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金丝雀落在我怀里》 第1章 第 1 章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程医生啊，我们家小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啊？” “哎哟，你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啊？他哥哥见不到他啊，会着急的，您帮忙想想办法好不啊。” 程斯临手里转着一支笔，连头都没抬，专注着看桌面上被摊开的病历本，“不行，说了病人伤势很严重，等在这边住两天院要送到康复科去。” “除非你们不想让病人的腿好了。”程斯临看着病历本上的名字，视线又落在病历本上面检测的伤势时，顿了一下，又问：“我再问一遍，病人是自己摔的？” 眼前的中年妇女有些心虚，许久都没有说话。程斯临只好抬头去看她，眉目间有些许的不耐烦。 “诶，是。”董阿姨点了点头，语气却有些心虚，“小少爷被绊了一下，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下来，这才摔成这样子的。” 很明显的谎话，谁家楼梯能给膝盖摔个粉碎性骨折？连站都站不起来。 而且那个少年…… 办公室的走廊里一片寂静，方好能很清晰地听见里面的对话，他垂着眸子，齐肩的长发遮住了他的轮廓。良久，他像是听得有些不耐烦了，自己转动着轮椅的轮子，绕到办公室旁边的楼梯上。 方好在楼梯上徘徊了许久，盯着楼梯道上的窗户。外面下着细蒙蒙的小雨，银针一般落下来，落在窗户上又幻化成水珠往下滑。 轮椅被他缓缓推动，越来越靠近楼梯的边缘，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连人带着轮椅摔下去。 只要再往前一点，他就可以彻底解脱了，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群人，离开这个世界去找妈妈。 不知道摔下去会不会很痛，可是这样活着又太痛苦了。 忽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轮椅靠背将他拉了回来，温润的嗓音自他头顶响了起来，“小朋友就不要推着轮椅在这边玩咯，摔下去可是很疼的。” 方好猛地一顿，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神情。他的轮椅被推离楼梯，靠在办公室门口。 那人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把人安顿好后，又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颗棒棒糖塞到他手里。 “吃颗糖，开心点儿，别做傻事。” 棒棒糖突如其来地被塞到方好手里，他愣了一下，随即才缓缓抬头，却只看见了那人拐进办公室的身影。 “程斯临，我来了，找我什么事？” 依旧是温润的嗓音，只不过这次带着一点笑意。 方好裹着糖的手微微用力，手背上的青筋很明显地凸出来，但很快他又松开了手，默默地将糖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 办公室里面的声音不算嘈杂，董姨很快就出来了，她手里拿着方好的片子，很快来到了方好的身边，推着他走进电梯。 “小少爷，待会儿去做检查的时候，我再劝劝大少爷，让他答应你住院吧。”董姨摁了去三楼的按钮，这才看着轮椅上的少年，“年纪轻轻的，这双腿可不能就这样了。” 方好动了动唇，低声道：“谢谢您。” 董姨叹息了一声，盯着方好的头顶，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口音，“这有什么好谢的哟，都是我应该做的，您别不开心，大少爷估计也在后悔呢。” “您昏迷的这段时间，大少爷一有空就会过来看您，经常陪着你到很晚才离开。”董姨想说点什么别的，但方好靠着轮椅，盯着禁闭的电梯门，一点反驳的声音都没有。 最后，她又只能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电梯停在三楼，董姨推着他出去。方好的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半个月前，又或者是一个月前，方好有些记不住时间了。他只记得那天应该是跟着朋友一起出去采风的，回来后却看见了沙发上阴沉着脸的张岚，以及跪在一边的董阿姨和她的女儿。 方好一下子就愣住了，笑容僵硬在脸上。 张岚，他名义上的哥哥。 亲手将他的腿打断了。 “小好，出去玩怎么不跟哥哥报备？”张岚就那样坐在沙发上，撑着下巴扫视了一眼两位保姆，最后视线落在他身上。 方好浑身发麻，摇摇头想解释，可看着张岚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庞，他怎么也开不了口。 思绪被打断，是董姨叹了一口气，“都是我们，早知道大少爷会提前回来，应该提前给你打电话的。” 方好垂着眸，他的手揣在口袋里捏着那颗棒棒糖，慢慢地，他嘴角挂上了一抹很淡的微笑，“应该怪我才对，是我害得董阿姨和小董都被罚工资的。” 董姨推着他去做检查，虽然嘴上说着没关系，但眼眶却有些红了。 全程的检查都是董姨在陪他做，每次医生询问他家属在哪里的时候，方好闷着头不说话，只有董姨在解释说家里人忙。 又回到了五楼的办公室，这次董姨推着他一起进了办公室后，却又接了一个电话先出去了。 程斯临看着眼前的少年，齐肩的长发遮住了轮廓，他垂着脑袋，眉眼也被刘海遮住了，基本看不清面容。 他润了润嗓子，问：“这双腿你是自己摔的吗？” 方好瞬间裹紧了口袋里的棒棒糖，连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但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垂着眸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现在基本上没有什么问题了。”程斯临看着他，手里翻动着他的检查报告，“等在这边住院两天，你就可以转去康复科那边训练，很快就能恢复正常走路了。” 程斯临的指尖点了点桌面上的检查报告，示意他看一眼，但方好依旧垂着脑袋，没有一点动摇。 “欸。”程斯临叹了一口气，“你这样是人为的话，是可以报警的，如果需要的话……” “不需要！” 程斯临的话还没说完，方好猛地抬头制止他的话，语气显然有些激动，他紧紧抓着轮椅上的扶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把它给捏碎，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他黯淡的眸子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检查报告，平复了一下语气，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后又垂下头，企图把自己缩在龟壳里不出来。 即使只有几秒，但程斯临还是看见了他的面容，比刚送来医院的时候脸色好了很多。 程斯临看着他的模样沉默了一下。 年纪轻轻的，没有家人来陪伴治疗，只有一个保姆，不爱说话的一个小年轻。 程斯临依旧觉得很奇怪，哪有人真的摔楼梯能摔出粉碎性骨折的？但眼前的少年不说的话，他也懒得去管这些事情了。 医院里每天形形色色的人那么多。 但又因为太过奇怪了，程斯临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他记得手术的时候是需要家属签字的。于是他翻出方好手术那天的手术报告，果然在最底下看见了家属的名字。 张岚。 程斯临皱了皱眉头，张家的大少爷。他也是有所耳闻的，但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偶尔在财经新闻里听说过这个人而已。 张……方。 不同姓的两个人，程斯临以为他们是夫夫关系而已，并没有多想。在收起手术报告的时候，程斯临忽然就看见了在关系那一栏上勾的是哥哥。 他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看向面前的少年。 “小少爷。”董姨这时候挂了电话进来，“大少爷说待会儿过来接您。” 程斯临皱了皱眉，他好像没开出院证明啊。 “等等……”他出声，“我好像没开出院证明。” 董姨这才想起来什么，说：“哦对了，我们家大少爷说了，这两天就不住医院里了，要做什么检查的话，我会带小少爷过来的，等到时候转到康复科的时候，会住下来的。” 张家也不是连住院费都付不起的人吧？ 程斯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明明住院观察会更好一些才对，但为什么要接回去呢？ “行。”程斯临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不打算多管闲事，他刚刚已经算是多管闲事了，但少年拒绝了他的好意。 程斯临很快就给他们开具了出院证明，又叮嘱了很多注意事项，最后又跟他们确定检查的时间后，才放他们离开。 方好被推着离开的时候，视线又扫了一眼桌面上的检查报告，最后还是出声：“程医生，我什么时候才能好？” 他嗓音轻轻的，听起来很柔和，却带着许久没有开口的哑意，平添了几分奇怪的感觉。 “如果一切都顺利的话，很快就能好的，以后也能正常走路，只要不跑不跳基本没什么问题。”程斯临看着他，缓缓地说出口。 方好似乎是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抬起头，对着程斯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董姨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她低声催促了一下，“大少爷来了，我们该走了。待会儿他又该说您了。” 方好的笑容又僵住了，很快他又点了一下头，嗓音也低了不少，“走吧。别让哥哥久等了。” 看着他被推着离开，程斯临这才挠了挠头，有些不理解，“笑起来多好看的人啊，怎么天天就低着头呢？” 广城的初冬下着细蒙蒙的雨，张岚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医院门口，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很快，医院门口出现了方好的身影，他这才露出笑容迎上去。 “小好。”张岚脚步很快，把伞递给董姨，又从她手里接过轮椅，推着方好往车库走。 “爸在家等我们，今晚我们回家吃点好的怎么样？你住院这么久瘦了不少，哥哥给你亲自挑的食谱，营养肯定好。” 一路来到车库，张岚自顾自说了很多，但方好却一句话都没说。 “小好。”张岚有些不耐烦了，出声喊他的。 方好这才回过神来，身子轻微地在发抖，他舔了舔被吹得干裂的唇，“谢谢哥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回去的路上，天上的雨在慢慢地变大，方好盯着车窗外流动的雨滴发呆。 耳边还是张岚在絮絮叨叨，但方好并没有回答，相反是董姨一直在回答张岚的问题。 比如今天感觉怎么样啊，做检查的时候有没有什么问题，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好之类的话。 红绿灯的时候，张岚看向方好，语气依旧柔和，“小好今天心情不好吗？怎么一直都不理哥哥？董阿姨又不是你，她怎么能知道你的感受呢？” 董姨这才没有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张岚又看看方好，最后只能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大少爷这是生气的前兆。 “没有。”方好小声地开口：“哥哥，我就是想自己待一会。” “今天的检查有点多，我有些累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似乎是真的有些疲惫，张岚在绿灯亮即将亮起来的时候抬起手想去摸方好的头。方好偏过头给躲开了。 “小好还在怪哥哥？”张岚的手僵住，绿灯亮起，他很快又收回手去专注开车了。他似乎是在等待方好的回答，余光偶尔会看向身边的人。 方好却一直都没说话，侧头看着车窗外的雨滴，齐肩的长发遮住了他的侧脸，让张岚看不出他的情绪。 怎么会不怪呢？要是不怪张岚，方好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人了。 方好在这之前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人，仅仅只是因为和朋友出去采风没有跟张岚说，就被硬生生打断了腿。 回到家的时候，张岚绕到副驾驶要把方好抱出来，被他拒绝了，“哥哥，让董阿姨帮我把轮椅推过来就好了。” 他拒绝张岚的亲密接触，也拒绝他的好意。 董姨在身后却不动。张岚听着他这句话也不动，周身的气压都变低了。 “方好。”张岚淡淡地开口，脸上的笑意全无，但看着方好紧紧捏成拳头的手，又露出一抹笑意，“不是说今天累了吗？董阿姨今天陪你做检查也累了。” “况且爸也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呢，小好乖，听话一点好不好？哥哥把你抱回去。” 说完之后，他根本就没听方好说话，强硬地把他抱起来往家里走去。 董姨连忙撑着伞跟上去，“大少爷你慢点诶，小少爷的腿还在恢复期。” 方好被他公主抱在怀里，终于露出了那张惨白，面无表情的脸。他想挣扎一下的，可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最后双手下垂，像是放弃了。 张岚是笑面虎，方好一直都知道的。他斗不过张岚，也斗不过张家人。他只是一个被接回来的普通人，只是一个私生子而已。 没钱也没权，他拿什么跟张岚斗？ 董姨在后面撑着伞，也不敢在多说一句什么。 “爸，我们回来了。”张岚抱着方好进屋后，就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的张镜宇。不远处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佳肴，就等着他们回来。 张镜宇扫视了他们一眼，“小好的腿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了，再跟着程医生做两天的检查，之后就可以转去康复科了。”董姨在后面连忙回话。 张镜宇点点头，“开饭吧，小好都瘦了这么多，这两天在家必须要好好补一补。” 张岚没有说话，只是直接抱着方好去餐厅，小董连忙上前拉开一张椅子给他们。张岚把方好放在椅子上后，自己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今天让小董做了你喜欢吃的排骨，还做了很多有营养的菜，小好要多吃点。”张岚夹着一块排骨放到他碗里。 “你做康复训练的时候哥和爸要出差，只能麻烦董姨和小董照顾你了，等哥回来一定去接你好吗？” 方好原本无动于衷的，听完这句话之后又点了点头，“好。” 只要张岚不在，他才是最开心的。 方好拿着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菜，一点胃口也没有，相反他有点想吐。 张岚离他很近，基本每一样菜都给他夹了一点，见他不动之后，眉头微微皱起来，“小好是胃口不好吗？今天怎么回事？心情不好胃口也不好？” “我吃饱了。”方好垂着眸，放下手里的筷子，“董阿姨，带我回房间吧。” “方好。”张岚出声喊他，端起旁边的鱼汤，“喝点汤，什么都没吃，怎么可能好？” “不……”方好想拒绝，一抬头就对上了张岚那双带着笑意的眸子。他浑身都发麻了，想到那些可怕的事情后，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张岚手里的汤碗。 “我喂你。”张岚躲开了。 他看着方好惨白的面庞，如同碗里白花花的鱼汤一样。 他怎么会不知道方好怕他？但只要方好听话，他又怎么会做出伤害方好的事情呢？ 平常里连凶都不会凶他一句。 “多喝点，不是最喜欢喝鱼汤了吗？”张岚喂着他喝了大半碗，十分满意地笑起来，“小好多吃点有营养的食物，才会好起来。” 不是的，他最讨厌吃鱼了。 方好忍着恶心硬是被他喂了大半碗鱼汤，直到真的喝不下想吐的时候才伸手阻止了，“哥哥，我喝不下了。” 一句话落下，张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真的喝不下了？” 方好点了点头。 张岚没说话，把汤碗搁置在桌上，忽然凑近方好，抬起手捏住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拿起勺子舀了汤水递到方好嘴里。 “小好，还有大半碗呢，不喝完怎么行？浪费粮食可是不好的，小董做了很久呢，都是为了给你一个人补身体。” 方好挣扎了一下，又被他强硬灌了几口汤水，鱼腥味在他的胃里感觉越来越浓，胃里也一直在翻滚，他死死抓着张岚的手腕，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想企图让他松开自己。 “小岚。”张镜宇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出声道：“让小好回去休息吧，奔波了一天了，应该也累了，饭什么时候吃都是一样的。” 其实张镜宇对这样的事情早就见怪不怪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张岚对方好的占有欲和控制欲慢慢地变强，连他这个做父亲的都管不住。 后来他干脆就不管了，他早就管不住张岚了。 他看着方好惨白的脸庞，要哭不哭的样子，莫名有点心疼他，毕竟也是自己的小儿子，总归是有血缘关系的。 “既然爸都这么说了。”张岚笑了一下，这才收回了手，把勺子放回汤碗里，“董姨，推轮椅过来，送小少爷回房间。” 他把方好抱起来放在轮椅上，又目送着他远去，才缓缓坐下开始吃饭。 “小岚，你这样不行。”张镜宇看着已经消失在二楼的背影，这才开口：“小好还是要去上学的。你替他办了休学是什么意思？” 张岚面无表情地嚼着碗里的东西，“爸出轨给我生了个弟弟，不就是给我的吗？所以我怎么样都跟您无关不是吗？小好不需要上学，我以后能养他。” “你！”张镜宇叹了一口气，“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金丝雀，你这样困着他算什么事？” “您管好自己就行了。” 董姨推着方好到他房间门口，利落地打开房间门，“小董已经打扫干净了，等着您回来住呢，她呀，知道您有一点洁癖，床单什么都都是换新洗过的。” “谢谢，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可以吗？”方好垂着眸，视线落在床上，又缓缓移开落在床与书桌交界的地板上。 董姨欸了一声就出去了，顺便帮他把门给带上了。 