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vember Rain》 第1章 如茵 “杨七月,迟雨姐回来了。” 郑霭担忧地跟我说。 我在她的数学卷子上打了个很大的红叉,随口问:“迟雨姐是谁?” 郑霭是郑祈昀的表妹,今年十四岁,小我一轮,却没大没小地总直呼我名。 对这个叫迟雨的倒是恭敬。 小姑娘看着那个叉脸都黑了,又急道:“我哥没跟你说过?就他那个初恋,离婚回国了,一回来就打听我哥消息,我那个没良心的妈正张罗着他们见面呢!” 我笔头一顿,郑祁昀还真没说过叫什么名,我只知道她的存在,他从不让人在我面前提,连名字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迟……雨吗?是嘛,回来了呀。” 郑霭以为我不高兴了:“你别担心,我哥一定会向着你的,当初可是迟雨姐抛弃我哥的。我只认你一个嫂子,我回去就绝食跟我妈抗议!” 我听得好笑,郑祈昀向着我?我给他脖子上拴十条绳子使劲儿拽着,他都不会向着我。 索性我也不需要就是了。 我点点卷子:“没及格,加做一套练习题巩固一下。” 郑霭抱头痛哭。 晚上吃饭的时候,郑祈昀神色如常地给我夹菜,我想挑出来,他恶狠狠地瞪我一眼,盯着我吃下了那颗西兰花和虾仁,好像根本没打算要说迟雨的事情。 我一个欠债的情妇就更没资格先提了。 吃完饭郑祈昀在书房办公,我在客厅里趴着看几页书,溜达一会儿,跟沉默寡言的管家搭几句话。 郑祈昀前段时间出国带回来很多老古董,里面有一个老式收音机。 我拨弄了几下,调到一个音乐电台,在放一首英文歌,是Guns N'' Roses的《November Rain》。 我听得出神,丝毫没察觉郑祈昀走到身边,啪一声,将音乐关了。 “睡觉。” 他冷冰冰的。 郑祈昀当然不可能满足于单纯的睡觉。 等月亮开始走下半程,他把我抱在怀里,胸膛还在不平稳地起伏着。 我哑着嗓音,尝试哼了一句歌。 “When I look into your eyes,I can see a love restrained.” 《November Rain》的前两句。 果不其然他发怒了,稍稍推开我,视线在三月的春光里带着十一月的寒意。 “你干什么?” 我顿了顿:“你是不是喜欢这首歌?” “不喜欢。” 他把我的脑袋扣在怀里,很闷,试图让我物理闭麦。 我喘着气想,不是的,是喜欢的吧,毕竟这首歌里有她的名字。 毕竟当初,也是因为这首歌才被吸引进了驰乐酒吧,才倒霉地遇见了我。 那时我还是个刚闯出一些名堂的摇滚歌手,带着我的“野百合”乐队受驰乐的邀请过去表演。 那天正是十一月一日,一个寒冷的雨天。 我抱着电吉他弹了一小段《November Rain》的间奏,又笑着问观众们要听什么歌。 他们理所当然地齐声答枪花的十一月雨,我笑说这当然是迎接十一月到来的必备仪式。 我在台上纵情歌唱,仿佛真的置身那场冷雨中,徜徉于音乐带来的自由里。 而与此同时,被吉他声吸引来的郑祈昀在台下红了眼眶。 那眼眶不是为我而红的。 可当初我却以为他是为我的歌声着迷,殊不知他是在怀念另一场雨。 我又唱了几首自己乐队的歌,狂欢了近两个小时才从台上下来。 “那个帅哥一直在看你。” 坐在吧台休息的时候,贝斯手岑言笑着跟我说。 我回过头。 郑祈昀微笑着走来,那气质不像是混迹酒吧,而是行进在奏着古典音乐的盛大舞会。 “你好,杨小姐。” 极具冲击力的英俊面容,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柔无限。 几个字就让我谱好了一首甜腻的情歌曲调。 他邀我跳了一支舞。 一向酷爱重金属的驰乐酒吧第一次响起交响乐,是柴可夫斯基的花之圆舞曲。 我的心随着逐渐高昂的乐曲越跳越快,终于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不知所措了。 他轻轻哼了一段曲子。 “杨小姐,这首歌的名字叫做‘偏移场’?” 我点点头:“讲的是一个人因为搭错了班车遇见爱人的故事。我想每个人都会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相遇使自己稳定的人生场域发生偏移。” 他笑着,像春日里开出的一朵桃花:“你很有才华,我喜欢。” 不知道喜欢的是歌还是人。 可他这样说,我也就信了。 我那时天真也自信,以为他只是个出色的追求者。 但我早该想到的,女孩梦见胡桃夹子变成王子,相携游历童话世界的故事,也只是一场梦而已。 就像那场十一月的大雨终归会停,梦再好,也总会醒的。 之后的半年多时间里,郑祈昀很忙,却堪称规律地邀我约会,事事体贴周到。 从价值不菲的空中餐厅,到犄角旮旯里的古旧唱片店、古董店,再到某个黄昏时分的街头乐队。 而每当他西装革履局促地站在与他格格不入的音乐节观众里,我几乎肯定那是爱意了。 可在我终于决定告白的那一日,他开诚布公地跟我谈生意。 “杨七月,你要不要跟我。” 不是做女友,更不是喜欢你,而是要不要“跟我”。 包养费每年500万,理由只有一条,我跟他初恋情人很像。 他甚至都不肯费心骗我。 我目瞪口呆,最后只剩感慨这是什么人间喜剧。 