边坐下来,看到旁边乘着同样一碗粥,她低头,拿起勺子开始喝,分神听着魏昭和下属说话。 下属:“……” 魏昭看着她:“你真不客气。” 李鸾疑惑地停手中动作。 下属好心提醒:“娘子,这是殿下刚用过的……” 李鸾脸皮还是薄,一听这话连忙丢了勺子,支支吾吾地:“抱歉、抱歉,我以为是给我准备的。” 瞧她多自作多情。 她如今是随身侍女,哪有她上桌吃的份。 他提到“岳父”,明晃晃地告诉她一个信息,他的婚姻固若金汤。 昨晚封闭的羞耻感,在白日里无从遁形。 李鸾红唇抿成直线,只听到魏昭说:“你的是那碗。” 他用下巴指了指,“海棠给你炖的,想要谈条件,先看看你这小身板能撑得住多久。” 撑、得、住。 他话里像是有暗示一般。 做外室能需要撑什么。 下属不明所以,李鸾恼恨得瞪了他一眼。 “好好吃,一会出门看你表现。” 李鸾很快就知道,魏昭说的“看你表现”是什么意思。 蓟州地处北界,离上京城算近,但天气还是冷些,一出门就感觉到天降大雪,簌簌雪花扑面而来。 李鸾一路无言,跟着魏昭一起坐马车。 等到了太守府邸,雪半停了。 魏昭先下了马车,抬臂了着她下来,李鸾没看清楚路,往前倾倒差点没摔倒,他像是早有意料,另一只手扶住她,将她整个人稳住: 低沉问:“不看路?” 李鸾心神不宁,低声说了句抱歉。 他看了她几秒,接着挪开视线,轻飘飘的话落下: “李鸾,你敢出尔反尔试试。” …… 魏昭警告声言犹在耳。 李鸾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来到一片竹林子里,里面曲径通幽,看上去十分像是贵人寻欢作乐之处。 侍女服侍他们脱了靴子,踏在地龙上暖洋洋的。 跟着魏昭走进去,一群人已经等在里面。 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坐在四四方方的牌桌上打雀牌,其中一个是蓟州太守彭润,另外两个男人面生,李鸾不认识,而那个女人…… 李鸾呼吸一窒。 这是那晚冬弥夜会上,坐在魏昭旁边斟酒的美艳女郎。 女郎脸上挂着笑意,正在给太守杯子里倒酒,见魏昭进来了,目光娇羞低着头叫了声郎君,娇滴滴的,特别惹人疼。 “蜚蜚,和彭大人打招呼。” 李鸾长睫一僵。 这小称太久没有听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耳聋了。 抬头看魏昭,他面色如常,看了看她,示意她向太守打招呼。 李鸾只得照做。 这样的场合,他没有要和旁边人郑重介绍她的意思,无名无姓,又随身带着,这样的暧昧身份最便宜行事。 李鸾瞬间会意。 “她家里如今正在做些木材生意,见我谈到了彭大人,怎么都说要过来拜会你,”魏昭向其他人简单介绍,“你不是要聊生意吗,找彭大人和刘公子。” 李鸾心里打鼓,木材生意? 心里埋怨他没有事先和她通过气,就这么陡然之间提到这个,是什么意思? 又想到方才在马车上他好几次要同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 她心思飘忽万千,不一会儿就热得不行,局促地扯了扯狐裘,太守见状示意旁边:“娘子热了,还不过来给娘子挂披风。” 李鸾哦了一声,将狐裘递给旁边的侍女。 太守盯着她看了好几眼,眼睛都快挪不转了。 李鸾里面穿着一件剪裁合度的夜白色四破三裥裙。 三涧裙最是挑剔身材,非得要胯宽和臀部曲线动人才穿的出韵味。 但再苛刻的外饰,在美人面前也乖乖投诚。 李鸾在宫中侍弄得一手好茶,在彭润旁边婉转倒茶,一边聊茶,一边将话题移到木材生意上,绕来绕去,终于绕到这上面。 “三年前壬戌年,我记得是雨水最足,那年供货特别多。” 三年前是李家倒台那年。 太守本质是个生意人,一听是她上道的,笑着说:“确实多,上京城最大的铺面,供货也折价厉害。” 李鸾心突突直跳,最大的木材铺面,是百栋堂。 百栋堂,曾是李家的产业。 “我对百栋堂很感兴趣,想收。”李鸾试探,又给太守斟茶,生怕他觉得是商业秘密,不在众人面前多说,于是向他方向靠了靠, “彭大人是否忍痛割爱?” 李鸾若有似无地看了魏昭一眼。 没想到他也在看她,意味深长的。 李鸾以为自己要露馅,立刻正襟危坐,将手规矩地放在腿上。 彭润惊讶:“我要是有这眼光,也不会如今只蜗居在这小小蓟州。是户部侍郎赵仁夫人的娘家胡氏最后买下的。” 李鸾一颗心沉到三千里海底,线索又断了。 “不过,看在梅老板的面上,小娘子如果确实有意,我可牵线。” 峰回路转。 魏昭说要的就是这句话。 几人相谈甚欢,彭润拍拍手让人将地契拿出来,而魏昭也让属下将宝丰隆号取出来的钱票,两边手下一一对货,钱货两讫,合作愉快。 目的达到,李鸾斟酒,笑吟吟的,彭润心情大悦,拉着她的手:“娘子也来一把。” 李鸾本想推说不玩,但来都来了,这种场合犹犹豫豫反而上不了台面。 只能硬着头皮说:“我不太会。” 彭润等的就是这句话,“我教你。” 李鸾目露惊恐,立马找补,“但是郎君教过我,我来试试。” 魏昭看了她一眼,识破她狐假虎威。 李鸾没什么心思在雀牌身上,连着几把都是输,酒喝了不少。 对面的女郎都快黏到魏昭身上去了,借着酒劲: “郎君也教教我。” 魏昭哼声,不动声色地往后靠,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李鸾:“我学费很贵,要你本人抵,付得起吗?” 看似回女郎,实则是对李鸾说的。 因为他目光直白,意思直接。 女郎红了脸,啐了一声:“郎君真坏。” 魏昭不置可否,扯了扯唇笑。 可女郎明显意会错了,不一会儿就说喝多了头晕,站起来,说要去西边厢房休息。 走之前,她勾了勾魏昭的袖子。 意思相当明显。 第十五章天生的淡定和雍雅 魏昭坐着不动。 他一手支着膝盖,另一只手拿着酒杯,若有似无的饮着,微微掀开眼睛。 那举手投足之间,似乎是对女郎的勾引视若无睹,又似乎是在欲拒还迎。 天生的淡定和雍雅,骨子里裹挟着惊心动魄的吸引力,藏都藏不住,一举一动尤为惹人上瘾。 “郎君,西厢房里有大宛来的美酒,妾邀您去品尝。” 女郎心急,再扯了扯他衣袖,明示。 太守等人心领神会,都在看魏昭反应。 成交了这样一笔大单,等于大家以后是一路人。 受了太守送的女郎,也就等于是接受了他的善意,以后大家有好的路子,有好的挣钱门道,都一起挣钱,生意人嘛,都讲究这些。 在场的人人都懂。 都等着魏昭顺理成章。 魏昭也似乎看了李鸾一眼,若有似无的。 李鸾回避了他的目光,对太守说:“择日不如撞日,刚才听您说‘百栋堂’牵线之人就在蓟州,可否今晚引见?” 李鸾想着一鼓作气,如果能够将这条线牵出来,立刻就能把赵仁的夫人胡氏从地里挖出来,若是让他们有所警觉,就再也没有机会。 “可以是可以,但梅老板不在的话……” 李鸾情急之下只好说:“他忙他的。” 魏昭似笑非笑:“蜚蜚可真是大方。” 李鸾僵了一下,他的语气喜怒不明,令人捉摸不透。 像是在戏弄她,又像是无心之言。 李鸾别过脸,视若无睹。 魏昭倒是没多说什么,见她没反应,不疾不徐地饮完了杯中酒,站了起来。 路过女郎的时候,伸手虚虚将她腰肢向前揽住,推了一下。 李鸾抬眼,女郎面容已经红透。 魏昭和女郎离席,身影消失在竹林夜色之中。 太守看了看李鸾神情:“梅老板风流,小娘子莫要介怀。” 李鸾脸上依然维持着得体微笑,“大人,我们喝我们的,他们喝他们的。” 牌局散去。 彭太守以商谈木材生意细节为由,单独留下了李鸾。 时间像是过得非常慢,她心神不宁,有些焦躁,不知道自己在焦躁什么。 想到最后魏昭离去的时候,那女郎的神情,她好熟悉,曾经她见过的。 准确来说,李鸾是见过这样的魏昭的。 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魏昭,春光明媚,她与贵女们立在临江仙酒楼的窗边,凭栏远眺,忽见一队少年郎打马从蓬莱宫方向奔跑而来。 少年穿绯衣,戴金冠,胯下骑名贵的大宛宝马。 身后是一群与他年纪相仿的京都世家子弟和便甲护卫。 在簇拥之下,一列人马从桥上疾驰。 路过临江仙,贵女们纷纷侧目,满楼红袖招。 就这样,她眼睁睁地看着他路过一名窈窕女郎,伸手给她,将她一拉上马,两人相携而去,踏马天街,冠绝上京。 那时候她首次体会到了心动和酸涩为何物。 她想追随而去,却没有任何身份和立场。 两个场景合二为一,她仍然没有身份与立场。 少女时代的如意郎君,如今却成了她的梦魇。 和太守交谈时,她心神突突,直到外面有人通传,说胡家当家的人快来了,旁边侍女连忙跪坐,收拾酒桌上的酒壶。 李鸾恍惚,她突然想到刚才女郎的一个动作,在给魏昭倒酒的时候,好像拨弄了一下酒壶的机关…… 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在脑海里炸开。 她下药! 李鸾心一空,又突然心跳极快,仿佛终于找到了今晚所有情绪的出口。 她突然起身,拔足狂奔,往竹林外跑去。 太守声音落在后面:“娘子,你去哪?” 她没理,急匆匆地往外奔走,不知道西厢房在哪,在外面绕了好几个月门。 李鸾闯入西厢房的时候,里面两个人背对她坐在桌案边,女郎抬着酒樽,两人像是在交谈什么,对她的闯入非常惊讶。 李鸾疾步走进来,伸手直接打翻—— 哐当一声,酒樽落地,酒水四溅。 魏昭脸色变冷,阴沉沉的:“你什么意思?” 女郎看魏昭沉了脸,当下把两人的关系猜的八九不离十。 这不就是养在身边的小猫小狗生气了嘛,闹脾气而已,算不得什么,当下伸手拽住李鸾,将她拽到一边。 “你是什么玩意,来这里撒泼?” 李鸾眉心突突直跳,伸手搪开她。 她接着抄起旁边桌案上的酒壶,这一次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里确实有个小关卡。 李鸾望向魏昭,急切:“你喝了多少?” 魏昭拧眉,“不少。” 李鸾:“……” 李鸾气结无语,当下也不知道哪来的气力,抡起酒壶,朝着女郎风府穴砍打下去。 砰!女郎应声倒地。 酒壶咕咚咚地落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停了下来。 李鸾扑通一声跪坐在他身边,伸手掐住他下颌。 因动作幅度太大,身子不稳,她整个人朝他双膝跌倒去,魏昭伸手扶住她,她才堪堪倒入他怀中。 李鸾有些急切地道: “酒里有毒,你快吐出来!” 或许是她急切的模样取悦了他,他一动未动,任由脸被她掐住,目光沉沉的,带着醉意,锁住了她。 “怎么吐?” “……你喝了多少?” 李鸾已经脑补了一万个他毒发身亡的情形。 或许是哪个环节暴露了身份,又或许是此人是晋王那边派过来的奸细。 李鸾想到了宫里被毒死的猫。 她进宫前养着只猫,白毛毛蓝眼睛,特别漂亮,她自宫外带进来后不久,跟着辗转了几个宫,最后死在一次夜宴上。 李鸾长指陷入肉里。 她不由自主上手,长指要插入他嘴里,要迫他呕吐。 魏昭侧脸躲开,伸手将她手腕握于手心。 干燥温暖的触感从手腕细腻的皮肤蔓延开来。 魏昭好整以暇地抬头看她,还在问,“你怎么知道酒里有毒?” 李鸾以为他不信,指了指酒壶机关: “这处有个小机关,我也是刚才在前厅,侍女收拾的时候才看到的,这几个酒壶都被动了手脚。” 第十六章十分的恶趣味 “所以呢?” 魏昭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李鸾呆住,不明白他现在的从容自如到底哪里来。 她后仰,仔细瞧他:“你是不是没喝?” 四周寂静,李鸾听到了魏昭的呼吸声,缓慢而沉稳。 “李鸾。” 对面魏昭打断了她的话,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一下子攥住了她的心口。 他开口了,“不是毒药。” 李鸾愣住,她深吸一口气,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从他里挣扎出来。 魏昭没拦,他跌坐在榻榻米上,长腿支着,就这么好整以暇地抬头看她,而李鸾觉得,他自下而上看人的神态,和居高临下没什么两样。 “一些助情药而已,娘娘在宫中应该比我还熟悉。” 他哼声笑,“少见多怪。” 他将酒壶往旁边随意一放,试探了一下晕过去的女郎的脉搏,确定还活着后,不紧不慢地走到门边。 把门锁上。 李鸾没注意他的动作,她清了清嗓子,忍不住问:“你知道你还喝?” 他盯着她的唇,笑着道,“不以身试局,如何获取信任。” 他虽然笑着,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娘娘教会我的道理,你说是吗?” 李鸾双拳握紧,气闷的感觉又来了。 她后悔自己从酒局中过来了,魏昭是什么人,从前的魏国公世子,如今的摄政王,这点小场面,他早就尽在掌控。 她操什么闲心。 魏昭不需要,她也没必要。 李鸾垂下头:“你早知今晚棋局,也知道胡氏在蓟州,获取太守信任后,胡氏这条路也就打通了。” “今晚我的作用,是让我看清现实,让我依附于你。你根本不想牵线我与胡氏,你恨不得我完全不要查,乖乖地待着,不要给你惹任何麻烦。” 她两颊苍白,期间微微发红,是气的。 魏昭听完她的发言,没有否认,靠在桌案边审视她,脸上笑意却更深了些:“你挺聪明,反应得很快。” 她怪自己修行不够,轻而易举的被人牵着鼻子走。 “耍我很好玩吗?” 她沉默半晌,胸膛起伏,怒火中烧,却深吸一口气,故作淡定。 “魏昭,我们当年之事,我以为你已经翻篇了,所以你救我,我感激你,我想报答你,也是真的。”她抬眸与他对视,一脸诚恳,“你现在是我的衣食父母,我依靠于你,自然不想你死。” 魏昭眼神幽深如一道深渊,但动作不紧不慢: “是吗。” “我现在是你的衣食父母,以前呢?”魏昭轻描淡写的,“以前是你的什么?你的情郎吗?” 她不等他说,像倒豆子一样全部宣泄出来:“若是知道你今晚早有筹谋,刻意进来与女郎纠缠,我绝不会扰你好事。” 魏昭紧盯她低垂的眼睑,冷笑,又缓缓说了句是吗。 李鸾被他四两拨千斤的态度弄得恼火,也不知道是跟自己较劲还是跟他较劲,她仰起头,不接话了。 “说完了吗?” 李鸾深吸一口气,不吱声。 魏昭说:“我一句话都没说,进来之后,娘娘从头到尾说了个全,最后通知我,说让我别多心,是这个意思吗?” 他道行太高。 李鸾一下子慌了阵脚。 李鸾意识到,在他用对付别人的那套对付自己的时候,她几乎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所有的情绪和纠结都一览无遗。 魏昭审视着她,声音听不出喜怒,“娘娘太多心了,你什么心路历程,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魏昭没什么情绪,目光冷冽,就是在与她陈述事实。 她抬眼看过去,只觉得羞愧。 她在他面前勉力维持的自尊,竖起的铠甲,在他那里根本可有可无。 李鸾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魏昭。 年少时与他接触更多是小意缠绵,不过是因为他顺着她,乐意哄她。 她都快忘了,他出身于魏国公府,烈火烹油的顶级世家,这样的世家出来的公子,怎么可能多情。 他既不恨她,也不爱她。 只是不在意她了。 她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情绪,空洞洞的,像是被吸走了所有的力气。 良久,李鸾深吸一口气:“我要走了。” 不想面对他和自己的情绪,李鸾选择要走。 魏昭却在此时开口:“外面都是人,个个在寻你,确定要走?” 他声音漫不经心,低沉有力,一字一句,敲击她心脏。 李鸾脚步顿住,下意识往外看,外面灯火惶惶,有人低声说话,却不敢进来打扰,像是在等上一级的人授意。 “过来。”他命令。 灯火熄灭了大半,只留下悠悠的一盏,在昏暗的室内将灭未灭。 李鸾浑身紧绷,不由自主地回头过去看他。 “不是说衣食父母吗?作为金丝雀,就是这样反抗你主人的?”魏昭说话不急不缓,但说话的内容却步步紧逼。 外面靠近的步伐越来越密,越来越近。 咚咚咚,咚咚咚。 李鸾紧张得心突突直跳,正当犹豫之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梅老板。” 魏昭目光冷沉,盯着她,一字一句对外面说: “进来。”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 隔着影影绰绰的屏风,只看到郎君高挑、女郎窈窕,郎君坐着,女郎半跪坐,做什么,昭然若揭。 李鸾在前一秒扑倒在魏昭双膝之间。 他抚摸着她的后脖颈,有一下、没一下的安抚着,李鸾整个人几乎已经埋在他身下。 李鸾满脸通红。 是羞的,也是气的。 魏昭垂头打量她,手指覆上去,指腹碾压那两片唇瓣,“嘴,会吗。” 他目光温柔,假意的,如同旋涡,让她浑身发热。 外面的人看到这个架势,还有什么不懂的? 听到这声音,连忙不迭地退出去,连里面是什么场景都不敢再仔细看。 李鸾不敢转头,紧张得浑身微微发抖。 她几乎无暇顾及外面的人,耳边轰隆隆的。 她脸颊贴着他的大腿,隔着衣衫感觉到他的肌肉线条,炽热的气息。 她动不了,因为他按着她的脖颈。 她艰难地唔了一声,配合地点点头。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晃了晃,“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 眼神里的温柔不再,只剩下审视,他单手解开腰带,将她整个人拉近,贴着她柔软雪白的耳廓压低声音道,“在宫里经常这么玩?” 李鸾被他弄得耳根发麻,本能往旁边一躲。 他真是逢场作戏的一把好手,上一秒还一副浪子模样,下一秒就扯着她,羞辱她,用这样的话刺激她。 而且,李鸾发现,魏昭实在太喜欢提老皇帝。 十分恶趣味。 “让我看看你有多擅长。” 李鸾当然不擅长这个,老皇帝身体亏空,早已不举。 要非如此,李家也不会冒险将她送入后宫。 她进宫的时候,侍寝的机会都少,再侍寝,也只是陪老皇帝躺躺而已。 远没有到这样的地步。 她擅不擅长,取决于魏昭教会她多少。 魏昭将她往前拽,她不住的往后仰。 两人一时之间在黑暗中僵持。 男人将她脖颈困住,用劲,向自己方向一拉: “再退缩,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第十七章欲火 “梅老板,牵线人来了。” 蓟州太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鸾身体一僵。 又听到蓟州太守压低声音,似乎怕旁人听到:“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在前厅等您。” 魏昭神色平静,抬声道:“让他先回去,我们明日登门拜访。” 外面不说话了,似乎在判断魏昭说话真假。 下属给他汇报说里面激情正好,可从他声音听,却没有一点在状态的样子。 彭润试探:“方才在前厅,您带来的那位小娘子突然跑了出来,如今不知哪去了,梅老板是否看到她?” 魏昭缓声:“彭大人是在问我要她。” “倒不是,牵线人也是上京城的人物,我看小娘子貌美动人,舌灿莲花,若是一同过去致歉,一定能解决。” 彭润觉得魏昭上道,听弦音而知琴意,笑着说,“不过,一切还得听梅老板安排。” 魏昭长指摸索她的下巴,像是对门外的人说,又像是对李鸾说: “……容我想想。” 话是这样说,魏昭却俯身在她耳边淡声道:“看你表现。” 原来是在这里等她呢。 蓟州太守在外面虎视眈眈,要跟魏昭要她。 若不攀附于他,若不自甘堕落,那他顺手就可以将她送出去。 都说最恶劣的男子不过强取豪夺,魏昭棋高一着,更恶劣,他让她自己选择,看她的表现。 攀附于他,无条件的,还可能有活路;和蓟州太守交易,他用显而易见的选择告诉她,她可能被吞得骨头不剩,赔了夫人又折兵。 方才在前厅喝进去的酒像烧人的火焰,从口中一路蔓延到腹腔。 她浑身仿佛置身于炼狱中一样。 而魏昭一身清朗闲适,站在岸边,隔岸观火,等待她的选择。 “你喜欢单枪匹马,我就告诉你,彭润和最喜欢收集上京城里的幼女,收集好了就一起蛇戏,你知道吧,蛇么,最喜欢钻温暖的洞。你看他对你感兴趣的样子,想必已经想好怎么侍弄你了。” 他语气阴沉沉的,“要怎么做,你自己选。” 李鸾瞪大眼,仔细分辨魏昭的神情。 他表情平静,根本不像是在吓唬她。 周围地龙暖洋洋,李鸾周身仿佛火烧,所有的热意跟方才在前厅喝的那杯酒一样,在她脑子里撕扯、交织,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拉下万丈深渊。 彭润虽然牵线,但不过是看在魏昭的面上。 若是魏昭不乐意,她人的面都见不上。 魏昭看穿了她的犹豫和挣扎,他借彭润之力借力打力,逼得她不得不做选择。 他太懂算计,知道她不爱被逼迫。 所以他自始至终,让她自己做决定。 李家倒台,十几口人落狱不知踪影,赵仁一家在这场灾祸中如影随形,她曾经的亲故站在她的对立面,成了十成十背叛者。 可她没有证据,什么都没有。 她被卖入冷宫,伺候老皇帝,辗转了四年,差点死在四方城。 她在苦海里浮浮沉沉,亲故在背后捅刀,还有那些始作俑者,可她甚至没有报复的利刃…… 意识混沌中,她听到魏昭说话,诱哄:“怎么样?” 李鸾猛地抬眼,黑暗中,他的目光如同一道暗无天际的深渊,他的表情如同一汪湖水,静水渗流,无声无息将她吞没。 他像是蓄谋已久的猛兽。 而她战战兢兢,冒险进入他的领地,只求一线生机。 李鸾身体越来越热,意识也越来越混沌,刚才和魏昭的争执、他在烛火中忽明忽暗的眉眼和曾经的他融合,一下子让李鸾错乱了时间。 周围地龙好热,可她冷得要发抖。 豁出去了,反而没脸没皮。 她心一横,站起身,伸腿一跨,一下子横亘在魏昭舒展的长腿上,直接坐了上去。 他往后靠,没有碰她:“这是什么意思?” 李鸾又冷又热,本能地朝他靠近,回答他上一句话:“帮我。” 男人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利,臀部的触感硬的要命。 彻底关闭所有的道德感,她伸手从他的衣襟中伸手进去,环住他的腰,顺势收紧。 与此同时,门外的人也看到了透出来的,两个人交叠的身影。 太守压低声音:“这是花影和梅老板?” 属下嗯了一声,“应该是,看来成了。” 太守谨慎,并没有立刻离开,还是站在外面,黑影交缠着,自始至终是女人主动,男人端坐在软榻上,任由她向他贴近。 “帮你什么?” 他垂眼,双手撑在身后的榻上,“帮你上极乐世界?” “……” “帮我对付他们,帮我拿到赵仁的罪证。” 李鸾意识糊涂混沌,想着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把重要的话说清楚,“赵仁手上有一大笔李家的资产,他估计早就在打着李家的主意,晋王也想空手套白狼。我、我是李家剩下唯一的人了,你帮我拿到,帮我扳倒他。” “在此之前……你什么要求都行。” 他没有说话,大掌顺着她的曲线往下滑,搁在她腰上。 之前周太监看了很多遍,上京城的王孙公子们议论过的细腰,想摸不敢摸的地方,就这么被他掌握在手心。 李鸾眼角眉梢都是红润的醉意,方才的酒开始发作,湿漉漉的眼光,倒映在魏昭眼底,“什么要求都行?” 他说话平缓,声音低沉,像是在诱供。 李鸾不由自主地垂头看他。 他那样好看,出众得令上京城众多女郎倾心。 少女时代的情郎,却在逼迫她,不得不低头。 要是李鸾清醒,此时此刻应当是要推开他的,可惜那壶酒里不知道放了什么,让她违背本心地想要靠近他,贴近他,以缓解浑身的火热和饥渴。 “我的要求,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满足的。” 她伸手搂住他,收紧,红唇贴着他耳边蹭,模模糊糊地好了一声。 酒有问题,让她只想耳鬓厮磨。 魏昭没有推开她,掐着她的脸,迫使她面对自己:“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刚才一副和我划清楚河汉界的样子,现在干的却是勾缠人的色诱之事,这出尔反尔的速度,你嘴里的话,有那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李鸾心急,更是压低了姿态:“当然是真的,赵仁吞了李家的钱,我也可分你一半。只要你帮我。” 李鸾吐息着,目光湿漉漉地瞧着他。 “还有这好事?” “可以吗,魏昭……显之。” 他离得太近,呼吸太熟悉又陌生,李鸾觉得自己的感官也变得奇怪起来。 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不断重叠起来。 房间里只有一盏烛火,烛火透着两人纠缠的身影,而李鸾眼里,他出色的五官在夜色里模糊不清,只有双眸黝黑,望进去,深不见底。 李鸾执着:“可以吗。” 男人的定力没有表面那样好,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即便表面云淡风轻、冷静自持,却难免被身体反应出卖。 “撒谎精,又爱演戏,你在我这里毫无信誉可言。” 他终于开口,喉结滚了一下。 