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来，方好这才全身放松下来，手指却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像是要将它捏碎。 他的视线落在那一块空阔的地板上，仿佛那天的回音还在耳边萦绕，像是恶魔低语，怎么也赶不走。 “哥，我错了！啊……不要打我了……” “哥哥……我求你了……” “哥！求求你，我疼……我好疼……” 呼救声，求饶声，仿佛魔音一样在他耳边环绕。 “方好，你以为我不敢对你怎么样吗？” “你听听谁敢来救你？连爸都对你不管不顾的。” “你倒是长能耐了，出门都不跟我说？把我说过的话都当成耳边风吗？” “小好，哥哥这是对你好啊。”张岚单手掐着他的脖子，语气很平淡又带着一丝疯狂，“不听话，那就只能把你的腿打断咯。” 方好用力裹着轮椅的扶手，指尖处都在泛白，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滴落在衣服上。 胃里一阵翻涌，方好呼吸急促，赶忙推着轮子往浴室去。 他趴在浴室里，把刚刚喝的鱼汤都吐了出来，明明鱼被处理得很好，他喝的时候只闻到了淡淡的姜味，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的胃里满满都是鱼腥味，这种味道越想越恶心，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方好趴在洗手池上吐得天昏地暗，直到门锁被拧开，他才慌乱地打开水龙头冲刷干净，又给自己洗了一把冷水脸，瞬间清醒了不少。 可胃里依旧在翻滚。 “小好。”张岚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来，他很快就走到了浴室，靠在门上看着他，“在干嘛？” “在……在洗脸。”方好磕巴着找了个借口，“我，我想画画，但是有些困……所以来洗个脸。” 张岚迈开脚步走近他，方好却迟迟不敢回头。 “小好。”张岚扯着他的轮椅，让他和自己面对面，看着他刚刚因为剧烈呕吐而发红的眼尾，看着他还在滴水的刘海，缓缓地开口：“你一点都不乖。” 方好摇摇头，长发随着他的动作一起摆动，沾着水的发丝粘在他脸上。他的脸色似乎比刚刚还要惨白，人也着急起来，抓着张岚的衣服，“不是的，我很乖的，哥哥，我很乖。” 他像个被人拎着后颈的猫儿，打不过眼前巨大的男人，只能不断地示好祈求他放过自己。 “是吗？”张岚面无表情地把他脸上的发丝拨弄到耳后，大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瘦了很多，喂你喝汤怎么还全吐出来了呢？” “我，我只是胃口不好。”方好吸了吸鼻子，嗓子有些哑。 张岚直起身子，摸着他的头，忽然露出一抹笑，“瞧你，哥哥只是关心一下你，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胃口不好就不吃了，但是明天一定要多吃点，知道吗？” “知道了。”方好缩回自己的手，又被张岚牵起来，摸了摸手背。 “打针打得手都不好看了，疼不疼？” 方好摇摇头，“不疼的。” 但张岚却皱了皱眉，“今晚先不要画画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哥带你去做检查，回家陪你画画。” 迟疑了一下，方好才点头。 他貌似没有拒绝的权力，在这个家了。 也没有逃跑的权力，他像一只金丝雀一样，被张岚锁在笼子里，一旦踏出那个笼子，不管飞到哪里去都会被张岚抓回来，最后狠狠地揍一顿，揍到他听话为止。 “哥哥……我想换个房间……”方好被他推出浴室，看着熟悉的房间，他总会想起那天的事情。 他对张岚的恨意只增不减，但又折服他的手段，只能乖乖做一只听话的小狗。 他不知道张岚为什么这么对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替他休学，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出去采风也要把他的腿打断，彻底成为一个没办法踏出家门半步的残疾人。 他已经二十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方好想，要是那天没有被接回家就好了。 要是妈妈还在就好了。 “为什么要换？”张岚问他。 方好说不出原因，只是紧紧盯着那块空旷的地板发呆，他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裹紧，呼吸也有些急促。 “等重新收拾一间房子出来已经很晚了。”好在张岚没有多问，“要不去我的房间睡？我今晚去书房睡，是这里睡得不舒服吗？改天给你换个新房间，带你亲自去挑家具怎么样？” 方好没有拒绝，“哥哥你回去吧，我先休息了。” 张岚却迟迟不走，把他抱到床上，又体贴地脱下他的外套，替他掖好被子。方好却觉得，他做这些好像是在补偿自己，而他不需要张岚的补偿。 伤害一旦出来了，什么补偿都没有用。 “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广城入冬之后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方好也连续做了好几天的噩梦。腿部膝盖骨头隐隐作痛，也许这是雨天给他带来的惩罚。 今天方好要去康复科办理入住，张岚因为赶时间只能送他到医院门口。 “小好要乖，记得给哥回信息。”张岚临走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副很宠溺弟弟的样子。 方好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目送着他离开后，才出声喊董姨推着他进医院。 伞被收起来，董姨应了一声将他推进去，顺着门口保安的指路，董姨这才推着他走到医院偏僻的一个角落——康复科所在的位置。 康复科的门诊旁边坐着一位姑娘，穿着白色的护士服，看见他们后连忙迎了上来，“你们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哦，我们来办理入院。”董姨朝着小姑娘笑了笑。 “病历给我看看。”小护士朝着她伸手，董姨很快就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给他。 “方好…主治医生是谈医生。”小护士念了一下，“之前是程医生管？稍等一下，我打个电话喊人过来。” “谈医生现在应该在后院的康复基地，你们待会儿办了入院手续后，就先去病房里收拾一下吧。等会儿会有护士带你们去看病房的，我待会儿给谈医生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小护士急急忙忙地说完，打了个电话后，很快就有另一个护士过来带着他们去办理入院手续。 钱给得到位，董姨按照张岚的吩咐给方好要了一间单人病房，在病房收拾好东西之后，董姨和护士一起把方好移到床上去，她声称自己要去打点水回来。 等董姨走了之后，方好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摸索了一阵后发现口袋里还有一颗糖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是几天前那个医生递过来给他的，原来还一直放在口袋里。 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不远处的窗户上落下雨滴，发出噼啪的声音，方好的思绪跟着回到那天。 他本来想自/杀的。 那位医生阻止了他，还给他一颗糖，把他当小孩子哄。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方好还没说话呢，外面的人就推门进来了，大概是方好的主治医生。 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本病历，另一只手上转着一支笔，他低着头看手上的东西，根本没注意到病房里的人。 “方好。”谈叙低声念了一下，靠在门槛上，随后才抬头看向病床上的人。 然后，他跟着愣了一下，挑挑眉，又垂着脑袋看了一眼病历，重新抬起头看向他笑了起来，语气略带一些轻浮，“哦，原来你是男孩子啊，我那天以为你是女孩子呢。” 方好仅凭他这句话就知道他是那天给他糖的人了，但听着这句话……方好又皱了皱眉，歪着头看他。 难道他不是女孩子就不给糖了吗？ 谈叙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他这个动作有点可爱。明明方好长得并不是那种可爱的类型，反而有一种江南美女的柔美，但他就觉得莫名的很可爱。 太瘦了。 谈叙稍微打量了一下他，脑子里就只冒出了这么一个词。 方好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和他对视了一下之后很快又撇开望向窗外。 外面还在下着大雨，雨滴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 谈叙很自来熟地走上前，站在病床前，“我叫谈叙，是你在康复科的主治医生。你家属呢？我看过你的病历了，现在过来看看你的情况，方便吗？” 床上的人依旧盯着窗外发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却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这算是同意了。 谈叙把手上的笔塞进胸前的口袋里，又把手上的病历本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最后才上手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入冬的天气很冷，房子里开足了暖气，长长的病号服将瘦削的人裹住。谈叙摸着那双腿的时候，只觉得这个人真的很瘦。 裤脚被拉开，也验证了谈叙的猜想。他上手揉了一下方好的膝盖，又轻轻敲打了一下，柔声问道：“现在腿还疼吗？” “下雨的时候会。”方好老实回答他的问题。 “能发力吗？”谈叙又询问着：“嗯……能动吗？动一下给我看看。” 方好微微动了一下腿，却一直使不上力，只能微微挪动了一点位置，“有点疼……” 谈叙皱着眉，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膝盖，“程医生主刀的话，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你要是觉得难受就跟我说，我轻一点。” “下雨天会疼的话也很正常的，这算是遗留下来的后遗症吧，风湿骨痛听说过吗？”谈叙又解答他一开始的问题，“不过平常不会有什么影响的，要是疼得难受可以找我要点药膏贴。” 方好点点头。 谈叙收回手，体贴地替他把裤脚拉下来，“没什么问题的话，我给你制定一个康复计划，先从简单的开始。” “哦对，现在我要试试你的情况。”谈叙站直了身子，又忽然弯下腰，凑到他面前，“可以吗？小朋友。” 他凑得有些近，方好下意识拉开距离，一不小心就撞到了病床后面的墙。 “慢点。”谈叙又说：“就是我扶着你起来，让你试着走两步，让你试试感觉，怎么样？” 方好愣愣地看着他。 “小少爷，我回来了。”董姨这时候提着水壶回来了，“呀，医生也在呢？我们家小少爷的腿大概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谈叙笑意淡淡的，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门口的董姨，又眯起眼睛瞥了一眼方好，道：“没什么问题，程医生的病人，我还是很放心的。” 董姨笑着点点头，“程医生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医生。” 方好抿着唇，忽然道：“可以吗？” “什么？”谈叙被他突如其来的话整得有些懵，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以呀，现在就试试？” 董姨把东西水壶放到桌子底下，又皱起眉头看着方好被掀开的被子，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又想上前给他整理好那被踢开的被子。 方好听不进去，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谈叙的时候，谈叙已经朝着他伸出手了。 “是要试试他的情况，不然我不好给他定个计划。”谈叙说着，拉住方好的手臂，又弯腰去把他的腿挪出来。 方好坐在床边，脚底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还有些不真实。 “试着站起来。”谈叙站在他面前，“别怕会摔倒，我会扶着你的。” 董姨有些担忧地站在一旁看着，也想上前帮忙，但又害怕自己是给医生帮倒忙。 方好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他看着自己的脚尖，还是有些犹豫。 “可以扶着我站起来。”谈叙朝他伸出一只胳膊，像棵大树一样屹立在他面前，不管多大的风都吹不倒。 方好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扶住他的胳膊，一点一点地用力站起来，可他的双腿怎么都使不上劲。 他微微弯着腰，腿却一直发抖。 “没事的，慢慢来。”谈叙扶着他的胳膊，缓声安慰他。 方好脸都憋红了，小腿却一直在发抖，他紧紧裹着谈叙的胳膊，咬紧唇瓣。 忽然，他闭上了双眼，一鼓作气地试着站起来。像个弹簧一样蹦起来，但连两秒都坚持不住就要摔下去。 “小少爷！”董姨看着他要摔倒的动作，立马就担忧起来。 谈叙连忙扶着他的腰将他往自己怀里拉，嘴里一直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你看，这不是站起来了吗？哪怕只有一秒也是站起来。” “很棒呢。” 方好被迫摔进一个怀抱，那人的声音温和，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他或许是有些激动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听见了谈叙的安慰声。 “好了，试着走两步？”谈叙依旧是揽着他的腰，又抓着他的胳膊，低声询问方好的意见，“现在是什么感觉？要是难受就下次再试。” 方好又深吸了一口气，紧紧扶着谈叙的胳膊，语气有些紧张起来，“有、有点疼。” “疼是很正常的，说明在恢复。”谈叙的回答很快，“还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吗？” 他说完，视线落在方好那两条一直发抖的腿上，又盯着眼前人的侧脸。他的手还搭在方好的腰上，眉头轻轻蹙起。 怎么会有人这么瘦呢？还是个成年男人，这腰细得一只手都能抱住了。 “没有。”方好垂着眸，长发遮住了他的轮廓，声音忽大忽小的，“我想试试。” 谈叙很快又回了神，“好，我扶着你走走，先试试。” 方好点了点头，却下意识拽紧了谈叙的衣服，显然是有些害怕或者紧张。 “先迈左腿。”谈叙的语气很轻，说话时呼吸洒在他的脸庞上。 方好照着他的话去做，缓缓迈出左腿，或许是这次有谈叙扶着，所以他比刚刚站起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只是腿还是一直在抖。 他的动作很慢，谈叙也很有耐心，时不时指挥他，又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方好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长相柔和的一个男孩子，齐肩的长发更是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乖孩子的感觉，一双眸子的瞳色淡淡的，没有别人的那样黝黑。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味道，康复科没有很浓重的消毒水味，谈叙能闻到他身上新换的病号服的味道，还有一种淡淡的其他的味道。 是洗发水，又或者是沐浴露？ 谈叙忽然发现自己对一位病人有太多的关注了，甚至超过了他对平常病患的关注。 “好了，今天先这样吧。”谈叙看着他艰难地走了两步，这才出声，“要是难受的话记得跟及时跟我说。” “随叫随到。”谈叙想了想又补充，“要是没什么大事的话我基本都会在，等我这两天给你制定一下康复计划，你今天先跟护士熟悉一下康复基地那边的器材。” 谈叙看着他越来越抖的腿，眉头微微皱起，他原本还想着让方好试着走回床上，看起来似乎不太行。 于是他揽紧了方好的腰，将他提了回去。比想象中的还要轻，看起来就不怎么爱吃饭，肯定很挑食。 怪不得是家里的小少爷，还有贴身保姆照顾。但那位保姆的担心未免也有些太过头了。 这皮肤这么白，一看就很娇气。 方好坐在床上，有些没反应过来，脑子都是懵的，也不知道谈叙脑子里想的都是和自己有关的事情。 “谢谢……”他反应过来后才默默开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谈叙拿起桌面上的病历本，扫了一眼上面的信息，最后视线落在方好身上。 董姨在一旁絮絮叨叨，又贴心地给他掖好被子，给他倒水。而当事人注意力已经不在他们身上了，而是盯着不远处的窗户，面对董姨的关心也不回应。 像是一个被宠坏的大少爷，因为遭受挫折而导致这样。 谈叙一边说着注意事项，一边又观察了一下方好，他除了把视线落在窗户上，还有意无意地瞥着桌面上放置的水果刀。 一种不好的感觉在谈叙心里油然而生，又联想到初次见面的那个情况，他像是更加确定了。 把注意事项叮嘱完后，谈叙又道：“有时候可以推着患者出去走走，不用一直待在病房里，太闷了。” “方案大概明天就能制定出来，在这之前你们也可以去康复基地看看，了解了解器材，要是想去的话让护士带着你们去。” 谈叙说完，又扫了他们一眼，最后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按床头上的铃。” “谢谢谈医生。”董姨朝着他笑了笑。 谈叙点了点头，把笔收进口袋里，合上病历本转身就离开了。 刚把门关上，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谈医生？原来你在这里，早知道你在我就不用过来了。” 谈叙挑挑眉看着来人，是负责方好的护士小桃，她手里也拿着打印出来的病历，笑着和他打招呼。 “我来看看他们有没有缺的东西，记下来到时候给他们补上。”小桃说：“谈医生是来看患者情况的吗？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有。”谈叙想了想，然后严肃地点头，“暂时把病房里的所有利器都收起来。” 小桃有些疑惑，啊了一声问他为什么。 “他可能有点心理问题。”谈叙回想了一下情况，又把自己之前看见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总之先注意一下吧，不然万一出事了也是我们担着，多冤啊。” 小桃一听忙点头，“还是谈医生心细，我知道了，等我找个机会悄悄地把东西拿走。” 