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穿极品老太,专治各种不服》 第1章:一朝穿成老祖宗 阮青云是被活活饿醒的,迷迷糊糊就听见不远处的声音。 “真,真是王老爷?”一个女声,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是个年轻女人。 “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我柳媒婆?” 另一个声音响起,听着像是年长个年长的妇人。 语调油滑,每句话的尾音那是恨不得拐出十七八个弯来, “想找我牵线搭桥的从村口石墩子都能排到县城白石桥去!若不是王老爷指了名要你家豆娘,我也不至于大清早就巴巴赶过来。” 年轻女人的声音里怀疑和惊喜交织,“王老爷,王老爷真看上豆娘了?你莫不是诳我……” “王家可是诚心想让豆娘进府,这才找了我来说媒。不然你出门打听打听,莫说是王老爷,就说稍有些钱的富户,还能看上了你家?” 妇人意味深长,那未尽之语里的轻蔑,隔着一堵墙都听得清清楚楚。 “……光是聘礼,都有二十两呐。”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抛出了致命的诱饵。 “二,二十两?!” 年轻女人倒抽一口冷气,声音瞬间拔高,又猛地压下去,充满了狂喜,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你听见没?二十两!整整二十两银子!”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有人在激动地搓手跺脚。 胃里火烧火燎的抽搐感让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低矮的屋顶,几根枯黄的稻草从缝隙里支棱出来,随着漏进来的冷风微微晃动。 她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不是加班到凌晨的办公室,没有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代码,而是一间家徒四壁、弥漫着淡淡霉味的土坯房。 身下的硬板床硌得她背疼,盖在身上的薄被硬邦邦的,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属于她的、属于另一个老妇人的记忆疯狂灌入脑海,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王老爷?豆娘? 阮青云的心脏猛地一沉,属于原主徐老太太的记忆像碎纸片一般灌进脑子里——那是个六十多岁、功名在身的老秀才,家里颇有田产,但为人……名声可不太好。 而豆娘,是徐家四房的小女儿,今年还不满十四! 就在她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切时,墙外刻意压低的、却因为土墙完全不隔音而清晰无比的对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这,这……不成,我,我要和娘,和娘商量商量……” 这是原身的小儿子徐四山的声音,懦弱,迟疑,但那份对二十两银子的渴望,同样清晰可辨。 商量?卖自己的亲生女儿去给一个老头子做妾,换二十两银子,还需要商量? 阮青云躺在冰冷的床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胃里的饥饿感都被这股怒火烧得一干二净。 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不仅仅是穿越了,而且是穿进了一本她昨晚刚吐槽过的种田文里,成了书中那个极品遍地、最后被黑化的孙女折磨致死的反派奶奶——徐老太太! “断手断腿,又被扔进野狼窟的徐老太太,直到被野狼一口咬断脖子之前,嘴里仍然不干不净,诅咒着徐豆娘……” 书中对徐老太太的惨死结局并没有琢磨太多,但就是这寥寥几个字,阮青云一想起,就觉得自己脖子冷嗖嗖的疼。 而现在这个时间点,正是所有悲剧的开端!原主就是在这个早晨,默许了将孙女徐豆娘卖进王府,换来的银子填了老三的赌窟窿,从此一步步把全家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行!绝对不行! 她阮青云,卷生卷死好不容易攒够首付的现代社畜,绝不要开局就踏上这条死路!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动作快得甚至让她这具老迈的身体眩晕了一下。她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利用疼痛让自己迅速清醒和冷静。 她扫视四周,目光落在那个硬邦邦、塞满了粟米壳的枕头上。 就是它了! 门外,徐四山和媳妇儿胡桃花显然已经达成了共识,正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准备进来“和娘商量商量”。 门刚开一条缝,一个邦硬的枕头就带着呼啸的风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徐四山的脑门上! “砰!” 一声闷响。 “哎哟!” 徐四山猝不及防,被砸得眼冒金星,踉跄着后退一步,捂着额头惨叫出声。 跟在他身后的胡桃花吓得低叫一声,呆立在门口。 阮青云半倚在床上,胸口因刚才那用力一掷而微微起伏,她冷眼看着门口那对被吓住的夫妻,属于原主的苍老沙哑的声音里淬着冰: “商量?商量着怎么卖我徐家的骨血,换你们兜里的银子?” 徐四山捂着发红的额头,甚至不敢喊疼,下意识地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哀声道: “娘……儿子不敢,儿子就是……就是来听听娘的意思……” 胡桃花也被这阵仗吓住了,看着婆婆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腿一软,也跟着跪了下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娘,娘您醒了啊……我们,我们就是……柳媒婆还在外头呢,说是天大的好事……” “好事?” 阮青云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让跪着的两人同时抖了一下。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想要下床。这具身体太过老迈虚弱,仅仅是坐起来扔个枕头,就让她气喘吁吁。 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她必须撑住原主“一家之主”的威严。 她的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儿子儿媳,看向院门方向。 那里,一个穿着艳俗桃色衣衫、涂脂抹粉的妇人正探着头往里看,脸上带着职业性的笑容,眼底却满是精明和算计。 四目相对。 柳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她本以为徐家老太太最多拿拿乔,最终还是会屈服于二十两银子的诱惑。可刚才那一下,和此刻老太太眼中那几乎能冻伤人的冷意,让她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这徐老太太,怎么和传闻中不太一样?不像是个能轻易拿捏的老糊涂啊。 第2章: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阮青云喘匀了气,慢慢开口,每一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地上, “柳媒婆是吧?进来说话。老婆子倒要听听,是什么样的好事,值得你一大清早就来搅人清梦。” 柳媒婆被点了名,只得硬着头皮,扭着腰肢走进来,无视了还跪在地上的徐四山夫妇,脸上堆起夸张的笑容: “哎哟喂,我的老姐姐,您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我这不是给您道喜来了吗?天大的喜事啊!” 阮青云任由儿子儿媳跪着,只冷冷地看着柳媒婆表演: “喜从何来?是我那死鬼老头子从坟里爬出来了,还是我家这漏雨的破屋突然变成金銮殿了?” 柳媒婆被噎得笑容一滞,心里暗骂这老婆子嘴毒,面上却笑得更欢: “看您老说的!是您家孙女儿豆娘,走了大运了!县城里的王秀才王老爷,您知道吧?家有良田百亩,功名在身的那个!也不知怎的,就瞧上您家豆娘了,非要纳进府里去做个如夫人!这不是天大的喜事是什么?豆娘一步登天,您老徐家也跟着沾光啊!” 她唾沫横飞地说着,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阮青云的脸色。 跪在地上的胡桃花忍不住小声附和: “是啊娘,王老爷家可是……” “闭嘴!”阮青云看都没看她一眼,厉声打断。 胡桃花立刻缩起脖子,不敢再言。 阮青云重新看向柳媒婆,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 “王秀才?如果我没记错,他比我还大两岁吧?六十有五了?黄土埋到脖子根的人,要纳我一个十三岁的孙女儿做妾?柳媒婆,你这说的是喜事,还是丧事?是给我徐家沾光,还是让我徐家祖坟冒黑烟,让人戳断脊梁骨?” 柳媒婆脸色变了几变,强笑道: “哎哟,老姐姐,话不能这么说!王老爷那是读书人,懂得疼人!年纪大会疼人啊!豆娘过去那是享福的!再说了,”她压低了声音,仿佛推心置腹一般,“王家可是许了这个数……” 她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晃了晃。 “二十两现银!足色足量的雪花银!老姐姐,您拍拍良心说,您这破家烂业,刨一辈子食,见没见过二十两银子堆在一起是啥样?” 她的话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挠向了徐四山和胡桃花心里最痒的地方,两人虽然跪着,却忍不住交换了一个兴奋的眼神。 阮青云的心也沉了下去。 二十两,对于这个贫寒的农家来说,确实是无法想象的天文数字,是足以让人铤而走险、出卖良心的巨大诱惑。 但她只是嗤笑一声,声音更加冰冷: “二十两?确实不少,够买不少好东西了。” 柳媒婆面上一喜。 却听阮青云继续道: “够买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再买一块风水不错的坟地了。柳媒婆,你是在给王老爷预备后事,顺带给我孙女儿找条死路吗?” “你!”柳媒婆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挂不住了,她没想到这老太太如此油盐不进,言语还这般刁毒! 她语气也硬了起来, “徐老太太!我好心好意来给你家说这门好亲,你别不识抬举!王老爷什么身份?肯纳你家豆娘,那是你们祖坟冒青烟了!你还挑三拣四?你以为你家豆娘是个什么金枝玉叶?不过是个乡下黄毛丫头!能进王家的门,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福气?”阮青云猛地抬高声线,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你柳媒婆不是也有女儿吗?你怎么不把你女儿送去给那六十老翁做妾,享这滔天的富贵?!”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柳媒婆气得脸都白了,胸脯剧烈起伏。 “我胡说?” 阮青云挣扎着,想要彻底从床上下来,徐四山下意识想上前扶,被她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她扶着床沿,颤巍巍地站直身体,虽然瘦小佝偻,那目光却锐利如刀,一一扫过跪着的儿子儿媳,最后定格在柳媒婆脸上: “我告诉你,柳媒婆!我徐家的人,就算饿死,穷死,也绝不出卖自家骨肉,去换那沾着血的馒头!豆娘只要还姓徐,只要我还喘着气,她就绝不会进王家的门!给天王老子做妾都不行!” 她的话掷地有声,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小小的屋子里。 徐四山和胡桃花彻底傻了,张大嘴巴看着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母亲。 娘之前不是总说“千好万好银子最好”吗?今天咋回事? 难不成…… 徐四山眼神一动,难不成娘是想抬抬价? 柳媒婆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阮青云: “好!好你个徐老太太!给你脸你不要脸!你就守着你的穷骨气过吧!我看你们能硬气到几时!到时候别跪着来求我!” 说完,她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要走。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一个惊慌失措、哭爹喊娘的男声由远及近: “娘!娘诶!救命啊娘!救救儿子啊!” 破败的院子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两个赌场打手凶悍的目光,徐三流杀猪般的嚎哭,徐四山夫妇骤然亮起又隐含恐惧的眼神,以及柳媒婆那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所有这些,都像沉重的巨石,一股脑压在刚刚表明态度的阮青云身上。 胃里空的发疼,眼前阵阵发黑,但这具老迈身体里属于阮青云的灵魂,却在疯狂咆哮。 不能乱!绝对不能乱! 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驱散了眩晕,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冰冷。 她甚至没有再看地上烂泥般的徐三流一眼,而是直接迎上那两个打手的视线。 “各位好汉,” 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带着一种不符合农妇身份的冷静, “喊打喊杀的,坏了和气。徐三流欠了钱,我们徐家认。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打手头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太太居然如此镇定。他狐疑地上下打量阮青云: “认?说得轻巧!二十两雪花银,你们这破家破业,拿什么认?拿你这把老骨头吗?” 另一个打手发出哄笑,棍棒不怀好意地敲打着掌心。 阮青云面不改色,心中却电光火石般盘算。 原主的记忆告诉她,徐家确实一贫如洗,别说二十两,二两现银都掏不出来。 唯一值钱的就是院里那头半大的猪,和几只下蛋的母鸡。 但她不能露怯。 第3章:唱出热闹戏 “好汉说笑了。老身的骨头不值钱。” 阮青云目光扫过院子里正哼唧的猪,那是全家最重要的财产,也是明年开春的指望。 她心在滴血,但语气却斩钉截铁: “三天!请各位好汉宽限三天!三天后,还是这个时辰,二十两银子,必定奉上!” “三天?呸!” 打手头子啐了一口,“你当老子是开善堂的?三天后你们跑路了,老子找谁去?” “我们能跑到哪里去?祖祖辈辈的根都在这里。” 阮青云指了指脚下的地,语气沉了下去,“若是三天后还不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瑟瑟发抖的徐三流,又看向那头猪,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若是还不上,这院里所有的东西,连同这不成器的逆子,任凭各位好汉处置!是杀是剐,我徐家绝无二话!我们可以立字为据!” 以全副身家和儿子的命为抵押!这个筹码足够重了。 打手头子眯起眼,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老太太。 这老婆子,够狠! 他掂量了一下,这破家虽然穷,但这猪和鸡,再加上这徐三流好歹是个壮劳力,卖去黑矿也能回点本,总比立刻逼死他们,一文钱拿不到强。 “好!”打手头子最终冷哼一声,“就给你三天!老子倒要看看你能耍出什么花样!立字据!” 徐四山连滚爬爬地去找村里童生借纸笔去了,胡桃花则吓得瘫软在地。 柳媒婆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字据立下,按了手印。两个打手恶狠狠地瞪了徐三流一眼: “三天后,老子再来!到时候要是见不到钱,哼!” 沉重的院门嘎吱一声被关上,仿佛也关上了最后一丝侥幸。 打手一走,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死寂之中,徐三流第一个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抱住阮青云的腿,哭得惊天动地: “娘啊!我的亲娘啊!你怎么能立这种字据啊!三天!三天我们上哪去找二十两啊!你这是要把儿子往死里推啊娘!” 阮青云费力地把腿抽出来,冷冷地看着他: “不立字据,你现在就已经是缺胳膊少腿的废人了。” 徐三流被噎得一怔,随即又嚎啕起来: “那……那现在怎么办啊娘!二十两啊!” 就在这时,柳媒婆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一声,扭着腰上前一步,脸上又堆起了那种精明的笑容: “哎哟,老姐姐,你看这事儿闹得……这可不是我逼您吧?这真是山穷水尽了呀。现在答应王老爷那门亲,这二十两的窟窿不就立马填上了?豆娘进了福窝,老三救了急,这可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放你娘的屁!” 只见胡桃花脸上又是恐慌又是愤怒,她才反应过来,照现在这意思,卖了豆娘的二十两银子到手还没捂热,就得拿去给徐三流填债! 她不是为了豆娘生气,而是卖了豆娘,自己却拿不到丁点好处而生气。 “什么两全其美?那是卖我家豆娘填他徐三流的无底洞!凭什么?” 胡桃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三流骂, “他自己作死欠的赌债,凭什么要卖豆娘去还?要卖也行!大房的叶娘不是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吗!让叶娘去卖!” “胡桃花!你胡说八道什么!” 一直在厨房偷听的大儿媳周杏一听也炸了,猛地从厨房钻出来,尖声道, “王老爷指名要豆娘!凭什么攀扯我家叶娘?你们四房要不要脸!” 两个女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尖叫、咒骂、撕扯声充斥着小小的院落。 徐四山想去拉架,又被周杏胡乱挥舞的手挠了一下,顿时也火了,干脆拉着周杏,让胡桃花狠狠往周杏身上招呼。 徐三流则抱着头缩在角落,还在呜呜咽咽。 柳媒婆看得眉开眼笑,不忘煽风点火: “哎哟,都是自家人,好好商量嘛……王老爷可是只要豆娘……” 鸡飞狗跳,一团乱麻! 阮青云看着这混乱不堪、自私自利的场面,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一股极致的疲惫和荒谬感涌上心头。 这就是她必须面对的“家人”。 “都给我闭嘴!!”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鞭子,骤然抽散了现场的混乱。 扭打在一起的周杏和胡桃花下意识地停手,惊慌地看向她。 徐四山也僵住了。 徐三流的哭声都小了下去。 阮青云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卖豆娘?卖叶娘?”她声音冷得掉渣,“你们谁再敢提一个字,现在就给我滚出徐家!我徐家的门,没有这种卖女求荣、喝侄女血的畜生!” 周杏和胡桃花同时缩了缩脖子,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老大媳妇,”阮青云点名,“饭做好了吗?” 周杏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灶上还煮着一锅能照见人影的野菜糊糊,慌慌张道:“……快,快了……” “做好了就端上来!是想饿死老娘,你们好提前分家吗?”阮青云厉声道。 周杏和胡桃花如蒙大赦,又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争先恐后地钻回了厨房。 阮青云又看向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徐四山:“去地里,把你大哥叫回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还躲清闲?” 徐四山喏喏应了声,低着头快步溜了出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试图悄悄往门口挪动的柳媒婆身上。 “柳媒婆,”阮青云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戏看完了?还不走?是等着我老婆子管你午饭吗?” 柳媒婆脸上的笑容彻底挂不住了,她哪里想到这徐家一行会这么“热闹”? 她干笑两声:“呵呵,老姐姐家里忙,那我就不打扰了……不过,那话我还是得撂下,王家那边,怕是等不了三天……” “那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阮青云直接打断她,指了指院门,“请吧。” 柳媒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冷哼一声,扭身走了。 院门再次被关上。 院子里,终于暂时只剩下阮青云和瘫在地上的徐三流。 饥饿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再次袭来,阮青云踉跄一步,扶住了冰冷的土墙才站稳。 徐三流偷偷抬眼觑她,哭丧着脸:“娘……现在……现在可怎么办啊……” 第4章:解决的法子 怎么办? 阮青云闭上眼,大脑飞速运转。 二十两,就三天期限。 那头还有王家虎视眈眈。 内部人心浮动,各怀鬼胎。 家徒四壁,毫无进项。 绝境!这几乎是必死的绝局! 原主的记忆、看过的原著情节、以及她作为现代人的思维模式疯狂碰撞。 突然,她猛地睁开眼,一道锐光闪过。 她想起原著中一个极其隐晦的细节! 关于那个赌场老板! 那个非要逼徐三流娶他女儿的家伙! 她目光倏地盯紧徐三流,语速极快地问: “老三!你老实告诉我!赌场老板那个女儿,是不是之前定过好几门亲事,但都没成?而且那些定亲的对象,不是意外死了,就是重病缠身?” 徐三流被打得鼻青脸肿,脑子也不太灵光,茫然地点头: “啊……是,是啊……都说她命硬,克夫……娘你怎么知道?” 阮青云心脏狂跳,继续追问: “那赌场老板是不是特别信算命?是不是找过人给他女儿批过命?” 徐三流努力回想: “好,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听说找了个游方道士,说……说必须找个命格更硬、能‘以煞冲煞’的男人才能压得住……” 对了!这就对了! 阮青云几乎要笑出来,是那种在绝境中看到一丝缝隙的、带着冷意的笑。 什么狗屁“以煞冲煞”! 那赌场老板分明是病急乱投医! 而徐三流这个烂赌鬼、败家子,在别人眼里,不就是个“煞气”冲天的倒霉蛋吗? 赌场老板看中的根本不是徐三流这个人,而是他这“破败”的命格! 指望他能镇住他女儿那所谓的“克夫”命! 那这二十两赌债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这不是简单的债务,这几乎是一笔……“彩礼”的前奏?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瞬间在阮青云脑中成型。 她看着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徐三流,声音平静得可怕: “老三,你想不想活命?” 徐三流拼命点头:“想!想!娘!我当然想!” “好。” 阮青云缓缓直起腰,尽管身体虚弱,但那眼神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那你就给我听好了。” “现在,立刻,马上。你去河边,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一点。然后,直接去镇上的赌场,找那个老板。” 徐三流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吓得往后缩:“娘!我不去!去了他们会打死我的!” “他们不会打你!”阮青云斩钉截铁,“你去了之后,就跟他这么说……” 她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将一番话灌入徐三流耳中。 徐三流听着,脸上的恐惧逐渐被震惊、难以置信取代,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荒诞的希冀。 “你就照我说的说。一个字都不许错!听明白没有?”阮青云死死盯着他。 徐三流像是被蛊惑了,呆呆地点头:“明,明白了……” “滚吧!”阮青云踢了他一脚,“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徐三流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站起来,也顾不上浑身疼痛,踉踉跄跄、失魂落魄地朝院外跑去。 恰在这时,周杏和胡桃花端着稀薄的野菜糊糊和几个黑乎乎的杂粮窝窝头,小心翼翼地从厨房出来。 她们正好看到徐三流狼狈跑远的背影,和独立院中、面色沉静如水的阮青云。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同时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 娘跟老三说了什么? 老三这是要去哪儿? 而阮青云,只是缓缓转过身,接过周杏颤巍巍递过来的碗。 粗糙的陶碗温热,里面晃荡着几乎能数清米粒的糊糊。 她抬起头,望向徐三流消失的村口方向,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破败,看到了未来更加汹涌的波涛。 她知道,她扔出去的这把赌注,极其冒险。 但这是目前唯一破局的可能。 成,则暂时解除危机。 败,则万劫不复。 她低头,喝了一口那寡淡无味的糊糊。 味道苦涩,却让她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 战斗,才刚刚开始。 徐三流连滚带爬地跑了,留下一个狼狈不堪的背影和满院的死寂。 周杏和胡桃花端着那清可见底的野菜糊糊和硬得能硌掉牙的杂粮窝窝头,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她们看着独立院中的阮青云,只觉得眼前的婆婆陌生得可怕。 那双平日里不是浑浊就是精明的老眼,此刻却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泛着冷冽幽光,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底发寒。 她刚刚对徐三流说了什么?竟然能让那个泼皮无赖吓得屁滚尿流,又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疯跑出去? 阮青云没理会两个儿媳惊疑不定的目光。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催促着她。 她面无表情地接过周杏手里的碗,走到院子里那个磨得光滑的小石墩旁坐下,低头,小口却迅速地喝起了那碗几乎能照出人影的糊糊。 味道苦涩,拉嗓子,但至少是热的,能暂时填补那令人心慌的空虚。 喝了几口,胃里稍微舒服了些,她才拿起一个窝窝头,用力掰开,一点点啃着。动作不快,甚至有些艰难,但自有一股沉静的气场,压得周杏和胡桃花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能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推开。 是徐四山带着他大哥徐大江回来了。 徐大江是个典型的庄稼汉子,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壮实,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额头上还带着刚从地里回来的汗珠。 他一进门,憨厚的脸上就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娘!娘您没事吧?四山说家里出大事了?老三又惹祸了?” 他几步冲到阮青云面前,声音粗犷,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他第一反应是关心老娘有没有被气着、吓着。 阮青云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在原主的记忆里,这个大儿子虽然脑子一根筋,愚孝又耳根子软,但对她的关心是实打实的。这让她冰冷的心肠稍微缓和了那么一丝丝。 “死不了。”阮青云的声音依旧沙哑冷淡,她没停下啃窝窝头的动作,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空着的石墩,“坐。老四,把事儿跟你大哥再说一遍。” 徐四山觑着阮青云的脸色,咽了口唾沫,磕磕巴巴地把赌场打手上门逼债、立下三天字据的事说了一遍。 当然,略去了想卖豆娘,又扯上叶娘的事情。 阮青云抬了抬眼,倒也没拆穿。 “二十两?!”徐大江听完,牛眼瞬间瞪得溜圆,古铜色的脸膛都吓白了几分,“老三……老三他怎么敢!他忘了爹是怎么没的吗?!” 第5章:富贵险中求 巨大的震惊和愤怒让他猛地站起来,蒲扇般的大手捏得咯咯作响,胸膛剧烈起伏: “这个混账东西!他在哪?我非打断他的腿不可!” “行了!” 阮青云喝止他,声音不大,却自带威严, “要打要杀,也等过了这三天再说。现在喊打喊杀有什么用?能喊出二十两银子吗?” 徐大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满腔怒火硬生生憋了回去,脸憋得通红。 他重重喘了几口粗气,猛地蹲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那……那怎么办啊娘?二十两……就是把咱全家连人带地全卖了,也凑不出啊!” 绝望的气氛再次笼罩下来。 周杏和胡桃花也跟着抹眼泪,不知是真的害怕,还是心疼那注定要飞走的二十两。 徐大江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声音嘶哑: “娘!要不……要不我去找王老爷……我给他当牛做马一辈子!我去给他扛长工,抵债!” “胡闹!” 阮青云呵斥道, “王家是什么善堂?会预支你一辈子工钱?再说,你去了,地里活谁干?你老婆孩子喝西北风去?” 徐大江被驳得哑口无言,再次痛苦地垂下头。 阮青云看着眼前这三个愁云惨淡、毫无办法的成年人,心底那股荒谬感又升了起来。 这就是她现在的依靠。 她吃完最后一口窝窝头,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缓缓站起身。 “二十两,我来想办法。” 一句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得院里三人同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娘……您……您能有什么办法?” 徐四山下意识地问出口,语气里满是怀疑。 家里有多穷,没人比他们更清楚。 阮青云冷冷瞥了他一眼: “怎么?我老婆子还没死,这个家就轮到你们来做主了?我说想办法,自然有我的路数!” 她积威犹在,徐四山立刻缩了脖子,不敢再问。 徐大江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道: “娘!啥办法?危险不?要不还是让我去!” “危险?”阮青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笑,“还能比现在更危险吗?放心吧,死不了人。” 她不再多言,转身颤巍巍地朝自己那间破败的屋子走去。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几道探究、怀疑又带着一丝微弱希望的目光。 阮青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长长吁了一口气。 刚才的强硬和镇定几乎是透支了这具身体所有的精力。她滑坐到地上,感到一阵阵虚脱。 办法?她有个屁的现成办法! 刚才那话,一半是稳住外面那几口人,免得他们再出什么幺蛾子; 另一半,则是逼自己尽快思考。 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指望徐三流那边卖身成功? 这赌注太大,变数太多,绝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那个人渣身上。 必须做两手准备。 搞钱!快速搞钱!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农村,一个一贫如洗的老太太,三天内赚二十两银子?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但她不是真正的古代老太太,她是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阮青云!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疯狂搜刮原主的记忆和穿越前看过的各种小说、纪录片知识。 徐家村靠山临水……山里有什么?水里有什么? 常见的野菜、草药?哪些是值钱但被当地人忽略的? 有没有什么能快速变现的手艺?…… 原主的记忆大多围绕着如何抠搜度日、如何与村里人吵架占便宜……等等!吵架? 阮青云猛地睁开眼! 她想起前几天,原主为了地头几棵野菜,和邻村一个姓张的寡妇吵得天翻地覆。 吵架中,那张寡妇好像得意洋洋地炫耀过,她娘家兄弟在县城里一家大酒楼当采买,最近酒楼东家的老娘要做寿,急需一些新鲜稀罕的山野货,尤其是那种炖汤滋补、对身体好的野味山菌,价钱给得极高! 当时原主只顾着骂人,根本没往心里去。 但此刻,这话在阮青云听来,无异于天籁之音! 野味山菌!后山!现在是夏末秋初,正是菌子生长的季节! 原主记忆里,后山深处,人迹罕至的地方,似乎确实有一些味道极其鲜美、但长得其貌不扬,被当地人认为是“毒蘑菇”不敢碰的菌子! 还有一种埋在地下的块茎,味道甘甜,滋补效果好,但因为挖取费力,很少有人去找! 机会! 阮青云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但这其中也有巨大的风险。 一是深山有野兽,原主这身体进去无异于送死。 二是她认识的“珍稀菌子”和“毒蘑菇”全靠原主模糊的记忆和自己的推测,万一判断失误…… 管不了那么多了! 富贵险中求!不,是活命险中求! 她猛地站起身,开始在屋里翻找。 找出一把锈迹斑斑但还算锋利的柴刀,一个破旧的背篓,还有一根磨光滑的木棍充当拐杖和探路工具。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院里的三人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愁云惨淡。 见到她全副武装地出来,都愣住了。 “娘?您这是……”徐大江愕然起身。 “进山。”阮青云言简意赅,背着背篓就往外走。 “进山?!”徐大江吓了一跳,连忙拦住她, “使不得啊娘!后山深处有野猪!还有狼!您这身子骨怎么受得了?您要找什么?我去!” 阮青云停下脚步,看着徐大江。他眼里的担忧是真实的。 她沉吟片刻。 确实,她这身体进深山太危险,而且效率低下,需要帮手。 “好,你跟我一起去。” 阮青云果断决定,“老四,你去河边看看,能不能摸点鱼虾蟹,什么都行,尽量多弄点。” “老大媳妇,老四家的,你们去附近地里、田埂上,找这种……还有这种野菜……”她快速描述了几种味道好、城里人可能稀罕的野菜模样。 “娘,弄这些干嘛?又不顶饿……”胡桃花小声嘀咕。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阮青云厉声道,“想活过三天,就照我的话做!” 第6章:这门亲自我老婆子不同意 她的积威还在,几人不敢再反驳,虽然满心疑惑,还是立刻动了起来。 阮青云则带着徐大江,直接往后山走去。 路上,她仔细叮嘱徐大江: “进了山,眼睛放亮些。专门找那种长得奇怪,颜色不那么鲜亮,或者藏在树根、腐叶下面的菌子。还有,注意一种叶子像……” 她凭借记忆描述着那种地下块茎的植物特征。 徐大江虽然憨直,但常年在山里跑,对山林熟悉无比。 他虽然不明白娘为什么要找这些没人要的东西,但还是认真记下。 母子二人深入山林。 过程远比阮青云想象的更艰难。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 没走多久,她就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腿上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子。 徐大江几次想劝她回去,都被她用眼神瞪了回去。 她不能回去。 这是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捷径。 幸运的是,或许是否极泰来,他们的运气不错。 在徐大江的帮助下,他们真的在一处潮湿的背阴坡找到了好几丛阮青云记忆中味道鲜美的灰毛菌, 还在一片灌木下挖到了好几块硕大、饱满的土甘。 都是她为了应付徐大江的问题,随便编出来的名字。 天知道这么大个壮汉,跟个十万个为什么一样,碰上个不知道的,就化身好奇宝宝问个没问。 最后还是阮青云被追问的受不了,一句再问就自己滚下山,暂时终止了徐大江的好奇宝宝体质。 看着背篓里渐渐多起来的收获,阮青云的心跳再次加速。 这些……应该能值点钱吧? “娘……”徐大江又凑了上来,“这些,真能卖钱?” 阮青云瞥了他一眼:“连你娘都不信了?” 徐大江没敢说话,今天的娘好像变了个人,随便一个眼神都压的他不敢有啥动作。 就在他们准备再往深处走走时,前方密林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有低沉的哼唧声。 徐大江脸色猛地一变,一把将阮青云拉到自己身后,柴刀横在胸前,紧张地盯着声音来源。 “娘……小心……可能是野猪!” 阮青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另一个方向突然传来徐四山气喘吁吁、惊慌失措的喊声: “娘!大哥!不好了!不好了!” 徐四山连滚爬爬地从山下小路跑来,脸上毫无血色,声音都变了调: “王……王家人来了!赶着马车来的!带……带了好多东西!就停在我们家门口!” 野猪的哼唧声和徐四山惊恐的喊声混在一起,让山林里的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 徐大江死死护在阮青云身前,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片晃动的灌木丛。 “急什么?天塌下来了?”阮青云却一把推开惊慌失措的徐四山,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镇定,“王家来了就来了,还能是吃人的怪物不成?” 她那份临危不乱的劲儿,让两个儿子都愣住了。 徐四山吞了口唾沫,声音还在发抖: “娘……王老爷那架势,像是要直接来抢人了!要是他不松口,硬要带走豆娘,可怎么办啊?” 阮青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他不松口?那更好。” 他前脚敢强抢民女,我后脚就敢去县衙门口敲鸣冤鼓!我倒要让十里八乡都看看,一个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秀才老爷,是怎么为老不尊,欺凌孤寡的!我看到时候,是他那熬了一辈子的清誉要紧,还是我这孙女要紧!” 一番话,说得徐四山和徐大江目瞪口呆。 去县衙告状?告王老爷? 这……这还是他们那个只会在家里横、遇事只会哭天抢地的娘吗? 徐四山看着母亲瘦削却挺直的背影,心里翻江倒海,只觉得眼前的娘,熟悉又陌生。 许是这边人声嘈杂,那灌木丛里的动静渐渐小了下去,最后只剩下一阵窸窸窣窣的远去声。 野猪走了。 徐大江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才松懈下来,一摸后背,全是冷汗。 “天快黑了,下山吧。” 阮青云没有半分耽搁,背起那只装了小半收获的背篓,拄着木棍就往山下走。 徐大江连忙跟上,小心地搀扶着她。 还没走到家门口,远远就看见自家那破败的院门前停着一辆崭新的青布马车,几个穿着体面的家丁侍立一旁,气派十足。 院门口那棵老槐树下,摆着一张不知从哪搬来的太师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着,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品着。 那双浑浊的老眼,黏在站在院子里豆娘身上。 豆娘吓得脸色惨白,低着头,双手死死绞着衣角,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阮青云只觉得一股恶心混着怒火直冲头顶,几不可闻地呸了一声。 老不羞的东西! 一行人走进院子。 “娘……”周杏和胡桃花迎上来,脸上满是惶恐和六神无主。 阮青云没理会她们,径直走到周杏面前,把背上的背篓卸下来递给她:“拿去厨房,好生放着,别碰坏了。” 周杏下意识接过,沉甸甸的,也不知里面是什么。 院子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刚回来的阮青云身上。 坐在太师椅上的王老爷这才慢悠悠地撩起眼皮,既没起身,也没打招呼,只拿腔拿调地开了口: “哟,老太太回来了?我都坐半天了。” “怎么样啊?考虑好了没有?我今儿可是专程来接人的,聘礼都带来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话音刚落,豆娘噗通一声就跪在了阮青云面前,死死拽住她的裤腿,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奶奶……奶奶我不想嫁……我求求您了,我不想嫁啊……” 小姑娘的哭声凄厉,听得人心头发颤。 王老爷见状,脸上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露出一丝得意的笑,甚至俯身对豆娘柔声道: “哎,好孩子,哭什么?跟着我,那是去享福的,吃香的喝辣的,穿金戴银,有什么不好?总比待在这穷家受苦强吧?” 这话彻底点燃了阮青云的怒火。 她低头,看着哭得浑身发抖的孙女,再抬头,看向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 “王老爷,您这福气,我们徐家小门小户,高攀不起。” 她缓缓弯下腰,想要扶起豆娘,“这门亲事,我老婆子不同意。”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第7章:完了 王老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婆子,竟敢当面驳他的面子。 “你说什么?”他把茶杯重重往旁边的小几上一顿,发出一声脆响。 阮青云扶着豆娘,慢慢站直了身体,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我说,我徐家的女儿,不卖。王老爷请回吧。” “你!” 老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阮青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你个徐老太太!真是给脸不要脸!全村谁不知道你家欠了二十两的赌债?我好心给你一条活路,你倒拿乔起来了!” 他怒极反笑:“行!我倒要看看,没了我的二十两,你们拿什么去填那个窟窿!到时候家破人亡,可别跪着来求我!” 说完,他狠狠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转身,在家丁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扬起一阵烟尘,很快消失在村口。 院子里一片死寂。 徐四山夫妇和徐大江夫妇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绝望。 阮青云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她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一点点擦去豆娘脸上的泪痕。 “傻孩子,哭什么。你这么小,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扛。” 豆娘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奶奶,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阮青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王老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婆子,竟敢当面驳他的面子。 “你说什么?”他把茶杯重重往旁边的小几上一顿,发出一声脆响。 阮青云扶着豆娘,慢慢站直了身体,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我说,我徐家的女儿,不卖。王老爷请回吧。” “你!” 老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阮青云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 “好!好你个徐老太太!真是给脸不要脸!全村谁不知道你家欠了二十两的赌债?我好心给你一条活路,你倒拿乔起来了!” 他怒极反笑:“行!我倒要看看,没了我的二十两,你们拿什么去填那个窟窿!到时候家破人亡,可别跪着来求我!” 说完,他狠狠一甩袖子,怒气冲冲地转身,在家丁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马车扬起一阵烟尘,很快消失在村口。 院子里一片死寂。 徐四山夫妇和徐大江夫妇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绝望。 阮青云却仿佛没事人一样,她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一点点擦去豆娘脸上的泪痕。 “傻孩子,哭什么。你这么小,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来扛。” 豆娘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奶奶,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阮青云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王家的马车卷着尘土走了,那股子嚣张气焰却好像还留在院子里,压得人心头发慌。 徐四山第一个绷不住,一张脸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 “娘……这……这可把王老爷得罪死了!往后……往后咱们家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阮青云怀里还抱着哭得抽噎的豆娘,听见这话,一股火气噌地就蹿了上来。 “怎么过?”她声音不大,却让徐四山猛地一缩脖子,“难道我们徐家,是靠他王家的鼻息过活的?” “他给你饭吃了,还是给你地种了?” “我……”徐四山被问得哑口无言。 “一家子的大男人,不想着怎么挺直腰杆挣钱养家,不想着怎么护着自己的孩子,反倒指望着卖一个十三岁的丫头去换钱还债!现在人没卖成,你倒先担心起得罪了买主?” 阮青云越说火气越大,指着徐大江和徐四山, “你们俩的良心,是不是早就被狗叼走喂狼了!” 徐大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黝黑的脸涨得通红,羞愧地垂下头: “娘,儿子错了……儿子没用……” 徐四山见大哥跪了,也赶紧跟着跪下,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吭声。 周杏和胡桃花站在一旁,也是大气不敢出。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阮青云根本不吃这套, “都给我记清楚了!这个家,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轮不到你们做主!更轮不到你们打卖儿卖女的主意!” 她扫视着院子里这几个没出息的货色,觉得头阵阵发疼。 这破家,不光是穷,根子都烂了,必须下猛药。 “都杵着干什么?等天上掉银子?”阮青云的声音冷了下来,“老大媳妇,饭呢?想饿死我是不是?” 周杏一个激灵,慌忙应道:“在……在锅里温着呢!” “还不端上来!” 阮青云喝了一声,然后扶着哭红了眼睛的豆娘,转身朝屋里走去,“豆娘,跟奶奶进屋。” 她吸了吸鼻子,乖巧地扶着阮青云进了那间低矮的土坯房。 很快,周杏和胡桃花把饭菜端上了堂屋那张破旧的方桌。 一锅稀得能当镜子照的野菜糊糊,几个黑硬的杂粮窝头,外加一小碟蔫巴巴的咸菜。 这就是徐家全部的晚饭。 徐大江和徐四山也从院里挪了进来,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肠胃里咕咕直叫。 可桌上气氛压抑,谁也不敢先动筷子。 所有人都偷偷觑着上首坐着的阮青云。 饭菜的热气一点点散去,糊糊都快凉了。 徐四山饿得眼冒金星,终于忍不住搓着手,小声提醒: “娘……再不吃,就……就冷了……” 阮青云猛地睁开眼,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徐四山的后脑勺上。 力道不重,但声音清脆。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阮青云骂道,“你没看见你三哥还没回来吗?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你们倒有心思在这里吃饭!” 徐四山捂着后脑勺,委屈又不敢言,只好把伸出去的筷子又缩了回来。 一桌子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再提吃饭的事,只能眼巴巴地瞅着门口,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天色彻底黑透了,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冲了进来。 徐三流浑身被汗水浸透,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脸上又是泥又是土。 他一进堂屋,看见坐在上首的阮青云,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把全家人的心都给跪得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 第8章:立立规矩 “你这个丧门星!” 徐四山饿了一晚上的火气瞬间爆发了,抓起筷子指着他骂, “全家人都在这儿等你吃饭,你倒好,又在外面闯什么祸了?是不是又把人给打了?还是又欠了钱了?” 徐三流却理都没理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阮青云,还没来得及说话。 阮青云抬了抬手,制止了还要继续骂的徐四山。 她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地上的徐三流,声音沙哑地问:“成了吗?”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成什么了? 只见徐三流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狂喜,用力地点头,声音都变了调: “成……成了!娘!成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双手举过头顶, “赌场钱老板,他……他真答应了!他愿意把闺女嫁给我!” “这是……这是婚书的草契!他还说……还说那二十两,就当……就当是给我的聘礼了!” “轰!” 这话像个炸雷,在小小的堂屋里炸开。 徐四山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钱老板把女儿嫁给你?还倒贴二十两银子?” “三哥,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梦游还没醒呢?” 周杏和胡桃花也张大了嘴,下巴颏都快掉到地上。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镇上出了名的克夫女!谁家敢要啊! “去去去!” 徐三流此刻腰杆子仿佛都硬了几分,他一把挥开徐四山,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得意, “你懂个屁!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阮青云没动,徐大江迟疑着上前,从徐三流手里接过那张皱巴巴的草契,借着昏暗的油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 他识的字不多,看得磕磕巴巴,但婚书这几个字还是认得清清楚楚。 “真……真是婚书?”徐大江拿着那张纸,手都在抖。 “那还有假?” 徐三流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土,一把抢过那草契,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钱老板亲口答应的!他说了,只要我对他闺女好,往后少不了我的好处!” 说着,他献宝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往那破旧的方桌上一扔。 “哐当!” 布袋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阵沉闷又悦耳的响动。 胡桃花离得最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解开了袋口。 只往里瞧了一眼,她就猛地倒抽一口冷气,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周杏也好奇地凑过去,只看了一眼,也跟着呆住了。 白花花的,晃人眼。 是银子! 竟然是银子! “这……这……” 徐四山结结巴巴地站起来,凑到桌边。 看着袋子里那些形状不一却光泽诱人的碎银和银锞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三哥……这……这都是钱老板给的?” “那当然!” 徐三流他清了清嗓子, “钱老板说了,他怕闺女嫁过来受咱们家的穷苦,所以先给了这些银子,让我把家里好好拾掇拾掇,再置办些像样的聘礼,叮嘱我成亲那天,排场不能小了,不能丢了他钱家的脸面!” 徐大江、徐四山,还有两个儿媳妇,全都傻愣愣地看着徐三流。 又看看从头到尾没吭声的阮青云,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这事儿,太邪乎了! 一个臭名昭著的克夫女,一个烂到骨子里的赌鬼,这俩人凑一块儿,不仅没要徐家的钱,对方还倒贴了二十两银子当聘礼?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是肉馅的! 这主意,是娘出的? 他们齐刷刷地望向阮青云。 阮青云对这些探究的视线恍若未见。 她伸出干枯的手,慢条斯理地将那个装满银子的布袋子拉到自己面前,打开,把里面的银子哗啦一下全倒在桌上。 她拿起筷子,在银堆里拨了拨,然后抬起头,环视一圈。 “这银子,我先替你们收着。” 她此话一出,桌上的气氛瞬间变了。 徐四山夫妇脸上的喜色僵住了,胡桃花更是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老三这次闯的祸,连累了全家,差点卖了豆娘。”阮青云的声音不急不缓,“吃一堑长一智。”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得立个新规矩。” 她拿起筷子,在桌上轻轻敲了敲。 “老大、老四,你们两房,以后地里产的粮,外面挣的钱,全都交到我这里来,统一管着。” “家里要买什么,用什么,花多少,都得先问过我,从我这儿支钱。” “老三还没成家,这钱,也先放我这儿。等他成亲了,另说。” 话音落下,满室死寂。 徐家兄弟和媳妇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开口。 把钱全都上交? 这…… 他们不是不孝,实在是…… 实在是原先的老太太太不靠谱了! 家里但凡有点活钱,不是被她拿去贴补老三的窟窿,就是听信货郎的鬼话,买回一堆没用的东西,害得全家人一年到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现在又要故技重施? 阮青云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她也不催,只是又用筷子敲了敲碗沿。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没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了?” “不不不,娘,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徐大江赶紧摆手,一张脸憋得通红,却也说不出个好字。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徐三流突然一拍大腿。 “我同意!” 他站出来,声音洪亮,“我这条命都是娘救回来的!我信娘!以后我挣的钱,全都交给娘管!” 他心里门儿清,要不是娘出的这个神鬼莫测的主意,他现在不是断手就是断脚。 跟活命比起来,钱算个屁! 再说,这二十两银子本就是娘挣来的,他有什么资格反对? 徐三流这一表态,让其他人都愣住了。 第9章:不许在院子里冲凉 徐三流这一表态,让其他人都愣住了。 阮青云瞥了其他人一眼,也没再逼他们,只是挥了挥手。 “先吃饭吧。” 一声令下,如蒙大赦。 饿了一晚上的一家人,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小九九了,纷纷拿起筷子,朝着桌上那点可怜的饭菜伸了过去。 一锅稀得能养鱼的野菜糊糊,十来口人,一人一碗都分不匀。 大家稀里呼噜喝下肚,再啃了半个黑窝头,晚饭就算结束了。 个个都只吃了三分饱,摸着空落落的肚子,意犹未尽,又不敢再要。 阮青云看着这情形,也觉得长此以往不是个办法。 她从那堆银子里,捡出一块约莫一两的碎银,递给大儿媳周杏。 “老大媳妇,这钱你拿着。” 周杏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就往后缩,不敢接。 “你明天一早去镇上,买二十斤糙米,再买十斤白面回来。剩下的钱,看着买点油盐。” “往后家里的饭,干的稀的搭配着做,最起码,不能让下地的男人和长身体的孩子饿肚子。” “娘……” 周杏觉得那块银子烫手得很, “这……这是三弟成亲的钱,咱们用了,不合适吧?万一……万一钱家那边知道了,找上门来……” 她担心,这二十两银子还没捂热,就得拿去还赌场的债。 要是再挪用了聘礼,亏待了那位还没过门的钱家姑娘,到时候人家一生气,不嫁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拿着。”阮青云的语气不容拒绝,“我心里有数。” 她把银子硬塞进周杏手里。 “还有一件事。”阮青云又吩咐道,“你买完东西,顺道去一趟福满楼。” “福满楼?” 周杏一愣,那是县城里最大最气派的酒楼。 “把我今天让你收好的那些菌子和土甘,直接送去给他们的采买管事。”阮青云看着她,“你就说,是张寡妇介绍来的,有新鲜的山货要卖。” 周杏虽然满腹疑云,搞不懂婆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着阮青云那平静无波的脸,她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吃过早饭,阮青云没让徐大江和徐四山急着下地。 她坐在院里的石墩上,喝着粥,心里盘算着。 昨天采的山货还是太少,菌子这东西,过时不候,要想卖出个好价钱,就得趁着这几天,多备些货。 “老大,”她放下碗,“你今天别去地里了,带上老四,再进一趟山。” 徐大江愣了一下:“娘,还去?” “去。”阮青云不容置喙,“就按我昨天说的,专门找那几种菌子和土甘。有多少,要多少。动作快点。” 她又转向胡桃花和豆娘:“你们俩,把家里剩下的藤条都拿出来,编一个更大更结实的背篓,下晌之前要弄好。” 一家人虽然不解,但现在没人敢质疑阮青云的决定,都各自领了活计,动了起来。 豆娘坐在小板凳上,手里飞快地编着藤条,她的手指很巧,动作麻利又好看。 阮青云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心里忽然一动。 在原书里,这个孙女后来的命运坎坷,却也展现出了非凡的手段和心智。 让她一辈子就当个普通的农家女,实在是可惜了。 “豆娘,”阮青云忽然开口。 “哎,奶奶。”豆娘抬起头,一双眼睛清亮。 “想不想……去学堂念书?” 豆娘手里的动作猛地一停,整个人都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阮青云,嘴巴微微张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奶……奶奶……您说啥?”她声音都在发颤。 “我说,送你去学堂,识字念书。”阮青云重复了一遍。 豆娘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是一种从心底里迸发出来的、纯粹的惊喜和渴望。 “真……真的吗?我……我一个丫头片子,也能去念书?” “女孩子家,多认几个字,学门手艺,总归是好的。”阮青云盘算着,“先去学堂把字认全了,往后有机会,再找个医馆,学学医术,自己有本事,到哪儿都饿不着。” 她记得原书里豆娘对药理毒理极有天赋,这天赋不能浪费了。 豆娘高兴得脸都红了,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可一旁的胡桃花听见了,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娘,您说笑呢吧?家里这才刚缓口气,哪有闲钱供个丫头片子去念书?那束脩可不便宜……” 胡桃花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豆娘的头上。 她眼里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像霜打了的茄子,蔫了。 是啊,家里这么穷,怎么轮得到她。 她低下头,小声说:“奶奶,还是……还是算了吧,家里的事要紧。” 阮青云看了胡桃花一眼,没骂她,只是淡淡地说: “眼下确实不行,马上要入冬了,得多攒点粮食过冬。这事不急,等开春了,家里宽裕了,再说。” 她的话,像一颗定心丸。 豆娘猛地抬起头,看着阮青云。 奶奶不是在说笑,她是真的有这个打算! 小姑娘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丢下手里的藤条,跑到阮青云身后,伸出小手,卖力地给她捶着背,捏着腿。 “奶奶,您歇着,我给您捶捶。” 感受着背后那小心翼翼的力道,阮青云的心情有些复杂。 就是这双手,在原书的结局里,亲手把断了手脚的自己,推进了野狼窟。 可现在,这双手却在笨拙地讨好着自己。 临近中午,徐大江和徐四山回来了,收获颇丰,满满一大背篓的山菌和土甘。 两人累得满头大汗,浑身沾满了草叶和泥土。 徐大江放下背篓,直接走到院里的水井旁,打了桶凉水上来,脱了上衣,就开始用布巾擦洗身子。 徐四山也有样学样,赤着黑黝黝的上身,站在井边,一边擦一边跟大哥说着话。 阮青云正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这副场景。 她猛地咳了两声,脸有些发热。 自己芯子里好歹是个没嫁过人的大姑娘,这么赤条条地看两个壮汉,实在是……不合适。 她把脸转向一边,声音冷了下来:“老大!老四!” 两人被喊得一愣,停下了动作。 “家里还有你媳妇,还有豆娘,像什么样子!”阮青云厉声吩咐,“往后要擦身子,都回自个儿屋里去!别在院子里光着膀子!” 徐大江和徐四山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徐四山挠了挠头,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是老实地“哦”了一声,端着水盆,悻悻地回了自己屋。 娘以前从来不管这些的啊,村里汉子夏天哪个不是打着赤膊在地里干活,回家了在井边冲个凉? 今天这是怎么了? 规矩咋越来越多了? 第10章:打秋风 周杏不在,做午饭的活儿就落到了胡桃花和豆娘头上。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高,院子里男人们的肚子早就叫唤起来了,胡桃花才慢吞吞地拉着豆娘进了那黑黢黢的厨房。 “豆娘,去,把米缸里的米舀出来淘了。”胡桃花理所当然地吩咐道。 豆娘应了一声,拿着个破了口的葫芦瓢,走到墙角的米缸前,掀开木盖子。 她把葫芦瓢伸进去,只听“哐当”一声,瓢底磕在了缸底上,只带出几粒米和一些米糠。 米缸,已经空了。 豆娘小脸一白,回头看着胡桃花,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四婶……没,没米了。” “怎么可能?”胡桃花不信,自己走过去探头一看,那干净得能跑耗子的缸底让她也傻了眼。 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家里剩下的那点糙米,昨晚一顿,今早一顿,可不就吃光了! 这下怎么办? 男人们还在外面等着吃饭呢! 胡桃花急得在原地打转,眼睛在厨房里乱瞟,最后落在了墙角那满满一筐刚采回来的山菌上。 她咽了口唾沫,心里发怵。 这些东西,真能吃? 就在婆媳二人杵在厨房里一筹莫展的时候,厨房的破布帘子被猛地一掀。 阮青云的声音传了进来,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想把全家都饿死在屋里吗!” 她本是担心这山菌的种类,想亲自过来检查一遍,免得吃死了人。 谁知一进来就看见这两人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 胡桃花被骂得一个哆嗦,咬着下唇,委屈巴巴地小声回道: “娘……不是我们不做,是……是家里没粮了……” 阮青云一愣,快步走到米缸前,果然见底了。 她又掀开锅盖,锅里也是空空如也。 她没想到这家人吃饭这么费,昨天那点米居然一顿就给造光了。 她的视线也落到了那筐山菌上。 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正好,她也得亲口尝尝,确认这些东西到底有没有问题。 阮青云吩咐道,“去,打一盆清水来。” 胡桃花和豆娘如蒙大赦,赶紧提着木盆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抬了一盆清亮亮的井水回来。 阮青云没让她们动手。 她蹲下身,利索地从筐里抓出一大把灰扑扑的菌子,扔进水里仔细清洗。 洗干净的菌子露出白嫩的内里,透着一股山野的清气。 她又拿起菜刀,把菌子切成了薄片。 灶膛里还有余火,阮青云添了几根柴,等锅烧热了,把家里仅剩的一点油倒进去。 油一热,菌子片下了锅,一股浓郁鲜香的味道瞬间就从锅里炸开。 胡桃花和豆娘都看呆了,两人不约而同地用力吸了吸鼻子,喉头控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菜?怎么能这么香? 阮青云没理会她们,翻炒几下,又往锅里添了两大勺水,盖上锅盖。 等水烧沸,她又把早上摘好的一把嫩青菜丢了进去。 锅盖再次掀开时,那股鲜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菌子锅都没吃过。” 阮青云撇了两个没见识的儿媳孙女一眼,拿起碗,给每个人都盛了一碗奶白色的汤,汤里飘着菌子片和碧绿的青菜。 虽然只是汤汤水水,连点米星子都没有,但这味道实在太勾人了。 饭桌上,徐家男人们早就被这股香味折磨得坐立不安。 等汤一上桌,也顾不上烫,一个个埋头就稀里呼噜地喝了起来。 “唔……好鲜!” “这……这是啥啊?比肉汤还好喝!” 一口热汤下肚,鲜美的味道在舌尖上炸开,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一桌子人喝得意犹未尽,舔着碗底,眼巴巴地看着锅。 徐大江放下碗,抹了把嘴,看着阮青云,憨厚的脸上满是疑惑: “娘,您啥时候学会做这个的?俺以前咋没吃过?”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阮青云。 是啊,以前的娘,连饭都懒得做。 什么时候会这种神仙手艺了? 阮青云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喝着自己碗里的汤: “年轻时候在外面逃荒,见过大户人家的厨房做过,记住了个大概,就学着做做。”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没人怀疑。 “娘您可真厉害!” 徐四山连声夸赞,把碗底最后一点汤都喝干净了,才咂摸着嘴,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说起来,大嫂怎么还没回来?这都晌午了,从镇上走回来也该到了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周杏一早就出门了,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外面的日头越来越毒,晒得人皮肤发烫。 阮青云心里也泛起一丝嘀咕。 她吩咐胡桃花:“锅里留一碗汤给你大嫂。” 然后又对徐大江说:“老大,你去村口那条路上迎一迎,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哎!”徐大江应了一声,起身就往外走。 可他还没走出院门,院外就传来一阵脚步声,还伴随着女人夸张的嗓门。 “哎哟,我亲家母在家吧?我跟孩子他哥来看看你们!”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半旧蓝布衫、身形微胖的女人就领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满脸堆笑地跨进了院门。 正是周杏的娘家妈,刘梅,和她那个游手好闲的哥哥周天海。 阮青云眉头一皱,无事不登三宝殿。 刘梅一进院,眼睛就四处乱瞟。 看见徐家人手里的碗和桌上的空锅时,鼻子用力嗅了嗅。 随后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几步走到阮青云面前,一把抓住阮青云的手, “哎哟我的亲家母,听说你们家发财了?我就说嘛,杏儿嫁到你们家是享福的!你看你看……” 阮青云不着痕迹地把手一抽,避开了她的触碰。 刘梅也不尴尬,她的视线越过阮青云,直勾勾地黏在了刚从村口走进来的周杏身上。 更准确的说,是黏在了周杏怀里抱着的那个鼓鼓囊囊的布袋上。 那里面,是刚买的、雪白的精面粉。 第11章:撒泼打滚 周杏刚从镇上回来,怀里抱着的白面袋子还没放下,就被她娘刘梅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喊得僵在原地。 她看看自家娘亲那张笑成一朵菊花的老脸,又看看院里坐着的、脸色已经沉下去的婆婆,一时间进退两难。 “娘……哥……你们怎么来了?”周杏的声音又干又涩。 刘梅压根没理会女儿的窘迫,她几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摸周杏怀里的面袋子,嘴里啧啧称奇。 “哎哟,这可真是精面啊!雪白雪白的!亲家母,你们家这回可真是发达了!” 那双贪婪的眼睛,就差直接贴到面袋子上了。 阮青云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她手里抽了出来,对着还愣着的周杏发话。 “杵着干什么?还不把东西拿到厨房去?” 她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锅里给你留了汤,自己去盛了喝,喝完把碗刷了。” 周杏如蒙大赦,抱着面袋子,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厨房钻。 “哎,杏儿,慢点!”她那个游手好闲的哥哥周天海,早就被屋里飘出的菌子汤香味勾得魂都没了。 他摸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涎着脸就要跟着往厨房里去,“我也饿了,正好跟你一块吃点。” 他脚刚抬起来,还没迈进厨房门槛,一只粗糙的碗就“砰”地一声,被重重放在了他面前的方桌上。 碗里是奶白色的汤,鲜香扑鼻。 是刚进厨房的周杏,把留给自己的那碗汤端了出来,递给了她哥。 “哥,你喝吧。” 周天海眼睛一亮,搓着手就要去端。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碗边,另一只干瘦却极有力的手,快如闪电,一把将那碗汤抢了过去。 “啪!” 汤碗被重重地顿回桌子中央,溅出几滴滚烫的汤汁。 是阮青云。 她甚至没起身,就坐在那儿,一只手按着那碗汤,抬起眼皮,扫过周家母子。 “我倒是一时分不清了,你们周家,今儿是来走亲戚,还是来打秋风的?” 话音又冷又硬,像块石头砸在地上,半点情面都没留。 周天海伸在半空的手尴尬地僵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求助似的看向他娘。 刘梅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 她用力嗅着那股香味,喉头滚动了一下,强行挤出一个笑脸。 “哎哟,亲家母,看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听说老三要结亲了嘛,寻思着家里肯定忙不过来,就带着天海过来,看看有啥能搭把手的。别的不敢说,我做席面可是一把好手!” 她拍着胸脯,说得煞有介事。 “不必了。”阮青云直接打断她,“我们徐家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家里的事,我们自己能料理。” 这话说得,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是来骗吃骗喝的了。 刘梅的脸彻底拉了下来。 她千里迢迢跑过来,连口水都还没喝上,就吃了这么大一个闭门羹! “徐老太太!你这是什么意思!”刘梅的嗓门瞬间拔高,指着阮青云的鼻子就骂开了,“我们好心好意上门帮忙,你连口汤都不给喝?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做亲家的!我女儿嫁到你们家,是来给你当牛做马的吗?!” 她越说越气,见阮青云压根不理她,干脆心一横,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到了院子的黄土地上。 “哎哟!我不活了啊!没天理了啊!” 刘梅双手拍着大腿,开始干嚎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嫁到这种人家受苦受累!我这个当娘的来看一眼,连口热汤都喝不上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她一边嚎,一边在地上打滚,把地上的尘土弄得四处飞扬,沾了满头满身,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院子里徐家的其他人全都看傻了。 徐大江和徐四山张着嘴,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桃花悄悄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波及。 周杏站在厨房门口,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又羞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都不敢说。 整个院子,都被刘梅杀猪般的嚎哭声占满了。 阮青云却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拿起靠在墙角的扫帚,开始扫地。 她一言不发,就从屋檐下开始,一寸一寸地扫着院子里的落叶和尘土。 扫帚扬起的灰尘,一下一下地扑向在地上打滚的刘梅。 刘梅被呛得连咳了好几声,嚎哭声都断了片。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拿着扫帚,仿佛要把她当垃圾一样扫出去的老婆子。 阮青云的扫帚越扫越近,最后,那沾满灰尘的扫帚头,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刘梅的脑门前,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子。 刘梅的嚎哭声戛然而止,她仰着头,眼珠子死死瞪着那把扫帚。 阮青云面无表情,既不说话,也不把扫帚拿开,就这么举着。 “你……你……” 刘梅终于反应过来,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指着阮青云,手指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打人啦!杀人啦!” 刘梅猛地一转身,冲到院子门口,双手叉腰,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外面扯开嗓子嚎。 “乡亲们都来看看啊!徐家欺负人啦!我这个当亲家母的上门瞧瞧,他们就要拿扫帚打死我啊!” “没天理了啊!我女儿嫁到这种人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啊!” 她的嗓门又尖又亮,不一会儿,院子外面就围拢过来几个探头探脑的村民。 徐大江一张脸涨成了紫红色,他看看门口撒泼的丈母娘,又看看院里稳如泰山的亲娘,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他想开口,可对方是丈母娘,他一个女婿,怎么说都不合适。 情急之下,他转身几步冲进厨房,一把将躲在里面掉眼泪的周杏给扯了出来。 “你还躲着干啥!你娘都在外面骂成啥样了!” 周杏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看到院门口那副场景,脸上血色褪尽。 她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拉着刘梅的胳膊。 “娘!娘你别闹了……这,这青天白日的,多丢人啊!” “丢人?” 刘梅一听这话,火气更大了,她反手一把推开周杏,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女儿脸上, “我丢人?我看你才是瞎了眼了!你看看你这个好婆婆,她刚才拿着扫帚就往我脑袋上招呼!要不是我躲得快,今天就得被她开瓢了!” 第12章:泼你一身馊汤,都是便宜你了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周杏心里发虚。 她知道自己娘的德性,也知道婆婆的厉害,被夹在中间,她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只能低声下气地去拽刘梅的袖子, “娘,你少说两句吧……回家,咱回家再说……” “滚开!”刘梅彻底被激怒了,她觉得女儿这就是在帮着外人欺负自己。 她一把抓住周杏的胳膊,指甲狠狠地掐了进去。 “你个死丫头!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为了几个外人,连亲娘都不要了是不是?你是不是就盼着我被他们打死!” 周杏被掐得痛呼出声,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徐大江在旁边看着,本还顾忌着丈母娘的情面,可一看到自己媳妇被掐得直掉泪,那股子火气再也压不住了。 他一个大跨步上前,直接将周杏从刘梅手里扯了过来,护在自己身后。 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隔开了撒泼的丈母娘和哭泣的媳妇。 “岳母!”徐大江的声音又粗又硬,“你有啥事你冲我来!别动周杏!”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好啊!好啊!” 刘梅指着徐大江,又指着他身后的周杏,气得直笑, “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婆子!我今天就不走了!我倒要让大伙儿都评评理,还有没有王法了!” 院门口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对着院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徐家的脸,算是彻底被丢在了地上,还被人来来回回地踩。 胡桃花早就抱着孩子躲回了自己屋,连头都不敢探。 徐四山站在堂屋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张脸憋成了苦瓜。 整个院子,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阮青云,终于动了。 她没再看院门口的刘梅,而是把手里的扫帚往墙角一靠,转身走到了方桌前。 桌上,还放着那碗周杏端出来、又被她抢回来的菌子汤。 汤已经半凉了,奶白色的汤汁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油皮。 阮青云伸出干枯的手,端起了那只粗陶碗。 然后,她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朝着院门口那群看热闹的村民和撒泼打滚的刘梅走了过去。 院门口看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刘梅见人多了,闹得更起劲了,嗓门一声高过一声,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刘梅的哭嚎声顿了一下, “亲家母……你……你想干什么?” 阮青云没说话。 她只是缓缓地,将手里的那只粗陶碗,倾斜了过来。 “哗啦——” 一碗半凉不热的菌子汤,就这么从刘梅的头顶,兜头浇了下去! 奶白色的汤汁混着菌子片和菜叶,顺着刘梅乱糟糟的头发淌下来,糊了她满脸满身。 那股子浓郁的鲜香,此刻却变得黏腻又狼狈。 “啊——!” 刘梅愣了足足两秒,才爆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 她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也顾不上形象了,手忙脚乱地抹着脸上的汤水,又烫又黏的感觉让她几欲抓狂。 院门口瞬间一片死寂,连村民们的议论声都停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谁都没想到,这徐家老太太,竟然这么刚! “你个老不死的疯婆子!你敢拿汤泼我!” 刘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阮青云就要扑上来。 “泼你一身馊汤,都是便宜你了。” 阮青云把空碗随手一扔,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声音不大,却让刘梅扑上来的动作硬生生止住了。 “连自己女儿过上好日子都见不得,非要上门来搅风搅雨,不知道你这个当娘的,心是什么做的?” “是黑的,还是烂的?” 阮青云的声音又冷又沉,“这里是徐家,不是你们周家。想打秋风,门儿都没有!趁着天还亮,赶紧滚!” “不然等天黑了,路过村头那片坟场,你这辈子做的那些缺德事,要是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捂着被汤水浸湿的胳膊,咬着牙,愤恨地瞪着阮青云,却一个字都不敢再多说。 “天海!我们走!” 周天海早就被这阵仗吓傻了,闻言赶紧跑过来。 刘梅临走前,还不忘回头,恶狠狠地剐了周杏一眼。 “好!好你个白眼狼!就当我白养你这么多年!” 说完,母子俩在村民们异样的指指点点中,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阮青云缓缓转过身,扫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周杏。 周杏被她那一眼看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 婆婆刚才那副样子,太吓人了。 阮青云知道周杏一直被她这个亲娘欺辱,总是溺爱那个儿子,以前没少受委屈,但是周杏孝顺,所以这些年来一直忍着。 周家有儿有女的却好吃懒做,以前没少来徐家蹭吃蹭喝。 碍于颜面又害怕徐梅这个大嘴说出去,丢了徐家的脸,所以一直忍气吞声的好吃好喝招待。 实则招待完后,全家都得饿上几天。 阮青云趁着自己的威风还在,直接教训道,“你既然嫁到我们徐家,就是徐家的人。” “要是再让我发现,你敢拿我们徐家的东西去补贴你那没脸没皮的娘家,就别怪我心狠,直接把你休回周家去!” 周杏吓得脸都白了,慌忙摇头,声音带着哭腔: “娘,不敢,我保证绝不会……” 阮青云见她这副模样,也懒得再多说。 她转身进了厨房,周杏买回来的东西都放在灶台边上。 一袋二十斤的糙米,一袋十斤的精白面,还有一小罐油和一包盐。 周杏是个会过日子的,那一两银子,她花得极实在。 阮青云估摸着,这些粮食,省着点吃,够这一大家子撑过一个月了。 她对着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的胡桃花和豆娘吩咐: “还愣着干什么?做饭!今天吃顿好的!” 胡桃花和豆娘一听,眼睛都亮了。 两人看着那袋雪白的精面粉,激动得手都有些抖。 天知道,她们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好的粮食了! 两人手脚麻利地动了起来,和面,烧火,切菜。 没一会儿,一锅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就出了锅,配上炒的野菜,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饭桌上,徐家几口人看着那一个个又白又软的大馒头,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几个人便狼吞虎咽起来。 第13章:终于吃了顿饱饭 总算是吃了穿越过来之后的第一顿饱饭。 阮青云只拿了一个馒头,慢慢地啃着。 这具身体的肠胃太弱,还受不住太油腻的东西。 她啃了半个,就觉得胃里沉甸甸的,再也吃不下了。 豆娘坐在她旁边,早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个,正眼巴巴地看着阮青云手里的另外半个,小嘴抿着,口水直吞。 阮青云看她那馋样,有些好笑,便把手里的半个馒头往她那边推了推。 豆娘眼睛一亮,刚要伸手去接。 “啪!” 一只手快如闪电,拍掉了豆娘伸出来的小手。 是周杏。 她板着脸,低声呵斥:“你个死馋鬼!奶奶的你也抢?像什么样子!” 说完,她又连忙转向阮青云,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娘,小孩子不懂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阮青云感觉这一大家子,现在对自己是又敬又怕。 她没理会周杏,直接把那半个馒头塞进了豆娘手里。 “我吃不下了,你吃吧。” 豆娘拿着那半个温热的馒头,看看周杏,又看看阮青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奶奶让你吃,你就吃。”阮青云淡淡发话。 豆娘这才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啃了起来。 一桌子人面面相觑。 这么好的精白面馒头,就是拿到县太爷家里,那也是好东西。 娘竟然说不吃就不吃了? 吃完饭,一家人谁也没动,都擦着嘴,等着阮青云发话。 周杏磨磨蹭蹭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双手递到阮青云面前。 “娘,这是……今天卖菌子剩下的钱。” 阮青云接过来掂了掂,大概还有二两碎银。 那张寡妇果然没说谎,福满楼给的价钱确实公道。 “明天,我亲自去一趟镇上。”阮青云把银子收好,“老三的亲事也该操办起来了。” “老大媳妇,老四家的,还有豆娘,你们明天都跟我一起去。” 一听能去镇上,几个女人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徐大江闷声问了一句:“娘,那我们明日干啥?” 阮青云的视线从漏风的墙角,扫到那几根快要塌下来的房梁上。 “你们明日干啥?”她声音平平,“把这屋子修一修。” “老三成亲,总不能让新媳妇进个四处漏雨的狗窝,传出去,我徐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她指了指屋顶,“瓦片不够,就去山上采些厚实的石板回来铺。墙上的窟窿,用黄泥混着稻草堵严实了。” “院里的地也得重新砸实了,省得一下雨就满脚泥。”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徐大江和徐四山听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徐大江先反应过来,用力点头。 “哎!娘说的是!是该好好拾掇拾掇了!” 各人领了活计,心里有了底,便各自散了回屋歇息。 夜里,阮青云躺在那张硬邦邦的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浑身哪哪都不得劲。 黏腻的汗意裹着皮肤,散发着一股子酸味,让她几欲作呕。 她再也忍不了,披上外衣,起身下了床,走到徐大江的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老大,睡了没?” 屋里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徐大江迷迷糊糊的声音响起:“娘?咋了?是哪里不舒坦?” 他拉开门,睡眼惺忪地看着阮青云。 阮青云抿着唇,一张老脸在月光下有些发窘,这话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 “……烧点热水,我要洗澡。” 徐大江愣住了,他抓了抓后脑勺,显然没想到是为这事儿。 可娘发了话,他不敢怠慢,立马应下: “哎!娘您等着,我这就去!” 他麻利地跑去厨房烧水,这边的动静也惊醒了屋里的周杏。 周杏听丈夫说了原委,心里一动。 她想起今天在院门口,婆婆毫不留情地将那碗汤泼向自己亲娘,虽然吓人,却也实实在在地替她出了一口恶气。 她咬了咬牙,从自己陪嫁的小木箱最底层,翻出一个用油纸包得好好的东西。 她拿着东西追上丈夫,塞进他手里。 “把这个给娘送去。” 徐大山借着月光一看,是一块淡黄色的香胰子,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淡的皂角香。 这可是好东西,周杏嫁过来这么些年,自己都舍不得用。 他皱着眉,想把东西推回去:“你疯了?这是你的嫁妆!” “你就拿去吧!” 周杏却很坚持,她把香胰子又塞回徐大山手里,压低了声音, “你没瞅见吗?今天我按娘说的去卖山货,真换回来钱了!虽然钱都归了娘,可我觉着,只要听娘的话,往后咱们家的日子差不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再说了,老三马上要成亲,那钱家看着就不是好相与的。” “万一……万一以后要分家,咱们不得提前跟娘处好关系?” 徐大山是个闷葫芦,听不懂媳妇这些弯弯绕绕。 但他听懂了一句,听娘的话,有饭吃! 他思来想去,觉得媳妇说得对,便不再推辞,拿着香胰子去了。 “娘,水烧好了,就在厨房。” 热水倒进半旧的木盆里,腾起阵阵白气。 阮青云关上厨房门,褪去身上粗糙的衣物,缓缓坐进浴盆。 温热的水漫过四肢百骸,那股子黏腻的不适感终于被一点点冲刷干净。 她拿起盆边的香胰子,毫不客气地用了起来。 泡沫细腻,带着淡淡的香气,让她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这香胰子不便宜,八成是周杏那个丫头给的。 这大儿媳,人聪明,会看眼色,也没什么坏心眼,倒是比那个胡桃花强上不少。 洗漱干净,换上一身还算干爽的衣服,阮青云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身上的粗布衣裳磨得皮肤生疼,让她又皱起了眉,勉强睡下。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房门就被敲响了。 周杏带着胡桃花和豆娘站在门口,三人都已经收拾妥当。 “娘,该走了。” 阮青云推开门,院子里,徐大江已经带着两个弟弟,叮叮当当地开始干活了,一个个干劲十足。 周杏递过来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 “娘,镇上远,咱们边走边吃,能省点功夫。” 阮青云接过来,啃了一口。 馒头很扎实,但没放糖,干巴巴的,有点噎人。 她看着旁边周杏三人小口珍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心里轻叹一声。 还真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第14章:老娘是你的贵客 一行四个女人,走了快一个时辰,才终于到了镇上。 胡桃花和豆娘看得眼花缭乱,只有周杏还记得正事,紧紧跟在阮青云身后。 阮青云却没去集市,而是让周杏带着去镇上最大最气派的酒楼,福满楼门前。 她把手里的半个馒头吃完,拍了拍手,拄着那根木棍,就往里走。 一个穿着体面伙计服的小厮立刻迎了上来,一看她们几个的穿着,脸上的笑就淡了下去,换上了一副不耐烦的神情。 “干什么的?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要饭去别处。” 阮青云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沙哑。 “我找你们老板。” 那小厮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拿眼角鄙夷地扫着阮青云。 “我们老板?也是你这种人想见就见的?” 他拿手里的抹布不耐烦地挥了挥,像是要赶走几只苍蝇。 “哪来的叫花子,滚滚滚!别在这儿挡了贵客的道!” 周杏和胡桃花吓得脸都白了,拉着阮青云的袖子就想走。 可阮青云却站着没动。 就在那小厮还要再骂时。 阮青云手里的木棍猛地抬起,带着破风声,毫不留情地就敲在了那小厮的脑门上。 一声闷响。 小厮哎哟一声,捂着额头踉跄着后退两步,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下手又黑又狠的老婆子。 阮青云拄着木棍,冷冷地看着他。 “老身是你家老板的大客户,你敢得罪我,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那小厮捂着脑袋,疼得呲牙咧嘴,怒气冲冲地转身就往酒楼里跑。 “你等着!给我等着!” 周杏吓得魂都快飞了,扯着阮青云的袖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娘,娘!咱们快走吧!这福满楼的老板可不是好惹的!咱们好不容易有个赚银子的活计,您……您多少客气点啊!” 阮青云冷笑一声,拿那根木棍在地上不轻不重地磕了磕。 “我是来送便宜的,有什么好客气的。” 话音刚落,酒楼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绸缎衣衫,身材发福,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带着几个高大的伙计气势汹汹地走了出来。 “谁!是谁敢在我福满楼门前闹事,还伤了我的人?好大的胆子!” 男人正是福满楼的钱老板,他一眼就看到了捂着脑袋告状的小厮,和站在门口衣衫褴褛的阮青云几人,脸色顿时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阮青云连身子都没动一下,只是拿木棍又敲了敲地面。 “正是老身。” 钱老板看清了闹事的是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婆子,身后还跟着几个村妇丫头,脸上顿时浮现出轻蔑。 他一挥手,几个伙计立刻上前,将阮青云四人团团围住。 “你说你是我的大客户?” 钱老板冷笑连连,“我钱某人开店十几年,镇上有头有脸的客人都认得,却从没见过你这张脸。” “今天你要是说不出个好歹来,就别怪我把你这把老骨头送去官府!” 周杏和胡桃花吓得腿都软了,豆娘也紧紧抓着阮青云的衣角,小脸煞白。 阮青云却像是没看到周围那些虎视眈眈的伙计,她抬起头,迎着钱老板的视线。 “钱老板,你们酒楼最近是不是要给府上老太君祝寿?” 钱老板一愣。 阮青云没等他回答,继续慢悠悠地开口。 “前几天,你们收了一批山菌,是我托我儿媳妇送来的。” 她指了指身旁快要站不住的周杏。 “想必钱老板现在正为了那批菌子怎么吃,才能讨老太君欢心而发愁吧?” 这话一出,钱老板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为了给老娘祝寿,花大价钱收了那批罕见的菌子,可整个后厨的大师傅,谁也没见过那玩意儿,更别提怎么做了! 眼看寿宴在即,他急得嘴上都起了好几个燎泡。 这件事除了他自己和采买,外人根本不可能晓得! 他结结巴巴地指着阮青云:“你……你怎么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知道怎么做。” 阮青云的声音平淡无波, “那菌子做法颇有讲究,一步错,鲜味尽失。” “若是两步错,吃下去,可是要闹人命的!” 钱老板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阮青云看着他,嘴角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钱老板,你要是想解决这个麻烦,就该对老身客气点。否则,这菌子的做法,我还可以卖给对街的望江楼。” “听说他们家最近也想出几道新菜呢。” 望江楼是福满楼的死对头,两家争得你死我活。 钱老板哪里还听不出这其中的威胁,他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他猛地一转身,一巴掌就扇在了刚才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小厮脸上。 “不长眼的东西!有眼不识泰山!这位老夫人是咱们的贵客!还不快给老夫人赔罪!” 那小厮被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脸,满眼都是惊恐和不解。 钱老板变脸比翻书还快,他搓着手,弯着腰,亲自迎向阮青云。 “哎哟!老夫人!您看这事闹的!都是小人有眼无珠,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 “快!里面请!上好的包厢!上好的茶!” 周杏、胡桃花和豆娘三个人,已经彻底看傻了。 她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前一刻还凶神恶煞的钱老板,此刻点头哈腰地把阮青云往里请。 阮青云也没客气,拄着木棍,昂首挺胸地就迈进了福满楼的大门。 钱老板亲自把她们领进了二楼最雅致的一间包厢。 黄花梨的桌椅,墙上挂着字画,桌上摆着精致的茶具,处处都透着富贵。 胡桃花一进来,眼睛就不够用了,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满脸都是没见过世面的新奇。 周杏和豆娘虽然也震惊,但还算沉得住气,拘谨地站在阮青云身后,不敢乱动。 钱老板亲自给阮青云倒了杯茶,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老夫人,那菌子的事……” 阮青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却不喝。 “不急。”她把茶杯放下,“生意,得慢慢谈。我今天来,不光是为了卖方子,还是为了买东西。” 她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二两碎银,往桌上一放。 “老三成亲,家里要置办些东西,钱老板在镇上人面广,还请你帮个忙。” 钱老板一看那点碎银,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但他此刻哪里还敢有半点轻视。 “好说!好说!老夫人您要买什么,尽管吩咐!” 阮青-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胡桃花正好奇地伸手去够桌上那个绘着青色花纹的漂亮瓷瓶,想拿起来仔细看看。 她的指尖刚碰到那冰凉滑腻的瓶身,身后就传来阮青云冷冰冰的声音。 “手拿开。” 胡桃花吓得一哆嗦,手闪电般地缩了回来。 阮青云头都没回,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那玩意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第15章:一盘虾镇住福满楼 胡桃花吓得心尖一颤,讪讪地收回手,再也不敢乱碰。 钱老板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把这几个乡下人鄙夷了个遍。 他拍了拍手,门外候着的小厮立刻将一盘盘菜肴摆上了黄花梨木的方桌。 “夫妻肺片,麻婆豆腐,红烧肉,还有我们福满楼的招牌,焗盐虾!” 小厮报着菜名,钱老板摇着手里的玉骨扇,笑呵呵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位,尝尝吧,这可都是我们福满楼的看家菜。往后啊,怕是没这个机会吃咯。” 话里话外的轻蔑,连豆娘都听出来了。 胡桃花哪里管得了那些,眼睛早就被那盘油光锃亮、香气四溢的红烧肉给勾住了。 她第一个拿起筷子,也顾不上烫,夹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肉一入口,咸甜适中的滋味瞬间在嘴里化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好吃!太好吃了!” 周杏和豆娘见状,也小心翼翼地伸出筷子。 周杏夹了块豆腐,豆娘则试了那焗盐虾。 两人脸上瞬间都露出了和胡桃花如出一辙的惊艳表情。 豆娘举着筷子,“奶奶,这虾当真是又香又脆!” 钱老板听着这没见过世面的夸赞,心里的那点得意快要溢出来了。 他瞥了一眼从头到尾都没动过筷子的阮青云,冷哼一声,觉得这老婆子不过是在故作深沉。 阮青云的视线在桌上扫过一圈。 夫妻肺片红油倒是亮,但料汁浑浊。 麻婆豆腐看着唬人,那股子辣味却单薄得很。 红烧肉火候过了,肉色发柴。 至于那盘焗盐虾…… 她伸出筷子,夹起一只虾,却没吃,只是放在面前端详片刻,便又放回了盘中。 她慢悠悠地开了口,“钱老板这招牌,砸得可真够响的。” 钱老板脸上的笑容一僵,“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这焗盐虾,盐炒得不均,火大了,虾壳焦糊,里面的肉失了水分,吃着自然发干。” “这麻婆豆腐,用的是最次的干辣子磨的粉,只有燥辣,没有醇香,全靠一把花椒提着味,糊弄外行罢了。” “至于这夫妻肺片,讲究的是麻辣鲜香,吃完了嘴里得留着一股子回甘,最好配上一壶清冽的米酒,才算相得益彰。” “你这倒好,一盘死咸,糟蹋了东西。” “还有这红烧肉,最要紧的是入口即化,你这肉,怕是得用后槽牙使劲磨吧?” 一番话说下来,包厢里静得落针可闻。 胡桃花和周杏张大了嘴,筷子还停在半空,傻愣愣地看着阮青云。 豆娘也懵了,她觉得明明很好吃的东西,怎么到了奶奶嘴里,就变得一无是处了? 钱老板的脸也跟开了染坊似的,手里的玉骨扇捏得咯咯作响。 这摆明了是砸场子,打他的脸么! “好!好!好!” 他怒极反笑,猛地把手里的扇子啪一声拍在桌上。 “既然老夫人说得这般头头是道,想必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有本事,你给我们露一手瞧瞧!” 阮青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缓缓站起身,将那根磨得光滑的木棍往桌边一靠。 “带路吧。” 钱老板气冲冲地走在前面,阮青云跟在后面,周杏几人也惴惴不安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进了福满楼的后厨。 十几个厨子伙夫正在里面忙活,见到老板带着几个乡下女人进来,都好奇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胡桃花扯着周杏的袖子,压低了声音,满脸都是匪夷所思, “老婆子这是犯了什么病?咋还会这些了?” 周杏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怕胡桃花嘴不把门,瞪了她一眼, “你少说两句,当心娘听见了,要你好看!” 胡桃花虽然嘴碎,平日里没少跟乡里乡亲的拉呱,但她还是怕阮青云的。 毕竟真狠起来,她可斗不过这个婆娘。 阮青云对周围的视线恍若未闻。 她走到灶台前,看了一眼案板上备好的活虾,直接挽起了那宽大的袖子,露出干瘦却筋骨分明的手腕。 一只只虾背上的黑线就被干净利落地挑了出来。 光是这一手,就让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厨子变了脸色。 这是个行家! 阮青云将处理好的虾沥干水分,开了火,热锅,下粗盐。 随着她的翻炒,那股子咸香便开始在厨房里弥漫。 火候一到,虾子下锅,盖上锅盖,只听锅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 不过片刻,她便猛地掀开锅盖。 一股鲜香瞬间炸开,充斥着整个后厨。 “好香啊……” 胡桃花和豆娘闻着这股味道,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身后的几个大厨也瞪大了眼睛,这老婆子竟然真的有两把刷子。 阮青云手脚麻利地将虾盛进盘里,那虾壳红亮,上面均匀地裹着一层薄薄的盐霜,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钱老板将信将疑地捏起一只,吹了吹,送进嘴里。 外壳酥脆咸香,而里面的虾肉,却嫩滑弹牙。 这……这跟他刚才吃到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阮青云看着他那副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现在,知道老身说的是真是假了吧?” 钱老板回过神来,看阮青云的神情彻底变了。 他对着阮青云深深一揖, “老夫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才是真正的大师傅!” 他激动地搓着手,“快!快把咱们收来的那批山珍拿出来!请老夫人指教!” 几个伙计手忙脚乱地抬出一个大木箱。 箱子一打开,里面正是阮青云让徐大江他们采回来的那些灰毛菌和土甘。 阮青云瞥了一眼,却没急着动手。 她重新走到灶台边,拿起一块干净的抹布,慢悠悠地擦着灶台上的水渍。 “钱老板,这指教,可不是白指教的。” 她头也不抬地开了口。 “这道菜,算是我老婆子独创的。往后,你们福满楼每卖出去一份,都得给我十文钱的提成。” “另外,这方子,我只卖给你福满楼一家。” 第16章:十文钱的买卖 此话一出,整个后厨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十文钱?!” 胡桃花瞪大了眼睛,一把抓住周杏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了肉里, “大嫂你听见没?娘说啥?一道菜抽十文?她是不是疯了!” “福满楼最贵的菜,一道也才卖百十来文钱啊!” 这可不是疯了嘛! 后厨里那十几个厨子伙夫,也都跟看傻子似的看着阮青云。 福满楼的掌勺王大强上下打量着阮青云,一脸不服气, “我说这位老太太,你这焗盐虾的手艺确实不赖,可这狮子大开口,未免也太不把我们福满楼放在眼里了!” “一道菜抽十文,你怎么不去抢?” 周杏也急了,她挣开胡桃花的手,凑到阮青云身边, “娘!娘,您少说两句吧!咱们做人不能这样……” “能有个卖山货的门路就不错了,可不敢这么得罪人啊!” 阮青云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生意,是跟老板谈的,这厨子说话不算数。 钱老板的脸色阴晴不定,手里的玉骨扇开开合合。 十文钱的抽成,确实是天价。 可刚才那焗盐虾的味道,又让他心里痒得厉害。 他咬了咬牙,猛地将扇子一收,“好!” “就依老夫人的!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钱老板眯起那双精明的眼睛, “三天后的寿宴作为压轴菜上。要是讨好了那老夫人,往后就按您说的办!”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转冷。 “可要是……寿宴上没人动筷子,砸了我福满楼的招牌……”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阮青云那双刚刚做完菜的手。 “那你这双手,就得留下,赔给我福满楼了。” 这话一出,周杏和胡桃花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留下双手? 那不就是要剁了娘的手吗! “你!你这个奸商!” 豆娘再也忍不住了,她从阮青云身后冲出来,“你这是趁人之危!” 后厨里那几个伙计见状,蠢蠢欲动地围了上来。 “行。” 一个淡淡的字,从豆娘身后传来。 阮青云不紧不慢地拨开护着自己的小孙女, “我应下了。” 豆娘瞪大了眼睛,这可是豪赌,阮青云就这么简单的答应下来了? 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可怎办? 豆娘红了眼,“奶奶,咱不要这钱了,咱们不做这生意也能吃饱饭。” 阮青云看着不过十四的豆娘,叹了口气。 这傻丫头还啥都没经历过,想要赚钱那自然是要豁得出去。 她扫了一眼周围,可用的东西不多,于是吩咐道:“去,给我备一块上好的羊后腿肉,再拿一块嫩豆腐来。” 钱老板愣了愣,还是挥手让人去准备了。 很快,东西备齐。 阮青云将那些灰扑扑的菌子仔细清洗干净,冷水下锅。 随着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香味开始从锅里飘散出来。 水沸,她将切好的羊肉片和豆腐块依次下入锅中,盖上锅盖,只闷了片刻。 奶白色的汤汁翻滚着,菌子的鲜、羊肉的醇、豆腐的嫩,香得人头皮发麻。 钱老板第一个抢过碗,也顾不上烫,舀了一勺就往嘴里送。 汤汁一入口,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王大强和其他厨子也纷纷上前品尝,每个人喝完,眼底都闪过一丝惊艳。 阮青云看着他们的表情,心里没什么波澜。 她从几百年后的未来穿越过来,吃的花样自然比这些古人讲究多了。 她慢悠悠地解释,“这菌子,名为山珍,只在春秋两季的雨后才有,极其难得。” “钱老板,要是你能在寿宴上推出这道菜,到时候你福满楼保管宾客满载。” 他激动地一拍大腿,指着那箱山货,“买!全买了!” “老夫人带来的这些,我全要了!”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直接塞到阮青云手里。 “这是十两银子!多出来的算是我预付给您的赏钱!” 胡桃花看着那袋子银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口水咽得咕咚响。 豆娘也张大了小嘴,十两,那可是十两银子啊! 阮青云却只是掂了掂,回头看了一眼三个吃惊的呆子,呵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背篓里的东西,还不拿进来给钱老板过目?” 周杏和胡桃花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跑出去,把背篓里剩下的那点土甘也拿了进来。 钱老板好酒好菜地又招待了一顿。 周杏、胡桃花和豆娘算是彻底被阮青云征服了,出了福满楼的大门紧跟不舍。 豆娘亲热地挽着阮青云的胳膊,“奶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呀?” 阮青云摸了摸怀里那沉甸甸的银子,想着徐三流那门荒唐亲事,家里总得拾掇得像个样。 