瞧瞧,多好的条件,很多人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钱,我几乎立马就想接受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真的动了心的话。 郑祈昀好能耐,他估算着我爱上他的那一刻,再抛给我一个无比诱人的选择。 料定我难以拒绝他。 原来自信的不只是我。 我握着红酒杯的手不住颤抖,真想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泼脏他。 可他那么正人君子,仿佛衣服起一道褶皱都是罪恶,我当然要帮他好好维持这一形象。 于是只把那首录着写给他的新歌的U盘扔进了酒里。 天知道我是如何精雕细琢地熬了几个大夜才做好那支歌。 “郑先生,恕我难当大任了。” 我自以为潇洒。 那之后我放任男人们的追求,偶尔出去约会,却刻意错开了那些本来对我具有强烈吸引力的唱片古董店。 虽然醉酒的次数比之前多了些,但酒醒后我擦干眼泪还是那个小小舞台上抛洒热血的摇滚女侠。 毕竟生活不是童话,是也是王尔德写的。 我依然创作,只是没有一首歌是为他而作了。 然而那一年的十二月,母亲查出癌症,失联多年的酒鬼父亲突然找上门,要我帮他还四百万高利贷。 追债的堵在家门口,我花光了身上最后一分钱,揽了大小演出也无济于事,急得像无头苍蝇。 最后,我披着满身的雪,感慨了一万遍自己的无耻下作,敲开了爱町公馆郑家的门。 站在郑祈昀的书房里,他又说了那句:“你好,杨小姐。” 但冷着眉眼,声音也结成一把冰。 他一眼看破我的企图。 而当初那个因为我拨吉他生了薄茧都会心疼,再小心翼翼为我涂抹昂贵油膏的人,此刻丝毫不在意我在雪地上滑倒摔破的通红双手和满身污泥。 毕竟是伪装出来的疼惜。 那五百万,也不再是包养费,而是救下我母亲和混蛋父亲两条命的卖身钱。 后来我想,其实就算我当初答应了郑祈昀,到头来也是一样,我在他那里总归是下贱的,只是或早或晚不同程度的事情。 还能找到肯高价买我的人,至此,我已经足够幸运。 最开始,除了在床上,我和郑祈昀还算相敬如宾。 他不允许我工作,擅自清除了除岑言以外我的一切人际关系。 郑祈昀不在的时候,我每天只能像被囚禁一样在郑家宅邸的范围内打转,却还抱着那些残存的爱意一味地讨好他。 他并不买账,只要求我做出一些奇怪的模仿行为,逼我吃我不喜欢吃的东西,穿我不喜欢穿的衣服,读那些令我昏昏欲睡的大部头书目。 然而演戏这一门课,我总学不会。 他越发粗暴地对我,我也不总迁就他,有一回我忍无可忍,跟他在床上打了起来。 第二天他顶着一脸青肿去了公司,此后便流出郑总在家豢养母老虎的传闻。 最后他也累了,不再强求我做些什么,只是越发不爱跟我说话,只在兴致上来的时候把我拽去床上折腾到虚脱。 但是,他一如既往地不允许我碰乐器,明明家里就摆着一架落了灰的施坦威。 这个人较真起来会查监控。 我有时发呆时情不自禁地哼出几个音调,他听见都会凶狠地凝视我,再拽去卧室惩罚一番。 “杀了我吧。” 我承受不住的时候会这样哀求。 他**浓重的眼神湿漉漉的,无动于衷地看我一眼:“杀了你?你有什么资格?” 自此,我彻底沦为了郑祈昀的泄欲工具。 而那些微不足道的爱意,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消耗中磨灭得一干二净。 我忍不住后悔,当初那五百万该谈个年限的,就算是三四十年也总有个盼头,而现在却只能盼望着郑祈昀尽早厌倦我。 第二年的末尾,我不慎怀孕了。 那段时间郑祈昀很忙,已经有半个月没回家,我主动要求打掉,他知道后只留下句“那最好”。 管家带我去医院,我表现得无比平静。 我算什么呢?连自由都失去的**容器。 一个孩子有这样的母亲,有那样的父亲,生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绝不是什么好事。 但我仍旧一个月都没理郑祈昀,看着那张清俊冷傲的脸,君子似的,头一回感觉那么难看。 那之后我消瘦了很多,他对我越发严苛,又开始逼迫我吃很多我不爱吃的东西,美其名曰嫌我抱着扎手。 我腹诽,那你不抱不就行了嘛。 我一直觉得郑祈昀是个很矛盾的人。 对于我而言,他冷漠得够可以,可对于他那位初恋,他却是难得深情,如此楚河汉界,他划得分明。 看他多悲催,明明得不到,却还要放个假的在身边相看两厌。 我也很不赖,明知是假的,却还曾义无反顾为他沦陷梦一场。 在品质卑劣和自欺欺人这些方面,我和郑祈昀旗鼓相当。 第2章 灰烬 我们最大的一次矛盾发生在第三年冬天。 也不该说矛盾,是我单方面跟他决裂了。 说来奇怪,或许是那首十一月雨开了个很差的头,我和郑祈昀那些事后想起来让人追悔不已的事情,总发生在冬天。 大学时候的导师通过岑言辗转联系上我,说有个音乐公司经纪人看到我的毕业作品,给了我一场演出机会,让我带着一首新歌来决定是否签我。 我望着窗外,家养的野猫在笼子里待久了,平白得到一次放风的机会就要激动不已。 我也实在受够了跟郑祈昀虚与委蛇的生活。 当天晚上我在床上表现得无比配合,郑祈昀很快察觉出了异常。 