看着小桃开门又关门的动作，谈叙在心底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先预防总是没错的。 要不然人真的在康复科里出事了，他作为康复科主任可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而且那小孩看起来很明显就有问题，也不知道家里人知不知道，但他作为一个医生也管不了什么，只能说能避免的话就尽量避免而已。 谈叙又想到刚刚病房里的那些事，想到方好那细弱的腰线，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他家里人是不给他吃饭吗？ 也不应该啊，毕竟是家里的小少爷，看着贴身保姆就很宠溺他的样子，在家里肯定也是个受宠的，那为什么会这样呢？ 谈叙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思绪全部给晃走，他又低声呢喃着：“谈叙啊谈叙，你管人家这么多干嘛？人家跟你也只是医患关系而已。” 确实有些多管闲事了。要是换成别的病人，谈叙压根就懒得理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谈叙对方好竟然有些超过医患的关心了。 这一整天下来，明明很忙，但谈叙总是会不禁想到今天早上住进来的方好。想到他那瘦弱的腰线，想到他那俊美秀气的脸庞，想到他身上带着淡淡的味道。 方好明明在医院住久了，但身上却没被消毒水腌入味，还带着他那特有的香味。 本来以为今天不会在有什么交集了，但等谈叙巡查完病房出来后，他正在回办公室的路上又看见到了那坐着轮椅的少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初冬的天黑得快，方好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 走廊的尽头里，他一个人推着轮椅坐在那儿，就盯着那扇落地窗发呆。 不知道为什么，谈叙鬼使神差地走到他身后，咳嗽了一声，“你好啊，又见面了。” 眼前的人没有动静，依旧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好在谈叙的耐心也很好，直到过了许久，谈叙以为他是不太想别人打扰，正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听见了少年的声音。 “谈医生吗？” 谈叙停下脚步，安静地望着他，也望着那落地窗里倒映出来的一前一后的两个人。 “吃过了吗？”谈叙问他。 脑子里却在想着，他怎么在这里，心里在想什么，看着他的那位保姆又去哪了？ “没呢。”方好抿着唇，又跟他客套了两句话，“谈医生吃了吗？” 没成想谈叙也跟着摇摇头，他们又安静下来，谁也没有先开口。奇怪的是谈叙也不想离开。 他巡查完病房本来就没什么事了，现在也是晚餐时间，他也应该去医院食堂吃顿晚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见到方好一直待在这里，他竟也不想离开了。 外面响起一道闷雷，轰响中谈叙又听见方好开口：“病房里少了许多东西，是您喊护士带走的吧？” 少了什么东西不言而喻，谈叙也确实喊小桃把那些管制刀具带走了。 “你知道自己有心理问题？”谈叙不太确定地开口，竟然方好都这么问了，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 “没去看过。”方好说：“但我确实不太想活了。” 他难得对一个陌生人坦白，他想，反正也只是医生而已，也只是管他一段时间而已，说出来也没关系吧？ 他憋着太难受了。 “您不是也知道吗？”方好指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时候方好推着轮椅想把自己从楼梯摔下去，他想的是死了就更好了。 或者摔成植物人也不是不行，一辈子都醒不来。 方好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想法的，或许是从妈妈离开之后，又或许是被接回张家，被张岚囚禁起来。 又或许再晚一些，张岚说给他办了休学的时候。他明明那么努力考上了自己喜欢的艺术院校，明明就快可以逃离张家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可还是被强制带了回来，连门都出不去。 方好好像又陷入了那些痛苦的回忆中，他的双手紧紧裹着自己的衣角，力气大得手背上的青筋暴起。 谈叙站在他身后，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庞，但也目睹了他的小动作。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抬起手落在方好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那发丝的手感意外的好，柔顺丝滑。 方好也因为他这个动作回过神来，像是刚从梦魇中出来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后才缓缓地低下头，感受到脑袋上的手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动，他莫名觉得脸颊有些热。 他好像太过信任一个陌生人了，把这些事告诉一个才见面两次的医生，实在是他太大意了。 “其实，平常可以做点喜欢的事情转移一下注意力。”谈叙缓缓地开口，声音和缓，听起来有些温柔：“把注意力转移了就不会去想不开心的事情了，这样心情就会好很多。” 方好动了动唇，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好。” 很意外的听话，看起来也不是很想寻死的那一类人，谈叙紧绷的心情又放了下来。 说实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过来和方好聊天，又莫名其妙地摸他的头安慰他。 然后得知他并不是很想寻死后又松了一口气，这一天下来的情绪总是多样化的，以及总是想到方好这个人。 谈叙觉得，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又或许是方好是他收到的这样奇特的性子的人。 总之他说不上来。 也许还有另一个答案也说不准。 雨天阴沉沉的，和方好的心情一样阴沉沉的。他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也不想去记得。 因为他觉得自己待着就挺好的，起码身边没有一个人盯着他，他就不会浑身都不舒服。 “诶，小少爷，你怎么自己跑到这边来了？”身后传来董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切。她手里拿着食盒，应该是刚刚出去拿送过来的饭了。 谈叙似乎听见方好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 “董姨，我就想自己待一会儿。”方好缓缓地开口：“你不用一直都跟着我的。” 谈叙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诶，谈医生也在啊？你吃过了吗？多亏你看着我们家小少爷了，小董做了些营养餐送过来，小少爷我们快回去吃饭吧。” “待会儿大少爷还要检查你的用餐情况呢，咱可不能耽误了。”董姨绕过谈叙，推着方好的轮椅将他转了个弯，又笑着和谈叙客气了几句。 方好转过来，谈叙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表情，有些阴郁，有些悲伤，很多说不清楚的复杂的情绪。 但他没来得及探究，董姨就把他推走了。 谈叙转过身看着他们的背影，总感觉这对主仆哪里不对劲，家里的小少爷被保姆这么贴心照顾着，但小少爷似乎总有些不开心。 按道理来说，在宠爱里长大的小少爷，能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那边远去的人还在絮絮叨叨，谈叙站在原地，将手揣进白大褂的衣兜里，最后无奈地摇头叹气。 算了算了，他也不能做什么，万一这也是小少爷耍人的把戏呢？ 总之他对这个病人有了太过的关心和不知名的情绪了，谈叙觉得自己有些关心过头了。 他对程斯临都没有这么多的关心，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人的病人产生这么多情绪呢？ 他自己也搞不懂，最后还是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的同情心太泛滥了，被坑几次就能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谈叙的康复计划制定得很快，基本上都是结合方好的情况来制定的，而且方好似乎也能接受这个方案。 先从最简单的站起来开始，方好现在连站起来都困难，更别说其他好一点的，全面一点的康复计划了。 计划是制定好了，但谈叙却没时间去找他，把方案交给了负责方好的护士小桃。 “基本上就是这些，第一周的话就按照谈医生说的那样，先慢慢地站起来，然后再继续别的康复训练，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小桃拿着谈叙给的计划表，一一念给他们听。 方好摇了摇头，“没有，就按照谈医生给的进行吧。” 董姨再一旁皱了皱眉，“康复训练的时间会不会很长啊？可以陪同一起吗？” 她不太敢离开方好太久，这是张岚对她的要求，除去特殊情况，她基本都要待在方好的身边，直到张岚回来。 “家属是可以陪同的。”小桃点了点头，然后又警告她，“但是不要给护士添麻烦，还有其他什么的要说的吗？” 前期的训练，方好需要协助护士的帮忙站起来，后面好一些才需要用到器材。 他的情况实在是太差了。 小桃看着董姨对方好关心这关心那的，又看着床上沉闷不语的方好，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 而且她本身就不太喜欢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 但护士的职责还是需要履行的，她把事情都交代好，又交代好他们几点要开始进行康复训练，这才迈着小碎步离开。 有一个保姆陪同在身边，小桃除了能关心一下这位大少爷的身体情况，其他的根本不需要她担心。 “小少爷，今天早上您没醒，大少爷让我跟你说一声，中午的时候给他回个电话。”董姨忙前忙后伺候他吃完午餐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她这个做中间人的多少有些难办，张岚对方好看得十分紧，基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她发信息询问方好的情况。而方好很不喜欢张岚对他这样，董姨也是完全能看出来的。 豪门的关系总是混乱的，董姨毕竟是从小伺候着张岚长大的，所以也是看着方好如何被接回家，又是怎么成为张岚的私有物的。 可这些她看着难受，却又帮不了什么。 方好听着董姨的话又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才闷闷地应了一声，却也没有动作。 他倒是知道董姨是张岚放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但怎么找也是有点难受的。董姨足够关心他，对他也算还好，很多时候还是会为他说话，如果不是张岚的眼线的话，方好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在张岚出差的这几个月里，他可以逃离张岚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方好的声音有些疲惫，嘴上说着知道了，却一直都没有去摸床头上的手机，而是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的窗外，看着外面下着细细的雪。 啊，已经冬天了，开始下雪了吗？ 方好的记忆还停留在一个月前，那时候的天气是秋天末尾，枫树叶随着晚风一起飘落凋零，满地的金黄色，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屹立在风中。 “董姨，我想出去看看。” 许久，方好这才出声开口。 董姨诶了一声，开始将他拉起来，为他穿上厚重的棉袄，确保他不会冷之后才把他抱到轮椅上。 方好很瘦很瘦，董姨抱他的时候总感觉他像是一个没长大的小孩。董姨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抱起方好完全不成问题的。 成功落座在轮椅上，董姨又拿了一条厚毯子给他盖在腿上，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她才把床头的手机拿过来递给方好，“小少爷，您还是给大少爷打个电话吧。” 眼见躲不掉，方好也不好在装傻充愣，接过手机摁亮，便看见了张岚发过来的信息。他随意拨弄了一下，翻看着张岚的信息，基本是每隔一个小时都会给他发。 方好看得很慢，很仔细。 可实际上他只是无聊在拖延时间，根本不想给张岚打电话而已。 董姨推着他从病房里出来，又推着他出到康复科的院子里，方好这才慢慢地退出张岚的聊天界面，给张岚拨了个电话过去，然后缓缓回头看着董姨。 “董姨，我想自己待一会儿，等一下给你发信息好吗？”他问得很真挚，话语里不掺杂着任何情绪。 方好知道董姨会迁就他的。 看着董姨点头离开，张岚那边似乎也接了电话，背景里掺杂着许多杂音，似乎是还在忙，“小好，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想哥哥？” “嗯。”方好随意敷衍了两句，“你要是忙的话我就先挂了。” 他像是一个完成任务的小孩子，给他拨通了电话就是完成了任务，其实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很多事情和张岚说不通的，而且张岚也不会听他说的，他只会坚持自己的己见。 “不忙。”张岚的语气带着点笑意，“工作哪有小好重要，在那边还适应吗？不适应的话哥哥给你请个康复医生，我们回家慢慢来好不好？” 方好的眉眼看不出什么情绪，道：“不用了，在这里挺好的。”他不想好不容易能逃离一段时间，又重新回到那个让他格外压抑的家里。 就这样的就挺好的，有很好的医生。 不知怎么的，方好就想起了昨天的谈叙，那位医生说话和顺，温温柔柔的，还会照顾他的感受。 张岚还在电话那头叮嘱了很多东西，方好把手机拿远了些，又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把遮挡脸颊的发丝撩到耳后。 “小好，听见没有？怎么不说话？”那边的张岚见没人应声，又提高了音量。 方好根本没有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被他喊了一声才从自己的神游中回过神来，将手机又拿到耳边，含糊地应着：“听见了。” “那好，今晚他就会过去找你。” 方好皱了皱眉，很快就暴露了自己根本没有听张岚说话，“谁？” 张岚也不生气，语气依旧和缓，“董姨一个人照顾你也挺费力的，我找了个保镖过去陪你，你同意了他今晚就会过去找你了。” “不用了……”方好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张岚这是发现董姨对他的宽容，所以找了一个人一直盯着自己才好是吗？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子呢？他对张家家产又不感兴趣，只是想远离这个吃人的地方，为什么要一次次地监视他？ “那就说好了。”张岚依旧笑着，完全不理会方好是在拒绝他，“董姨一个人也不方便，我们小好是男孩子，多了个保镖会方便很多。” 方好紧紧裹着手机，细细的雪花落在他的头上，铺了一层细碎的白。过了一会儿，方好又无力地把手放下来，然后道：“我累了，先挂了。” 他不等张岚的回话，直接就把电话挂掉。 下一秒张岚的信息就弹出来了。 -张岚：小好是在生气吗？哥哥这是为你好，不要跟哥哥闹脾气。 -张岚：哥哥要挺久才能回去，等哥哥回去你应该都好全了，多个人在你身边，哥哥才能放心。 方好看着弹出来的信息，鼻尖有些发酸，眼泪莫名其妙就掉下来了。不是感动也不是委屈，是在为自己无力逃离这个地方而感到难过。 好像在这个家里，只有死才能让他解脱了。 身后传来几句谈话的声音。 “方好？”一道惊讶又熟悉的声音想起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方好这才慌乱地抬起手抹掉脸上的泪痕，仰头看过去，都是他的主治医生程斯临和谈叙。 他眼睛红红的，鼻尖上落了雪又化成水，被冻得红彤彤的，看起来很可怜。 谈叙盯着他的面容看了许久才缓缓地移开视线。 该死的，他居然觉得这个样子的方好很可爱。对自己的病人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谈叙觉得十分的冒昧。 “我，我出来透透气。”方好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状态肯定很差，脸色应该也不太好。于是他又低下头去，头发顺着他的动作将他的脸给遮住了大半。 程斯临点了点头，正要跟自己兄弟说话，一扭头发现谈叙一直在盯着人家看，于是用手肘撞了一下他，小声问：“你这是干嘛呢？” “没。”谈叙瞥了一眼自己兄弟，视线又落在方好身上，语气都柔和了不少，“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不太好，下次记得喊护士陪同或者喊照顾你的人一起。” 方好缄默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为自己小声辩解了两句，“我就是想一个人待着，这样会好一点。” 这样的话，他心里就会好受一点，不会被任何人监视着，他可以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不会被告诉张岚。 谈叙忽然想到昨天的时候，方好也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好像那样他才能开心一点似的。 程斯临只是叹了一口去，扯了一把谈叙，“那你现在要回去吗？我们推你回去，还是在自己待一会儿？” “谢谢，我还是想自己待一会儿。”方好的声音依旧很小，站在他面前的两位医生差点没听清。 但他都这么说了，程斯临也并不想多管闲事，只是叮嘱了他两句，然后又扯着谈叙的手腕离开了。 走了没两步，谈叙又摸到自己白大褂里面的糖，没管程斯临，只是回头重新走到方好的面前，把糖拿出来塞到他手里。 “吃颗糖，开心点。” 方好猛地抬头和他对视，这次他看清了送糖的人的面孔，俊美迤逦的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也跟着眯起来，很温柔。