可她一个现代人,哪里知道古代嫁娶要置办些什么? “老大媳妇,老四家的,你们带路,去镇上最好的布行。” 周杏和胡桃花连忙应下,在前面引路。 很快,几人就到了一家看起来门面颇为气派的布行。 几人刚一踏进门槛,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掌柜就迎了上来。 他先是堆着笑,可当他的视线扫过几人身上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裳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淡了下去。 呵,又是几个穷酸货! 他随手从最外面的货架上扯下一匹颜色灰暗、质地粗糙的麻布,扔在柜面上。 “就这些了。”他拿眼角瞥着几人,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再好的,你们也买不起。” 阮青云扫了一眼柜面上那匹麻布,颜色灰败,摸上去膈得人手疼。 这布料,别说给新媳妇做喜服,就是拿来当抹脚布都嫌粗糙。 布行掌柜说完,便扭过头去,拿手里的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拂着货架上的灰,压根懒得再看她们一眼。 豆娘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刚想上前理论,就被身后的周杏一把扯了回来。 周杏冲她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劝道:“别去,娘心里有数。” 胡桃花却不干了。 她看着那掌柜狗眼看人低的样子,心里那股子火气就噌噌往上冒。 “有什么了不起的?银子我们有的是!他不想做咱们的生意,咱们去别家就是了!还怕没地方花钱?” 第17章:买新衣裳 那掌柜听了这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转过身,拿着鸡毛掸子指着胡桃花,脸上满是讥讽。 “哟,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不买就不买,在这儿装什么大瓣蒜呢?赶紧走,别耽误我做生意!” “你说谁装蒜!”胡桃花的火爆脾气当场就炸了,她把袖子一撸,迈开腿就要冲上去跟掌柜的干架。 阮青云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柜台前,将一块银锭子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柜面上。 她甚至没看那掌柜一眼,指向货架最高处挂着的那一匹色泽最艳丽的布料。 “那个,大红的,我要了。” 那掌柜的眼珠子瞬间就黏在了那块银子上,又顺着阮青云的手指往上一看,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几番。 那可是时下最时兴的料子,整个镇上就他这一家有。 他脸上的讥讽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谄媚到近乎扭曲的笑容 “哎哟!我的老夫人!还是您有眼光啊!这可是顶顶好的料子!我这就给您取下来!” 阮青云瞥了他一眼,都懒得搭腔。 掌柜的亲自爬上梯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匹大红云锦取了下来,又亲自用尺子量了尺寸,裁好打包,双手奉上。 拿了布,一行人就准备离开。 可阮青云一回头,却发现豆娘还站在原地,一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货架上那些五颜六色的布料。 阮青云再看看身边的周杏和胡桃花,身上穿的还是打满补丁的旧衣裳,有些局促的站在门口。 她想起这一路走来,无论是在福满楼还是在这布行,都因为这一身破烂遭人白眼。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得先把这身皮给换了。 她摸了摸怀里剩下的银子,咬了咬牙,转身又走回了柜台。 “掌柜的。” “哎!老夫人您吩咐!”掌柜的哈着腰,态度恭敬得像是伺候亲娘。 “给她们三个,一人做一身新衣裳。” 胡桃花和周杏都愣住了,豆娘更是惊喜地捂住了嘴。 “豆娘年纪小,就用那匹豆蔻色的。” “她们俩,”阮青云指了指周杏和胡桃花,“就用那玫红的。” 掌柜的连声应下,手脚麻利地取布、量裁。 轮到阮青云自己,掌柜的拿出了几匹深紫、暗棕的料子,都是些适合老年人穿的颜色。 “老夫人,您看这几款,都是苏州来的上好绸缎,穿上身最是沉稳大气。” 阮青云只看了一眼就摇了摇头,这些颜色太老气横秋,她穿不惯。 她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这把年纪,不打扮也就算了。 那掌柜见她不满意,眼珠子一转,想起库房里还有一匹压箱底的货。 “老夫人您稍等!” 他转身进了后院,不一会儿就抱出一匹藏蓝色的布料来。 “老夫人,您看这料子。” 掌柜的脸上带着一丝肉疼,“这料子是极好的,就是这颜色太挑人,寻常人压不住,所以一直没卖出去。” “您要是不嫌弃,我给您打个对折!” 阮青云伸手摸了摸,那料子触手生凉,质地绵密,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藏蓝色,若是款式做得好,非但不会老气,反而更显气质。 阮青云点了点头,“就要这个了。” 等新衣裳做好换上,几个女人简直像是脱胎换骨。 豆娘穿着一身豆蔻色的新衫,衬得小脸愈发娇俏可人。 周杏和胡桃花的玫红色外衫虽然艳丽,却也添了几分精神。 最让人挪不开眼的,还是阮青云。 那一身藏蓝色的新衣,款式简洁大方,腰身微微收紧,下摆宽大却不拖沓,衬得她整个人都挺拔了不少。 若不是她那一头醒目的白发,光看那利落挺拔的背影,倒真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主母出门了。 胡桃花围着阮青云转了两圈,啧啧称奇:“娘,您这衣裳真好看!比我那身强多了!” 阮青云没理她,付了钱,领着三人走出了布行大门。 刚一踏上街,迎面就撞上了前几天才被阮青云赶出家门的柳媒婆。 柳媒婆正扭着腰跟人说话,一转头看见她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双精明的眼睛就在她们的新衣裳上来回打量。 她的视线落在了阮青云身上,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 “哟,这不是徐老太太吗?几天不见,这是发了哪门子横财,都穿上新衣裳了?” 柳媒婆的语调油滑,带着一股子酸溜溜的味儿。 “前几天还哭着喊着说要家破人亡,今天就有闲钱扯新布了?” 她这话声音不小,街边路过的行人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视线。 周杏和豆娘的脸皮薄,被这么当众一说,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下意识地往阮青云身后缩了缩。 阮青云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我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条乱吠的狗来多嘴了?” “你!” 柳媒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没想到这老婆子嘴巴还是这么毒,半点情面不留。 可她转念一想,又笑了。 “行,算我多嘴。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句,王老爷那边可还记着仇呢。你们徐家就算真发了笔横财,在这镇上,得罪了王老爷,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哦。” 她这话半是威胁,半是试探。 阮青云还没开口,旁边的胡桃花却忍不住了。 她今天换了新衣裳,又在福满楼吃了顿好的,正是扬眉吐气的时候,哪里受得了柳媒婆这阴阳怪气的调调。 “呸!什么王老爷李老爷的,我们家现在可不怕!” 胡桃花把胸脯一挺,下巴抬得老高,声音尖利地嚷嚷开来。 “你还不知道吧?我家老三,马上就要娶镇上钱老板的闺女了” “那聘礼,足足二十两!钱老板还倒贴了银子让我们办席面呢!你个势利眼的媒婆,就等着瞧吧,往后我们徐家的门槛,你高攀不起!” 这话一出,柳媒婆脸上的讥讽瞬间凝固了。 钱老板的闺女?那个克夫的? 倒贴二十两银子? 徐家欠了赌债,钱老板正好有个嫁不出去的女儿…… 要是把这事捅给王老爷…… 柳媒婆的心思活泛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意味深长。 周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她狠狠地拽了胡桃花一把,急得直跺脚。 “你胡说什么!娘不是不让说吗!” “我说怎么了?我们家办喜事,还怕人知道?” 胡桃花不服气地甩开她的手。 阮青云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没去看洋洋得意的胡桃花,也没理会心思百转的柳媒婆。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根被她当做拐杖的木棍。 “老四家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胡桃花所有的得意。 胡桃花一个激灵,对上阮青云那双幽深的眼,心里猛地一突。 “娘……” 第18章:烂泥扶不上墙 “把你身上这件新衣裳,脱下来。” 阮青云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什么?” 胡桃花以为自己听错了,整个人都懵了。 “我说,脱下来。” 阮青云重复了一遍,那声音不大,却让胡桃花浑身一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看着阮青云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知道,婆婆不是在开玩笑。 “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胡桃花的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柳媒婆也看傻了,她没想到这徐老太太治家竟然这么狠,说罚就罚,连刚做的新衣裳都保不住。 阮青云没再理会快要哭出来的胡桃花,她转过身,终于正眼看向了柳媒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就那么看着她。 柳媒婆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那感觉比被指着鼻子骂一顿还难受。 她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讪讪地干笑了两声。 “那……那什么,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说完,像是躲瘟神一样,扭着腰,匆匆忙忙地挤进人群溜了。 阮青云这才收回视线,对着还僵在原地的胡桃花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回家。” 说完,她便拄着木棍,领着周杏和豆娘,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胡桃花又怕又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只能灰溜溜地跟在后面。 经此一事,胡桃花彻底老实了。 接下来的采买,她都紧紧闭着嘴,跟个闷葫芦似的,再不敢乱说一句话。 阮青云领着她们又去杂货铺买了锅碗瓢盆,去棉花铺弹了新的被褥,怀里的银子流水似的往外花。 周杏和胡桃花看得心惊肉跳,又激动又心疼。 眼看着天色不早,一行人满载而归,雇了辆牛车往村里赶。 牛车慢悠悠地晃着,刚到镇子口,就看见前面一家小酒馆门口围了一大圈人,吵吵嚷嚷的,好不热闹。 车夫把牛车停下,探着头往那边看。 “好像是有人喝多了闹事。” 阮青云掀开车帘,往那边扫了一眼。 只见人群中央,一个穿着崭新却不合身的宝蓝色长衫的男人,正拿着个酒壶,醉醺醺地跟人吹嘘着什么。 那身形,那声音,化成灰阮青云都认得。 正是她那个不成器的三儿子,徐三流! “……我告诉你们!再过几天,老子就是钱老板的女婿了!到时候,这镇上,老子横着走!” 徐三流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手里挥着酒壶,唾沫横飞。 他面前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脸色铁青。 “你撞了人,不道歉,还敢在这里口出狂言?” “道歉?” 徐三流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晃晃悠悠地走上前,用酒壶指着那汉子的胸口。 “老子凭什么给你道歉?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说着,猛地一伸手,就去推那汉子的肩膀。 那魁梧汉子显然也是个有脾气的,被徐三流这么一推,顿时火冒三丈。 他一把攥住徐三流的手腕,像拎小鸡似的往后一甩。 “你找死!” 徐三流本就喝得脚下发软,被这么一甩,整个人踉跄着就朝后倒去。 眼看就要一屁股摔在地上,出个大丑。 就在这时,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悄无声息地从斜后方伸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抵在了他的后腰上。 徐三流堪堪稳住身形,他恼怒地一回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谁他娘的……” 话还没骂完,他就对上了一双幽深得不见底的眼睛。 “娘?” 徐三流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他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阮青云,还有她身后那一脸惊惶的周杏和胡桃花,脑子嗡的一声。 阮青云没理他。 她拄着木棍,缓步走到那魁梧汉子面前,微微颔首。 “这位好汉,我这儿子喝多了,满嘴胡话,冲撞了你,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几文钱,递了过去。 “这钱不多,就当是给他买酒喝,压压惊。” 那汉子见出来个明事理的老太太,态度又如此诚恳,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他本就不是不讲理的人,只是被徐三流那嚣张的态度气着了。 他摆了摆手,没接那钱。 “算了,看在老太太你的面子上,今儿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 他说完,又狠狠地瞪了徐三流一眼,“管好你儿子!下次再让我碰见,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那汉子便转身挤出人群走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没戏看了,也渐渐散去。 酒馆门口,很快只剩下阮青云一家。 徐三流见人走了,胆子又大了起来。 他晃了晃还有些发晕的脑袋,凑到阮青云身边,带着几分讨好和炫耀。 “娘,您看见没?我现在多威风!他们都怕我!” 阮青云缓缓转过身,看着他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性,气得心口都在发疼。 她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猛地扬起了手里的木棍。 “啪!” 一声脆响。 木棍结结实实地抽在了徐三流的小腿上。 “嗷——!” 徐三流猝不及防,疼得当场就抱着腿跳了起来,杀猪似的嚎叫响彻街口。 “娘!你打我干什么!” “打你?” 阮青云的声音冷得像腊月的寒冰,“我今天就该打死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啪!” 又是一棍,抽在了他另一条腿上。 徐三流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他这才真的怕了,抱着阮青云的腿,哭天抢地地求饶。 “娘!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您别打了!疼死我了!” “知道疼了?” 阮青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问你,你哪来的钱喝酒?哪来的钱换这身衣裳?” 徐三流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瘪了一半的钱袋。 “是……是钱老板给的……他说让我置办些行头,别丢了他家的脸……” 阮青云一把将钱袋夺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只剩下几个铜板。 那十两银子,一天不到,就让他挥霍得差不多了! “好,好一个置办行头!” 第19章:钱家找茬 阮青云气得直笑,她指着跪在地上的徐三流,声音都在发抖。 “我让你去赌场,是让你去卖命换全家活路!不是让你拿着卖命钱来这里装大爷的!” “你以为钱家为什么肯把女儿嫁给你?是因为你长得俊,还是因为你才高八斗?” “他们看上的,是你这条烂命!是想让你去给他家女儿冲煞的!” “你倒好,还没进门,就先把自己当成钱家的姑爷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人家花钱买回去的一条狗!” 一番话,像一盆盆冷水,把徐三流从头浇到脚,让他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瘫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他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烂赌鬼,一个败家子。 要不是娘,他现在早就被人打断手脚扔进黑矿了。 他怎么就忘了呢? “娘……” 徐三流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阮青云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稍稍平复了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这个家,就像一个千疮百孔的破船,她堵住一个窟窿,另一个地方又开始漏水。 而徐三流,就是船上最大的那个窟窿。 “把他给我架上车!” 阮青云对着还愣着的周杏和胡桃花喝道。 两人回过神来,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地把瘫软如泥的徐三流从地上架了起来,拖上了牛车。 徐三流头埋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出。 胡桃花看着婆婆那张阴沉的脸,心里后怕不已。 幸好刚才在街上犯蠢的是徐三流,不是她。 不然那两棍子,怕是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牛车一路颠簸,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徐家村。 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那破败的院子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青布马车。 那马车比王老爷的还要气派,旁边还站着两个穿着体面、神情倨傲的仆人。 阮青云的心猛地一沉。 钱家的人,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牛车在院门口停下。 那两个仆人闻声望了过来,当他们的视线扫过牛车上灰头土脸的徐三流,和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女人时,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毫不掩饰的轻蔑。 阮青云面沉如水,她没理会那两个狗仗人势的仆人,当先下了牛车。 周杏和胡桃花也赶紧跟着下来,手忙脚乱地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只有徐三流还在车上,吓得不敢动弹。 “还在上面等我请你下来吗?”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却让徐三流一个哆嗦,连滚爬爬地从车上下来,低着头站在一旁。 阮青云付了车钱,领着一家人朝院门走去。 还没进门,堂屋的帘子就猛地一掀,大哥徐大江急匆匆地迎了出来。 “娘!你们可算回来了!” 徐大江的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钱家来人了,在屋里等半天了!” 阮青云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自家院子。 不过一天功夫,院子已经大变样。 坑坑洼洼的地面被重新砸实了,墙上漏风的窟窿也用新和的黄泥堵上了。 就连那几根摇摇欲坠的房梁,都被徐大江用粗壮的木头加固了一番。 整个院子,虽然依旧简陋,却透着一股子整洁利落。 阮青云心里稍定,看来她这几个儿子,也不是全然的废物。 “来的是什么人?” 阮青云一边往里走,一边沉声问道。 “是……是钱家的大管家,叫什么钱福。” 徐大江跟在她身后,压低了声音, “还带了个婆子,说是……说是未来三少奶奶的奶娘,叫刘妈妈。那架势,吓人得很!” 说话间,几人已经进了堂屋。 光线昏暗。 两盏劣质的桐油灯,灯芯烧得噼啪作响。 大管家钱福手里端着个茶碗,却一口没喝,只拿碗盖一下一下地撇着浮沫。 他身旁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插着根银簪子,便是刘妈妈。 阮青云一脚踏进堂屋,这两人连屁股都没挪一下。 钱福越过阮青云,径直钉在了她身后那个形容狼狈、满身酒气的徐三流身上。 “哟,这就是姑爷?” 刘妈妈开了口,“瞧这模样,是刚从哪个泥潭里滚出来的?我们家小姐金枝玉叶,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配得上的。” 徐大江和徐四山涨红了脸,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周杏和胡桃花更是吓得往后缩了缩,大气不敢出。 徐三流被那老婆子看得浑身发毛,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下去。 钱福放下茶碗,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徐老太太,我们老爷心善,怕未来姑爷受了委屈,特地赏了十两银子置办行头。”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徐三流那身皱巴巴的新衣裳,嗤笑一声。 “怎么,这银子,就置办了这么一身酒气?” 阮青云没理会他俩的夹枪带棒。 她走到堂屋中央,将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棍往地上一顿,“我儿子不成器,我替你们教训了。” “他拿着你们钱家的钱,在外面招摇过市,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我替你们打断他的腿,让他长长记性。” “怎么?你们钱家是觉得,我这个当娘的,教训自己儿子,教训错了?” 一番话,把钱福和刘妈妈都给问住了。 他们是来兴师问罪的,是来给徐家下马威的。 可这老太太倒好,非但不辩解,还直接把脏水全揽了过去,反倒把他们架在了火上。 说她教训得对?那他们刚才那番话,就成了无理取闹。 说她教训得不对?那不是明摆着说,他们钱家就喜欢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废物女婿? 刘妈妈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乡下老婆子竟然如此刁钻。 钱福到底是在外面应酬惯了的,眼珠子一转,立刻换了副笑脸。 “哎哟,老太太说笑了。您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我们哪敢有意见?” 他话锋一转,又绕了回来。 “只是,我们家小姐毕竟是头一回出嫁,这婚事,总得办得体面些。我们今天来,就是想问问,这家里……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他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那意思不言而喻。 就这破家徒四壁的样子,能准备出什么来? 第20章:拿我儿子冲煞,还敢挑三拣四? 阮青云还没开口,胡桃花就抢着把刚买回来的那些大包小包,献宝似的往前一推。 “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管家您看,这布,这棉花,这锅碗瓢盆,全都是今天新买的!” 刘妈妈走上前,随手拎起一匹布料,只看了一眼,就撇了撇嘴。 “就这些?” 她又走到那堆崭新的棉被前,伸出手指捻了捻,脸上那股子嫌弃更浓了。 “这棉花,又黄又涩,里面还夹着籽儿,这种东西,也配给我们家小姐用?” “还有这屋子,”她指了指刚修补好的墙壁,“东倒西歪,跟个狗窝似的,我们家小姐身子娇贵,住进来要是病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徐家几个儿子媳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阮青云却笑了。 她缓缓走到刘妈妈面前,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她。 “刘妈妈,我倒想问问你。” “你们钱家,急着把女儿嫁过来,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我儿子长得潘安在世,还是因为他有状元之才?” 刘妈妈被问得一噎。 “你们找了多少个算命的,批了多少张八字,才算出我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命格够硬,煞气够重,正好能镇住你们家小姐那克夫的命数?”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你们要的,就是一个煞星!” “我这个儿子,喝酒、赌钱、败家,五毒俱全,他就是你们花钱买来的药引子!” “现在药引子给你们备好了,你们倒嫌弃药引子不够好看了?” 她一番话说完,整个堂屋死一般的寂静。 钱福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刘妈妈更是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茄子色,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因为阮青云说的是实话! 是他们心照不宣,却绝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实话! 周杏和胡桃花已经彻底看傻了。 阮青云没再看他们,她转过身,指了指院子里那些新买的东西。 “聘礼,你们收了。亲事,你们认了。” “如今,我儿子就在这儿,房子也修了,东西也买了。” “这门亲,你们是结,还是不结?” 钱福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老太太,根本就不是个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他连忙站起身,对着阮青云拱了拱手,脸上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结!当然结!老太太您说的是,是我们糊涂了!” 刘妈妈也回过神来,她知道今天这趟,是彻底栽了。 她深吸一口气,也跟着站了起来,抬起下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婚期就定在三天后吧。” 刘妈妈搓了搓手,看着阮青云道,“我们小姐出嫁,排场不能小。” “三天之内,要是我们看不到这些东西,这婚事……” 她话还没说完,阮青云就直接打断了她。 阮青云走到那堆刚买回来的布料前,慢条斯理地拿起那匹藏蓝色的新料子,在自己身上比了比。 “三天后,我老婆子亲自去迎亲。” 亲自去迎亲? 一个老太婆去迎亲? 这不合规矩呀! 钱福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两下,强撑着扯出一个僵硬的笑,“那……那就有劳老太太了。” “三天后,我们府上,恭候大驾。” 钱家的人风风火火的走了之后。 徐家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神仙似的呆呆地看着阮青云。 徐三流还跪在地上,忘了自己腿上还火辣辣地疼。 娘……她…… 把钱家派来下马威的管家和奶娘,给骂跑了? “都傻站着干什么?等我给你们发工钱?” 阮青云出声,吓得所有人都激灵灵地打了个哆嗦。 “老三!” 徐三流条件反射般地挺直了腰板。 “滚去后院,把猪圈给我清扫干净,一根猪毛都不许剩下!”阮青云指着门外,“什么时候弄完,什么时候才有饭吃!” 徐三流一脸苦相,他可是新郎官,怎么能去干这种粗活。 阮青云一个眼风扫过去。 “或者,你想现在就试试我这根棍子,是你的骨头硬,还是它硬?” 徐三流脖子一缩,想起刚才那两下钻心的疼,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连滚爬爬地就往后院跑。 “老大,老四!” “你们俩,把这屋子再给我拾掇一遍!” 阮青云的视线在堂屋里扫了一圈, “墙给我用石灰水刷白了,就去村头王瓦匠家买。窗户纸也全换新的,要最厚实的那种。” “还有,去山上砍几根结实的木头,给老三那屋,打一张新床,再做个像样的衣柜。” “钱,找你们大嫂支。” 徐大江领了活,二话不说,拉着徐四山就往外走,浑身都是干劲。 娘说的对,娶媳妇是大事,不能让人家看了笑话! “老大媳妇,老四家的。” 周杏和胡桃花赶紧上前一步,低着头,等着吩咐。 “新买的布料,今天晚上就给我把喜服赶出来。老三那身,要做得敞亮些。新媳妇的,要用最好的云锦,样式要大气。” “还有被褥,今天必须缝好。豆娘,你针线活细,给你大伯娘和四婶打下手,专门做些绣活。” 胡桃花听着,心里又开始活泛起来。 做新衣裳,这可是个肥差,边边角角的料子,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她正盘算着,就听阮青云又补了一句。 “剩下的布头,一寸都不许留,全都给我收好了,我有用处。” 胡桃花心里那点小九九,瞬间被掐灭了。 她偷偷觑了一眼婆婆,只见对方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压根没看她,可那话就像长了眼睛似的,句句都戳在她心窝子上。 这个老太婆,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吗? 周杏却听得眼睛发亮,“娘,您放心,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一时间,砍树的砍树,和泥的和泥,缝衣的缝衣。 院子里叮叮当当,屋里剪刀咔嚓,几十年来,这个死气沉沉的家,头一次有了这样热火朝天的烟火气。 阮青云没闲着,她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里,用木棍在地上划拉着,盘算着三天后婚宴的菜单和银钱。 钱要花在刀刃上,既要办得体面,又不能铺张浪费。 第21章:四十两银子,想打发谁? 豆娘做完了手里的活,凑到阮青云身边,看着那地上鬼画符似的符号,好奇地问: “奶奶,您写的这是什么呀?我怎么一个字都看不懂?” 阮青云写的是阿拉伯数字,她自然看不懂。 “我在算账。”阮青云点了点上面的数字,“等回头有空了,我教你。” 豆娘的眼睛瞬间亮了,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奶奶说要教她识字,是真的! 徐三流在猪圈里待了一天一夜,熏得差点没厥过去,总算把活干完了。 等他灰头土脸地出来,阮青云又让他去把院里堆积如山的柴火全都劈好,码得整整齐齐。 他稍有怨言,阮青云的木棍就跟长了眼睛似的,出现在他面前。 徐三流瘦了一圈,人也蔫了,但那股子虚浮的浪荡气,却被磨掉了不少,看着倒有几分踏实了。 第三天一早,就是迎亲的日子。 天还没亮,阮青云就起了床。 周杏和胡桃花伺候着她,穿上了那身崭新的藏蓝色衣裳。 衣裳的料子极好,款式又简洁,衬得她整个人精神多了。 阮青云看着铜镜里那个陌生的自己,有些出神。 周杏由衷地赞叹,“娘,您穿这身,可真好看!” 阮青云回过神,没搭话,只是沉声吩咐:“去,把老三叫起来,让他换上喜服。” “还有,让老大去村头李屠户家,把咱们昨天定好的那半扇猪肉拉回来。再套好牛车,在门口等着。” 阮青云拄着木棍,走出院门。 徐大江赶着牛车,徐四山跟在旁边。 徐三流穿着一身大红喜服,局促不安地站在车边。 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穿这么好的衣裳,浑身都不自在。 阮青云扫了他一眼,皱了皱眉。 “瞧你那点出息!” 她走到牛车前,却没上车,而是指了指车辕的位置。 “你,坐这儿。” 徐三流愣了,“娘,我是新郎官……” “新郎官就该有新郎官的样子!” 阮青云把木棍往地上一顿, “给我把腰杆挺直了!今天谁要是敢给你脸色看,你就给我想着,你娘我,就在你身后!” 她说完,便在周杏和豆娘的搀扶下,坐上了牛车。 新郎官自己赶着牛车,后面跟着个老娘,这算哪门子迎亲? 牛车刚走到村口,一个人影就急匆匆地从旁边的小路上窜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来人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衫,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正是前几天才被徐家扫地出门的柳媒婆。 她拦在牛车前,脸上堆着笑,那笑容却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哎哟,徐老太太,这是要去哪儿啊?这么大阵仗?” 徐大江勒住牛,皱着眉看着她。 阮青云眼皮都没掀一下,“滚开。” 柳媒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得更欢了。 “老太太,别这么大火气嘛。我今天来,可是来给你送天大的好消息的。” 她凑到车窗边,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幸灾乐祸。 “王老爷说了,只要你现在点个头,他不仅不计较之前的事,还愿意出四十两银子!” “让你家豆娘,风风光光地抬进王家做二房!” 四十两银子。 这四个字像块大石头,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周杏和胡桃花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四十两,那得是多少粮食,能买多少地啊! 豆娘的小脸刷地一下白了,她死死地抓着阮青云的衣袖,指节都捏得发白。 牛车上,阮青云终于开了口,“做二房?” 她没看柳媒婆,反而低头,看向抖个不停的豆娘。 “豆娘,你听见没?” “王老爷出四十两银子,买你去当个小老婆。” 豆娘吓得眼泪都涌了出来,一个劲地摇头,“不……奶奶,我不去……” 柳媒婆一看有戏,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赶紧凑上来添油加醋。 “哎哟我的小姑奶奶,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啊!进了王家的门,吃香的喝辣的,绫罗绸缎穿不完,哪还用跟着他们过这穷日子?” “四十两银子,你奶奶和你这几个叔伯,一辈子都挣不来!” 她这话,戳中了胡桃花的心窝子。 是啊,四十两,那可是四十两啊! 她下意识地看向阮青云,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一接触到婆婆那平静无波的侧脸,刚冒出来的那点心思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阮青云终于抬起眼,看向柳媒婆, “四十两?” “王老爷那把老骨头,就值四十两?他这是买个小老婆,还是买口薄皮棺材?” “你!” 柳媒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阮青云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手里的木棍在牛车车板上重重一磕。 “我徐家的孙女,金枝玉叶,将来是要学认字,学算账,自己当家做主的!不是给哪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买回去冲喜的玩意儿!” “四十两就想买我的人?你回去告诉那个姓王的,让他准备好四百两,不,四千两!我老婆子或许还能考虑考虑,把他抬进我们徐家,给我孙女当个倒插门的奴才!”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村民都发出一阵哄笑。 柳媒婆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抢白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浑身发抖。 “你……你个老不死的!给你脸你不要脸!你别以为攀上了钱家就了不起了!” 她急了,口不择言地嚷嚷起来。 “我告诉你,王老爷就在前面镇口的茶馆里等着呢!他说了,今天你要是不点头,他……他就亲自来抢人!” 这话一出,徐大江和徐四山的脸色都变了,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 徐三流更是吓得一哆嗦,刚挺直的腰杆又塌了下去。 阮青云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车辕上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徐三流。” “娘……” “我刚才在车上说的话,你忘了?” 徐三流一个激灵,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从脚底板升起。 他咬了咬牙,重新把腰杆挺得笔直。 阮青云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对着前面的徐大江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赶车。” “娘?”徐大江有些迟疑,“可是王老爷他……” 第22章: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让你赶车!” 阮青云的声音陡然严厉, “今天是我徐家娶亲的大喜日子,谁敢拦路,就是跟我徐家过不去,就是跟钱家过不去!” “我倒要看看,他王德发有几个胆子,敢同时得罪我们两家!” 徐大江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 是啊,他们现在是去钱家迎亲,王老爷要是敢闹事,那就是在打钱老板的脸! 他再不犹豫,猛地一扬鞭子,在空中甩了个脆响。 “驾!” 牛车重新晃悠悠地动了起来,直直地朝着柳媒婆撞了过去。 柳媒婆吓得尖叫一声,连滚爬爬地闪到了一边,眼睁睁地看着牛车从她面前驶过,连车轮子甩起的尘土都溅了她一脸。 牛车一路向前,很快就到了镇口。 果然,路边那家最大的茶馆二楼窗边,坐着一个满脸横肉的锦袍男人,正是王老爷。 他身边还站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正对着牛车的方向指指点点。 看到牛车真的敢过来,王老爷的脸色沉了下来,他猛地一拍桌子,似乎就要起身。 车上的周杏和胡桃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阮青云的声音从车厢里清晰地传了出来,不大,却足以让街边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三流,坐直了!你是钱家的女婿,拿出姑爷的派头来!” “谁要是敢拦你的婚车,你就告诉他,我儿媳妇的嫁妆里,有一家新开的酒楼,还缺几个端茶倒水的下人!” 王老爷刚站起一半的身子,硬生生地僵住了。 钱家的女婿? 新开的酒楼? 他的视线越过徐三流,落在了牛车上那个只露出半个身形的藏蓝色身影上。 街上的人都在看他。 他要是现在冲下去,拦住一辆去钱家迎亲的牛车,那传出去…… 王老爷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咬着牙,重重地坐了回去。 牛车不紧不慢地从茶馆门口驶过,自始至终,没有人下来阻拦。 周杏和胡桃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豆娘也放开了紧抓着阮青云衣袖的手。 牛车穿过大半个镇子,终于在福满楼斜对面,一座挂着大红灯笼的府邸前停了下来。 大门敞开着,门上贴着喜字,红灯笼也挂着,可门口却连一个迎客的下人都没有,更听不到一丝吹吹打打的喜乐声。 整个钱府,安静得像一座空宅。 徐大江心里直打鼓,他跳下牛车,正准备上前叫门。 阮青云却开了口。 “都下来。” 一家人下了车,忐忑不安地站在钱府门口。 阮青云拄着木棍,领着众人,一步一步,踏进大门。 钱家大院里,死气沉沉。 偌大的庭院,除了几根廊柱上挂着的大红灯笼,再也瞧不见半点喜气。 别说吹锣打鼓,就连个人影都没有。 徐大江站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一张黑脸憋得发紫。 胡桃花缩在后头,扯着周杏的袖子,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大嫂,这……这是啥意思啊?咋一个人都没有?该不会是耍我们吧?” 周杏心里也慌得不行,手心全是冷汗,只能一个劲地给胡桃花使眼色,让她闭嘴。 徐三流那身崭新的大红喜服,看这空荡荡的院子。 完了,这门亲事,怕是要黄。 阮青云拄着木棍,把这院子上下打量了一遍。 她没说话,也没往里走,而是缓缓转过身,“大江。” “把牛车掉头。”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掉头? 去哪儿? “娘……这……亲还没迎呢……”徐大江结结巴巴地开口。 “什么亲?”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人家钱家瞧不上咱们这门穷亲戚,连个出来迎客的下人都没有,这是压根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既然人家不待见,咱们还上赶着往上贴什么?” 她指着院门口的方向,一字一句。 “回家。” “这亲,咱们不结了。这新媳妇,谁爱要谁要!” 徐三流一听这话,腿一软,差点没直接瘫在地上。 不结了?那他岂不是又要变回那个烂赌鬼? 周杏和胡桃花也傻了眼,她们看看院里那些新买的东西,又看看阮青云,完全搞不懂婆婆这唱的是哪一出。 徐大江虽然憨,却最听娘的话。 他咬了咬牙,二话不说,转身就去牵牛,准备掉头。 就在牛车刚动了一下,钱府的二门内,终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大管家钱福和奶娘刘妈妈,一前一后地冲了出来,脸上再没了昨日的傲气,只剩下掩饰不住的慌乱。 “哎哟!老夫人!老夫人留步啊!” 钱福一路小跑,拦在了牛车前头,脸上堆满了假笑,“这是干什么呀?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说走就要走呢?” 刘妈妈也跟了上来,扯着嗓子解释:“我们这不是正在里头准备嘛!” “小姐身子弱,要梳妆打扮,时辰久了点,怠慢了,怠慢了!” 阮青云眼皮都没抬一下。 “准备?” “我只看到一个空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徐家今天不是来迎亲,是来奔丧的。” 钱福脸上的肥肉抽了抽,冷汗顺着额角就下来了。 这老太婆的嘴,怎么就这么毒! “误会,都是误会!” 他连连摆手,“快,快请进来喝茶,新娘子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不必了。”阮-青云直接打断他,“我老婆子没那么多功夫陪你们在这儿演戏。” 她用木棍指了指二门的方向。 “现在,立刻,把新娘子给我带出来。” “就在这院子里,让我亲眼瞧瞧。要是人好好的,这门亲,我徐家认了。” “要是缺胳膊少腿,或者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 阮青云冷笑一声。 “那咱们就一拍两散。你们钱家的二十两银子,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们。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别碍着谁!” “你!” 刘妈妈气得脸都白了,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验看新娘子的道理? 这传出去,他们钱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钱福也急了,“老夫人,这不合规矩……” “规矩?”阮青云终于正眼看向他,“你们钱家把人堵在门外,连杯热茶都没有,就合规矩了?” “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一炷香之内,见不到新娘子,我立马就走。” 第23章:病秧子媳妇 “到时候,这镇上的人会怎么说,是你钱家悔婚,还是我徐家看不上你们,那就由不得你们了。” 她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哦,对了,福满楼的钱老板,昨天刚跟我订了一批山珍,说要给府上老太君做寿宴的压轴菜。这要是耽误了,也不知道钱老板会不会怪罪到你们头上。” 钱福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地上的土还难看。 他怎么忘了,这老婆子现在是福满楼的座上宾! 他跟刘妈妈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退缩。 刘妈妈咬着后槽牙,恨恨地一跺脚,转身就往内院走。 “等着!” 没过多久,刘妈妈就领着两个丫鬟,搀着一个头戴红盖头、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子,从二门里走了出来。 那新娘子身形纤弱,被两个丫鬟架着,脚步虚浮,走得极慢,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徐三流看着那抹红色身影,心跳得跟打鼓一样,既紧张又期待。 胡桃花也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钱家小姐到底长什么样。 一行人走到院子中央,停了下来。 刘妈妈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人,给你们带来了。” 阮青云没说话,只是拄着木棍,一步一步,走到了新娘子面前。 她伸出那只干枯的手,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把就掀开了那方红盖头。 盖头滑落。 露出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那张脸小小的,五官倒是清秀,却没有半点神采。 “啊!” 胡桃花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这……这哪里是新娘子, 这分明就是个快要咽气的病秧子! 周杏和豆娘也吓得白了脸。 徐三流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幻想着娶一个富家小姐,过上好日子的美梦,在这一刻,碎得稀里哗啦。 他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想逃离这个地方。 阮青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这就是你们钱家的小姐?” 事到如今,刘妈妈也懒得再装了。 她把下巴一抬,破罐子破摔般地开了口。 “没错!这就是我们家小姐,钱金金!” “生辰八字是算命先生批过的,跟你们家老三是天作之合,正好能冲喜!” “人你们也看到了,接不接,一句话!要是不接,现在就把二十两银子还回来,另外再赔偿我们钱家的名声损失费,一百两!” 一百两! 徐家所有人都被这个数字吓傻了。 这哪是嫁女儿,这分明就是强买强卖!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阮青云身上。 只见她看着那个病得只剩一口气的钱家小姐,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那个吓得快要尿裤子的儿子。 她没生气,也没害怕。 她只是伸出手,在那女孩冰凉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然后,她转过身,对上了钱福那张又惊又疑的脸。 “二十两,不够。” “再加一间镇上临街的铺子,这个人,我徐家要了。” 钱家大院里,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徐家几个儿子媳妇,全都跟被雷劈了似的,傻愣愣地杵在原地。 胡桃花张大了嘴,下巴颏都快掉到地上,她觉得婆婆一定是疯了。 周杏吓得脸都白了,手心里全是冷汗,一个劲地扯着徐大江的袖子。 就连一向憨实的徐大江,都觉得这事儿太离谱,脑子里嗡嗡作响。 徐三流更是双腿一软,要不是徐四山在后面扶了一把,他能直接瘫坐在地上。 钱福和刘妈妈也懵了。 他们见过贪财的,可没见过这么贪的! 一个病得快死的女儿,不仅没要他们一分彩礼,还倒贴了二十两银子,这老太婆居然还不知足,还想要一间铺子? “你……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刘妈妈最先反应过来,她指着阮青云的鼻子,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你以为我们家小姐是什么?是地里的白菜,任你挑挑拣拣,还敢讨价还价?” 钱福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 “老太太,做人可不能太贪心。我们老爷肯出二十两银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阮青云对他们的威胁恍若未闻。 她只是转过身,又看了一眼那个像木偶一样站着的新娘子。 “这位钱小姐,”阮青云慢悠悠地开口,“看着可不像是能自己走下花轿的人。” 她伸手指了指钱金金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又指了指她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腕。 “这样的身子,嫁到我们徐家,难道就喝西北风活着?” “治病不要钱?抓药不要钱?往后她吃穿用度,难道要靠我们徐家这几亩薄田?” 阮青云的视线缓缓扫过钱福和刘妈妈,那眼神平静,却像刀子一样,刮得两人脸上生疼。 “你们钱家家大业大,不在乎一个女儿的死活,可她既然要进我徐家的门,就是我徐家的人。” “我这个当婆婆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死在床上吧?” “我要一间铺子,不是为我自己,是为她。往后铺子挣的钱,全都给她当药钱,给她傍身。万一哪天,她这身子骨撑不住了,这铺子,就是我徐家还给你们钱家的交代!”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把贪财说成了深谋远虑,把敲诈说成了为儿媳着想。 钱福和刘妈妈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他们心里清楚,这老太婆就是狮子大开口,可偏偏她这番话说得在理,让他们连个反驳的由头都找不到。 徐家的几个儿子媳妇,此刻也回过味来了。 只有徐三流,还是一脸的惶恐和不安。 “老太太,话虽如此,可一间铺子……这……这我可做不了主。” 钱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语气软了下来。 阮青云却没接他的话。 她走到钱金金面前,在那女孩空洞的眼前伸出手晃了晃,又猛地伸手,在她手腕的脉门上搭了一下。 钱金金的身子微微一颤,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微弱的光。 刘妈妈大惊失色,一步上前就要阻拦。 “你干什么!不许碰我们家小姐!” 阮青云却已经松开了手。 她转过身,看着紧张万分的刘妈妈,声音平淡。 “她这病,不是一天两天了。每逢阴雨天,是不是就胸闷气短,手脚冰凉,咳出来的痰还带着血丝?” 这话一出,刘妈妈和钱福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24章:娘会治病? 这……这老太婆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小姐的病症,除了钱老爷和几个贴身伺候的人,外人根本不可能晓得! 刘妈妈的声音都在发抖,“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阮青云扯了扯嘴角,“我不仅知道,我还能治。” 这话比刚才要一间铺子,还让众人震惊。 徐家的人全都傻了,一个个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娘……还会治病? 钱福和刘妈妈更是面面相觑。 “你……你说你能治?你别是说胡话吧!” 刘妈妈尖声道, “我们家小姐这病,请遍了县城所有的大夫,都说……都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只能好生养着,根本没得治!” “那是他们没本事。”阮青云不容置疑,“庸医罢了。” 她指着钱金金,“这病,能治。但药材金贵,手法也繁琐,要花的银子,怕是比一间铺子只多不少。” “现在,你们还觉得,我要一间铺子,是要多了吗?” 钱福的脑子飞速运转。 如果……如果这老太婆说的是真的…… 如果她真能治好小姐的病…… 那别说一间铺子,就是十间,老爷也愿意出啊! 可万一她是吹牛呢? 钱福不敢赌。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对着阮青云深深一揖。 “老夫人……此事事关重大,小人实在不敢擅专。您……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回去禀报我们老爷!” “去吧。”阮青云挥了挥手,像是赶苍蝇。 她走到院里的石凳上坐下,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杯凉茶。 “天黑之前,我要答复。” “不然,我就当你们钱家,是来消遣我这老婆子的。” 她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看都没再看院里那群人一眼。 钱福连滚爬爬地跑了,那背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刘妈妈和两个丫鬟搀着还蒙着盖头的新娘子,站在院子中央,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老脸尴尬得能刮下三层霜。 阮青云自顾自地喝着茶,压根没理她们。 徐家这边,气氛更是诡异到了极点。 胡桃花看看石凳上稳如泰山的婆婆,又看看那个病得跟纸糊似的钱家小姐,只觉得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她凑到周杏身边,压低了声音,跟做贼似的。 “大嫂,你说……娘她该不会是中邪了吧?