我挑拣着说实话:“家里太闷了,我想去工作。” 他脸色变了三变,最后松口:“可以,我给你在郑氏的企业里安排一个岗位。” “你知道我想……” “想都别想。”他凶狠地警告。 我愤怒地踢了他一脚,差点把他踹下床去,最后决定先斩后奏。 签不签约的另说,我实在太怀念置身舞台的那种感觉了。 嗯……就跟郑祈昀怀念他白月光差不多。 那几天郑祈昀正好出差,我用他的电脑火速进行新歌编曲,没有设备,我只能录制一条粗糙的demo,再请岑言帮我加工。 中途有个文件丢失,我在翻找时被一个叫做November Rain的视频吸引。 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 画面看起来像是某个派对,学生气的人们笑得愉快,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孩坐在最中央,穿着白衣裙,抱着木吉他,正在唱一首爵士改编版的十一月雨,声线温柔,跟我的完全不同。 最后她说:“郑祈昀,生日快乐,这场雨送给你,我会永远爱你。” 我怔愣许久,最后自嘲一笑。 “怪不得。” 管家告知我郑祈昀将要回来的前一晚,我偷来被他压着的身份证,跟岑言里应外合,躲开门口私保翻墙逃跑了。 演出很成功,经纪人对我大夸特夸,当即就把合约拍在我面前,附带着高昂的违约金,我只犹豫了一秒,心想郑祈昀总不会再从我身上浪费这么多钱。 然而我还是小看他了。 就在我签完的那一瞬间,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 是郑祈昀,身后跟着一队私保,架势活像是来砸场子的。 他也确实砸了,经纪人一看见他就变了脸色,慌忙起身:“郑总?” 他拿起那份合约,前后扫了一眼,冷笑道:“杨小姐,前途无量啊。” “可惜了。” 我心惊胆战地想要拦他:“你放过我,那五百万算上利息我两年内还你!” 他温和一笑,对经纪人道:“得罪了。” 他把合约撕个粉碎,扬了满地的纸屑,像烧成残渣的美梦。 自此,我又倒欠郑祈昀二百万。 他摔断我的琴,我无措地抱着那刻着我名字跟了我将近七年的吉他,凌乱的琴弦勒红了我的手心,可他却只粗暴地拽我进了卧室。 这次郑祈昀没轻易放过我,直到我最后不可抑制地嚎啕大哭,哭得他兴致全无捧着我的脸端详。 我抽噎着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吧。” 我跟她长得不像,声线不像,穿衣风格生活爱好为人处事通通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唯一的交集,不过是我们唱了同一首歌而已。 “你恨我不是她,对吗?”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冷声答:“对,你不是她。” 我学着郑祈昀的语气:“我也恨你,我想杀了你。” 他抱着我,似是叹了口气:“那你就试试吧。” 大概天底下欠债的都对债主有那么点不好的心思,我却是其中胆小的那个。 我开始失眠,呕吐,时常听不到声音,严重到日日加班的郑祈昀都要亲自带我去看心理医生的程度,我想哪天我迷迷糊糊把自己先杀了也说不定。 郑祈昀好像也很怕失去我这个泄欲工具,允许了我碰那架施坦威和小范围外出,也不再限制我写歌,只是大多数曲子写完后都被他强行收走,他甚至小肚鸡肠到,连我送给管家的歌都被他抢走没收。 我不在意,也不愿跟他说话,家里越发安静,直到第四年初叽叽喳喳的郑霭在门口探了个头,拿着一束百合朝我咧嘴一笑。 而我跟郑祈昀仅剩的交流只剩下床上的纠缠。 这一纠缠,就跟他纠缠了五年,幸好在第六年的春天,郑祈昀的初恋离婚回国了。 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该是有些好事发生的。 郑霭送来这个消息,我感天动地,专门抽出一天时间为郑祈昀和那位迟雨写了一首歌,谱子放在我轻易进不得的书房桌子上,歌名叫做“夜桥”。 这是我时隔近六年再次为郑祈昀写歌。 化用的是荷马史诗里承诺为公公织完寿衣就改嫁的珀涅罗珀,为等待丈夫归来将寿衣白天织,晚上拆的故事,以此歌颂郑祈昀的痴心不改。 虽然他的身体没见得多忠诚。 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若相遇是倒数的离别,等待就成为永恒庆典”,想想不妥,却依旧没改,算作对郑祈昀仅存的怜悯。 多亏郑祈昀逼我看那些无聊的书,我现在作词精进不少,还因为偷偷在网上接单攒了一笔小钱。 然而郑祈昀显然误解了。 他晚上怒气冲冲地拿着那谱子到我面前,撕成七八片丢进垃圾桶,掐着我的下巴质问:“你在讽刺谁呢?”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立即扯开我的睡衣,等到了中途我才发觉异常,惊恐地提醒他:“你,你没……” 他冷冷瞪我:“闭嘴!” 或许他觉得我玷污了他们的感情,也要来玷污我。 其实我不过是想告诉郑祈昀,是时候把我这颗老鼠屎扫地出门了,老鼠屎早就迫不及待了。 然而郑祈昀的门户还没清理,白月光先亲自上门了。 