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动作，只是上一次方好没看清他的面容，这一次却看清了。 愣神的那一瞬间，他只觉得破碎的心脏里好像又塌陷了一块。不同以往的那种感觉，这次是心甘情愿且没有任何预兆的。 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下午正在进行康复训练的时候，方好又一次见到了谈叙，他手里拿着自己给方好制定的方案，手里的笔在指尖来回转圈，整个人就靠在那个器材上面盯着自己的方案。 看见小桃推着方好过来的时候他才收起笔塞进口袋里，挑了挑眉，“准备好啦？那我们今天就先训练一个小时？先慢慢地来，要是承受不住我们就把时间减短，反之就加长，怎么样？” 方好点了点头，没什么意见。 董姨站在一旁看着不敢上去给他们添麻烦，只是视线一直盯着方好。 小桃把方好推到谈叙面前，道：“谈医生，需要我做什么吗？” “要。”谈叙把手里的本子递过去给她，“帮忙记录情况，其他的暂时没什么要帮忙的了。” 谈叙交代完小桃的工作内容后，才在方好面前蹲下来，康复训练室是在室内，没有外面这么冷，但董姨还是给他盖了毛毯。 “昨天的测试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谈叙问他，又抬起手掀开盖着他的毛毯，然后揉捏了一下他的膝盖。 “就有点疼。”方好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况，除了训练结束后的疼痛，好像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其他没出现什么问题。” 谈叙点了点头，“疼痛持续了多长时间？” “大概是到凌晨的时候。”方好又想了一下，他昨天早上过来跟谈叙测试了一下自己的情况，下午的时候还能感觉到疼，一直持续到晚上。 凌晨…… 谈叙皱了皱眉，说了句题外话，“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要早点睡才好。” 方好不是不想睡，只是睡不着，他经常失眠，经常半夜三点多都没睡。 但他也是点了点头，看模样很乖的样子。 谈叙又询问了一下他的其他情况，然后才站起来扭头看向小桃，确定都被记录下来的时候才朝方好伸出手，“现在，扶着我像昨天一样，站起来试试看。” 原本没什么感觉，但等真正开始做康复训练的时候，方好又莫名地紧张起来，他呼吸都有些乱了，调整了好几次才把手搭在谈叙的手腕上。 “别紧张，放轻松。”谈叙温和地开口：“小桃，顺便帮帮忙。” “好嘞。”小桃应声，手里的本子被她用两个膝盖夹住，站在轮椅后面扶着轮椅，还顺便帮忙提着方好的胳膊，尽力将他提起来。 也许有了昨天的测试，又或许有了小桃的帮助，方好这次起身并没有很困难，很快他就扶着谈叙站了起来，只是腿部一直在发抖。 “小桃。”谈叙扶着方好的胳膊，朝小桃扬了扬下巴。 小桃比了个OK的手势，动作也很迅速，重新拿起本子开始做记录，起来要多久，腿部的情况怎么样之类的，都全部给记下来。 “要是不舒服就跟我说，不要太逞强。”谈叙扶着他站了几分钟，视线下垂瞥见他一直发抖的双腿，以及他那张被头发遮掉一半的脸颊。 方好的小腿和膝盖有些难受，也许是太久没有使用这双腿了，又或许是膝盖被打得粉碎性骨折留下来的后遗症，它一直在发抖，是方好控制不住的那种感觉。 他很讨厌这种感觉。 小腿一直在发抖，和昨天的测试完全不一样，昨天他基本上都是被谈叙牵着走的，现在虽然没走动，但也仅仅只是站着就让他难受了。 “休息一下吧。”谈叙一直在盯着他的脸颊，观察他那细微的表情。 他貌似看出了方好好像一直在跟什么东西较劲，明明自己已经承受不住了，但还是不愿意放弃。 小桃连忙扶着轮椅，看着谈叙扶着他坐下后才道：“我都记下来啦，还有什么需要的您提前跟我说好，我都给你准备好。” “暂时没有了。”谈叙蹲下身，揉捏了一下他的膝盖，“这里难受吗？会不会痛？” 即便是休息下来，方好的腿部还是隐隐作痛，微微地颤抖着。被谈叙伸手捏了一下，那种酸胀感透过神经传到□□上，让方好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我自己来吧。”方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开口。 谈叙却道：“你没有专业的手法，现在是不是感觉有些酸胀？要是疼你跟我说。” 方好没在坚持，只是垂着眉眼看他给自己的小腿膝盖按摩。直到他的手机铃声响了好几声，方好才收回自己的视线，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张岚发过来的信息，方好扫了一眼，大致就是说那位新雇佣的保镖已经到了医院那边了。 方好扭头去看董姨的位置，果然人已经接着电话往外走了。 谈叙觉得差不多可以继续进行下一轮了，这才松开手站起来顺着方好的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了他家那位保姆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往外走，似乎是有什么事。 “继续吗？”谈叙问他。 方好这才回神，点了一下头，然后重新把手机放好，乖乖地应着：“可以的。” 他们再一次进行站立训练，这一次似乎比上次还好了不少，小桃依旧在旁边给他们做记录，一脚抵着轮椅的轮子，防止方好不小心摔下来。 第二轮结束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了，方好鼻尖上冒出一点细细的汗，是被腿部的酸胀痛感给疼出来的。 谈叙扶着他坐下后，正准备蹲下去的时候，董姨带着一个高大的男性回来了。 “谈医生，我找小少爷有点事，您看……”董姨身后跟着那位高大的男性，肌肉发达，冷着一张脸的时候看上去凶神恶煞的。 方好只是瞥了一眼，脸色变得很差。而谈叙也只是瞥了一眼方好，清楚地看见了他眼里闪过的那一抹不耐烦，随后他又点了点头，招呼着小桃往旁边聊了起来。 “小少爷，这位是大少爷给您请的保镖，以后由他和我一起照顾您。”董姨说话的时候有些心疼，她其实也知道这个男人是过来做什么的的，但她一个保姆也做不了什么，帮不住了什么。 豪门之间的事情不是她们普通人能决定的，只能依照主子的话来行事。 “我知道了。”方好的语气冷淡了不少，和刚刚训练的人完全不同。他眉眼扫了一眼那高大的男人，道：“叫什么名字？” 那男人站到他面前，“秦绥。” 方好仰起头打量了他一下，五官端正没有瑕疵，就是身上的肌肉发达，寸头衬得他格外的凶。 确实是个好帮手，这样即使方好逃了也会被这个人轻易追回来。如果不行还能强行使用暴力，反正他也反抗不了。 张岚倒是个好计谋。 “知道了。”方好收回自己的淡漠视线，“董姨，那你跟他说一些我的规矩吧，我还要继续和谈医生训练。” 董姨点了点头，带着秦绥去了一旁家属休息区。走的时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冷着脸的方好。 有时候她想，要是这位小少爷能发发脾气，是不是就不会被欺负得这么惨了。但仔细想想也不对，方好一开始是有脾气的，可是张岚是个疯子，对他的脾气视若无睹，强硬地逼他做任何事情。 所以慢慢的，方好不再反抗，因为他知道反抗没有用。到最后他都是要妥协的，还不如乖乖地听话，这样还能免去一些强硬的痛苦。 眼见方好打发走了那两个人，谈叙这才带着小桃重新回到方好的身边，弯下腰又敲了敲方好的腿，“还要继续吗？你情绪不太好，可能会有些影响后续的训练。” 方好搭在轮椅上的指尖缩了缩，莫名觉得鼻尖一酸，感觉眼泪又要掉下来了。他不是爱哭的人，只是太久太久没有接受到过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了。 谈叙心太细了，很容易就能将他看穿，仿佛他在谈叙面前就是个跳梁小丑，不管他伪装成什么样都会变成最初的模样。 “谢谢。”方好小声地说着：“我还可以继续的。” 他现在只想快点把腿练好，这样他起码还能到处走走，虽然失去了私自出门的自由，但方好想到时候在跟张岚争取一下就好了。 “佣人让你不开心了，惩罚一下或者辞掉不就好了。”谈叙这话说得无意，能让保姆佣人都惹得不开心的大少爷，那得多懦弱啊。 “辞不掉的。”方好恍惚了一下，回着他的话。 要是他有这个权利，就不会被张岚派一个又一个人来监视他了。 “那就是……”谈叙手上的动作替他拍打着小腿肚，又抬头扫了他一眼，“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还是第一次出现，从昨天方好入院到现在，谈叙还是第一次见到，而且因为他的出现方好才有些不开心。不知道为什么，谈叙莫名的也觉得有些不开心。 就像他本来不是一个爱八卦的人，但此时却一直在对一个刚认识没几天的病人问东问西的。 “嗯。”方好莫名的又觉得委屈，“他是我哥哥雇来照顾我的。” 其实是来监视他的。 可惜方好没有说出口，他也不该对谈叙说这样的话。 “那你哥哥挺关心你的。”谈叙听完后瞬间觉得心里的不开心都烟消云散的，“但不应该觉得很开心吗？大家都在关心你。” 方好摇了摇头，“不是……” 他找不到形容词，最后还是没说话了。他好像在对一个医生说了太多这些事情了。他不想到时候一个医生也因为他而受伤，就像当初约他一起出去采风的那个同学一样。 因为他，张岚也对那位同学进行了一些教育。 所以方好一直一直都很讨厌张岚，仗着自己是哥哥对他各种无理由的监视，仗着家族的身份对他的朋友施压，导致他身边没什么朋友。 方好会记住张岚一辈子，记住他对自己的那些伤害，记住他对自己朋友的伤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一个小时的训练对谈叙来说并不是很快也不是很慢，但对于身边有两个无时无刻都在监视着自己的人来说，这一个小时无比的煎熬。 尤其是那位新来的，视线似乎就没从方好身上离开过。 不像是真正过来照顾他的保姆保镖，反而像是过来监视的感觉。 谈叙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感觉，就是觉得特别的让人很不爽。 “要是今晚回去难受了，可以直接按床头铃喊护士过去给你看看，第一次做康复训练，可能会有点不习惯或者产生不良反应。”谈叙将他抱回轮椅上，又细心地叮嘱着。 小桃将记录的本子递回去给谈叙，“那我就推病人回去啦？谈医生还有什么需要叮嘱的吗？” “暂时没有了。”谈叙翻了两下小桃做的记录，也很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抱歉，带少爷回去的事情就由我来做吧。”那位新来的保镖在这个时候上前，从小桃手里接过了方好的轮椅把手，朝着他们微微一笑。 谈叙皱了皱眉，垂眸看向方好。 方好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但谈叙能确定并不是因为训练导致的，而是身后这个突然出现，扬言要照顾他的保镖。 小桃脸色也不太好，从刚刚她就注意到了，这位保镖的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这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虽然在训练期间没有过来打扰，但是这种不礼貌的视线也很让人火大啊。 董姨见气氛不对，连忙上前道：“抱歉啊谈医生，那我们就先走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谈叙双手抱胸，连手里的记录也懒得翻了，而是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连小桃也忍不住看着他们吐槽，“这一家子真的很奇怪。” “还有那个新来的那位先生，也很奇怪啊。” “小桃。”谈叙忽然喊住她，“你也觉得很奇怪？那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小桃双手叉腰，“你肯定不知道吧，从方好办入院之后，因为身边一直跟着一个保姆，虽然才来了两天啊，但关于他的谣言就传开了。” 医院就是一个很容易传八卦的地方啊。 “说得很难听的都有，说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连生病都要人守着；还有说他是被别人包养的，从始至终没见过他的家人来看他，因为是被金主抛弃了，只留一个保姆照顾他。” “然后今天又来了一个保镖，看起来就很奇怪啊。而且那个男从过来后视线就一直落在我们身上，很明显就更奇怪了啊。” 谈叙听着小桃的喋喋不休，明明他每天都游走在病人之间，居然不知道已经传了这么多八卦出来。 他靠着一旁的器材，道：“所以还有什么八卦是我不知道的吗？” “谈医生你不是不爱吃八卦吗？”小桃有些疑惑地扭头看他，“再说了，只是谣言而已，你之前不是也不信别人说的谣言吗？” 谈叙笑了笑，“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上演豪门大战，等我回头跟程斯临聊起来，他肯定也感兴趣。” “程医生对这个才不感兴趣吧！”小桃有些无语，但还是老实地开口：“这个男人，给我一种不是在照顾方好的感觉，而是在监视他。” 猜对了。 连小桃都能猜出来呢，那方好也是知道的吧。所以离开的时候脸色才会这么差。 谈叙叹了一口气，“我走了。” 小桃：“咋？不听八卦了吗？” “下次吧，收集点新鲜的。我现在要去找你嘴里的程医生吃晚饭去了，不然他要削了我。”谈叙摆了摆手，很快就离开了康复训练基地。 晚餐还是很熟悉的营养餐，以及那一碗熟悉的鱼汤，菜谱大概还是小董按照张岚给的菜谱做的。 方好盯着桌上那一盒饭菜，只觉得胃口全无。 “少爷，吃吧。”秦绥站在一旁，语气冰冷带着完成任务的意味，“吃完我还要给大少爷禀报。” 方好把筷子放在桌子上，语气也很淡漠，“你去跟哥说我吃了。顺便，董姨，我没胃口，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了吧。” “不吃点怎么行？”董姨有些担心。 秦绥依旧冷硬，“大少爷说了，非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一些强硬的手段。少爷，您看是要自己来还是我来？” 方好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筷子像样地夹了一点菜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然后又吃了几口饭。 他吃得很慢很慢，仿佛时间都跟着他一起慢下来。但方好这一顿饭却吃得格外的煎熬，也格外的难受。 “不吃了，收拾了吧。”方好最后还是没碰那一碗鱼汤，其他的饭菜也只是吃了一两口就不吃了。 董姨只能诶了一声，准备收拾的时候秦绥拦住了她，“大少爷说，您起码要喝半碗鱼汤。” 服从性测试么？ 方好捏紧了拳头，明知道他不喜欢喝鱼汤啊，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鱼汤了啊。 “你这报备的速度比董姨都快啊。”方好抬起头和他对视着：“你是新来的，还是从他身边抽过来的一条狗？主要负责的事情就是监视我？” “您误会了。”秦绥没什么表情，“我只是按照大少爷给的任务办事，毕竟我是拿着大少爷给的工资，自然是给他办事的，您怎么说我，想我都没有关系。” 方好深吸一口气，气得他连手都在发抖。 他不想这样了。 不想继续进行服从性测试了，不想怎么样都被张岚监视着了，也不想被张岚困在家里连门都出不去的样子了。 【吃颗糖，开心点。】 脑海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是那位医生告诉他的，他手里的两颗糖也是同一个人给的。 方好拽紧被子，缓缓端起那碗鱼汤，然后仰起头和秦绥对视着。下一秒，那碗鱼汤被泼在秦绥身上，方好的语气冰冷，“告诉张岚，我喝完了。” “知道该怎么说吧？既然你叫我一声少爷，那我就是你的主子，就算你是张岚叫过来的，我也是你的主子。” 秦绥幽暗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一语不发。 方好泼完之后，只觉得心里舒坦多了。也不管秦绥会怎么样跟张岚说，也不管到时候张岚又会给他什么样的惩罚。 起码现在，他心里很舒坦了。 至于张岚那边，他被打压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要稍微服个软，张岚就会觉得他只是在闹脾气而已。 病房里的气氛实在是太沉闷了。 董姨看看这个也看看那个，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秦绥啊，你先去换身衣服吧，这里由我来收拾就好了。”董姨最后叹了一口气，“小少爷你也是，不喝就不喝嘛，干嘛非要这样呢？大少爷知道了又该说你了。” 方好偏过头看向窗外。 他知道董姨这是在警告他，每次做错事董姨都会这样警告他。告诉他这样会惹张岚生气的，但也是在告诉他，如果讨好张岚，那他就不用去受那些惩罚了。 董姨，时好时坏啊。就算帮着他有什么用呢？始终是张岚那边的人，始终是来监视他的。 秦绥不知道什么时候默不作声退出去了。 方好盯着外面黑下来的天，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董姨，我想自己待一会儿，你推我出去吧。” “这……”董姨有些为难，“要不等秦绥先换衣服回来吧……” 方好掀起眸子看她，“你也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董姨哪里见过这样阴沉沉的方好，诶了一声连忙替他收拾穿衣服，把他抱到轮椅上，又拿了毯子给他盖上，才把他推出去。 到楼下的院子后，方好叫停了她，告诉她可以回去了，她只想自己待一会儿就好了。 初冬的晚风有些冰冷刺骨，方好看着远去的董姨，才缓缓推动轮椅，想远离这个地方。 他把自己推到一个基本上没什么人走的角落里，这里昏暗，只有一盏明黄色的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 院子里有一个小喷泉，上面喷出一小股的水花，又停一会儿，然后又继续喷。 方好盯着看了许久。 他不记得自己看了多久，不记得双眼是怎么被泪水浸湿的。 泪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方好明明在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可还是忍不住发出一点声音来。 眼泪像不要钱一样落下，方好终于抬起手抹了一下，可怎么也擦不掉那些眼泪，他盯着那小小的喷泉，哽咽着呢喃，“妈妈，为什么……为什么不带我走呢？” “他们，他们都在欺负我呀，我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的，为什么要丢下我呢？” 哭腔带着哽咽，方好像是要把这么久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自从被接回张家之后，他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他明明一个人可以过得更好，更快乐的，可是偏偏张镜宇找到了他，见他带回了张家。 