一会儿要铺子,一会儿又说会治病,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周杏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但她想起前几天在福满楼,婆婆也是这样。 一开始把人得罪得死死的,最后却让那钱老板点头哈腰地把银子送上门。 她觉得,娘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 “你少胡说!”周杏瞪了她一眼,“娘心里有数,你别跟着瞎掺和!” 徐三流还瘫在地上,他看着那个随时都可能断气的媳妇,又想起那间还没到手的铺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爬到阮青云脚边,扯着她的裤腿,声音带着哭腔。 “娘……这……这可咋办啊?万一钱家不答应,咱们……咱们岂不是鸡飞蛋打,啥也捞不着了?” 阮青云垂下眼帘,瞥了他一眼。 “没出息的东西。” 她一脚踢开徐三流的手,“钱家会答应的。” 她那笃定的语气,让徐三流微微一愣。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这事要黄了的时候,钱府的大门口,终于传来了一阵车马的喧哗声。 一辆比之前钱福坐的还要气派数倍的乌木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 车帘一掀,一个穿着石青色锦袍,身材微胖,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正是钱家真正的主人,镇上最大的富户,钱员外。 他身后还跟着福满楼的钱老板。 钱员外一进门,视线就直直地落在了阮青云身上。 他快走几步,没等阮青云起身,就对着她长长一揖。 “老夫人!” 他这一拜,把所有人都给拜傻了。 刘妈妈和几个丫鬟更是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老……老爷……” 钱员外没理她们,他直起身,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几分急切。 “福满楼的钱老板都跟我说了,老夫人您有神鬼莫测之能!小女的病,若是您真能治,别说一间铺子,您就是要我半个钱家,我也绝无二话!”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半点不像作伪。 阮青云却只是淡淡地呷了口茶。 “钱员外言重了。” “我只是个乡野村妇,懂点土方子罢了。” “至于令嫒的病,能不能治,还得看了再说。” 她说着,站起身,又走到了钱金金面前。 这一次,她没再顾忌,直接伸手,解开了钱金金嫁衣的盘扣,将她的手从宽大的袖子里拉了出来。 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阮青云的手指在她的掌心指节处一一按过,又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她这不是病。” 阮青云下了定论。 “是中毒。” “什么?!” 钱员外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晃了晃,幸好被身后的钱老板扶住。 “中……中毒?这……这怎么可能!” 刘妈妈也尖叫起来,“你胡说!我们家小姐自小就是这么养着的,怎么可能中毒!”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阮青云松开钱金金的手,转头对还愣着的豆娘吩咐。 “豆娘,去,把咱们从镇上买回来的那包银针拿来。” 豆娘一个激灵,赶紧从牛车上的包裹里翻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了过去。 阮青云打开布包,捻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她在钱金金的手指上找准了一个穴位,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银针刺入皮肉,拔出来的时候,原本光亮的针尖,竟然变成了诡异的乌黑色! “这……这……” 钱员外看着那根变黑的银针,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妈妈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阮青云把那根黑色的银针扔在地上, “是一种慢性毒药,无色无味,混在饮食里,日积月累,会让人渐渐变得虚弱、痴傻,最后五脏六腑衰竭而死。” 第25章:彻底疯了 她看着面如死灰的刘妈妈,眼神锐利。 “这种毒,通常都是由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下的。” 刘妈妈浑身一颤,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拼命地摇头。 “不……不是我!我没有!我伺候了小姐十几年,我怎么可能害她!” 钱员外此刻已经顾不上她了,他一把抓住阮青云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夫人!神医!求您救救我女儿!求您了!” 他堂堂一个大男人,此刻竟是老泪纵横。 阮青云不着痕迹地把胳膊抽了出来。 “救她可以。” “但我的条件,钱员外可还认?” “认!认!我认!” 钱员外毫不犹豫,从怀里直接掏出一串钥匙和一张地契,塞到阮青云手里。 “这是镇南街最大那家米铺的钥匙和地契!从现在起,它就是您的了!” 他又指着院里那几个吓傻了的丫鬟和刘妈妈。 “这些人,连同我女儿的嫁妆,也一并由您处置!” 胡桃花看着那串钥匙和地契,眼睛都直了。 镇南街最大的米铺!那得值多少银子啊! 发了!这回是真的发大财了! 拿到了地契和钥匙,阮青云的心才算彻底落了地。 她没再耽搁,直接对钱员外开了口。 “这毒,已经深入骨髓,想要彻底清除,非一日之功。” “从今天起,新娘子就留在我徐家。她的饮食起居,由我全权负责,任何人不得插手。” “尤其是,”她瞥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刘妈妈,“这些伺候了她十几年的老人,一个都不能留。” 钱员外此刻对阮青云是言听计从,当即挥手,让家丁把刘妈妈和那几个瑟瑟发抖的丫鬟全都拖了出去。 “放心!一切都听您的安排!” 事情谈妥,阮青云便不再多留。 她让周杏和豆娘,把已经换下嫁衣、裹着厚厚披风的钱金金扶上了牛车。 徐三流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新媳妇,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可一想到那间铺子,又把所有怨言都咽了回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村。 这回,徐家娶了个病秧子,但钱家不仅倒贴了二十两银子,还送了一间大铺子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徐家村。 村里人看徐家的眼神,都变了。 有羡慕的,有嫉妒的。 回到家,阮青云立刻就把自己关进了厨房。 她让徐大江按照她画的图纸,用黄泥和石灰垒了一个简易的蒸馏灶台,又把家里所有的陶罐、竹管都找了出来。 她把白天采回来的那些草药,分门别类,一些捣碎,一些熬煮,一些直接放进陶罐里,架在火上蒸馏。 整个徐家大院,都弥漫着一股浓郁又古怪的药味。 胡桃花凑在厨房门口,闻着那味道,直皱眉头。 “大嫂,你说娘在里面鼓捣啥呢?神神叨叨的,又是烧火又是冒烟,别把咱们家房子给点着了。” 周杏正在院里缝制新的被褥,她白了胡桃花一眼。 “娘做事,你少打听。有那功夫,不如多干点活。” 现在的周杏,对阮青云是彻底信服了。 她觉得,只要跟着娘干,好日子就在后头。 豆娘则寸步不离地守在厨房门口,给阮青云打下手。 递个草药,添个柴火,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阮青云那些新奇的操作,充满了好奇和崇拜。 奶奶好厉害,什么都懂! 阮青云忙活了一整个下午,终于从一堆草药里,蒸馏出小半碗褐色的药汁。 她把药汁端进那间刚收拾出来的新房。 钱金金正安静地坐在床边,像个没有灵魂的娃娃。 阮青云让豆娘把门关好,然后端着药碗,走到了钱金金面前。 “张嘴。” 钱金金毫无反应。 阮青云也没不耐烦,她伸出手,轻轻捏住钱金金的下巴,只用巧劲一按,钱金金的嘴就不由自主地张开了。 她将那碗药汁,一点一点地,全部灌了进去。 药汁极苦,钱金金的眉头痛苦地皱了起来,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但她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喂完了药,阮青云又取出一根银针,刺入了她头顶的百会穴,捻动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 “豆娘,你今晚就睡在外间,好好看着她。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天亮了再来叫我。” “是,奶奶。”豆娘用力地点了点头。 徐家众人都睡下了,只有豆娘,还睁着眼睛。 后半夜,里间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呕吐声。 豆娘心里一惊,赶紧披上衣服,点亮油灯,推门进去。 只见钱金金正趴在床边,剧烈地呕吐着,吐出来的,全是些黑紫色的污血,散发着一股恶臭。 豆娘吓坏了,转身就要去找奶奶。 可她刚跑到门口,又想起了奶奶的嘱咐。 不能去!奶奶说了,天亮了才能去! 豆娘咬着牙,又跑了回去。 她学着奶奶的样子,给钱金金擦拭身上的污秽,又端来热水给她漱口,然后扶着她重新躺下。 折腾了小半个时辰,钱金金才终于安静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豆娘累得满头大汗,她看着床上那个虽然虚弱,但呼吸却似乎平稳了许多的新嫂子,心里又是后怕,又是庆幸。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 豆娘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阮青云。 “奶奶!奶奶!嫂子她……她吐了好多黑血!” 阮青云正在院里打着一套自己改良过的太极拳,闻言,只是缓缓收了势。 “吐出来,就好了。” 她走进新房,钱金金还在睡着。 阮青云上前探了探她的脉搏,又看了看她的脸色。 虽然依旧苍白,但那股子死气,却散了不少。 “从今天起,一日三餐,都用我开的方子,单独给她做药膳。” 阮青云对跟进来的周杏吩咐道。 “另外,让老大去镇上,把钱员外给的那间米铺,给我重新开起来。” “铺子里的米,全都换成最好的。价格,比别家便宜一成。” 周杏愣住了,“娘,便宜一成?那……那咱们还有得赚吗?” “让你去就去。”阮青云摆了摆手,“另外,在铺子门口贴张告示。” “就说,东家新换,开业三天,凡进店者,无论买不买米,都送一个白面馒头。” 送白面馒头? 这下,连豆娘都觉得,奶奶是不是疯了? 第26章:死人了! 这哪是做生意,这分明就是往外撒钱啊! 阮青云却不管她们怎么想。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递给徐三流。 “去,把你在赌场欠的钱,连本带利,全都还清了。” 徐三流拿着那沉甸甸的银子,激动得手都在抖。 “娘……我……” “还完了钱,就去米铺给你大哥帮忙。学着点怎么做生意,别一天到晚游手好闲。” 阮青云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 “往后,你要是再敢踏进赌场半步,我就亲自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回钱家,让你自生自灭。” 徐三流一个激灵,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安排好这一切,阮青云才终于有时间,坐在院子里,好好喘口气。 她看着这个虽然依旧贫穷,但却渐渐有了生气的家,心里百感交集。 就在这时,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门口停下,福满楼的钱老板,从车上跳了下来,脸上带着一股子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惊慌。 他一进门,看见阮青云,就跟见了救星似的,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钱老板的声音都在发颤。 “寿宴上……寿宴上吃死人了!” 胡桃花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她整个人都傻了,嘴唇哆嗦着,指着阮青云, “娘!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些个蘑菇吃不得!这下好了,闹出人命了!咱们全家都得跟着你陪葬啊!” 周杏也吓得面无人色,一把拉住自家男人的胳膊。 “当家的……这……这可怎么办啊……” 徐大江和徐四山兄弟俩,刚刚才因为家里日子好过起来而挺直的腰杆,瞬间又塌了下去。 整个院子,乱成了一团。 只有阮青云,还稳稳地坐在那张小板凳上。 她甚至还有闲心,端起手边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粗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她把茶碗重重往旁边一搁,“吵什么?” 胡桃花的哭骂声戛然而止。 周杏的抽泣也停了。 “天塌下来了?”阮青云的视线缓缓扫过院里这群没出息的货色,“人死在福满楼,又不是死在我家院子里,你们一个个哭丧给谁看?” 她站起身,走到还跪在地上的钱老板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给我起来。” 钱老板被她那副样子镇住了,一张肥脸又是鼻涕又是泪,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说清楚。”阮青云的语速不快,“谁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死之前,除了我那道汤,还吃了什么?” 钱老板抽噎着,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死的是府上老太君的一个远房侄子,平日里就游手好闲,还好占小便宜。 寿宴上,那道山珍汤一端上来,鲜美的味道立刻引得满堂喝彩。 那侄子见状,连喝了三大碗,吃得满嘴流油。 可汤刚下肚没多久,他就捂着肚子喊疼,随即口吐白沫,脸色发青,手脚抽搐,没等大夫赶到,人就没气了。 “老夫人……那汤……那汤真的有毒啊!”钱老板哭丧着脸,“现在官府的人已经把福满楼给封了,老太君也气病了。” “我……我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胡桃花一听这话,腿一软,差点没直接坐到地上。 完了,娘的手保不住了,他们徐家也要完了! 阮青云听完,却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口吐白沫,脸色发青,抽搐而死? 这症状,跟她知道的任何一种菌类中毒都不一样,反而更像是中了某种剧毒。 “那汤,除了他,还有谁喝了?”阮青云又问。 “都……都喝了。”钱老板结结巴巴地回道,“老太君也尝了一小碗,席上的宾客,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喝了,可……可就他一个人出事了!” 这就对了。 阮青云心里有了底。 要真是汤有问题,不可能只死他一个。 问题,不在汤里。 “走。”阮青云拄起那根木棍,转身就往院外走。 “娘?去哪儿啊?”徐大江慌忙跟上。 “去福满楼。”阮青云头也不回,“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我的菜里动手脚,砸我的招牌。” 钱老板愣住了,他没想到这老太太非但不跑,还敢主动去现场。 “老夫人,这……这可使不得!官府的人还在那儿呢……” “正好。”阮青云脚步一顿,回头瞥了他一眼,“我这人,最喜欢跟官府打交道。” 她看着钱老板那张写满惊疑和恐惧的脸,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你现在带我过去,这事,我帮你摆平。汤还是那道汤,钱还是那些钱,你福满楼的招牌,我保住了。” “可你要是不敢……” “那我就自己去县衙,敲那鸣冤鼓。到时候,我就告诉县太爷,你福满楼的钱老板,为了赖掉区区十两银子的方子钱,不惜毒杀亲戚,栽赃陷害一个无辜的乡下老婆子。” “你猜,县太爷是信你这个满身铜臭的奸商,还是信我这个家徒四壁的可怜人?” 钱老板的脸,瞬间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老太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个村妇,这分明就是个成了精的妖怪! “我……我带您去!我这就带您去!” 他再不敢有半点犹豫,连滚爬爬地就往自己的马车跑。 阮青云没再理他,她转过身,“都给我待在家里。” “豆娘,新媳妇那边,药膳不能断,你亲自盯着。” 豆娘看着奶奶那挺直的背影,用力地点了点头,眼圈却红了。 阮青云吩咐完,便不再多言,拄着木棍,一步一步,走出了院门。 徐家大院门口,胡桃花看着那远去的马车,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完了……这下是真的完了……” “还以为咱家能好起来,谁承想出了这样的事情。” 周杏也抹着泪,扯着徐大山道,“要是官府怪罪起来,岂不是塌天大祸?” 第27章:没那么简单 马车在福满楼后门停下。 酒楼已经被官府贴了封条,几个衙役挎着腰刀,守在门口。 钱老板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塞到为首的那个衙役班头手里,陪着笑脸说了半天,那班头才一脸不耐烦地领着他们从后门走了进去。 福满楼里,一片狼藉。 桌椅被推得东倒西歪,地上还散落着碎裂的瓷片。 一股死亡的阴冷气息,混合着残羹冷炙的酸腐味,弥漫在空气中。 尸体就停在后院的柴房里,用一张破草席盖着。 衙役班头掀开草席,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死者正是那个远房侄子,他双目圆瞪,面色青紫,死状极其可怖。 钱老板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嘴跑到一边吐了起来。 阮青云却面不改色,她走上前,蹲下身,仔细地查看起尸体。 她翻开死者的眼皮,又掰开他的嘴,看了看舌苔,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死者那发黑的指甲上。 “仵作怎么说?”阮青云站起身,问那衙役班头。 那班头本来看她一个老婆子也敢凑上来看死人,心里还有些不屑,可见她神情镇定,问话也有条有理,倒也不敢怠慢。 “仵作验过了,说是中了剧毒,但具体是什么毒,一时还查不出来。” “带我去厨房。”阮青云不再多看那尸体一眼。 厨房里,更是乱得不成样子。 做山珍汤的那口大锅,连同里面的剩汤,都被衙役封存着,旁边还有几个厨子,正垂头丧气地蹲在墙角。 阮青云走到那口大锅前,让衙役揭开封条。 她舀起一勺剩汤,放在鼻尖闻了闻。 菌子的鲜味还在,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味道。 她又看向墙角那几个厨子,为首的正是那天跟她叫板的王大强。 “这汤,从头到尾,都是谁经手的?”阮青云的声音很冷。 王大强抬起头,看到是她,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是……是我。”他站起身,声音沙哑,“方子是您的,但从备料到熬煮,都是我亲自动的手,绝没有假手于人。” “中途,可有人碰过这锅汤?” 王大强想了想,摇了摇头。 “没有。寿宴的菜品,尤其是这道压轴菜,盯得紧,外人根本进不来。” 阮青云的视线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他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的香囊上。 那香囊做工粗糙,上面用歪歪扭扭的针脚,绣着一个不成形的“安”字。 阮青云指着那个香囊。 “这是什么?” 王大强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那个香囊,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 “没……没什么,就是我婆娘给我求的平安符。” 阮青云没说话,只是猛地一伸手,快如闪电,一把就将那个香囊从他腰间扯了下来。 “你干什么!” 王大强又惊又怒,伸手就要去抢。 阮青云手腕一翻,轻易就躲开了他的手。 她甚至没看王大强一眼,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只是盯着手里的香囊。 “放肆!” 旁边的衙役班头也反应过来,腰间的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寸。 “竟敢在官差面前抢夺证物!” 钱老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挡在阮青云面前。 “官爷息怒!官爷息怒!老夫人她……她肯定是有所发现!” 阮青云没理会这片混乱。 她两根手指捏着那个粗糙的香囊,直接扯开了系口的绳子。 一股淡淡的草药混合着奇异的腥气,飘散出来。 她将香囊里的东西倒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桌面上。 一堆晒干的艾草、几片姜干,还有一些细碎的、白色的粉末。 王大强看着那堆东西,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变成了茫然。 “这……这就是我婆娘给我装的,说是能驱蚊避瘴,没……没什么特别的啊。” 衙役班头狐疑地走上前,用刀鞘拨了拨那堆粉末。 “这不就是些普通的草药沫子吗?” 阮青云没说话。 她伸出手指,在那堆白色粉末里捻起一点,凑到鼻尖下,轻轻一嗅。 然后,她又将那点粉末放在指尖,缓缓碾磨。 “这不是草药沫子。” 她的声音很平静。 “这是磨碎了的贝壳粉,里面,还掺了点别的东西。” 她抬起头,看向墙角那口被封存的大锅。 “那道汤里,有一味辅料,是海带吧?” 王大强下意识地点头。 “是,为了提鲜,放了些干海带吊汤头。” “死者在喝汤之前,是不是还吃了别的?” 阮青云的问话转向了钱老板。 钱老板努力回想,满头大汗。 “吃……吃了不少。他那人贪杯,还喜欢吃些凉菜下酒……对了!他席上那盘水晶肴肉,大半都是他一个人吃的!” “水晶肴肉……” 阮青云重复了一遍。 “那肴肉的蘸料,可是用陈醋调的?” “是!是!” 钱老板连连点头,“放了上好的镇江陈醋,还有姜丝!” “这就对了。” 阮青云站直了身体,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汤无毒,醋也无毒。” “可这贝壳粉里掺的东西,一旦在人体内,同时遇上汤里的海带和肴肉蘸料里的陈醋,三者合一,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为剧毒。” “其毒性,见血封喉,发作时,与中了蛇毒的症状别无二致。” 一番话,说得整个厨房鸦雀无声。 钱老板、王大强,还有那几个衙役,全都跟听天书似的,张大了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两种吃食,加上一点不起眼的粉末,就能变成杀人剧毒? 这……这怎么可能? “胡说八道!” 衙役班头第一个表示不信,他拿刀鞘指着阮青云。 “你这老婆子,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我办案十几年,就没听说过这种杀人手法!” 阮青云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种看傻子似的怜悯。 “你没听说过,只能证明你孤陋寡闻。” 她不再理会那班头,而是转向王大强。 “这香囊,在你身上戴了多久了?” “就……就今天早上刚戴上的。” 王大强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婆娘说,今天府里贵客多,怕冲撞了,特地去庙里给我求的……” “你熬汤的时候,一直站在锅边?” “是……是啊,那汤金贵,得一直看着火候。” “这就够了。” 第28章:真凶 阮青云指着那堆粉末。 “这粉末极细,你站在灶火边,热气一蒸,粉末就会从香囊里飘出来,无声无息地落进汤锅里。” “汤里那么多食材,混进去这么一点粉末,神仙也尝不出来。” “而这毒,又只针对同时吃了肴肉和汤羹的人。” “所以,满堂宾客,只有那个贪吃的倒霉鬼,一个人中了招。” 钱老板听得冷汗直流,他看向王大强的眼神,王大强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指天发誓。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根本不知道这香囊里有鬼!这是我婆娘给我的,她……她不可能害我啊!” “是不是你,一试便知。” 阮青云走到那口大锅前。 “来人,去寿宴的席面上,把那盘剩下的水晶肴肉,还有蘸料,原封不动地端过来。” 衙役们不敢怠慢,立刻跑了出去。 很快,一盘肴肉和一碟陈醋被端了进来。 阮青云当着所有人的面,取了一个干净的空碗。 她先往碗里舀了一勺汤。 然后夹了一块肴肉,在陈醋里蘸了蘸,放进汤里。 最后,她将桌上那堆白色粉末,用小刀刮了那么一丝丝,弹入碗中。 做完这一切,她把碗放在地上。 厨房里,一只正在墙角偷吃菜叶的老鼠,被这边的动静惊动,吱溜一下就想跑。 阮青云脚尖一挑,一块小石子飞出,正好打在老鼠前面,把它吓得窜向了另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正好摆着那只碗。 老鼠凑到碗边,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碗里的汤汁。 下一秒。 那只老鼠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抽搐起来,四肢僵直,只挣扎了两下,就彻底不动了。 死状,与柴房里的那具尸体,一模一样! “啊!” 钱老板和几个厨子吓得尖叫出声,连连后退。 衙役班头也看得眼皮直跳,手里的刀都快握不住了。 铁证如山!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阮青-青云看向跪在地上的王大强。 王大强看着地上死状凄惨的老鼠,整个人都傻了,他拼命地磕着头,哭喊道: “冤枉啊!官爷!我真的是冤枉的!这香囊……这香囊真是我婆娘给我的!我……我这就回家找她对质!” 他说着,就要往外冲。 “站住。” 阮青云的声音传来。 她捡起地上那个被扯破的香囊,指着上面那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这香囊,真是你婆娘绣的?” “是……是啊。” 王大强茫然地点头。 “她一个乡下妇人,针线活粗糙,倒也正常。” 阮青云把香囊翻了过来,指着那安字背面,一个为了固定线头而打的小小线结。 “可她一个连饭都快吃不上的厨子老婆,又是从哪里,弄来这种掺了金丝的绣线呢?” 众人凑过去一看,只见那线结上,果然缠着一缕极细、却在灯火下闪着微光的金线。 衙役班头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种金丝线,价格昂贵,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 “这……我不知道啊!” 王大强也懵了。 阮青云却没再看他,她缓缓转过身,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最后,定格在了一个从始至终都缩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年轻厨子身上。 “你熬汤,他烧火。” “你掌勺,他递料。” “王大强,从头到尾,离你最近,最有机会在你香囊上动手脚的人,不是你那远在乡下的婆娘。” 阮青云用手里的木棍,遥遥指向那个年轻厨子。 “是他。” 那根细长的木棍,像一根审判的标尺,遥遥指向了人群的角落。 整个后厨的空气仿佛都被抽干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齐刷刷地顺着木棍的方向望去。 被指着的那个年轻厨子,名叫小六子,此刻正缩在墙角,一张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不……不是我……” 他拼命地摇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充满了恐惧。 “我……我就是个烧火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衙役班头此刻对阮青云已经有了几分信服,他一个箭步上前,腰刀出鞘半尺,刀尖几乎要抵到小六子的喉咙。 “还敢嘴硬!说!这香囊是不是你搞的鬼!” “冤枉啊!官爷!真的不是我!” 小六子吓得跪在地上,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一个劲地磕头。 “我就是个乡下来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啊!” 王大强也彻底懵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小六子,又看看阮青云,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老夫人……这……这会不会是搞错了?小六子这孩子,平日里老实得很,话都说不利索,怎么可能……” 阮青云没理会他,只是走到小六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叫小六子?” 小六子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点了点。 “家里很穷?” 小六子又点了点头,哭得更凶了。 阮青云的声音不轻不重,“穷到连饭都吃不上,却有钱用金丝线给你娘做香囊?” 小六子浑身剧震,哭声戛然而止,那张原本还算老实的脸上,瞬间写满了惊慌失措。 他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 “说!” 衙役班头厉喝一声,手里的刀鞘狠狠抽在小六子旁边的地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再不如实招来,就拉你去衙门过堂!大刑伺候!” 这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六子彻底崩溃了,他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说!我说!官爷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他一边哭,一边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包,哆哆嗦嗦地打开。 里面,赫然是几块碎银子,加起来足有五两之多。 “这……这是别人给我的钱……让我……让我把那个香囊想办法让王大厨戴在身上……” “我……我真的不知道里面是毒药啊!他只说是什么能让人吃了拉肚子的巴豆粉,想让福满楼出个丑……我真不知道会死人啊!” “是谁!” 阮青云的声音陡然转厉。 小六子抬起头,脸上满是挣扎和恐惧,他看了看周围,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衙役班头没了耐心,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快说!再敢耍花样,老子现在就废了你!” “是……” 小六子被吓破了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 他指着福满楼的钱老板。 “是……是他……” 第29章:吐出真话 整个后厨炸开了锅。 钱老板整个人都傻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你胡说八道!我……我为什么要害我自己?我疯了吗!” “不是……不是您……” 小六子哭着摇头,他的手指微微偏移,指向了钱老板身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是……是那天跟您一起来的……那个望江楼的柳掌柜!” “他给了我这五两银子,让我把香囊给王大厨戴上,还说……还说事成之后,福满楼的名声臭了,他就让我去望江楼当掌勺!” 望江楼! 钱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跟对街的望江楼斗了半辈子,什么阴损招数没见过,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这次竟然敢下此毒手! 真相大白。 衙役班头立刻下令,将已经瘫软如泥的小六子捆了,又分出几个人,直扑对街的望江楼抓人。 一场塌天大祸,就这么被阮青云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 钱老板看着那具被重新盖上的尸体,只觉得一阵后怕,他走到阮青云面前,二话不说,对着她就要再次下跪。 “老夫人!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阮青云侧身让开,没受他这一拜。 “我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她看着钱老板,“现在,你还觉得我那道菜的方子,不值十文钱的抽成吗?” “值!太值了!” 钱老板点头如捣蒜,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硬要往阮青云手里塞。 “老夫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务必收下!往后,您就是我福满楼的活菩萨!您但凡有任何吩咐,我钱某人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人!” 阮青云没接那银票,她只是将那根木棍往地上一顿。 “钱老板,我老婆子不贪你的钱。” “我只要你记住今天的事,往后,我徐家的人,就是你福满楼的贵客。” “我那不成器的三儿子,在镇上开了间米铺,还望你……多多照应。” “一定!一定!” 钱老板哪还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他拍着胸脯保证, “老夫人的儿子,就是我的亲兄弟!他的米铺,就是我的米铺!谁敢找麻烦,就是跟我钱某人过不去!” 解决了福满楼的事,阮青云也没再多留,领着钱老板派的马车,回了徐家村。 一进院门,就看到徐家老小全都跟丢了魂似的。 胡桃花的眼睛都哭肿了,一见到阮青云,先是一愣,随即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娘啊!您可算回来了!您没事吧?官府没把您怎么样吧?” 周杏和豆娘也赶紧围了上来,脸上又是惊喜又是担忧。 阮青云看着这几个没出息的货,心里又是一阵气闷。 “我能有什么事?” 她把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放,走到院里的石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 “事情都解决了。” 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解……解决了?” 徐大江结结巴巴地问,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阮青云也懒得跟他们细说,只是从怀里掏出那张米铺的地契,拍在桌上。 “从明天起,老大,老四,你们俩也别在家待着了,都去米铺帮忙。” “老三一个人,我不放心。” 她又看向周杏和胡桃花。 “你们俩,把家里那几只下蛋的母鸡看好了。等米铺开张,每天煮上一锅茶叶蛋,送到铺子里去。” “凡是进店买米的,都送两个。” 一家人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阮青云那笃定的样子,谁也不敢再多问半个字。 就在这时,被衙役带走的小六子,忽然又被两个官差押了回来,径直走进了徐家院子。 为首的衙役班头一见阮青云,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的笑脸。 “老夫人,望江楼的柳掌柜已经招了,对下毒一事供认不讳。这小子,也算是戴罪立功,县太爷吩咐,从轻发落,打二十大板,充军三千里。” 阮青云点了点头,没说话。 那衙役班头又道:“对了,这小子临走前,非说有句话,一定要当面跟您说。” 被押着的小六子抬起头,他看着阮青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一种古怪的感激。 他张了张嘴,嘶哑地喊道:“老夫人!您……您千万要小心王老爷!” “柳掌柜他……他跟王老爷早有勾结!这次下毒,不止是为了对付福满楼,也是……也是想借官府的手,除了您!” “他们说……说只要您死了,徐家就是一盘散沙,到时候……到时候那四十两银子,还有您那个金枝玉叶的孙女,就都是他王老爷的囊中之物了!” 他张了张嘴,嘶哑的嗓子里挤出几个字。 “老夫人……求您……救救我娘……” 他砰砰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见了血。 “我娘病了……咳血……大夫说要人参吊着命……那五两银子,是……是给她买药的……” “我不是人!我猪狗不如!可我娘她快不行了……” 胡桃花在旁边听得直撇嘴,小声嘀咕,“现在知道哭了,早干嘛去了?” “差点害死我们全家,还想让我们救你娘?做梦!” 周杏也觉得这事不妥,拉了拉胡桃花的衣袖,示意她别说话。 阮青云没理会她们,只是看着地上磕头如捣蒜的小六子。 她缓缓走到衙役班头面前。 那班头对她已是心服口服,见她过来,连忙拱手,“老夫人,您有何吩咐?” “官爷,”阮青云指了指地上的人,“这人,我买了。” 这话一出,不光是徐家人,连那班头都愣住了。 “老夫人,这……这可不合规矩。他犯的是大罪,按律当罚。” “我没说不让他受罚。”阮青云的声音平平无奇,“二十大板,一下都不能少。至于充军三千里,路途遥远,路上是死是活,全看天意。”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这老婆子,最近手头宽裕了些,正想给县衙捐些银子,修缮修缮公堂。这五两银子,就当是我替这小子孝敬官爷们的茶水钱。” “至于他这个人,不如就让他留在我们徐家,给我那新开的米铺当个长工。” “戴罪立功。他往后十年,不,二十年的工钱,都算作赔给福满楼的损失。” 第30章:我的铺子,我定规矩 “这样一来,县太爷得了名声,福满楼得了补偿,我得了人手,他也算是有条活路。” “官爷,您觉得,这算不算一举四得?” 衙役班头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他办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处理事情的! 可仔细一想,这老太太说得句句在理,把各方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一个小小班头,得了银子,又卖了人情,还能在县太爷面前落个会办差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这……老夫人说的是!小人这就回去禀报县太爷,想必太爷也会体恤您的仁善之心!” 班头冲阮青云一抱拳,便押着小六子走了。 院子里,胡桃花终于忍不住了。 “娘!您是不是老糊涂了?花五两银子,买回来一个差点害死咱们的罪犯?他那样的,就该千刀万剐!” 阮青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 “一个肯为了老娘的病,把自己命都卖了的人,再坏,也坏不到根上。” 她又瞥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脸不自在的徐三流。 “总比某些只会张着嘴等饭吃,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废物强。” 徐三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头埋得更低了。 胡桃花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悻悻地闭上了嘴。 第二天,镇南街最显眼的位置,一家新米铺敲锣打鼓地开张了。 牌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大字——徐记米铺。 铺子门口,支起一口大锅,锅里是热气腾腾的茶叶蛋。 周杏和豆娘在旁边支了张桌子,桌上是两大笼刚出锅的白面馒头。 徐三流穿着一身干净的短打,站在柜台后面,手里拿着算盘,还有模有样地招揽着客人。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徐记米铺新开张,上好的新米,比别家便宜一成!” “凡进店者,无论买米与否,都送白面馒头一个,茶叶蛋两个!” 这动静,立刻引来了大半条街的人。 白送馒头和茶叶蛋?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一时间,徐记米铺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有真心想买米的,但更多的是抱着占便宜的心思来的。 徐大江和徐四山在米缸和柜台之间来回跑,忙得脚不沾地,汗流浃背。 周杏和豆娘发馒头的手都快发酸了。 胡桃花看着那些领了馒头扭头就走,连米都不问一句的人,心疼得直抽抽。 “娘,您看,这哪是做生意,这分明就是拿钱往水里扔啊!” 阮青云搬了个小板凳,就坐在铺子门口,手里拄着那根木棍,眯着眼,跟睡着了似的。 听到胡桃花的话,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懂什么。” 日头渐渐偏西,门口的人群非但没少,反而越聚越多。 镇上其他几家米铺的老板,早就坐不住了。 他们站在街对面,看着徐家门口那热闹的景象,一个个气得脸都绿了。 “他娘的!这是哪儿来的过江龙?有这么做生意的吗?” “赵老板,这可怎么办?再让他们这么搞下去,咱们的生意都得黄了!” 一个身材矮胖,穿着葛布长衫的男人,脸色阴沉地盯着徐记米铺的牌匾。 他就是这条街上最大的米铺老板,赵德胜。 “慌什么!”赵德胜冷哼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新来的,不懂规矩,咱们就好好教教他。” 他说着,对着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走,去会会他们!” 赵德胜领着人,气势汹汹地就冲了过来。 他一把推开正在领馒头的人群,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徐记米铺。 徐三流正在给一个客人称米,冷不防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撞,手里的秤杆一歪,米洒了一地。 “谁啊!不长眼……” 他恼怒地一回头,就对上了赵德胜那张写满横肉的脸。 “你就是这儿的老板?”赵德胜拿眼角瞥着他,那眼神,跟看一只臭虫没什么两样。 徐三流被他那气势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可他一转头,就看到了坐在门口的阮青云。 他想起娘说的话,一股邪火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挺直了腰杆,把手里的秤杆往柜台上一放。 “是又怎么样?” “呵,”赵德胜冷笑一声,他抬起脚,一脚就踹翻了旁边装着新米的麻袋。 雪白的米粒哗啦一下,撒了满地。 “不怎么样!”赵德胜指着徐三流的鼻子,又指了指外面那些领馒头的人,“我只告诉你,在镇南街做生意,得讲规矩!” “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抢客人,坏了这条街的行情,你担当得起吗?” 阮青云缓缓睁开了眼。 她站起身,拄着木棍,一步一步,走到了赵德胜面前。 “我的铺子,我定规矩。” 赵德胜这才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老婆子。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 “哪儿来的老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 他话音刚落,一根木棍就带着风声,抵在小腹上。 赵德胜的脸色变了,“老东西,你……” 阮青云没等他说完,手腕猛地一抖。 木棍的顶端精准无比地戳在了赵德胜的胃上。 赵德胜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直冲喉咙,他哇的一声,弯下腰就干呕起来,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嚣张。 他带来的那几个伙计都看傻了,他们想上前,可竟没有一个人敢动。 “我的规矩,就是买卖公平,童叟无欺。” 阮青云收回木棍,在地上不轻不重地磕了磕, “我开门做生意,是赔是赚,是我徐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赵德胜捂着还在抽痛的胃,又惊又怒地指着阮青云, “你……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阮青云的视线扫过他,又扫过他身后那几个色厉内荏的伙计,“我只知道,你踹翻了我一袋米。” 她指了指地上那摊雪白的米粒。 “一袋米,五十斤,按市价,三百文。” “还有,”她的木棍指向了被赵德胜推搡过的徐三流,“我儿子受了惊吓,误了生意,这精神损失,误工钱,就算你二百文。” “一共五百文。现在,立刻,马上,拿钱走人。” “不然,我就只能请福满楼的钱老板,还有县衙的班头,来跟你评评这个理了。” 福满楼? 县衙班头? 赵德胜的瞳孔猛地一缩。 福满楼的钱老板是镇上的头面人物,他自然认得。 至于县衙的班头,那更是他这种生意人最不愿招惹的存在。 这老婆子…… 怎么会跟这两拨人扯上关系? 第31章:上门找事 赵德胜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这家人,不像是普通的乡下泥腿子。 他是个生意人,最懂审时度势。 今天这架势,明显是踢到铁板了。 “算……算你狠!” 赵德胜咬着后槽牙,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掏出一串铜钱,数了五百文,一把扔在柜台上。 “我们走!”他捂着肚子,带着伙计,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围观的百姓看得目瞪口呆,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这徐家老太太,也太厉害了吧!” “是啊,那赵德胜可是这条街有名的地头蛇,今天居然栽了!” “活该!谁让他平时那么嚣张!” 一天的生意做完,天都黑透了。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徐家几口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徐三流拿着算盘,手指都在抖。 “娘……今天……今天一天,咱们卖出去了三百多斤米!除去本钱,还……还挣了快一百文!” 胡桃花听得眼睛都亮了,她凑到柜台前,看着钱箱里那满满一箱铜钱,激动得脸都红了。 周杏和豆娘也相视一笑,虽然累,但心里却甜滋滋的。 只有阮青云,还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一百文,就把你们高兴成这样?”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才哪儿到哪儿。” 她走到门口,看着街上渐渐亮起的灯火,心里却在盘算另一件事。 王老爷。 这一天不除,就一天是个隐患。 她正想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街角拐了出来,径直朝着米铺走来。 是那个被判了充军,又被她留下来的小六子。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脸也洗干净了,看着倒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 只是他背上挨了二十大板,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 他走到米铺门口,看到阮青云,二话不说,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老夫人。”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娘……昨天晚上,去了。”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六子抬起头,眼睛红肿,脸上却没有泪,只有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临走前,她让我给您磕个头。她说,谢谢您,让我能干干净净地走,没让我当个罪人。” “从今天起,我这条命,就是您的了。” 阮青云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起来吧。”她淡淡地开口,“你娘的后事,我会着人去办。你就在铺子里,好好干活吧。” 小六子又磕了一个头,然后才从地上爬起来,默默地走到角落,开始收拾地上的米袋子。 胡桃花撇了撇嘴,想说什么,可看到阮青云那张沉静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米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徐家便宜一成的米价,加上白送的馒头鸡蛋,很快就抢占了镇南街大半的客源。 赵德胜那几家米铺门可罗雀,气得天天在街对面骂街,却再也不敢上门挑衅。 这天傍晚,阮青云正在院里,教豆娘和钱金金认草药。 院门突然被猛地撞开。 徐四山连滚爬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话都说不利索了。 “娘!不……不好了!大哥……大哥出事了!” 院子里那点微弱的欢喜气氛,被徐四山这一嗓子喊得烟消云散。 胡桃花整个人都傻了,嘴唇哆嗦着,指着阮青云, “娘!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生意做不得!这下好了,大哥出事了!咱们全家都得跟着完蛋啊!” 周杏也吓得面无人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这可怎么办啊……” 整个院子,乱成了一锅粥。 只有阮青云,还稳稳地坐在那张小板凳上。 她甚至还有闲心,端起手边那碗已经凉透了的粗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她把茶碗重重往旁边一搁,“吵什么?” 她站起身,走到已经快要瘫软下去的徐四山面前,“给我起来。” 徐四山哆哆嗦嗦地站直了身子。 “说清楚。”阮青云的语速不快,“你大哥在哪儿?跟谁起了冲突?伤得重不重?” “在……在镇南街那头,赵家米铺门口……” 徐四山吞了口唾沫,话还是说不利索 “赵……赵德胜那个黑心肝的,带人把大哥给扣下了!说……说大哥往他家米里掺沙子,要拉大哥去见官!” 赵德胜。 阮青云的眼睛眯了起来。 周杏哭着喊道,“肯定是他们栽赃陷害!” 阮青云呵斥一声,打断了周杏的哭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她转身就往院外走。 “娘!您去哪儿啊?”周杏慌忙跟上,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您可不能去啊!那赵德胜就是个地痞无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您去了,万一他……” “他还能吃了我不成?”阮青云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 她走到院子角落,正在默默劈柴的小六子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站直了身体。 “小六子。” “老夫人。” “拿上你的斧子,跟我走。” 小六子二话不说,抄起手边的劈柴斧,跟在了阮青云身后。 徐三流和徐四山见状,也赶紧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赶到镇南街。 还没到地方,就看见街那头围了一大圈人,里三层外三层,堵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央,传来赵德胜嚣张的叫骂声。 “乡下来的泥腿子,就是手脚不干净!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搞鬼,今天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阮青云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只见徐大江被五六个伙计按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 他身上那件干净的短褂,已经被撕破了,沾满了泥土和脚印。 周杏一看这情形,尖叫一声就要扑上去,被旁边的胡桃花死死拉住。 赵德胜正一脚踩在徐大江的背上,满脸的得意和狰狞。 他看到阮青云,先是一愣,随即冷笑起来。 “哟,老的也来了?正好!今天我就让你们全家都看看,得罪我赵德胜是什么下场!” 阮青云没理他。 她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徐大江身上,看着他脸上的伤,看着他被踩在泥里的手。 那双手,是庄稼人最宝贵的东西。 “谁动的手?”阮青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赵德胜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伙计,往前一步,拍着胸脯,一脸的耀武扬威。 “是老子动的!怎么着?不服气?” 阮青云点了点头。 她没再说话,只是猛地一抬手。 跟在她身后的小六子,像是早就等着这句话,手里的劈柴斧带着呼啸的风声,毫不犹豫地就朝着那伙计的腿砍了过去!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街。 那伙计抱着鲜血淋漓的小腿,当场就倒在了地上,疼得满地打滚。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傻了。 第32章:下跪认错 赵德胜踩在徐大江背上的脚,也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拿着斧子的老婆子。 赵德胜的声音都在发颤,“你……你们疯了!敢当街行凶!” “他打了我儿子。”阮青云的声音依旧平淡,“我断他一条腿,很公平。” 她走到赵德胜面前,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棍,不轻不重地,点在了赵德胜踩着徐大江的那只脚上。 “现在,把你的脏脚,从我儿子身上拿开。” 赵德胜被她那副样子吓住了,下意识地就想把脚收回来。 可他一退,就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儿子偷我家的米,还往里面掺沙子!我这是抓贼!人赃并获!” 他说着,指了指旁边一个敞开的米袋,袋口果然露出一捧黄沙。 “人证物证俱在!我今天就是把他打死,告到县太爷那儿,我也有理!” 阮青云瞥了一眼那袋米,又看了看被按在地上的徐大江。 “我儿子没偷。” “你说没偷就没偷?”赵德胜冷笑,“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我说了算。” 阮青云用木棍指了指街口的方向。 “徐三流,去福满楼,告诉钱老板,他兄弟被人欺负了,让他带人过来评理。” “徐四山,你去县衙,就说镇南街有人聚众斗殴,意图谋财害命,请班头带人过来维持秩序。” 赵德胜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这老婆子竟然真的敢把事情闹大。 “你……你少拿这些人来吓唬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吗?”阮青云看着他,“那你一定不介意,等官差来了,把你这几个伙计,连同你自己,都带回衙门,好好审一审吧?” “我倒想问问县太爷,这青天白日的,是什么人,敢私设公堂,屈打成招?” 赵德胜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心里清楚,这沙子是自己人放的,真要闹到官府,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咬了咬牙,冲那几个还按着徐大江的伙计使了个眼色。 几个伙计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赵德胜强撑着场面,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行!今天,我就看在钱老板和官府的面子上,不跟你这老婆子一般见识!” 他说着,转身就要走。 “站住。” 阮青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赵德胜的脚步一顿,恼怒地回头,“你还想怎么样?” 阮青云没说话,她只是走到徐大江身边,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看着自己大儿子脸上的伤,看着他破烂的衣裳,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簇火。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以为事情已经了结的赵德胜。 “米的事,是误会。” “可你打了我儿子。” 阮青云举起了手里的木棍。 “这笔账,咱们现在算。” 赵德胜只觉得一股尿意直冲膀胱,双腿一软,差点当场就跪了下去。 “我儿子,老实本分,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阮青云的声音不轻不重,“今天,他被你们按在地上,当着半条街的人,踩着他的脸,骂他是贼。” “赵老板,我徐家是乡下来的,不懂镇上的规矩。” “今天,我就想请你教教我。” “这被人冤枉是贼,该怎么算?” “这被人当街殴打,又该怎么算?” “这脸面被人踩在脚底下,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一连三问,问得赵德胜满头大汗,后背的衣裳都湿透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教? 他拿什么教? 他身后那几个伙计,早就被小六子那不要命的一斧子吓破了胆,一个个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自己塞进地缝里,谁还敢上前? “怎么?赵老板教不了?” 阮青云扯了扯嘴角。 “那不如,让我来教教你,我徐家的规矩。” 她收回木棍,在地上轻轻一点。 “第一,汤药费。我儿子这身伤,看着不重,可筋骨受了损,得好生将养。不多要,十两银子。” “第二,误工钱。我这几个儿子,都是米铺的顶梁柱,今天被你这么一闹,生意做不成了。就算你二十两。” “第三,”阮青云的视线扫过周围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我儿子的名声,被你当众污蔑,这是多少钱都换不回来的。” “我也不要你钱。” 她用木棍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徐大江。 “你,还有你这几个伙计,现在,立刻,给我儿子跪下,磕头认错。” “把地上的米,一粒一粒,给我捡起来!” “你……你欺人太甚!” 赵德胜终于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的脸面被彻底撕了下来,恼羞成怒地吼道。 “你个疯婆子!你敲诈!我告诉你,我……” 他话还没说完,阮青云就懒得再跟他废话。 她只是转过头,对着身后那个提着血斧、沉默如铁塔的年轻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小六子。” “在。” 小六子应了一声,往前踏了一步。 赵德胜到嘴边的咒骂,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小六子那副样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我……我给!我给钱!” 赵德胜彻底怕了,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手抖得跟得了羊癫疯似的。 阮青云没接。 徐三流快步上前,一把将银票夺了过来,数都来不及数,就塞进了怀里。 阮青云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还有呢?” 赵德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看看周围那些指指点点的百姓,他咬着牙,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腿一弯。 镇南街不可一世的赵老板,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阮青云面前。 他带来的那几个伙计,见老板都跪了,哪还敢站着,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跪了一地。 “不是跪我。” 阮青云侧身让开。 赵德胜屈辱地挪动膝盖,转向还躺在地上的徐大江,重重地把头磕在了地上。 “对不住……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错了……” 那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 “大声点!”徐四山在一旁壮着胆子吼了一句。 赵德胜浑身一颤,几乎是带着哭腔,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徐家大爷!我错了!” 第33章:王老爷暴毙 有了他带头,那几个伙计也跟着磕头如捣蒜,哭喊声响成一片。 周杏看着这一幕,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那个老实巴交、被人欺负了只会往肚里咽的男人,这辈子,从没这么扬眉吐气过。 徐大江也愣住了,他躺在地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仇人,看着站在自己身前,那个瘦削却挺拔的背影,只觉得鼻子一酸,眼眶也红了。 “滚吧。” 阮青云终于开了口。 赵德胜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从地上起来,狼狈不堪地被人抬着回去了。 阮青云让徐三流和徐四山扶起徐大江,一行人回了米铺。 铺子里,阮青云亲自打了热水,给徐大江擦拭脸上的伤口。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 徐大江看着灯下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和那一头醒目的白发,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只是眼圈越来越红。 “娘……” “行了,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阮青云给他上好药,站起身。 “今天这事,都看明白了?” 她扫视着屋里这几个儿子。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们徐家,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谁要是敢把咱们当软柿子捏,就得做好被崩掉满口牙的准备。” 徐家三兄弟,齐齐地挺直了腰杆,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一夜,徐家米铺的灯,亮到了很晚。 第二天,铺子照常开张。 只是镇南街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再也没有人敢来徐家米铺找麻烦,路过的人,看着徐家人的表情,都带上了几分敬畏。 日子,似乎就这么平静了下来。 钱金金的身体在阮青云的调理下,一天天好转,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张脸,总算有了些血色。 米铺的生意也步入正轨,每天都有稳定的进项。 阮青云甚至开始手把手地教豆娘和小六子打算盘,认草药。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这天下午,阮青云正在后院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柳媒婆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她脸上再没了往日的油滑,只剩下惊恐和慌乱。 “老夫人!不好了!王家……王家出事了!” 她一句话没说完,身后就跟进来几个穿着官服的衙役,为首的,正是那个对阮青云毕恭毕敬的班头。 只是此刻,他脸上的恭敬,被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所取代。 班头手里拿着一张盖着官印的文书,在阮青云面前展开。 “徐阮氏,有人状告你,蓄意谋害王德发王老爷。” “王老爷,昨天夜里,死了。” 胡桃花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腿一软, “完了!完了!你个老不死的,非要把全家都拖下水才甘心吗?” 她这一嗓子,把周杏和徐家几个儿子也给喊回了魂。 周杏吓得脸都白了,死死抓着徐大江的胳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徐大江和徐四山两兄弟,看着院里那几个面色不善的衙役,刚挺直没两天的腰杆,瞬间又塌了下去。 柳媒婆见状,脸上的惊恐瞬间被幸灾乐祸取代,她往前凑了两步,尖着嗓子嚷嚷。 “哎哟喂,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杀人偿命啊!” “徐老太太,我早就跟你说了,让你别不识抬举,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把王老爷给咒死了,官老爷找上门了吧!” 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看得人牙根痒痒。 “怎么死的?”阮青云不紧不慢的问道,“谁报的官?” “听王家下人报官,说是……说是夜里暴毙。” “是……是王老爷的独子,王大少爷。”班头答道,“状告你挟私报复,用邪术咒杀了王老爷。” “邪术?” 阮青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扯了扯嘴角。 “我一个乡下老婆子,要是真会什么邪术,第一个咒死的,就该是那些上门讨债的地痞无赖,还轮得到他王德发?” 她的话,让那班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 阮青云没再理他,而是缓缓转过身,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落在了还在旁边煽风点火的柳媒婆身上。 柳媒婆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干……干什么?” “我记得,前几天迎亲的时候,你可是亲口跟我说,王老爷就在镇口的茶馆里等着,我要是不答应,他就要亲自来抢人。” 阮青-云的声音不轻不重,“怎么,这才几天功夫,他人就死了?” “我倒觉得奇怪,他死不死,你怎么比谁都清楚?跑来我这儿报信,是想通风报信,还是想来看我徐家的笑话?” “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柳媒婆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我……我就是路过!路过!” 阮青云没再看她,而是重新转向那班头, “官爷,你上次在福满楼,也是亲眼见了的。我这人,向来只信证据,不信鬼神。” “现在,仅凭一个不知所谓的邪术罪名,你就要锁我这个老婆子去见官?”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凉意。 “我记得,县太爷前几日还夸我徐家米铺是平价惠民,说我是个深明大义的良善人家。怎么,这才几天,我就成了杀人凶手了?” “官爷,你现在带我走,是奉了县太爷的令,还是……只是听信了某些人的片面之词?” 班头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老太太,太难缠了! 可他手里拿着官府的文书,人要是不带回去,也没法交差。 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阮青云却又开了口。 “我可以跟你去衙门。”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桃花更是尖叫一声,“娘!您疯了!去了那就回不来了!” 阮青云没理她,只是看着那班头,一字一句。 “但我不是去受审的。” 她转过身,对着院里已经吓傻了的豆娘吩咐。 “豆娘,去,把我的药箱拿出来,还有那套银针,一根都不能少。” 豆娘一个激灵,转身就往屋里跑。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看向那班头,“我跟你去,是去验尸的。” “我倒要亲眼看看,这王老爷,到底是死于邪术,还是死于人祸!” “我徐家,不背这不白之冤!” 第34章:开馆证清白 豆娘药箱递给阮青云,声音里带着哭腔,“奶奶……” “哭什么?”阮青云接过药箱,另一只手在豆娘的头顶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天还没塌下来。” 胡桃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又开始拍着大腿干嚎, “娘啊!您真要去啊?那可是衙门!进了就出不来了!您这是不要我们活了啊!” “闭嘴!” 阮青云一声冷喝,吓得胡桃花的哭嚎声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几声尴尬的抽噎。 她没再看院里这群乱了阵脚的家人,只是对着那班头抬了抬下巴, “走吧,官爷。别耽误了你交差,也别耽误了我洗刷冤屈。” 那班头看着眼前这个瘦小却镇定得可怕的老婆子,心里七上八下,最终还是拱了拱手, “老夫人,请。” 柳媒婆跟在衙役身后,看着阮青云被带走,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意几乎要咧到耳根子去。 她凑到旁边一个相熟的村民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得意。 “瞧见没?我早就说了,得罪了王老爷,没好果子吃!这下好了,杀人偿命,看她还怎么横!”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穿过村子,往镇上走去。 一路上,村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徐老太太,真是越来越邪乎了,怎么还跟人命官司扯上了?” “谁说不是呢!前几天还风风光光地开了米铺,今天就要进大牢了!” 阮青云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她拄着木棍,走得不急不缓。 王家府邸门口,已经挂上了白幡,几个家丁穿着孝服,守在门口。 一见到衙役押着阮青云过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立刻迎了上来,指着阮青云的鼻子就骂。 “就是这个妖妇!就是她害死了我们家老爷!官爷,您可千万不能放过她!” 阮青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班头清了清嗓子,拿出公事公办的架势, “王老爷的灵堂在哪儿?带我们过去。” “就在里面!”那管家恶狠狠地瞪了阮青云一眼,转身在前面引路。 灵堂设在正厅,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停在中央。 棺材前,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穿着重孝,跪在蒲团上,正受着宾客的吊唁。 他身形消瘦,脸色蜡黄,一双眼睛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 王宝才一见到阮青云,立刻从蒲团上弹了起来。 “爹啊!您死得好惨啊!害死您的凶手就在眼前,您睁开眼看看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冲了过来,作势就要对阮青云动手。 两个衙役立刻上前,将他拦住。 “王大少爷,冷静点!人死不能复生,案子还没查清,你可不能乱来!” “查?还有什么好查的!” 王宝才一把推开衙役,指着阮青云, “我爹前几天还好好的,就是因为这妖妇不肯把孙女嫁过来,还当众羞辱我爹,我爹这才被她用邪术给咒死了!不是她是谁!” 阮青云没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径直走到了那口棺材前。 她伸出手,在那冰凉的棺木上轻轻敲了敲。 “开棺。”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整个灵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似的表情看着她。 王宝才也愣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你个妖妇,害死了我爹,还想惊扰他的亡魂?我跟你拼了!” 他张牙舞爪地又要扑上来。 “王大少爷。”阮青云终于转过身,正眼看向他,“你说我用邪术咒杀了你爹,可有证据?” “我爹死了,就是证据!” “哦?”阮青云慢悠悠地开口,“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是你这个当儿子的,为了早日继承家产,才痛下杀手,然后栽赃给我这个老婆子?” “你……你血口喷人!”王宝才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既然大家都没有证据,那就只能让死人自己开口说话了。” 阮青云的视线重新回到那口棺材上,“开棺,验尸。是死于邪术,还是死于人祸,一看便知。” 她看向旁边的班头,“官爷,凡有命案,皆需仵作验尸,查明死因。如今死者家属阻拦,可是藐视公堂之罪?” 班头被她问得一愣,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确……确有此例。” 他现在是骑虎难下,一边是镇上的富户,一边是这个不知深浅的老太太,哪边都得罪不起。 王宝才的眼珠子转了转,他心里有鬼,自然不愿开棺。 可阮青云把话说到这份上,他要是再拦着,反倒显得自己心虚。 他咬了咬牙,心一横, “好!开就开!我倒要看看,你能验出什么花样来!” “今天你要是验不出个所以然,我就告你一个侮辱尸身的大罪!” 他话音刚落,阮青云就对着身后的豆娘吩咐,“豆娘,药箱。” 豆娘赶紧把药箱递了上去。 这药箱是斥巨资按照现代的手术刀打造的,锋利无比。 王宝才声音都变了调,“你……你要干什么?” 几个家丁在班头的命令下,不情不愿地撬开了棺盖。 王老爷的尸身露了出来,他面色青紫,双目圆瞪,死状与福满楼那个倒霉鬼有几分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阮青云没说话,她先是按了按尸体的脖颈和四肢,又翻开他的眼皮和嘴唇看了看。 做完这一切,她站直了身体,看向王宝才。 “你确定,你爹是昨天夜里才死的?” 王宝才一愣,“当……当然!是我亲眼看到的!” “是吗?”阮青云扯了扯嘴角,“像他这样唇色发青,十有八九,是中了毒。” 阮青云虽然不懂什么医理,但这样明显的毒她还不至于看不出来。 本来这药箱是打算以后送给豆娘的,没想到现在就派上用场了。 “中毒?”王宝才的心猛地一沉。 她看向已经吓傻了的班头和王宝才,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人,不是我杀的。” 她顿了顿,视线缓缓落在了王宝才那张惨白的脸上。 “但恐怕,与你王大少爷,脱不了干系。” “去,把王老爷平日里喝的那些虎狼补药,还有他昨晚喝剩下的酒,全都给我拿来。” 第35章:征服全家 王宝才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可阮青云那副架势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冲着旁边一个吓傻了的家丁吼道, “还不快去把老爷平日里用的东西都拿过来!” 那家丁一个激灵,连滚爬爬地就往后院跑。 灵堂里,所有宾客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离那口棺材远远的,生怕沾上什么晦气。 很快,那家丁就捧着一个大托盘,哆哆嗦嗦地走了回来。 托盘上,摆着好几个贴着红纸标签的瓷瓶,还有一个盛着半壶残酒的锡制酒壶。 “官爷,老夫人,东西……东西都在这儿了。” 阮青云没理会他,她的视线落在了那几个瓷瓶上,倒出几粒黑褐色的药丸,在指尖捻了捻。 “这是什么?” 王宝才下意识地答道,“那……那是我爹花重金从一个游方郎中手里买来的虎骨大力丸!说是能强筋健骨,生龙活虎!” 阮青云又拿起另一个青瓷小瓶,里面是些深紫色的药粉。 “这个呢?” “这是鹿茸粉!大补元气的!我爹每天都要和着酒喝上一杯!” 阮青云听完,笑了。 那笑声在死寂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虎骨,鹿茸,都是大热大燥之物,单吃倒是补药。” 她把那两样东西推到班头面前,“可这两样东西,要是混在一起,再用烈酒冲服,那就不是补药,是催命的符!” “吃下去,气血逆行,暴毙而亡。” “你……你胡说!”王宝才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冷汗,“那游方郎中说了,这两样东西一起吃,效果才最好!怎么可能有毒!” “是吗?”阮青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那不如,我们现在就找条狗来试试?” 她看着王宝才那张写满惊慌的脸,声音陡然转冷。 “我倒想问问,是哪个郎中开的方子?又是哪个下人,昨晚伺候你爹,把这催命的符,一碗一碗给他灌下去的?” 王宝才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总不能说,那郎中是他自己找来的托,这药,也是他亲手劝着他爹喝下去的! 他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能想到,这乡下来的老婆子,竟然懂这些!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宝才身上时,阮青云的视线,却缓缓地,落在了人群角落里,那个从始至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柳媒婆身上。 “我记得,王老爷的身子骨,一向不大好。” 阮青云的声音不轻不重,“这又是虎骨又是鹿茸的,是谁这么孝顺,费尽心思给他找来的?” 柳媒婆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不……不是我!我不知道!” “哦?”阮青云拖长了语调,“我可没说是你。你这么急着撇清,是心里有鬼?” 她一步一步,走到柳媒婆面前。 “我再问你,那个卖虎骨大力丸的游方郎中,是不是你介绍给你家王老爷的?” “我……”柳媒婆的眼神开始闪躲。 “你从那郎中手里,拿了多少好处?十两?还是二十两?” “我没有!你别血口喷人!”柳媒婆尖叫起来,那声音,因为心虚而变得又尖又利。 阮青云没再逼问她,而是转过身,对着那已经吓傻了的班头开了口。 “官爷,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一桩邪术杀人的案子吗?” 班头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现在要是还看不明白,那这身官服也白穿了。 这分明就是一出栽赃嫁祸的大戏! 他猛地一挥手,腰间的刀呛啷一声出鞘。 “来人!把王宝才和这个刁妇,全都给我拿下!” 两个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瘫软如泥的王宝才。 柳媒婆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往人群里钻。 可她还没跑出两步,一根木棍就悄无声息地横在了她面前,正好绊在她的脚踝上。 柳媒婆惨叫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磕掉了两颗门牙,满嘴是血。 “官爷!冤枉啊!我冤枉啊!”柳媒婆哭天抢地,“我就是个牵线的,我哪知道那药有问题啊!” “都是王宝才!都是他让我这么干的!他说事成之后,分我一百两银子啊!” 王宝才也急了,对着柳媒婆破口大骂,“你个贱人!你敢出卖我!” 阮青云冷眼看着这一切,她走到那口棺材前,伸手,将那棺盖缓缓合上。 班头快步走到阮青云面前,长长地拱了拱手,腰都弯下了几分。 “老夫人,今日之事,多亏您慧眼如炬,才没让下官冤枉了好人,铸成大错。” “下官回去,一定将您的功劳,原原本本地禀报给县太爷!” 阮青云瞥了他一眼,没接他这话。 “官爷秉公执法,是分内之事。” 她的话不咸不淡,听不出喜怒。 “我只希望,官爷能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别让某些人,花了银子,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班头心里一个咯噔,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老夫人放心!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就是铁案!谁也翻不了!” 阮青云这才不轻不重地点了点头。 她转过身,对着身后已经看傻了的豆娘和周杏几人,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豆娘,收拾东西。” “回家。” 周杏和胡桃花如梦初醒,慌忙上前,一个扶着阮青云的胳膊,一个手脚麻利地收拾起药箱。 牛车还停在原地,徐大江几兄弟正焦灼地等在车边,一见到她们出来,立刻围了上来。 “娘!您没事吧?” 阮青云没说话,只是在周杏的搀扶下,不紧不慢地上了牛车。 胡桃花跟在后面,一坐稳,就再也憋不住了,她一拍大腿,声音又尖又亮。 “没事?何止是没事!” 她眉飞色舞地把刚才在灵堂里的事,添油加醋地跟几个男人说了一遍。 “你们是没瞧见!娘她就那么几句话,那王宝才和柳媒婆,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全蔫了!” “还有那个官爷,对着娘,那叫一个点头哈腰!” “太解气了!真是太解气了!” 第36章:有诈 周杏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娘,可真是太厉害了! 徐家几个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看向阮青云的眼神,也变得越发不同。 “高兴什么?” 阮青云冷不丁地开了口,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王家在镇上盘根错节,拔了萝卜带出泥,事情还没完。” 胡桃花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她小声嘀咕,“那王宝才都被抓了,还能有什么事?” 阮青云没理她,只是闭上眼,靠在车厢板上,似乎是累了。 豆娘挪到她身边,小声地,带着几分好奇和不解地问。 “奶奶,那虎骨和鹿茸,真的……真的会变成毒药吗?” 阮青云睁开眼,看着豆娘对这些有兴趣,心里微微一动。 “万物相生相克。是药是毒,虎骨和鹿茸有没有毒不知道,但他那个价位一定买不到真的。” 她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又补充了一句,“所以虎骨和鹿茸肯定是假的,吃了假的自然会有问题。” “你以后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豆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奶奶,那以后我能给人看诊吗?” 阮青云想起原书里的豆娘当初阴差阳错学了医术后,造成许家满门惨烈。 豆娘身为书里的女主,本就有奇遇,要是这一次能改邪归正,被她教育的走正道,兴许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你若是一心向正,自然可以。”阮青云顿了顿,“若是你走了邪门歪道,老婆子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也不会让你如愿。” 豆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总感觉阮青云好像话里有话。 牛车一路回了徐家村,进了自家院子。 徐家众人刚从车上下来,还没来得及喘口气。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的中年男人,身形微胖,手里盘着两颗油光发亮的核桃。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身材壮硕的家丁,一个个叉手而立,和赵德胜米铺里那些伙计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胡桃花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就往阮青云身后躲。 中年男人没看开门的徐四山,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刚被周杏扶下牛车的阮青云身上。 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微微拱了拱手。 “想必,这位就是徐老夫人了。” 他的声音很温和,却透着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阴冷。 “在下王德海,是王德发的胞弟。” 王德海! 这三个字一出,徐家几个男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以为抓了王宝才和柳媒婆,事情就算了结了,谁想到,王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而且来的还是王德发的亲弟弟! 阮青云站定了,手里那根木棍在地上轻轻一点,“有事?” 王德海的视线在那根木棍上停留了一瞬,脸上那虚伪的笑意更深了。 “家兄不幸,侄儿不肖,闹出了这等丑事,让老夫人受惊了。” 他嘴里说着抱歉的话,可那副做派,哪有半分歉意。 “我今天来,是想跟老夫人谈一笔生意。” 阮青云挑了挑眉,“哦?” 王德海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手里的核桃, “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怕是要在牢里待上一阵子了。王家的生意,总要有人接手。” “我听说,老夫人的米铺,开在镇南街?” “你想说什么?” “镇南街那几间铺子,原本都是我王家的产业。” 王德海的声音依旧不紧不慢, “老夫人初来乍到,恐怕不知道,那条街上的生意,向来是我王家说了算。” 他往前走了一步,那四个家丁也跟着往前压了一步。 一股无形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院子。 徐大江和徐四山两兄弟,下意识地将阮青云护在了身后,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地打着颤。 “我这个人,不喜欢打打杀杀,最喜欢和气生财。” 王德海停下脚步,看着被护在后面的阮青云。 “徐家米铺,还有你们在镇上租的这处宅子,我出一百两银子,买下来。” “你们拿着钱,离开镇子,回乡下安安分分过日子。从此以后,咱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 “如何?” 一百两? 胡桃花的眼睛都直了。 一百两银子,在乡下都够盖三间大瓦房了! 她刚想开口说换,就被阮青云冷冷的一眼给瞪了回去。 “不如何。” 阮青云从儿子身后走了出来,直面着王德海。 “我徐家的米铺,开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 王德海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 “老夫人,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机会?”阮青云笑了,“我倒觉得,是你该珍惜机会。” 她伸出那只布满褶皱的手,指了指王德海。 “你,现在滚。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否则,我不介意再送一个姓王的,去跟你那好侄儿作伴。” 这话一出,满院死寂。 徐家几兄弟吓得脸都白了。 娘啊! 那可是王德海! 比他那个草包哥哥王德发可难缠多了! 您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王德海也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这个乡下老婆子,竟然敢当面这样顶撞他。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盘核桃的手也停了下来。 “好……好一个牙尖嘴利的老婆子!” 王德海怒极反笑,“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一字一句,“一百五十两!拿着钱,明天天亮之前,从我眼前消失!” “我出二百两。”阮青云突然开口。 “什么?”王德海一愣。 “我出二百两。” 阮青云重复了一遍,她用木棍指了指王德海身后的镇子方向,“把你王家在镇南街所有的铺子,全都卖给我。” 王德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疯了!” “嫌少?”阮青云慢悠悠地开口,“那三百两。不能再多了。” 这已经不是在谈生意了,这分明就是在当众打他王德海的脸! 王德海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一片铁青。 “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字,眼里的阴狠再也掩饰不住。 “既然老夫人这么有骨气,那我王某人,就陪你好好玩玩!” 他转过身,大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冲着院里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老夫人,你家的米,卖得这么便宜,可得注意些。” “千万别混进去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说完,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第37章:米有问题 院子里,徐家几兄弟也是面如土色,手脚冰凉。 “娘,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回村里去吧?”徐大江的声音都在发颤,“这镇上,太……太吓人了。” “回去?”阮青云冷哼一声,“回去等着他派人来村里放火吗?” 她扫视着这几个没出息的儿子,心里叹了口气。 “把门关上。” 徐四山一个激灵,赶紧跑过去,把院门死死地插上。 “从今天起,米铺的生意,先停三天。” 阮青云拄着木棍,走到院子中央。 “大江,四山,你们两个,去把家里所有的米,一袋一袋,全部搬到院子里来。” “三流,你和小六子,去打水,越多越好。”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虽然不知道阮青云要做什么,但徐家众人还是下意识地行动了起来。 很快,十几袋大米就堆在了院子中央。 几口大水缸,也被挑满了水。 阮青云走到米袋前,解开一袋,抓起一把米,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在手里仔细地捻了捻。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已经完全懵了的众人,扔下了一句让他们魂飞魄散的话。 “王德海说得没错。” “咱们的米里,确实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 胡桃花看着阮青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硬生生放了下去,只剩下干嚎。 徐大江的脸刷地一下白了,他快步冲到米袋前,也学着阮青云的样子抓起一把,翻来覆去地看,又凑到鼻子下使劲闻。 “娘,这……这米看着好好的啊,也没味儿啊!” “是啊,娘,是不是您搞错了?” 徐四山也跟着附和,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 这十几袋米,可是他们徐家全部的本钱,要是真出了问题,那真是天都塌了。 “现在是没味儿。” 阮青云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水,直接泼在了徐大江手里的那捧米上。 “再闻闻。” 徐大江将信将疑地把沾了水的手凑到鼻子前。 这一次,他的脸色彻底变了。 一股若有若无的、带着点土腥气的霉味,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那味道很淡,可就是那么清晰地存在着。 “这……这……”他手一抖,米粒混着水珠洒了一地。 阮青云的声音很平静,“这是还阳霉。” “一种南边传过来的霉菌,混在干米里,无色无味,看不出来。可一旦见了水,或者受了潮,半天之内,就能让一整袋米都长出青黑色的霉斑。” 她顿了顿,环视着几个已经吓傻了的儿子。 “人吃了,虽然要不了命,但上吐下泻,折腾个半死是免不了的。咱们这米铺要是把这种米卖出去,不出三天,招牌就得被人家给砸了。” 胡桃花的嚎哭声更大了,“杀千刀的王德海啊!这是要断咱们的活路啊!” 周杏也吓得六神无主,“娘,那……那现在怎么办?” 徐三流哆哆嗦嗦地问,“要不,咱们把米退回去?” “退?”阮青云冷笑一声,“你拿什么证据去退?这东西混在米里,官府的仵作都验不出来。我们现在找上门,人家只会说我们是敲诈勒索。” 院子里陷入了一片绝望的沉默。 “要不……” 胡桃花忽然抬起头,眼睛里闪着一丝精明又胆怯的光, “要不咱们……咱们把这米跟好米掺在一起,少掺点,慢慢卖?兴许……兴许人家吃不出来呢?” 这话一出,徐大江和徐四山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意动。 毕竟,这可是他们全部的身家性命。 “啪!” 阮青云手里的木棍,重重地敲在了地上。 “我徐家,不做这种断子绝孙的生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噤。 “人活一世,求的是个心安理得。靠害人赚来的钱,你们花得踏实吗?” 胡桃花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 徐家兄弟几个,也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看着这群没用的东西,阮青云心里又是一声叹息。 她走到院子中央,看着那堆积如山的米袋,沉默了片刻。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决定。 “三流,去,把后厨那口最大的锅给我架起来,烧水。” “大江,四山,把所有的米,全都给我拆开,一袋一袋地淘洗干净!” “啊?”徐家众人全都愣住了。 “娘,您……您这是要干嘛?” 胡桃花小心翼翼地问,“这米都有毒了,洗干净了也还是毒米啊!难不成……您真要拿去喂猪?” 她也就是随口一说,毕竟自家也没养猪。 谁知,阮青云却点了点头。 “说对了。” 她看着一脸错愕的胡桃花,一字一句。 “就是拿去喂猪。”阮青云没再解释,“都还愣着干什么?想让这些米烂在院子里吗?动手!” 徐家众人虽然满心疑虑,但这段时间以来,阮青云的威信已经深深地刻在了他们心里。 他们不敢再多问,只能按照吩咐,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徐三流和小六子架起了大锅,灶膛里的火烧得噼啪作响。 徐大江和徐四山两兄弟,咬着牙,将一袋袋米扛到水缸边,解开袋子,把白花花的米倒进木盆里。 周杏和胡桃花负责淘米。 只有豆娘,站在阮青云身边,她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众人,又看看那些倒出来后,看起来和普通大米没什么两样的米,小声地问。 “奶奶,这还阳霉,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比你想的还厉害。”阮青云看着豆娘那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这东西,不止是见水会发作。它最阴毒的地方,是会传染。” “这一堆米里,只要有一小撮混了进去,用不了几天,所有的米都会变成毒米。” “王德海这一招,够狠。” 豆娘听得心里发毛。 “那我们现在把它蒸熟了,不就……不就更浪费柴火了吗?” “傻丫头。”阮青云用木棍轻轻敲了敲地面,“霉菌怕热。用开水淘洗,再上锅高温蒸熟,这还阳霉的毒性,就去了七七八八。” “人不能吃,是因为米里的谷气已经坏了,吃了伤身。但对牲畜来说,填饱肚子,足够了。” 豆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可是……我们做这么多熟米饭,要怎么处理?镇上也没几户人家养猪啊。” 第38章:生死状 阮青云没回答,只是看着那锅里渐渐升腾起的热气,眼睛里闪过一道谁也看不懂的光。 一家人从下午一直忙活到天黑,才把十几袋米全部淘洗干净,分批上锅蒸熟。 院子里,晾满了白花花的熟米饭,场面颇为壮观。 徐家几兄弟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胡桃花更是瘫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可惜。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地敲响了。 徐四山拖着疲惫的步子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短褂的汉子,看着面生,一脸笑嘻嘻的。 “请问,这里是徐家米铺吗?” 徐四山有气无力地回答,“是,不过我们今天不做生意。” 那汉子也不在意,他踮起脚,使劲往院子里瞅,当他看到院子里晾着的那些熟米饭时,脸上露出了夸张的惊讶表情。 “哎哟!你们家这是办什么喜事啊?蒸这么多米饭?” 他嗓门极大,半条街都能听见。 徐四山心里一个咯噔,正想把门关上。 那汉子却又抢着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故意的探寻。 “我可是听人说了,你们米铺要关门三天。怎么,是不是进的米出了什么问题啊?” 那汉子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徐家所有人的心上。 胡桃花刚想跳起来骂人,就被阮青云一个眼神给按了回去。 徐四山站在门口,涨红了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谁说我们的米有问题?” 阮青云拄着木棍,不紧不慢地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上下打量了那汉子一眼。 “你是谁?听谁说的?” 那汉子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嚷嚷, “街坊邻居都在传啊!说你们徐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家在你们的米里动了手脚,吃不得了!” “所以,你们才把米都蒸熟了,怕烂在手里,是不是?” 他这番话,说得有鼻子有眼,引得周围一些还没睡的邻居都探出了头,对着徐家院子指指点点。 徐大江兄弟几个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这分明就是王德海派来的人,故意要把事情闹大,败坏他们徐家的名声! “哦?”阮青云脸上不见半点慌乱,她反而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门槛内。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倒要问问你。” “你今天来,是想看我们徐家的笑话,还是想来买米的?” 那汉子一愣,显然没想到这老太太会这么问。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故意大声说道: “我当然是来买米的!可我听说你们的米有毒,我这不是怕吃坏了肚子嘛!” “好啊。”阮青云点点头,“既然你想买,那我就卖给你。” 这话一出,不止是那汉子,连徐家所有人都懵了。 娘疯了吗? 这米怎么能卖! “豆娘。”阮青云头也不回地吩咐,“去,拿纸笔来。” 豆娘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跑回屋里,取来了笔墨纸砚。 阮青云接过笔,看了一眼那汉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张三。”那汉子随口胡诌道。 阮青云也不戳穿,她让豆娘把纸铺在院里的石桌上,自己则走到桌边,提起笔,蘸了蘸墨。 她写字的速度不快,但一笔一划,却写得清清楚楚。 院门口,已经围了几个看热闹的邻居。 那汉子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想看这老太太到底在搞什么鬼。 很快,阮青云就写好了。 她把那张纸递给豆娘,“念。” 豆娘接过纸,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口大声念了起来。 “生死文书!” “今有张三,自愿向徐家米铺购买大米一石。张三已亲耳听闻此米或有问题,但仍执意购买,并言明,米饭入口之后,无论发生任何事,是病是灾,是生是死,皆与徐家米铺无关,后果由张三一人承担。” “空口无凭,立字为据!” 豆娘念完,整个场子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表情看着阮青云。 还有这种操作?买米之前,先签生死状? 那叫张三的汉子,脸都绿了。 他就是王德海花钱雇来故意闹事的混混,哪里敢真的吃这米,更别说签什么生死状了! “怎么样?”阮青云拿着那张还带着墨香的文书,递到他面前。 “按个手印吧。” “只要你按了手印,今天院子里这些米,你随便挑,我一文钱不要,白送你一袋!” 白送一袋!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里,响起一阵抽气声。 那可是几十斤大米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张三的脸上。 张三的额头上,冷汗都下来了。 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按手印?他不敢。 不按?那不就等于当众承认了自己是来无理取闹的吗? “怎么?”阮青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嘲讽,“不敢了?” “刚才不是还嚷嚷着要买米吗?现在白送给你,你倒是不敢要了?” “我……我……” 张三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阮青云的声音陡然提高,“我看你,不是来买米的,是来找茬的吧?” “说!是谁派你来的?是王德海吗?他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败坏我们徐家的名声?” “你胡说!没人派我来!” 他转身就想跑。 “想走?”阮青云手里的木棍往前一递,正好拦住了他的去路。 “今天你不把话说清楚,就别想离开这儿!” “官爷!官爷来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声喊。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前几天刚来过的那个班头,正带着两个衙役,打着灯笼,快步走了过来。 班头一看到这边的情形,立刻皱起了眉头。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聚在这里吵什么?” 张三一看到官差,像是看到了救星,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 “官爷!救命啊!这家人要屈打成招啊!” 班头还没来得及问话,阮青云已经把那张“生死文书”递了过去。 “官爷,您来得正好。” “这个人,深夜跑到我家门口,造谣说我们家的米有毒,败坏我们米铺的名声。” “我让他立个字据,白送他一袋米,他自己心虚不敢,还想跑。” 班头接过那张文书一看,也是愣住了。 他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生死文书。 第39章:酿酒 他再看看张三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你!”班头指着张三,“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为何深夜在此寻衅滋事?” “我……我……”张三哪里敢报上真实姓名,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带回衙门,好好审审!”班头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一挥手。 两个衙役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张三。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 张三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一股热流涌出,竟是直接尿了。 “不是我!是王二管家!是王家的王二管家,他给了我二两银子,让我来这么喊的啊!” 他这一喊,周围的邻居顿时一片哗然。 原来真是王家在背后搞鬼! 班头厌恶地皱了皱眉,对着阮青云拱了拱手。 “老夫人,又让您受惊了。这人我先带回去,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 “有劳官爷了。”阮青云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看着张三被衙役拖走,徐家众人只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痛快无比。 胡桃花更是冲着那背影呸了一口,“活该!让你来找事!” 等衙役走远了,看热闹的邻居也渐渐散去。 徐家院子,总算恢复了平静。 “娘,您真是太神了!”徐四山一脸崇拜地看着阮青云,“这招生死状,您是怎么想出来的?” 阮青云没理他,只是将那张文书拿了回来,递给豆娘。 “收好。以后,但凡有上门找茬的,就让他先签这个。”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看向院子里那一片白花花的熟米饭。 “行了,都别傻站着了。” “三流,去,把咱们家酿酒的那几个大缸,都给我刷干净了。” “今晚,咱们不睡觉了。” 阮青云的眼睛在火光下,亮得惊人。 “咱们酿酒!” 酿酒? 这两个字一出口,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桃花第一个跳了起来,嗓门尖得能划破夜空。 “酿酒?娘,您是疯了不成!这么多白花花的米饭,咱们省着点吃,能吃大半个月呢!拿去酿酒?那不是糟蹋粮食是什么!” 她心疼得直抽抽,仿佛那些米饭已经是她吃到嘴里的肉。 徐四山也挠了挠头,一脸为难, “娘,这……这酿酒可是个技术活,咱们谁也没干过啊。万一酿坏了,那可就真血本无归了。” “是啊,娘。”徐大江也跟着劝,“这饭虽然不能卖了,但咱们自己吃,总比打水漂强。” “都闭嘴!” 阮青云手里的木棍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她扫视了一圈面前这几个没出息的儿子儿媳,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冷意。 “吃?这么多米饭,天一热就得馊了,你们是想一家人全吃得窜稀拉肚子,躺在床上等死吗?” “至于酿坏了……”她哼笑一声,“有我老婆子在,就坏不了。” “我告诉你们,王德海今天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这事儿绝对没完。” “他断咱们的米路是迟早的事。咱们现在不想法子自救,多找一条出路,难道等着坐吃山空,被人活活饿死?” 一番话,说得徐家三兄弟哑口无言。 他们这才反应过来,事情远没有结束。 王家那条毒蛇,只是暂时缩了回去,随时可能再扑上来咬人。 “那……那我们听娘的!” 徐大江第一个表态,他现在对这个娘,是彻底信服了。 徐三流和徐四山也齐声应和,“对,听娘的!” 见男人们都松了口,胡桃花气得直跺脚,却也不敢再嚷嚷,只能小声地嘀咕,“疯了,都跟着这个老不死的疯了……” 阮青云突然点了她的名。 “胡桃花。” “啊?” 胡桃花吓得一个哆嗦。 “你去,把灶房里那几口大水缸,里里外外给我刷十遍,刷到能照出你那张脸为止。” “要是敢偷懒,今天晚上的饭,你就别吃了。” 胡桃花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成了个苦瓜。 可她看着阮青云那不带任何情绪的脸,最后还是不敢违抗,只能不情不愿地挪着步子去了灶房。 徐三流和徐四山力气大,负责把那几个酿酒用的大缸搬到院子中央,又一桶一桶地往里担水。 徐大江和周杏则找来干净的草席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还温热的米饭摊开,让它们尽快凉透。 阮青云则带着豆娘,进了屋。 她从一个柜子里,翻出几块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土黄色块状物。 豆娘好奇地凑上前,“奶奶,这是什么?” “酒曲。”阮青云将酒曲放在石臼里,拿起一根木杵,一下一下地捣了起来,“酿酒,靠的就是这个东西。” 她捣得很慢,很有节奏,一边捣,一边给豆娘讲解。 “这米饭要凉透,但又不能完全冰了。酒曲要捣碎,但又不能成粉末。等会儿把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要搅得匀匀的,让每一粒米都沾上酒曲才行。” 豆娘听得格外认真,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将阮青云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院子里,火把烧得噼啪作响,将众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胡桃花一边刷着缸,一边唉声叹气,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在骂谁。 