第十八章不过是交易 李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 其实昏过去只是一小会,醒来的时候已经离开太守府,在马车上,她仍然趴在魏昭身上。 她头浑浑噩噩,“走了吗?” 魏昭见她醒了,将她掼到一旁的软榻上,“桌案上有水。” 意思是她自己去喝。 李鸾颤巍巍地伸手过去,倒满,一口喝干净。 水是温的,能解渴,但不能解热。 她自己陷入折磨里不自知,回过头,又提到刚才的话题:“你答应我了吗?” 酒精迷惑了她的神志。 酒精将冷宫里被磨砺得不成人形的李鸾收走了,将她的原本的性子一点一点地渗透了出来。 她骨子里性格犟,一旦认定的事,是十分执着的。 想要的东西,一定要要到。 可眼前的人十分地不好说话,十分地难缠,和以前一样恶劣,不,更加恶劣,她必须、非得要绞尽脑汁才能应付得了他。 她大起胆子,勾他衣袖:“魏昭?” 魏昭不说话,也没理会她,只淡淡饮着茶。 马车昏暗,他情绪不明。 他没有说清楚的态度让李鸾开始充满不安全感,身子也越来越软,灵魂似乎正在抽离。 她慌了神,昏了头。 这四年来她的生活天崩地裂,晋王过河拆桥,将她仿佛物件一样送给哀帝,赵仁在后面获渔翁之利,她命如浮萍,是被人送来送去的棋子。 如果魏昭这条线也断了,她的下场会不会……又回到过去? 一念至此,李鸾心一横,趁着魏昭放松警惕,将他一下子扑倒在榻上。 她的手一溜烟伸进他的大氅里,环抱住他的腰。 “老实些。”他摁住李鸾胳膊。 李鸾不罢休,喃喃,“魏昭。” “你帮我,很有好处,李家身后有一大笔钱银,我从前跟你说过的,记得吗?没在骗你,是真的。”她呼吸滚烫,意识昏沉,只挑了重要的话来说,“你起兵摄政,自然有权,可我知道新朝国库亏空,穷光蛋一个,李家的钱能让你养兵。” 李家两代清官,是前后朝的老臣了,若是背后有一大笔钱,极有可能是前朝留下来的、上一代的起复资金。 魏昭没推开她,半躺在软绵绵的毯子上,自下而上地审视她: “色诱不成,改利诱了?” 他目光如深渊。 也许是“色诱”两个字太直接,直接烧断了李鸾浑浑噩噩的神经。 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俯身下去,凑巧舔过他耳垂的肌肤:“我想吻你,魏昭,你呢,你想吗。” 夜色沉静,马车辘辘。 只有他潮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边。 相比于李鸾的急迫和豁出去,魏昭岿然不动,如暗中伺机待发的猛兽。 等待猎物自己进入兽笼。 他喉结滚了滚,“真的吗?” 李鸾思维非常混乱,不知道他问的是哪句真的吗,她糊涂地想着,或许是她要交易、合作的态度是否是真的,他需要最后的确定。 李鸾嗯了一声,“都是真的。” 避免他不相信,她一遍又一遍喊着他的名字,拉着他的大掌,微微起身,摁向自己胸前:“你不信,就摸摸我的心,扒开来查验看看。” 女郎目光湿漉漉,一片情欲天真。 下一瞬,魏昭毫不客气地握住,揉了一下,力道强悍。 李鸾遏制住他的手腕,欲拒还迎的,她半边身体都变得酥麻,颤巍巍从嘴里溢出来一句话: “魏昭,轻点。” 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她叫轻点。 说出来的瞬间,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魏昭支起身,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肢,手臂绷起青筋,顺手一掐:“叫的真荡,小点声。” 耳畔隐约传来男人骂她之类的话。 他从前就喜欢在床上说这些话惹她。 李鸾被他说得臊得慌,腰被折磨着,被捏得发酸、发痛,糊涂地拉着他的手腕往下,往臀部按,“别掐腰,掐这里,这里手感好。” 男人的手收力揉她,李鸾受不了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跨坐起来,捧住他的脸,蓦地吻下去。 魏昭将她反抵在桌案边,像要把她贯穿似地发狠吻她。 李鸾觉得浑身都在发热,眼前有无数火焰天崩地裂,熊熊燃烧。 他沉沦火海,要带她一起沦陷,插翅难飞,烧成灰烬。 即便如此,仍然隔靴搔痒。 仍然不够。 他很快不再满足,马车停靠,他抄起浑浑噩噩索吻的李鸾,一路大步向厢房走去。 从马车里转移到客栈,李鸾看着渐渐远去的马车、楼宇、月光、大雪。 后知后觉,已经回到了客栈里。 李鸾被男人抛到床上,动静太大,她一睁眼,便被他强悍地咬住唇,舌尖绞入,在里面兴风作浪、肆意翻涌。 “不是要引诱我吗,”他声音像是很久没说话的哑,一只手攫住她的下颌,逼迫她面向自己,“把眼睛睁开。” 或许是一晚上从太守府到客栈,和彭润、和他周旋耗尽了所有精力,一靠上床榻,李鸾脑子里就像紧绷了很长时间的弦一样陡然之间断了。 瞬间脱了力,在混沌中失去意识。 魏昭看着完全昏睡在他怀里的李鸾,身体紧绷,像起了大火。 笃笃笃。 三声恭敬的响声,是下属在外面敲门。 魏昭走出外间,没开门,只问:“什么事?” 外面传来久安的声音:“查清楚了,彭润那伙人确实在酒壶里下了药,烈性的催情药,娘子喝了。” “知道了。”他坐在太师椅上,一下一下揉着额,“今晚来的人是谁?” “说是上京至蓟州一带最大的皇商之一,他最近都在蓟州,头几日都在太守府议事,具体是谁不知道,但谈下的生意挺大,据说把平阳几个山头都包了下来。” 他嗤笑:“蓟州有这大手笔的,除了庄洵,不作他人想。” 久安点头称是,“庄洵是乔党的中流砥柱,没有他,乔氏难在各地敛财。” “无妨,明日去会会他。” “对了,你查一查,”魏昭吩咐,“翰林院大学士李知明和前朝到底是什么关系,去他老家,看看是不是有渊源。” 久安应了声是,继续说:“另外就是王府里的消息。” 他嗯了一声,“说。” “……玄哥儿这几日闹着不上童蒙课。” 魏昭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按了按,长舒一口气:“他什么诉求。” “说是让您尽快回去陪他,不然他就要离家出走,说到做到。” “……” 魏昭冷声道,“让他少看些话本。” 久安离开了,魏昭闭了闭眼,绕过屏风往床边走去。 床上的女郎早已经失去意识,睡得黑沉,但是睡得不安稳,皱着眉,似乎在做梦。 魏昭坐在她对面的圈椅上,正对着她。 厢房里没有点灯,没来得及,现在还是一片昏暗。 外面的月色透过窗纱,影影绰绰地落下来,落到她身上。 和久安说了那么久的话,他身体的反应还没有完全消失。 他目光胶着在她身上。 女人侧躺着,红唇湿润,脖颈白皙。 窈窕合度的身体隐没在月光下,曲线明显。 他搓了搓长指,记忆里的触感,一寸一寸,如同旧日藤蔓一样缠绕着他,侵占着他的心神。 他凝神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将茶碗里的冷茶一饮而尽。 接着转身,毫不留情地离开。 第十九章恶劣的他 李鸾一晚上没睡安稳。 梦里是天塌地陷泥石流,她浮浮沉沉,惊醒的时候,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的秩序。 屋内暖洋洋,木炭烧得旺盛,但李鸾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张嘴想要叫人,海棠已经打帘进来了,她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嘶哑难耐。 海棠给她端来了蜜水,“娘子醒了。” 李鸾环顾周围,和她自己的厢房景致不同,“这是哪?” 海棠扶着她起来,促狭地瞥了一眼她的红唇:“这是官人住的厢房,昨晚让给你了,娘子昨晚是被抱回来的。官人说,您醒了就可以收拾东西,让我们跟着你准备返回上京城。” 头疼欲裂,借着窗外晨曦的光,李鸾环顾周围,魏昭已经不见踪影。 昨晚直到最后,魏昭都没有正面答应她。 这意味着,她不仅色诱不成,利诱也失败了。 李鸾忍住心中沮丧,“不必,我还要再留在蓟州见人,你们可以先回。” 海棠噗嗤笑出来,“娘子,久安已经留下来,说是等您醒来之后用过早膳就可以出发,官人说出发,在久安那里,那肯定是说一不二的。” “帮我同久安说我要见他。” 等久安来的间隙,海棠观察着李鸾,“娘子,你和官人真的是旧情人吗?” 李鸾用早膳的手微微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官人昨晚将你抱进来,一路下着大雪,他用大氅遮着你,没让你冻着。官人是关心你的。” 李鸾搅弄着小碗里的汤水,扯了扯唇,“他以前确实算我的情郎,但我们结局不好,他最落魄的时候,我背叛了他,离他而去,嫁了人。等他再回来的时候,他也已经娶妻生子,而我落魄不堪。”她笑了笑,坦诚,“现在他不喜欢我,不在意我,而我的话……” 李鸾顿了顿,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到底怎么想,没想清楚,还是不肯说出口。 海棠双手撑着腮,很现实的,“可是第一次来别馆那天晚上,官人就在外面守着你呢。接下来几天你一直想找他找不到的时候,有一次大夜我起来,其实看到过他出现的。女子嘛,这辈子要嫁得好,要么生得好、要么跟得好,要我说,他对你有感情,为何不跟他,在这时代也能过得好些。” 李鸾知道自己的处境。 李家倒台,她是孤女,又从宫中出来,身份特殊,一旦暴露则有杀身之祸。 而魏昭,就连不知道他身份的海棠,都知道他是应当攀附的对象。 “你怎么知道他不悦你?” 李鸾哼声笑,“你会喜欢仇人的女儿吗?他家当年落魄,我的父亲落井下石,没干什么好事。” 李鸾自嘲,笑容冰冷。 “你要觉得他悦我,那一定是错觉。就算是从前,他对我也不算是顶顶喜欢,不过是因为我先追慕的他,而我们两家核实而开始议亲,我刚好合适而已。”李鸾垂着头,“在我之前,他身边是有别人的,不过后来那女郎去了江左,也就是他现在的夫人。” 海棠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彼此身边,而我,只是一个中途非常不和谐的插曲。” 李鸾看向海棠,目光平静,带点自嘲,“不怕同你说,我也曾是贵女出身,千娇万宠于一身,每日就是簪华绢、缠情郎,满脑子想着的是嫁高门、封诰命。多风光啊,多惬意啊,好像全天下都要围着我转,仿佛所有的好都理所应当环绕在我身边,秩序井然。” 她递给海棠一颗蜜饯,又给了自己一颗,“现在我不会做这些梦,更不会期待着曾经的旧情郎还会对我余情未了,我和他早就已经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了。” “那他为何要救你?” “谁都会有那点子不甘心,更何况是他,他曾是那样骄傲的人。” 海棠遍历各种话本,此时却语出惊人:“不甘心自然是有可能,想报复也无不可,但也许也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身体比心更诚实,想要靠近你而已。” 海棠盯着她的红唇,出神,她的唇瓣显然被蹂躏过,而始作俑者是谁,昭然若揭。 “恐怕他就是很恶劣,既要又要。”李鸾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渐渐恨起来。 有了王妃和世子,还想要她。 她也曾很骄傲,怎么可能甘心。 如今不过是形势逼人低头,为了与他达成合作,权宜之计罢了。 等久安来的时候,李鸾将写好的帖子给他,说是让他送去太守府,久安迟疑了一下,问能否打开来看,李鸾点头,很大方地拿出来了。 李鸾解释:“昨日魏昭安排我与牵线人见面,因为一些事耽搁了,今天一早我去见见再回。” 百栋堂的线索不能丢,退一万步说,百栋堂若能回到她手里,至少她手头有钱。 她现在简直是穷疯了。 身无分文,借住在魏昭这里,受牵制。 现在的李鸾跟守财奴没什么两样,她急迫:“只是为了要回我的钱银,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久安你也知道这个道理。” 久安犹豫。 殿下说的是早膳起来就立刻返回去。 不过殿下也说了,如果实在拗不过她,就随她去。 久安觉得,自己很快就要走到随她去这个步骤了。 …… 彭润是会摆谱的。 昨天她中途离席,直接人间蒸发,彭润作为太守,面子扫地不说,现在是面都不想见她了。 李鸾只好借着魏昭的名义。 堪堪到了晌午,彭润的人才姗姗来迟,让人从抄手游廊将李鸾等人叫了进去。 李鸾这次学乖了,带着久安,至少有人身危险的时候,旁边能有个人照应着。 “娘子当我这里是厨房,想进就进,想走就走?” 李鸾这四年什么没学会,低头小意是学得十成十的,都渗入骨子里去,她屈膝低头,“这不是来给太守大人道歉来了,昨日是妾身不懂事。” 李鸾将彭润稳住,知道彭润此人贪财,又许了他些从中获利的好处,他才肯说,其实那牵线人昨晚过来后直接歇在了太守府,还好没有离开蓟州,如果她想见,等用过了午膳就见。 用了一餐煎熬无比的午膳,正当李鸾又要旧事重提时,有个下人急匆匆地从外探头出来:“大人,出事了。” 李鸾心中一坠。 彭润放下碗筷,又听那人继续说,“课税司下来人了,说是咱们刚交易过去的几个盐场偷税严重,这会儿正从州府那边过来这来了。” 彭润一听,哪里还有心情用膳,匆匆扔下碗筷,往前厅走去。 李鸾也跟在后面一块去。 一路上,李鸾心跳不已,压低声音对久安说:“这是魏昭手笔?” 久安摇头,“不清楚,殿下没跟我说。这刚交易,课税司就下来了,时间未免太……” 久安没有说完的话,李鸾心里已经说完了。 是的,时间太巧了,可以说非常地微妙。 李鸾一路匆匆,跟在后面来到前厅,整个前厅已经因为课税司的人的到来而鸡飞狗跳,丫鬟奴仆在旁边聚集看戏,彭润夫人和其儿子已经被控制住,互相抱着哭。 两人衣衫华丽,但已经形容狼狈,太守夫人的华簪都歪了。 第二十章他的王妃 搜府的人已经拿着票据站在旁边虎视眈眈等着。 彭润夫人气得浑身颤抖:“好大的胆子,你们一个个都疯了吗?敢擅自闯太守府,搜我家?你知不知道我们家时代簪缨,与上京城多少高门大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你们到底长不长眼睛?” 两名课税司的官员一左一右站着,“彭夫人,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中间一位年轻官员面容整齐俊朗,走到彭润面前作了个揖:“彭大人,叨扰了,请您跟我走一趟。” 他把稽查文书递给彭润,彭润快速扫了一眼,“走一趟是什么意思。” 那名叫林舟的副使文质彬彬地说道:“今日你家名下十条盐船过钞关时,向钞关官吏提交商船报单数量与实际对不上,数量作假、质量作假严重,州府开始介入调查。还请您行个方便,不要为难我们。” 彭润的脸色变得非常地难看。 正当下面人要将他团团围住时,彭润低声命府兵,“将他们围起来。” 林舟丝毫不慌乱,笑而不语:“大人这是要违抗官命?” 彭润说:“大人恐怕搞错了,我手头目前所有的盐场早就已经转手,不信你可以去州府查,相关的交易文书都已经留档备案,交易人是一位姓梅的老板。” 林舟故作疑惑:“梅老板?” “我早在一年前就已经转手交易,这盐场与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大人在拿人之前,是不是还得好好做做功课?”彭润冷笑道。 他心悸又后怕,还好让梅老板接盘的时候,将他弄了半醉,又让女伶带他去了西厢房风流一场,这才找到了机会,将两人之间的交易文书篡改了日期。 这人他几个月前就在联系,是上京城人人皆知的肥肉,不会出错。 “那就让州府的人将交易文书带过来,顺便命人将梅老板寻过来。” 李鸾眼睁睁看着彭润额头流冷汗。 此时关系到太守,这下就连通州州府的知州都过来了,官员比太守府里的下人还要多,州府还把一个大腹便便的锦衣男人带了过来,彭润看到后人有些呆住。 “梅老板说了,和你交易是在昨晚,不存在什么一年前。”课税司的人道,“你怎么说?” 这位满腹流油、年过五十的梅老板,和昨晚风度翩翩梅老板,显然不是一个人! “你作伪证!”彭润气得两眼发红,“你到底是谁?你根本不是梅老板,你受谁指使要来害我!” 两名羁押捕头控制住他,彭润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指着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李鸾说话:“她是梅老板身边的女人,你问她,她可作证,这人是假的!” 一下子,众人的焦点转到了李鸾身上。 李鸾此时就是捏着鼻子也要演下去,她贡献了此生所有的演技,走到梅老板身边,小意温柔:“郎君万安。” 梅老板:“……” 有人过来报:“交易文书取到了,交易时间确实写的昨晚。” 彭润脚已经软了,不可置信:“怎么可能!?”他明明亲眼、亲手改的! 知州脸色难看:“你看你把整个州府的脸都丢尽了,你知道今日什么日子吗,摄政王夫妇来通州州府,我丢下那边过来看你这边的情况,你、你……” 忽然人潮一阵骚动。 李鸾下意识地回抬头,看到人潮突然都让开了,她瞳孔一缩。 月门之后,有两人相携走入。 男人玄衣博带,周身矜贵,旁边女子明艳美丽,笑吟吟的,人未到而声先至:“知州大人快别怪他了,他也没想着今日犯事被抓呢!” 李鸾呼吸一窒,下意识地躲过两人的视线,往后缩。 魏昭看到她了,若有似乎地目光掠过她头顶,然后淡淡飘过。 知州还没说话,彭润已经指着魏昭:“你、你……” 他你了半天,看了看梅老板,又看了看魏昭。 魏昭于众人簇拥中坐上交椅,目光幽深:“太守大人似乎认识本王?” 这个本王两个字,一下子将人群都炸开了。 知州不知道摄政王会直接过来,哪里还敢怠慢,此时命人清场的清场,将看热闹的丫头奴仆都清了,其他人整整齐齐地跪在旁边,排了一地,头也没敢抬。 彭润跪的时候,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摄政王?” 就是那个勾结叛党,联合乔氏推翻陈朝,拥立小皇帝上位的摄政王? 带走的时候,彭润浑身淋漓大汗,看着那个年轻男子坐在上座,目光始终平静,他忍不住问:“我只想问,为何我已改成一年前的交易文书,备案到州府还是昨晚?” 魏昭自然不会答。 李鸾心里也有疑问,这个疑问,在彭润被带走,在他府中缴获巨量黄金、为首的女伶走出来的时候,李鸾什么都懂了。 那女伶恭敬地走上前,向魏昭两人行礼:“主子,幸不辱命。” 这个女伶就是昨晚魏昭带走的,要去西厢房风流一夜、然后被她打晕的那位。 她是魏昭的人。 准确来说,她是魏昭和乔氏的人。 课税司的人在忙碌,林舟上来和魏昭打招呼,他们两人显然很熟,魏昭垂头在他耳边说:“先暂时将彭润关起来,能招多少是多少,能牵连上晋王的最好。若是牵上赵仁的,你先同我说,暂时不要向上面报。” 林舟嗯了一声算是知晓,也拍了拍他肩膀:“你这盘大棋下了多久,听到你亲自上场,我都不可思议。” 魏昭隐晦地道:“上面还需要抽一些线索,保密的,不好假他人之手。” 两人交谈完,林舟去忙着缴获克扣的税银去了,知州忙着将府中彭润的老小给控制起来,梅老板不明所以地被人叫过来演了一场戏,如今光荣退场。 所有人都很忙,只有李鸾在旁边冷眼旁观。 魏昭虚虚将女伶扶起来,“辛苦了,静姝教得好。” 乔静姝嫣然一笑,将他手臂推了推,“交给你了就是你的人,什么我教得好。” 女伶很警觉,扫视了全场,目光落到了旁边不说话的李鸾身上,不断打量。 乔静姝的笑容淡了些。 目光随着女伶的转身也一并转到李鸾身上。 女郎窈窕纤弱,半身隐藏在花木扶苏中,脸色有些白,在她要转身离开时,乔静姝开口了,“显之,这位是?” 李鸾无意识地攥紧手。 心里只有一句话:显之,他们好亲近。 她掐了一下自己手,又觉得自己这话可笑。 这可是摄政王妃,他们不亲近才有鬼了。 第二十一章她是谁 与上次遥远相看相比,李鸾今日算是将这位江左第一美人称号的摄政王妃给看清楚了。 明艳挂,相当扎眼的美,骨子里有一种野性。 高门贵女中,娇俏迷人的有,天真动人的有,但如乔静姝这样明艳里带着野性的,少见。 曾经的魏昭,打马路过临江仙,与五侯子弟巡游天街,伸手牵上马的女郎,唯一一个,就是她。 李鸾垂下头,当乔静姝问“她是谁”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有一种外室遇到正室的窘迫。 难怪魏昭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提前返回上京。 这场面不好看。 李鸾用余光瞟向旁边的魏昭,他倒是如同旁观者一样冷静,似乎也没有郑重其事要为乔静姝介绍她的意思,淡淡回了一句:“不清楚。” 也是。 不清楚。 她现在在魏昭的世界里,还能有什么身份,不过是各取所需、不清不楚罢了。 乔静姝玩着手中的蔻丹,对着阳光照了照,“昨晚你去哪了?我到了别庄,说好的在那见,你没来。” 魏昭望着李鸾,却是对乔静姝说的:“临时有事。” 李鸾与他在空气中无声无息地对视,有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 下一秒,李鸾别过头去。 又听到乔静姝抱怨道:“蓟州的别庄我们有些时候没来过了,别庄里的下人惫懒,我沐浴后没找到净帕,就用你的了。” 两人不断往花林深处走,终于消失在视野之中。 李鸾站了起来,揉了揉跪得有些麻木的膝盖,低声对久安说要离开。 而与此同时,摄政王夫妇在密林中交谈。 魏昭回:“彭润算是归案了,后面的东西还要清点,你要留蓟州还是回去?” 魏昭往花木深处走,乔静姝跟在后面,“清点的事有他们做,我要留蓟州玩半旬。” 魏昭走得慢,声音低沉且缓慢,“选定地方了?” 乔静姝说,“还没有,这边有临海口,我想在这里玩海钓,你有时间陪我吗?” 魏昭顿了顿,“时间不是很充裕。” 乔静姝倒是好说话,没有强求,“那我自己去。” 魏昭拨开垂在面前的枝丫,他个子极高,拨开枝丫便居高临下地瞧着乔静姝,“是自己去吗?” 乔静姝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她的表情有些微妙的不自然,抬起头笑吟吟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冬日的花在太守府也开得正艳,花枝累累,上面压着雪,魏昭将上面的雪抖落,扑簌簌的雪从上面像花一样落下来,他的表情在雪的雾气里始终高深莫测:“彭润一案牵涉晋王,日前赵太后对晋王非常敏感,时刻等着我回京复命,不过也不急在这一两日。” 乔静姝认真地听着,不时嗯了一声,表示非常理解。 “我安排下,争取晚两天,陪你在蓟州。” 乔静姝愣住,顿了好一会儿。 因为她的失态,魏昭讳莫如深地打量她,带着笑意,“怎么不说话?不高兴?” 乔静姝很快反应过来,立刻上前拉住他衣袖,“我怎么会不高兴?你能陪我,我当然高兴,就是这新朝百废待兴,很多事要回京去处理,我是甩手掌柜,家里就靠你撑着——” 乔静姝还要再说,魏昭笑着打断:“确实安排不了时间,白让你高兴了。” 乔静姝:“……” 乔静姝没生气,看似也不想再围绕这个话题,魏昭说话滴水不漏,她琢磨不到他的情绪,只得换一个话题:“那女郎模样真俏,不知道是太守府的人么?看样子人也老实,这些无辜的人,若是无关,也不必赶尽杀绝。” 魏昭哼声笑,“模样确实美,但是老实么……说不定。” …… 李鸾绕过抄手游廊,在太守府中的假山处逡巡,想尽快逃离这个窒息的氛围。 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嫉妒谈不上,可不甘心、不是滋味是真的。 憋屈得很。 早该知道是这样的场景,可今日真真正见了,才知道什么叫做酸涩,可她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酸涩,两人早就已经翻篇了。 不一会儿,后面脚步声追了过来,李鸾回头,是久安。 久安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主子吩咐,娘子同我一并返回上京。” 李鸾冷笑。嘴上却是答应得好,说道:“殿下不与我一同返京吗?” 她故意的。 久安目露尴尬,“主子另有安排。” 李鸾哦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与殿下拜别之后就去角门找你,你先去客栈将海棠他们带上,我们半时辰后在角门见。” 她说的诚恳,久安不疑有他。 等久安离开,她走到下人房,抓住一个六神无主的丫鬟,将头发上簪着的玉簪塞她手里:“你只需告诉我,这两日暂住在太守府的贵客住在哪。” 那丫鬟正在奔命呢,遇到个不要命的,吓了一跳。 “午膳、午膳的时候还在呢,具体住哪,奴家真不知道。” 问了好些个人都说不清楚,李鸾非常郁闷。 李鸾不想去前门遇到魏昭夫妇,她穿越过小径,想绕远路,去角门。 天气一日日暖了,雪中夹着雨,湿度大,斜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几乎让她睁不开眼。 