只有他一个人多好，起码他可以自由奔跑，不用因为出门没有报备而被打断腿，不用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也不用被迫休学，放弃自己好不容易考上的学校。 雪突然簌簌地落下，方好愣了一下，抬起手接住那些细小的雪花，“妈妈，你也在担心我吗？” “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啊？” 四周一片寂静，没有人会回应他，方好似乎也早就习惯了，等待了良久，他才缓缓放下手，紧紧裹着被子。 一阵铃声打破了这个安静地氛围，方好摸出手机，只是看了一眼便没理了。 他又恢复成了往日的样子，仿佛刚刚那几分钟的崩溃只是一个幻觉。 “那个，打扰一下……电话不接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方好缓缓地回头，那双泛红的眸子和身后的谈叙对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的。”谈叙挠了挠脸颊，有些尴尬，“呃，我就是刚好路过，听见了点声音，就过来看看。” “你，你……”方好的嗓音有些沙哑，“你都听见了吗？” 谈叙眨巴了两下眼，走到他身后，从兜里摸出一颗糖递到他面前，“没有听见，放心吧。” 他也才刚好路过，窸窸窣窣只能听见一点声音，但确实也没听见什么。但看着方好这个样子，应该是刚哭过的。 好奇怪的大少爷啊。 方好没有伸手去接他的糖，只是闷闷地开口：“谢谢，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吃糖了。” 谈叙啊了一声，收回手将糖衣给剥掉，难得强硬地塞到方好的嘴里，“让你吃你就吃呗，小孩子最会喜欢这样被哄了。” 嘴里被措不及防地塞了糖，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口腔里，似乎刚刚的难过也跟着消散了不少。 “那两个呢？”谈叙把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站在他旁边询问着：“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方好深吸一口气，“我想自己透透气，就把他们打发了。” “这样啊。”谈叙点了点头，四周又沉默下来。 方好捏紧自己的衣角，又道：“糖……挺好吃的。” 他说完，又有些别扭地扭过头，不想让谈叙看见他的表情。 谈叙听完他这句话后愣了一下，然后忽地笑出声，笑声低低的，像是在特意嘲笑方好一样，让人耳根一下子就红了。 “院里总有不听话的病人，所以总是带着，小孩子比较喜欢。”谈叙解释着：“你喜欢的话，我还有，但不能吃太多。” “吃太多的话，下次就不听话了。” 方好点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扭头和谈叙对视上。看着他眼底的笑意，他又僵硬地撇过头，企图躲掉谈叙那双带笑的眼神。 “咳咳，好了，不逗你了。”谈叙收起笑意，“我觉得你还挺闷的，照正常人来说，二十岁正是最多话的年纪。” 方好思绪又开始飘向远方了。以前的他，应该也是蛮多话的吧？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是吗？”方好似乎笑了一下，“就这样也挺好的。” 谈叙总觉得他哪哪都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并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像是要将他侵蚀掉一样。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他和方好也只是单纯的医患关系而已，只是恰巧碰见了几次单独一个人在外面的方好，也恰巧开导了他几句，送了两颗糖而已。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谈叙觉得自己对其他病人也会这样子，一样会送糖。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对方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关心。 “腿怎么样？”谈叙忽然在他面前蹲下身，敲了敲他的膝盖，“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吗？” 方好垂眸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谈叙又沉默了一下，直起身站在他面前。明明气氛很尴尬，直觉告诉他应该离开的，但身体上却不太放心方好，不舍得离开。 “你……”谈叙又开口，这次他盯着方好那漂亮的脸颊，“有人说过你很漂亮吗？” 方好皱了皱眉，“谈医生，漂亮是用来形容女孩子的。” “男孩子也可以形容。”谈叙接话很快。 但他的话又让方好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他又偏过头，不想和谈叙对视，过了许久，他才闷闷地开口：“妈妈说过。” “我长得像妈妈，她是江南来的。”方好的眼底装满了笑意，“我本来也该在那边的。” 一直在江南待着的。 “你……”谈叙只觉得心一紧，好像自己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他又不好继续问下去。 方好也没说话，只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细碎的雪花落在他们身上，融化成水，冰冰凉凉一片，夜风刺骨寒冷，将人裹挟在寒风中。 “你或许需要一个心理医生。”谈叙张了张嘴，最后吐出这一句话，“要是有需要的话……我有个朋友刚好适合。” 方好抬起头看他，他的瞳色淡淡的，不是纯黑色。认真看人的时候都觉得很深情，但又裹挟着一种道不清的悲伤。 “谢谢。”方好朝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我不需要的。” 谈叙紧紧喉咙，“要是需要……可以随时问我。” 方好点了点头，依旧是笑着。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漂亮。谈叙想，只是那笑意完全不达眼底，像是装模作样，只是礼貌性地朝着别人笑着。 好奇怪的感觉。 谈叙已经数不清今天对方好有多少次不一样的感觉了，也数不清他自己在心底到底夸了多少次方好很漂亮了。 “谈医生。”方好忽然叫他，“你觉得我会有需要的那一天吗？”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也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谈叙想了一下，很认真地回答他，“如果可以，我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方好深吸一口气，摸开手机看了一眼手机上弹出来的信息，都是张岚发过来的。 “要加个联系方式吗？”谈叙忽然问他，“不是以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单纯以……朋友关系？” 朋友么？ 方好恍惚了一下。 他又想到了张岚，想到了那天的下场，他应该拒绝谈叙的，但是…… “可以吗？”谈叙又问他。 方好没有说话，只是点开了手机递到他面前，意思很明显。而谈叙眼底瞬间蓄满了笑意，然后加上了他的好友。 “要回去吗？”谈叙笑眯眯地收起手机，“雪要下大了，一个人不太安全，我带你回去？” 还没等方好回话，他的手机先一步响起来，看见来电显示之后，方好的脸色又变得很不好。 “我在旁边等你？”谈叙看出他的为难，主动选择走到了旁边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 方好看着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才点了接听键。 “小好，刚刚怎么不接哥哥电话？”张岚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听说你今天没有好好吃饭，还跟秦绥发脾气了。” “哥哥是怎么教你的？” 方好动了动唇，“我不喜欢他，你能让他走吗？” “这样吗？”张岚似乎沉默了一下，“那哥哥给你换一个？喜欢什么样的？要自己亲自挑选吗？” 结果不都一样吗？ “算了，随便。”方好的语气很轻，“没什么事我要挂了。” 张岚立马道：“不愿意跟哥哥多说两句话吗？还是说在生气哥哥不跟你打招呼就把秦绥塞到你身边？小好，你要体谅一下哥哥，哥哥这是在担心你，你知道的，我和爸都不在，我们都很担忧你的安危。” “我最大的危险就是你带来了！”方好怒气冲冲地说着：“张岚，你能不能走？离开我的世界？” 张岚似乎笑了一下，“方好，说什么呢？哥哥照顾弟弟，不是天经地义吗？闹脾气也有个度知道吗？” “听说今天做了康复训练？感觉怎么样？现在人在哪里？秦绥说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张岚停顿了一下，“方好，如果你不想董姨和秦绥一起因为你遭罪的话，那你可以随便闹脾气。” “当然，你不会有什么事，毕竟哥哥爱你嘛，但董姨和秦绥，照顾人都不会照顾的话，那我……” 方好捏紧了轮椅的扶手，声音有些疲惫，“我知道了，哥哥。” “这才对嘛。”张岚笑眯眯的，“我已经让小董重新给你做了饭，现在估计也送到了。” “小好，以后的每一餐，我都会看着你吃完。”张岚的声音如同恶魔低语，在方好的耳边回荡，“这样才能保证你的营养和身心健康。” “小好，乖一点好吗？”张岚难得露出疲惫的声音，“等我忙完就回去看你，不要跟哥闹脾气了。” 方好垂下手，鼻尖有些发酸，然后捏着手机，也没等张岚把剩下的话说完就挂了。 夜幕降临了，方好仰起头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只觉得好无力。 以后要被张岚亲自监督了啊。 还真是一个不太好的消息呢。要是那天谈叙没有拉他一把，他是不是能早就结束这如同困兽的生活？这样他就能早点去找妈妈了。 一双手将他的眼眸给遮住，头顶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想哭的话就哭吧，医生是从来不会笑话患者的。” “我，我没有……”方好的眼泪比他的话先一步到来，濡湿浸透谈叙的手掌心，方好连话语都哽咽起来，即使是在哭，但还是给自己找借口，“我没有要哭的……我不想的。” 谈叙难得很有耐心，“好，我知道了，不是你要哭的。是眼泪自己不争气跑出来的。” 明明是安慰的话语，明明也顺着方好的心去说了，可是为什么…… 他一开口，方好就更想哭了呢？ 谈叙垂眸看着露出来的半张脸，上面还挂着泪痕。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看着瘦削的脸颊，摸上去的手感却不一样，软糯糯的，很细腻的皮肤。 他看着微微张着嘴发出压抑的哭声，看着方好那张嘴露出来的虎牙，莫名的觉得喉咙有些干。 虽然才认识两天，当然，如果算上那天不经意救下来的那一次，也算是认识了好几天了吧。 谈叙终于知道自己对方好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从来哪里来了。他所有的冲动，莫名的悸动，还有那没来由的关心，都是因为…… 他好像，对方好这个人，一见钟情了，不对，不应该是一见钟情的。 是在病房里的第二次见面，方好那姣好的面容，和那齐肩的长发，那双淡色的眸子只是淡淡地和他对视，没什么情绪，活像一个厌世的大少爷。 也许是那个时候，也许又是往后一点，谈叙有点说不清楚。 这好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该验证一下这个事情的真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四周安静得不行，只剩下方好的轻微抽泣声。谈叙的手还遮掩着他的双眼，方好也没有拉开。 “谢谢。”最后，方好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 谈叙的手心有些湿，上面沾满了方好的眼泪，他没听清方好和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这是对方好的基本的尊重。 但他知道挂掉电话的方好情绪特别特别的差。不，也许每次谈叙看见方好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他的情绪都很差。 为什么呢？ 一个小少爷，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呢？还是说，方好真的像是谣言里的那样，是别人抛弃的金丝雀，又或者是其他的…… 不，不应该的。 谈叙强迫自己把那些想法从自己脑海里摇晃掉。方好看起来并不像是这样的人，但到底是什么让方好这么难过悲伤呢？ 对方好产生这种感情，真的是正确吗？但是方好看起来……偶尔很痛苦，又偶尔悲伤。 “你……”谈叙动了动唇，“要回去吗？” 方好过了很久没有说话，湿润的睫毛在他手心下眨了眨，像羽毛一样轻扫着他的手心，痒痒的，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传到谈叙心底。 “他们应该要到了。”方好的声音很轻很轻，也很淡，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除了刚刚哭过留下来的沙哑的嗓音，便什么都没有了。他太平静了，在崩溃完后又迅速整理自己的心绪，这一切都太熟练了。 “谁？”谈叙的话音刚落下，远处就传来一阵声音。 “小少爷！”董姨的声音很大，“怎么跑这边来了？” 谈叙下意识地收回自己的手，一直被遮掩住的双眸露出来，含着没有擦干的泪痕，刘海被拨弄到两旁，饱满的额头一下子就露出来。 好漂亮。 谈叙脑子里忽然就冒出这三个字。平常的方好总喜欢低着头，齐肩的长发能将他的脸颊遮住一半，双眼又被刘海给挡住。 现在的方好，露出那双淡色的眸子，因为仰着头，漂亮的脸蛋也跟着一起露出来了。 方好低下头，抬起手拨弄了一下头发，将自己又隐藏在发丝之下。 董姨身后跟着秦绥，絮絮叨叨地走到他们面前，笑着和谈叙打了声招呼，“谈医生也在呀？在和我们小少爷聊什么？” “聊完了。”谈叙没有明确说明，只是随意回了一句打发掉他们之间的问话。 董姨笑眯眯的，“没什么事的话，那我们就先带小少爷回去了。” 她说完，秦绥上前推着方好准备离开，在经过谈叙身边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谈叙的手掌。 是方好。 “谈医生，谢谢你。”他又一次说了谢谢，却迟迟不愿意放开谈叙的手，似乎是在挣扎什么。 方好的手心冰凉一片，冻得能让人一哆嗦。谈叙想握住那只手给他取暖，但还没有动作，他旁边的保镖投来了视线。 “少爷，您该回去继续用餐了。”秦绥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谈叙，然后才开口说话。 董姨很不喜欢这种氛围，但好像也没有说话的意味。 方好慢慢松开了手，脑袋越垂越低，声音也很轻，“我知道了。” 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谈叙握紧了手心，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方好的冰凉的体温。 好奇怪，哪里都奇怪。 方好突然抓住他是什么意思？是想说什么吗？但好像只说了一句谢谢，什么都没有了。 谈叙点开手机回了朋友一条信息，然后点开方好的朋友圈，上面什么都没有，朋友圈背景也很简单。 一只被困在鸟笼里的团雀。 “谈哥，你在发什么呆呢？”身后传来朋友的声音。 桑柏双手插在裤兜里，长发被绑得随意，几缕没被绑好的长发随着风一起被吹散。 谈叙收起手机，扭头看了他一眼，桑柏又继续开口：“不是说回来叮嘱点事情就走么？怎么待了这么久？” “遇到了个人。”谈叙叹息一声，“我先回去一趟，你们再等等我吧。” 程斯临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在身后走了过来，他没听见二人说的话，往桑柏身边一站，“嚯，这家伙又让我们等呢？这都等多久了？干啥去了他？” “闭嘴吧你。”桑柏被他一连串的问题吵得头疼，手从口袋里伸出来，弹了一下他的脑门，“本来上班就烦，还要听你在这里絮絮叨叨。” 程斯临看着他傻笑了一下，抓着他的手搓了搓，“冷不冷？哥们给你暖暖手，纯天然的熔炉！” “松手。”桑柏的语气淡淡的，抽回自己的手重新塞回口袋里，“我看你像熔炉里的傻蛋。” 程斯临略带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也把自己的手塞进口袋去，“不要就不要嘛，怎么还骂人呢。”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谈叙也叮嘱完值班的医生和护士，很快就出来和他们会合。 难得三人同一个时间下班，于是打算约着出去吃顿夜宵。谈叙原本是要早些回来交班的，但路上遇到了方好一个人在偷偷哭泣。 他应该直接离开而不是去管这个病人的，但直觉告诉他不愿离开，让他上前去看看那个很奇怪的大少爷。 “你们俩那张嘴能停一下吗？”谈叙远远就听见了他们拌嘴的声音，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更觉得这个声音太吵了。 桑柏还挺配合，抬起腿踹了一脚程斯临后，便没有说话了。 三个人一同往医院门口走去，路上谈叙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询问桑柏一些事情，“桑柏，问你点心理上的问题。” “问呗。”桑柏的语气漫不经心的，似乎也不在意为什么谈叙会问起这个。 倒是一旁的程斯临开始大惊小怪了，“谈哥，你已经到了有心理问题的程度了？不应该啊，我记得你们康复科没那么闷吧？还是我们这儿令人难受。” “你要真难受就滚回去继承家业。”桑柏一边毫不留情地开口，一边还没忍住给他翻了个白眼。 谈叙仔细回想了一下方好有时候种种奇怪的行为，以及他总是露出那样不开心的表情，还有…… “如果一个人不想活了，但又一直在坚持着……” 谈叙的话还没说完，桑柏就直接打断了他，“还有东西不舍得放下吧，但应该也没有到那种要死不活的程度。” 程斯临挤进他俩的中间，道：“谁啊？” “程斯临你烦死了，非要挤我是不是？”桑柏抬起手冲着他的后脑勺一拍，“能不能好好走路？” 谈叙默默往旁边移了一下，很自觉地远离这两个人，然后抬起手摸了摸被冻僵的鼻子，“你曾经的病人，方好。” “啊？”程斯临似乎懵了一下，“那个大少爷啊？有点奇怪，不对，是非常奇怪。” 桑柏停止对他的攻击，对这两个说起的那个名字也开始有点兴趣了，“哦？我好像错过了什么事情啊，快跟我说说。” 他们选择吃夜宵的地方离医院不是很远，走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所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坐下，桑柏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寻求自己的答案。 “是之前我说过的一个很奇怪的小男孩。”程斯临这才开口：“就是双腿粉碎性骨折那个，不像是摔的，但他家里人咬定说是摔的。” 桑柏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这段记忆，“奇怪在哪里？我当时好像没听完。” “奇怪在我没见过他的家里人，全程只有保姆在伺候他。也可能是他家里人来的时候我不在，总之我没跟他家里人打过照面。” “不过当时他昏迷住院的时候，倒是听到他身边的保姆说半夜的时候总是有人过来看他之类的话，我也不知道真假。” 谈叙皱了皱眉，“你没见过？手术怎么做的？” 程斯临抬起手揉了揉自己被冻僵的脸颊，“护士找他们签字的呀，但是等我手术完之后就只看见了那个微胖的保姆。” “倒是有好几次，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经常过来，但他们长得不像，我就没往这方面考虑。” “那确实很奇怪。”桑柏吐槽了一下。 程斯临又想了一下，“哦，就那天他们来找我说要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我看了一下，手术时签字的是一个很熟悉的名字，你们猜猜看是谁。” “别卖关子。”桑柏拆开自己的发圈，长发散下来又被他重新撩起来绑好。 “张岚，咱广城还有谁叫这个名字啊？就不用我说了吧？”程斯临笑了一下，“关系那边选的还是哥哥两个字。” 谈叙皱了皱眉头，广城有四大家，他们三就占完了三个，还有一个就是刚刚程斯临提到的张家，张家掌权人是张镜宇，只有张岚一个儿子。 所以实在是太奇怪了。 张岚是哥哥。 那两个保姆嘴里的大少爷指的就是张岚吗？ “张岚不是独生子吗？”桑柏有些疑惑，“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弟弟？” 虽然他们都不想回去继承家业，但对家里以及一些事情还是知道不少的。 程斯临道：“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但后面我就没觉得奇怪了。主要是我们科室里的护士传出来的谣言实在是太多了。比如说他们晚上总是能看见有一个年轻帅气的人进出病房，对那个小男孩也特别好，经常问起他的情况，所以断定他们是情侣。” “但也有别的，比如说那个男孩子是被包养的，是小情人之类的。总之有很多，大部分都是不好的谣言。” 谈叙端起一杯饮料抿了一口，“在康复科也有很多关于他的谣言。” 程斯临笑了笑，“这有什么，医院什么东西都能传出去，这有什么稀奇的。是不是真的我们也不关心，毕竟把人治好了就行了。” “好无趣的感觉。”桑柏打了个哈欠，撑着脸盯着桌面上的饮料，“总的来说还是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呗，这有什么好寻死觅活的？” “谈哥，你怎么会对这种大少爷感兴趣？” 谈叙正在喝饮料，听完桑柏的话之后猛地咳嗽了几声。 “不是吧？真感兴趣啊？”程斯临很快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盯着他的脸像是要把他看穿。 桑柏伸出一只手将程斯临的头挤到一边去，然后自己占据了刚刚程斯临的位置，盯着谈叙的脸看。 原本是程斯临还好，但换了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谈叙莫名的有些紧张起来，最后还没等桑柏说话，他自己倒是先承认了。 他的指尖反复落在桌面上，敲打出有节拍的声音，随后缓缓地开口：“是有点兴趣。” 更新时间从早上八点改成晚上九点啦[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你……认真的？”桑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重新坐直身体，又拢了拢衣服，有些迟疑地问他。 程斯临“啊”了一声，“谈叙你不是最讨厌那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吗？你怎么会突然对方好感兴趣？” 这实在是令人想不通啊，方好这一个看起来游手好闲的大少爷的模样，怎么看都不是谈叙喜欢的类型啊。 看着这两个非要探究个清楚的神情，谈叙又叹了一口气。他好像想说点什么，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方好那张漂亮的脸蛋，以及那双哭红的双眼。 太漂亮了，那个人。 “哦，看来是了。”程斯临看着谈叙那发愣的样子，也不用等他开口承认了，直接就自己决定了，“桑桑，你不是心理医生吗？你有看出什么吗？” 桑柏当然看得出来，谈叙的那些动作和微表情。但他在桌子下面踹了一脚程斯临，语气淡淡的，“你别管了，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吵死了。” 程斯临有些委屈，“你怎么老打我？” “你欠揍。”桑柏语气冷冷的。 谈叙也不说话，要是换做平常，谈叙也算是一个话多的主，但今天却格外的沉默。一边的两个人倒是闹腾得不行，谈叙又想到了医院里的方好。 他此时此刻在干嘛？睡着了还是一个人在发呆？没有人陪他说话会不会很孤单？ “喝点吗？”程斯临拿着菜单，看着谈叙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于是问他。 谈叙终于回过神来，“不了，明天早班。” 程斯临看着他的样子，又拿起桌面上的烤串递给桑柏，道：“你要是真喜欢，要不去追追？不过那孩子好像不太爱说话，看着闷闷的，能把你闷死。” “我记得病例上他好像才二十岁？嘶，这个年纪应该还是大学生吧？谈叙我感觉你没什么机会。” 谈叙瞥了一眼，“再说吧。” 他还是想再观察一下，因为不太确定自己的心意，也不太确定有关于方好那些传闻到底是什么样的。 桑柏问：“谈哥你明天早班，那我是不是可以去看一眼？你们说得我都好奇死了。” “去吧去吧，可别给人吓到。”程斯临忽然想起来那天办公室的事情，骤地笑出声，“我那天多管闲事，差点没给人家惹生气，哦不对，应该已经生气了。” “我问他腿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不像是摔的，像是人为，问他需不需要报警，他超级凶地回了我一句说不需要。” 程斯临到现在都忘不了那个表情，有点凶，但脸色惨白，还有一点被拆穿的慌乱。 “他看起来特别奇怪，一边觉得无所谓，一边又问我他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程斯临又继续道：“虽然见过很多奇怪的病人，但这样矛盾的还是第一次见。” 谈叙听着程斯临说的话，忽然想到了他第一次遇到方好的那一天。他那天应该是在去程斯临要病例本的，刚刚好路过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坐着轮椅的人想把自己推下楼梯。 不管原因是什么，他都上前将那人给拉回了安全距离，又笑眯眯地和他说了两句话，但始终没有看清他的脸。 当时的方好应该是什么表情呢？ “我走了。”谈叙觉得有些烦躁，“你们慢慢吃，我请客。” 他留下一句话，也不管身后两位好友的呼唤，直接就离开了。 *** 从昨天晚上开始，秦绥就一直跟着方好。如果说董姨还能给方好留一点私人空间，那秦绥就是完完全全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的。 秦绥抱着方好从厕所里出来后，把他放到床上，董姨连忙上去给他掖被子。 方好看着病房里的两个人，忽然觉得有点闷闷的，胸口有点喘不上气来，他把头偏向窗户那边，看着外面的景色，道：“董姨今天是要回家一趟吗？” “帮我带我的画具过来吧，谢谢啦。”方好抿着唇和她笑了一下。 董姨也没有拒绝，继续道：“还需要带点什么吗？” 方好摇了摇头，“就画具就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没什么情绪，但却又笑着和董姨说话，眼底是看不清的复杂的情绪，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小桃这时候在外面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进来，“方好，你的训练计划有变了。待会儿十点的时候有一个很简单的站立训练，谈医生会亲自指导你。” “下午的话还有两个小时的训练时间，谈医生说如果坚持不住的话就会把时间缩减。”小桃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 方好垂眸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倒是一旁的董姨一边应着她又一边询问情况。 小桃瞥了一眼方好，于是跟董姨把注意事项说后就准备离开。回到谈叙办公室的时候她嘀嘀咕咕地吐槽着，“谈医生，那个大少爷怎么还是这么令人讨厌啊？” “怎么了？”谈叙朝她笑了笑，“发生什么事了吗？” 小桃摇头，把资料递给他，“不是啊，我刚刚去说了这么多，他一句话也不说，全是他家里的那个保姆在应我。你说他到底是不想说话还是因为什么原因啊？” “自己的身体都不关心吗？好歹也应我一声吧。”小桃又絮絮叨叨地吐槽了一下，“怪不得大家都不喜欢伺候大少爷呢，脾气都很古怪。” 听着小桃唠叨了半天，谈叙也只是偶尔安慰他一两句，等他把资料都整理好后递给他，“好了，拿去给医生，时间快到了，我去看看方好。” 谈叙拿着方好的病历本绕过小桃出了办公室的门，径直朝着方好的病房走去。 他礼貌地敲门，询问能不能进之后才推开门。病房里的大少爷坐在床上，眉眼专注地望着窗外，而那个保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站在不远处。 气氛很怪异。 房间里没关窗户，冷气侵袭而来，谈叙把手塞进口袋里，看了一眼旁边的秦绥，然后走到病床前，“要不要出去看看？快要到训练时间了，刚好也顺路。” 方好这才扭头去看他，他的眼睛很漂亮，瞳色不同别人那般是黑色的，反而是很淡的颜色。漂亮的眼睛盯着别人看的时候总有一种很深情的感觉，但却又带着很浓的距离感。 谈叙忽然想到了昨天程斯临说的那些话，方好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就连他偶尔也会这么觉得，方好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啊。 “好。”方好沉默了良久，然后朝着他露出一抹笑来，“今天董姨不在，可能要多麻烦谈医生了。” 好奇怪的话。 谈叙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秦绥身上，如果那位女保姆不在的话，那要多麻烦的应该是这位新来的才对吧，但方好似乎很不待见他。 “没关系。”谈叙笑了笑，“有什么都可以跟我说，我能做到的肯定尽我所能。” 秦绥在一旁适当地开口：“少爷，有什么我可以做的您尽管吩咐，不用太麻烦医生。” 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方好却从里面听出了威胁他的意思。张岚这是让他少接触外面的人吗？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呢？他什么都没有做错，帮他办休学的时候也没问过他的意见；明明只是出去和朋友采风，也没有做什么，偏偏打断他的腿；就连他现在在住院，也要派个人来监视他，警告他不要多接触外面的人。 他又不是张岚的金丝雀。 不，张岚似乎真的要把他当成金丝雀来养。 一想到这些事情，方好的脸色惨白了不少，他掀起那双眸子去看秦绥，“我哥跟你说，我连私人空间都没有吗？” “大少爷说，让我不要离您太远，我只是按照吩咐办事，您不要让我为难。” 方好捏紧了拳头。 “走吗？”谈叙又问他。 方好愣了一下，抬起头和谈叙对视。他看着谈叙那如沐春风的笑容，最后点了点头。 为什么看见谈叙，他总是想哭呢？为什么他不想让谈叙知道自己过得有多艰难呢？ 又为什么，他不想让谈叙看见他的窘迫呢？ 好多好多为什么，但方好完全没有解答自己心底为什么的能力。 “我扶你起来。”谈叙很自觉地弯腰去掀开他的被子，也不觉得太多的冒昧。他要验证自己对方好的感情，那就需要一些肢体接触。 谈叙朝他伸出手，看着方好把手搭上来，盯着他细白的指尖看了一下，又移开视线看向方好的脸。 轮椅就在旁边，但方好起来得有些艰难，谈叙皱了皱眉，“我抱你吧，留点力气待会儿训练。” 正当谈叙弯腰打算将方好抱起来的时候，一只手搭在谈叙的肩膀上，紧接着是一句很疏离的话语，“多谢谈医生的好意，但少爷的出行，还是由我负责吧。” 秦绥冷着一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谈叙身后。他的手也还搭在谈叙的肩膀上，让人看起来就很不爽。 “啊，抱歉。”谈叙笑了笑，直起身子往旁边站，躲开了秦绥的手，“是我的问题，方好，没吓到你吧？” 方好咬紧唇关，抬起头瞪了一眼秦绥。他很讨厌很讨厌被派来监视他的秦绥，不止一点点，就像讨厌张岚那样讨厌。 如果宁愿要选一个，他还不如选谈叙来帮忙，完全不想和这种讨厌的人接触。 秦绥看他不说话，而是主动弯腰将方好抱起来，把他放在轮椅上，又给他穿上了厚重的羽绒服。 最后还拿起毛毯盖在他腿上。而方好全程没有多说一句，像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谈叙也全程注视着这一切的动作。他明显能感觉到方好真的很不喜欢眼前这个男人，但却还是乖乖听话。 似乎有他不得不听话的理由，让他像个提线木偶那样，只能乖乖听从主人的意愿。 而那个主人，似乎就是方好嘴里说的那位哥哥，秦绥嘴里的大少爷。 还有程斯临嘴里的张岚。 第11章 第 11 章 秦绥推着方好出了门，谈叙拿着东西很快就跟上去了。他缓缓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观察着这两个人之间奇怪的氛围，也在思考一些事情。 为什么方好不反抗。 只是一个保镖而已，按道理来说方好才是主子，不应该会被一个保镖来支配。 但事实上就是这样。 如果询问方好的话，他会说吗？转念又想了想，谈叙又觉得方好不会说，毕竟在方好眼里他们只是认识了没几天的人，还是医生跟病患的关系。 产生念头的只是自己而已啊。 外面的风刺骨的冰冷，但要去训练基地就必须经过一条外面的小道，从那里绕过去。方好摸着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离训练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谈叙忽然上前一把握住方好的轮椅，视线淡淡地落在了秦绥身上，“请家属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 秦绥在犹豫了一下之后才放开，恭敬地站到旁边去，“少爷，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会跟着你身边的。” “不需要。”方好松了一口气，赶紧找了个借口把他支走，“你去接董姨吧，她应该也快要从家里回来了。” “这不妥。”秦绥依旧坚持。 方好抬起头看着他，“我会跟我哥说的。” “大少爷让我不管有什么事都不能离开您。”秦绥依旧和他对峙着。 谈叙皱了皱眉头。 这就是监视吧。 “接下来还有一些检查要做，就算是担心也不能不让病人喘息一下，有时候让病人自己待一会儿也会好很多。”谈叙慢慢地开口：“人我先带走了，有什么事情可以喊你大少爷过来找我。” 谈叙留下一句话，直接推着方好离开了。 “谢谢……” 远离了秦绥之后，方好很明显松了一口气，连脸色都好了不少，但还是遮掩不住他眼底的悲伤。 “没见过哪个大少爷像你一样窝囊的。”谈叙盯着他的头顶看了一下，把他推到一处花园里，“休息一下吧，要自己待会儿还是我在这里陪你？” 方好动了动唇，没说话。 “那我走了？”谈叙正欲离开。 方好伸出手拽住了他白大褂的衣角，轻轻的，但谈叙还是停了下来，站着和他对视了一下，道：“不想我走？” 方好又偏过头躲开他的视线，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但谈叙嘴上却露出一个笑意，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行了，我不走，就在这儿陪你一会儿。” “会不会耽误你工作？”方好过了许久才小声地开口。 “不会啊。”谈叙：“我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带你做康复训练，最近我的病人就你一个人，当然要全程负责你的病情咯。” 谈叙看着他被长发遮挡的侧脸，背靠着冰凉的椅背，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看你不太开心，要不要来颗糖？”谈叙摸了摸自己的白大褂口袋，还好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真的顺手摸了两颗糖塞进口袋里。 方好这才回头和他对视了两秒，然后视线往下移，落在他手心的两颗棒棒糖上。 “你还是给小朋友吃吧。”方好移开了视线，盯着前面的继续发呆。 谈叙啧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不就是小朋友吗？大学都没毕业的小屁孩。” 不知道哪句话刺激到方好，他眼前的人忽然扭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夹杂着十分复杂的情绪，眼眶瞬间就红了。 “诶诶诶，你别哭啊。”谈叙瞬间有些慌乱，“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 方好不说话，只是咬着唇看着他。 “你……唉。”谈叙最后还是没说话，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要是下次想自己待着的话，可以找我帮你，我有办法带你出来。” 方好把头扭开，垂下眸子还是不说话。 谈叙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半蹲在他面前，“我真的错了，是我不该乱说话的，你别难过了。” “你没说错。”方好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我休学了。” 谈叙呼吸一滞，扶着轮椅的手也跟着抓紧了不少，“为什么？是因为受伤了？” “不是。”方好摇了摇头，“是非自愿。” 非自愿休学。 怪不得会难过呢。 “谈医生，时间快到了吧？”方好似乎不想继续说下去，于是开口询问他，“谢谢你带我离开秦绥。” 谈叙站起身绕到他身后，推着他的轮椅往康复训练基地走去，“你很讨厌他。是因为你哥哥对你的过度关心吗？” “是也不是。”方好靠在轮椅上，看着周围倒退的植物，“我不喜欢他跟着我，他会跟哥哥说很多事情，包括刚刚的。” 谈叙皱了皱眉，语气很笃定，“他在监视你。” 