周杏看着这番景象,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这个家死气沉沉,男人们被欺负了只会忍气吞声,女人们只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得天翻地覆。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虽然依旧很穷,依旧有强敌环伺,可这个家,却有了一股说不出来的精气神。 而带来这一切改变的,就是那个曾经最让他们瞧不起的老太太。 米饭很快就凉了下来。 阮青云指挥着众人,将捣碎的酒曲均匀地撒在米饭上,然后徒手开始翻搅。 所有人都上手了,就连一直抱怨的胡桃花,也被周杏拉着,不情不愿地洗干净手,加入了进去。 米饭和酒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奇特的,带着微甜的香气。 “行了,装缸。” 随着阮青云一声令下,众人又开始手忙脚乱地将拌好的米饭装进那几口大缸里。 装到七八分满,阮青云便让他们停下。 她亲自上前,在每一缸米饭的中央,都掏了一个直通缸底的深洞。 “奶奶,这是做什么?”豆娘又忍不住问。 “这叫酒窝,是给酒留的出气口。” 阮青云解释了一句,便让徐大江找来干净的厚布和稻草,又和了些黄泥。 她将缸口用厚布盖好,再压上一层厚厚的稻草,最后用和好的黄泥,将缸口封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第40章:卖粥 做完这一切,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一家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可看着院子里那几口封得严严实实的大缸。 “好了,都去歇会儿吧。”阮青云吩咐道,“铺子今天照常开张,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众人应了一声,各自回房。 这一夜,几乎没人能睡得踏实。 第二天一早,徐家米铺的门板,准时被卸了下来。 徐大江和徐四山两兄弟虽然眼下乌青,精神却还算不错。 经过昨晚那件事,镇南街的街坊邻居看徐家人的表情,又变了。 铺子里的生意,出人意料地还不错。 许是阮青云昨晚那番生死状的骚操作传了出去,不少人抱着看热闹和占便宜的心态,都来买上几升米。 他们想亲眼看看,这徐家的米,到底有没有毒。 一上午过去,倒也卖出去了不少。 午后,铺子里的客人渐渐少了。 徐三流算着家里的存米不多了,便跟阮青云说了一声,赶着牛车去平日里相熟的那家粮行进货。 可他这一去,直到太阳快落山了,还没回来。 就在一家人等得心焦的时候,徐三流终于回来了。 只是他赶着一辆空空如也的牛车,人还没进院子,那张写满了惊惶和愤怒的脸,就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娘!不好了!” 徐三流从牛车上跳下来,踉踉跄跄地冲进铺子,声音都变了调。 “城西的孙掌柜……他不卖米给咱们了!” “他说……他说王家发了话,镇上所有的粮行,谁要是敢卖一粒米给咱们徐家,谁就是跟王家过不去!” 徐三流的话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铺子里刚刚因为卖出些米才有些生意气儿,瞬间被这盆冰水浇得干干净净。 “啥?!”胡桃花的嗓音第一个拔高,“不卖米给咱们了?那咱们这铺子……还开个屁啊!” 她一屁股跌坐在米袋上,刚刚还因为数着铜板而喜笑颜开的脸,此刻垮得比天塌下来还难看。 “完了!这下全完了!人家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 徐大江和徐四山两兄弟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是庄稼汉出身,米粮就是他们的命根子。 现在,人家把他们的命根子给断了。 “娘……”徐大江嘴唇发干,望向阮青云,“这可咋办?”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稳稳坐着的老太太身上。 阮青云手里端着一碗凉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仿佛徐三流带回来的不是什么惊天噩耗,而是今天天气不错的闲话。 她放下茶碗,“慌什么?天塌下来了?” “娘!这比天塌下来还严重啊!” 胡桃花憋不住了,从米袋上跳起来,“没米,咱们的铺子明天就得关门!咱们一家老小,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谁说咱们没米了?” 阮青云终于抬起头,扫了她一眼,“铺子里不是还剩了百十来斤吗?” “那百十来斤能顶什么用?卖一天就没了!”胡桃花急得直跺脚。 “谁说要卖了?”阮青云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走到铺子门口,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王德海以为断了咱们的米路,就能让咱们束手就擒。他想得太美了。” 她转过身,看着院子里那几口封得严严实实的大缸,眼睛里闪过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光。 “米,咱们不卖了。” “从明天起,咱们徐家米铺,改卖粥。” 卖粥? 这两个字一出,徐家几兄弟全都愣住了。 连一直安安静静待在旁边的豆娘,都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娘,您没糊涂吧?”徐四山挠着头,“咱们是米铺,不是粥铺啊!再说了,这镇上谁家不是自己煮粥喝,谁会花钱出来买粥?” “就是啊!”胡桃花又找到了新的反驳点,“一碗米能煮出一大锅粥,咱们卖粥?那得卖多少碗才能回本?这不是更亏了吗!” “你们懂什么。”阮青云哼了一声。 她走到剩下的那点米跟前,抓起一把,在手里掂了掂。 “这米,咱们不按碗卖。” 她看向周杏,“杏儿,你去,把后院咱们自己种的那些葱、姜,还有墙角那几颗野山菌,都给我摘了,洗干净切碎。” 又看向徐三流,“三流,你去赵屠户家,让他给咱们切二斤最肥的五花肉,再称半斤猪板油。” “告诉他,钱先欠着,等咱们赚了钱,双倍还他。” 最后,她看向徐大江和徐四山。 “你们两个,把铺子里的大锅给我架起来,柴火烧旺了。今晚,咱们通宵熬粥。” 尽管满心疑虑,可看着阮青云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几个儿子还是不敢违抗,各自领了任务分头行动去了。 胡桃花气得在原地转圈圈,嘴里不停地嘀咕,“疯了,真是疯了!好好的米不卖,要去卖那不值钱的粥水!败家!真是败家啊!” 阮青云没理她,只是拄着木棍,走到了院子里那几口大缸前。 她侧耳贴在冰凉的缸壁上,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灶房里,很快就升起了熊熊的火焰。 大铁锅里,淘洗干净的白米混着清水,慢慢翻滚。 阮青云指挥着周杏,将切得细碎的野山菌和姜末先放进去,等米粒煮到半开花的时候,再将切成小丁的五花肉和炼好的猪油一起倒进锅里。 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香气,瞬间从灶房里弥漫开来,飘满了整个院子。 一直在旁边唉声叹气的胡桃花,闻到这股味道,忍不住狠狠咽了口唾沫。 “娘……这……这是什么粥?怎么这么香?” “想吃?”阮青云瞥了她一眼。 胡桃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想吃就去把葱给我切了。”阮青云指了指案板,“切得比头发丝还细。切不好,一碗粥沫子你都别想喝。” 胡桃花的脸又垮了,可鼻尖萦绕的香味实在太过诱人,她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拿起菜刀,不情不愿地切起了葱花。 这一锅粥,足足熬了两个时辰。 第41章:它值这个价! 直到锅里的米粒完全化开,米汤变得粘稠醇厚,肉丁和菌菇的精华全都融进了粥里,阮青云才点了点头。 “好了。” 她盛了一碗,撒上一点翠绿的葱花和一小撮盐。 “尝尝。” 一家人围了上来,看着那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肉粥,眼睛都直了。 徐四山第一个没忍住,舀了一勺吹了吹,就迫不及待地送进嘴里。 “唔!” 滚烫的粥一入口,他眼睛瞬间就瞪圆了。 那粥熬得极烂,入口即化,米油的香滑包裹着舌尖。 细细品味,又能尝到肉丁的咸香和菌菇的鲜美,几种味道层层递进,最后汇成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舒服到胃里。 “好吃!太好吃了!”徐四山含糊不清地喊道,“娘,这比过年吃的肉还香!” 其他人也纷纷动了手,一时间,灶房里只剩下呼噜呼噜喝粥的声音。 就连一直骂骂咧咧的胡桃花,也端着碗喝得头都抬不起来,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 一锅粥见底,所有人都意犹未尽。 “娘,这粥……咱们怎么卖?”徐大江抹了抹嘴,终于问到了关键。 “五文钱一碗。”阮青云报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的价格。 “五……五文?!”胡桃花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娘,您抢钱啊!镇上最好的肉包子,也才三文钱一个!咱们这一碗粥,凭什么卖五文?” “就凭它值这个价。”阮青云不紧不慢地开口,“明天一早,把桌子搬到铺子门口,现盛现卖。” “记住,每人限购一碗。”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徐家米铺的门口就摆上了一张长条桌,上面放着一口巨大的木桶,桶里装着昨晚熬好的热粥。 那香味,飘散了大半条街。 不少早起赶路的、开铺的,闻着味儿就寻了过来。 “哟,徐家米铺改卖早点了?” “这是什么粥啊?闻着可真香!” 徐大江和徐四山兄弟俩负责吆喝,周杏和胡桃花负责盛粥收钱。 一开始,大家听到五文钱一碗的价格,都咋舌不已,不少人摇着头就走了。 可那香味实在太磨人,总有那好奇又嘴馋的,愿意掏钱尝个新鲜。 第一个客人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他喝下第一口粥,表情就和昨晚的徐四山一模一样。 “好粥!好粥啊!” 他三两口喝完一碗,砸吧着嘴,还想再来一碗,却被告知每人限购。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后面的人便不再犹豫。 一传十,十传百。 徐家米铺门口卖天价肉粥的消息,很快就在镇南街传开了。 队伍,竟然越排越长。 王德海派来监视情况的一个家丁,看着这番热闹景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本来是来看徐家关门大吉的笑话的,谁能想到,人家不卖米了,改卖粥,生意居然比卖米的时候还要火爆! 他气急败坏地跑回去报信。 而米铺门口,一大桶粥,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得见了底。 胡桃花抱着装满了铜钱的钱匣子,手都在抖,那张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就在一家人忙着收拾东西,准备收摊的时候,昨天那个班头,带着两个衙役,又出现在了街口。 他径直走到阮青云面前,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老夫人。”班头拱了拱手。 阮青云看着他,“官爷有事?” 班头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 “老夫人,县太爷……知道了昨天王家的案子。”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 “县太爷对您断案的本事,很感兴趣,特意传您……明日一早,过堂问话。” 过堂问话?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徐家每个人的头顶上。 胡桃花手里的钱匣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铜钱撒了一地,她却浑然不觉。 “见……见官?还是县太爷?”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娘啊!那可是县太爷!王家肯定使了银子,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整啊!” 她一把抓住阮青云的胳膊,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咱们快跑吧!这生意不做了!咱们回乡下去,还不行吗!” “是啊娘!”徐大江的脸也绷得紧紧的,声音干涩,“民不与官斗,王家在镇上势力那么大,县太爷……万一偏帮他们……” 铺子里刚刚因为卖粥赚了钱而升起的几分喜气,瞬间荡然无存。 那可是官府,是县太爷!在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眼里,那就是天。 天要你死,你还能活吗? “跑什么?”阮青云拨开胡桃花的手,“县太爷要问话,咱们就去回话。身正不怕影子斜。” 她转向那个还躬着身的班头, “官爷,不知县太爷传我一个老婆子,所为何事?” 班头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他偷偷觑了阮青云一眼,压着嗓子回话: “是为了王德发那桩案子。县太爷听了下官的呈报,对您……对您的断案之能,十分好奇,所以想当面问问。” 他这话半真半假。 县太爷确实是好奇,但更多的是怀疑。 一个乡下老太太,三言两语就破了一桩差点被定为邪术害人的命案,这事听着就透着邪乎。 再加上王家那边又派人去县衙走了动静,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徐家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栽赃嫁祸。 县太爷这才决定,亲自见一见这个徐老夫人,探探虚实。 “原来如此。”阮青云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半点波澜,“有劳官爷带路。” “娘!”徐家三兄弟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满脸都是不赞同。 阮青云没理他们,“大江,你跟我去。” “老四,你和杏儿把铺子收拾了。三流,你把桃花拉回去,看好家。” “我不回!我要去!”胡桃花挣扎着,“万一他们要打你板子,我还能给你当个肉垫子!” 这话虽然蠢,倒让阮青云多看了她一眼。 “你去了,是想在公堂上哭天抢地,好让县太爷觉得咱们心虚,直接给我定罪吗?” 一句话,把胡桃花堵得哑口无言。 阮青云不再多说,拄着那根光滑的木棍,跟着班头就往外走。 徐大江心惊胆战,也只能快步跟上。 县衙离镇南街不远,可这一路,徐大江觉得比走了一辈子还长。 第42章:吓死的 他的手心里全是汗,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王德海那张阴恻恻的脸,一会儿又想着公堂上那些吓人的刑具。 很快,威严肃穆的县衙大门就出现在眼前。 那股森严的气氛,压得徐大江几乎喘不过气来。 阮青云却像是逛自家后院一样,脚下不紧不慢,跟着班头穿过前院,直接进了公堂。 县太爷钱秉文正端坐在公案之后。 而在旁听席的第一个位置上,赫然坐着一个人,正是王德海。 他看到阮青云进来,脸上扯出一个冷笑,那样子,分明是来看好戏的。 徐大江的腿肚子一软,差点跪下去。 “民妇徐阮氏,携子徐大江,拜见县太爷。” 阮青云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钱县令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 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老婆子,穿着粗布衣裳,满脸褶子,手里还拄着根木棍。 怎么看,也和慧眼如炬四个字沾不上边。 “徐阮氏,”钱县令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审视,“本官听闻,王德发一案,是你看出其中蹊跷,指认王宝才与柳氏乃是真凶。可有此事?” “回大人,民妇不敢称指认,只是瞧出些不对劲的地方,说出来请官爷明断罢了。” 阮青云答得滴水不漏。 “哦?”钱县令来了兴趣,“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看出不对劲的?” “本官很好奇,你一介村妇,足不出户,从何处学来的这些识药辨毒的本事?莫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 这话问得就有些诛心了。 王德海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徐大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汗水顺着额角滑落。 阮青云却笑了。 “回大人,民妇大字不识一个,更不懂什么高深医理。” 她抬起头,直视着堂上的县太爷。 “只是民妇活了一辈子,没吃过猪肉,见过的猪跑总比年轻人吃过的盐多些。” “那王老爷吃的虎骨鹿茸,听着是金贵得很,可再金贵的东西,也不能胡乱混着吃。” “这就好比白米饭和生柿子,单吃都是填肚子的好东西,可要是混在一起吃,肠胃不好的人,就得在床上躺半天。” “这不是什么高深的学问,就是个理儿。” 她这番话说得通俗易懂,用最简单的例子,解释了药性相冲的道理。 钱县令捻着胡须,不置可否。 阮青云继续开口:“民妇还听说,那虎骨大力丸,是王老爷花重金从一个游方郎中手里买的。可那郎中,却是柳媒婆介绍的。”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阮青云笑了笑,“一个要买,一个就正好领着人上门来卖。” “这前脚刚吃死人,后脚王宝才就一口咬定是邪术。大人您说,这是不是太巧了些?” 她没有说任何关于药理的东西,只是把整件事的逻辑,清清楚楚地摆在了台面上。 公堂上一片安静。 钱县令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不得不承认,这个老太太思路倒是清晰的很。 “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钱县令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话锋却突然一转, “不过,光凭一张嘴,谁都会说。本官这里,正好有一桩悬案,你若真有本事,不妨替本官参详参详。” 徐大江的心猛地一揪。 只见钱县令一挥手,两个衙役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从后堂走了出来。 白布掀开,里面躺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尸体,他面色青紫,双目紧闭,身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此人是城南一个布庄的伙计,昨夜被人发现死在库房里。” 钱县令沉声道,“仵作验过,身上无伤,也无中毒迹象,只说是突发恶疾而亡。” “可他家人不信,非说他是被人害死的,在衙门口闹了一上午。徐阮氏,你来看看,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分明就是一场刁难! 一个仵作都查不出的死因,让她一个老婆子来看? 王德海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端起茶杯,悠闲地吹着热气,准备看阮青云如何出丑。 阮青云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拄着木棍,走到那担架前,弯下腰,仔细地查看起来。 她先是翻开了死者的眼皮,又捏了捏他的手指,最后,她的动作停在了死者的脖颈处。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只见阮青云伸出两根手指,在死者的喉结下方,轻轻按了按,然后,她站直了身子。 “回大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堂里响起,“此人,不是病死的,也不是被人害死的。” “他是被吓死的。” “什么?”钱县令一愣。 “胡说八道!”王德海忍不住嗤笑出声,“吓死的?你当这是在听评书吗?” 阮青云没有理会王德海,只是对着钱县令继续解释: “大人请看,死者面色青紫,心脉受惊而绝的迹象。” “最重要的是,民妇方才按过他的喉咙,他的喉管里,卡着一样东西。”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开口。 “是一颗没嚼烂的花生米。” “他一边吃着花生,一边守着库房,突然被什么东西猛地一吓,那口气没喘上来,花生米呛进了气管,活活给憋死了。” “库房重地,夜深人静,必然落了锁。能吓到他的,不是鬼,就只能是老鼠。” 随着阮青云话音落下,一个衙役快步上前,按照她的指示,用巧劲按压死者的胸口,再一拍后背。 一颗带着口水的花生米,真的从死者的嘴里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满堂皆惊! 王德海手里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钱县令看着地上的那颗花生米,再看看阮青云,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震惊。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音里带着几分压不住的激动。 “传!立刻去城南布庄的库房,给本官查!掘地三尺也要查!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鼠患!” 他看着阮青云,像是看着一个怪物。 “徐阮氏,你……你……” 阮青云却没等他说完,她转过身,直直地看向脸色铁青的王德海。 “大人,民妇还有一事不明。” “这公堂之上,是审案的地方。王二爷既非原告,又非被告,更不是证人,不知为何能安坐于此,还对大人审案指手画脚?” “难道这县衙的公堂,是他王家开的吗?” 第43章:打仗不能输了底气 阮青云此话一出,徐大江吓得魂都快飞了。 他娘这是嫌命太长了吗? 当着县太爷的面,直接质问王德海? 王德海的脸瞬间铁青。 他霍然起身,指着阮青云的手都在发抖: “你……你一个刁民,竟敢在公堂之上胡言乱语!” 阮青云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我是不是胡言乱语,大人心中自有公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钱秉文的身上。 这位县太爷的脸色,此刻也变得十分难看。 阮青云的话,看似是在质问王德海,实际上却是在点钱秉文。 他要是维护王德海,就等于坐实了这县衙是他王家开的,他这个县太爷不过是个摆设。 他要是斥责王德海,又会彻底得罪王家这个地头蛇。 钱秉文在官场沉浮多年,岂会看不出这点门道。 他看着底下那个身形佝偻、却脊梁挺得笔直的老太太,心里第一次生出了一丝寒意。 这老婆子,不仅眼利,心更毒! 沉默了片刻,钱秉文手中的惊堂木重重一拍! “肃静!” 他厉声喝道,威严的目光扫过王德海, “王德海,此地乃是县衙公堂,并非你家茶馆!本官审案,何时轮到你来置喙?” 王德海的表情僵住了,他没想到,钱秉文竟然会当众给他没脸。 “大人,我……” “来人!”钱秉文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将王二爷请出公堂!若无本官传召,任何人不得擅入!” 两个衙役立刻上前,对着王德海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德海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死死地瞪着阮青云,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他一甩袖子,重重地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徐大江看着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权势滔天的王二爷,就这么被他娘三言两语给赶出了公堂? 公堂之上,恢复了肃穆。 钱秉文的脸色缓和了些许,他再次看向阮青云。 “徐阮氏,你心思缜密,观察入微,确实非同常人。” 钱秉文缓缓开口,“布庄伙计一案,你为本官解了惑,当记一功。” 他话锋一转,“至于王德发一案,前因后果,本官已经清楚。” “王宝才与柳氏谋财害命,罪证确凿,自会依法严办。你们徐家,也是受害者。” “好了,此案已了,你们可以回去了。” “谢大人明断。” 阮青云福了福身,便拄着木棍,带着还处在云里雾里的徐大江,转身走出了公堂。 直到重新站在县衙外的大街上,徐大江才一个激灵,彻底回过神来。 他看着身旁母亲那瘦小的背影,喉咙发干,双腿一软,差点就跪了下去。 “娘!”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娘!您……您就是活菩萨下凡啊!” 他原以为今天必死无疑,谁知道他娘不仅全身而退,还反将了王德海一军,让县太爷都对她另眼相看。 “出息。”阮青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这就把你吓破胆了?” “我……我这不是怕嘛……” 徐大江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嘿嘿地笑了起来,“娘,您是怎么知道那个伙计是吓死的?” “看出来的。” 阮青云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脚步不停地往镇南街走。 母子二人回到米铺时,铺子门口围满了人。 胡桃花、徐三流、徐四山和周杏几人正急得团团转。 看到他们回来,周杏第一个扑了上来。 “娘!大江!你们可算回来了!怎么样?县太爷没打你们板子吧?” 她抓着阮青云的胳膊,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圈都红了。 “瞎说什么呢。”徐大江一把将她拉开,“你们是没瞧见!我娘在公堂上,那叫一个威风!” “三言两语,就把一个仵作都查不出来的案子给破了!县太爷都夸我娘呢!” 他眉飞色舞地把公堂上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当听到阮青云当堂质问王德海,还让县太爷把他给请了出去时,整个徐家都炸开了锅。 徐四山一脸诧异,“我的老天爷!娘,您也太敢了!” 胡桃花更是捂着心口,半天没喘上气来,“这么说,王家那老东西吃了大亏?咱们没事了?” “没事了!县太爷亲口说的,咱们是受害者!” “太好了!菩萨保佑!老天开眼啊!” 胡桃花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前一刻的担惊受怕,瞬间化为扬眉吐气的畅快。 周杏和豆娘也围在阮青云身边,脸上都带着笑意和安心。 只有阮青云,脸上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她拨开众人,走到院子里那几口封得严严实实的大缸前。 “高兴得太早了。” 她冰冷的声音,让院子里的喜悦气氛瞬间降温。 “王德海今天在公堂上丢了这么大的脸,你们以为他会善罢甘休?” 阮青云用木棍轻轻敲了敲缸壁,“他那个人,睚眦必报。” “明着来不行,就只会来暗的。更阴、更毒的招数,还在后头等着我们呢。” 徐家众人的笑脸僵住了。 是啊,那可是王德海。 胡桃花又慌了神,“那……那怎么办啊娘?” 阮青云没有回答,她只是侧耳贴在冰凉的缸壁上,静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片刻之后,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冰冷的笑意。 “别急。” “咱们的米,也快好了。” “米?”胡桃花愣住了,“娘,你不是说咱们不卖米了吗?” “这缸里……难道不是您说要酿酒的馊饭?” 阮青云懒得跟她解释,只是吩咐徐大江和徐三流, “把家伙事儿都搬出来,今晚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点石成金。” 虽然不知道阮青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徐家兄弟俩现在对她是言听计从。 很快,一套简陋得有些可笑的蒸馏工具,就在院子里搭了起来。 一口大锅架在火上,锅里添了水,一口大缸倒扣在锅上,缸底还凿了个洞,插了根中空的竹管。 竹管的另一头,则伸进旁边一个盛着凉水的木桶里,最后才从木桶里探出来,底下放着一个干净的陶碗。 这套装置看得徐家众人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是做什么用的。 第44章: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 阮青云指挥着徐四山,小心翼翼地敲开其中一口大缸的泥封。 泥块落下,一股浓烈、酸中带甜,还夹杂着醇厚酒香的气味,瞬间冲了出来。 “哎哟我的娘!这味儿也太冲了!”胡桃花捏着鼻子往后退了好几步,“这不就是馊了吗?全坏了!” “我早就说了,这得糟蹋多少粮食啊!” 阮青云没理她,只是舀了一点发酵好的米糟闻了闻,满意地点了点头。 “把这些,都倒进锅上的缸里。” 徐大江和徐三流不敢怠慢,抬着沉重的米糟,小心地倒了进去。 一切准备就绪,阮青云让徐四山往灶里添柴,烧起了大火。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蒸汽带着浓郁的酒气,顺着缸壁往上,进入倒扣的大缸,再通过那根竹管,进入冰凉的木桶。 院子里,一家人围着这套古怪的装置,大气都不敢喘。 只有豆娘,蹲在阮青云身边,看着那根竹管的末端,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胡桃花又快要忍不住开口抱怨的时候,豆娘突然指着那竹管的出口,惊喜地叫了起来。 “奶奶!有了!有东西滴下来了!” 众人齐刷刷地看过去。 只见那竹管的末端,一滴、两滴…… 液体,正缓缓地滴落下来,掉进下面的陶碗里。 一股比刚才那股酒糟味更加纯粹、更加猛烈的酒香,瞬间在空气中炸开。 这香味霸道无比,只是闻着,就让人有些头晕目眩,脸上发热。 “这……这是什么?” 阮青云吐出一个字,“酒。” “酒?”胡桃花不敢相信,“酒不都是浑浊的米黄色吗?怎么会跟水一样清亮?” 阮青云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碗底的液体越积越多。 等接了小半碗,她便示意徐四山撤火。 她端起那碗还有些温热的酒,走到众人面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那碗里装的不是酒,而是什么会咬人的猛兽。 “谁尝尝?” 阮青云的目光扫过三个儿子。 徐大江和徐三流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犹豫。 “我来!” 徐四山胆子最大,他接过碗,学着镇上酒馆里那些汉子的样子,脖子一仰,就灌了一大口。 “咳!咳咳咳!” 酒一入喉,仿佛一条火线,从喉咙瞬间烧到了胃里。 徐四山的脸腾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 “老四!” 周杏吓了一跳,赶紧上前给他拍背。 胡桃花更是急了,“看吧!我就说这东西不对劲!这是毒药啊!” 可她话音刚落,只见徐四山停下了咳嗽,他咂了咂嘴,脸上先是惊愕,随即转为狂喜。 “娘!”他大喊一声,声音里满是激动和不敢置信, “这……这酒!好烈!好带劲!比我喝过最贵的烧刀子还够味儿!” 他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细细品味着那股回甘的醇香,整个人都陶醉了。 这下,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不是毒药,这是宝贝! 是绝世好酒! “王德海断了咱们的米路。他以为,没了米,咱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她看着那碗清澈的烈酒,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米,一斤不过十几文钱。可这样一碗酒,你们说,能卖多少钱?” 胡桃花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个铜铃。 她一把抢过徐四山手里的碗,也顾不上嫌弃,就着他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小口。 那火辣的滋味让她龇牙咧嘴,可随之而来的,是满脑子的钱串子在叮当作响。 “发了!发了!咱们要发大财了!” 她抱着那碗酒,激动得语无伦次,“这一碗,少说也得卖个百八十文!不!几百文都有人要!” 徐家兄弟几个也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们终于明白了阮青云那句点石成金是什么意思。 王家不让他们卖米,可他们娘,却能把米变成比米贵上几十倍、上百倍的烈酒! 这是何等通天的手段! “都别高兴得太早。”阮青云再次泼下一盆冷水,“酒是好酒,也得有命卖出去才行。” 阮青云这句话,像一瓢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徐家每一个人的心头。 刚刚因为那碗烈酒而膨胀起来的狂喜和激动,瞬间被冻结了。 “娘……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大江的舌头都有些打结。 “什么意思?”阮青云用那根光滑的木棍,指了指院子外面黑沉沉的夜色。 “王德海今天在公堂上吃了那么大一个瘪,他是什么人,你们心里没数吗?” “他明面上动不了我们,因为有县太爷看着。可暗地里呢?” “这镇南街上,随便找几个地痞流氓,夜里摸进咱们家,放一把火,或者打断你们兄弟几个的腿,谁能说得清是王家干的?” “到时候,咱们是拿着这绝世好酒,去黄泉路上跟阎王爷换钱花吗?” 一番话,说得院子里鸦雀无声。 刚才还抱着酒碗做发财梦的胡桃花,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变得惨白。 她哆嗦着把那碗酒放回桌上,好像那不是什么宝贝,而是催命的符。 “那……那可怎么办啊!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守着金山,要活活饿死吗?” 她带着哭腔,又急又怕。 徐家三兄弟的脸色也凝重到了极点。 “所以,这酒,我们不能像卖米卖粥那样,摆在门口卖。” 她环视了一圈面如土色的家人, “这酒太烈,太好,不是给普通人喝的。” “咱们要卖,就得卖给那些真正懂酒,又出得起大价钱的人。而且,还得是王德海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徐大江小心翼翼地问,“娘,您是说……卖给镇上那些大户人家?” “那些大户?哼。”阮青云不屑地哼了一声, “他们一个个都跟王家有生意往来,谁会为了咱们一壶酒,去得罪王德海那条疯狗?” 胡桃花一听,刚升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哀嚎起来, “完了!全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嚎什么嚎!嫌王家的人听不见,找不到咱们家是吧?” 阮青云木棍在地上一顿,吓得胡桃花立刻捂住了嘴,只敢小声抽泣。 阮青云没再理她,而是转向了徐大江。 “大江。” 第45章:送礼 “哎,娘,您吩咐。” “你明天一早,拿着钱,去镇上最好的瓷器铺,给我挑一个最干净、最体面的瓶子回来。” “买瓶子?”徐大江愣住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的不解。 这都火烧眉毛了,不想着怎么保命赚钱,去买个瓶子做什么? “对,买瓶子。”阮青云重复了一遍,“要那种看着就贵气的,不许省钱。” 尽管满腹狐疑,徐大江还是立刻点头应下,“好,我明天天一亮就去!” “三流,四山。”阮青云又看向另外两个儿子。 “你们两个,今晚也别睡了。把剩下的那几缸米糟,连夜给我全都蒸出来。” “一滴都不许浪费。” “知道了,娘!”兄弟俩齐声应和,立刻开始动手忙活。 院子里,再次升起了火光。 蒸馏的装置被重新搭好,浓烈而纯粹的酒香,再一次飘满了整个徐家小院。 这一次,没有人再欢呼雀跃。 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那醉人的酒香,此刻闻在鼻子里,却多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一夜,徐家兄弟通宵劳作,将几大缸发酵好的米糟,全部蒸成了清澈如水的烈酒,装了满满三大坛。 第二天一早,徐大江就揣着家里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几十个铜板,赶去了镇上最好的瓷器铺。 他按照阮青云的吩咐,咬着牙,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白底青花的细颈瓷瓶。 那瓶子入手温润,画工精致,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捧着瓶子回到家时,阮青云已经等在了院子里。 她接过瓶子,仔细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亲自拿起一个木勺,从那三大坛新酒中,舀出最清亮、最醇厚的部分,小心翼翼地灌进了那个青花瓷瓶里,直到装满。 她用一块干净的红布,细细地封好了瓶口。 做完这一切,她将那个沉甸甸的瓷瓶,递到了徐大江的面前。 徐大江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接了过来。 “娘,这……这是要……” “你再去一趟县衙。”阮青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徐大江的脑子嗡的一声,捧着瓷瓶的手都开始发抖,脸瞬间就白了。 “还……还去?” 昨天在公堂上的经历还历历在目,他现在听到县衙两个字,腿肚子都转筋。 “去干什么?” 阮青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去送礼。” “把这瓶酒,亲手送到钱秉文,钱大人的手上。” “去……去送礼?” 胡桃花的声音像是被糊住了,“娘!您是不是熬粥熬糊涂了?” “咱们昨天才从县衙的鬼门关里爬出来,今天您就让大江去送礼?那钱秉文是什么人?” “那是县太爷!咱们这不叫送礼,这叫往刀口上撞啊!” 她扑上来想抢过徐大江手里的瓷瓶,被阮青云用木棍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 “你懂什么?”阮青云的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昨天在公堂上,咱们是民,他是官。” “他审案,咱们回话,那是公事。” “他收了酒,就欠了咱们一份人情,这叫私交。” “公事公办,他或许会偏帮王家。可要是有了私交,他再想动咱们,就得掂量掂量,会不会脏了他品过绝世好酒的嘴。” 一番话说得院子里的人都愣住了。 他们只觉得去县衙就是去受审,去挨板子,哪里想过还能跟县太爷论什么私交? 徐大江捧着那瓶酒,只觉得手心里的汗把那光滑的瓶身都浸得湿滑。 他看看自己娘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又想想昨天在公堂上,她三言两语就把王德海逼得灰头土脸的场面。 他一咬牙,“娘,我明白了!我去!” “这就对了。”阮青云终于点了下头,“去了之后,别从正门进,走侧门。” “把酒交给门房,就说,徐家老妇感念大人明断,特献上自家酿的土酒一瓶,不成敬意,只为给大人解乏。” “话送到,东西送到,你就回来。他见不见你,收不收酒,都无所谓。” 徐大江把这几句话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重重地点了点头,捧着那个青花瓷瓶走出了院子。 县衙离镇南街不远,他把那瓷瓶紧紧抱在怀里,用布衣的下摆裹了一层又一层。 路过的人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是王家派来抢酒的。 一阵风吹过,他都吓得一缩脖子,生怕脚下一滑,把这瓶救命酒给摔了。 好不容易挪到了县衙侧门,两个衙役正靠在石狮子上聊天。 看到徐大江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其中一个高个衙役立刻把眼一横。 “干什么的?这里是县衙重地,闲杂人等,赶紧滚蛋!” 徐大江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把怀里的瓶子掉地上。 他赶紧站稳了,学着阮青云教的样子,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对着那两个衙役点头哈腰。 “官爷,官爷辛苦。小的是镇南街徐家米铺的,不,是徐家的……” 他一紧张,话都说不利索了,“奉我娘之命,给钱大人送点东西。” “送东西?” 那高个衙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他一身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脸上全是鄙夷, “就你这穷酸样,也配给县太爷送礼?拿来我看看,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说着,就要伸手来夺。 徐大江吓得连连后退,把瓶子护得更紧了。 “官爷,这……这使不得!这是给我家大人……不,是给钱大人的!” “放屁!” 另一个矮胖的衙役也凑了过来, “县太爷是你想见就见的?东西留下,人滚蛋!我们哥俩帮你送进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两人一唱一和,分明是想把这礼给黑了。 徐大江急得满头大汗,他知道,这瓶酒要是落在他们手里,那可就全完了。 他死死抱着瓶子,急中生智,把阮青云教他的话大声喊了出来。 “我家老娘说了!这瓶土酒,是感念大人昨日公堂明断,特意献上来给大人解乏的!她说,这酒烈,只有大人这般的人物才配品尝!” 他这一嗓子,把两个衙役都喊愣了。 昨日公堂?徐家? 第46章:成了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都想起了昨天那个在公堂上把王二爷都给怼出去的乡下老太太。 原来是那家的人! 高个衙役的脸色变了变,伸出的手也缩了回去。 那老太太邪乎得很,连县太爷都对她另眼相看,她的东西,他们还真不敢随便贪。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从侧门里走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僵持的三人,皱了皱眉。 “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两个衙役一见这人,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 “张师爷,您怎么出来了?” “是这刁民,非要闯衙门!” 被称为张师爷的男人没有理会他们,而是看向了徐大江,以及他怀里那个被粗布衣衫裹着,却依然能看出精致轮廓的瓷瓶。 “你,是徐家的?” “是,是!小人徐大江!” 徐大江连忙点头。 “何事?” 徐大江不敢再耽搁,赶紧把阮青云教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张师爷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等着。” 说完,他转身就走进了衙门。 徐大江捧着酒瓶,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两个衙役也不敢再为难他,只是远远地站着,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 没过多久,那张师爷又走了出来。 “大人让你进去。” 徐大江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进……进去? 他原以为把东西交了就能走,没想到,县太爷竟然要亲自见他! 他双腿发软,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张师爷,走进了那道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进的门。 县衙后堂,书房里。 钱秉文正坐在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却没有看。 他昨天被阮青云那个老太太将了一军,心里正窝着火。 一个乡下老妇,不仅当堂破案,还敢在公堂之上点拨他这个县令,这事传出去,他钱秉文的脸往哪儿搁? 他正想着要不要找个由头,敲打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徐家,就听师爷来报,徐家来送礼了。 钱秉文当时就冷笑了一声。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这套把戏,他见得多了。 他倒要看看,这徐家,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徐大江被带进书房,一看到端坐在书案后的钱秉文,那股官威压得他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小……小人徐大江,叩见……叩见大人!” 他把那个青花瓷瓶高高举过头顶,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钱秉文的视线落在那瓶子上,轻哼了一声。 “徐阮氏倒是会教儿子。怎么,昨天刚从本官这里得了清白,今天就来谢恩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这……这是家母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给大人解乏……”徐大江磕磕巴巴地重复着。 “解乏?”钱秉文放下书卷,“本官看,是来堵本官的嘴吧?” 徐大江吓得魂飞魄散,头磕在冰凉的青石板上,砰砰作响。 “小人不敢!大人明鉴!小人万万不敢!” “行了。”钱秉文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东西放下,你走吧。” 他压根就没把这瓶所谓的土酒放在眼里。 徐大江如蒙大赦,哆哆嗦嗦地把瓶子放在地上,刚想退出去,钱秉文却忽然咦了一声。 他站起身,走到那瓶子跟前,俯身闻了闻。 那瓶口用红布封得严严实实,可就是有一缕极淡比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 这香气,他从未闻过。 不是寻常米酒的酸甜,也不是花雕的陈香,而是醇香。 钱秉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揭开了瓶口的红布。 站在一旁的张师爷,只是闻了一下,就觉得头脑一阵眩晕,脸上瞬间涌起热意。 钱秉文的动作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瓶口,他也是好酒之人,自问品遍江南名酿,可没有一种,能与眼前这股香气相提并论! 他将瓷瓶拿了起来,就这么对着瓶口,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小口。 酒液入口,瞬间从舌尖炸开,沿着喉咙,直冲天灵盖! 钱秉文的眼睛猛地瞪圆了,余香满口,经久不散。 “好……好酒!” 他又喝了一口,这一次,是细细地品。 跪在地上的徐大江,看着县太爷这副失态的模样,已经吓傻了。 不知过了多久,钱秉文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那瓶酒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桌上。 他重新坐下,再看向徐大江时,态度已经截然不同。 “这酒,叫什么名字?” “回……回大人,家母没说……” 钱秉文抚着那温润的瓶身,眼中精光闪烁,“这等烈酒,堪称酒中之王!寻常的名字,也配不上它!”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盯着徐大江,一字一顿地开口。 “你母亲,让你把这酒送来,只说了是解乏?” “是……是的,大人。” 书房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 “张师爷!” “大人,属下在。” 钱秉文没有看他,依旧盯着徐大江,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去,把今年秋天上缴朝廷的贡品名录,给我拿来。” 张师爷的这句话,让跪在地上的徐大江浑身一僵。 贡品名录? 那是什么东西?跟自家这瓶土酒有什么关系?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耳朵去听。 书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钱秉文坐在书案后,面沉如水。 张师爷很快捧着一卷卷轴回来,恭敬地呈上。 钱秉文接过来,缓缓展开。 他的视线在卷轴上移动,眉头越皱越紧。 “江南进上的秋露白,入口绵柔,蜀中来的烧春,号称回味无穷。” 他拿起桌上那瓶青花瓷,又轻轻呷了一口。 这些所谓的名酿,跟手里这瓶一比,简直就是马尿! 若是将此酒献上去…… 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困在这穷乡僻壤,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进一步。 可这瓶酒,就是他通天的梯子! 他猛地将卷轴合上,丢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徐大江吓得一哆嗦,把头埋得更低了。 “你,抬起头来。” 徐大江战战兢兢地抬头,正对上钱秉文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这酒,你们家里还有多少?” 第47章:官酿户 “回……回大人,昨夜刚蒸出来的,还有……还有三大坛。” “三大坛?”钱秉文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能有多少斤?” 徐大江哪里算过这个,只能结结巴巴地估算:“大……大概,百……百来斤?” 钱秉文站了起来,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袖子都甩出了风声。 张师爷站在一旁,看着自家大人这副模样,那瓶酒,只怕真是个宝贝! 踱了几步,钱秉文猛地站定,死死地盯着徐大江。 “从今日起,你们徐家,便是本县的官酿户。” “官……官酿户?”徐大江彻底懵了,这是什么? “你们酿出来的所有酒,一滴都不许外流,全部由县衙统一收购。” 钱秉文的声音斩钉截铁,“价钱,本官不会亏待你们。”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王德海那边,你们不用怕。在这清河县,只要本官还在一日,就没人能动我钱某的官酿户。” 这番话,像是一道天雷,劈在徐大江的脑子里,把他整个人都劈傻了。 他不是来送礼求平安的吗? 怎么就成了……官酿户? 县太爷不仅不治他们的罪,还要反过来保护他们? 他看着钱秉文,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明白了吗?” 徐大江回过神来,拼命地磕头,“明……明白了!小人明白了!” “行了,回去告诉你娘。” 钱秉文挥了挥手,“让她尽管放开手脚去做。需要什么,直接来衙门找张师爷。” “是!是!谢大人!谢大人天恩!” 徐大江连滚带爬地退出了书房,直到重新站在县衙外的阳光下,他还有些恍惚。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县衙的大门,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嘶——” 好疼! 不是做梦! 他娘真的把天给捅破了,不,是把天给补上了! 徐大江抱着那个空了小半的青花瓷瓶,一路狂奔回镇南街。 他跑得比来时快了十倍,怀里抱着的仿佛不是一个瓶子,而是一道免死金牌,是一座挖不完的金山! 此时的徐家米铺里,胡桃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有词。 一会儿求菩萨保佑,一会儿又骂徐大江是个死人,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你就坐下歇会儿吧。”周杏劝道,“大江哥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你懂个屁!”胡桃花一把甩开她的手,“那可是县衙!是吃人的地方!大江哥要是回不来,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活啊!” 阮青云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对周围的吵闹充耳不闻。 就在胡桃花快要哭出来的时候,铺子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回来了!回来了!” 徐四山眼尖,第一个喊了起来。 众人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徐大江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满脸通红。 “大江!” “当家的!” 胡桃花和周杏第一个冲了上去。 周杏抓着他的胳膊,急切地问,“怎么样?你没事吧?县太爷没打你吧?”胡桃花抓着他的胳膊,急切地问。 徐大江喘着粗气,一把推开她,几步冲到阮青云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娘!” 他这一跪,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徐大江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娘!咱们,咱们家熬出头了!” “咱们……咱们成官酿户了!” 胡桃花没听懂,“什么官什么户?” 徐大江激动得语无伦次,把县衙里发生的事情,颠三倒四地讲了一遍。 “老天爷啊!”徐四山一蹦三尺高,“咱们成官家的人了?” 徐三流也激动得脸庞涨红, “这么说,咱们以后再也不用怕王德海那个老王八了?” 胡桃花从地上爬起来,呆呆地看着徐大江,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那……那钱……县太爷给咱们多少钱一斤?”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是啊,成了官酿户,那酒怎么卖? 徐大江挠了挠头,“大人没说具体的价钱,就说……不会亏待咱们。” “那怎么行!”胡桃花一听就急了,“万一他赖账怎么办?那可是县太爷!” “闭嘴。” 阮青云终于开了口。 她站起身,用木棍敲了敲地面,院子里的喧嚣瞬间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瘦小的老太太身上。 “钱秉文要的,不是酒。”阮青云的声音平静无波,“他要的,是这酒能给他换来的那顶乌纱帽。” “只要咱们能让他看到帽子,别说钱,他会把咱们当祖宗供起来。” 她环视了一圈因为狂喜而有些忘乎所以的家人,缓缓开口。 “大江,三流。” “哎,娘!” “明天,你们两个,去把镇西那家快倒闭的孙家粮行,给我盘下来。” 阮青云这句话,比刚才那碗烈酒还冲。 “盘……盘下来?” 胡桃花的嗓门瞬间拔高, “娘!那孙家粮行是什么地方?那就是个无底洞啊!