角门边,一辆低调的玄色马车停着,旁边没有站着小厮。 李鸾感慨久安动作如此之快,她笼紧大氅,没仔细看,想也没想就撩起帘子进去。 一个年轻男人捧着一叠书卷,另一只手盘着核桃,正要往马车里走下来,她往上冲,一进一出,刚好撞上了。 “唔……” 这一撞,男人手上的核桃摔到地上,李鸾头撞到他胸口上,疼得头晕目眩,惯性就往马车外摔去。 男人伸手将她一拉,扯回来扶稳:“你没事吧?” 怎么能算没事呢,她今天出门应该要看一下黄历才是。 书卷是新印的,锋利的棱角将她白皙的额头割出一道挺深的豁口。 李鸾没看到伤口,只感觉额头火辣辣地疼。 她心里有怨气,捂着额头,难免脾气冲了些,“你是谁,怎么在我马车上?” 第二十二章庄洵 听清她的话,男人把书卷放下,一张极英俊的脸露了出来。 他身着月白色交领日常澜衫,通身款式,中间以一根蓝色芙蓉带束着,衬得肩宽窄腰,身上没有位高权重之人人常有的压迫感,但他衣着低调考究、品位不凡,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我是谁?”他重复说了一遍,闷笑,“要不要你先说?” 李鸾还没算被撞晕,看着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回过魂来。 她上错车了。 一瞬间,李鸾尴尬脸红,刚才那气焰瞬间收了,立刻福身往外走,“冒犯公子了,我这就下车。” 男人笑得清风朗月,与人无害,“娘子且慢。” 他伸手将她拉住:“你头上的伤。” “不妨事,小伤。” 李鸾不想再纠缠,正要撩起帘子往外走,男人伸手将她往里轻轻一带,李鸾只感觉有股无形的力量将她带着坐下,他将她肩膀按住,“车上有药箱,我帮你上药。” 李鸾不想在外面惹事,这里是太守府,出入蓟州官员实在不要太多,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特殊,保不准就有谁是从宫中出来的,对她的模样熟悉,知晓她偷跑出来的身份。 男人越是温文尔雅,她越是起疑心。 李鸾回身抬头对他说:“不必,与外男接触,夫君不悦。” 男人极端敏锐,端详她片刻,“你排斥我。” 天光昏暗,他面容逆着光,却能看出是极其英俊的长相,与魏昭凌厉英俊、身处高位的矜贵不同,他气度低调,有种禁欲又风流的矛盾气度。 李鸾不耐,“谈不上,你别胡说。” 男人闷声笑,半真半假的口吻:“不巧,我会看相。” 李鸾撩起帘子看窗外,久安的马车还没来,她又将帘子放下:“那你说说我是什么身份。” “一只刚从牢笼里飞出来的金丝雀,又闯入了被人设下的圈套里。” 下一秒,李鸾蓦地转回身,一脸惊讶。 那人却笑着,“我说中了。” 李鸾收起惊讶,没有露出胆怯,“公子刚才说会看相,我原以为是忽悠我,原来是真的,确实有随口胡诌的天分。” 李鸾震撼于男人的观察力,她自以为自己道行不深,却也经历了这些年的历练,总不能被一个第一眼认识的男人就识破了。 男人拉住她的手,将她带到药箱旁边,在里面翻找。 “我还从你面上看出了不甘、憋屈、愤恨……立场不对,余情未了,背德又刺激,经典故事的开场。” 李鸾指腹不由自主地捻着裙边,“公子若是做不了算命先生的话,还可以去说书为生。” 男人被逗笑,“初次见面,娘子对洵评价如此高,洵惶恐。” 他把纱布拿出来,倒上药酒,示意她坐过来,“娘子坐过来,就包扎伤口,否则在下实在良心难安。” 李鸾咬牙,下一瞬,往他旁边软榻一坐。 臀部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她伸手一拿,是刚才被她碰到的核桃。 李鸾摩挲核桃,上面有一行小字,她摸出来了,是个“庄”字。 她心一抽紧,故作镇定,“您这是来太守家做客吗?” 庄洵笑得温和,在捯饬手上的纱布,“娘子方才还跟我说与外男接触,夫君不悦,怎么现在就对外男感兴趣了?” 李鸾立刻道,“在外行走的身份都是自己给的,这是怕惹上麻烦,我其实没有夫君。” 男人挑眉,“娘子这样貌美动人,确实需要保护自己。”他目光略有深意,“往往没有什么恰好遇见,男人都是蓄谋已久。” 李鸾咽了咽唾沫。 有些人是天生的情种,三言两语就把男女之间的氛围带到暧昧之中去。他的风流与魏昭不同,魏昭平时见人时端的是气质沉静内敛,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才会释放本性;而这个男人皮相风流且自知,但骨子里偏偏又有一股子禁欲气息,十分唬人。 男人撕开纱布,在她额头顶上操作,李鸾觉得有些痒,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他笑容意味深长:“我见娘子一见如故,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娘子想要认识我吗。” 李鸾一声不吭。 男人说:“看来不想。”他在她额头上按了按,“没关系,我觉得你以后会很想见到我。” 李鸾整个人凝滞在这一刻,平复很久之后才问:“你就是我要见的那位牵线人,庄洵,是吗。” 男人嘴角笑意加深,并未否认。 李鸾想过这位神秘的牵线人到底是谁,其实她早该想到,蓟州就这么大,能在这里玩转,兜兜转转就是那几个人。 庄洵此人,如雷贯耳,她早在宫中就听过这个名字。 他生意做的大,但为人低调,没什么人见过他真面目。 她以为这样的人至少已经年过半百,要么就是大腹便便,没想到他真人如此年轻,光风霁月又温文尔雅,是上京城少女们都喜爱的长相。 隐藏太深又看不穿面目的人,魏昭是第一个,他是第二个。 庄洵说:“娘子大费周章,找我什么事?” 李鸾开门见山:“我对百栋堂感兴趣,听说已经几经易手,不知庄公子是否可以引见如今的东家与我?” “我牵线搭桥做得甚少,一是收益少,二是要给卖家担保。我不认识娘子,不知道如何给娘子做担保?” 他说得直白,李鸾听得懂。 出门在外的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李鸾说,“不瞒您说,我是原来翰林院大学士李家的远方亲戚,李家倒台已久,但父亲生前遗愿,是想让我将百栋堂买回来。” 庄洵目光微沉,没想到她直接戳穿,指名道姓了百栋堂和李家的关系。 这信息,可不是谁人都有的。 百栋堂几经易主,原来的旧人都换的差不多了。 “庄公子是生意人,这桩生意如果成了,百栋堂分三分之一给您经营。” 庄洵笑着看她,意味深长的,“李家的远方亲戚?” 李鸾一口咬死,“是。” “怎么证明?” “回了上京,去临江仙,我同你证明。” 等李鸾离开,庄洵摸索着指尖,似乎在回味上面残留的温润触感。 马车外小厮回来了,低声道:“公子,太守府这边已经被起底,咱们多留无益,可以走了。” 庄洵嗯了一声,吩咐:“查一查宫里,是不是有人走失。” 小厮顿住,“宫破之日不知多少人走失了。” 庄洵啧了一声,“查那老皇帝的后妃,是不是有姓李的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当然喜欢 返回上京后,李鸾在别馆住了下来。 好消息是,她的身体日渐恢复,连尖尖的下巴也开始长肉了,坏消息是,自回上京后,魏昭整个人就好像消失了。 正当李鸾打算冒险出门,找庄洵寻新路子时,魏昭着人递了消息过来。 让她去摄政王府一趟。 摄政王府是之前的魏国公府改制而成,她再熟悉不过,但再让她去,早已今非昔比。 出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心理,李鸾问:“……王妃在吗?” 侍女摇头:“主子的事情,奴婢不知道。” 李鸾正愁着要找魏昭问彭润入狱后的事,当然想尽快见到他,可是想到那天尴尬的场景,她又觉得心中生恼。 转念又想,魏昭这个正主都不觉得,她又在担心什么。 李鸾早早去了摄政王府的正院等候,她知道避嫌,没有再往书房里面闯,就这么老实地在外院旁边的抄手游廊上的长凳坐着。 魏玹下了童蒙课,就看到李鸾,整个人高兴地冲了过去。 “你好,你还记得我吗?” 李鸾愣住。 魏玹拉拉她的手,观察到她额头上有伤:“你怎么受伤啦?你敷药了吗,我让奶娘找药给你。” 李鸾被魏玹拉着往里面走的时候,心中还暗自感慨,魏昭此人难搞,他儿子倒是相当活泼可爱。 坐在圈椅上,李鸾拉住魏玹:“不用了,姐姐已经上药了。” 魏玹嘿嘿一笑,给她递了一杯梅子水:“你不是姐姐,爹爹说了,你是长辈。我可以叫你美人姨姨吗?” “当然可以。”梅子水也是李鸾的最爱,她接过来喝了一口,甜滋滋、酸涩涩的,“你长得真可爱。” 没有哪个孩子会一比一复刻父母的长相,孩子太小,乍看难以看出像谁。 可是只要见过魏昭,谁都能看出他是魏昭儿子。 魏玹五官虽然还明显稚气,但眉目之间已经有了魏昭的痕迹,鼻梁高挺、眉骨深邃、脸颊白嫩像小包子,可以推断日后的英俊出众。 魏玹一听,整个人腼腆一笑,咯咯地笑倒在李鸾怀里,说话却大胆:“真的吗,那你喜欢我这样可爱的小孩吗?” 她伸手去捏他脸蛋:“当然喜欢。” “美人姨姨的伤是怎么来的?”魏玹伸手想去摸。 李鸾避开,伸手拿开他的手,他的手软软小小的,被李鸾捏在手里,有一种奇异的触感。 她捏捏,“伤不要紧,主要是姨姨前些天被人丢在蓟州,风雪交加的,一路赶回来都被弄风寒了,头疼脑热真难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魏昭从宫里下值回来,看到两人一前一后坐在同一条长凳上。 小的抬起头在跟大的说话,大的拿着枝丫在地上摆弄,小的在旁边聚精会神,不时发出恍然大悟的感慨。 李鸾在教小孩子九章算术呢。 久安:“画面莫名和谐是怎么回事。” 魏昭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久安立刻咳嗽一声,魏玹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他爹爹回来了,立刻像小动物一样冲过去撞入魏昭怀里: “爹爹你回来啦!” 顺便说一说刚才听到的八卦:“美人姨姨刚才给我说,她前些天不知道被哪个混蛋丢在蓟州,弄得她风寒了,刚才还在跟我骂他呢,可好玩儿啦。” 魏昭扯了扯唇,挑眉:“她骂什么了。” 魏玹越说越想笑,“骂他早日秃头。”还煞有介事,“我可不能秃头,否则姨姨该不喜欢我。” 魏昭抿唇,走过去,看了李鸾一眼,先她一步走入大堂,“她还挺狠。” 李鸾没想到小声蛐蛐的话能送到正主的耳朵里,她僵了一瞬,面不改色地跟着魏昭走进大堂,魏玹还要跟着一起进去,被久安一把抱了起来,送到奶娘那里去了。 李鸾落他一步走到后面,“殿下,彭润那边入了狱之后,有招出什么跟赵仁相关的事吗?” 魏昭没回答,绕过大理石水瀑布屏风,往他正屋里走去。 “进来说。” 这里李鸾很熟悉。 这是他的院子,清漪院,再进去就是他的书房了。 从前她来找魏昭,他会在里面做功课,她就陪着,可很缠人,常在里面待一天也不出来。 什么事情都做尽了。 书房是他私密场所,她不想进。 魏昭率先走进去,李鸾却晚了一步,停在书房门口,没有去鞋,就这么站在下面,“要不就这么说。” 魏昭拧眉,回身上下打量她:“你什么意思。” 他说得缓慢,不像是疑问句,像是质问。 魏昭三言两语就有挑拨李鸾情绪的本事,李鸾心里清楚,魏昭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他又不是蠢人,如何不懂她想要讨价还价的暗示。 她抿唇不语,垂着头。 “刚才诋毁我不是很来劲吗,怎么现在哑火了。”他语气沉了些,“进来。” “殿下,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这里是摄政王府,在我们没有达成一致性交易之前,我认为我们应该保持距离——” 魏昭没听她叨叨,伸手将她手臂一提,她踉跄着跌进去,刚一进书房,他立刻抬手将门掀上,声音在清净无比的院子里震耳欲聋。 书房的装潢变了许多,眼前人也变了许多。 李鸾所有的底气随着两人共处一室之后彻底熄灭。 见她不做声,魏昭垂头审视她嗤道:“摄政王府怎么了?” 李鸾哑火了,别过头,“外面有你儿子,你别太过分。” 魏昭哼声笑:“娘娘装起正人君子的模样太唬人,要不是那晚上抱着我吻,我都快信了。” 李鸾:“……” 他气场太盛,源于他身居高位带来的与生俱来的气势,也源于他出走上京后再重新卷土而来后不可捉摸的实力。 李鸾不想和他待在一个独立空间里。 上次的酒让她神志不清,这次她非常清醒。 李鸾自知不是他对手。 她转身回去掀门,拉了几下,打不开,抬头看到魏昭伸手在她头顶,将门轻而易举地抵住了。 李鸾恼火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魏昭扯着她手臂往里面带,声音落在后面,“你以为我这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是吗。” 第二十四章额头怎么回事 主屋落了锁。 李鸾有些后悔了,魏昭让过来的时候,她明明可以推说身体不舒服,让海棠过来的。 于是魏昭靠在太师椅上喝茶的时候,李鸾站在桌案前面,跟他隔着一个桌案,她一本正经地说:“彭润已经由蓟州押送过来上京好几日了,不知刑部司门的人查的如何了?” 魏昭将发冠卸下,随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自如地交叠双腿,饮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地回:“这几日司门的人在用刑,他在狱中书写陈情状,把这些年赚的钱送到何处、给晋王多少钱都写清楚了。” 李鸾疑惑:“那赵仁呢?赵仁跟着晋王,不可能没有勾连。” 赵仁取代李家,成了晋王的走狗,这些年不知道背地里做了多少腌臜事。 然而魏昭说,“赵仁洗得白,所有的事都是让他夫人来办的,他夫人胡氏娘家本身有产业,可能很难牵扯到赵仁身上。” 话语间,李鸾听明白了,这事必然就不可能牵涉到赵仁了。 她试探:“我曾听说赵仁与乔阁老曾有旧,不知是真是假。” 赵仁发家晚,没来上京之前,曾经与乔静姝的父亲,现在的阁老乔篙在江左曾上一座学堂,是曾经旧识同窗,这也是她这几日回忆日前在李家的时候听到的一些消息之后拼拼凑凑来的。 魏昭长指在桌案上一敲一敲:“你知道得挺多。” 也就是没否认。 魏乔联盟,李鸾知道魏昭的立场,赵仁若是乔家的利器,恐怕乔家会在这次朝争之中保下他。 可是当她知道魏昭如此明目张胆地袒护乔氏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心里不悦,很想发泄。 她忍了忍,退后一步,双手交叠抱在胸前,“我以为殿下摄政天下,扶植新君登台,定然是想将百废弄兴,可没想到,殿下私底下和那些为了一己私欲搞小动作的人没什么两样。” 魏昭好整以暇,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怎么为了一己私欲?” 李鸾情绪被带了起来,胸膛逐渐起伏:“你怎么一己私欲,你自己心里清楚。乔家是从江左发家的,赵仁和乔家有关系,而你,你借了乔家的势,现在说破天,也不过为了乔家遮遮掩掩。” “我为乔家,就是为了一己私欲?” 李鸾冷笑,“当然了,谁不知道你魏昭如今和乔氏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魏乔联盟固若金汤,我为盟友,天经地义。”魏昭见她神色肃穆,语气也渐渐变得高亢,知道她开始宣泄情绪,原本要和她好好说的心思,也突然一下子变得想逗弄她。 李鸾:“……” 李鸾扯唇笑,“你是想说,王权倾轧,没有永远的仇怨,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主题。” 魏昭嗯了一声,“你挺聪明。” 话音又转,“不过做事容易冲动、莽撞、没有耐心,无意中就会暴露自己的弱点。”魏昭目光如一道深渊,语气不紧不慢,“赵仁如今势大,即便你李家有说破天的道理,想一棒子打死他,很难。蓄谋而轻取,才是上上策。” 魏昭瞧着她,审视她的表情,“三十六计中,围魏救赵是上计,为何?迂回战术。” 李鸾却不想听,“你什么意思。” 她一步上前,双手撑在桌案上,俯身盯着魏昭:“我们就敞开说吧,你就是想看我毫无尊严地攀附于你,想让我无条件地求助于你,拿着赵仁来钓着我,让我心甘情愿地受你牵制,让我像狗追着肉包子一样追着你,向你摇尾乞怜!” 魏昭睨她一眼,茶盏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你的比喻挺有趣。” 他语气不冷不热。 李鸾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气弄得脸颊发红。 她本身生得好,皮肤白皙,一旦激动就容易脸颊泛红,又因为本身不是攻击性的长相,所以更显得娇嗔妩媚,即便生气也像是同人撒娇。 但奇异的是又不完全娇娇欲滴,她既完整、又破碎,坚韧勇敢,却经历悲剧。 这给她的气质杂糅了一种复杂的风情。 魏昭审视她,目光逡巡过她,接着话锋一转,好心提醒:“刚才不是说要说公事吗?怎么又说到私事了?公私不分的人到底是谁?” 李鸾语塞。 她双手握拳,受不了魏昭这种万事不惊的淡定雍雅,咬牙反问:“我说得有错吗?” 魏昭漫不经心:“钓着你?你给我什么了?我们之间我答应过你什么吗?” 比起睁眼说瞎话、处变不惊脸皮厚的道行,李鸾自问没有魏昭高,他一反问,她就底气不足。 李鸾沉默半晌,怒火中烧,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 她站直身体,双手重新交叉环抱,这是个防御性姿势,“是,我什么也没给。如果殿下记忆力还没缺失的话,请殿下指教指教我,在蓟州的时候,我以为我谈了一桩不错的生意,对方也心照不宣了。可没想到对方是无耻之徒,拿了好处不办事,回过头来就冠冕堂皇告诉我,不好意思没法站在你这边。你说,我该怎么办?” 李鸾刻意忽略掉最后的“好处”没有进行到底的事。 她没等魏昭张口,继续像倒豆子一样宣泄出来:“殿下在蓟州下了一盘好大的棋,在太守那里放了女伶这个棋子,那晚上还故作配合地跟她去了西厢房,让彭润卸下心房,以为自己得逞。第二天摄政王夫妇再到州府巡察,恰好遇上了偷税案,兹事体大,立刻上达天听。彭润是个傻子,被人卖了都在给人数钱,就是个掀开晋王的棋子。而我,从头到尾蒙在鼓里,我连棋子都算不上。” 魏昭听完她的发言,没有否认,他站起身绕过桌案,靠在她旁边,脸上笑意深谙:“你脾气见长,没看到你在太守府那会儿发泄,现在倒敢来我面前发泄了,嗯?” 魏昭的话说得严肃,但语气轻缓,浓郁出色的五官是她旧识熟悉的,但更成熟锋利,神色透着几分慵懒随性,不像是在训斥她,更像是在跟她调情。 李鸾不自觉地往旁边挪,脸颊有些热,“我不过是说了你做的事,算不得发泄。” 他突然问:“额头是怎么回事。” 李鸾被他一句话岔开话题,思维还没跟得上,随意捂了捂被庄洵撞到的伤口:“摔到了,小伤。” 魏昭目光缓缓的审视着她,“是新伤。”他声音浅淡,“当场上药了,是吗。” 李鸾心中一沉。 她下意识不想魏昭知道她与庄洵接触过。 魏昭与乔家千丝万缕的关系,若是庄洵也被他笼络,形势会越变越复杂。 李鸾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没涂药,不小心撞上的。” 魏昭却没有过多纠缠这个话题,他收起方才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本正经道:“伺机与等待是目前你最需要做的,没有人能一口吃成胖子。” 李鸾知道他说得有道理,可如今形式不同,她总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底子好,即便是魏国公府败落,还有魏家旁系、盘根错节的顶级世家资源供他使用,他败走江东也很快与乔氏达成联盟,攻入上京,摄政天下。 他一出生就站在别人跳起来都碰不到的阶级上。 “说到底,你就是不想动赵仁。”李鸾幽幽地说道,“你投鼠忌器。” “新朝初立,牵一发而动全身,投鼠忌器是上上策。” 李鸾不想跟他多说了,他总能把说辞绕到有利于他的那一边去。 “那殿下找我来,就是为了给我上堂课。” 她转身,绕过屏风,扔下一句,“开门。” 魏昭冷哼一声,面色不耐,跟上去,“你冷热不进是吧。” 李鸾不语,回过头,瞪他。 她身着最爱的四破三裥裙,在冬日里也摇曳生姿,此时此刻气得急了,脸颊还是红的,叉腰抬头瞪他的时候,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旧日娇嗔。 魏昭靠近她,目光缓缓审视过她全身,“我找你来是同你说,你的身份特殊,我已经让应天府给你立了女户,户帖晚些时候会给你。” 李鸾心沉,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要她做外室的那些话来。 她撇清,“我会还你。” 魏昭不买账,“记账归记账。” 李鸾再次瞪他。 魏昭伸手摩挲她下巴,又提醒她,“想着如何从赵仁这根盘桓已久的大树入手,还不如从赵德姬那里做做功课。你与她曾经交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魏昭一靠近,她就浑身发毛。 他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如今的魏昭压迫感太重,她故作镇定,别过脸搪开他的动作,“多谢殿下给我授课,现在下课了,我可以走了吗?” 魏昭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目光凝视她结痂的豁口,良久不语。 他漫不经心地问,“就这么口头谢?” 第二十五章你的王妃就在外面 魏昭的五官是偏浓郁的,年少时就如此。 眉弓深邃,鼻梁挺拔,虽一副漫不经心、处变不惊的样子,但因五官出色到凌厉,往往让她感觉到天生的掠夺性和攻击性。 曾经她追慕他,他就像等待猎物入笼的猛兽,待她闯入后,猛虎扑食,吃得骨头都不剩。 天生的狩猎者。 李鸾不自然地别过脸,“那你还要怎样。” 李鸾往后退,却退不可退,往后撞到了屏风,她向后一个踉跄,一脚踩到了下面垂落的盆景、另一只脚踩到了裙裾,不由自主向后仰,魏昭伸手勾住她腰往回拉,顺势控住了她的腰腹,“看来这课是白上了,但课时费还要结。” 他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低哑磁性,缓缓灌入她耳廓。 离得太近,能感受到他湿热的呼吸。 “要多少,你开个价。” 她发着颤,感觉呼吸也被遏制住了,她只有故作镇定,顾左右而言他,“等收了赵仁,拿回了我的钱,殿下想要多少尽管开口。” 魏昭从喉咙里溢出低沉的笑,“我想要的,你给得起吗。” 李鸾昏了头,怕他提出无理要求,双手抵着他胸膛,“要看殿下按什么价,如果不是狮子大开口,按市价,我给得起。” 魏昭凝视着她红唇,伸手掰过她偏向一边的脸,逼迫她面向自己,“按我的价,现结。” 炽热的氛围一触即发,不知是他的呼吸炽热,还是她的脸颊更热。 魏昭的吻落下来的瞬间,李鸾偏过了脸。 魏昭没料到李鸾会转过头,他的吻堪堪擦过她嘴角,最后落到白皙的脸颊上。 他呼吸沉重,脸色难看,李鸾能感受到他的不悦与不耐,临门一脚被人直接打断,没有一个男人会没有情绪,显然他在克制,没有立刻发作。 魏昭侧过头在她耳边,湿热的呼吸喷洒着,“又准备出尔反尔了?” 李鸾心跳几乎要跳出喉咙口,但面色还是故作镇定,“你这是什么意思。” 重逢之后接吻多次,她不是在重病沉珂中沉睡,就是借着酒精壮胆,稀里糊涂。 可如今在摄政王府,李鸾想到外面是他王妃和世子,她整个人就陷入一种深沉的酸涩和心不在焉之中,很难集中注意力。 在他刚才要倾覆下来的瞬间,她想到魏昭那日在太守府中和乔静姝的交谈,他们言辞亲密,聊到去山庄居住,乔静姝甚至还用他的净帕擦身。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与乔静姝日常是怎么样。 是不是也是在王府里这样,她颤巍巍地陷入他怀里,等着他亲吻。 魏昭身居高位,多一个妾室外室,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所谓,那晚上她主动上去攀附魏昭,魏昭没有拒绝,她看得出他享受她的引诱和被动刺激,喜欢看曾经离他而去的女郎如今匍匐于他之下,为他沉沦欲海,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提条件,他欣然接受,但不接受她空手套白狼。 什么利息都要要回来。 她想要后退,找别的路子,他却不乐意。 她真没想错他,他既要又要还要,她走投无路,涉险踏入,他便不让她有回头路。 他比以前,更加强势,毋庸置疑。 “你别这样,这里是摄政王府,你疯了吗,你的王妃就在外面。” 