当时我正在琴房写一支新歌要送给郑霭做生日礼物,管家把人领了进来。 “杨小姐,有客人来了。” 管家朝我微一鞠躬,显得我和主人似的。 迟雨真的很漂亮,单凭一张脸就能让人念念不忘许多年了。 她跟我握手:“你好,我叫迟雨,你是祁昀的女朋友吧。” 我笑了笑:“你好,我叫杨七月,算是郑总的员工哈哈。” 不过是在床上的那种。 她直接叫我“七月”,郑祈昀这五年里都没这么叫过我。 我们一起弹了一段琴,不得不承认,我也很喜欢她。 直到她说:“我怀孕了。” 我睁大了眼:“郑祈昀的?” 我想起他前段时间出了国,但又心惊,我可没有给人做小三的癖好。 她笑了笑:“我没法一个人抚养孩子,所以七月,我可能要重新追求祁昀了,你能谅解吗?” 我慌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祝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她没说话,邀我弹完剩下的半首,后来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郑祈昀的。 我回过头,不知道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弹完他就赶我回了卧室。 晚饭是我们三人一起吃的,都有些心不在焉, 白月光和替身在一起吃饭,没有比这更怪的组合了,管家还有些脑子抽筋地把一些我平常爱吃的菜放的离我很近,自然地嘱咐我多吃点。 郑祈昀也是怪得很,当着迟雨的面习惯性地给我夹菜,还要盯着我吃掉。 迟雨谈些她和郑祈昀大学的事情,他时不时应两句,也发出过几声难得的笑。 当晚郑祈昀照旧要抱着我睡觉,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脱离了他的怀抱就会失眠,有时也噩梦缠身,但我现在应该好了,没好也必须得好了。 我蹭出去,他又过来捞,如此重复三次他就不耐烦了:“你怎么了?” 我惴惴地说:“迟雨回来了,她还怀孕了,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他盯了我半晌,末了冷笑:“你很开心?” 我觉得我该开心。 他冷哼一声:“你欠我的还清了吗?” “……”我又蛄蛹回去,“没有。” “那要还多久啊?”我试探着问。 “看我心情,不然你试着讨好我?” 郑祈昀心情好像总是很不好,于是我只能抬头亲一下他的脸。 —— 郑祈昀半个月没回来了,管家跟我透露他正在忙一个很大的收购项目。 我不以为然,他做的大项目还少吗?之前还不是日日跟我颠鸾倒凤。 趁着他不在我心血来潮回了趟老家看我妈,结果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进门时我那生理上的爹杨东源正忙着往我妈嘴里送饭。 “七月回来了。”他搓着手像恶心的苍蝇。 我不理他,提着东西进门询问我妈的身体状况。 餐桌上她不断替杨东源说好话,说他这几年照顾自己多么细心,怕我生气躲我躲得多么辛苦。 我压根不信,明明郑祈昀替我请了护工的。 郑祈昀不允许我出来太久,坐不了片刻就要往回走了。 出门后杨东源拉住我,突然几巴掌拍在自己脸上:“七月啊,爸不是东西……” 我冷冷看他:“你也知道。” 他有些慌张:“当初,当初爸也不想借高利贷的,我是被人骗了!爸当初也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你的。” “骗?”我冷笑,“还有人强逼着你借高利贷不成?” 我转身想走,却听他在背后道:“可……那一年,我撞人欠了人家医药费,被一个人撺掇着去赌,又欠了赌债,那个人就劝我借高利贷,结果……” 我有些疑惑:“哪一年?” 我当初着急凑钱给我妈治病,根本分不出心管他这些事,就想当然地以为杨东源这些高利贷是积攒了很长时间才有了这样一个天文数字。 “就是六年前的冬天,我来找你的那一年。” 也是我跟了郑祈昀的那一年。 我听着不对,继续问:“那个人是谁,你又是怎么找到我的?” “是讨债的那些人告诉我你和你妈的住址,至于劝我借钱的那人,名片我还留着!” 他跑回屋,半晌拿了张纸片过来。 我把这件事托付给了冤大头岑言。 很快有了结果,这个人跟郑祈昀说不上有联系,他同时控制着几家皮包公司,也有正经产业,诱骗我爸借钱像是一个不经意间的小插曲。 可从来只喜欢喝酒的懦弱父亲突然借了高利贷,突然精准地找上了门,而那些催债的人气势汹汹却始终在我两米之外,还有母亲,我经年劝说无果的母亲终于在那一年重视起自己的身体健康……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那半年,我拒绝郑祈昀的那个夏天之后。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自以为掌握了筹码,坐在客厅里等郑祈昀。 管家说他今天会回来。 然而踏着夜色归来的郑祈昀却一脸醉像,脸色惨白,拉着我跌跌撞撞地往卧室去。 