镇上谁不知道,他家都快赔得当裤子了!咱们拿什么盘?拿命去盘吗?” 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真的吓坏了。 家里好不容易凑出来的几十个铜板,刚刚才被徐大江拿去买了瓶子,现在连根葱都快买不起了,居然要去盘一个粮行?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是啊娘,” 徐三流也忍不住开了口,他挠着头,满脸困惑, “咱们现在是官酿户了,好好酿酒不就行了?盘那个粮行做什么?那得多少钱啊!” 徐家所有人的狂喜,都被这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给砸得粉碎。 院子里刚刚升腾起来的热乎气,一下子凉了个透彻。 阮青云仿佛没听见胡桃花的哭嚎和儿子们的质疑。 她用那根木棍,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圈。 “这是咱们的院子。” 然后,她又在圈外面,画了一个大得多的圈。 “这是粮行。” 她用木棍点了点那个小圈, “钱秉文要的酒,靠这个院子,这些锅,你们觉得能酿出多少?” “咱们现在酿酒,米得一袋一袋去买。人家看咱们买得多,会不会涨价?” “王德海会不会在米上动手脚,让咱们买不到米,或者买到的都是发霉的陈米?” “到时候,交不出酒,你们猜钱秉文是会怪王德海,还是会怪我们这群让他丢了脸的官酿户?” 第48章:找县太爷要钱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盆盆冰水,兜头浇下。 徐家兄弟几个脸上的兴奋一点点褪去,换上了凝重。 是啊,他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王德海那条疯狗,怎么可能让他们顺顺当当地买米酿酒? “可……可是娘,咱们没钱啊!” 徐大江说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盘下孙家粮行,少说也得百八十两银子,把咱们全家卖了也凑不齐啊!” “谁说要我们出钱了?” 阮青云终于抬起眼皮,扫了他们一眼。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连胡桃花都忘了哭,瞪大眼睛看着她。 阮青云转向徐大江。 “你,再去一趟县衙。” “啊?”徐大江的腿肚子又开始发软,“还……还去?” 他今天进出县衙两次,感觉自己半条命都折在里面了。 “去干什么?” “去要钱。”阮青云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去买棵白菜”一样。 “要……要钱?” 不光是徐大江,整个徐家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跟县太爷要钱? “娘!您饶了儿子吧!” 徐大江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次是真哭了, “那钱大人刚刚才封了咱们做官酿户,我这回头就去跟他要钱,他……他会扒了我的皮的!” “没出息的东西!” 阮青云的木棍在他面前的地上重重一点,“你不是去要钱,是去给钱大人解决麻烦。” 徐大江抬起一张泪脸,满是不解。 “你去了,就跟张师爷说。” 阮青云慢条斯理地吩咐,“就说,我们徐家感念大人提携,愿意为大人分忧,扩大酿酒规模,以备贡品之需。” “只是,我们徐家家底浅薄,想要收购镇西孙家粮行作为酿酒工坊,苦于没有本钱。” “你问他,这笔钱,是县衙先给我们预支,日后从酒钱里扣。还是,我们徐家自己想办法,去跟镇上的钱庄借高利贷?” 阮青云每说一句,徐大江的眼睛就睁大一分。 院子里其他人,更是听得大气都不敢喘。 这话…… 这话是能跟县太爷说的吗? 这哪里是商量,这分明就是把刀架在钱秉文的脖子上! 你要你的贡品,要你的前程,你就得先出钱! 你要是不出钱,我们徐家就只能去借高利贷,到时候要是出了什么乱子,耽误了贡品大事,那可就不是我们徐家的责任了! 胡桃花捂着心口,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她这个婆婆,哪里是个乡下老太太,分明是个成了精的老妖!这 心眼也太多了! “他会给吗?” 徐大江还是不信,声音都在发颤。 “他会的。” 阮青云的语气笃定得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他比我们更怕这酒酿不出来。” “你只管把话带到。三流,你现在就去孙家粮行那边探探口风,看看那孙掌柜到底要价多少。” “都去吧。” 阮青云挥了挥手,重新坐回石凳上。 徐大江和徐三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震惊和一丝豁出去的疯狂。 他们扶着墙,站起身。 一个,朝着县衙的方向,一步一挪地走去。 另一个,则朝着镇西,快步跑去。 院子里,只剩下阮青云、胡桃花、徐四山和两个儿媳。 气氛压抑得可怕。 胡桃花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缩在角落里,看着那个闭目养神的老太太,心里又敬又怕。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就在周杏准备进屋点灯的时候,米铺的门帘,被人猛地一把掀开。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的一条胳膊软趴趴地耷拉着,脸上满是惊恐。 “四……四山哥!不好了!出事了!” 徐四山认出这是平日里帮他们米铺卸货的短工,立刻上前扶住他。 “阿牛!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那叫阿牛的汉子喘着粗气,指着门外,话都说不囫囵。 “王……王家!是王家的人!” “我们刚从码头拉了一车新米过来,走到巷子口,就冲出来七八个蒙着脸的汉子,二话不说就动手!” “他们把……把咱们那一整车的米,全都倒进臭水沟里了!” “什么?” 徐四山一拳砸在旁边的水缸上,怒吼道,“王德海这老狗!欺人太甚!我现在就去找他拼了!” 说着,他抄起墙角的扁担就要往外冲。 “站住!”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只是对一旁吓傻了的周杏道: “去,打盆干净水,拿些布条来。再从柜子里取五十文钱给阿牛,让他先去看郎中。” 周杏如梦初醒,连忙应声去了。 阿牛捂着胳膊,感动又惶恐,“老夫人,这……这怎么使得,我……” “你帮徐家做事受了伤,这钱就该你拿。” 阮青云终于睁开了眼,目光却落在了怒气冲冲的徐四山身上, “拿着扁担去拼命?你能打几个?打完了,你是进大牢,还是躺在乱葬岗?” 徐四山被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手里的扁担也垂了下去。 “娘!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欺负到咱们头上吗?” “欺负?” 阮青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得像冰的笑意,“他不是在欺负我们。他是在帮我们。” 这话一出,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桃花连哭都忘了,傻傻地看着她, “娘……您是不是气糊涂了?人家都把咱们的米倒了,还打了人,怎么是帮咱们?” “我让大江去县衙要钱,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疯了?觉得钱大人不可能给?” 阮青云不答反问。 没人敢接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阮青云用木棍在地上轻轻一点, “他动的,不是我们徐家的米。他动的是钱大人官酿户的米,是未来贡品的米。” “他打的,不是我们的短工。他打的是钱大人官酿户的脸,是清河县衙的脸。” “你们说,这笔账,是该我们去算,还是该钱大人去算?”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院子里几个男人瞬间明白了过来。 徐四山手里的扁担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这茬?! 第49章:这回,县太爷替咱们出头! 以前他们徐家是泥腿子,可现在他们是官酿户! 王德海打的不是徐家,是县太爷的脸! 胡桃花一脸恍然,脑子里的那根弦总算搭对了地方。 周杏给阿牛包扎好了伤口,又把五十文钱塞到他手里,千恩万谢地把他送出了门。 天色彻底黑透了。 就在胡桃花第十次念叨的时候,巷子口终于传来了脚步声。 这次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回来了!” 徐四山第一个站了起来。 众人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门帘被掀开,徐大江冲了进来。 跟在他身后的,竟然是那个白天见过的,留着山羊胡的张师爷! 张师爷一进院子,看到这满院子的人,眉头不易察索地皱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胡桃花和徐四山他们看到官府的人,下意识地就想跪下。 阮青云站起身,对着张师爷微微颔首, “张师爷,这么晚了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辛苦了。” 张师爷的表情缓和了些许,对着这个看似普通的老太太,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老夫人客气了。”他拱了拱手,“在下是奉县尊大人之命而来。”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大人听闻,有歹人胆大包天,竟敢在镇上公然损毁官酿户的米粮,还打伤了人,大人对此十分震怒!” “大人说了,此事县衙必将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王家欺人太甚,真当这清河县没有王法了!” 这番话,掷地有声,听得徐家众人心头狂跳。 县太爷……真的为他们出头了! 张师爷说完,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向徐大江。 “这是大人给的。” 徐大江哆哆嗦嗦地接过来,只觉得那信封沉甸甸的,烫手得很。 “这……这是?” “大人说,官酿户扩大规模,乃是为朝廷贡品分忧,是正事,耽误不得。” 张师爷看着阮青云,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里是二百两银票,算是县衙预支的款项。用于盘下粮行,购置米粮,不得挪作他用。” “日后,从酒钱里分批扣除便是。” 二百两! 这三个字像一道炸雷,在胡桃花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两眼一翻,差点就这么幸福地晕过去。 二百两银子啊! 她这辈子别说见了,连想都不敢想! 徐四山也是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大哥手里那个信封,像是看着一座银山。 阮青云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点笑意。 她就知道,钱秉文是个聪明人。 “请张师爷代我们全家,谢过大人。”她不卑不亢地说道,“也请转告大人,我们徐家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耽误了贡品的大事。” “老夫人的话,在下一定带到。” 张师爷点点头,事情办完,他也不愿多留,“时辰不早,在下就先告辞了。” 徐家众人连忙把他送出了门。 直到张师爷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口,院子里还是一片死寂。 周杏捧着那个信封,走到阮青云面前,手还在抖。 “娘……” 她把信封递过去。 阮青云没有接,“你是老大媳妇,家里的钱,以后你管。” 周杏的手一缩,脸都白了,“不不不,娘,我……我哪儿会管这个!” 阮青云不容置喙,“学着管。” 就在这时,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徐三流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 “娘!问清楚了!” 他一进院子就大喊起来,根本没注意到气氛不对, “那孙家粮行,连地带铺子,要一百五十两!孙掌柜说,要是给现钱,一百四十两就能拿下!”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了大哥手里那个厚厚的信封,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这是……” 胡桃花一把抢过徐大江手里的信封,也顾不上看,宝贝似的死死抱在怀里,对着徐三流尖叫起来。 “钱!是钱!县太爷给的!二百两!” 徐三流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钱是到手了,粮行也要盘。但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德海打了我们的人,倒了我们的米,现在县太爷要查他。” “可光是县太爷查,不够。” 阮青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奇异的表情。 “咱们自己,也得把这个脸面,亲手给挣回来。” 她转向徐四山。 “四山。” “哎,娘,您吩咐!” “去,把咱们家院墙角落里那口破锣,给我找出来。” “娘,您要那口破锣做什么?” 徐四山满脸不解,那口锣早就被丢在墙角吃灰,上面全是锈,一敲就得破个洞。 院子里所有人的脑子都还被那二百两银票震得嗡嗡作响,谁也跟不上阮青云的念头。 “让你找,你就去找。” 阮青云没多解释,她转向胡桃花,“桃花。” 胡桃花一个激灵,“哎,娘!” “你不是心疼那些被倒掉的米吗?” “心疼啊!那可是白花花的米,我的心肝都疼碎了!” 胡桃花一说起这个,眼泪又快下来了。 “好。”阮青云点了点头,“等会儿,你就去倒了米的那个臭水沟旁边,给我哭。” “啊?”胡桃花愣住了。 “就哭那些米,哭咱们家倒霉,哭咱们想给县太爷当差都当不成。” 阮青云的语气平淡,“记住,怎么伤心怎么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胡桃花张着嘴,一时没明白过来这是什么章程。 她的视线落在了徐四山身上。 “四山,你敲锣。” 徐四山的热血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娘!您的意思是……咱们要闹上门去?” “闹?”阮青云哼了一声,“我们是去讨公道。” “娘!这不行啊!” 胡桃花终于反应过来了,吓得脸都白了, “咱们刚拿了县太爷的钱,安安生生酿酒不就行了吗?” “去王家门口敲锣,那不是把脑袋往他刀口上送吗?他会打死我们的!” 她说着就要把信封藏起来,仿佛这样就能当无事发生。 “他敢!” 阮青云的木棍在地上重重一顿,“他今天敢动我们一根手指头,明天张师爷就敢带人去抄他的家!” “我们现在是官酿户,我们丢的米,是贡品的米!我们挨的打,是县衙的脸!” “这个公道,我们不去讨,难道要让钱大人亲自出面,去跟一个地痞无赖吵架吗?” 第50章:敲锣打鼓讨公道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却让院子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钱大人把脸面给了我们,我们自己就得把这个脸给挣回来!” 徐家兄弟几个的呼吸都粗重起来。 是啊,他们现在不一样了! 徐四山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到墙角,从一堆杂物里把那面满是铜锈的破锣给拖了出来。 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找了根木棍当槌子。 “娘!我准备好了!” “走!” 阮青云一挥手,率先走出了院子。 胡桃花被周杏半推半就地拉着,嘴里还在哆哆嗦嗦地念叨: “要死啊,这下真的要死了……” 徐四山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面破锣狠狠地敲了下去! 一声刺耳又难听的巨响,划破了镇南街傍晚的宁静。 紧接着,又是几下。 这声音比死了人出殡的动静还难听,瞬间就吸引了左邻右舍的注意。 一扇扇门窗被推开,一个个脑袋探了出来。 “怎么回事啊?” “谁家在敲锣?这么难听!”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巷子口的徐家人。 “那不是徐家米铺的人吗?”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人越聚越多,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阮青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她用木棍指了指那条臭气熏天的水沟,对着周围的街坊邻居,朗声开口。 “各位街坊邻居,都来看看啊!” “我们徐家,蒙县太爷看得起,封了官酿户,要为朝廷酿造贡酒!这是天大的福分,也是天大的差事!” “可就在刚才,我们从码头辛辛苦苦拉回来的一整车新米,就在这里,被人给倒进了臭水沟里!” 她的话音刚落,胡桃花就得了指令似的,一屁股坐到地上,指着那沟里的污秽,嚎啕大哭起来。 “我的米啊!这可是给大人酿酒的米啊!哪个天杀的这么丧良心啊!” “我们徐家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啊!这日子没法过了啊!呜呜呜……” 胡桃花是真哭,哭的是那些白花花的米,哭的是自己一家多灾多难,那哭声凄厉无比,听得人心里发酸。 徐大江也适时地举起了手里的信封,一脸悲愤地对着众人。 “这是县太爷刚刚预支给我们的银票,让我们扩大工坊,多买米粮,万万不可耽误了贡品的大事!可这米……这米还没进门,就被人给糟蹋了啊!” 围观的百姓们瞬间就炸开了锅。 “什么?那米是给县太爷酿贡酒的?” “我的天,谁这么大的胆子?” “我听说了,昨天徐家老太太在公堂上可威风了,把王二爷都给顶回去了!” “嘘!小声点!我看这事八成就是王家干的!” “肯定是啊!除了他王德海,谁敢这么嚣张!” 议论声,同情声,咒骂声,混成一片。 阮青云要的就是这个势。 她看着火候差不多了, “各位乡亲父老,给我们评评理!” “我们徐家,只想安安生生做点小本生意,为大人分忧。如今,贡米被毁,差事难办!” 阮青云环视一圈,声音陡然拔高。 “走!我们这就去王二爷府上问个明白!” “这清河县,究竟是他王家的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 “这朗朗乾坤,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说完,她转身就走,目标直指镇上最气派的那座宅院。 徐四山再次敲响了破锣,那刺耳的声音,此刻听在众人耳朵里,却成了战鼓! 人群被彻底点燃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更何况是看恶霸王德海的热闹! “走!跟过去看看!” “对!去看看王德海怎么说!”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跟在徐家人的身后,朝着王家大宅涌去。 队伍的最前方,徐四山抡圆了胳膊,手里的破锣敲得震天响。 当他们转过街角,王家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和朱漆大门出现在眼前时。 徐四山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娘。 阮青云面无表情,只是用木棍,轻轻点了点那扇紧闭的大门。 徐四山会意,他深吸一口气,举起木槌,对准了那面破锣。 徐四山敲了一下还不够,又抡圆了胳膊,卯足了劲儿。 “开门!开门!” “王二爷!出来给个说法!” 跟来看热闹的百姓们被这股气势一带,也跟着壮着胆子喊了起来。 王家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从里面拉开了一道缝。 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一看到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和当中的徐家人,脸立刻就沉了下去。 “吵什么吵!奔丧呢!” 他一开口就带着股高高在上的冲劲, “徐家的,你们活腻了是不是?敢到王家门口撒野!” 他话音刚落,徐四山手里的木槌又一次砸在了破锣上,那声音震得管家的耳朵嗡嗡直响。 “你算个什么东西!” 徐四山瞪着一双牛眼,“让王德海滚出来见我娘!” “反了你了!” 那管家气得脸都紫了,指着徐四山的鼻子, “来人啊!把这群闹事的刁民给我打出去!” 大门被猛地拉开,从里面呼啦啦冲出来七八个家丁,个个手里都拎着棍子,满脸凶相。 围观的百姓们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一大步,瞬间就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胡桃花一看这阵仗,腿肚子一软,差点又坐到地上去,被旁边的周杏死死地扶住了。 那几个家丁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举起棍子,就要朝徐四山手里的破锣砸去。 “我看谁敢动!” 阮青云拄着木棍,往前走了两步,就站在了自家儿子们的面前。 “我们是清河县的官酿户,奉县尊大人之命,为朝廷酿造贡酒。” “就在半个时辰前,我们采买的贡米,在巷子口被歹人尽数毁去,伙计也被打伤。” “我们来,不是来闹事。是来请王二爷,为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主持公道!” 她这番话说得不疾不徐,字字清晰,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那管家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 “主持公道?你找错地方了!该去县衙,在这儿敲锣打鼓算怎么回事?” 第51章:计中计 “我看你们就是存心来找茬!” “县衙自然是要去的。”阮青云用木棍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可我们人微言轻,怕是说了也没人信。” “这清河县,谁不知道除了县太爷,就属王二爷您家势大?这光天化日之下,敢动朝廷贡米的人,想必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 “我们思来想去,也只有王二爷,才有这个本事,帮我们把凶手给揪出来!”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议论声。 “这老太太,说话真厉害!” “是啊,这不就是明摆着说,这事就是王家干的,看他怎么回话!” 那管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被堵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要是说不知道,那岂不是承认王家无能? 他要是说知道,那不就等于承认是自己干的? 就在他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阴沉的声音从门内传了出来。 “好一张利嘴。” 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王德海居高临下地扫了阮青云一眼, “老东西,昨天在公堂上让你侥幸赢了一回,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今天带着你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跑到我家门口来闹,是谁给你的胆子?”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蛮横。 徐大江和徐三流被他这么一看,腿肚子又开始发软,下意识地就想往后缩。 阮青云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王二爷,你误会了。”她平静地开口,“我们不是来闹事,是来求助的。” “来求求您,帮帮忙,看看是哪路英雄好汉,跟我们徐家开这么大的玩笑。” “求我?”王德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求我?” 他笑声一收,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我告诉你,别说你那点破米,就算是你这把老骨头,我今天就是拆了,县太爷也不会放一个屁!” “我王德海在清河县说一,就没人敢说二!你一个乡下来的老虔婆,也敢在我面前耍花样?” 他指着阮青云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我再问你一遍,滚,还是不滚?” 这话,已经是威胁了。 人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谁都看得出来,王德海这是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阮青云忽然笑了。 她抬起头,直视着王德海那双凶狠的眼睛,一字一顿。 “王二爷,你好大的官威啊。” “你的意思是,在这清河县,县太爷的脸面,不如你的脸面大?” “朝廷的贡品,不如你王二爷的一句话管用?” “我今天,就站在这里。” 阮青云用木棍在自己脚下的地面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王德海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动了一下,那双本就凶悍的眼睛里,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横行清河县这么多年,何曾受过这等挑衅? 还是被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虔婆,当着全镇百姓的面指着鼻子挑衅! “好!好得很!” 王德海怒极反笑,他一把推开身边的管家,从一个家丁手里抢过一根粗实的木棍,掂了掂。 “老东西,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王德海,敢不敢动你!”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木棍就带着风声,朝着阮青云的肩膀砸了过去! “娘!” 徐四山和徐大江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徐四山反应最快,把手里的破锣往地上一扔,想也不想就横身挡在了阮青云面前,准备硬接下这一棍。 胡桃花看到那棍子挥下来,尖叫一声,两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就往地上倒,被旁边的周杏手忙脚乱地扶住。 围观的百姓们更是吓得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一只手,死死地抓住了王德海的手腕。 出手的人,不是徐家兄弟,而是一个穿着衙役服饰的汉子。 “王二爷,好大的火气。” 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张师爷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手持腰刀的衙役,刚才出手的,正是其中之一。 张师爷的出现,像是一瓢冷水,瞬间浇灭了王德海一半的怒火。 他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衙役,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张师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难看至极。 “张……张师爷?” 王德海咬着牙,把棍子从衙役手里抽了回来,“您这是什么意思?” 张师爷走到场中,先是看了一眼被徐四山护在身后的阮青云,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转向王德海。 “没什么意思。” 张师爷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的袖子, “县尊大人在衙门里,听见镇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还以为是哪家在办喜事,特意命我出来看看。” 他扫了一眼地上那口破锣,又看了看王德海手里的棍子。 “没想到,是王二爷在这里,跟官酿户的老夫人……切磋武艺呢?” “切磋”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却像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王德海的脸上。 周围的百姓里,有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王德海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张师爷,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这老东西带着人堵我的门,毁我王家的名声,我教训教训她,难道不应该吗?” “王二爷此言差矣。” 张师爷摇了摇头,“徐老夫人状告有人毁了她为朝廷酿造贡酒的米粮,她是来请你这位镇上的头面人物,帮忙查访凶手的。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堵门闹事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凑到王德海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 “大人说了,贡品的事,是天大的事。谁要是敢在这上头动歪心思,耽误了大事,那不是跟徐家过不去,是跟他钱某人的乌纱帽过不去。” “王二爷,你是个聪明人。你说,大人是会为了你一个地痞,丢了自己的前程。还是会为了自己的前程,把你这块绊脚石,给一脚踢开?” 王德海握着木棍的手,猛地一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死死地盯着张师爷,又看了一眼那个从头到尾都平静如水的老太太。 他明白了。 这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套! 第52章:不仅赔钱 从他的人倒了那车米开始,他就已经一步步地走进了这个老虔婆给他挖好的坑里! 他今天要是打了,就是公然对抗县衙,罪加一等。 他不打,当着全镇人的面,被一个老太太逼得不敢动手,他王德海的脸,今天就算是丢尽了! 良久,王德海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把手里的木棍,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算你狠!” 阮青云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对着张师爷,福了福身子。 “多谢师爷为我们小民做主。既然王二爷也不知道凶手是谁,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她转向还愣着的儿子们,“走,回家。” 徐家众人如蒙大赦,徐四山扶着阮青云,徐大江和徐三流架着还没完全缓过劲来的胡桃花,在衙役和众人的注视下,转身就走。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王德海和他的家丁,站在自家门口,成了全镇的笑话。 王德海看着阮青云的背影,低吼一声,“我们走!” 他转身进了府,大门被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回到徐家米铺,院门一关,胡桃花的腿才彻底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我的娘啊……吓死我了……我以为今天真的要死在王家门口了……” 徐家兄弟几个也是一脸的后怕和激动,他们看着阮青云,脸上全是敬畏。 “娘,您真是,真是神了!”徐四山由衷地感叹,“那王德海,跟只斗败的公鸡一样,脸都绿了!” “是啊娘,太解气了!” 阮青云喝了一口周杏递过来的温水,才缓缓开口。 “脸是挣回来了,可事情还没完。” 徐家兄弟几个脸上的兴奋劲儿还没褪干净,就僵在了那里。 “娘,您……您这是什么意思?” 徐大江的声音还有点飘,“王德海今天当着全镇人的面丢了那么大的脸,他以后应该不敢再来找咱们麻烦了吧?” “不敢?” 阮青云冷笑一声,将手里的茶碗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狗被打了,只会暂时夹起尾巴,可它不会忘了疼,更不会忘了是谁打的它。” “他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你们以为他会就此罢休?” 胡桃花刚从地上爬起来,腿还软着, “那……那可怎么办啊娘!咱们总不能天天防着他吧?千日防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不能防。” 她环视了一圈自己这几个还没开窍的儿子,继续解释: “打蛇,就要打七寸。要么不打,要打,就得一次把它打死,打到它再也爬不起来。” 徐四山的热血又上来了,他捏紧了拳头,关节嘎嘣作响, “娘,您说怎么干!我听您的!要不我今晚就……” “用你那个猪脑子?” 阮青云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现在去,是想让张师爷明天直接来咱们家抓人吗?” 徐四山被噎得满脸通红,讪讪地挠了挠头。 “我们是官酿户,是良民。” 阮青云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个圈,“做事情,要讲究法子。他不是毁了我们的米吗?” “对啊!我一想起来心就疼!” 胡桃花立刻接话,眼圈又红了。 “这笔账,不能就这么算了。” 阮青云抬眼看向徐大江,“你以为今天在王家门口闹一场,这个脸面就真的挣回来了?不够。” “我们丢的是白花花的米,是银子。他王德海丢的只是脸面。脸面这东西,今天丢了,明天还能捡起来。可我们的银子,是实实在在的损失。” “他得赔。” 徐家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让王德海赔钱? 那不是虎口拔牙吗? “娘,这……这不可能吧?” 徐大江结结巴巴地开口,“他……他没当场打死我们就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赔我们钱?” 她转向徐三流,“三流,你现在出去一趟,别走大路,去那些短工、混混们爱扎堆的赌档酒馆附近转转。” “去干嘛?”徐三流一头雾水。 “去散布消息。” 阮青云慢条斯理地吩咐,“ 就说,县尊大人对贡米被毁一事龙颜大怒,已经下令彻查。” “谁要是能提供线索,揪出幕后主使,赏银五十两。” 徐三流的眼睛亮了。 他明白了! 王德海能雇人干脏活,现在有五十两的赏银和免罪的机会摆在面前,谁不会动心? “我马上去!” 徐三流应了一声,转身就溜出了院子。 阮青云又看向徐四山,“四山,你去孙家粮行,就现在。” “啊?娘,我现在去干嘛?” “去谈价钱。” 阮青云吩咐,“就跟孙掌柜说,我们今晚就要定下来,一百四十两,现银。让他准备好地契房契,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县衙过户。” “这么急?” 阮青云敲了敲桌子,“不但要急,还要大张旗鼓。你现在就去,最好让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我们徐家拿到了县太爷的预支款,马上就要盘下孙家粮行,扩大酿酒坊了。” 徐四山虽然不完全明白,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这就去!” 看着两个儿子都领命而去,院子里只剩下徐大江和两个儿媳。 阮青云最后看向徐大江。 徐大江一个哆嗦,苦着脸,“娘,儿……儿子干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干。”阮青云看着他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摇了摇头,“你就待在家里,等着。” “等……等什么?” 阮青云没有回答,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好像刚才那一番搅动了整个清河县风云的布置,只是随口说了几件家常小事。 胡桃花和周杏忙着收拾院子,准备晚饭,可谁的心思都不在手里的活上。 胡桃花她怎么也想不通,王德海那样的活阎王,怎么可能主动把钱送上门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就在周杏把一碟炒青菜端上桌时,米铺的院门被人敲响了。 胡桃花吓得手里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徐大江的脸瞬间就白了,他紧张地看向自己的娘。 阮青云睁开了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徐大江努了努嘴,“去开门。” 第53章:还要赔粮 徐大江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一步三挪地走到门后,手抖得连门栓都摸了好几次才摸到。 他拉开门栓,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紧张地朝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手持棍棒的凶恶家丁,而是白天在王家门口见过的那个管家。 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甚至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局促和谦卑。 看到徐大江,那管家连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位……大哥,老夫人在吗?在下奉我们家二爷之命,有要事求见。” 徐大江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院子里的阮青云已经听到了动静,她淡淡地开口: “让他进来。” 徐大江这才如梦初醒,拉开了大门。 那管家一进院子,先是冲着阮青云长长地作了一个揖,态度恭敬得让人难以置信。 “老夫人,白天多有得罪,都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 他说着,从怀里捧出两个用红纸包着的厚厚的封包,双手递了上来。 “我们二爷说了,今天下午的事情,是一场误会。” “镇上有些不长眼的东西,冲撞了官酿户的米粮,我们二爷也十分震怒。这二百两银子,是二爷的一点心意,赔给各位的米钱。” 他把其中一个封包往前送了送,又捧起另一个。 “这一百两,是给那位受伤的伙计看诊吃药、压惊用的。” “请老夫人看在二爷的面子上,高抬贵手,这件事,就这么算了,如何?” 二百两!再加一百两! 整整三百两银子! 胡桃花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 徐大江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仿佛在做梦一样。 王德海……真的派人来赔钱了! 而且一赔就是三百两!这比他们那一车米贵出不知多少倍! 那管家捧着银子,额头上已经见了汗,见阮青云迟迟没有反应,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阮青云终于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他手里的银子。 然后,她笑了笑,那笑意却让管家从头皮麻到了脚底。 “二百两?” “王二爷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那管家捧着银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百两银子! 这笔钱,足够在清河县买下一座不错的宅子了! 这个老太婆,竟然还嫌少?还说是打发叫花子? 胡桃花死死捂着嘴,两只眼睛瞪得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了。 那可是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啊! 娘疯了! 娘一定是疯了! 徐大江更是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没站稳。 他看着自己娘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比王德海那张横肉脸还要可怕。 “老,老夫人……” 管家的声音都在发颤,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二爷是真心实意来赔罪的。” “真心实意?我们徐家,丢的是米吗?” 她抬起眼皮,扫了那管家一眼。 “不是。” “我们丢的,是给县尊大人酿造贡酒的差事。这个差事要是耽误了,你家二爷,担待得起吗?” 管家被她这么一看,腿肚子一软,差点就跪下去。 他这才明白过来,这件事的症结,根本就不在那一车米上! “王二爷毁了我们的米,就是没把县尊大人放在眼里,没把朝廷的贡品当回事。” 阮青云慢条斯理地继续开口,“如今工坊要扩大,米粮要重买,误了工期,这个损失,岂是区区三百两银子能弥补的?” “王二爷既然这么有心,想为县尊大人分忧,光赔银子,未免太没有诚意了。” 管家已经彻底懵了,只能顺着她的话,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依老夫人的意思……” “这样吧。”阮青云放下了茶碗,“我听说,王二爷在镇东头的福来街,也有一家粮行,位置不错,生意也还过得去。” 这话一出,院子里除了阮青云,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胡桃花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被旁边的周杏一把扶住。 那可是王德海的产业! 是他的钱袋子之一! 娘这是要……虎口拔牙? 不,这是要直接把老虎的牙给敲下来! 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阮青云根本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用那种平淡到令人发指的语气吩咐道: “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 “那家粮行,连地契带里面的存粮,明天一早,送到县衙过户。就当是他王二爷,为朝廷的贡酒大业,添砖加瓦,将功赎罪了。” 她顿了顿,视线终于落在了管家手里的那两个红包上。 “至于这三百两银子……” 阮青云的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就当是给你家二爷,还有他手底下那帮手脚不干净的伙计,买药的钱吧。” “省得他们以后再犯病,弄脏了给朝廷办事的地方。” 管家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他手里的两个红包也掉在了地上,露出里面一叠叠崭新的银票。 他不是被吓的,他是被骇的! 这番话,要是原封不动地传回王德海耳朵里,他今天就得被活活打死! 这哪里是赔偿,这分明是诛心! 是把王德海的脸面,按在地上,用脚底板狠狠地碾! “滚吧。”阮青云挥了挥手,“记住,我的耐心,可不怎么好。” 那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 院门被风吹得吱呀一响,又缓缓合上。 “娘啊!”徐大江噗通一声也跪下了,哭丧着脸,“您是要咱们全家的命啊!” “那可是王德海的铺子!您要他的铺子,他会把咱们剁碎了喂狗的!” 阮青云冷冷地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大儿子。 “没出息的东西,给我站起来!” 她用木棍在地上重重一顿。 “他敢吗?” “今天在王家门口,他有机会动手,为什么没动?因为张师爷来了,因为县太爷的刀,已经悬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现在就是一只被关进笼子的狗,叫得再凶,也咬不到人。” “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他,这笼子的钥匙,在我手里!” 阮青云环视了一圈吓得面无人色的家人,声音里带着一股寒意。 “铺子没了,他只是丢人,只是肉疼,可他的人和家产都还在。” “他要是不给,明天张师爷登门的理由,就不是调解,而是抄家!你说,他会怎么选?” 徐大江张着嘴,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娘,脑子还是一片浆糊。 他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院门被人猛地推开,徐四山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一股子焦急和败坏。 “娘!不好了!” 他一进院子就大喊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我刚才去了孙家粮行,那孙掌柜说……说……” 徐四山喘着粗气,指着东边的方向。 “王德海刚刚派人过去了!直接把价钱抬到了一百八十两!还扬言我们要是敢跟他抢,就打断孙掌柜的腿!” “孙掌柜害怕,已经……已经收了定金,准备画押了!” 第54章:气昏了 胡桃花刚想去捡地上的银票,听见这话,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 “啥?你说啥?他把孙家的铺子给买了?我的天爷啊!这下完了!这下全完了!” 徐大江刚站直的身子又软了下去,脸色比刚才还白。 “他……他宁可多花四十两银子,也不让咱们买?这……这是疯狗啊!这是要跟咱们死磕到底了!” 连一向镇定的周杏,眉头都紧紧地锁了起来。 这步棋,走得太出人意料,简直就是釜底抽薪。 唯有阮青云脸上波澜不惊。 “娘!” 徐四山急得直跺脚,脸都憋红了, “您听见没有啊?他把孙家粮行给抢了!咱们的计划全乱了!要扩大工坊,这下没地方了!” 阮青云看着满头大汗的儿子, “刚才那个管家走了,你回来的时候,路上可曾看见他?” 徐四山一愣, “没……我抄小路跑回来的,急着跟您说事呢。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阮青云淡淡道,“我没要那三百两银子,而是要他福来街的那家粮行。” 徐四山、徐大江和胡桃花互相看着,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阮青云耐心地解释,“他以为买下孙家粮行,他就赢了一局。你们说县太爷听了,会怎么想?” 院子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徐四山拍了一下大腿,对啊! 他怎么没想到这层关系? 王德海这不是摆明了不把县太爷放在眼里吗? “那……那现在怎么办,娘?” 阮青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个儿子没有一个聪明的。 与此同时,王家大宅。 管家一路跌跌撞撞,衣衫都被冷汗浸透。 “二爷!二爷!” “如何!那老婆娘收钱了吗?” “没……没收!”管家哆嗦着,“她……她说……” 王德海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眼底闪过狠戾,“说什么?” “她说那三百两,只够给您和手下的人……买药钱!” 管家闭着眼,哭喊着说了出来,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 “什么?” 话音刚落,王德海脸上的狂喜就凝固了。 他死死地瞪着那个跪在地上的管家,“你再说一遍!那老太婆要什么?” 管家吓得险些魂飞魄散,“她……她要您福来街的那家粮行!说……说是您将功赎罪,为贡酒大业添砖加瓦!” “放屁!” 王德海一脚踹翻了身边的太师椅,那上好的花梨木椅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她以为她是谁?一个乡下来的老东西,敢跟我要铺子?她怎么不去抢!” 他气得在原地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 旁的家丁还搞不清楚状况,凑上来谄媚地开口:“二爷,您别跟那老太婆一般见识。” “她要铺子,咱们不给就是了!她还能怎么着?倒是孙家那粮行被咱们拿下了,我看她现在拿什么地方去酿酒!这口气,咱们可算是出得痛快!” 他动作停了下来。 是啊。 孙家粮行,被他买下来了。 他堵死了徐家扩大工坊的路。 然后呢? 徐家酿不出足够的酒,交不了差,钱秉文的贡品就泡了汤。 钱秉文的乌纱帽,就悬了。 他以为自己是釜底抽薪,断了徐家的后路。 可实际上,他是亲手把一把刀,递到了钱秉文的手里。 一把可以名正言顺,用来剜他王德海心头肉的刀! 王德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 那个老太婆! 她算到了一切! 她算到了他会咽不下这口气,会出手阻挠。 她算到了他会去抢孙家粮行。 她更算到了,他这么一抢,就等于把自己送到了钱秉文的刀口之下! 他现在不给铺子,就是公然跟县太爷作对,阻挠贡品大业,是死路一条。 他要是给了铺子,就等于当着全清河县人的面,被一个乡下老太太敲打,脸面丢尽。 以后还怎么在镇上立足? 王德海一口气没上来,只觉得喉头一甜,竟是喷出了一口鲜血。 “二爷!” “二爷您怎么了!” 满屋子的家丁顿时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门外又有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神色比死了爹娘还要慌张。 “二爷!不……不好了!” “县……县衙的张师爷来了!说……说是奉了县尊大人的口谕,来请您……去衙门喝茶!” 听到喝茶两个字,他身子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几个家丁手忙脚乱地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可王德海没半点反应。 张师爷就站在堂屋门口,背着手,身后是四名手按腰刀的衙役。 他看都没看地上昏死过去的王德海,只是慢条斯理地打量着这屋里的陈设。 “啧啧,上好的金丝楠木桌椅,墙上挂的是前朝大家郑板桥的竹画吧?王二爷真是好雅兴。” 那管家哆哆嗦嗦地爬过来,抱着张师爷的腿,哭喊道:“师爷饶命啊!” “我们二爷……我们二爷他真的病了!他这是急火攻心,一时气血不顺啊!” “您看,能不能……能不能让他先请个郎中?” 张师爷低下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 “病了?” 他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无妨。县令大人说了,衙门里新得了些南边进贡的好茶,清心明目,最是败火。想来王二爷喝上两杯,病自然就好了。” 他抬了抬下巴,对身后的衙役吩咐: “把王二爷抬上,别误了大人品茶的兴致。” “是!” 两名衙役应声上前,根本不理会家丁们的阻拦。 他们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王德海给架了起来。 “你们……你们不能这样!这是王家!” 为首的衙役眼皮都没抬,反手就是一巴掌,直接把那家丁抽得原地转了两圈,吐出两颗带血的牙。 “王家?在这清河县,县衙最大!” 整个王家大宅,再没人敢吭一声。 消息传回徐家院子的时候,胡桃花正眼巴巴地盯着地上的那两个红包。 心里盘算着是该先买二斤肉,还是扯几尺新布。 一个邻居家的半大小子,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脸上全是看大戏的兴奋。 “徐大叔!徐大婶!你们快去看啊!王二爷……王二爷被衙役给抬走了!” 、 第55章:上眼药 “什么?” 胡桃花手一抖,刚捡起来的银票又掉了一地。 “真的!就跟抬死人一样!他家的家丁想拦,被衙役一巴掌打掉了两颗牙!我亲眼看见的!” 那小子说得眉飞色舞。 “老天开眼啊!” 徐四山只觉得胸口那股恶气,终于吐了出来,“那老王八也有今天!” 徐大江的身子晃了晃,眼圈都红了。 多少年了,被王家欺压了多少年,他做梦都想看到这一天。 阮青云看着这群又哭又笑,状若疯癫的家人,只是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轻轻喝了一口。 “娘!” 徐大江总算缓过劲来,他走到阮青云面前,扑通一声就要往下跪。 阮青云的木棍轻轻一横,挡住了他的膝盖。 “站直了。” 徐大江挺直了腰板,看着自己的娘,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敬畏和崇拜。 “从今天起,我们徐家,在这清河县,算是站住了。” 阮青云放下茶碗,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家人。 “王德海倒了,可盯着我们这块肥肉的眼睛,只会多,不会少。” “钱秉文用我们,是因为这酒能给他当梯子。哪天这梯子不结实了,或者他找到了更好的梯子,他会第一个把我们踹下去。” 院子里的狂喜,被她这几句话说得渐渐冷却下来。 “所以,从明天起,都把心思给我放到酿酒上。”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这酒,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本。” 她说完,目光落在了胡桃花怀里那堆银票上。 胡桃花被她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把银票抱得更紧了。 “桃花。” “哎,娘!” 阮青云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你把那一百两银子,单独包出来。” “啊?娘,您这是要……” “明天一早,你亲自去一趟王家。” 胡桃花的脸瞬间就白了, “娘!您饶了我吧!王德海虽然被抓了,可他家那些人,还不把我给生吞了啊!” “怕什么?”阮青云淡淡道,“你是去送钱,又不是去讨债。” “你去了,就把钱交给王家管事的,就说,听闻王二爷急火攻心,身子不爽利。我们徐家也是开铺子做生意的,最是体谅这种难处。这点银子,不成敬意,给二爷买点好药材,补补身子。” 院子里,所有人都傻了。 杀人,还要诛心? 胡桃花张着嘴,半天没合上。 她看着自己这个婆婆,只觉得后脖颈子一阵阵地发凉。 这哪里是送药钱,这分明是往王家的棺材板上,再钉上最后一颗钉子! 第二天一大早,胡桃花是被周杏从被窝里拖出来的。 她抱着床柱子,哭丧着脸,说什么也不肯去。 “我不去!我死也不去!王家现在肯定恨死我们了,我这一去,还有命回来吗?” 徐大江也在旁边帮腔,一脸的愁苦,“娘,要不算了吧。” “王德海都倒了,咱们也算出了气。再去招惹他家,万一他家婆娘是个泼妇,跟桃花拼命可怎么办?” 阮青云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根新削的竹条,正不紧不慢地刮着上面的毛刺。 她头也没抬,只问了一句。 “那一百两银子,你是不想要了?” 胡桃花的哭声一顿。 阮青云继续问,“你把钱送过去,王家是收,还是不收?”阮青云继续问。 胡桃花抽噎着回答,“他们……他们肯定得收啊。” “他们收了,是不是就等于认了王德海是自己惹事,技不如人,被人打断了脊梁骨,还得承我们徐家的情?” 院子里的人都不说话了。 “这钱送过去,王家在清河县,就再也抬不起头。他们家那些旁支亲戚,那些还想攀着王家这棵树的人,心里会怎么想?” “一棵被雷劈了,还烂了根的树,谁还会靠上去?” 