他语气低沉,略带哑意,“这不是刚好,你嫁了人,我娶了王妃,分外刺激。” “你不是最喜欢刺激了?” 李鸾被他说得脸色染上红晕,他说的是哪年的老黄历,当初她为了勾他,在书房里颤巍巍地索吻,他故作清高说这里书房怎么可以白日宣淫,她被他激得不行,搂着他说她就喜欢这种刺激。 说这样的话直接后果,就是在书房屏风后、软榻上胡天胡地,她去了半条命。 那时候说这话,是情趣。 现在这时候说这话,显然是羞辱。 李鸾挣扎,又补充,“你儿子在外面!” 下一瞬,男人的大掌探入她的毛绒披风,隔着单薄的衣衫搂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 “你思虑挺多,不过……”男人语气低沉,“要不要停,我说了算。” 话音一落的瞬间,他俯身将她吞吃入腹,像只狂野的野兽,掠夺到嘴边的食物,不让她躲避分毫。 李鸾被迫仰起头。 他个子高,从前会俯身将就她,而如今她只能踮起脚尖,分外困难。 脊背发麻,双腿站站,头脑昏昏。 李鸾很快站不住,向下滑落,他只能俯身迁就,动作却大开大合,没有丝毫温柔。 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挣扎也变得虚弱不堪,手臂从推据变成了无意识地攀附,浑身能跳动的地方都在汩汩地跳动着,脉搏一下一下,分外紧张。 她不自觉地睁开眼,目光朦胧氤氲着雾气。 在雾气之中,她看到魏昭的脸,已经沾染上情欲的水色。 他目光深谙,审视她。 李鸾披风将落未落,腰带半解,原本掖入亵裤里的小衣被抽出来半边,方便他刚才伸进去为所欲为。 时人以瘦为美。 为了穿着显得羸弱翩跹,李鸾把小衣穿得是比较紧的,此时此刻,被弄松了,里面半片小衣完全遮挡不住,往外涨开。 魏昭伸手将她圈入怀里,不经意地抚摸她鬓角的伤口:“伤口擦了特制的药,是谁的。” 李鸾血液逆流,浑身像是被泼了彻头彻尾一盆冷水,瞬间冷静下来。 她没想到庄洵用的药是特制的。 更没想到魏昭有如此敏锐的洞察力。 她被吻得浑浑噩噩,而他却能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李鸾心中懊悔,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圆下去,“回到别馆,不知海棠去哪里找的药,医馆里这些时日送进来不少药,没人分得清。不信你可以去问海棠。” 魏昭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在他的目光下,李鸾几乎要无所遁形。 “李鸾。” 他叫她的名字。 李鸾下意识地抬头。 魏昭长指抚了抚那伤口,意味深长地道:“你如果想骗我,最好永远不要露出马脚,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第二十六章秘密 李鸾浑浑噩噩,正不知道如何和魏昭周旋。 突然门外一道敲门声—— 奶萌奶萌奶萌的声音:“爹爹,你在里面吗?” 男人作乱的手猝然停住,李鸾浑身僵硬。 “你和美人姨姨说话,为什么不叫我?”魏玹脆生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带着点不悦,“我可以进去吗?” “不可以。” 魏昭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更漏,声音立刻沉了下来,变得威严起来,“现在几更了?你该去找骑马师傅上骑马课了。” 魏玹嘿嘿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今天天气太冷了,我不想去,爹爹你能不能跟教骑马的师傅说今天不需要来了,我明天再上骑马课。” 魏昭只感觉太阳穴突突的,“七安呢?” 七安是一直跟在魏璇身边的小厮,他在门外吱声:“属下在。” 魏昭松开李鸾,收拾身上的褶皱,“他是怎么回事?” 魏玹在外面哼哼唧唧,一直在给七安使眼色。 七安深知谁才是他主子的道理,转瞬间就把魏玹给卖了:“小主子在上骑马课的时候,和王家的王二郎吵起来了,王二郎说他是没有娘的野娃,两个人在课上打了起来,被师傅教训了。” 小孩子打架吵架时常有,魏昭没有放在心上,但是魏玹却据理力争: “我打赢了!” 魏昭黑着脸:“赶紧去上课!” 魏玹不乐意走,不情不愿地趴在门边,一脸惆怅:“可是我不想上课呢……” 魏昭声音低沉:“那就去你书房练字。” 魏玹:“……” 他扁着嘴,不是很高兴,但是又不敢公然违抗魏昭,哼了一声表达不满,从门缝里偷看。 魏昭一打开门,魏玹小小的身子没反应过来,惯性往前倾,一个青蛙扑倒,一整个抱住了他爹的小腿,接着又往回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严严实实摔了个屁股蹲。 有点痛。 魏昭垂头,目光凉凉地看着他。 屋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魏玹收回探头探脑的眼神,捂着小屁股,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爹,从眼泪迷离中看到他爹警告的眼神。 “魏玹。”魏昭出声教育他,“有事说事,不要假模假式地流眼泪。” 魏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乖乖地站起来,“爹爹,我想找美人姨姨玩,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魏昭再多的旖旎也被魏玹磨完了,他一把抱起魏玹,率先带着魏玹离开。 魏昭个子太高,而魏玹就在他爹抱起他的时候,越过屏风,看到了软榻上一脸惊慌失措的李鸾。 …… 李鸾从书房的后门走的。 得益于早年经常流连此处,李鸾对这里十分熟悉,知道魏昭的书房有个隐蔽的后门,从后门的小窗出去,可以路过一道更隐蔽的小径,最后从东边的角门离开。 她一路浑浑噩噩,整个人没清醒透。 刚才和魏玹四目相对让她吓得险些失语。 也许是做了亏心事的心虚,又或者是心底某种秘密被天真的小孩子窥破的窘迫,在李鸾撞上魏玹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了。 倒是魏玹鬼头鬼脑地穿过竹林,眼尖看到她,像一只小兽一样扎入她怀里。 “美人姨姨!” 李鸾整个人僵在原地,回过头。 “你怎么知道这个小路呀?” 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这是我自己发现的秘密小路。” 李鸾摸了摸他的脑袋,见他没有任何异样,又放下心来。 也许是她太多心了,刚才就这么一瞬,魏玹很大概率什么都看不到。 李鸾伸手给梳了梳头上翘起来的小呆毛,弯腰低头问他:“你不是和你爹爹走了吗,怎么那么快逃出来了?” 魏玹咯咯直笑,“爹爹送我回房写检讨书,我偷溜出来了。” 李鸾说,“检讨还得写,打架是不对的。” 魏玹嗯了一声,“我知道,明天骑马课的时候我会和王二郎道歉,我不应该先动手。爹爹跟我说了,嘴巴长在别人嘴上,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男子汉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想到那句“没有娘”的孩子,李鸾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思问出这句话的:“别人说的事都是无中生有,你别放在心上。” 魏玹心里想,也不算无中生有,我娘早死了。 可爹爹不让他告诉别人这个秘密,从小叮嘱他,在外要叫王妃作娘。 魏玹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遵守他与他爹的秘密。 魏玹哼了一声,“野孩子就野孩子吧,我爹爹比他爹爹厉害,我饶过他了。” 李鸾被他逗笑。 魏玹出身高贵又不骄矜,谦和有礼,率先道歉,在他这个年纪里算是难得。 他被教养得很好,口齿伶俐,比同龄人思路都清晰很多,而表达的方式又乍现孩童的天真,让李鸾觉得他实在是可爱得不行。 也许是有一个不讨喜的爹爹在上面对比,李鸾对魏玹很有好感。 她实在想不通,这两个人是怎么成为父子的。 “你住在哪里,我喜欢你,我可以去找你玩吗?”魏玹打直球。 李鸾本不想和他牵扯得太多。 可无端端的,魏玹让她想起了她那个没出世就落胎了的孩子。 十月怀胎,她多次想流掉,她已经和魏昭分崩离析,再怀上他的孩子,无异于将她与家族都拖入深渊。 可肚子里的孩子生命力旺盛。 就当她已经认命,打算好后面如何抚养的时候,孩子足月落胎。 她仍记得,醒来之后看到小婴儿倒在血水中的样子。 小小的一团血块,没了声息。 她后来吐了一天一夜,大病一场。 李鸾顿了顿,“我家住得远,你过来不方便,如果我有空再找你,好吗。” 小家伙不知道她心中的弯弯绕绕,但是也听懂了她的拒绝。 魏玹没有生气,默了一会,伸出小手拉住她的,“那我就在家等你,说好了不不许反悔。” 李鸾挤出笑,“好。” 她应得干脆。 魏玹当即兴高采烈,笑弯了眼,“那我先走啦。”走了没两步,又神神秘秘地回了身,暧昧地凑了过来,“美人姨姨,我有话要问你。” 李鸾弯下腰,魏玹凑到他耳边,“你和我爹爹是相好吗?” 他亮晶晶的眼睛就像在发光,热切而期盼地看着李鸾。 李鸾大惊失色。 她立刻捂住他的嘴:“没有的事!” 还嫌没有说清楚,她胡乱掰扯了一大堆,又慌乱,又紧张,告诉他这是完全没有的事,叫他不要在府里面乱说。 “可是刚才我看到你啦。” 魏玹仰着头,一派天真的样子,“你在爹爹书房里,躺在他的榻上。人家说,只有相好才会睡在一个榻上。” 李鸾:“……”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呼一口气。 她实在想跟魏玹解释,在同一个房间里躺着也可以不是相好的关系,她和魏昭的关系复杂得连个成人都要看不懂,怎么和这么小的小孩子解释? 越想解释越不知道该如何表达,面对魏昭亮晶晶的眼睛,她说不出口。 小孩子的世界这样单纯,她不想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去污染他。 “这是我和你的秘密,好不好。”她被羞愧感淹没,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没有道德的、邪恶的巫女,在引诱天真的小孩犯错,“你不要告诉别人,拉钩,一百年,不许变。” 魏玹倒是好说话,嗯了一声,郑重其事地拍胸脯,“好!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秘密,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 和魏玹摆摆手,说了再见。 李鸾感觉自己脸都快不要了,在这里她是一刻都不想待,赶紧离开摄政王府。 她跨出角门,只看到前面一个身影窈窕高挑,正是王妃乔静姝。 她身边没带人,只一个人带着帽兜,沿着胡同阴暗处离开王府。 李鸾下意识地回避。 乔静姝上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十分低调,停在摄政王府胡同口不远处。 马车很快逆着方向驶离,她下意识地往里面一看,马车帘子被风吹起,一个男子的玉冠若有似无地露了出来。 等李鸾想要定睛看,那片帘子已经落了下来,严严实实。 第二十七章拆穿 魏昭给李鸾安排的身份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魏昭会为了掩人耳目,将她生平、过往编纂成普普通通,和之前一点关系没有。 可没想到,魏昭将她递给她户册的时候,户册上写着她和“李鸾”本人有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父亲在蜀地做一个七品小吏,她来上京城做生意,独开了个门户。 接下来几天,李鸾正式开了女户,地方就是别馆处,于是买了些丫头仆侍。 魏昭现在是衣食父母,李鸾只能张口向他要。 没想到,魏昭倒是大方,直接给了一笔不菲的资金,李鸾让海棠去买了一个粗使丫头、一个厨娘,她自己不需要贴身伺候,也省下了一笔钱。 她身体渐好,体力好些了,很多事情也能亲力亲为了。 收拾了一整天,夜幕降临。 周围静悄悄,下人们都已经睡了,李鸾闭上眼,耳边是外面马车不时路过的声音和敲梆子的声音,她人放空,只觉得灵魂出窍。 在宫里的时光,恍如上辈子。 她本以为自己将会在那座四四方方的宫廷里了却残躯一生,可没想到,如今居然还能有一方自己的天地,虽然别馆不是她自己的,却简单、温馨、舒适。 她脱了鞋,除了袜,斜躺在软榻上。 脚尖舒展在毛茸茸的毯子上,细软的、温暖的,忙了一整天,脚尖充血得到了缓解,她更加昏昏欲睡。 以至于有人推门进来了也浑然不觉。 魏昭回身轻声关门,见她一只腿已经从贵妃榻上垂了下来,脚尖几乎要点到地毯上了。她皮肤白皙,脚尖同样,五个指头粉嫩的整整齐齐排列着,脚背瘦而无肉,能清晰地看到静脉青筋。 有种不可言说的纯欲风情。 魏昭盯了片刻,伸过去要握住的手,又收了回来。 就在这时,李鸾醒了。 顺着抬头望去,看到魏昭坦然地看着她脚,一下子羞赧起来,不好意思地蜷缩起来:“你怎么来了。” 也不敲门。 后面这四个字没说出来。 “周太监在外找你。” 他神色平静,声音冰凉,“哀帝退位的缛节基本已经办完,他的皇后、皇子、妃子都要在近日迁居到十三岭。在查的过程中,有人发现你不见了。” 李鸾因为紧张而身体紧绷,径自坐了起来,心跳加速:“宫破之日,不知多少人自此消失了,如何就盯着我不放?周太监这分明就是在借这事故意寻我麻烦。” 她差点就忘了,一回京满脑子赵仁,忘了她手头还有这么一个棘手的麻烦。 “周太监自己没这个胆子。” 魏昭慢条斯理地给她斟茶,这是新进贡的小龙团,李鸾记得以前魏昭就喜欢这款茶,银丝冰芽,龙团胜雪,以入口清甜回甘、香味馥郁为特色。 他意味深长地问,“是他吗?” 李鸾没听明白他这话里头更深层次的意思,下意识地回:“在宫里就他盯着我。” 魏昭看了她一眼:“不说宫里,说宫外。” 李鸾拧眉,“宫外我接触的人你都知道。” 下一瞬间,李鸾反应过来。 除了庄洵……可庄洵也不认识她,也不可能。 魏昭一动不动盯了她片刻,深沉的眼眸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李鸾被他看得有些耐不住,心中有些燥:“殿下看什么。” “李家有大笔资产的事,你除了同我说过,还有谁?” 一提到这个,李鸾就觉得脸热。 想到那天在蓟州她为了攀附魏昭而说的话,色诱和利诱都用上了,可最后人家还是没给个准数。 李鸾站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晾了晾热度,故作镇定径自喝,“我是疯子吗,冲人就说自己有钱,这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况且我也不知到底是真是假。” 魏昭和她隔着桌案遥遥相望:“不知真假的事,就敢拿过来跟我叫板?” 这话也真是高深,一下子暴露了她的心虚。 李鸾和他对视片刻就败下阵来,目光挪向一旁,以进攻替代防守:“但这件事情是真的把握至少有九成,只是不知财富所在地。”她直接切入正题,“不急,赵仁之事查清楚,可能我就想起来了。” 魏昭褪去笑容,情绪喜怒难辨,声音不紧不慢:“还说不急,我才刚来说几句话,就敦促到我头上来了。” 李鸾索性摊开:“是殿下护着乔氏,赵仁从中受益,我不安。哪有人不安了,还沉得住气呢?” 魏昭向后靠,没接茬,“你与赵德姬关系如何?” 李鸾曾经与赵德姬交好,那也已经是少女时代的事了,她算是她的表姐,魏昭与她实际上接触不多,只听李鸾偶尔提起过几次。 魏国公府是世家,顶天的勋贵,与彼时的赵家基本上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她是我表姐,我们是发小……” 李鸾说到这就被魏昭打断,“说些我不知道的。” 李鸾惊讶于魏昭居然还记得,顿了片刻,“我出宫后曾经为了还你的债,跑到赵家去,可没想到他们不肯见我。并且我手头的私钱,也极有可能被赵德姬吞了。” 魏昭很敏锐,“你进宫也是她怂恿的?” 他眉目平静,略带凉意。 李鸾身体一僵。 想到当年之事还是恍如隔世,没想到魏昭就这么直接地问了出来。 她很想不负责一股脑地推卸给别人,但她也知道,进宫的选择,源于李家最终的权衡利弊。 而她作为李家女,自然是最终首肯了的,赵德姬不过是从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而已。 每个人恐怕都希望自己在旧情人眼里的形象更好一些,更具有道德感一些,哪怕已经时过境迁。 她刚要张嘴,魏昭沉声道:“想清楚再说。” 她咬牙:“……我进宫是我自愿。” 回答完之后,她没说话,只是直视他。 一双明明澈澈的眼,目光毫无波澜,温淡之余,是一种什么都无法触动的麻木。 魏昭不免想到了方才她和自己说话时的区别,还有在摄政王府吻她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又抗拒的眼神,那才是不带掩饰的真实情绪。 现在像个木偶。 魏昭没什么太大反应,“赵德姬嫁人之后沉寂了很久,如今突然活跃起来了,她是晋王线上一枚很重要的棋子,我需要你去接触她。” 第二十八章不洗就滚出去 魏昭说得隐晦。 李鸾一瞬不停地看着他,突然有一个联想,“所以那天你同我说要接触赵德姬,是存了这个心思。” 魏昭没说话,脸色喜怒难辨。 “我以为你肯同我说,是站在我这边。” 魏昭笑了起来,眼神却如黑暗中一道深渊,越来越浓,“所以,你之所以肯攀附于我,不惜色诱加利诱,是笃定了我能站你这边?” 李鸾愣住。 站她这边。 这短短这几个字,给她带来的震撼不亚于惊涛骇浪。她一直有这样的思维惯性,以为魏昭还是从前那个魏昭,就算是心底的情意已经没有了,到底对她还是有一丝情分的。 所以她刚才才敢跟他叫板,跟他敦促的。 她潜意识里,终究还是觉得魏昭会帮她一把的。 她想着,即便魏昭已经对她没了感情,但至少她还可以寄希望于两人能够在利益上达成一致。 如今,魏昭的这一句反问,直接将她信心击溃了。 她有些茫然和无措,本能地抬头问他,“那你为什么帮我立女户,就是为了让我接触赵德姬更方便些?” 魏昭一言不发,盯着她眼睛的眼神,变得又冷又沉。 李鸾一下子清醒过来,这么一说,所有的事都能说得通了。 她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在他的沉默里显得更加无力,好不容易收拾好了情绪,想了想,谈条件。 “要接触赵德姬可以,只是光有身份还不行。” 魏昭:“你想要什么?” 李鸾还惦记着上次在蓟州,庄洵最后将手盘的核桃交给她,让她去临江仙找他的事。 结果她去了两次,没遇到过他。 临江仙是上京城王孙贵女最喜欢去的酒楼之一,官员议事的、商人谈生意的,出入名流,能要到临江仙,很多事情就便宜行事多了。 “临江仙,可以吗。” “你胃口不小,李鸾。”他皱眉,“动作太大,容易引起其他不必要的关注。” 李鸾露出一个没什么力气的笑,“那打扰了,送客。” 这感觉比谈不拢一桩生意、说不通一件事更加的难受。就像你一直都活在过去里,以为别人跟自己也一样,但实际上对于其他人而言,早就已经连最基本的情分都没有了,甚至连个陌生人都还不如,她却还巴巴地找上门来,给人笑话看。 她此时的心态只能用落荒而逃来形容。 刚往外走,没走两步,后面伸出一只手,“砰”地将门关了回去。 后背贴着他胸膛,关门声震荡,震得她心尖发抖。 李鸾从他胸膛与门板间逼仄狭小的空间里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 魏昭脸色冷沉:“一言不和就走人?要走哪里去?” 她无力地笑:“是我不识抬举,忘了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殿下的。” “理亏就落跑,逃避,你就只有这点出息,是吗?” 李鸾破罐破摔,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地板:“是我自作多情,以为殿下至少会看在利益的份上站我这边。可……我终究还是想太多了,这世上有多少想烧香都找不到庙的人,凭什么我谈条件你就要接受?” 魏昭深沉地盯着她,沉默片刻,开口道:“你就是想要我帮你对付赵仁,其他的一概不关心。想着赵仁落了马,你又能解脱,还能自由自在。是吧?你别以为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不知道。” 李鸾当然听得出魏昭话里嘲讽的意味,她的心思被他说中了大半,心头漫过一阵被逼迫了的不悦与沉闷。 她看了他一眼,一个字没回应,转身就要继续往回走。 没走两步,被他抓了回来。 魏昭将她抵在门板上,“你逃避上瘾是吗?” 李鸾双手紧握,咬牙抬起头瞪视他,“我逃避没出息,你看我笑话也不见得坦荡。” 魏昭长指攫住她的下颌,声音压低,既冷又沉,“我怎么不坦荡了?你想空手套白狼,什么都不给,我凭什么往下跳?情分没有,但总得拿出些什么来彰显你的诚意吧。李大学士家的千金,不会不懂得这些道理吧?” 他离得很近,李鸾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李鸾心跳不由得渐渐加速,她故作镇定,别过头,“临江仙没给我,我想不出有什么能给你的。” 魏昭冷笑。 “那不一定,我可以提醒提醒你。” 他语气又缓又沉,所图明显。 李鸾顿时瞪大眼,下意识地推拒,反应激烈。 魏昭身材高大,她被困在门板和他身体之间,动弹不得。 这种亲近让她呼吸难受,愤怒和羞辱之余,心底深处更滋生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 他的胯骨顶着她,腰带上别着的玉,硌得她肋骨发痛。 李鸾垂头,看到他佩玉旁的香囊,她实在记忆力太好,那日在摄政王府看到乔静姝身上带的,也是同样款式。 李鸾所有的挣扎都停滞在这一刹那,“不用提醒,我记得我说过的话,要满足殿下一切需要。” 魏昭陡然松开她,“记忆力不错。” 他转身往后面净室去。 李鸾不知他用意,只跟在后面,魏昭扭头冷嗤:“跟过来干什么?要一起洗?” 他眉目凌厉,看不出喜怒,但冷意极盛,令人生畏。 “净室里的水还没换……” 李鸾刚起了个头,只想表达这里的小庙容不下他这尊大佛,魏昭已经挥手打断了她:“不洗就滚出去。” 他语气轻慢,语调相当居高临下,带着上位者惯有的松弛。 从前魏国公府便是烈火烹油的顶天勋贵,她与他本就有差距,只是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端着这些架子,而到了如今李鸾才终于看到了他的真面目。 李鸾忍了忍,脑子一热,背靠净室的门扉,一下子给关了。 落了锁。 “咔哒”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第二十九章你就是想睡我 说不得李鸾此人的性格,一旦被逼上绝路,情绪崩到了极点,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她抿着唇,三两步上前,扯住魏昭的腰带往外拉:“不是要洗吗?怎么不脱,我帮你。” “用我用过的水,我们算不算鸳鸯浴?” “用我用过的净帕擦身,殿下会有反应吗?” 为了让自己显得镇定,她直接抬起头,和魏昭对视,毫不畏惧地瞪着他。 周围一片昏暗,只有木桶里的水反射月光,幽幽的,迷离的。 李鸾嘴上说的镇定,手上的动作却因为情绪上来而显得慌乱不堪,完全暴露了自己的紧张,她胡乱扯着,玉佩和香囊被扯落在地,腰带却迟迟解不开。 也不知道扯到了哪里、碰到了哪里。 面前的男人始终不发一言,气势惊人。 为了给自己壮胆,李鸾摩挲着,一不留神就碰到了不该碰的别处。 她脸色瞬间烧红,立刻意识到摸到了什么。 李鸾猛地收回手,却被魏昭眼疾手快地攫住,往下按。 “和老皇帝没这么玩过?” 他欣赏着她颤抖的睫毛,“这几年怎么还退步了,连腰带都不会解?” 李鸾反唇相讥:“没你有进步,脱女人的衣服脱得够快。” 她是想到了在摄政王府那场没有最终进行下去的事。 她被剥得小衣半褪,他却自始至终衣冠楚楚,令人恼恨。 魏昭似笑非笑,“是进步了,你要试试吗?” 李鸾被他恶劣的话刺得脸颊发烫,又恨得不行,不禁手握成拳,却被他掰开,弄成抓握的形状,他遏住她的手腕不让她逃脱。 隔着布料,手心触碰的温度过于骇人,她分不清是她脸颊发热,还是手上更热。 他语气始终镇定,目光深谙,“不是要帮我脱吗?怎么,娘娘半途而废?” 李鸾本意是想让他吃瘪,唤起他不多的礼义廉耻,可没想到此人没羞没臊的程度更上一个台阶,反倒是将她制住。 “你放开……” 魏昭呼吸潮热,但面容始终冷淡镇定,“真是怪了,娘娘虚张声势的时候气势惊人,钓人勾人的时候使劲浑身解数,等到我接招了,你又偃旗息鼓了。” “老皇帝吃你这套吗?” 李鸾被他三两句话说得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气急败坏: “你不要脸!” 魏昭沉声一笑,伸手将她的腰一揽,下一秒,天旋地转,铺天盖地的水没入她的脸和嘴,面前的男人同她一起跌入木桶。 哗啦啦。 木桶里的水还热着,水温暖洋洋的,她却没有丝毫沐浴泡澡的惬意,她后退两步,魏昭更进一步,将她逼至木桶边缘。 “我哪里不要脸。”他拧住她下巴,俯身看她,“各取所需是你说的,要满足我需要也是你说的,现在这种程度算什么?你跟过我,知道不过是开胃菜而已。” 他说得凶狠,手腕也遏住她,不让她松开一点。 李鸾想抽回手,他不让,在水下,它与她的手被他手掌包握住。 “魏昭!” 李鸾心中慌乱,呼吸也乱了。 是被他逼问,也是被他动作激的。 李鸾咬牙,尽量忽略手中炽热的触感,同他解释,“我、我刚才昏了头了,我一心想赶紧拿下赵仁,也是因为想尽快结束我们这样的关系,我们这样……危险的关系,如果被发现,不堪设想,你也不会想让人知晓我们之间的关系。” 魏昭挑眉:“我们是什么关系。” 李鸾手上和他较着劲,不说话。 感受到李鸾的挣扎,他咬住她耳朵,好整以暇:“你再挣扎,接下来可就不是手了。” 他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红唇。 所图明显。 李鸾当即僵硬住。 又听到他说:“继续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也想知道。” “各取所需。”她慌乱地下结论。 他冷笑更深,语气变得淡漠:“你没有退路了,只能与我各取所需了是吗。” “也不只是。”她艰难地启口,组织语言,“我也在为你考虑,你如今身居高位,动一发则牵全身,我们这样会有损你形象。” 他漫不经心,“我们哪样?” 她抿着唇,目光所及之处是魏昭滚动的喉结,他熟悉的气息和迫人的气势,她慌乱得不行,几乎难以组织出流利的语言,更不知道他今晚生气的缘由是什么,眼泪几乎要颤抖而下。 他想听什么呢,想听她说她最受不了的是要做他外室。 最受不了他有了王妃和世子,还来招惹她。 所以她要尽快将赵仁拉下马,要尽快查清真相,要尽快把所有的钱弄回来,这样子才能彻底远离他。 她还有感觉,再这样,她怕沦陷。 她不敢说,她永远不会说。 “回答之前想清楚,我不像以前那样容易糊弄。” 她忍着眼泪,别过脸,“你别逼我。” “我说了,装可怜在我这没用。” 李鸾觉得魏昭实在不要脸,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她帮她纾解,魏昭还能面不改色地训人。 他并非毫无感觉,否则她如何能这么真实地感受到。 可他面色如常,语气无波也无澜。 “说说,我需你什么?” 李鸾被他连连逼问逼得羞恼不堪,破罐子破摔,“你就是想睡我。” 魏昭无声无息地笑开了。 他语气没有那么强硬,似戏弄又像是逗她,“娘娘脸皮见长。” 李鸾没他那么镇定,她既羞又怒,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矜持抛却脑后,往他最脆弱的地方猛地一抓。 魏昭浑身肌肉紧绷,顿时喉咙溢出一声极为难耐的闷哼。 趁他不备,她站起来,从木桶中逃出来。 在开门的瞬间,李鸾回头,看到魏昭脸色又阴沉又难看。 她在这最后的动作里得到了莫名报复的快意,虽然小,但实在,她刚要走,却听到魏昭最后叫了她的名字: “李鸾。” 李鸾顿住,没有回过头。 月光在她身上落下一个窈窕、孤单又坚韧的身影。 他盯了半晌,挪开目光:“没有能力就不要掺和这趟浑水。赵仁是吃素的吗?他能鲸吞下你整个李家又能全身而退,如今又与乔氏走得如此之近,只要赵仁不是蠢人,要拿捏你不过是动动手指。你着急忙慌,一出来就要大战,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刚出宫,自己的麻烦都没解决清楚?” 他盯着她,“别到时候怎么死都不知道。” 李鸾咬牙,感觉魏昭的话像冷雨一样砸到她头上。 又如同一把把锐利的刀,往她心口处、最痛的地方扎。 第三十章修罗 魏昭没有在别馆留宿,很快离开。 李鸾在床上翻腾了一晚上,头疼欲裂。 在她这,她以为和魏昭彻底谈崩了。 可没想到,魏昭最后还是送来了临江仙,恐怕他也认为她说得对,要去接触赵德姬,她得首先有一个能够在外行走的身份。 临江仙几经易主,李鸾确实没想到,现在的东家是魏昭。 魏昭让人拿来一叠账本的时候,李鸾一顿早膳吃得不上不下,久安传达了魏昭的话:“主子说,娘子如果要临江仙,先把账册理明白。” 李鸾母亲的娘家是晋地的商贾,李鸾对看账本是不怯,但在宫中多年早已生疏,研究了两天,有几个数还是不明白,最后决定去一趟临江仙。 临江仙楼下有斗花赛,是上京城几个贵妇人组织的,李鸾以前对这些也感兴趣,现在只觉得他们无病呻吟,粉饰太平。 天下易主,所有的势力都在暗波逐流,繁华与和平不过是假象。 李鸾径直上了顶层,顶层有专门供东家专用的厢房。 她拿着信物,让掌柜去取了繁账,自己先去厢房里等待。 推开厢房门,里面焚香袅袅,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书柜前,捧着一本临水山居仕女图在鉴赏,她当即制止:“公子,东家的东西你不能碰。” 背对的男人身形一顿,没回身只问:“我也不行?” 李鸾觉得他声音有些熟悉,但说不清楚哪里熟悉,她下意识往魏昭的那几个下属里面考虑,可这个男人很年轻,声音好听,很独特,都不是。 下一秒,男人转身,一张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脸露出来,庄洵笑得如沐春风: “又见面了,娘子。” 李鸾僵硬在原地。 她万万没想到能够在这里遇到庄洵。 一时之间百转千回,她寻了庄洵几次,都找不到他,没想到一来顶层就遇到了他,可是他来顶层是做什么? 难道是魏昭约的? 因为上次魏昭同她说宫中在找她的事,而周太监没这个胆量,她留了心眼,对庄洵更加谨慎。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李鸾笑着福身:“见过庄公子。” “娘子认识我,我却还不认识娘子,不自我介绍一下吗?” 李鸾缓步上前,接过那本临水山居仕女图,快速扫了一眼,那女子与她有几分相似,窈窕清丽,看到落款,表情微变。 这是哀帝去行宫时让画师画的后妃,那会她刚入后宫,这画确实是她。 李鸾把仕女图放下,不经意卷起,“那日见面还未自我介绍,妾身是临江仙东家雇来看账的掌事娘子,我姓李,你可以叫我李娘子。” “原来是摄政王的人。”他温声笑,又拿起一本孙子兵法,头也没抬,“难怪智谋过人。” 他顿了顿,又从书中抬起头,“也貌美过人。” 李鸾谨慎,不为所动,“庄公子在看什么?” 庄洵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挥了挥手中的书,“《三十六计》,第一计是什么,娘子知道吗?” “瞒天过海。” 他挑眉,颇有兴味,“你我一起瞒天过海,如何?” 李鸾愣住。 还未品出来庄洵是什么意思,突然有个侍女打帘进来,对庄洵福身道:“王爷到了。” 李鸾冷汗不由自主地渗出来。 不一会儿,厢房打开,魏昭穿着玄衣,身披大氅从外面大跨步走进来,风猎猎作响,他身姿高大,气场过人,发带飞扬之下,弱化了那种身居高位带来的凌厉。 魏昭没想到在这里看到李鸾,看到她在,微蹙眉。 李鸾向他福身:“殿下。” 庄洵放下三十六计,向他弯腰作揖,“久闻魏家郎君冠绝上京,如今又摄政天下,今日一见,如遇惊鸿,不枉费洵在此等候半个时辰。” “庄公子说的什么话,不过是虚名罢了。”魏昭向他微笑颔首,谦和地让他落座,“从皇城司那处公干过来耽搁了,庄公子不介意吧。” “怎么会。”庄洵的气度也如此处变不惊,即便面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他仍然进退有度,“好生意值得等待。” “更何况,还偶遇佳人,不枉此行。” 李鸾生怕庄洵把他们上次在蓟州太守府遇到的事说出来,出于一种极其微妙的心理,李鸾不想让魏昭知道他们事先接触过。 她垂着头,正想寻个机会离开,没想到魏昭拦住了她: “有什么好茶,给庄公子挑一下。” 魏昭若有似无地看她一眼。 李鸾意会到了魏昭给她安的在外的身份,东家委派过来查账的管事娘子。 可李鸾沉浸在被庄洵拆穿的惴惴不安之中,等魏昭重复了一次她才反应过来。 “庄公子想喝什么?” 庄洵笑说,“殿下这里能有什么差的,自然都是顶顶好的,有什么就喝什么。” 魏昭道,“早闻庄公子在福建一代有山头,专种茶叶以贡王室,品茗能力绝对一流,如何能够屈就。” 李鸾只得去翻找茶柜,“西湖龙井、大龙团、小龙团都是今年新进的贡茶,有能入庄公子眼的吗。” 庄洵笑意深刻,“小龙团是在下所爱。” 李鸾回头,与庄洵的目光出其不意地撞上,魏昭的眼神内敛神秘,深不可测,而庄洵直白赤裸,从来不掩饰他对她的审视和打量。 魏昭挥手让李鸾去准备,“就准备小龙团。” 又意味深长地补充,“看来我与庄公子有缘,爱好都一样。” 从茶水室走出来再进去,魏昭和庄洵正在下快棋。 魏昭执白子,庄洵执黑子,棋盘错综复杂,已经走了好几个回合。 下快棋不仅需要谨慎与谋略,需要审时度势的智慧,更需要考验下棋者短时间下决策的能力,这也意味着割断与取舍。 天下局势如棋盘,各方势力正如操盘手。 庄洵在棋盘上寻找出路,暗示道:“殿下必定熟读三十六计,知晓什么叫做唇亡齿寒。” 魏昭在棋盘上落白子,吃掉庄洵四个黑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个产业最好只有一个东家,否则会打架。庄公子是生意人,道理比我懂。” 庄洵落於下风,但丝毫不急躁,面色仍然平静如一片无风的湖,“赶尽杀绝的要义是要杀绝,我不好杀,背靠乔氏,殿下如果留下一点尾巴,早晚春风吹又生,殿下准备好被我反扑吗。” 魏昭往后依靠,长指捻着白子:“你有本事的话,随时奉陪。” 李鸾无声无息地站在旁边,感觉到气氛的暗波逐流。 庄洵找准机会,在白子内部找到突破口,开始反攻,“乔家有漏洞,可我不是,我喜欢和聪明人交往,更喜欢跟殿下这种运筹帷幄的人下棋。他们总以为精心策划、暗中筹谋就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大厦将倾往往从内开始崩塌。” 庄洵将黑子点上棋盘:“打败这样的对手才有趣。” 李鸾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只看到庄洵连下几子,将魏昭团团围剿,将他逼得无路可退。 魏昭哼笑,手臂搭着扶手,“庄公子嘴上说着不赶尽杀绝,手上却不留情。” 庄洵表情暗含微笑,看了李鸾一眼。 在整盘都是黑子的时候,魏昭看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包抄了庄洵的大后方,迫使他不断防守,旋即起死回生,赢了。 魏昭起身,走到旁边的花架旁边撩水洗手:“庄公子不仅智谋过人,棋艺也高超。” 庄洵:“很有意思的对战,久违了。”他将黑子放入罐中,“李娘子呢,会不会下棋?” 李鸾捉摸不透庄洵屡次提她的用意,此时只能规规矩矩地做一个掌事娘子,她低头福身:“文雅之事妾身不会,只会些庶务。” 庄洵走到旁边洗手,李鸾给他递了净帕,“殿下身边的得力干将,也这样谦虚。” 李鸾不发一言。 “娘子不懂下棋,却懂三十六计,那我考考你。”他指了指棋盘,“方才我围剿了殿下的白子,他釜底抽薪,包抄我的后方,最终逃出生天,这招叫什么?” 李鸾僵硬着表情,“我不知道。” “不知道?” 庄洵笑得惊讶,“刚才与你同聊的时候,娘子立刻说出了‘瞒天过海’,我以为娘子对此颇为研究。看来只是对瞒天过海有研究。” 李鸾心跳几乎骤停。 第三十一章不如跟我 “那庄公子说说,这是什么战术。” 庄洵似笑非笑,“围魏救赵。”他又补充道,“我以为,围魏救赵比瞒天过海高明。” 面对很难接的话,最好的办法是不接招。 庄洵三两句话就将她架在火上烤,魏昭就算是聋了也能感受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暗波逐流,李鸾选择不发一言。 魏昭没多说什么,对李鸾说道,“去下面校场准备一下箭,我与庄公子说好的,一起玩两把射箭。” 李鸾如获新生,立刻先下楼去了。 庄洵端起茶杯,嗅了嗅茶香:“静姝是我表妹,说到底,我与殿下是亲戚。” 魏昭喝了一口茶,“亲戚才需更谨慎,蓟州堤坝溃于一旦,要有充裕资金投入才能快速建起,你有多少钱,能保证衔接得上,别把乔家拖垮了。” 庄洵沉默良久,“考虑当下最重要。” 魏昭一言不发。 庄洵问,“你和静姝打算什么时候生一个千金?” 魏昭道,“随缘。” “总是不在一处同住,缘分是随不来的,殿下您觉得呢?” 魏昭无声无息地笑,“看来我王府到处有庄公子的眼线。” “越是高位越是多人觊觎,殿下比我懂,”他温文尔雅地笑着,“只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提醒提醒殿下,两家联盟想要长久,孩子也很重要。” 李鸾准备好箭矢之后就去找账房去了,拿到了繁账,收入怀中,才移步江边。 校场临江而建,江风烈烈,在这里射箭,需要实打实的力量。 去到的时候,魏昭伫立其中,拉满弓,瞄准靶,毛领大氅猎猎飞扬,气势风发。 一瞬间,李鸾想起了少年时代的魏昭。 少年心性贵不可言,不可再生,那时候鲜衣怒马、畅游天街的魏国公世子,如今变成了位高权重的摄政王,在风波诡谲的朝争之中运筹帷幄,无比深沉。 只有到了此时,从旁瞧他挽弓射箭,才可一窥当年魏郎风姿。 李鸾路过的时候,他在瞄准箭靶,分神垂眸看他,李鸾冲他颔首笑,就在这瞬间,破天长箭嗖地一声射出,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分毫不差,直中靶心。 庄洵也在一旁,他连击三把,两把稍逊,最后一把直入中央。 魏昭笑着取下一枚箭矢,“庄公子不像生意人,倒像个武官。” “殿下的箭法快、准、狠,不搞花架子,和如今上京城的箭法姿势华丽、招式华丽截然不同。”庄洵意有所指,“洵对殿下越来越感兴趣了。” 魏昭表面如一片平静的湖泊:“庄公子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 他们在江风中无声无息地对视着。 表面无波无澜,可湖底惊涛拍岸、风波涌动。 庄洵率先打破这样的僵持,他向李鸾授意,“娘子,要一起来玩吗。” 六艺李鸾是很不错的,即便年少惫懒,但也与魏昭学了个大概,但李鸾今日不想惹庄洵,只想在这里做一个没有存在感的掌事娘子。 她低头,“不会。” 没想到庄洵伸手将她拉了过来,“无妨,我教你。” 李鸾浑身僵硬。 她下意识回身看魏昭,没想到魏昭根本没往这边看,只专注于面前的箭靶。 李鸾迟疑,可庄洵没有给她迟疑的机会,他长臂一身,将她左臂拽了一下,她整个人沦陷于庄洵臂弯之中,庄洵站在她身后,手臂将她环住,握着她的手。 庄洵带着李鸾缓慢拉弓,他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凝神,专注。” 李鸾完全没法专注,他们离得太近,她脸上表情僵硬无比。 庄洵却好像果真要教她似的,握着她的手固定在一个点,感觉到她肌肉僵硬,低声在她耳边沉沉笑,“怎么,第一次射吗。” 李鸾:“好久没有了。” 庄洵低声笑,接着垂身,他身姿也相当高大,几乎与魏昭不分伯仲,“太久没有了,我温柔一些。” 李鸾不是黄花大闺女,听得懂男人的荤话,她装作听不到,脸颊却不由自主发热,不是羞的,大多是恼的。 “你——” 庄洵扶着她的细腰,“绷直,挺腰。” 他几乎覆在李鸾背上,胸膛贴着她的蝴蝶骨,他说话的时候能带起共振,他的气息密密麻麻地渗透她的鼻息,李鸾试图逃脱,但他禁锢得紧密,“不如我们来聊一聊三十六计。” 李鸾现在听到这几个字就应激,当即挣脱得更大力。 “第一计。”庄洵低声道,“你很聪明,在魏昭面前瞒天过海,他居然不知我们曾经见过。” 罡风猎猎,她簪着的长发也起飞,扣住庄洵月白色的盘扣,她越挣扎,纠缠得越近。 庄洵伸手摁住她发抖的手腕,“慌什么,我来解。” 李鸾不动弹了,“庄公子说什么,我一概不知。” “撒谎精。” 庄洵笑了,低低的,在她耳边,“男人愿意纵容女人偶尔的欺瞒,在他喜爱她的前提下。我就喜爱你。不过,不是人人有我的耐心。与虎谋皮,当心被虎吞吃入腹,连骨头都不剩。” 庄洵解开了头发,随着江风的方向,他伸手触摸上面丝滑的触感,他的声音氤氲在潮湿的江风之中,“我喜欢悬崖走绳索的刺激,你很对我胃口。” 李鸾完全不接招,以沉默对抗。 庄洵凝视着她额头的伤,“上次的伤,好了吗。” 李鸾受不了了,“庄公子,还教吗?” 话音一落,嗡地一声,长久拉弓瞄准后陡然震荡开的箭矢,如破空的流星从空中划过。 与此同时,旁边的魏昭也射出一箭。 两枚箭矢同时向一个靶心射去,如抢夺、似竞争,又同时命中,飞盘碎成齑粉。 李鸾吓了一大跳,惊恐的呼喊被她全部咽入口中。 庄洵贴着她雪白的耳廓,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我与殿下不同,他有妻有子,还背有魏乔联盟的大任,除了乔女,他不会怜惜旁边任何香玉,我却不,我最懂女人心,最喜爱你这样貌美又伶俐的娘子。” 李鸾发着颤,故作镇定,“你什么意思。” “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的吗,我师从一位看相的高僧。”庄洵的声音循循善诱,“一只从宫中飞出的金丝雀,要真正浴火重生,你得需要寻求强大的靠山。魏昭浑身掣肘,给你个建议,你跟他不如跟我,我比他可靠。” 李鸾在顷刻间变了脸色。 第三十二章别吓到她 她想不到庄洵如此大胆,更想不到他是猜的、还是确实知道了她的身份,他说的话似是而非,充满谜题,可此时此刻,点破的人不能是她。 庄洵长指伸到她耳边,将她头发掖在耳后,“怎么样,考虑一下。” 就在此时,魏昭走了过来,“庄公子。” 庄洵的动作旋即戛然而止,极有风度地从她旁边退开,但是却没退太远,透过她的发顶,看向魏昭:“殿下?” “别吓到她。”魏昭率先走到前面,越过两人,没有看李鸾一眼,“我这个属下胆子小,不禁吓。” 李鸾趁机从庄洵怀中逃开,“外面要落雪了,进屋里喝茶吧,公子。” 进了顶楼厢房,一路无言。 魏昭看到她袖中的账目,“账看得如何了?” 李鸾说,“前两日看了,壬午年四月、六月、八月、十二月这几个月的账目对不上,我有些看不懂,所以找来繁账再核对。” 魏昭多看了她两眼。 等李鸾走到魏昭旁边站定,庄洵开口向魏昭说:“殿下这位手下聪明伶俐,我很是喜欢,您怎样才能割爱。” 李鸾愣住,旋即手握成拳。 他故意的。 魏昭不着痕迹将茶盏往桌上一放,不轻不重,目光冷淡地瞥了一眼李鸾,嘴角却带着笑意,“庄公子是在向我要她,是吗。” 庄洵语气谦和,作揖:“殿下身居高位,可谓万人之上,手下干将云集,哪里知道我们一介白丁,人手匮乏的苦。我观娘子博览群书,数算逻辑清晰,洵十分惜才。” 魏昭向后靠,手随意搭在扶手上:“聪明伶俐,不算,有一两点小聪明罢了,还脾气不小。庄公子高看了。” 李鸾咬牙。 庄洵大笑,“美人有脾气,才是风情万种,若是任人捏扁搓圆,还有什么劲儿?我这个人,最重视身边人的样貌,就像李娘子这般,放在旁边看着,啥也不干,我也心情好。” 这个身边人,就有点暧昧了,没点破,但庄洵坦荡,无人能指责。 魏昭缓缓笑开,“庄公子是性情中人。” 李鸾给两人添茶,茶香袅袅,是小龙团清冽的香气。 庄洵见魏昭不答,追问,“怎么样,殿下怎么考虑。” 魏昭吹了吹茶沫,神色始终喜怒不明,“庄公子穷追不舍,我非得要给了,是吗。” 庄洵很上道:“生意场上银货两讫,洵横刀夺爱,理应弥补,弥补的条件殿下随便开,我家底还算厚。” “你呢,庄公子问我要你,你怎么想。” 魏昭把茶盏一放,目光无波无澜地落到李鸾身上。 李鸾就等着这一刻,她说:“我在殿下旁边侍弄惯了,不想换东家。” “习惯可以改。”庄洵毫不在意,“我也可以让你习惯我。” 李鸾直接按死,“承蒙庄公子错爱。” 庄洵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错不错爱的,还说得太早了,我对娘子很是怜惜,以后考虑好了还可以来找我。” 李鸾脑壳嗡嗡,只觉得浑水越搅越乱。 庄洵就这样当着魏昭的面前要人,根本不管不顾魏昭的想法。 魏昭抖了抖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漫不经心说道,“庄公子不愧‘点绛唇’的幕后东家,上京城第一温柔乡,调教出来多少王孙公子魂牵梦萦的娘子,你怜香惜玉的,不止一千也有一百。” 李鸾震惊,点绛唇是上京城第一青楼,没想到这是庄洵手中的产业。 早听说点绛唇幕后东家风流倜傥,手下的花魁女伶十八般武艺,对东家死心塌地。 庄洵变了脸色,似乎没想到魏昭能够掌握到这一层,他顿了顿才说,“那些都是逢场作戏。” 魏昭站起身,将茶盏盖上,命侍女撤下:“是否逢场作戏,本王不关心,庄公子手头的交易,我不是生意人,我也不懂。” 他的声音平静又带威压,“只是奉劝庄公子一句,以利惑人,终究不长久,彭润嘴巴虽硬,但面对刑部十八般家伙事,也把持不住。你自以为拿捏得住他,在这趟浑水里面左右逢源,片叶不沾身,可你也别忘了商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他隔着茶水和魏昭无声无息的对视,庄洵拿着茶水,也不再喝。 魏昭笑意渐深,“蓟州大坝溃堤,彭润自己露出马脚,招出你是幕后主使。” 庄洵脸上的笑意扫得一干二净。 “奉劝庄公子,别什么都想要,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意有暗示,看似在说蓟州大坝,可庄洵清楚。 他说的是人。 丢下一句话,魏昭起身往外走,路过李鸾的时候,给了她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李鸾意会,立刻随着魏昭离开。 直到下了楼,往宫里去,魏昭始终不发一言。 李鸾是看到马车方向不对,外面的景致不断变化成红墙的模样才反应过来,有些稳不住,“你带我去哪。” 魏昭注视了她好半晌,不紧不慢地说,“要回宫商议要事,侍女不在身边,你帮我整理衣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即便那天和魏昭吵得天崩地裂,李鸾也只能应下。 摄政王在西暖阁有自己的休憩抱厦,李鸾低着头与他一同进去,刚要合上门,又宫女过来传信,“殿下,齐大人他们都到了。” “知道了。” 魏昭跨入屏风内,单手解着出外的常服,另一手拎着半脱的腰带,三两步就除了得差不多了,李鸾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折叠好的大襟右衽内袍。 李鸾在给魏昭扣扣子,魏昭挑选了两件深色外袍褂,“哪个合适。” 李鸾品评片刻,拿起深蓝色,“这件。” 魏昭没说什么,站在她面前展开手臂,“系腰带吧。” 李鸾注意到,无论腰带换成什么样式,那玉佩他自始至终没有换过。 李鸾规规矩矩地打了结,动作麻利,魏昭凝视片刻,低声点评,“六艺忘光了,还得人教,这个倒是记得清楚。” 李鸾哑口无言。 她曾跟魏昭说过,她会十种系腰带的方法,等以后成了诰命夫人,就给夫君每天系不重样的。 这话在现在听起来实在可笑,她学到了这样多的方法,最后还是去到了后宫,全部贡献给老皇帝去了。 李鸾退后一步,“殿下,系好了。” 他喜怒不明,径直走出耳房。 等要离开的时候,他丢下一句话: “你收拾一下,一并来暖阁议事。” …… 李鸾抵达暖阁之时,几名官员正在做汇报,魏昭坐于其间,年轻矜贵,气质沉稳,有种格格不入的出众。 李鸾走到他旁边,在他身后的椅子上落座。 位于左手边末端一位年轻官员站起来说,“与庄洵争夺蓟州堤坝的建设权,臣认为没有必要。” 李鸾被他言简意赅又充满对抗的发言吸引注意。 她知道此次魏昭出宫去和庄洵亲自谈的就是这个事,让摄政王屈尊降贵亲自去谈是因为庄洵是乔氏的人,和他沾亲带故。 “齐桓大人只考虑乔氏,有没有考虑过我魏家。”在场有人发言。 那名名叫齐桓的年轻官员眉目清秀斯文,五官竟有一两分像魏昭,只是气质差了太远,此时魏昭看向他回,“大坝修葺耗力耗财,一点庄洵拿不出稳定资金,所有建设中道崩殂,毁于一旦,不如用国库,以官家名义建。” 齐桓说,“国库亏空,挤出这钱做这么大工程,后面要建其他的定然掣肘。再说,庄洵瞄准蓟州大坝必定有备而来,大家都是一家人,臣建议无需缠斗。” 齐桓话说得井井有条,挑不出错。 