我起初还挣扎,他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声音有些嘶哑:“别动。” “帮帮我。” 人前矜贵自持无往不胜的郑总少有这么客气的时候,我后知后觉才发现他被人下了药,心想谁能这么大胆,最后叹了口气,算了,就当告别仪式吧。 这仪式办的未免过于受罪,第二天我睁开眼已经是十一点了,转个头发现郑祈昀正看着我。 “杨七月……” “我有事问你。”我打断他。 床上,一个不太好的谈话地点。 郑祈昀正了脸色:“你问。” 我沉了口气:“我爸当年借的高利贷,是不是跟你有关。” 郑祈昀从不屑于说谎。 或者说他从不试图掩盖被揭开的谎言。 于是他只是稍稍惊讶了片刻:“是,我找人安排了这件事情,为了让你自愿来我身边。” “那我妈的病呢?” “机缘巧合,也确实给我省了很多麻烦。” 我疲惫一笑,伸出一只手用袖口遮住眼睛,瞧瞧,他多么坦诚。 坦诚到最后,我都找不到理由把我的痛苦推卸在他身上。 毕竟他没有强逼着我爸借钱,没有强逼着我把自己卖给他,甚至连我母亲的病能治好,都多亏了他。 而我被毁掉的人生,到头来,都只是半推半就不让人那么愉快的选择而已。 “说实话,郑祈昀,我有时候挺希望你能骗一骗我的。” “但你真是个疯子。” 他把我揽进怀里。 于是他没看见我的眼泪,我同样也没看见他藏在枕头底下的求婚戒指,定制于南法某家我们一起逛过的小珠宝店。 我曾说那里的一颗宝石很像熊熊燃烧的橙红火焰,犹如黄昏时分圣米歇尔山海岸的晚霞,我们还相约以后一起去看。 后来就没有以后了。 他声音难得的温和:“杨七月,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结婚?他不去找迟雨却要跟我这么一个恨透了他的人结婚。 我笑了半晌,才用那双打湿的眼睛望着他:“为什么呢?” “因为你总是想要离开我。” 这样么? 被伤害了一次的人便要将他的控制欲加诸在别人身上,甚至不惜用婚姻作为枷锁来留住一个相互憎恨的同类,郑祈昀未免太过霸道。 “我要你跟我纠缠一辈子。” 可我不愿意,但他却从来不肯听人讲话。 我攥着他的衣角哀求:“她回来了,你放我走吧,钱我保证还你,放我走吧,求你。” 郑祈昀没让我走,相反,他让我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囚禁。 我的活动范围被重新限制在室内,能去的地方只剩下琴房,卧室和客厅。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那天晚上我从楼上下来,看到郑祈昀在琴房,手中拿着一张纸。 我不知犯了什么倔,过去一把抢了过来。 他冷笑:“反应这么大,又是写给谁的?管家?岑言,在网上认识的哪个伯乐?还是那些你一向来者不拒的男人?” “你是我的你不明白吗!” “杨七月,你怎么那么拎不清啊……” 晃过神来,我已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你这个伪君子。”我咬牙切齿地说。 他恼羞成怒,把我推到那架钢琴上,开始脱我的衣服,我用尽全力捶打他,他便扯下领带捆缚住我的双手。 “你终于看清我了,那为什么不能乖乖的呢?” 那首曲子轻飘飘地坠落在地。 外面下着大雨,钢琴不断敲响的呕哑曲调淹没在那片浑浊雨声里。 我从映着暖色灯光的落地窗上望见自己的身影,那么仓惶,那么不堪,让人急不可待地想要打碎。 我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第二日傍晚,是初秋难得的好天气,遥远的天际卧着一片火烧云,弥补了未曾到过圣米歇尔山的遗憾。 我搬起钢琴边的矮凳,用那只金属的凳脚,砸碎了那面落地窗,而后捡起一片玻璃在手腕上割了深深的一道,走回浴室锁上门。 那首没有歌词有待修改的曲子,本来就是我写给郑祈昀的遗书。 但郑祈昀没让我死。 再睁开眼时,他正坐在病床边,攥着我那只完好的手,通红着眼:“七月……” 没成想听他再喊这两个字是这么一幅场景,他像是吓得狠了。 真行,非要这么大吵大闹才能让这个冥顽不灵的人回心转意。 我闭上眼,觉得累:“让我走吧。” 他的声音颤抖着:“除了这个,我全都答应你。” “除了这个你什么都给不了我。” “可以的,我可以爱你,我爱你,你想做歌手就去做,我们生个孩子……” 我睁开眼正视他:“你学会撒谎了吗?郑祈昀,爱人不是这么爱的。” “我爱过你的,曾经,只是我们错过了,彼此成全好吗?” 他不甘地说:“那你就放弃我了?杨七月,你好狠的心。” 我笑了笑,就当我狠心吧。 “那你呢?你忘了当初为什么会找上我了么?是因为那首十一月雨,是另一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女人,你不是一直爱她吗?也可以装作不爱了吗?” 他慌乱道:“我不爱她……” “可我也不爱你!” 他怔住,我叹了口气:“你总说我为那么多人写歌,可我也为你写过的,只是那个我被你蒙骗,被你弃之如敝屣。” “我累了,我是真的想死,所以你就发发慈悲,放过我吧。” 我不知道郑祈昀是什么时候走的,管家来接我,帮我收拾了东西,又给我卡和钥匙,说是郑祈昀留给我的房子,很好的地段,我没接。 