阮青云放下竹条,抬眼看向胡桃花, “你是我们徐家的媳妇,这件露脸的事,你不去,谁去?” 胡桃花不哭了。她抹了把脸,一咬牙,从周杏手里接过那个沉甸甸的包裹, “我……我去还不成!” 胡桃花这一路,走得是胆战心惊,哆哆嗦嗦地敲了半天门,门才开了一条缝。 一个眼生的年轻家丁探出头来,警惕地看着她,“你找谁?” 胡桃花舌头都快打结了,“我……我找你们家管事的。” 那家丁一看到是她,脸色刷地就白了,下意识地就要关门。 “哎,你别关!”胡桃花急了,也顾不上害怕,一把将那包银子从门缝里塞了进去,“我们老夫人说了,这是给你们二爷买药的钱!” 这话一出,门里的家丁不动了。 门外看热闹的百姓,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给王二爷买药钱? 徐家这是什么操作? 门被缓缓拉开。 昨天那个管家,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十岁。 他看着胡桃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胡桃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想起婆婆的话,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全了。 “我们老夫人说了,听闻王二爷急火攻心,身子不爽利。” “我们徐家也是开铺子做生意的,最是体谅这种难处。” “这点银子,不成敬意,给二爷买点好药材,补补身子。” 一个穿着锦缎,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王夫人死死地盯着胡桃花,恨不得在她身上剜下几块肉来。 胡桃花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可那王夫人看了半晌,最终只是惨然一笑,“收下吧。替我……谢谢徐老夫人的心意。”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管家低着头,把银子收了进去。 她身后王家的大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胡桃花一口气跑回米铺,“娘……娘啊……” “您是没看见,那王家婆娘的脸,绿得跟咱们家后院的黄瓜似的!她还得跟我说谢谢!” 徐四山听得哈哈大笑,一拳砸在石桌上,“痛快!太痛快了!” 周杏端了碗水给胡桃花,脸上也带着笑意。 阮青云点了点头,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就在这时,徐三流从外面溜了回来,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娘!好消息!” 第56章:新官上任第一把火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阮青云身边, “我刚从县衙门口回来,听里面的书吏说,王家那间福来街的粮行,今天一早,地契就已经送到县衙了!” “县令大人二话没说,直接就让人把地契送到了咱们米铺的户头上!还说,这是王德海捐给贡酒大业的,是义举!” 胡桃花一把抓住徐三流的胳膊, “真的?那铺子……那铺子现在是咱们的了?” “是咱们的了!” 徐大江激动得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着祖宗保佑。 “王家倒了,铺子到手了。” “从明天起,酿酒坊开工。酿不出能让县令大人满意的酒,今天到手的一切,明天就都会加倍吐出去。” “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清河县的天,真的变了。 “哎哟,嫂子,你说……我以后是不是也该穿点绸缎?咱们现在可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了!” 胡桃花扯着周杏的袖子,眼睛里闪着光。 周杏被她晃得头晕,脸上却也挂着傻笑,“是,是该穿,都穿!” “没出息。” 阮青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堂屋里传出来, “一件铺子就把你们的魂都勾走了?先把手头的事干利索了再说。” 胡桃花的笑脸一僵,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话。 “都收拾收拾,吃完早饭,我们去福来街。”阮青云拄着木棍,从屋里走了出来,“自己家的生意,总要去看看。” “娘,现在就去?”徐大江有些迟疑,“王家的人,会不会还在铺子里?万一他们……” “他们不敢。” 阮青云打断他,“地契都在我们手里了,那就是我们的地方。” “他们他们要是还敢占着,那就是公然违抗县衙的判决。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一家人匆匆吃过早饭,锁上米铺的大门,朝着清河县最繁华的福来街走去。 这一路,滋味可大不相同了。 路过一个卖炊饼的摊子,那摊主老远就挤出笑脸,点头哈腰地打招呼: “徐大娘,几位爷,出门啊?” 胡桃花的腰杆一下子挺得笔直,学着城里贵妇的样子,矜持地点了点头。 福来街是清河县的主街,青石板路又宽又平。 王家的粮行就在街口最显眼的位置,门口还卧着一对半人高的石狮子。 “我的天爷啊……” 胡桃花看着那高大的门脸,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这……这以后就是咱们家的了?” 徐大江也看傻了眼,他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拥有这样一家大铺子。 他紧张地搓着手,腿肚子又有点发软。 唯有阮青云,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喜色。 她走到门前,只见大门紧闭,连个看门的人都没有。 “哼,人是走了,这是给我们留个空壳子,想看我们笑话呢。” 徐四山冷哼一声,上前就要去推门。 “慢着。”阮青云叫住他。 她用木棍在紧闭的朱漆大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过了好一会儿,门内才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一个四十多岁留着山羊胡,穿着长衫的男人从里面探出头来。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外面,当看到阮青云一家时,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 “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来干什么?” 徐四山火气上来了,上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 “这是我们徐家的铺子,你说我们来干什么?开门!” 那山羊胡却把门一横,死死地顶住, “王二爷只是把铺子给了你们,可没说把我们这些人也给你们!我们是王家的人,不伺候你们!” 他话音刚落,门里就响起一片附和声。 “对!我们是王家的人!” “想让我们给你们干活,没门!” 显然,铺子里的伙计一个都没走,就等着给徐家一个下马威。 胡桃花的脸白了,这些人一个个看着凶神恶煞的,比王家的家丁也好不到哪儿去。 徐大江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好啊!反了你们了!” 徐四山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四山,退下。” 阮青云的声音不大,却让徐四山瞬间冷静下来。 她上前一步,隔着门缝,看着那个山羊胡,平静地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的?” 那山羊胡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老太太会这么问,下意识地回答: “我叫刘成,是这里的账房先生。” “刘账房。”阮青云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王德海为什么会把这家铺子交出来。” 刘成的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 “他犯的是天大的事,是拿脑袋在赌。他赌输了,所以铺子归了我们。” 阮青云的语气依旧平淡,“你们是王家的人,没错。可王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们比我清楚。” “一棵被雷劈倒的大树,你们还指望它能遮风挡雨吗?” “他王德海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能顾得上你们这些伙计的死活?” 院子里一片死寂。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们吵架的。”阮青云继续说,“我是来给你们一条活路的。” 她顿了顿,“把门打开,我有话说。” “你们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在理,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我绝不拦着。可你们要是连听一听的胆子都没有,也就只配给王德海那样的地痞当狗。” 这话,比徐四山的拳头还管用。 那刘账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伙计们,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缓缓地拉开了门栓。 大门敞开,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伙计,一个个都梗着脖子,眼神不善地看着徐家人。 阮青云拄着木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徐家众人跟在后面。 她走到院子中央,环视了一圈。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你们觉得,我们徐家是踩着你们东家的脸面,抢了这家铺子,你们心里不服。”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也不跟你们说那些大道理。”阮青云用木棍在地上轻轻一点,“我就问你们几句话。” “你们上有老下有小,要不要养家糊口?” 第57章:米有问题 “要。” 人群里,一个年轻伙计忍不住低声回了一句。 “你们离开了这里,清河县还有哪家铺子,敢收留你们这些王二爷的人?”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动,几个年纪大些的伙计,脸色明显沉了下去。 “王德海倒了,你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这是事实。” 阮青云的声音冷了下来,“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第一条,现在就走。你们跟王家的情分,也算尽到了。以后是去码头扛活,还是回乡下种地,各凭本事,我徐家绝不为难。” “第二条路,”她抬起眼,目光变得锐利,“留下来,给我好好干活。”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的人,从今天起,你们吃的是我徐家的饭,就得给我徐家办事!以前王德海给你们多少工钱,我双倍!” “双倍!” 这话一出,所有伙计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胡桃花都瞪大了眼睛,差点想开口阻止。 那刘账房也动容了,他一个月工钱是二两银子,双倍就是四两! 这在清河县,可是大户人家管事的价钱了! “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阮青云话锋一转,“这钱,不是好拿的。” “你们应该听说了,我们徐家接了官府的差事,要为朝廷酿造贡酒。这是掉脑袋的买卖,只能成,不能败。” “从今天起,这家粮行,就是贡酒的后方。你们每个人,都是在为朝廷办事。谁要是敢在这里头动歪心思,耍滑头,耽误了大事……” 阮青云冷笑一声,“不用我动手,县衙的板子,会先打断他的腿。” “当然,差事办好了,酒酿成了,县令大人龙颜大悦,我阮青云也绝不亏待大家。” “年底的分红,少不了你们的。” 胡萝卜加大棒,恩威并施。 伙计们脸上的敌意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犹豫和挣扎。 另一边是实实在在的双倍工钱,和一份给朝廷办事的体面。 “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阮青云说完,自顾自地让周杏扶着,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闭目养神。 伙计们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那刘账房眉头紧锁,最终走上前,对着阮青云长长地作了一个揖。 “老夫人。”他躬着身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您说得对,大树倒了,我们这些猢狲,也该另寻出路了。” “我……我愿意留下来,为老夫人效力!” 他这一表态,剩下的伙计们也纷纷下定了决心。 “我们也愿意留下!” “请老夫人收留!” 转眼间,院子里跪倒了一片。 徐四山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通,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一群人,怎么转眼间就服服帖帖了。 “都起来吧。”她淡淡地开口,“记住你们今天说的话。” 她转向刘账房,“刘账房,你是老人了,这里你最熟。从现在起,你就是这家粮行的掌柜。” 刘成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可思议, “老夫人,这……这使不得!我只是个账房……” “我说你使得,你就使得。”阮青云不容置疑地说道,“你的工钱,再加一倍。” 刘成激动得浑身发抖,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谢老夫人知遇之恩!刘成……刘成定当为徐家、为贡酒大业,鞠躬尽瘁!” 阮青云点了点头,又看向其他伙计。 “都各司其职吧。” “开门,挂上我们徐家米铺的招牌!清扫庭院,把所有库存的粮食,全部搬出来晾晒!” 新上任的刘掌柜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立刻带着伙计们忙碌起来。 院子里,伙计们干得热火朝天。 阮青云由周杏扶着,走到一堆刚刚搬出来的上等糯米前。 可阮青云的眉头,却在看清了那米之后,不易察觉地,轻轻蹙了一下。 她弯下腰,从米堆里抓起一把,放在手心里细细地捻了捻。 米粒饱满,入手顺滑,看上去确实是上等的货色。 可当她把米凑到鼻尖下,轻轻一嗅,脸色却倏然变了。 “娘,怎么了?” 周杏最是心细,第一个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四山,大江,你们都过来。” 徐四山大大咧咧地走过来,“娘,啥事?” 阮青云摊开手掌,“你们都是跟粮食打了半辈子交道的人,都来闻闻,这米怎么样。” 徐四山抓了一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香啊!正宗的新米香!这米错不了!” 徐大江也跟着点头,“是啊娘,这米比咱们之前买的还好呢!” 胡桃花也凑热闹,抓了一把,喜滋滋地说: “这么好的米,蒸出来的饭肯定又香又糯!” 阮青云的目光,缓缓移向了正指挥着伙计干活的刘掌柜。 “刘掌柜。” 刘成听见召唤,连忙一路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 “老夫人,您有何吩咐?” “你在这粮行干了多久了?” “回老夫人的话,小的在这干了快十年了。” “那你再闻闻。”阮青云把手里的米递到他面前,“闻闻这米里,除了米香,还有没有别的味道。” 刘成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汗。他捧过那些米,凑到鼻尖下。 “这……这里头……” 他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有硫磺的味道。”阮青云替他说了出来,“这米,用硫磺熏过。” “什么?”徐四山第一个跳了起来,“硫磺?那不是药铺里才有的东西吗?熏米干什么?” “干什么?”阮青云冷笑一声,“用硫磺熏过的米,颜色会变得格外亮白,还能防虫防霉,放上几年都不会坏。” “外行人一看,都以为是顶好的新米。” 她将手里的米粒狠狠摔在地上。 “可这米的米心,早就被毒气给熏死了!这样的米,别说拿来酿酒,酒曲放进去就是一潭死水!就是人吃久了,五脏六腑都得坏掉!” “我的天爷啊!” 胡桃花第一个反应过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就嚎了起来, “王德海!你个天杀的挨千刀的!你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整啊!这满仓的米,都是废物啊!我们被坑了!” 第58章:让大家都看看 徐大江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要不是周杏扶得快,他也得瘫下去。 他指着那堆积如山的白米,嘴唇发紫, “他……他把铺子给我们,就是个空壳子!他早就把这里头给掏空了!” “我去找他拼了!” 徐四山气得双眼通红,抡起旁边一条板凳就要往外冲。 阮青云用木棍在青石板上重重一顿,“站住!” 她的目光没有看自己那几个乱了阵脚的儿子,而是死死地盯着已经快要瘫软在地的刘掌柜。 “刘掌柜,我再问你一遍。”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刘成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小的……小的也是前两天才知道的!” 他涕泪横流,“前几天,二爷忽然让伙计把库里的米全都搬到城外的一个旧仓里,说是要……要过过烟是为了防潮。” “小的当时就觉得奇怪,可……可我不敢问啊!” “二爷的脾气,谁敢多说一个字?直到昨天交接铺子,小的才闻到那米里的味儿不对劲,可……可是我……” 他不敢再说下去,只是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徐家兄弟看着跪在地上的刘成,又看看那毒米,心都凉透了。 阮青云看着他,看了很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发作的时候,她却忽然叹了口气。 “起来吧。” 刘成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你怕他,我能理解。在王德海手底下讨生活,由不得你。” 阮青云的声音缓和了些,“但你今天,没跟我撒谎。你这份实在,比这一仓的米,值钱。” 刘成愣住了,他看着眼前的老太太,眼泪流得更凶了,可这一次,不再是因为害怕。 “谢……谢老夫人……” “哭什么!没出息的东西!”阮青云呵斥了一声,随即转向自己的儿子们,“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样子!天塌下来了?” 她用木棍指着那堆米, “王德海是给我们下了一个套,没错。可这个套,他下得太蠢!” “他以为我们都是睁眼瞎,看不出这米里的门道?他以为把这堆废物留给我们,就能让我们交不了差,让钱县令治我们的罪?” 阮青云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忘了,这铺子,这地契,还有你们这群伙计,现在都是我徐家的了!” 她扫视了一圈已经镇定下来的伙计们,声音陡然拔高。 “刘掌柜!” “小的在!” 刘成挺直了腰板,声音洪亮。 “你马上去给我找几个靠得住的伙计,再雇几辆大车!把这些米,一粒不剩,全都给我拉到县衙门口去!” “啊?”所有人都懵了。 胡桃花连哭都忘了,结结巴巴地问: “娘……拉到县衙门口干啥?咱们这是要……要去告状?” “告状?”阮青云摇了摇头,“告状多没意思。” “你把米拉过去,就在旁边给我立个大牌子,用最大的字写上王二爷义捐贡酒大业,特赠上等陈年硫磺米满仓,徐家福薄,无福消受,特此鸣谢!” 这话一出,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徐四山拎着板凳,动作僵在半空。 胡桃花的哭嚎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胡桃花眨巴着挂着泪珠的眼睛,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谢什么?” 徐四山愣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娘!高啊!这招实在是高!” “这不就是当着全县人的面,指着王德海的鼻子骂他阴险歹毒,不是个东西吗?这比抽他几个大嘴巴子还解气!” “对对对!” 胡桃花也回过味来了,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脸上哪还有半点愁云惨雾,全是看大戏的兴奋, “咱们是受害者,咱们有理!咱们不但要把这事捅出去,还要感谢他!哎哟我的娘,这王家的脸,这下可要被咱们按在地上踩了!” 阮青云看了一眼已经完全领会了精神的儿媳妇,淡淡地吩咐: “刘掌柜,还愣着干什么?” “哎!在!小的在!” 老夫人这哪是惩罚王家,这简直是把王家的祖坟刨了,还要在上面蹦几下! “小的这就去办!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他冲着阮青云一躬身,转身对着那群同样目瞪口呆的伙计们吼道:“都听见老夫人的话了吗?把家伙都拿出来!装车!” “把咱们王二爷送给贡酒大业的好米,都给县太爷送过去!” 刚才还愁云惨淡的粮行大院,瞬间变得热火朝天。 徐四山找来一块一米多高的木板,又从刘账房那里要来笔墨,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他虽然读书不多,但这几个字写得是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生怕别人看不清楚。 不到半个时辰,五辆大车就装得满满当当,白花花的米堆成了小山。 “走!” 阮青云拄着木棍,走在最前面。 徐家一行人,压着五辆大车,浩浩荡荡地从福来街出发,直奔县衙。 这阵仗,立刻引来了满街百姓的围观。 “快看,那不是徐家的人吗?” “他们这是干什么去?拉着这么多米,瞧着像是要去县衙啊!” “昨天刚拿下王家的铺子,今天就闹这么大动静,出什么事了?” 队伍很快就到了县衙门口。 刘成指挥着伙计们,将五大车的米,哗啦啦地全都倒在了县衙门前那片宽敞的空地上。 围观的百姓越聚越多,把路都给堵死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不知道这演的是哪一出。 “四山,立牌子!” 阮青云发话。 “好嘞!” 徐四山应了一声,和徐三流一起,将那块大木板奋力地插在了米山旁边。 “王二爷义捐贡酒大业,特赠上等陈年硫磺米满仓,徐家福薄,无福消受,特此鸣谢!” 一个识字的先生,在人群里高声将牌子上的字念了出来。 “硫磺米?我的天爷!那不是毒米吗?吃死人的玩意儿!” “王德海也太不是东西了!他这是要把徐家往死里坑啊!这米要是拿去酿了贡酒,那可是杀头的罪!” “捐?这哪里是捐,这分明是递刀子!还要写上鸣谢,啧啧,徐家这手,真是绝了!” 第59章:出一口恶气 “活该!王德海横行乡里这么多年,总算是踢到铁板了!” 县衙门口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里面的衙役。 两个衙役提着水火棍冲了出来,本想呵斥,可一看到那块牌子和贡酒两个字,顿时腿都软了。 这事,他们可管不了。 “快!快去禀报师爷和县尊大人!” 一个衙役推了另一个一把,自己则守在门口,看着那堆米,一脸的为难。 县衙后堂。 钱秉文正端着一杯新茶,听着张师爷汇报县里的各项事宜。 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钱秉文眉头一皱,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大人!徐家……徐家把王德海赔给他们的那满仓米,全都倒在了衙门口!” “什么?”钱秉文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他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不……不是啊大人!”那衙役快哭了,“他们还立了块牌子,说王德海捐的是……是硫磺米!他们不敢用!” 张师爷在一旁听着,脸色也变了。 “这个王德海,真是死到临头,还要给本官找麻烦!” 钱秉文的笑意敛去,声音冷了下来, “他以为耍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就能把徐家逼上绝路?他这是在打本官的脸!” 张师爷躬身道:“大人,那门口这事……” “怕什么?” 钱秉文一摆手,“她阮青云把戏台子都搭好了,本官要是不上去唱一出,岂不是辜负了她的一番苦心?” 钱秉文换了一身常服,由张师爷陪着,不紧不慢地从县衙侧门走了出来。 衙门口早已人山人海。 “王二爷义捐贡酒大业,特赠上等陈年硫磺米满仓,徐家福薄,无福消受,特此鸣谢!” 张师爷看着那块牌子,嘴角抽了抽,低声道: “大人,这徐老夫人,可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钱秉文负手而立,看着站在米山前,眼神里倒是多了几分欣赏。 “肯吃亏的人,酿不出好酒。” 他迈步走进人群,衙役们立刻清出一条路来。 百姓们见到县令亲临,纷纷跪倒一片。 “都起来吧,看热闹,站着看得更清楚。” 钱秉文随口说了一句,引得人群里一阵低低的善意笑声。 他走到米山前,弯下腰,抓起一把米,凑到鼻尖下闻了闻。 一股刺鼻的硫磺味直冲脑门。 钱秉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将米粒狠狠摔在地上,转身面向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好!好一个义捐!” 他指着那堆米,声音里带着一股子冷意, “王德海,真是好大的手笔!本官要他为贡酒大业出一份力,他倒好,直接把毒药送到了本官的衙门口!” “这是在捐米吗?这是在打本官的脸!是在拿朝廷的差事当儿戏!是在拿清河县所有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一连串的质问,掷地有声。 “大人明察!” 徐四山趁机吼了一嗓子。 钱秉文的目光转向徐家众人,最后落在阮青云身上,脸色缓和了许多。 “徐老夫人,你们做得很好。” “若不是你们及时发现,将这批毒米呈报上来,一旦酿成大错,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徐家,是为本县立了一大功!” 胡桃花激动得脸都红了,悄悄捅了捅身边的周杏, “听见没,咱们立功了!” 阮青云微微躬身,“为大人分忧,为贡酒尽力,是我徐家分内之事。” “好一个分内之事!”钱秉文点了点头,随即提高了声音,“来人!” “在!” 几个衙役立刻上前。 “传本官命令!”钱秉文的声音变得威严无比,“王德海阴险狡诈,意图破坏贡酒大业,罪加一等!” “其名下城西那座丰年粮仓,即刻查封!粮仓内所有存粮,全部补偿给徐家,用以酿造贡酒!” “丰年粮仓!” 人群里发出一阵惊呼。 “那可是王家最大的粮仓啊!听说里面的粮食,够全县吃上三个月!” “我的乖乖,这一下,王家是真的连裤衩都赔掉了!” 胡桃花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星星, “发了……发了……这回真的发了……” 徐大江被她晃得头晕眼花,可脸上那股子狂喜,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刘掌柜和那几个伙计,更是直接傻在了原地。 他们本以为换了个东家,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谁能想到,这才第一天,就跟着新东家经历了这么一出惊心动魄的大戏,还白得了一整个粮仓的粮食! “大人英明!” 徐四山带头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钱秉文抬了抬手,走到阮青云面前,压低了声音。 “老夫人,戏唱完了,米也给你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大人放心。” 阮青云的回答言简意赅。 “这堆米,就当是本官送给王德海的一份回礼。” 钱秉文看了一眼那堆硫磺米,“你们把它拉到王家大宅门口,给本官原样堆起来。让他王家人,日日夜夜都闻着这股米香!” “噗嗤……” 胡桃花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杀人诛心,还得是当官的会玩。 “谢大人。” 阮青云再次躬身。 钱秉文不再多言,转身拂袖,走回县衙。 张师爷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阮青云一眼,冲她拱了拱手。 县令一走,衙门口彻底炸了锅。 “走走走!拉米去!给王二爷送回礼去!” 徐四山兴奋地招呼着伙计们。 刚才还愁眉苦脸的伙计们,现在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胡桃花叉着腰,只觉得扬眉吐气,比三伏天喝了冰水还痛快。 她走到阮青云身边,压低了声音, “娘,那丰年粮仓……得有多少米啊?咱们是不是可以……再开一家米铺?” 阮青云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胡桃花自顾自地掰着手指头算: “福来街这家是贡酒后方,不能动。咱们可以在城南再开一家嘛!到时候我管账,让三流跑堂,杏儿嫂子……” “你嫂子还得帮我盯着酿酒。”阮青云淡淡地打断了她的美梦,“米再多,酿不出贡酒,也是一堆沙子。” 胡桃花的脸一垮,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娘说的是!先把贡酒弄好!等挣了大钱,咱们把清河县的米铺全盘下来!” 阮青云看着这个满脑子都是生意经的儿媳妇,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有念想,总是好的。 第60章:坏了 王家大宅门口可门前却没了往日的清净。 徐四山带着伙计们,推着五辆大车,一路锣鼓喧天,把全镇人的目光都给引了过来。 胡桃花走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拿着块红绸子,“都让让,都让让啊!” 她捏着嗓子喊,“我们徐家,给王二爷送回礼来了!这可是王二爷义捐的米,金贵着呢,可不能撒了!” 围观的百姓们挤在路两边,对着王家大门指指点点。 王家大门紧闭,跟死了一样。 “倒!” 徐四山一声令下。 刘掌柜和伙计们得了令,把早已准备好的木板斜搭在车沿上。 这还没完,伙计们又从车上搬下几个大水桶,舀起水就往米山上泼。 有看热闹的不解地问,“哎哟,你们这是干啥?” 胡桃花用红绸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这硫磺米,干着的时候味儿还不大。我们老夫人心善,怕王二爷闻不见自家的米香,特地吩咐了,用水泼湿了,这味儿才地道!” 一股浓烈刺鼻的酸臭味,混着硫磺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 前排的百姓被熏得连连后退,捂着鼻子直骂娘。 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往人家门口泼粪! 王家的大门,终于吱呀一声拉开了一条缝。 王夫人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头发散乱,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她看着门口那堆散发着恶臭的米山,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你们……欺人太甚!” 胡桃花一叉腰,换了副嘴脸,“哎哟,王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 “这米可是你们家二爷非要塞给我们的。我们徐家小门小户,福薄,消受不起。这不,原物奉还!” “还特地给您送到家门口,省得您再派人去拉。我们多体贴?” “你!” 王夫人气得嘴唇发紫,指着胡桃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阮青云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既然米已经送到了,我们走。” 徐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只留下王夫人对着那堆臭米,和满街的嘲笑。 到了丰年粮仓。 胡桃花咽了咽唾沫,“这……这粮仓,比咱们镇南街那一片加起来都大吧?” 徐大江也是两眼发直,喉结上下滚动。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能跟这么大一份家业扯上关系。 粮仓门口,几个衙役正守在那里。 见到徐家人来了,为首的衙役长笑着迎了上来,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钥匙。 “徐老夫人,张师爷吩咐了,这是丰年粮仓所有的钥匙,您点点。” 阮青云点了点头,让徐大江去接。 徐大江伸出手,那一大串沉甸甸的铁家伙落在他手里,他手一沉,差点没拿稳。 衙役打开了粮仓那扇需要四个人才能推动的巨大木门。 胡桃花两眼放光地就冲了进去,“发了!发了!” “香!太香了!这才是米啊!” 周杏看着她那副没出息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徐四山的声音都有些发飘,“娘,这……这得有多少粮食?”。 阮青云没有回答。 她走到一座米山前,让周杏解开一个麻袋,抓起一把米,细细看了看,又凑到鼻尖闻了闻。 “是今年的新米,上等的粳米。”她又走到另一座米山前,同样检查了一遍。“这是糯米,颗粒饱满,是酿酒的好料子。” 她一连看了七八个粮囤,脸上的神情,从平静,渐渐变得严肃。 “娘,怎么了?”徐大江看出了不对劲,紧张地问,“这米……也有问题?” “米没问题。”阮青云摇了摇头,“是太多了。” 胡桃花刚从米山上爬下来,闻言不解道: “娘,米多还不好?这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你当钱秉文是开善堂的?”阮青云用木棍敲了敲地面,“他把王德海最大的家底给了我们,你以为是白给的?” 院子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这是在告诉我们,米,管够。他要的东西,也必须是最好的,最多的。” 阮青云环视了一圈,“他给了我们一座金山,酿不出让他满意的酒,这座粮仓,就是我们徐家的坟场。” 徐大江的脸色又白了,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 阮青云看着他,“怕了?” 徐大江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 “没出息的东西。”阮青云哼了一声,“天大的富贵砸下来,也得有命去接。都给我把腰杆挺直了!” 她转向刘掌柜,“刘掌柜。” “小的在!”刘成连忙应声。 “从今天起,你除了管着福来街的铺子,这丰年粮仓,也一并交给你。人手不够,就去招。工钱,按县里最高的给。” 刘成激动得满脸通红,躬身道:“谢老夫人信任!” “大江,三流。” “在,娘。” “你们两个,从明天起,就跟着刘掌柜,学着怎么管粮仓,怎么看账本,怎么跟人打交道。” “三个月之内,要是还跟个废物一样什么都不懂,就给我滚回乡下种地去。” 徐大江和徐三流一个哆嗦,连忙点头称是。 阮青云最后看向徐四山,“四山,你力气大,脑子也还算灵光。” “福来街的粮行,以后就是我们的酿酒坊。你带几个信得过的伙计,把里面重新规整出来。” 徐四山拍着胸脯,“好嘞娘!您就瞧好吧!” 胡桃花一听跟钱有关,眼睛都亮了,连忙凑过来,“娘,那我呢?我干啥?” 阮青云看了她一眼, “你?管好钱袋子。以后家里的开销,作坊的用度,一笔一笔,都给我记清楚了。少一个铜板,我拿你是问。” “娘您放心!保证错不了!”胡桃花拍着胸脯,觉得这才是最适合自己的差事。 安排完了一切,阮青云才感觉有些乏了。 周杏扶着她,走到粮仓门口的石阶上坐下。 “杏儿。” “娘。” “这些天,辛苦你了。” 周杏摇了摇头,眼圈有些红, “娘,您说的哪里话。能看着家里一天天好起来,我心里高兴。” 阮青云拍了拍她的手,“高兴得太早了。” “这清河县,还不太平。咱们的酒,还没酿出来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寒意。 “传话下去,酿酒坊今天就动工。挑最好的糯米,最清的井水。点火,烧灶。” “今晚,我要看到第一锅米,下甑。” 第61章:缸有问题 福来街的粮行,一夜之间换了天地。 胡桃花揣着手,凑到一个正在淘米的伙计身边,看着那白花花的米顺着水流走,心疼得直抽抽。 “我说小哥,你这手漏得也太大了!这可都是上等的糯米,一粒就得一个铜板呢!这哗啦啦一流,一碗肉没了!” 那伙计被她说得手一哆嗦,动作都僵了。 “嫂子,这淘米,总得有点损耗……” “什么损耗!咱们这是给朝廷办事,一个铜板都得掰成两半花!” 胡桃花叉着腰,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人家脸上。 周杏端着一盆刚泡好的酒曲过来,无奈地拉了拉她的袖子, “桃花,行了,别在这儿添乱。” 胡桃花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步子,嘴里还嘀咕着: “我这是替家里省钱呢!这以后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不精打细算怎么成……” ”徐四山跑过来,满头大汗,“娘,水烧开了! 阮青云点了点头,“把米抬过来。” “好嘞!” 胡桃花看着肉疼,“我的娘啊,这么好的米,就这么蒸了?这要是煮成饭,得有多香啊!” “没出息。”阮青云瞥了她一眼,“这点米算什么。等酒酿出来了,你想拿金子吃饭都行。” 胡桃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院子正中的大灶上,那口巨大的蒸锅,已经烧得滚烫,正往外冒着白气。 徐四山第一个响应,他抄起一个木盆,将里面的米稳稳地倒进甑里。 一股浓郁的米香瞬间蒸腾开来,弥漫了整个院子。 胡桃花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一会儿算着这锅米能出多少酒,一会儿又盘算着一坛酒能卖多少钱。 徐大江紧张地手心直冒汗,“杏儿,你说……能成吗?” 周杏递给他一块汗巾,柔声道:“娘在这里,一定能成。” 不知过了多久,阮青云忽然睁开了眼。 “开盖,泼水!” 徐四山得了令,立刻带着两个伙计,将滚烫的锅盖掀开。 胡桃花使劲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里点起了灯笼。 当阮青云第二次下令开盖时,那股米香已经浓郁到了极致,香得让人直吞口水。 “起锅!摊凉!” 蒸熟的米饭被一铲一铲地起出,平铺在早已洗刷干净的竹席上。 胡桃花再也忍不住了,偷偷捏了一小团,顾不上烫嘴就塞了进去。 “唔……好吃!太好吃了!”她含糊不清地喊着,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又香又糯又有嚼劲!比过年吃的白米饭还好吃!” 阮青云没理会她的咋咋呼呼,她走到竹席边,弯下腰,捻起几粒米饭,放在指尖细细地碾了碾,感受着那温度和黏度。 她点了点头,“火候正好。” 周杏立刻将早已备好的酒曲端了上来。 阮青云净了手,亲自将那碾成粉末的酒曲,均匀地撒在摊凉的米饭上。 当最后一缸米饭被封上时,所有人都累得直不起腰。 徐四山擦着汗,还有些意犹未尽,“娘,这就……完了?” 阮青云没接话茬,对刘掌柜吩咐, “从今天起,酿酒坊日夜不能离人。” “你安排伙计轮流值守,随时看着缸里的动静。有任何不对,立刻来报我。” 刘掌柜躬身应下,“是,老夫人!” 一家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米铺。 胡桃花连账都懒得算了,倒在床上就打起了呼噜。 阮青云却毫无睡意,周杏披着件外衣,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茶走了出来。 “娘,夜深了,喝碗姜茶暖暖身子吧。” 阮青云接过茶碗,却没有喝,“杏儿,你说,我们能成吗?” 这是周杏第一次,从这个无所不能的婆婆口中,听到一丝不确定。 周杏在她身边坐下,轻声说:“能的。一定能的。” 阮青云笑了笑,“但愿吧。” 她端起茶碗,将那辛辣的姜茶,一饮而尽。 头三天,胡桃花一天要去掀开被角看八回。 她献宝似的凑到阮青云跟前,“娘,您闻闻,这味儿,是不是有点甜了?” 阮青云正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闭目养神,眼皮都没抬, “才几天,能有什么味儿。酒没酿出来,你倒先把自己熏醉了。” 胡桃花嘿嘿一笑,也不恼,又颠颠地跑去看她的宝贝缸了。 徐家兄弟几个也是坐立不安。 只有周杏,安安静静纳鞋底,做针线,对那些缸里的动静一点也不关心。 到了第五天头上,出事了。 刘掌柜连滚带爬地从后院冲出来,脸色白得像纸。 “老……老夫人!不好了!” 胡桃花第一个从屋里蹿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酒成了?” 刘掌柜哆嗦着嘴唇,指着后院,“有……有口缸,不动了!” 徐四山扔了木棍,大步流星地跟了过去,“什么叫不动了?” 阮青云慢慢站起身,拄着木棍,不紧不慢地往后院走。 出事的是靠在最西边墙角的那口缸。 别的缸口,凑近了还能听到细微的发酵声,唯独这一口,死气沉沉。 徐四山把棉被一把掀开,一股子说不出的酸味扑面而来。 他被熏得连退两步,“呸!什么玩意儿!” 徐大江凑过去一看,缸里的米饭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上面浮着一层浑浊的浆水,半点酒香也无。 他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完了……完了……坏了……” “我的老天爷啊!这……这一缸米,能换多少肉啊!” 阮青云走到缸前弯下腰,仔细地闻了闻那股酸味。 “把缸抬出来。” 徐四山一脸晦气,“娘,这缸都废了,还抬它干啥?倒了算了!” “我让你抬。” 阮青云的声音不重,却让徐四山一个哆嗦,再不敢多话。 他喊了两个伙计,三人合力,才把那口大缸吭哧吭哧地抬到了院子中央的空地上。 阮青云围着缸走了一圈,伸出手指,在粗糙的陶缸外壁上,一寸一寸地摸索着。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刘掌柜。 刘掌柜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老夫人明鉴!这缸……这缸从王家接手的时候就在这儿了!小的们刷缸的时候,里里外外都看过,绝对没有裂缝啊!” “起来。”阮青云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没说你。” 她转向徐四山,“拿锤子来。” 第62章:砸缸! “娘?” “拿锤子,把这缸给我砸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胡桃花第一个不干了,“娘!这好好的缸,砸了干啥?就算这锅酒坏了,缸还能用啊!一个缸也得好几百文钱呢!” 阮青云没理她,只是看着徐四山。 徐四山咬了咬牙,转身从屋里拎了把大铁锤出来。 他还有些犹豫,“真砸啊?” “砸。” 徐四山心一横,抡圆了胳膊,卯足了劲,一锤子就砸了下去。 一声巨响,大缸应声而裂。 浑浊的酸水混着烂米,流了一地。 众人定睛一看,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缸底的碎片里,赫然嵌着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看着像是什么药材的残渣。 那东西被砸开后,一股比刚才那股酸味更刺鼻的怪味,瞬间散发开来。 “这是……败酱草?” 周杏最先认了出来,她掩着鼻子,秀眉紧蹙,“这东西性寒,最是克酒曲。只要一点点,就能坏了一整缸的酒。” “王德海!我操你祖宗!”徐四山眼睛都红了,拎着锤子就要往外冲,“老子现在就去砸了他王家的门!” 阮青云厉声喝道,“站住!” 她走到那片碎渣前,用木棍拨了拨, “他要是想动手脚,就不会只在一口缸里放。这块败酱草,不是新放进去的。” 刘掌柜脑子转得快,立刻明白了过来, “老夫人的意思是……这块药渣,是以前就嵌在缸底的?刷缸的时候没刷掉,泡上米一发酵,药性就出来了?” 阮青云点了点头。 这手段,比明着下毒要阴险得多。 若不是她经验老道,这口缸的米坏了,只会当成是寻常的意外,日后酿酒,说不定还会用上这口毒缸,到时候损失更大。 胡桃花后怕地拍着胸口, “我的娘,这王八羔子,心也太黑了!” 就在这时,徐三流从外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 “娘!不好了!” 胡桃花一听这三个字就头大,“怎么又不好啦?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啊!” 徐三流喘着粗气,“街上……街上都在传,说咱们家用的就是王德海不要的硫磺米,说咱们酿出来的酒,喝了会烂肠子!” “放他娘的屁!” 徐四山把铁锤往地上一扔,震得地皮都颤了三颤,“谁传的?老子撕了他的嘴!” “还能有谁!”胡桃花一叉腰,“肯定是王家那群没屁眼的玩意儿!自己玩阴的,还敢往咱们身上泼脏水!” 徐家院子里,一时间人心惶惶,这是要把徐家往死路上逼。 “都慌什么!”阮青云用木棍重重一顿地,“天还没塌下来!” 她扫视了一圈乱了阵脚的家人和伙计,“王德海想看我们徐家的笑话,我偏不让他如愿。” 她转向刘掌柜,“刘掌柜。” “小的在!” “去,到街上放出话去。” 阮青云的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冷笑,“就说我们徐家,为贺贡酒开酿大吉,三日后,在福来街酿酒坊门口,免费派送三千碗上等米酒,请全县父老乡亲品尝,同喜同乐!” “什么?” 胡桃花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她一把拉住阮青云的袖子, “娘!你疯啦!咱们的酒还没影儿呢,就说要送人?还三千碗?咱们哪有那么多酒啊!” “现在没有,三天后,就有了。” 阮青云看着剩下的那几十口大缸,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徐大江还是不放心,“可是……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阮青云打断他,“王德海不是说我们的酒有毒吗?那我就请全县的人来当个见证!” “他想用谣言毁了我们,我就用这三千碗酒,把我们徐家的招牌,结结实实地立在清河县!” 胡桃花第一个反应过来,她跳着脚,声音都劈了,“娘!你是不是急糊涂了?” “咱们缸里那点东西,连个酒味儿都还没闻全呢!三天?三天能干啥?” “就是神仙来了,也点石成不了酒啊!” “是啊娘,”徐大江急得满头是汗,“这牛皮吹出去了,到时候拿不出东西,咱们徐家在清河县,可就真成了个笑话了!” 刘掌柜和一众伙计也是面如土色。 这老夫人行事,一步比一步险,一步比一步大,他们这小心肝实在有些跟不上。 “笑话?” 阮青云冷眼扫过众人,“现在外面传我们用毒米酿酒,我们已经是笑话了。一个快死的人,还在乎多挨一拳?”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得众人一个激灵。 “王德海想让我们死,钱县令等着看我们的本事。这条路,我们退不了。” 阮青云的木棍在地上笃笃作响,“不把这三千碗酒摆出去,堵住悠悠众口,别说贡酒,我们连明天开门卖米的资格都没有!” “刘掌柜!” “你立刻带人去县里最好的炭行,把他们库里最好的银骨炭,能拉多少拉多少,钱不够,就先记在丰年粮仓的账上!” 胡桃花一听,心疼得直抽抽, “娘,银骨炭?那玩意儿一斤能买三斤肉了!咱们这几十口缸,得烧掉一座金山啊!” “闭嘴!”阮青云呵斥一声,“烧的是炭,换的是命!” 她又转向自己的儿子们。 “大江,三流,你们带伙计去把后院那几间空着的柴房都清出来,门窗用厚棉布和油纸糊死,一丁点风都不能透进去!” “四山!” 徐四山见有活干,精神头立刻就来了。 “你带人去打铁铺,照着这个样式。”阮青云用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样,“给我打造五十个铁架子,再买五十个大火盆。天黑之前,我要见到东西!” 一连串的命令发下去,徐家上下虽然心里还是七上八下,但看着老太太那镇定自若的样子,竟也鬼使神差地跟着动了起来。 刘掌柜办事效率极高,不到一个时辰,几辆大车就拉着小山似的银骨炭回来了。 胡桃花看着那些乌黑发亮的炭块,嘴里一边念叨着败家,一边却又催着伙计赶紧卸车,生怕耽误了时辰。 徐四山带着人叮叮当当地把铁架子和火盆搬了进来。 徐大江和徐三流也把几间柴房收拾得干干净净,糊得严严实实。 天色擦黑时,一切准备就绪。 阮青云拄着木棍,走进其中一间被改造过的暖房。 “把缸搬进来。” 伙计们应着号子,小心翼翼地将一口口大缸抬进暖房,按照阮青云指定的位置,放在铁架子上。 “火盆生火。” 第63章:开张! 随着一盆盆银骨炭被点燃,屋子里的温度迅速升高。 炭火烧得通红,没有一丝烟气,只有一股灼人的热浪。 胡桃花被热气一熏,刚想抱怨,却被阮青云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阮青云走到一口缸前,让周杏打开。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一些碾碎了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草药末子。 她捻起一小撮,均匀地撒进缸里。 等所有缸都弄完,阮青云的额头上也见了汗,脸色有些发白。 周杏心疼地扶住她,“娘,您歇会儿吧。” 阮青云喘了口气,对屋里所有人说道,“这几间暖房,火盆里的炭要一直加,保证屋里要像三伏天那么热。” “每个人,一个时辰一轮换,进去看着。记住,只许看,不许碰,更不许随便开门!” 她又看向周杏,“杏儿,你心细,这事你总领着。” “每隔两个时辰,你亲自进去,用这根木棍,照我刚才的样子,每口缸搅动九下,不能多,不能少。”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哪里是酿酒,分明像是在伺候祖宗。 夜深了,徐家大院灯火通明。 第一天过去了,除了热,什么动静也没有。 第二天,徐三流轮值出来的时候,一脸的惊奇。 “娘!出酒味儿了!”他兴奋地喊道,“跟昨天那半死不活的酸味不一样,这味儿,冲得很!” 胡桃花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凑到门缝底下使劲嗅了嗅,眼睛顿时亮了, “哎哟,还真是!这味儿……霸道!” 到了第二天深夜,轮到周杏进去搅动酒缸。 她刚一推开门,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就混着热浪扑面而来,熏得她脸颊绯红,脚步都有些发飘。 她按照阮青云的吩咐,搅动完所有酒缸,快步走了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娘!”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成了!酒成了!” 守在院里打盹的徐家兄弟和伙计们,一下子全都清醒了。 徐四山狠狠吸了一口,只觉得一股热气从鼻子窜到天灵盖,“好酒!” 阮青云笑了笑,“告诉刘掌柜,明天一早,准备最大的碗。” “开门,迎客!” 天刚蒙蒙亮,福来街的徐家酿酒坊里,已经人影绰绰。 胡桃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娘,这心怎么就跟揣了个兔子似的,蹦个没完。” 她凑到坐在廊下的阮青云跟前,压着嗓子,“万一……万一那酒的味儿不对,咱们这老脸可就丢到姥姥家了。” 阮青云眼皮都没抬,“急什么。” 她话音刚落,周杏已经端着一个粗瓷大碗,从暖房里走了出来。 碗里盛着半碗酒,色泽微黄,清亮见底。 一股浓烈又纯净的酒香,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娘,您尝尝。” 阮青云接过来,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下轻轻一嗅,片刻后,她点了点头, “去吧,把家伙都摆出去。” 胡桃花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真摆啊?” “开弓没有回头箭。” 酿酒坊的大门,缓缓打开。 刘掌柜带着几个伙计,将几十张长条桌在门口一字排开,桌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崭新的大土碗。 徐四山和徐三流则合力抬出一口半人高的大酒缸,稳稳当当地放在桌子后面。 红布一揭,那股子醇厚的酒香,顺着福来街的青石板路,一路飘了出去。 街上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还真敢开门啊?” “这徐家老太太是疯了吧?三天就能酿出酒?骗鬼呢!” “就是,别是那硫磺米水吧?喝了不得穿肠烂肚?” 人群里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王德海的几个心腹混在人群里,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就等着看徐家怎么收场。 胡桃花站在门里,手心全是汗,她捅了捅徐四山的胳膊, “没人来啊,这可咋办?” 徐四山也是一脸的焦躁。 阮青云拄着木棍,不紧不慢地走到大门口。 她扫视了一圈,“王家的谣言,想必各位都听说了。” “我徐家有没有用硫磺米,这酒里有没有毒,我老婆子说一万句,不如大家亲口尝一尝。” 她顿了顿,用木棍指了指那口大酒缸, “三千碗米酒,只送不卖。今日,我徐家就把这招牌,交到各位乡亲父老的手里。是好是坏,由你们说了算!” 话音落地,人群里还是一片寂静。 就在这时,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是码头上的脚夫,平日里最是好酒。 “我来尝尝!”他瓮声瓮气地喊道,“反正烂命一条,就算是毒酒,也得做个饱死鬼!” 这话引得人群一阵哄笑,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徐四山眼睛一亮,赶紧舀了一大碗,满满当当,递了过去, “大哥,您尝!” 那汉子也不客气,接过碗,凑到鼻子底下猛吸了一口, “好香!” 他仰起脖子,一碗酒几口就见了底。 汉子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放,打了个响亮的酒嗝。 他没说话,只是闭着眼睛,咂了咂嘴。 过了半晌,他猛地睁开眼,粗糙的脸上竟泛起了一层红光。 “痛快!”他大吼一声,声音洪亮,“这酒,烈!醇!他娘的,老子在清河县喝了二十年酒,就没喝过这么带劲的!” 他这一喊,人群彻底炸了。 “真有那么好喝?” “看他那样子,不像装的啊!” “给我来一碗!” “我也要!” 刚才还踌躇不前的人群,瞬间涌了上来。 “排队!都排队!” 徐四山和伙计们忙得满头大汗,舀酒的手都快抡出了残影。 胡桃花看着那些空下去的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她也顾不上心疼了,叉着腰,扯着嗓子指挥起来, “慢点慢点!别挤!人人有份!” “好酒,好酒啊!这绝对是上等新米才能酿出的味道!” “可不是嘛!王家那硫磺米,一股子药味,能酿出这个?放屁!” 人群里,那几个王家的心腹,脸色变得比锅底还黑。 几个人灰溜溜地钻出人群,“走,快去告诉二爷!” 酒一碗一碗地送出去,徐家的名声,也一句一句地传了开。 “徐家这酒,地道!” “徐老夫人,是条汉子!” “以后买米买酒,就认准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