魏昭漫不经心地靠着,有一搭没一搭地批着文,“国库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 齐桓不让,“可庄洵不是您王妃的表哥么?为了一个大坝,伤了魏乔两家和气,实在是不划算。” 魏昭无声无息地笑了。 他的笑意未达眼底,意味深长,“有齐大人作中间人,怎会伤了和气。” 齐桓停下手中的笔,“殿下是对臣有意见。” 朝中政见不同太常见,更何况新朝初立,小皇帝才刚十一岁尚未亲政,争执更是屡见不鲜,但在此场合和摄政王叫板的还是少见。 当下就有人在下面轻声议论。 齐桓在早年乔家选婿的过程中,入过乔阁老的眼,但最后还是被魏昭捷足先登,抱得美人归,不仅继承了乔女手上的产业,更得乔阁老的器重。 李鸾将这些私下议论都听到耳里。 魏昭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我王妃对齐大人没有意见,但很可惜,朝堂上我说了算。” 齐桓脸色发青,有些难看。 一场议事无果而终,只能暂时按下揭过,魏昭让李鸾先行离开,她驻足在门外,听到齐桓说: “蓟州大坝原是乔家的私产,理应由乔阁老说了算。” 魏昭不动声色,对旁边宫女说,“茶凉了。” 齐桓脸色再变。 魏昭让宫女给齐桓换茶,“乔阁老是我岳丈,而齐大人,你是为我做事的,明白了吗?” 李鸾心乱如麻,快速离开。 直觉告诉她,魏昭与齐桓的关系非常复杂,比他和庄洵还要高深莫测,庄洵顶多是批着皇商外皮来与他争权夺势的,而齐桓则牵涉到了乔静姝。 她没忽略那句“我王妃对你意见”。 天欲降雪,李鸾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想了想,往临江仙的方向去。 斗花宴结束了,长工们在收拾各色争奇斗艳的花,在万花丛中,有人从里面快步走出来,没想到遇到李鸾,当即脚步一顿。 第三十三章怎么感谢我 “天色将晚,我送娘子回去。” 李鸾自然不可能让庄洵知晓她的住处,但她有百栋堂之事要寻庄洵,于是庄洵同她一路缓行,走到别馆几条街外的乐游巷外,终于打开话匣子。 “娘子找我吗。” 他也不躲,直奔主题,“我第一次就说过,娘子后面肯定想见我。” 李鸾将核桃拿出来,摊开在掌心,“我以为庄公子是守信之人,屡次在临江仙寻庄公子,没想到庄公子从始至终不肯见我。” 他不慌不忙,“都是错过了。” “这次不是错过,刚好偶遇了?” 庄洵接过核桃,那核桃色泽油润,非常好看,在他的掌心中小小一个,“我确实寻了你很久,李娘子。” 李鸾默不作声看了他一会,“你在糊弄我吗?” 庄洵唇角含着笑,“我真心诚意,你把我当诡计多端之人,实则我只是寻你的时间久了些。而有些人三心二意,你却在他面前千娇百媚,怎么对我连个笑容都吝啬。”他故作伤心,“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如此之大。” 这个“有些人”自然就是指的是魏昭了。 李鸾面色变得难看,心里想着他说的什么鬼话,她在魏昭在的场合,和他保持的绝对的分寸,他又何出此言。 她把庄洵这句话当做试探。 “殿下是我东家,我的衣食父母,自然要喜笑颜开了。” 李鸾撇清关系,不想与他周旋,“庄公子,我不与你绕弯子,百栋堂一事,是否还有后文?若是能达成生意,我之前的允诺还有效,我对庄公子自然也有好脸色。” “百栋堂的事,自然要推,后日在临江仙,恭迎娘子来。” “看来庄公子人虽坏,生意还是做的。” 庄洵挑眉,忍不住笑。 李鸾评价完毕,要走人,“那就静待佳音。” 庄洵对她的说辞不置可否,他脸上笑意未减。 在她转身要离开的时候,伸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要不是我聪明,我都要被娘子唬住了。” 李鸾挣扎,没挣扎开,“这是在大街上,你放开我。” “还记得我上次说的吗,一个女子内心深处对曾经爱过的男子仍然割舍不下,但发现他时过境迁,爱意冷淡,佳人在侧,经典爱情故事的开场。”他笑意深刻,“我帮了忙,娘子应该怎么感谢我?” 李鸾觉得他简直不可思议,“你帮了什么忙?” “任何男人都有占有欲,手握权柄之人更加深刻。想抢夺百兽之王嘴边的食物,自然会激发他最深层次的占有欲,他可以不吃,但早已将你划为他的,我涉险踏入他领地,他血性爆发,必将掠夺,将你占为己有。” 李鸾故作镇定,被他拉着,也不挣扎了,冷笑道,“庄公子果然是风花雪月的一把好手,风月场里的常客,男女之事、情爱缠绵,光凭见过一两面,就能说的头头是道。” 她装作不懂,“能编出那么缠绵悱恻的故事,您不去写话本子的话,也必须得去说书,什么时候开张,我第一个去捧场。” 庄洵大笑,似乎是被她逗的不行,“我可不是什么算命先生,你高看我了。” 李鸾沉默不语,以不变应万变。 庄洵见她不挣扎了,将她手腕放下,背对着街区,将她整个人挡住,目光凝视着她额头上的伤口,“那个蓟州女伶告诉我,她觉得你有问题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你是李家女,直到我看到你。” 李鸾深吸一口气。 她全部的血液全部冲上头顶,又强忍着没有爆发,最后深吸一口气,平复了心情:“那女伶是你的人。” 庄洵摇头,“她既不是我的人,也不是魏昭的人。”他顿了顿,“有些人,在两拨势力之间来回游走,她没说太多,也不知太多,是我推断。” 李鸾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你怎知我是李家女。” 庄洵饶有兴味,“我纵横风月多年,见过无数女人,八面玲珑的、娇柔可爱的、善解风情的、天真浪漫的,当然,还有阴险狡诈的。 而你,一只漂亮的鸾鸟在华丽的牢笼里关得甚久,你渴望逃离和飞翔,还渴望复仇,你身上发出的光鲜艳夺目,一个普通的掌事娘子不会有。” 李鸾浑身力气仿佛被抽走。 她走到一旁,背过身去,不置可否,“庄公子阅女无数。” 庄洵在她背后凝视着她,笑得意味深长,“一只浑身都是硬骨头的金丝雀,就是伪装成金丝雀的鸾鸟,不仅魏昭想折断傲骨、占为己有,连纵横欢场多年的我,也忍不住动摇了。” 李鸾不冷不热地说,“殿下说您是温柔乡里的高手,我原还保留意见,现在和你接触才知道,您的话,哪个女人不爱听,听多了都要喜欢上了。” 庄洵刚要再说,突然一辆马车疾行过来,窗边帘子扬起。 他突然向前,将李鸾背后贴住,往街道推,他身子高大,可以将李鸾全部笼住,李鸾当即挣扎回身,就听到庄洵说: “赵仁的车。” 李鸾所有的挣扎都停止在这一刹那。 “三十六计,瞒天过海。” 庄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帮娘子躲过一劫,娘子要记得我的好。” 顿了一会,马车往宫中方向疾驰而去。 事情还没有明朗,她确实还不能暴露在赵仁面前。 庄洵当真风度十足,等赵仁的马车路过之后就立刻松开了她,李鸾向他拜别,同时确认了后日在临江仙对接百栋堂的事。 李鸾心事重重,眼看离别馆还有一段距离,她一路低头散步缓行,走了好长时间才走到拐弯处。 一辆马车停在街口很久。 李鸾没注意,绕过去想继续往别馆走,突然久安的声音落了下来: “娘子,主子让你上车。” 李鸾吓了一跳,定睛看才发现这是魏昭的车,摄政王的车自然有四爪蟠龙的标志,以便会车时其他车驾相让,要在平时,李鸾是不可能忽略的。 但今天她实在心不在焉。 李鸾撩起帘子上去。 男人身姿挺拔高大,坐在软榻上,半个身子都隐藏在昏昧的天色里,似在闭目养神,凌冽英俊的轮廓蒙上一层暗影。 等她上车,魏昭面无表情地吩咐出发。 在马车驶出街区的一刹那,魏昭将她扯了过来,李鸾惊呼,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跌落到他的腿边。 膝盖磕到木板有闷闷的痛,李鸾忍怒抬头看他,只听到他声音又冷又沉,从头顶传下来: “钓鱼钓庄洵头上了,李鸾,一条鱼还喂不饱你了是吗。” 第三十四章逼迫 李鸾骇得地抬头看他,夜色浓郁,他出色的五官隐藏在昏昧之中,只剩双眸在黑暗中明亮,是极深沉的神色。 身居高位之人从来多疑,而他最厌就是背叛。 当年她就背叛了他,李鸾在他这里有前科。 从魏昭的角度,她为了自己或家族的利益,可以无所不用其极,而李鸾自己知道,她与庄洵的事纯属萍水相逢的意外,但在魏昭眼里不尽然如此,她靠近别人,他会自动化为引诱,就像她对他那样。 李鸾身心俱疲、泥潭深陷,无暇再与另外一个和他一样难缠的郎君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 李鸾揉了揉被撞疼的膝盖,淡声回,“没有钓,路过临江仙,他送我回来。” 他钳制住李鸾下巴,拇指揉着她红唇上的口脂,脸上有笑意,但笑意不达眼底,“这张小嘴又湿又软,嘴里全是漂亮话,哪句是真的。” 李鸾搪开他的手,“你明明知道,庄洵心机过人,初次见面,他以为我们关系非同寻常,所以才下场试探,今日在临江仙他试探你我,看你是将我顺水推舟送出,还是其他什么态度。” “你明知他试探的心思,为什么还要拿我开刷。” 魏昭:“初次见面,是吗?” 李鸾心一沉,手心渐渐出汗。 她匍匐在他大腿边,突然魏昭俯身向前倾,有力的长臂将她一捞,转瞬间李鸾落到他大腿上,她欲挣扎,他的大掌已经缠上腰肢,将她固定住。 “我之前说过,你要在我这撒谎,就要保证永远不露出马脚。” 李鸾被他的话和语气搞得一颗心不上不下,一口咬死: “是初次。” 李鸾以为这个时候她会和魏昭再次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坐在他腿上,李鸾觉得如坐针毡,只听他问,“在校场和刚才,你们说了什么。” 离得近了,李鸾能看到魏昭半明半昧的脸,他靠在车板上,一只手随意搂着她,另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面容疲惫困倦。 李鸾顿住,本想说与你无关的话,不由自主地咽下去。 新朝初立,他忙得不可开交,听久安说,连轴转都不为过。 她别开脸,“他给我下甜头,说你只怜惜心上人乔静姝,他比你可靠,让我依附他。” 李鸾说完,长睫微颤,目光在暗处直视他。 她在试探。 魏昭冷笑,不置可否。 “他不相信我的身份,断言我是一只要飞出牢笼的金丝雀。” 魏昭缓缓地掀开眼皮,“庄洵出入风月,是名副其实的浪子,他身边的女伶个个为他死心塌地,你若想沦为其中一员,大可以去。” 她的目光在冬日里雾蒙蒙的,垂着头看他,“殿下是警告我,庄洵是风月里的常客,我不是他的对手。” 魏昭勾住她的腰,缓缓摩挲,“老皇帝未死,周太监在寻你。一两个宫里的人你都够呛,在多一个庄洵,你不怕尸骨无存。” 李鸾长久地看着他,“脱离一个身份最好的办法,是立刻昭告新的身份。” 魏昭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心思聪慧,可如何昭告?” “我今日在西暖阁,听到殿下提到蓟州大坝修建之事,正好临江仙可以承办雅集宴,正好让此事发酵,在上京城里宣扬开,如此一般,将齐桓架在火上烤,他不放手也得放手。” 李鸾想了一路,只觉得这个方式可以一举两得。 她觉得她挺替魏昭考虑。 齐桓是年轻一代非常有前途的年轻官员,他公然在公开场合顶撞魏昭,自然是对魏昭不服气,魏昭大权初立,这些事情处理不好,相当容易影响他未来声誉。 如今天下是禅让而来的,不是抢夺而来的。 这就意味着,魏昭摄政王是名正言顺的,是受到前后两任皇帝认可的,魏昭如果珍惜羽毛,想苦心经营,必然不会轻易损毁。 而她自己也有小心思。 临江仙办了雅集宴,一来是更有机会接触到赵德姬,二来,她想借魏昭的势,三来,这样可以名正言顺与庄洵谈判。 可魏昭一直不说话。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肆意弥漫,李鸾猜不透魏昭的想法,马车不断往前驶去,直到她所住的别馆前面的街角停下。 两人都没有动,李鸾率先打破沉默。 她又说回到庄洵,“既然庄洵试探于你,一计不成,定然有第二计。他从你身边找突破口,你再天衣无缝也保证不了无懈可击。不如将我推出去,让我来接触他,我既然有临江仙掌事娘子的身份,自然可以由你兵不血刃,散而后勇。” 今夜夜色如水,是难得的冬日晴朗天气。 魏昭注视着眼前的女子,月华在她面前铺开,柔顺的发丝垂落在她半边脸颊上,说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可撕碎着漂亮乖巧的外表,她内里心思多重。 庄洵说得没错,她的确是渴望逃脱牢笼的金丝雀。 但凡找到机会,就要往外飞。 要飞离,他身边。 魏昭面色阴沉,目光讳莫如深,“都说商女重利轻义,但像你这么重利而不怕死的,还是不多见。” 李鸾浑身一僵,故作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魏昭将她掼到桌案下,语气冰冷如同一把月夜的匕首,将她所有的柔情和伪装割开,“想挣两份酬劳,是么。” 李鸾面色煞白,立刻明白过来,魏昭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魏昭长指抵住她下巴,逼迫她抬头,声音冷沉,“李鸾,你不怕有命拿,没命花。” 她仍然坚持,“眼下我是最好的选择。” 魏昭长指并没有用力,一个成年男子的力量他起码减去七八成,但落到她柔嫩的皮肤上仍然让她疼得几乎落泪,她咬牙,轻轻唔了一声。 魏昭闻声松了力道。 他松了手,手腕却缓缓往下,来到她脖颈处,渐渐收紧。 他眸光冷冽,跟他的语气一样冰冷:“冠冕堂皇说了这么多,你不过是因为庄洵。他手上有百栋堂的资源,你想让他牵线。 你既攀附于我,还不忘记和其他的出路勾勾搭搭,我说得对吗,娘娘。” 李鸾咬唇,唇瓣几乎被咬得生疼。 他竟然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李鸾一手撑着旁边,一手握住他的手腕。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李鸾,”他目光深谙,手掌收紧,一股强烈的压迫和侵略让李鸾浑身发毛,她后知后觉,魏昭生气了,“选了我,就不能选其他人。” “时间太久,你怕是忘了我的性子,建议你最好安分守己,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如同猛兽到嘴边的食物,被别人点击,瞬间被刺激起强烈的占有欲。 他欲玩弄猎物,撕碎猎物。 但也只能自己动手,不假他人。 李鸾心中酸胀难堪,原来没了感情,也会有占有欲。 李鸾咬着牙,像是想到了什么,愤恨地回,“是,我凭什么不能有两条路,非得要在一条树上吊死?” 魏昭不发一言,冷笑一声。 他的冷笑像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脑子发蒙发热,一时不敢去看魏昭的表情,只单手握住他的手腕,反唇相讥,“你护着乔氏,天下皆知,而赵仁背后就是乔氏,我自然要寻找出路!” “她是我王妃。”魏昭缓慢回。 李鸾用力搪开他的手,心像被什么东西使劲捏了一把,捏得她酸疼,偏偏她没有立场喊叫,那股酸意缓慢延续,久久地蔓延。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睁开眼睛亮晶晶地看他:“我自然理解殿下的立场,也请殿下屈尊降贵,理解理解我的立场。” 他拇指上顶,让她下巴挑起,仰起脸供他审视:“你攀上我的时候不知道我有王妃?说各取所需的时候没想到有今天?别言不由衷。” 语气嘲弄,居高临下。 李鸾收不了,搪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往车下走。 “去哪?”魏昭将她一把拉回,不顾她挣扎。 “放开我!”她回头怒斥。 “话没说完就要走?”他笑着,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谁惯的你。” 李鸾满眼眶都是泪,忍着没有流下,她不想流不应该流的眼泪,“是你将我逼上绝路,是你让我不得不攀附于你,是你逼迫我!” 魏昭清明锐利的眼神在她脸上游走,声音却像冰雨一样砸在她头顶上,“逼迫?这也叫逼迫。” 李鸾双拳握紧:“是你让我满足你的需要!” 魏昭挑了下眉,似笑非笑:“被逼、五年,这借口用多了,自己都信了是不是?” 李鸾只觉得当头一棒,倏地看向他,眼底是兜不住的隐忍。 一股难以言喻的憋屈之气从胸前开始蔓延,将她堵得透不来气。 “怎么,我说的不对?”他声线低沉平稳,像是没有起伏一般,“你知道怎么满足男人的需要吗。” 第三十五章潮热心事 这些话通常如果在床上,带着男女之间的暗涌与暧昧,一般而言可以算情趣。 但是此情此景,从魏昭嘴里说出来,无论是说话的语调、两人的氛围还是他冰冷的表情,都和情趣沾不上一点边。 他长臂将她揽过,从容走下马车,三两步就跨入小跨院中,啪地一声,将门甩上,声音惊天动地。 李鸾所有的尖叫和挣扎都停止在这声关门声里。 身体腾空后又向下坠,李鸾被摔到了床上。 人刚着地,李鸾还没来得及喘息,魏昭已经抓着她的手按向他腰带。 头顶传来他不容拒绝的命令: “帮我脱。” 李鸾脸颊猛地发烫,挣扎着往后缩,连声说,“不要。” 她眼泪在挣扎与晃荡中滚落,她暗骂自己犯蠢,在盛怒的魏昭面前仍然摸老虎胡须,可她实在忍不住。 魏昭垂眸,可以看见她睫毛紧张得不住颤抖,小巧挺直的鼻梁下,一双殷红的唇抿了又抿,眼泪又快又急,往下滚落。 “怎么刚开始就说不要?” 魏昭却掐住她的脸,居高临下又嘲讽地看着她。 她皱着眉,感觉到背后贴着墙,冰凉的感觉透过衣服传到腰上。 “我不想这样,魏昭。”她声音软了下来,控制不住心中惧意,缠着嗓音,“别这样。” 魏昭没勉强她继续脱,他一瞬不动地看了她两秒,李鸾明显能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他的愠怒,“不是信誓旦旦说要满足我需要吗,不是张嘴就说各取所需?如果不想,就可以不用干活,那‘点绛唇’里所有的女人恐怕都得当做公主一样供起来。” 魏昭说的平静,但话音刚落,李鸾便觉得满脑子仿佛炸了一声雷,直接把她炸得四分五裂,天翻地覆。 她不傻,听得懂魏昭的暗示,她坚持说是各取所需,那在魏昭那里,她和青楼楚馆里出来出卖色相的女人没有区别。 李鸾涨红的脸渗着眼泪,心里那根线几乎崩到了临界点。 可魏昭还是没放过她,他要看她求饶,他要看她屈服。 她羞窘与怒意一起上头,扬手,想也不想地向魏昭掀了个巴掌。 可魏昭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一动不动被打。 魏昭伸手迅速攫住她,精准无误地拿捏住她的手腕,成年男子的力量他只用了两三成,她便轻易无法再动弹。 “没做好准备吗?勾引我的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一步吗?” 他继续用话刺激她,他的体温干燥灼热,胸膛宽阔且坚硬,这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她双腿发软,李鸾恨自己不争气,咬牙死命推搡,刚才百转千回的目的什么的统统已经抛诸脑后,“你别碰我,你让我感到恶心!” “你再说一遍。”魏昭看着她,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但非常凛然。 李鸾胸膛起伏,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碰过别人的手再碰我,我浑身都感到恶心!” 话才刚说完,李鸾就觉得她下巴被人抬起,魏昭狠狠地压上她的唇。 李鸾登时睁大眼,下意识推拒,反映强烈。 他余怒未消,丝毫不温柔。 舌尖抵入,攻城略地。 不像是吻她,更像占有她。 魏昭将人拽入怀中,伸手过去扯她外衫,半褪,中衣和小衣根本没去,接着手掌向下,像从前一样轻车熟路,仿佛她的身体早就是他的领地。 李鸾双手发抖,不自觉地抓住他的小臂。 “她可不是这么想。”魏昭放开她,脸色阴沉地欣赏了一下她沉沦的表情,红肿的嘴唇,拇指重重地压了压她晶莹柔软的红唇。 李鸾皱着眉,气若游丝要避开,没躲掉。 魏昭声音带着几分轻慢,“蜚蜚,这算不算是‘潮水一般’的恶心?” 李鸾说不出话,紧绷的胸膛起起伏伏,呼吸进去的空气仿佛刀割一样,眼泪已经模糊了又干,干了又模糊,身体违背意志的软弱让她愈加憋闷与窒息。 而魏昭这句话,却好像烧断她理智的最后一把火。 她羞恼,伸手又快又急地向他甩了一巴掌。 这次魏昭没躲,巴掌结结实实,带着十成力道甩到了他俊脸上。 李鸾还没解气,她疯了,拔起头上的簪子要扎他,他避之不及,向后仰,手刚撑到身后的床边,她力气去了大半,只不断厮打他:“魏昭,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越气愤,越委屈,越词穷。 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词,总觉得不解气,总觉得毫无攻击力。 李鸾握紧手中发簪,堪堪划过他下颌,还未看清是否碰到他,呼吸之间眼泪哗啦啦的落,胸腔也痛,心也在痛。 他垂头静静凝视她,漫不经心又带着洞悉,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实在令人余怒难消。 她伸手还要再来一下,魏昭抿着唇,伸手将她握着发簪的手握住,脸色难看得要命:“没完了是吗。” 发簪被他夺走,扔到枕边。 她只觉得这动作仍然还在挑衅,所有的肢体动作仿佛都不能倾泻满腔的恨意和怒意,她仍然靠在他怀里,他脖颈就在身边,李鸾想也不想,咬住,凶猛地撕咬。 和调情无关,和厮磨更无关。 只是狠厉、蛮横的宣泄,跟他刚才一样。 所以很痛。 魏昭一动未动,任由她宣泄。 直到李鸾察觉到他身体和手臂因为忍痛而肌肉紧绷时,她才理智回笼,彻底停了下来。 她浑身脱力,最后一丝力气都好像被黑洞一吸而空,她跌倒在魏昭身上,头埋在他脖颈处。 情绪下去,理智回笼。 她听到魏昭的呼吸声,低沉的,急促的,近在咫尺,她听到自己的心脏与脉搏都在同频跳动,如此失序,还未平息。 李鸾回过神。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失控过了。 自从进了宫,她浑身是刺的性子只能被迫收敛,谨小慎微、谨言慎行,而李家入狱,所有人都人头落地之时,她的人生仿佛只剩下隐忍,好像自那时候起,她的人生就失去了大发脾气的资格。 这次的发泄,他是高位者,她本应当恐惧他、谨小慎微,谨言慎行。 可是魏昭真有本事,三言两语、几个羞辱人的动作,就能让人彻底被情绪裹挟,恨不得拿簪子弄死他。 那种愤怒与羞辱,与其他不同,他强势且不容置疑地试图拨开她的伪装和坚强。 让她面对真实的自己。 也让她看到那个还在渴望他的自己。 这种羞辱,不似羞辱,胜似羞辱。 李鸾情绪下去了,眼泪却止不住,在一刹那想到了自己半生颠簸,一夕之间登高而跌重,情郎离去,家族倒塌,自己的孩子也没有留下,她被当成工具一样被送入宫中,成了争权夺势的工具。 好不容易出了宫,身上背负着家族的重任,而曾经的爱人已经有妻有子,风光无限,而她狼狈不堪,只能攀附于他。 命运裹挟着她向前走,身不由己,只觉得凄怆、悲凉,眼泪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往外奔腾,往他脖颈、衣领上钻,再消失在布料上。 她沉默的流泪,除了几声忍不住的抽噎,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魏昭蹙眉,浑身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燥意,这种躁意和情欲无关,像羽毛一样挠着他的心弦,一下一下,让他难受,想要推开,想要让她停止。 “你……”他的话到嘴边又冻结住。 她的头发混着眼泪,一并挠着他的脖子,又热又痒。 李鸾哭还未停,像捅了龙王庙一样,发了大水,止也止不住。 魏昭难耐,伸手将她发丝一并从衣衫里抽出来,嫌她眼泪碍眼,顺手向一擦,李鸾却被他这个动作吓住了,以为他还要做什么,骇得往后仰,“你别过来!” 魏昭的动作陡然停滞在空中。 李鸾单手撑着床,向后退开,魏昭只半坐在床上,抬着头,不冷不热地看着她。 她的身子还在高热,浑身脱了力一般。 他越看,她越恼怒,她不想看他的眼神,他的眼神如此深邃而情绪不明,让人难以猜透。 往后起身,动作大了些,手掌碰到了刚才的发簪,她手肘无力,向后仰倒,发簪尖锐的地方风快而锋利地划过她雪白的掌心。 十指连心,刹那间,钻心的痛从掌心传到四肢百骸。 李鸾倒吸一口气,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魏昭蹙眉,眼疾手快地夺过她的手,查看她掌心有没有大碍。 李鸾甩开他的手,声音嘶哑,“你快走,否则我要叫人了!” 