因为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不清的瓜葛。 在琴房收拾东西时,管家叹了口气,说:“夫人是一位优秀的钢琴家,她在少爷刚上小学的时候就走了,就在这张琴旁,因为流言抑郁自杀,是少爷先发现的,所以他从小到大都很讨厌音乐。老爷对他严厉,后来经历了迟家那档子事,他就更加患得患失,厌恶背叛,想把一切都攥在自己手里,但其实他是重情的。” 管家难得说这么多话,我只捕捉到一句讨厌音乐。 那这些年真是难为他了。 我笑了笑:“我没有义务帮他治疗心理问题。” 我离开的时候郑祈昀回来了。 我拦下他:“我那把吉他?”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扔了。” 我想也是,已经碎成了那个样子。 像再也拼不起来的过去。 我越过他出门上车,车里放着一个木箱,装着那些被郑祈昀没收的歌谱,厚厚一叠。 我拿下来随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当作跟过去的告别。 原本我对郑祈昀的爱,就是在视线不清的雨季,搭错了一班夜晚的车而已。 夜晚嘛,人总会因为孤独而寻求安慰的。 天亮了,雨停了,也就翻篇了。 第3章 流年 五年后,我站在S市向日葵幼儿园的门口,等刚上小班的杨小满放学。 我是搬来S市的第二个月才发现怀孕的,那时我的工作和存款根本无力支撑我养育一个孩子,本来下定决心要打掉。 可当我坐在手术室门口,听到隔壁病房传来的一声婴儿啼哭,突然犹豫了,我想起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那时失去它是什么感受来着? 是难过的吧。 我掉头走了。 杨小满幸运地因为他娘肚子里上一个死去的胚胎降临在这世上,有着跟郑祈昀绝对相像的外貌和截然不同的性格。 有点感□□哭,大多时候是个温暖坚强的乐天派。 就比如现在,他轻轻拍着因为爸爸没来接而哭泣的妞妞,嘴里安慰地说着什么,随手从小口袋里掏出根彩虹棒棒糖来。 时间还早,我按照约定开车带两个孩子去迪士尼玩。 车厢里放着披头士的歌,他们坐在后排聊些毫无逻辑的话,妞妞说:“小满小满,你妈妈好辣!” 我心花怒放,刚想夸妞妞,就听小满说:“不是哦,姥姥说妈妈涂烈焰红唇穿冻肚皮露脐装,是个不听话的妈妈。” 嘁,这小老登不懂时尚。 等到了地方,我去给他们买冰激凌,回来之后他们吵了起来。 我一手牵一个,刚想让他们冷静一下,忽然从人群里听见一阵铃声,熟悉的曲调熟悉的嗓音。 是当初我写给郑祈昀后来被我投进红酒里早该毁尸灭迹了的那首“春风迢迢”。 “感激你不管晴与雨, 同我细水长流共春风十里; 世间苍白光怪陆离, 有人欢呼声起耳边给希冀。” 温存的曲调,在嘈杂人声里显得那么突兀。 我彻底怔愣住,视线穿过人群锁定到一个人身上。 五米之外,郑祈昀牵着一个跟小满差不多大的小姑娘,正听着电话四处张望。 我来不及转开视线,目光跟他恍惚对上,我立即牵着两个孩子往反方向走。 身后果然传来一声淹没在鼎沸人潮里的“杨七月”。 尖锐而短暂。 小满回头看一眼:“妈妈,那个叔叔好像在叫你。” 傻小子,什么叔叔,那是差点把你妈搞死的变态爹! 郑祈昀到底没追上来,他以为是看错了也说不定。 我心绪不宁地带着两个孩子玩了一圈,去妞妞爸公司底下的咖啡馆里等他接人。 我还在想那首歌的事,旁边的两人已经讨论到让我跟妞妞爸结婚了。 他们这个年纪的单亲小孩总是会在意这件事。 所以在小满跟妞妞抢着喊爸爸的时候,我只是快速地捂住了他的嘴。 妞妞爸还没说什么呢,倒是招惹了另一个人。 “七月?”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这儿还能遇见郑祁昀。 他愣愣地看着我,又扫视了俩孩子,最后停在妞妞爸脸上。 妞妞爸点头哈腰伸手:“郑总您好。” 他不理会,只是看着我:“我这些年很想你。” 又苦笑:“你结婚了,还有了两个孩子,挺好的,你过得好吗?” 我有些无语,明明他自己也牵着一个。 妞妞爸赶忙把姑娘捞过去:“不郑总,这是我的,小满是七月的。” 他瞬间明了,脸色却不见得好:“七月?谁让你这么叫她的?” 他真是死性不改。 妞妞爸心觉不妙,尿遁了。 之后郑祁昀便一个劲儿地盯着小满看,小满也警惕地看他,一般这个时候他都要开始给自己张罗后爸了。 可他今天却没问。 我怕郑祁昀看出什么,正准备走,结果他说:“你这是找了个跟我很像的人生孩子?” 小姑娘打着哈欠,我让他赶紧带孩子去休息,拽着小满仓皇而走。 结果听见他在身后说:“这是迟雨跟她前夫的女儿,我跟迟雨没关系!” 谁管你! 这天接小满回到家,郑祁昀站在我家门口,地上堆着东西,吃的,玩具,还有一把吉他,是当年被他摔碎的那把,琴身上还有一道淡淡的痕迹。 他没有扔。 我拿过吉他想进门,他在我越过他时拉住我的手腕,见我面色不善又赶忙松开。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冷冷道:“你看我欢迎你吗?” 他把攻势转向小满:“你叫小满?