方好呼吸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答谈叙的话，也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为什么会想让一个陌生的医生来帮自己呢？ 能逃出去又能怎么样？最后遭殃的还是医生而已。毕竟就像当初只是和朋友出去采风而已，最后连朋友都被警告了啊。 方好逃不掉的。 张岚会用尽一切办法将自己困在家里，真正成为他养的金丝雀。 谈叙推着方好刚进康复训练基地的大门，就看见了休息区里坐着的两个熟人。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垂眸看了一眼方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提起的话题，方好看起来情绪很不好，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前方，漂亮的脸蛋上也没什么表情。 远处的两个人看见他之后抬起手打了个招呼，谈叙朝着他们点了点头。 “是你朋友吧，你不去看看吗？”方好忽然出声。 谈叙错愕了一下，“你知道？” “视线太过热烈了。”方好掀起眸子看了休息区的两个人一眼，“是程医生啊，现在还没到训练时间。” 也许是因为经常被张岚强迫的原因，方好对视线的感知很敏感，每次张岚在他不听话或者沉默的时候，都会一直盯着他看。 张岚的视线会看到方好觉得不自在，或者等方好主动开口。 所以方好对很多视线都会觉得敏感，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喜欢秦绥的原因之一，因为秦绥的视线总是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舒服。 “我记得你的主治医生也是程斯临，干脆一起过去打个招呼好了。”谈叙笑了笑，“你没什么意见吧？” 方好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他的说法。于是谈叙推着他一同走过去，和二位好友碰面。 “好久不见，方好，最近感觉好多了吗？”程斯临率先起来和他打招呼。 方好抿了抿唇，“好多了，谢谢您的关心。” “不用这么客气。”程斯临挠了挠头，笑得有些憨厚，“祝你早日康复，不过有谈叙这么负责任的医生，怒也会早点好起来的。” 方好的兴致其实不太高，但总比他自己待在那边，然后又等着秦绥过来盯着他，那他想还不如跟着谈叙来这里。 “你好呀。”桑柏笑眯眯地出现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向他伸出手。 方好见到陌生的人，眸子盯着他看了一瞬，才抬起手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你好。” “自我介绍一下。”桑柏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视线却一直看着他的表情，“我叫桑柏，是精神科的心理医生。” 方好的手顿了一下，淡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桑柏很自然就接下他的视线，嘴上的笑容依旧很深，“有需要可以找我哦，当然，到时候可以让谈哥联系我。” “你总会有需要的一天，是吧？”桑柏歪了歪头，那一头被绑起来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跟着一起摆动。 方好表情有些僵硬，眼睛微微瞪大了不少，但很快就收回自己的手，他很不自然地偏过头，然后和谈叙对上视线。 谈叙很清晰地看见了他眼底的慌乱。数不清他是在方好眼睛里看到多少情绪了，好像他除了这些情绪之外，根本就没有开心快乐的情绪。 “抱歉，吓到你了吧。”桑柏站起来，垂下头看着方好的脸颊，“你长得很漂亮，我很喜欢你哦。” 方好垂下头，声音小小的，“谢谢。” “谈医生。”方好伸出手拽住谈叙的衣袖，“时间到了吧？我们是不是该训练了？” 他现在很想逃离这个地方，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特别是眼前的桑柏，更是让他觉得有些恐慌。 明明心理医生是最亲和的，明明方好也知道自己似乎是有点心理问题的，可就是有些恐慌见到心理医生。 他的语气带了些祈求，想快点离开这里。 “好。”谈叙看着他低垂的脑袋，听着他有些发颤着祈求的声音，觉得心底有些难受。 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心房，让他没来由地有些心疼眼前的人。 “桑柏，别吓到我朋友了。”谈叙临走的时候有些无奈地开口：“下次别这么莽撞就上来夸人家漂亮好吧。” 方好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指尖骤然缩紧了，他扣着自己的手心，脑海里还在思考着谈叙话里的意思。 桑柏耸了耸肩膀，“怪我咯，没办法啊，小朋友长得实在是漂亮啊。” 谈叙朝他挑挑眉，然后推着方好离开了。 “谈哥，中午一起吃饭啊。”桑柏朝他挥了挥手，等谈叙走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收了起来，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才开口：“他的情况似乎比我想的还要严重啊。” 程斯临把手搭在桑柏的肩膀上，笑嘻嘻地开口：“还有你桑桑搞不定的病人吗？” “去你的。”桑柏侧着弯了下腰，把程斯临的手从肩膀上抖落下来，“我走了。” 谈叙推着方好来到属于他的场地后，刚停下动作，就听见方好小小的声音。 “谈医生，你刚刚说什么？” “嗯？”谈叙有些疑惑，“我刚刚没说话啊。” 方好抬起手将自己的发丝撩至耳后，“就刚刚走的时候，你说的那句话。” “我说我们是朋友。”谈叙笑了笑，瞬间就知道他是在确定什么了，“我们还有联系方式，有事情可以找我，我不止是你的主治医生，也是你的朋友。” 方好低低呢喃着那两个字。 “可是……”方好的目光有些呆滞，“当我的朋友会很惨的。” 第12章 第 12 章 谈叙不懂方好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看着方好脸上那悲伤的神情，心底有点难受。 这下他知道自己根本就不用去确认了，他觉得自己对方好真的有感情了。 很奇特，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情？是因为同情他，还是因为被那张漂亮的脸蛋所吸引？ 谈叙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轻浮的人，但一看到方好那张脸，他就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但又有谁能不喜欢方好这张脸呢？ “虽然不知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完全不害怕。”谈叙把手落在他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语气也很柔和，“不用想那么多，我们先把训练做了吧。” 方好缓慢地眨了眨眼，脑袋上的触感不像是假的，但这种感觉和张岚给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 方好抿着唇，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仰起头看向谈叙，声音也有些低，“你……为什么？” 他不明白，谈叙明明只是负责他做康复训练的医生而已，但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始与他频繁见面，多管闲事。 谈叙垂下眸和他对视，看着他那浅色的瞳孔，看着他那张苍白瘦削的脸，又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唇瓣。 他不知道要不要和方好坦白，也害怕自己只是一时兴起，这样对方好也不太好的感觉。 “如果我说……”谈叙考虑了许久才准备开口。 “谈医生！”小桃拿着记录表走过来，“我来啦！没有来晚吧？” 谈叙抬起手扶额，“下次再说吧，我们先开始训练。” 方好也被小桃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的时候谈叙已经不打算说下去了。他很好奇谈叙的回答到底是什么，竟然也有些期待谈叙会说什么话。 这一个小时的训练，没有董姨和秦绥这两个监视方好的人在，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连状态都比之前好很多，训练期间的表现也越来越好。 中间虽然有些插曲，但都不足以影响方好的状态。 谈叙发现了这个问题，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是因为那两个人不在，所以方好才会这样。 果然啊，那两个保姆保镖看着就不像是多好的人，起码应该被他猜对了，是来监视方好的人。 “你今天状态很不错呀。”小桃笑眯眯地写下最后一点记录，“要是每次都这个状态的话，肯定能快点好起来的。” 方好扶着器材双杠，把下巴抵在手臂上，朝着小桃露出一个笑容，“辛苦你啦。” 小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色一红，立马就把记录表塞到谈叙手里，结结巴巴地一边开口一边飞奔走了，“我，我走了！谈医生剩下的交给你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干！” 方好歪了歪脑袋，看着小桃落荒而逃的背影，有些疑惑地看向谈叙。 “别看我，我可没压榨她啊。”谈叙摊了摊手，看了一眼手里的记录，就卷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方好眨了眨眼，“我还可以在站一会儿吗？” “可以。”谈叙点头，“我在这儿陪着你，不过要是不舒服的话要提前说，别逞强。” 方好“嗯”了一声，然后把脸颊埋在自己的手臂上。过了许久，他又小声地问：“你……在训练前想说什么？” “你好像很好奇啊。”谈叙走到他身边，抬起手压在双杠的一边，然后侧头去看方好。 方好站起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矮一些，因为站得有些佝偻，方好趴在单杠上的时候才到他胸口的位置，长发遮挡了他半张脸，露出半个没被遮挡的眼睛。 “你眼睛的颜色，很好看。”谈叙忽然开口：“淡淡的，很漂亮。” 方好眉眼弯弯的，“是遗传了妈妈的，我上学的时候，经常有人当我是怪物，但我的朋友也经常夸我的眼睛很漂亮。” 没有那两个监视的人在，方好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连话都多了起来，即使笑容还是不达眼底，但比之前看起来好太多了。 谈叙想问怎么住院好几天也没见过他朋友过来，但转念又想到了刚刚方好说的话，于是便没问出口。 他抬起手将遮挡方好的长发撩到而后，“你要是知道我待会儿要说什么，你肯定不会理我了。” “为什么？”方好因为他的动作变得有些不自然，耳根浮上一层粉红色。 谈叙盯着他的眼睛，看见方好眼底那十分认真的神色，又笑了笑，“没有为什么，这是我的直觉告诉我的。” “那万一你的直觉不准呢？” “那我要是说，我好像有点喜欢你呢？”谈叙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方好微微瞪大了双眼，耳根上的粉红比刚刚还要明显了。他慌张地偏过头，躲开谈叙的视线。 他不是没被表白过，但这也太奇怪了，就像他高中的时候被陌生的女孩子表白那样奇怪。 他明明和谈叙才认识几天。 方好留下一个后脑勺给他，什么话也不说。这让谈叙有些猜不透这人到底在想什么，也猜不透方好对这个事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应该会觉得他是个奇怪的人吧。 似乎做足了准备，方好深吸一口气，扭头打算一鼓作气跟谈叙说个清楚。结果一扭头就对上了谈叙的视线，瞬间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他张了张唇瓣，最后又紧紧抿住。 “你不用有压力。”谈叙看着他的样子，觉得他可爱极了，没忍住笑了起来，“我说出来不是要给你这种压力的。” “如果你觉得不适，你可以跟我说。当然，你要是想换医生的话也可以，我们科医生还是挺多的。” 他给了方好更好更多的选择，没有强硬地逼迫他做什么。反而是很温柔地告诉他让他不要有压力。 方好的睫毛下垂，长长的睫毛盖住了眼睛，表情也有些难过。 “也不是为了让你难过的。”谈叙盯着他的神色，又急急忙忙地开口：“如果给你造成了麻烦，我跟你道歉。” 方好鼻尖有些发酸，“不是的，你没有给我造成麻烦。” “我就是，就是……”方好的嗓音有些低，仔细一听还能听出带着一点点哑意和哽咽。 他只是觉得奇怪，连刚认识不久的谈叙都能迁就他的想法，能让他有自己思考的理由和各种拒绝的借口。 为什么张岚不可以？他和张岚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吗？为什么张岚非要这样做呢？ 方好一直都想不明白。 “你看起来有点难过。”谈叙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缓缓地开口说出自己的感觉。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训练的时间已经结束了，现在是到了午饭的时间，所以康复训练基地很少人。 “我可以……”方好轻启着唇瓣，稍微抬起头看着他，“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数不清自从妈妈走后，自己受过多少委屈，在张岚那里受过多少委屈，也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听到像妈妈那样温柔的语气了。 谈叙刚好就是那样的人，说话温柔客气，一点都没有冒犯他的意思，和妈妈一样温柔。 方好有点想妈妈了。 “当然可以。”谈叙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但对于他的要求，以及刚刚自己才跟眼前这个人表白，谈叙自然不会拒绝这个要求。 谈叙将自己身上的白大褂给脱掉，上前一步将方好揽进自己的怀里。他的动作很熟练，像之前好几次训练那样，方好稍微有些站不稳就把他揽进怀里。 但这次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起码对谈叙来说是不一样的。方好没有拒绝他，也没有回答他，反而是他让方好想到了难过的事情，让他不开心了。 谈叙真的觉得方好这个人好瘦啊，抱在怀里都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只剩下骨头一样，脸颊也小小的，含着泪水的时候特别容易引人犯罪。 方好紧紧抓着谈叙的衣摆，他也被谈叙紧紧地抱在怀里，很用力的拥抱。 即使是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腰上的手也很明显将他裹在谈叙的怀里。 方好的额头贴着谈叙的胸口。从谈叙说完那句话之后，方好都没想明白谈叙到底在喜欢自己什么。 他心底这么想着，没想到也问出来了，谈叙听见他的问题之后，愣了一下，随机又柔和地开口：“很简单啊，你长这么好看，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不都是常有的事情吗？” 这下轮到方好愣住了，他懵了一下想从谈叙怀里出来，却被抱得更紧了，低低的笑声从他头顶传来。 谈叙抬手压着他的后脑勺把他往怀里带，“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对病人有这种心思呢？再抱一会儿吧。” “但是，一见钟情是真的。”谈叙想了想，又继续道：“应该也算是一见钟情吧？毕竟在程斯临办公室的时候，我没见到你长什么样。” 方好抵着他的胸口，闷闷地嗯了一声，“要是秦绥在这里，你不要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谈叙不理解，“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说完后他又不想让方好为难，“好吧，答应你了，这是你的私事，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多说多问什么的。” “当然，如果你相信我，也可以找我倾诉。”谈叙撩了几下的长发，又继续说着。 方好“嗯”了一声。 谈叙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然后又摸了摸方好的头，弯下腰将他横抱起来，“站太久了，该回去了。” “你家里的保姆什么时候过来？还是要跟我去医院食堂吃午餐？不过你会遇到刚刚那两位。” “不用了。”方好因为突如其来的腾空，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又因为觉得尴尬，很快就放开，同时也躲避了他的视线。 “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方好的语气又变得淡淡的，特别是提起那两个人的时候。 谈叙抱着他走到轮椅面前，又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轮椅上，“那好，我带你回病房。” “在这之前，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谈叙蹲在他面前，仰起头和他对视。 方好动了动唇，“什么？” “我可以追你吗？” 第13章 第 13 章 窗台上又积了不少的雪，方好半靠在床上，眼睛盯着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看着，他住在一楼，能看见外面的花圃里都铺上了一层白。 广城的雪总是下一会儿又停好几天，可天气却从来没变，越来越冷。 房间里开了暖气，方好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床上架上了一个桌子，桌子上面放着一台平板和方好的手机，平板上面开着视频。 里面是张岚的脸。 “小好，怎么不看哥哥？”张岚的声音总是在方好发呆的时候不适时地响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让我看看，是不是瘦了很多？” “明明也有好好监督你吃饭啊。” 方好回过头看向平板，眼睛只瞥了一眼平板里的张岚又躲开了，“没有，我身体不好，哥哥也是知道的。” 只是他不喜欢吃那些，张岚亲自定制的营养食谱，他一点都不爱吃那些菜，每次跟张岚开视频盯着他吃完后，方好都想躲进厕所里吐。 但他知道，这样子的话，秦绥又会跟张岚告状了。可就算告状，张岚也不会无动于衷，只是热衷于给他准备营养食谱。 