她眼底蓄满眼泪,眼看还要继续落,胸腔起伏明显,仿佛如果他还没有下一步动作,她马上又要再次激动起来。 “海棠,进来!” 李鸾提升叫,还不满意,踉跄着走出去开门。 咔哒一声,门从里打开,海棠闻声而来,往里一看,室内哪里还有人,只有一阵冷风穿堂而过,窗口大敞着。 李鸾跌坐在地,掌心渗血,任由海棠前前后后给她包扎。 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第三十六章小小魏 天气将雪未雪。 李鸾整夜没有睡安稳,在一夜岩浆洪流的噩梦中醒来,胡乱吃了早膳,一早就赶往临江仙。 雅集宴每两年举办一次,是上京城有名的集会,以祭拜先贤、吟咏诗文、议论学问为主题,做得好的那些年,能有百余名文人雅士参与,男女不限。 今年正好轮到临江仙,李鸾想借此东风。 昨天李鸾来临江仙找管事的,就谈了给各家贵女递邀请帖子的事,今天临安排事情了了,管事也过来汇报回帖的情况,“上京城有头脸的贵女、夫人都递了,特别您叮嘱的,向赵仁大人家也递了。” 李鸾单手紧了紧左手掌心的纱布,“有回复吗。” “那边回,赵家只剩个年迈的老夫人,年前摔断了腿,动不了,怕是来不了了。” 李鸾蹙眉,“只剩?” 她心中疑惑,“赵仁大人应该有一个千金,名叫赵德姬。” 张管事出入临江仙多年,自然比李鸾一个刚从深宫里面出来的人知晓得多,“您如果说是赵家千金的话,听说她前几年就嫁人了,但夫君是谁,确实不知。” 李鸾在状况外,她是真没想到赵德姬已经嫁人。 也是,她都已经从深宫里走了一遭出来,彼时说着一生不嫁的赵德姬嫁了人也正常。 谁不是面目全非呢。 李鸾本想去请人问问魏昭赵德姬到底嫁了谁,可一想到昨天晚上两个人这种吵得天崩地裂的情况,她张不了口,只好先去安排其他的事项,心情不免变得沮丧。 等忙了一天,管事那边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赵德姬回复了。 李鸾只觉得苦心安排的邀请终于有了效果,她接过管事递来的回帖,脸色突然一变。 一张桃花笺,右上角写了个“齐”字。 上京城中姓齐的人并不多。 齐为江左大姓,而正不巧,她刚知道一个姓齐的官员,那人昨天还在西暖阁里公然和魏昭叫板。 “这是哪个齐氏?” 张管事看了一眼就清楚了,“户部侍郎齐桓。” 李鸾心不在焉,她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自魏昭口里他说赵德姬是晋王一线里重要线索,她认为没有问题,毕竟李家倒台后赵仁取而代之,继续和晋王眉来眼去,可今日所得到的所有消息都颠覆了她的认知,赵德姬居然嫁给了齐桓。 她仿佛是被真相与命运裹挟着往前走的旅人,越往前,越抽丝剥茧,越觉得草灰蛇线。 “看来雅集宴有好戏了。”李鸾将纸张对折,递回去给管事,“近些日子,上京城有什么为人乐道的八卦轶事?” 她问的目的是想找雅集宴那天的切入口。 可管事一愣,“自然是摄政王。” 李鸾差点失去表情管理,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魏昭,可没想到管事一提就提到魏昭,她刚想说不用讲了,管事已经展开来说,“魏国公府的世子,以前上京城谁人不知?魏国公府遭难后,大家都以为他就此沉寂消失,可没想到杀回了上京城,不费一兵一卒摄政天下,再归来。” “娶娇娥,衣蟒服,哪个男儿不想做这样的梦。” 其实魏昭的身世在上京城不是秘密。 自魏昭摄政以来,上京城的各种流言蜚语、八卦轶事没停下来过。 魏国公府世代簪缨,一朝满门近乎团灭,已经极为罕见,而当时的魏国公府世子魏昭,天之骄子,纵马天街,至今为人乐道。 纵观名门世家之后,大部分纨绔庸碌,小部分优秀却自认高人一等,再看看魏家郎君,四年前败走江左,四年后白手起家重头再来,摄政天下,形成鲜明对比。 虽然历史是胜利之人书写,这等传奇,仍然令人津津乐道。 可利用魏昭这些绯闻八卦造势,恐怕魏昭知道后更加要发难她,他们之间关系已经跌落冰点,再这样做,又有什么在等着她? 李鸾在心不在焉之际,突然听到吧嗒吧嗒小跑步的声音。 夜已降临,灯火惶惶,一个小黑影从外像只小猫一样窜进来,惊喜地抬头望她:“美人姨姨,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郎君头发有些乱,呆毛全都翘起来了,穿着一身威风的骑马服,只不过有几个脚印,眼睛红肿着,显然是刚刚哭过,还没过劲,鼻子被塞了个白色絮状帕絮,上面渗出来一丝血迹。 “你怎么了?” 李鸾吓了一跳,一抬眼,后面跟着七安一脸要命的表情。 魏玹支支吾吾,不肯直接回答。 七安是见过她的,给她抱了抱拳,“娘子。” 李鸾点点头,叫人送来了小点心,魏玹像饿虎扑食一样扑到桌子边,笑得眼睛弯弯,“我们怎么这么心有灵犀,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桂花蒸糕。” 其实是李鸾自己喜欢吃,没想到魏玹也是同好。 魏玹嘴甜且性格活泼,与他爹千差万别。 伸手接过桂花蒸,他瞪大眼睛,迅速展开话题:“美人姨姨,你怎么又受伤了呀。”他指着她掌心,“不是这里伤就是那里伤。” 李鸾嗯了一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魏玹脸色垮了下来,“我不想回家。” 李鸾有心想逗他,“你这么厉害,还要离家出走呀。” 魏玹扁嘴,忍了好久。 最后忍不住了,抬起头问:“美人姨姨,你为什么之前没找我玩?我在家里等了你好多天,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他瘪嘴,说着眼泪就要流了。 李鸾愣住。 其实小孩子记事太清楚,他们的心和琉璃一样脆弱,成人敷衍的、随口说的一句话,都有可能在他们小小的世界里引起轩然大波,她当时撒谎了,对魏玹的伤害竟然是这样长久。 李鸾立刻蹲下来,郑重其事地说,“这几日真的是姨姨太忙了,没空去找你。你还生我的气吗?” “我其实是点生气的,可是我怕如果我生气,你就不理我了。”他眼泪汪汪,默默扣着她另外一个手掌心,“所以我刚才只是假装不生气。” 李鸾心疼地向他保证,“我不会不理你。” 她接着补充,“你知道临江仙吗?这是姨姨的,最近这几天就要办宴会啦,不信的话你回去问问,所以姨姨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睡觉都没有时间。” 魏玹嗯了一声,又心事重重的说,“我知道,爹爹说你很忙。” 他心事重重地补充,“我知道你不是我娘,不会一直迁就我,我会一直等,等到你有空的。” 李鸾为小孩子的懂事而感到心疼,可又不知说什么好。 第三十七章赵德姬 她把话题转向他受伤的小鼻子,“鼻子生得这么俊秀漂亮,怎么受的伤?” 旁边七安帮他拿着东西,回了一句:“小主子在骑马课上跟人打架,打成这样,不敢回府。” 魏玹很是不服气:“我每次都打赢!” 李鸾蹲着跟他平视,“你怎么这么喜欢打架呀,你是土匪吗?” 魏玹哼了一声,眼泪还没流干净,从自己的书箱里拿出一叠画,“我下了童蒙课,直接去骑马课的,王二郎他拿我的画在上面鬼画符!还说我娘一次都没来接过我!那个讨人厌的东西,毁了我的画,还说我没娘,呜呜,我气死了……” 小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攻击人的方式就是这么直接,不是你没爹就是你没娘,他们不知道成人世界的弯弯绕绕,但是他们也知道,没有娘是一件很令人难受的事。 魏玹凑过去她耳边低语:“美人姨姨,你能当我娘吗。” 李鸾摇头,“不行。” 他眼泪立刻要溢出,“为什么?” 李鸾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你有娘,一个人不能有两个娘。” 魏玹嘀嘀咕咕的,嘴里念念有词,“可是其他府里的小孩子,他们很多人都有娘和姨娘。” 小孩子分不清妻妾的区别,但李鸾认真地对魏玹说,“那是因为他们的爹爹除了娶他娘,还纳了其他的人。” 魏玹:“那我爹爹能娶你纳你吗?” 李鸾:“……” 她取下魏玹塞在鼻子里的棉絮,看到不流血了,于是找了巾帕给他擦了擦鼻孔旁边的干涸的血迹,边擦边温声细语地说,“不可以的,这种事需要两个人、两家都同意,你爹爹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魏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始终不理解,最终落了下来,“为什么不同意呢。” 面对魏玹的追问,李鸾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被他哭得心思一团乱,小孩子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夺眶而出,又快又急,她伸手给他擦掉,他马上溢满新的。 她最后没法子了,只能用成人最常用的一句敷衍:“你长大就知道了。” 李鸾转移话题,“你还不快些回去,若是你爹爹下值看不到你,你怎么解释。” 魏玹的眼泪半停了,委屈地回,“我不想回去,他惹我生气了。” 李鸾被他语气逗笑,夸张地说,“你这么厉害啊。” 谁知魏玹还是心事重重,他拉着她手,“他好忙,不陪我,而且我那天偷听到了,他要和我娘一起回乔家住两天,所以这几天我都不想跟他说话。” 李鸾不知道魏昭和乔静姝的细节,她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皱眉,“你不一起回吗?” 魏玹露出显而易的神情,“我从来没回过,我不喜欢我娘,她也看我不顺眼,她从来不去接我下课,也没照顾过我,我从小就是奶娘带大的。但是爹爹还是让我叫她娘,否则我就要出去睡大街。” 李鸾震惊。 她觉得万万不至于如此,乔静姝再天之娇女,再没照顾魏玹,也不可能看他不顺眼。 而且魏昭也不是吃素的,怎么可能让乔静姝真嗟磨他儿子。 小孩子的世界天真且简单,非黑即白。 但是李鸾不想为乔静姝说话,她一闪而逝的阴暗内心连自己都唾弃,她其实想追问,为什么乔静姝会不喜欢他,为什么从没有照顾过他,也不去接他下课,就算魏昭再宠爱乔静姝,恐怕也会对这样的夫人有意见。 转念又想,母子缘分是天注定的,更何况那是魏昭的家务事。 顾忌到旁边有魏昭的人,她没有再追问。 她抄起一杯果汁饮子,闻了闻,是桃子味,她桃子过敏,连忙推开,“你要和桃子饮子吗,姨姨这里有多一份,一起给你。” 在她印象里,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不会拒绝甜食。 谁知魏玹舔了一口,皱眉,“我不喜欢。” 七安连忙解释,“小主子从小就不习惯喝桃子汁的。” 魏玹怕她不高兴,讨好地用脸蛋蹭蹭她手背,“美人姨姨,我不是不喜欢你给我的饮子,是我不喜欢桃子而已哦,我每次吃桃子,喉咙都会痒痒的,很不舒服。” 李鸾笑着说,“那刚好,我们都有了共同讨厌的东西。” 魏玹总算是不哭了,李鸾拉着他往外走,“时间不早了,姨姨要回家了,你要顺路吗?” 李鸾本来完全是寒暄的,谁知魏玹当真了,还真的跟着她一起到了别馆。魏撩开窗帘,看了看周围的建筑和街道,又把帘子放下。 “姨姨,你能送我回家吗?太晚了我害怕。” 七安满脑子大疑惑。 他在马车外面呢,怕哪门子怕? 李鸾再次心软,还是把魏玹用到了摄政王府,她留心了,胡同外就停了下来。 可送到了之后,魏玹的话还是说个不停。 小孩子的精力无穷无尽,困得不行了还要说。 李鸾提醒:“已经很晚了哦。” 魏玹最后长叹一口气,非常忧愁,“美人姨姨,我舍不得你,但是我要回家了。” 李鸾将魏玹抱下马车,远处角门传来声响,男人站在晃动的风灯下往外看,刚好看到李鸾弯下腰给魏玹梳理头发的动作,目光陡然深谙。 “魏玹,几更了?” 李鸾的动作戛然而止,接着若无其事地将手拿开。 不知是不想见到魏昭,还是不想魏昭知道她亲近他儿子,总而言之,李鸾将手背到身后,转头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吩咐马夫驾车离开。 …… 雅集宴之前,李鸾收到了庄洵送到临江仙的信。 上面说他赴福建出公干一趟,说是事情与百栋堂相关,李鸾只能将这事再搁置一边。 唱戏是安排在白日。 贵女们和郎君们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设宴,闺女们赏花斗雀玩了一早,晌午累了,李鸾安排她们在涉水戏台上听戏。 而到了听戏环节,李鸾也终于有机会从后台转到前面,一睹各位贵女芳容。 当然,她最想见的,是赵德姬。 她自二楼往下眺,迅速扫过所有人的脸,没熟悉的,又找了管事,确认赵德姬确实已经来了,她只有从二楼下去,进入到贵女们排开坐的位置上,不经意地一个个走过去看。 戏已经开始了,咿咿呀呀地唱着,气氛压抑且沉闷。 正当李鸾心一点点沉下去时,只听一声传送,外面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在两人簇拥下走进来,边笑着说抱歉来晚了,前面便有两个贵女直接让了第一排的位置。 她年方五十左右,保养相当好,看着只有四十出头,有种难以言喻的贵气。 李鸾脚步顿住,“她是谁?” 管事道:“荣寿大长公主,是皇上的姑母呢。” 如今小皇帝是原来赵皇后、如今赵太后的侄子,原来这就是赵太后的妹妹,确实是无边尊贵。 李鸾情不自禁将目光投过去,突然看到有一名妇人凑上前,弯着腰、驼着背,侧着向大长公主打招呼,脸上的笑容看着非常真诚,但李鸾一眼就看出来其中的局促和不安。 是赵德姬。 她看上去成熟非常多,像个精明的中年贵妇。 大长公主微微蹙眉,没有立刻发作,“戏开始了,有什么待会再说。” 赵德姬哎了一声,只得又退回原来的座位。 赵德姬满腹心思都是前面端坐的大长公主上,上面的戏《苏婉清鸣冤记》咿咿呀呀唱着,她只觉得心烦,而此时此刻却没法子,只能坐着,听到那戏文灌入耳中: “臣妾昔日蒙恩入选宫中,忽闻家中惊变,父母惨死,家产尽数被歹人窃取。 臣妾在宫中惶惶不可终日,又遭奸人陷害,险些丧命,侥幸逃脱后流落民间。 如今归来,只求青天大老爷明察,还臣妾一个公道,让臣妾父母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第三十八章鬼影凝视 赵德姬面色刷地一变,双手紧握成拳。 下面一片安静,有些多情的少女,拿着帕子在哭,不时有抽噎声想起。 李鸾在人后静静站着,看到赵德姬因这戏曲如坐针毡,最后终于忍不住,借着缘由说去旁边祭拜先贤,离开了位置。 李鸾立刻跟在后面,一路疾行,跟着赵德姬来到了祭拜先贤的祠堂处。 这个祠堂在临江仙后花园的临江处,原是拜土地公用,如今因为雅集宴改了,弄得有模有样。 白纸飞扬,灵幡惶惶,空无一人。 先贤画像在猎猎罡风中上下翻飞,搭配乌云盖日,将雪未雪的天气,营造出一股莫名幽深又令人恐惧的氛围来。 赵德姬心中惴惴,有些后悔独自过来。 但箭已在弦上,她只有射出,侍女还在后面微笑等待,她只有跨入祠堂。 一跨入,门从后面彻底关了。 祭拜先贤是雅集宴非常重要的环节,不仅不能嬉笑,能不能三五结群,最好一个一个轮流,因此侍女这么做也算情有可原,赵德姬暗自安慰自己多心。 她觉得自己最近实在太累,总感觉到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凝视,令她精神紧张,疑神疑鬼。 她深吸一口气,跪在蒲团上,闭上眼念念有词。 “愿陈郎千岁,妾身康健……” 还没起头两句,突然听到画像后有异响,她骇得睁开眼睛,厉声喝道:“谁!” 李鸾从后走出,一步一步,缓慢的,她逆着光,赵德姬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十分熟悉,像多年前的旧人,这让她脸色立刻煞白不堪,眼睛瞪大像铜铃: “你是谁?来人,来人!” 李鸾面色平静,略有冷意,三两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这就把我给忘记了。” 她凝视着赵德姬头顶的发簪,接着补充道,“你这发簪模样真美,比我当年更胜一筹,没想到你拿了我的发簪,还不忘做升级改造优化,是你的性子无疑了。” 赵德姬惊慌失措,脸色白得跟鬼没两样。 “鬼啊!” 她心态崩溃,踉跄着起身,往外拔足狂奔。 没走两步,李鸾就上前伸手拉住她,将她往后一拉,冰冷的话像雨一样砸她脸上: “别装疯卖傻,你的眼神已经认出我了,赵德姬,你有胆子做,没胆子面对?” 赵德姬愤愤地红了双眼,尖叫道:“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李鸾疾言厉色:“赵德姬,你十四岁时被你父亲罚跪一天一夜,是我翻窗去你赵府将你搬出来,你父亲母亲都没空管你,是我管你吃喝管你病床。我待你如亲姊妹,你呢,我入了后宫,你搬空我所有的私产,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压抑了好久的话,憋了好久的话,终于宣泄出来,李鸾面色虽然平静,但声音难掩颤抖。 赵家其实是靠着李家发家的,早年并未得到哀帝青睐,从小到大,李鸾的印象就是赵仁从不理家事,赵家主母每日关门听戏,听说还沾了赌,浑浑噩噩不知终日。 赵仁一届书生,七品芝麻官,养不起一大家子,又因主母沾了赌,负债累累,说是官家子弟,说得难听一点,就连温饱都顾及不上。 于是李家不断接济赵家,这曾经还让李鸾母亲不满过,但奈何不了李知明固执。 后来李鸾和赵德姬关系越来越近,两人一同上白鹿书院,同上同下,就连她追慕魏昭,也是第一个跟赵德姬说的。 那时候赵德姬只说了一句话:“若是心仪便去追呀,你怎知他不悦你。” 所以李鸾那时候是全身心地喜欢及依赖赵德姬的。 再之后,李魏两家议亲,再之后,魏家落魄,魏昭败走江左,她被送入后宫。 刚入后宫,还和赵德姬陆陆续续有书信往来。 等到了后面她无宠,很快被送到偏远的宫殿后,连信件也断了。 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也变成了市侩、精明,风情婉转,在大长公主面前卑躬屈膝,想找个机会和上位者说上一两句话。 回忆转瞬过,李鸾深吸一口气:“你抬起头,你不敢面对我吗,赵德姬。” 赵德姬忽然掩面,细白的手腕紧绷着,但指缝中渗出眼泪。 “你、你怎么会从后宫里出来了?” 李鸾将她胳膊甩到一边,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背过身去,“我曾经想过应该如何接近你,想过很多种方式,假面,或从旁去旁敲侧击,或假他人之手。后来我觉得,我还是应当和你面对面问你,我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对我。” 这回答说了等于没说,赵德姬敛眉,忽然笑起来,笑得凄怆,“你在里面过得好吗。” 李鸾冷声笑,“如果没有你在外面搬空我的私产,我会过得更好。” 赵德姬的笑容凝结在唇角,她平复着情绪,盯着面前多年未见的友人,手指却捏得发白,“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鸾对这样的结果是有预期的,她摊开说,“我的私印你藏着,不还,可以。早晚有一天我会将你夺走要的一切,全部、完整、翻倍地要回来。” 她气狠了,眼眶也跟着红,语气却坚定。 赵德姬语气里有些自嘲的滋味,“你变了,有了很大变化。” 曾经烂漫天真的少女,变成了如今这样,被成长、命运、家仇裹挟,眼底的光已经寂灭。 可她还是……赵德姬此时此刻有些妒忌。 她还是跟从前一样美,那样的美生机勃勃,无声无息勾着人。 她转了个话题,“你的魏郎已经登高摄政,娶了他人,你知道吗?” 李鸾顿了顿,讽刺地笑,“我的魏郎早就死了。” 赵德姬:“别说这种气话,谁都有情非得已的时候,你也是,我也是。你当时追慕魏昭,多喜爱他呀,可魏家身陷囹圄,你说不追慕就不追慕了,玩得好一出狡兔死走狗烹。” 她盯着李鸾的眼睛,“而我至多不过是卷了你一点钱救急,比你过河拆桥,我什么都不算。” 李鸾:“你的脸都不要了,赵德姬,混淆概念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 赵德姬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如果要坦白说,我可以告诉你,钱都没有了。” 李鸾:“……” 这年头欠债的比追债的人更加理直气壮。 她穷疯了,没什么仪表可言,上前就掐赵德姬胳膊:“瞧瞧你这死样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如今也是官家夫人,有头有脸的人物,你颜面不要了吗?” 赵德姬还要再说,突然一阵急促地敲门声在祠堂外想起来。 李鸾甩开她,示意她回话。 赵德姬问:“谁在外面?” 一个陌生的男子说,“夫人,王爷让你尽快回府。” 李鸾敏锐地捕捉到了“王爷”两个字,推断这个王爷应该是晋王,她转头过去看赵德姬。 只看到赵德姬唰地一下抬头,因为动作有些快而显得有些不自然。 她紧紧抿着唇,双眼发红,脸颊苍白,眼眶轻颤。 李鸾似乎又想起来了少女时代的赵德姬,那时候她被她父亲罚的时候,也是这般惊慌。 她变了,又好像没变。 “来了、来了,”赵德姬挣脱了李鸾的桎梏,收拾了一下被扯乱的衣衫,“可以跟王爷说晚些吗?大长公主来了。” “王爷的脾气,夫人也是知道的。” 那人平静地丢下这么一句话,让她自行判断,接着就走了。 在赵德姬掀开门的一刹那,李鸾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我当初弃魏昭而去,是形势所逼,也为自救,为了李家情非得已。如果重来,我恐怕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而你呢,赵德姬,如果重来,你还会做这些肮脏的腌臜事吗?” 赵德姬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 离开了祠堂,李鸾心不在焉,在林间散步,迟迟没有回戏台。 赵德姬身上似乎有非常多的秘密,她刚才对晋王的反应非常惊慌,李鸾猜测她会不会受到了晋王的胁迫? 可也说不通。 赵德姬如今是赵仁千金,又是齐桓夫人,齐桓在当朝有权有势,还曾是乔阁老的选婿人选,只不过从中被魏昭这个程咬金夺走了,但这不能否定齐桓如今在朝中的实力。 这样好的态势,她为何要畏惧一个宗亲? …… 与此同时,临江仙,次顶楼。 有人从屏风后绕进来,低声对其中一个男人说了什么,男人点点头,挥退了属下。 风刮开虚掩的门,撞开半尺缝隙,魏昭修长的轮廓被一束光影吞没,他坐在太师椅上,姿态自始至终慵懒从容。 另外一个男人笑着瞧他,“她说从不后悔做的选择,你怎么想。” 第三十九章那你还招惹人家 魏昭泼掉杯内的茶水,重新换上老式的茶具,将旁边呜呜叫的水壶挪开,“当然了,谁能指望她有良心。” 话虽如此,他目光冰凉,冷哼一声,笑意没有到达眼底。 “没良心你不还是救了,护了。”那个叫傅裕的男子笑着说,“怎么,还想再续前缘。” 魏昭重新换上新的清泉水,往里倒,水液在壶子里幽幽地回荡,“没这心思。” “我看你挺有心思,就是心思比之前更沉了。” “你知道我现在的情况,还打趣。”魏昭将壶子盖上,让傅裕添了点炭,“她现在一张嘴能将人气得半死,比以前有过之无不及,见到她我就烦。” “那你还招惹人家?” 傅裕瞧着他脸颊下颌处一道细小的伤。 这是女子发簪才能划出来的痕迹,细细小小的,不过若非他不躲,痕迹很难留下,毕竟能在魏昭脸上划拉的人可不多见。 可想而知两人之前经历了什么,傅裕是温柔乡里睡过来的,旁人不知,他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我避过,没避开。” 这说的是现在躲在这回避呢,还是说两个人纠葛呢,这就不知道了。 傅裕听弦音而知琴意,听话没听表面。 一开始是打算避开的,保持距离的。 但是最后还是没避开,有了莫名的交集。 两人都不说话了,气氛变得凝重而沉闷,直到下属过来和魏昭汇报魏玹的事。 傅裕停了停手中饮茶的动作,惊讶,“怎么,你儿子还和她有交集?” 魏昭说是,没否认,“魏玹确实喜欢她,天天跟我念叨她。” “你到底怎么想的。” 傅裕啧了一声,有些不解,“你明知她是玄玄亲娘,还放任他们相处,难不成是想促成他们相认?” 魏昭淡淡饮了一口茶,紧接着放下。 哼声笑,摇头否认,“并无此意。” “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前有狼后有虎,乔阁老虎视眈眈,赵家蹲在红墙里垂帘听政,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想看你们鹬蚌相争,享渔翁之利。” 