你几岁了呀?” 小满说:“四岁。” 郑祈昀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你爸爸呢?” 小满说:“他喝多之后晚上出门被车撞死又被抛尸让野狗给吃了。” 郑祈昀:“……” 我叹口气:“他不是你的孩子。” 他苦笑:“我知道,我知道,你不会想要我的孩子的。” 我什么都没说,砰地关上了门,就听他在门外喊:“杨七月,那你现在单身喽?” S市距离B市1200公里,郑祈昀以每周一次的频率出现在我家门口,隔着门絮叨一些我不想听的话。 “七月,你不喜欢的那些我都改了,你要不要重新跟我在一起……” 我不管他,看着手里的音乐节邀约踌躇不决。 这些年我转行做了音乐剧,只在空闲的时候去酒吧唱唱歌,也是担心郑祈昀会闹什么幺蛾子。 但现在他都凑上来,除了吵点也没什么危险举动,我实在没必要因为一些过去的后遗症委屈自己,于是同意了主办方的邮件。 他还在门口说个不停。 “你有时打我打得那么狠我都没怪你,你给这么多人写歌却不给我写我也原谅你了,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呢?” “我把吉他修好还你了,我细心养护了五年,你是不是也应该回馈我点什么?” 我拨了110,回馈他警局一日游。 他跟警察吵起来被带走了,我以为他能消停几日,结果他第二天又来,我再故技重施却不管用了。 —— 郑祈昀不知道怎么拿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那天我排练太晚,他一个电话打来问我要不要跟他吃饭,又无意听见我还没接小满的事,便主动请缨,我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挂断了电话。 顺其自然吧,纸包不住火的事,郑祈昀又不是傻子。 那天我回到家,郑祈昀和小满在地毯上玩积木,桌上摆着他做的温热饭菜。 我赶他出去,可小满在入睡前跟我说:“妈妈,我想让郑叔叔当我爸爸。” 我无语凝噎,这个心机男。 一个月后,我时隔多年再次登上舞台,有些紧张,往人群中一看,发现郑祈昀和小满挤在人群里正朝我挥手。 那天的演出异常顺利,我沉醉在欢呼声中,总感觉那倏忽而过的十多年时间是一场梦。 主持人在台上感谢赞助方的时候,我跟其他歌手站在一起,在人群中寻找那两人的身影,结果就听到了那句“感谢郑氏集团磬声传媒的大力支持”。 我顿时忘了鼓掌鞠躬,瞬间明了为何我一个沉寂多年的摇滚歌手还能接到这种热门音乐节的邀约。 我捕捉到人群中那个正在欢呼的身影。 他穿着音乐节的纪念T恤,小满跨在他的脖子上,两人极其相似的外貌,都笑得有些傻。 是因为郑祈昀。 郑祈昀到后台来给我送花,导演叫他郑总。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场,他跟在我后面。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他:“不必勉强吧。” 他嘴角刚抬起的笑又压了下去:“什么?” “你讨厌音乐不是吗?会让你想起难过的记忆,当初不依不饶真是抱歉了。” 我忍受着他,他何尝不是在忍受着我。 他愣了愣,哽咽着说:“可是我爱你,不是因为那首十一月雨,而是爱你在舞台上的样子,爱你沉醉音乐的样子,只是……” 只是担心我,担心往事重来,覆水难收,担心悲剧再次染湿那个琴房,可尽管他竭力阻拦了,我却依旧以刺伤自己的方式刺伤了他。 我有些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看到了的,那天的后车窗里,一个严重洁癖的人徒手去翻那满是污糟的垃圾桶,然后抱着那些散落的纸张,跟着快速离去的车子追了很久,仿佛真的很不舍。 独立创作人杨七月重新在音乐界崭露头角,我接工作前特地确认一番,郑祈昀没再做什么手脚。 我不再限制小满跟他相处,而郑祈昀真摆出一副立志做人后爸的姿态,把小满一根头发丝都照顾得周到。 十一月的末尾,我去接小满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他被人接走了。 我以为是郑祈昀。 老师自责地说是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先生,自称是小满的爷爷,跟小满长得有点像,司机开着辆库利南,就没怀疑是陌生人。 接着有电话打来,自我介绍是郑祈昀的父亲,邀我回B市一叙。 到了机场有人来接。 郑孟承跟他儿子一样坦诚:“不管你和祁昀怎样,我都要把小满接回郑家,补偿你随便提。” 我还没开口,郑祈昀先踏进了门。 他拉着我的手说别怕,又让我跟小满回车里等。 我站在门外,听见里面的吵嚷声。 “那是你儿子!” “那是七月的孩子!” 这么两句。 小满晃晃我的手:“妈妈,郑叔叔是我爸爸吗?” 我苦笑:“你改天可以问问他愿不愿做你爸爸。” 小小的人扑进我怀里:“我永远只有杨七月一个妈妈,我不要离开你。” 郑祈昀带我们回爱町公馆就离开了,说让我们休息一晚再回S市,还说莫里莎公园有冰雕,我们可以玩两天再走。 