就像方好从来不爱喝鱼汤一样，张岚却一直逼着他喝下去。 “哥，我挂了。”方好盯着不远处被放在墙角的画架，“我……想画画了，不方便开着。” 张岚脸上的笑容不变，“我觉得很方便，我又不会打扰到你是不是？平板放在一边，我看着你画。” “小好，今天哥哥难得放半天假，让我陪陪你好不好？” 方好抿着唇，知道不管找什么借口张岚都不会将电话挂掉之后，他最后还是选择放弃挣扎了。 秦绥把平板安置在一旁，又拿起画架在床边摆好，扶着他坐起来。 连续一周的训练，方好的基本功已经好了不少，但现在因为谈叙没有时间，训练的时间只能交给小桃，而小桃要负责的病人太多了，排着训练的人也很多。 所以方好的训练时间就减少了。 可是让方好好奇的是谈叙。 自从那个人上次问他能不能追自己后，基本上就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忙成什么样了。 也可能是在躲自己吧。 方好想。 毕竟自己是这么差的一个人，冲动之下说了喜欢自己，那肯定会觉得很后悔，所以谈叙现在应该是后悔了，不敢来见他吧。 又恰巧自己的主治医生是谈叙，所以觉得很尴尬，于是就把自己丢给了小桃来负责。 方好坐在画架前思考了许多。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被表白的是自己，明明应该躲的是自己才对，为什么谈叙要躲，为什么他要在意谈叙是不是在躲自己？ 方好觉得自己也快被折磨疯了。 他为什么要在意谈叙？就因为他对自己那一点陌生人之间的好，还是因为给的那一两颗糖？ “小好，想什么呢？”平板里再次传来张岚的声音，他很少看见方好在画画的时候走神。 “在构思。”方好随意找了个借口，重新拿起铅笔在画纸上落下几笔。 他没去看张岚，害怕自己被张岚看出点什么，也害怕张岚会对那名医生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是张岚能干出来的，毕竟他的朋友，之前也是因为帮过自己才受伤的。 张家在广城的势力，方好其实不太清楚，他只知道势力算是很大的。 方好画画的时候思绪很好，在画画前构思好东西，但这次画前想的却是谈叙，所以他画的时候也有些烦躁。 他随意地勾勒着，最后画出来的人物却有些像谈叙，看着有些像的面孔，方好终于停了笔，没加入五官，也很像。 方好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小好。”张岚看着方好画纸上没有添加五官的人物，脸上的笑容直接就顿住了，他心底压抑着无名的怒火，叫着方好的时候却很温柔。 可怎么也藏不住他心底里的扭曲。 方好画画基本不会画人物，上一次张岚看到他画的肖像画还是方好的亲生母亲，那已经过去了很久了。 又一个人出现，能让方好画一次肖像画。张岚怎么可能不嫉妒？怎么可能不生气？明明他把方好绑在自己身边这么久，明明让他失去了所有的社交，只能在自己身边待着。 为什么还会有人靠近？他都喊了这么多人守着方好了，那些靠近方好的人不懂得自觉一些吗？ “哥……”方好对上平板上张岚的视线，捏着铅笔的手裹紧，有些害怕，只希望张岚没看出点什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董姨去开门了。 方好觉得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听见平板里的张岚开口：“我记得小好上次画肖像画还是在很久之前吧？大概有两年了？” “小好，告诉哥哥，这是哪个朋友？怎么不画完？哥哥怎么没有印象你身边的朋友长这样？” “不是的！”方好急忙说，慌张地去撕下画架上的画纸，“我就是随便画画，没有人长这样的，哥哥，你知道的，我朋友你都见过的呀。” 方好慌乱着，也害怕着。他想起上一个朋友被张岚折磨的样子，他很害怕谈叙也会被张岚发现。 “方好。”熟悉的声音传来。 方好抬起头看向走近病房里的人，一瞬间就呆滞住了。 董姨在旁边开口：“小少爷，谈医生过来了，说是要带你去做检查，我就让他进来了。” 方好缓慢地眨了眨眼。 “小好，你在害怕什么？” “方好，我过来看你啦。” 两道声音抨击着方好的耳膜，他一下子就呆愣在原地，看着谈叙手里拿着东西走过来，又看着在咄咄逼问的张岚。 他拼命地朝谈叙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过来，眼睛里的焦急也溢出来了。 谈叙顿在原地，看着他因为焦急害怕而发红的眼眶，有些不明所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朝着他走去。 方好扔了手里的画笔，扑到那边的桌子上想把视频给挂掉。太过焦急和腿部的问题，方好的距离不太够，额头磕在桌子上，疼痛让他清醒了不少。 桌子抖了一下，平板随着倒在桌子上，视频的摄像头对着天花板，随后张岚便看见了谈叙的身影。 “方好！”谈叙快步上前把方好扶起来，动作比站在一边的秦绥还要快。 “别动，让我看看。” 方好挣扎了一下，把他推开，伸手去挂掉视频之前听见了张岚的声音，“方好，你好样的。” 视频被挂掉了，方好顿时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瘫在桌子上。谈叙将他扶起来，抬起手撩开他的刘海，查看了一下他的额头。 “疼不疼？” 桌子是木质的，磕得这么大一声，不可能不疼的。 董姨和秦绥目睹了一切，董姨上前要把谈叙喊走，“谈医生，我来就行了，您在一旁等会儿吧。” “你们出去。”方好沉着声对董姨他们说道。 反正今天挂视频已经把张岚惹生气了，他已经无所谓了。董姨犹豫着观察了一下方好的脸色，招呼着秦绥一起出去了。 等病房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方好才抬起头和谈叙对视，“我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你为什么还要走过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愤怒，谈叙没有见过这样的方好，一时之间愣住了，然后看见他发红的眼眶，瞬间就慌了一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个意思……” “算了，他应该没有看到。”方好又喃喃自语地开口，伸手推开了谈叙。 “刚刚那个是你哥哥？”谈叙察觉到了不对劲，“跟你打视频的那个？为什么要害怕他？” 方好又猛地抬起头，“我没有！” 谈叙安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而是等了一会儿，看着方好那副快要哭的表情才道：“可是从我认识你开始，你一直都没有这么激动过，一提到他你就情绪激动。” “你会安静地发呆，安静地哭，但你不会这么激动。”谈叙的话像根针一样扎在方好的心上。 他瞪圆了眼睛，然后扁着嘴偏过头，眼泪不自觉就掉了下来。 “方好。”谈叙这下更不知所措了。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来呢？”方好的声音哽咽，只留了个侧脸对着谈叙，“你不是说要追我之后就消失了吗？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呢？” 往日里朋友的惨叫声似乎还残留在方好的耳朵里，他只是不想让谈叙也变成这样子而已……毕竟张岚的手段，连方好自己都体会过的。 平板又响了起来，这次依旧是视频，即使泪水模糊了双眼，方好还是看见屏幕上显示的备注——哥哥。 谈叙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在他来之前这个房间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该这个时候出现。 他坐在方好旁边，抬起拇指擦拭他脸上的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如果相信我的话，你可以跟我说。” “或者你跟我说，我做错了什么，我下次不会这样了，可以吗？不要哭了。” “方好，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方好抬起手要推开他，被谈叙抓住了手腕，“方好，先不要着急推开我好吗？” “我说要追你不是开玩笑的，我是很认真的，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的。” 方好吸了吸鼻子，脑子里还在消化谈叙的话，“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我明明一点也不好，明明我们没见过几次面。” “为什么要对我好，为什么要追我？”方好又觉得委屈，“为什么说完话之后就走了一直没出现呢？” 谈叙很认真地听着他的话，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低低地笑起来了，然后抓住方好的手腕，将他拥进怀里。 “不介意的话，抱一下吧。” “如果你想哭的话就哭，我不会笑话你。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也没关系，抱一下的话也没关系。” “方好，我从来不开玩笑，所以你可以犹豫，可以考虑，起码在深思熟虑之后，给我一个答案，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说什么呢？怎么说呢？ 方好不知道，因为知道张岚的手段，知道张岚不会让自己有朋友，只需要有张岚在身边就好了。 他不想把无辜的医生也牵扯进来。 因为有血缘这一层关系的存在，所以方好知道自己是逃不掉的，他是张镜宇的私生子，是张岚同父异母的弟弟。 只要这一层关系还在，只要张家的势力还在，方好就不可能逃得掉张岚，不可能逃离这个家。 谈叙其实不知道方好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子，一个被大家保护得好好的大少爷，明明是可以开开心心过一辈子的，最后却是这副模样。 被监视，有些抑郁。 这哪里是大少爷该有的生活。 方好也没有推开那温暖的怀抱，甚至有些依恋他身上的味道，和张岚那种强制性的拥抱也不一样。 谈叙大概是刚进医院就赶过来了，身上带着冷冽的气息。应该也没有到他上班的时间，连白大褂都没有换上。 “我这几天是有事情。”谈叙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不是因为跟你说完那句话之后就后悔不想见你的。因为我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才请了几天假。” “我下次跟你说明好不好？不要偷偷生气了。”谈叙的声音很温和，听起来完全就是方好在跟他无理取闹一样。 方好轻轻眨了眨眼，因为脸被谈叙压在他肚子上，声音听起来也闷闷的，“我为什么要生气？而且我也不在意你为什么不来上班。” “还有，你不需要跟我说明。” “我想跟你说。”谈叙继续开口，声音带着点诱惑力：“可以吗？方好。” 方好许久没有说话，直到他觉得时间真的过去了很久之后才抬起头，红着眼睛看了一眼谈叙，很快又偏过头，有些别扭地说：“随便你。” “那我就当你是同意我追你了。”谈叙依旧笑眯眯地，抬起手又揉了揉方好的脑袋，“毕竟上次你可没有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方好，不可以后悔。” 谈叙一句话将方好接下来要说的话直接堵死在喉咙里了。 这下没有话可以说了，方好看向窗外簌簌落下的雪，最后动了动唇，“随便你。”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该给谈叙的警告也给过了。他内心一边不希望谈叙因此受到伤害，一边又期待着谈叙会做出什么样的行动。 方好很少会接受陌生人的好意，但谈叙给他的感觉总是有些不一样，这让他很矛盾。 所以方好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办，明明他告诉过谈叙做自己的朋友会很危险，可这人不仅不怕，还扬言说要追自己。 太奇怪了，奇怪到方好不知道怎么应对，所以只能随便说两句想让谈叙死心，却没想到把自己绕进去了。 大概是自己内心也有一些期待吧。 趁着方好没有注意走神的瞬间，谈叙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弯腰将他抱起来。 “喂！你干嘛？！”方好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连忙搂住他的胳膊。 谈叙长腿一伸，勾来了方好的轮椅，又将他放在轮椅上，“想什么呢？带你去程斯临那边做个检查。” “他没跟你说每周要去做一次检查吗？那他还真是不称职。”谈叙一边絮絮叨叨的，一边从病床上拿起董姨提前收拾好的外套。 见他还想亲自给自己换衣服，方好连忙抢过他手里的外套，“我自己来。” “看来也不是什么都不会的大少爷嘛。” 谈叙说完之后跟着笑了几声，瞥见不但没有反驳，反而脸颊红红的，看起来是有些害羞了。 于是他适可而止，“真棒，毯子也自己盖上。对了，需要他们一起陪同吗？” 方好垂下眸子，思考了一下摇头，小声地开口：“不想。” 他又想到了平板上没接的那一通视频电话，不知道张岚现在在干嘛，会不会很生气突然跑回来。 他又要找什么借口跟张岚解释。 “别想那么多，要是不喜欢就不要他们跟着，我来帮你解决。”谈叙见他有些出神，又开口打断他的思路。 说出来的话也极具安全感。 只要方好一稍微走神的时候，谈叙就会说话打断他在心底的想法。虽然不知道方好在想什么，但看表情都能看出来是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所以谈叙觉得，对待方好要是足够有耐心和细心的话，那真的能追上他。 足够了，方好还会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等彻底好之前他们都能天天见面。到时候好了，出院之后他们就没办法天天见面了，只能手机联系约时间出去约会。 “走吧。” 谈叙推着他往病房外面走去，一打开门就看见守在门口的秦绥和董姨。 “哎哟，谈医生，让我来吧。”董姨一看见他们就立马迎上去。 谈叙面色淡淡的，“我现在要带他去程医生那边做个检查，不方便太多人跟着，你们就留在这里吧。” 秦绥皱了皱眉头，“我们只是跟着，并不会打扰到少爷做检查。” 谈叙掀起眸子和他对视。他虽然没有秦绥那样明显的肌肉，平日里说起话来也温温和和的，但冷下脸的时候也带着点严肃，看起来有些凶。 气氛顿时有些奇怪，董姨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谈叙推着方好的轮椅不松手，她也没办法上前去抢过来，只能看着二人对峙。 “秦绥。”方好的语气淡淡的，“你跟董姨待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少爷说的很快是多快？”秦绥收起自己的视线落在方好身上，“您应该知道，大少爷让我不要离您太远。” 方好抿着唇，偏过头不说话了。 谈叙却道：“怎么？你也只是雇佣过来的保镖，难道只听一个人的话？还是说你本来就不是真正被雇佣过来的保镖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选择报警的。” 董姨一听到报警，立马就拽着秦绥，道：“哎哟，谈医生你这样真是的，小秦确实是大少爷雇佣过来的，只不过比较执着而已。你带着小少爷去做检查吧，我们在这里等着。” 谈叙点了点头，这才推着方好离开了病房门口。 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谈叙也不会把事情闹大，这样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刚刚的话他也只是说说而已，并不会真的去这样做。 看起来他们也确实害怕把事情闹大，这就说通了很多事情。方好看起来是大少爷，但很明显也不是。 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样子而已。 “方好。”谈叙忽然出声叫他，“你……没有对象吧？男生或者女生……” 方好沉默着不说话，出了室外后变得很冷，他默默地裹紧了毛毯，“怎么？谈医生说要追我的时候没问清楚，现在知道反应过来了？” “还是说，谈医生也把那些谣言听了进去？让我想想，被包养，还是被当成金丝雀了？又或者是跟哪个富家大少爷在玩什么神奇的游戏？” 谈叙挑了挑眉，“你都知道？” “我只是残疾，不是耳聋。”方好淡淡地开口，“外面传的谣言我也能听见的。” 不知道为什么，谈叙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容，“现在问清楚也来得及不是吗？而且，要是我真信了那些谣言，为什么还要说要追你的话？” 从康复科到医院主楼的距离有些距离，雪下得很小，落在他们的头上，在黑色的发丝上铺了一层细细的白。 方好一时之间不知道回他什么，只是安静地看着落下来的雪花。 最后才开口：“没有。” “猜到了。”谈叙说。 “那你还问！”方好的语气有些气急败坏的，听起来也有些咋呼。 谈叙又笑了起来，方好看起来比刚来的时候鲜活多了。不再是那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起码有了一点情绪。 “想听你亲口说出来。”谈叙一只手推着他往前走，一只手又伸向前拨弄着他的发丝，将落在他发丝上的雪拨开，拨弄着上面结了一层薄冰的头发。 方好小声地哼了一下。 谈叙又继续说：“问清楚的话，我追你也不会有负担。要不然哪天跳出来个男朋友，我多冤啊。” “那你不要追我。”方好又是一句话。 谈叙有些无奈，将他推进医院大楼，打算先去五楼找程斯临。 “方好，你二十岁还在叛逆吗？” “我哪里叛逆了？”方好不太理解，明明只是说实话而已。 毕竟有很多原因不能说出来，又因为不想把谈叙带进那样的圈子，也不想谈叙因为他被张岚伤害。 只是仅此而已。 谈叙对自己的好，方好知道要记下来，陌生人对他的恩情，他也记了很多下来。可谈叙不一样，为什么非要靠近他呢？ 这让方好觉得很痛苦，可在痛苦的同时，他好像又在享受着这样的快乐。 他不能否认，谈叙对自己的那些细细的关怀和好处有时候都会让他产生不一样的感觉。 方好不是没有动过念头，想着谈叙或许能带自己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他更害怕的还是张岚。 他想祈求谈叙帮自己，可又害怕将谈叙带入深渊，最后谈叙反过来恨自己，就像当初他的朋友那样。 方好什么都害怕，可唯独不会否认，自己对谈叙确实有好感。 因为一点点的善意，因为一两颗糖，他不可避免地对谈叙有了好感。 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呢？ 自从被张岚接回去之后，一点点磨灭掉了以前那个明媚的自己，变成了一个很胆小的人。 他早就被张岚逼得失去了往日的自我，有的只剩下麻木和仅剩的那一点，对世间的留恋。 所以，谈叙的出现，那一颗糖的出现，都给他带来了不少新的感觉。 像是一场雨落在了贫瘠的土地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