魏昭笑了笑,看了他一眼,“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 傅裕自然知道魏昭心思谨慎,做事稳,可他总觉得玄乎,“多一事不如省一事,玄玄的真实身份暴露对谁都没有好处。” 魏昭敷衍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啰嗦。” 傅裕提点,“我是怕你又栽。” 魏昭面色变冷了些,“没人值得我行差踏错半步。” 楼下唱戏曲不知演绎到了什么桥段,咿咿呀呀哭个不停,营造出一股极端沉闷又窒息的气氛来。 “前世烧了断头香,今生相遇难成双……” 傅裕将窗纱一笼,将戏曲声掩盖在门板外,劝说道,“其实也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放下过去也是情理所在,谁都要向前走。” 魏昭目光如一道平静却充满风浪的深渊: 他只说了三个字: “放不下。” …… 李鸾返回集会场,已经是傍晚时分。 同年新进的进士及各家未婚的贵女们都在下面对对子,烛火晃晃,漫天华彩四溢。 时下风气开放,贵族圈尤甚,年轻郎君女郎们趁此机会相看,也有看对眼的男女一拍即合,去阴暗处、小桥底秘密幽会,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大长公主歪着,喝了白虎酒,整个人笑着高兴,让各位贵女说说“春风之憾”论情劫,说得最通透的有赏。 众女与大长公主接触的机会可不多,当即团了过去,你一言、我一语。 女官唱题:“是‘恨春风遍吹独不度我’最苦,还是‘恨春风遍吹不独度我’最苦?” 有红衣贵女笑着摇纨扇:“自然是‘恨春风遍吹独不度我’最苦,春风从不偏爱你!就像园子里百花都开了,偏偏绕过你窗前,连一点暖意都吝啬给你。” 她一说完,便有几位郎君点点头,表示认可。 有人笑着说,“痴话,独不度我,合不是一种特殊?特殊才最珍贵。” 有人笑着闹起来。 黄衣贵女有人反驳:“要我说,‘不独度我’才是锥心之痛。春风是吹到你了,可它也对别人一样好,与你痴缠,也抚弄别人,这种雨露均沾才最可恨。” 旁边有人跟着点头,附议。 两边形成两派,争执不下。 有人让大长公主揭开谜底,她笑而不语。 一枚茶盏从旁低了过来,来的小娘子身姿窈窕,与众位贵女穿着千金裘不同,她只简单批了一件白色狐外褂,更衬托得她气质出挑清丽。 大长公主目光与她相对一瞬,李鸾微微垂了眼睫:“公主请用茶。” 她看了一眼她单薄的衣裳,“你是哪家的娘子,眼生,我从未见过。” 李鸾福了福身,“民女是临江仙的掌事娘子,今日蒙公主殿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旁边女官笑道,“看来是来蹭公主您的喜气的。” 李鸾笑着点点头。 大长公主寡居多年,最是喜欢形容好看的小娘子,一看李鸾貌美动人,本来就多喜欢了几分,大方地拍拍她的手腕:“来都来了,你也来说说。” 她注意到了李鸾缠着的纱布,除了缠纱布的位置,她的手其实娇嫩纤细,有些冻根还未全好的痕迹。 女子的手是十分金贵的,贵女的尤甚。 养尊处优,从不做重活,每日睡前还要用牛乳、香膏涂抹,这明显是做过活的手。 李鸾却未怯场,凑近过去看两个议题。 “她是谁?” “长得真好看,养了我的眼睛!” “哪来的程咬金,竟然一来就得大长公主青睐?哼!” 众人吵吵嚷嚷时,李鸾蹙眉开口:“民女不才,觉得这两种遗憾不过是浮于皮毛。” 话音一落,直接哗然。 今日大长公主来雅集宴,众位贵女不敢得罪不说,人人都想削减脑袋往前拱,这人为了出彩,来了个以退为进,实在是高明。 大长公主脸色却微微一沉,坐直了身体,“哦?那你认为怎样才是最遗憾。” “看她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 李鸾目光未往下看,也未卖关子,“二者皆不及‘曾独度我’。” 大长公主一顿,喃地重新念了一遍,“恨春风遍吹,曾独度我。” 得到过再失去,才是遗憾,才会痛恨。 如同没有见过光明,就不会痛恨黑暗一样。 破镜难重圆,如果春风不能永远独属于我,那我宁愿他从未来过。 大长公主手中团扇一停,扇面上的雀鸟在漫天华彩中明明灭灭,李鸾面对大长公主温和地笑着,心脏好像被捏成了一团,酸涩不堪。 她自然也想接近大长公主,因为赵德姬想。 铤而走险采用此法,她以为自己不会有所触动,直到说出来。 因为她心不在焉,所以没发现在楼宇高处,有人在栏杆旁垂头凝视她良久。 第四十章密谋 夜宴开启,临江而设。 李鸾上楼换了身衣服下来,整个临江区域被屏风划成了两部分,一边是女郎,一边是郎君,屏风影影绰绰,约等于无。 她在人群中远远看到了魏昭。 那人像是刚来不久,端着茶,靠坐在蒲团上,和旁边的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但笑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言谈之间谦和又从容,又不时从某些举止和细微之间透露出世代勋贵、与生俱来的高人一等。 他天生适合这样的场合。 有些人不动声色,不是主角,也能夺取旁人的目光。 魏昭跟人说话间,大长公主带着人望屏风这边走,魏昭和傅裕正在谈江淮几个盐场最后的出路,见傅裕分了神看向他身后,他也跟着对方看过去。 大长公主走在前面,风风火火,后面跟着一个半领着裙子、身姿窈窕却低着头的女郎。 “王爷也来了。”大长公主十分高兴,“忙成这样还不忘捧场。” 又向李鸾介绍魏昭,“这是摄政王殿下,请安吧。” 魏昭目光漫不经心地审视她。 耳边明月珰晃晃悠悠,一闪而逝的萤火像是消逝的光芒,像是她不安的灵魂和装乖卖巧的内心。 像一只在夹缝中生存、亟待掏出牢笼的金丝雀。 “这是临江仙的掌事娘子李嫣,这次雅集宴能办成,她泰半功劳。” 李鸾只得装作不认识似的给魏昭福了福身请安,她裙摆大,踉跄了两步,一不小心绊倒了,瞬时往魏昭身上栽。 魏昭既有风度又自然,伸手扶了扶她。 待她站稳的刹那,又立刻收回手,从喉咙里溢出一丝低沉的笑,“站稳了。” 李鸾目光不知道往哪里放,耳廓当即红透。 “谢谢。”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鉴于两人之前的不良接触史,李鸾不得不往别的方向想。 魏昭倒是没有多说什么,也没和她怎么寒暄,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在原地,听到魏昭跟大长公主说,“乔阁老拿了两家江淮盐场,他动作很大,江南十二家漕运也想吞,我认为很激进。国库里的钱是小事,江南几家巨贾答应不答应,还得现议。” 大长公主的旧夫家是江南的,她晃了晃手中的茶盏,“看上十二家漕运的,不止乔阁老一个。蜀中曹氏、柳氏,就连晋王在后面都想偷偷都想竞争。” 魏昭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茶盏,盈盈的烛火倒影在他脸上神秘又莫测,“先后顺序不是成交的关键,皇商的手再长,再伸向江南仍需要一段时日,庄洵恐怕一时半会都啃不下这个骨头。” 长公主:“为了几个漕运,国库负债累累,又得罪江南几个巨贾,不划算。” 魏昭点头,“正是此意。” 长公主:“乔阁老和蜀中商贾毕竟还在犹豫,晋王却在后面偷偷搞小动作。现在魏乔两家风头正盛,他避其锋芒,但背地里却不安生。” 长公主的意思,是刺探魏昭与晋王的关系。 魏昭暗示:“如今天下不是姓陈的,是姓赵的。” 长公主笑得意味深长,“你看得明白。” 李鸾驻足其中,直觉告诉她,魏昭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摄政天下地基未稳,天下又是这般群狼环伺,他的势力盘根错节,手伸的很长,甚至连大长公主都有瓜葛。 与此同时,晋王府。 赵德姬一进晋王府书院,瓷器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主子爷近期脾气愈发不好,随时的下人们各个垂首,等候在门外。 赵德姬惨白着脸,等待里面谩骂声减弱,才推门进去。 “王爷怎么这般动怒。” 晋王陈括半躺在床榻上,屋舍烟雾缭绕,他人瘦削、双目圆瞪,看到是赵德姬来了才缓和了脸色,示意她在旁坐:“江南十二家漕运若能收于囊中,后面即便流亡江南,也控制住交通要道,只是那姓乔、姓魏的都在阻挠,妈的,没一件好事!” “这事,妾也解决不了。”赵德姬摇头,看着眼前的男人,旁边垂首收拾东西的侍女满脸汗水,害怕得不行,满地瓷片迸溅,他却好像视若无睹。 “要你解决?不过让你过来解解闷。”陈括走到她身边,自然地拥住她,朝她脸上喷了一口烟,“怎么,心魂不宁的?” 赵德姬未挣脱,闭着眼吸了一口,才缓缓说,“猜猜我今日见了谁。” “见谁?” “李家那位传说中死在后宫的后妃,李鸾。” 陈括搓着烟丝的手顿了顿,看了一旁的侍女,侍女立刻领着人全部退了出去,整个书院一片昏暗。 陈括瘦削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半明半昧,“你说的是李知明的女儿。” “是,”赵德姬眼眶里浮出惊慌,“她不知走了什么渠道,如今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临江仙的掌事娘子,她要来索命啊!殿下!” 陈括脸色相当难看,来回在堂里走来走去。 “这个人留不得。” 陈括脸色相当阴沉冰冷,“我们多年筹谋,步步为营,决不能毁于一个小丫头手上。” 赵德姬变了脸色,“你要做什么?” 陈括:“只有她死了,当年的秘密才能彻底埋葬。” 赵德姬挥开陈括的手:“你岂不是疯了!我之前已经对不住她,将她家快搬空,她的私产不是成你我抽叶子的资金,就是成了你吃喝玩乐的嫖资。你如今让我杀人?我怎么杀她?” 陈括甩了一个巴掌过去,“没指望你能干,就是让你好好闭嘴就行。我知道你跟她有旧,别妇人之仁。” 赵德姬跌倒在地上。 冰冷的地板缭绕着一层一层的烟圈,倒影着她衰败的脸,她的堕落和无望一并融入月色之中。 晋王出去吩咐,安排在临江仙布局。 这几日临江仙人多眼杂,要悄悄让一个人消失,不是什么难事。 她要怪,就要怪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 当年的秘密已经随着舞弊案李家十几口人牵连抄家结束,绝无可能再挖出来。 李鸾必须死,而且得死得,无声无息。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阴沉的脸色已经一扫而空,像是刚才的暴戾与他无关似的,将赵德姬从地上抱了起来,一步步往榻上走去。 赵德姬面色麻木,眼眶空洞,未挣扎。 第四十一章夜宴 最后一日的雅集宴灯火如昼,是书生、郎君们议事的最主要的一天。 这一日的选题是李鸾精心挑选的,以蓟州大坝溃堤为主题,写议事政见,围绕到底是国家出面修大坝、还是让之前蓟州大坝的所有人来修。 大长公主也来了,和李鸾坐在前后,她回头道:“议这些多无聊,还不如我们那日的‘春风’呢,你说是不是。” 李鸾笑了笑,点点头。 贵女们不议政,于是只是作为观众。 李鸾刚想要和大长公主多说两句话,问问那日赵德姬的事情,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 “李娘子?”年轻郎君的声音中,有些不确定。 李鸾一转头,大长公主也跟着惊讶,“闻人,你们认识?” 李鸾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又带着意外。 其实她没认出来,但是大长公主叫的那声“闻人”这个特殊的姓,一下子便将她拉回过往十分久远的回忆里。 难不成,是晋阳书院的同窗? 李家于十多年前才举家搬迁到上京城,原来是开府在晋阳,李家旁系现在也居晋阳。晋阳离旧都近,受到前梁朝风气影响,不单独开设女学,于是那会儿晋阳的贵女们都和晋阳书院的儿郎们一起上学。 后来李知明一路升官,李鸾也中途从晋阳书院退学,来到上京城。 只是面前的人和记忆中,实在差异太大。 她有些不确定,又因为如今的身份特殊,只好先礼貌地打招呼:“你好……” “经久未见,你竟到上京城来了!”闻人望惊喜,“你是不是都认不出我了?我是之前坐在你斜后方的闻人望,学《女诫》的时候,你当着女夫子的面直接撕书呢,我当时印象特别深刻,女中豪杰。” 李鸾对学时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那会儿她最多十岁出头,但这件事似乎还是有些印象。 她拉着闻人望走到倒数一排的座位坐下,看到旁边没什么人走动了才迟疑地道,“然后女夫子气得罚我去外面站,接着你也撕了书,跟我一起出来,那日恰逢连天大雨,我们俩在外面淋了一早上的雨……” 闻人望大笑,点点头,“是我,闻人望。” 李鸾这才想起来他的名字,惊喜又意外,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你个子高了,还瘦了,我都有些认不出你了,你怎么会来上京城?” 闻人望弱冠之时随着闻人老将军赴蜀中就任,外放蜀中多年,一直到小皇帝登基后,朝中以更换联防为名将闻人老将军召回上京,于是闻人望才一并回京。 大长公主远远看着,挤眉弄眼地道,“你们年轻人先聊,不必管我。” 上面书生议朝还在热火朝天,方向正是向魏昭所要的方向发展,可李鸾没兴致听,她见到了熟人,并且是来上京城前的熟人,那段登高而跌重的黑暗时光之前的熟人,简直如同见到自己少女时代另一个自己一般亲切。 “我爷爷回京述职,我也跟着一并回了,后面应该会常待。” 李鸾笑着道,“你如何认出来我。” “不瞒你说,你小时候实在太好看,我忘不了。”闻人望直接得很,“你什么时候来的上京?” 李鸾模糊地说,“好久了,你随闻人老将军去蜀中赴任时不久,我就随着父亲来上京城了。” 闻人望搞不清楚状况:“你到底是李家的哪个女儿?” 幼时一同上学,谁是哪家的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李家在晋阳发家,嫡系、旁系一大堆,一个学堂里适龄的李家女儿都有好几个,闻人望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哪个。 “旁系的,你可以叫我‘蜚蜚’。”李鸾脸上笑容淡了些,把概念都模糊化,“你来这也是想议事?” “不至于议事,我是武将。”闻人望说,“只是家中父母让我过来相看相看,你也知道的,上京城贵女们集中在一起的场合并不多。” 闻人望问,“你也是来相看的?” 李鸾摇头,“我嫁人了。” 闻人望闻言大惊,掩饰不住脸上的失落,“你嫁人了?” “能不能小点声。” 李鸾后面突然有个男人的声音懒淡地扬起来,低沉的,没什么情绪的,“盖着台上的声音了。” 李鸾这才从叙旧中醒神过来,不知什么时候魏昭已经来了,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那人李鸾有些熟悉,应当是傅国公府的小世子傅裕,他和魏昭随意坐在最后一排,看上去不想高调,甚至和众人隔着一个屏风。 傅裕笑得一脸无辜,朝李鸾点头打招呼。 李鸾转移视线,迅速瞪了一眼魏昭。 台上的声音大得很,就差慷慨激昂了,她和闻人望说话那么小声,如何能够盖得住。 更何况她为了不引人耳目,甚至刻意说得小声了些。 坐席是两人一桌,桌上放着瓜果,闻人望是隔着中间走路的过道和李鸾说话,闻人望见状,拍了拍他旁边的座位,朝她招招手,“过来这边坐,这边没人。” 李鸾迟疑,看到大长公主兴奋又示意的眼神,传达两个字,快去。 李鸾坐了过去。 闻人望捻了葡萄递给她,“你怎会嫁人了呢?” 李鸾又模模糊糊地回,“早年嫁了夫婿,他年迈多病,现在已经去世,我现在是孀居状态。” 闻人望当下面色有些不好了,心里觉得可惜,鲜花插在牛粪上。 好在李鸾没有过多地谈论这个,两个人又把话题说到了早年书院的时光里,靠着追忆往昔拉进了不少的距离。 闻人望非常健谈,非常阳光,“你和大长公主关系不错。” 李鸾连忙推说不是,“昨天我才受大长公主青睐,她是个性情中人,没有架子,也喜欢跟我谈天说地。” “是她做主让我爷爷回京的。”闻人望透露出一个信息。 李鸾嗯了一声,知道闻人家和大长公主关系匪浅,“如今上京城正是需要闻人老将军的时候。” 闻人望见她不想谈关于她夫家的事,大概就知道她如今如何境况,丈夫去世、孀居的貌美妇人,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不禁有些怜惜。 男人的怜惜一旦出现,不仅容易变味,还容易滋生,我为何不可的不甘心来。 “你如今情况不好,如果日后有需要的,尽可以来将军府找我。” 此时有侍女匆匆走过来,福了福身对她说,“祠堂那边有事。” 李鸾蹙眉,“怎么了呢。” 侍女有些着急,“说是很着急,您快过去看看。” 李鸾下意识地回望屏风后,只有魏昭一人的影子在,傅裕不见踪影。 侍女再催,她看到周围已经有人将目光聚拢过来,连忙起身,半蹲着对闻人望说,“那我先过去了,有机会回头见。” 闻人望说,“机会是创造出来的,你和公主关系好,不如过几日来公主府做客?”他笑得真切,“否则可没机会‘回头见’了。” 李鸾困窘一笑,没想到闻人望真把客套的话当真了,当下也没说太多,嗯了一声说一言为定。 闻人望道,“好,我今日就拜托公主下帖。” 侍女引了路,李鸾匆匆从座位上离开,要走到她指的位置,就免不了要路过魏昭旁边。 魏昭半个身子隐匿在黑暗之中,目光看向台上,似乎很认真。 李鸾一路过,有人突然伸出腿,从侧面精准无误地绊住了她。 李鸾今日为了迎接最后一日的雅集宴,特地装扮了一番,一件雪白的四破三涧裙,裙尾坠着缠枝莲花纹路流苏,一走一晃动,体面又不失风情。 可步子迈不开,更禁不住人绊。 她顿时失去重心,本能地往旁边栽倒,一古脑地坐在魏昭舒展的大长腿上。 李鸾慌得全身血液一下子就往头顶上冲。 电光火石之间,为了不摔倒,她往后一扶,撑住了某处,刹那间分辨那出来是什么,吓得触电似的收回手,堪堪撑住了他的大腿内侧。 触感坚硬,肌理分明。 是完全不同于女郎的,蕴藏着无边力量。 感受到屏风后传过来的注视,李鸾顿时困窘得整个人都要爆炸,脸颊、耳廓瞬间红透,心里把魏昭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他有病,有大病! 她心脏咚咚直跳,又要保持着不紧不慢的体面微笑,慌慌张张地将手撑在梨木桌上,“抱歉,殿下。” 说的咬牙切齿。 魏昭的角度,能看到漫天华彩四溢打在她侧脸上,逆着光,雪白的耳廓红透,眼睫如剪影,微微颤抖着,泄露了紧张。 魏昭很有风度地扶了扶她的手臂,很有风度和距离那种,“无妨,小心。” 虚虚扶着,又很快移开。 而他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昨天才恨春风遍吹曾独度你,今天就找到你新的清风朗月了?” 李鸾心猛地抽紧。 “什么清风朗月……” “小心别乱摸,会有反应。”他在她耳边说。 “有反应了,怕你又满足不了我需要,收不了场。” 面前郎君光风霁月,但说话赤裸荒唐。 她当即又羞又恼,又听到他面无表情地补充一句,“傅裕找你。” 好像刚才的下流话不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李鸾咬牙切齿地回复,“谢谢。” 她往后面楼宇走去。 傅裕能找她做什么,他和魏昭只能是一丘之貉罢了,心中抱着对魏昭的怨念,傅裕也一并恨屋及乌,她走到楼梯口,想了想,还是往江边祠堂走去。 第四十二章大火 “娘子,您来得正好,祠堂说是火折子燃不起来了,您过去看看。” 正要往祠堂走去,里面便有几个侍女走了出来,向她汇报。 火折子是新进的,干燥得很,她前日派人检查过,不应该有纰漏。 她心里正疑惑,没注意旁边的侍女中混入了一个眼生的,实际上她接手临江仙时间也不长,并没有每个人都认识。 她进去一看,里面正有三两个贵女,跪坐在蒲团上,闭着眼念念有词。 …… 佛像后,两个黑衣人早躲在此处,此时一个脸色焦急、一个神色难看。 “哥,还不放火,怕是来不及了,再晚恐怕要有人过来。” “干,我知道,这不是才把她引过来吗?等其他人都散去了才好做事!” “再等等,没看到现场还有其他十多个人吗,那几人身份不凡,若是一并烧了,你我吃不了兜着走!”那人急的嘴角燎泡。 “别等了,还不动手留着过年?” “可殿里面另外……” “别管什么另外,死人都讲不出话。” 窸窸窣窣迟疑许久,两人终于做好决定,将放好的胡麻油颤巍巍地洒满,接着甩下火星子,蹑手蹑脚地从旁边门离开。 胡麻油遇火即燃,火势非常快,不一会儿,浓烟滚滚。 李鸾正在查看火折子,一闻到焦味,立刻发现不对,可胡麻油燃起来非常快,等发现的时候已经完了,整座祠堂后都燃烧起熊熊大火。 两个小娘子和侍女哪里经历过这种,吓得哭成一团,眼泪都不流了。 她正跑出大门,一打开,只看到前院也着了火,根本出不去,又返回来,只看到有小娘子已经昏倒在地。 她吓得整个人一激灵,连忙捂住口鼻,蹲下,“快打湿布帕捂住口鼻,否则要昏的!” 她蹲下撕毁中衣的衣料,用旁边的茶水打湿布帕,捂住口鼻后蹲下来拍拍小娘子的脸: “你醒醒,不能睡。” 小娘子无声无息,李鸾心急,干脆舀了一碗水,泼在她脸上。 小娘子可行了,显然是吓到了,抓住李鸾手臂,“我们、我们怎么出去?” 场内哭声此起彼伏,实际上李鸾也吓得不行,可她知道此时非得要有一个冷静的人不可。 其实她有从火场中逃出来的经历,那年还在清水寺她同魏昭一并去寺中上香,寺中走水,他教她如何捂住口鼻、从水中逃出。 也因为那次她不会泅水差点没交代在那里,这才引得魏昭非得要教她泅水不可。 那次是小火,相比这次是小巫见大巫。 李鸾此人越是紧张越是容易淡定,她深吸一口气,又撕下一片布,沾了水,捂住小娘子的口鼻:“捂住。” 李鸾心里乱糟糟,心想这辈子就这么交代在这里了,实在心有不甘。 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再呆在这里不是办法,”浓烟之中,她看到一扇极高的窗户向外打开,太高了,得两人高,如果要够得到,非得要一个搭着一个。 “从侧窗出去!” 或许是人群中总得有一个冷静的人,李鸾一说话,其他人就有人附议。 有侍女率先走到床下,“小姐,你踩我肩膀,先上去。” 一个接一个的人从侧开的窗户出去,小娘子也被送上去了,她往下看李鸾:“你别担心,我叫人过来帮你。” 李鸾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叫人将粗长的绳子送过来。” 剩下的小娘子们,各个力气小,别说驼人了,就是别人踩她肩膀上,也都站不起来。 李鸾也是其中一员。 火势渐渐往里面烧,浓烟滚滚,舔舐着屋顶,热浪一下一下打着人脸,带来窒息又绝望的气息,啪地一声,横梁断了一根,跌落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没过多久,有个侍女在里面待得久了,受不住,晕了过去。 有些人捂嘴的时间晚了,到了如今,吸入大量烟尘,早已迷迷糊糊地状态,倒在地上怎么也起不来了。 李鸾不敢往后看,直等到方才小娘子叫帮手来了,向下递绳。 李鸾实在想第一个走,不想交代在这里。 可转念又想,她有逃火经历,难免比这些小娘子要更有经验些,她咬咬牙,猛地将剩下的最后两人往前推,“还愣着干嘛,快上去啊!” 几人如梦初醒,抓住伸下来的粗绳。 第一个人好不容易拉上去了,第二个人再上去之时,绳子被断梁碰到,刹那间燃烧起来,下一秒,绳子断了,那人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底下浓烟滚滚,李鸾再也看不到上面的窗户了。 她被呛得昏过去的一刹那,又好像被自己的意识强行拉醒,猛地坐了起来。 她捂着口鼻,踉跄着往金身佛像后面走,那是最后一片没有被烧到的地方,六个金身佛像后面一片清澈的水洼,上面漂浮着水莲花,水莲花上面供奉着长明灯。 李鸾自嘲地想,今天恐怕就要和先贤们的长明灯一起永垂不朽了。 李鸾昏昏然,一头扎进冰凉的水里,要给脸上的热度降降温。 大火凶猛,在生与死之间,简短的一生如走马灯般恍惚而过,李鸾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白活了。 年少时背叛了所爱之人,嫁了不想嫁的人,为求当年家族覆灭真相而挣扎活着。 不如死了算了。 一念至此,浑身轻松,窒息的感觉接踵而至,胸腔产生疼痛,但这种疼痛,她甚至解读出一种解脱,仿佛世间万物都与她无关。 还有他…… 李鸾恍恍惚惚之间,陡然想起昨晚和大长公主最后的谈话,她说。 恨春风遍吹,独不度我。 恨春风遍吹,不独度我。 恨春风遍吹,曾独度我。 其实恨来恨去,不过是恨他不悦你而已。 李鸾张嘴想反驳说才不是,可她口鼻周围全都是水,没法张口。 下一秒,她落入一个男性宽大的怀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