当初二百万违约金说拿就拿的人这会儿连住酒店的钱都没有了。 时隔五年再次踏进这座宅邸的门,接我的人依旧是沉默寡言的管家。 他头发白了点,竟然有些哽咽:“杨小姐。” 屋子的布置都没有变化,那架施坦威重新蒙上防尘布,路过书房时我被桌面上的一个相框吸引。 拿起一看,竟然是那首被撕碎的“夜桥”,被粘合好装进相框。 郑祈昀真的很喜欢翻垃圾桶。 晚上我和小满在客卧睡,凌晨的时候有人推开了门。 郑祈昀走到床边,摸了摸我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摸什么易碎品,随后我就听到了细细的哭泣声。 他离开了,我听着外面下了一整夜的大雪,雪声沉重得让人睡不着。 岑言知道我回了B市,张罗着我们野百合几个再回驰乐酒吧做一场演出。 我欣然同意。 我没带乐器,不知谁跟郑祈昀透露的,他转天送来一把琴,价值数十万,琴身上刻着我的名字,还有一个爱心。 他这会儿又有钱了。 小满看着那琴呵呵一笑:“哇,好漂亮的一把吉他,郑叔叔对妈妈真好。” 管家惜字如金地帮腔:“好琴。” 原来是他们。 我和岑言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唱乐队原来的那些歌。 当日来了不少多年前的粉丝,在现场听得泪流满面。 我也有些唏嘘,跟岑言他们喝了不少酒。 岑言问我:“你又跟郑祈昀那个变态在一起了?” 我摇摇头,心里发苦。 他笑:“他今天怎么没来?你不在这些年,他经常来这里,我来驰乐十回有六回他都在那里坐着,他有一回喝醉了还是我送回去的,抱着我哭。” 他指了指一个卡座,我呵呵一笑:“是嘛。” 我又回去台上,郑祈昀赶在最后一首歌结束之前来了。 我拨了拨弦,在十一月的最后一日,唱了那首“November Rain”以作告别。 我问郑祈昀:“你喜欢这首歌吗?” 他说:“喜欢你。” 大家在起哄,我背着吉他往外走。 郑祈昀让我上车,我醉醺醺地甩开他往前走,他又追上来要牵我的手,拉扯间我们一起摔进了雪地里。 他赶忙将我拉起来,前后左右看了我一遍,揉揉我的手,塞进一幅厚厚的手套里。 他在我身前蹲下:“上来,我背你走。” 我有些想哭,不客气地扑在他的背上。 他背着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家的方向走,冬夜的街道安静极了,只剩下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雪地上。 我紧搂着他的脖颈哭诉:“郑祈昀,你对我不好。” “嗯,我混蛋。” “你毁了我,要不是你,我现在早就是大明星了……” “我那时太自以为是了,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了你很久,而舞台上的杨七月太耀眼,我总自私地想把她藏起来。” “你这个变态!” “不会了,真的不会了,如果你愿意,我就做台下为你鼓掌欢呼,在你耳边打气给希冀的那个人。”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如果我再伤害杨七月,就让我被车撞,被抛尸,被狗吃,黄沙盖脸,尸骨……” 我捂住他的嘴,他拿开说完了:“尸骨不全。” 我看着他那只眼睛,那么黑的瞳仁,好像装得下整片星空,此刻却只映着我的脸。 我掰过他的脑袋,对着那两瓣嫣红的唇咬了下去。 S市终究是没能回去,郑祈昀直接让人把东西都搬了过来。 家里的琴房重新打开,冬日的阳光泼在琴键上,终于不再是单调的黑白颜色。 我同音乐公司签了约,兜兜转转竟还是跟之前那位米经纪人。 签约之前他紧张地再三提醒我:“你想好了?真想好了?五年呢,你家里人同意吗?” 我叹了口气:“米先生,是您主动签的我。” 他嗫嚅着:“你家里那位那么麻烦,要不是看你形象好还有才……” 我签完笑着跟他握手:“合作愉快。” 签约后的第一个演唱会是在一个小型体育馆里,人不多也不少,是那几场音乐节积累起来的粉丝,密密麻麻挤在一起。 上台前郑祈昀看我紧张,突然遮住我的眼睛亲吻我,我察觉左手无名指上有一丝凉意,重获光明时发现是一枚戒指,镶着那颗橙红火焰。 “喜欢吗?”他问。 我点点头:“什么时候去的。” “六年前,早就想给你了,杨七月,祝你前程锦绣,明媚如初。” 他拥我入怀,我在他耳边唱起那首《春风迢迢》。 那是一个美好的夜晚,舞美、乐队、调音,春风沉醉,午夜星河,一切一切都很完美。 于是在最后,我坐在钢琴边,省去所有伴奏,只留一束灯光,看着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郑祈昀,许下那个诺言: “每个人的一生都会有许多意料之外的相遇,有些美好,有些伤痛,生活就像怪味糖,但酸涩褪尽之后,甜蜜会涌现出来。” “郑祈昀,感谢你在多年前的那场雨中推开了驰乐的门,我往后余生依然愿意与你共舞,这首歌送给你,《伴你一世匆匆》。” 全文完 岑言的故事请看另一篇《冷雨夜》,是一个bl第一人称短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