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后,侯府假千金她变绿茶了》 第一章:穿成侯府假千金 “呼...呼...” 苏栖棠猛然睁眼,大口呼吸着,胸口起伏地剧烈。 不是她预想中带着棱角的楼梯,而是满眼揉碎了的模糊色块。 她下意识眨了眨眼,近在咫尺的雕花木床能勉强辨出大致纹理,她试探着抬手碰了碰床沿,能触到清晰的木纹纹路,可眼睛里看到的,依旧是一片模糊的起伏。 稍远些的淡青色纱帐却像蒙了层雾,连纱线的纹理都成了一片朦胧的浅青。 混乱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太阳穴突突作痛。 她下意识抬手按向头部,指尖触到眼皮,此刻正隐隐作痛,更熟悉的是面前朦胧不清的感觉。 原来换了个世界,她依旧是个看不清的人。 上辈子她自幼双目弱视,只能看清近处事物,远处只剩模糊轮廓,父母早逝后在孤儿院和学校总被嘲笑是半仙,好不容易熬到成年,却因意外坠了楼。 原以为是解脱,没成想竟穿进了一本她曾用来打发时间的古言小说,成了书中与她同名的恶毒女配苏栖棠。 当初看这本书时,她只觉得这女配又蠢又拎不清。 身为侯府假千金,偏要和真千金抢位置,还总被庶姐当枪使,最后落得冻死街头的下场。 她那时看得不耐烦,翻了几章就丢在一边,早知道会穿过来,说什么也该把全书逐字嚼烂。 如今成了苏栖棠,她才懂这身份的烫手。 原主的母亲胡氏是靖远侯原配,两人本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 可原主出生那日,胡氏去寺庙祈福遭遇泥石流,被困山间村屋意外早产。 等她抱着孩子回府,才知靖远侯为寻她,已被泥石流吞没。 自那时起,原主成了胡氏眼中的丧门星,认定是这孩子害死丈夫。 原主的衣食起居被苛待,佣人只按时来确认她是否活着,从不多管。 直到一周前,原主因意外闯入了胡氏为侯爷礼佛的佛堂,引得胡氏大发雷霆。 庶姐苏晚儿又来挑唆,说嫡长子苏辜野最近看原主不听话,让胡氏将她送去庄子上教教规矩。 原主本就因兄长受宠记恨,当即闹着要找苏辜野要说法。 没曾想刚走到苏辜野院外,就撞上他遇袭,原主站的位置正巧在身侧,阴差阳错替他挨了一箭。 苏辜野只受了点小伤,原主却箭上的毒伤了眼睛,虽没彻底失明,但也落得和她上辈子一样的处境。 太夫人听闻,只能暂时让人好好养伤,也就是这时,现代的苏栖棠穿了过来。 她清楚记得书中剧情,再过不久,真正的侯府千金就要被接回,届时原主的日子只会更难。 苏栖棠叹了口气,指尖轻轻摩挲着眼角,上辈子因视力不好受的苦还历历在目。 这辈子怕是要装瞎才能避祸,还要应付侯府的勾心斗角,这世界似乎总在和她作对。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栖棠刻意垂下眼,装作全然看不见的模样。 她听到脚步声从模糊的浅灰轮廓里传来,却分不清来人,直到那脚步声停在床边,离得不足三尺,才勉强看出是个穿着青绿色衣裳的丫鬟身影。 “哟,还是大小姐是个有福气的,这刚来瞧,小姐就醒了。” 苏栖棠虽看不清对方的脸,却从声音认出是庶姐苏晚儿的侍女春桃。 她没理会这挑衅,故意摸索着撑起身,指尖在床沿反复确认支撑点,语气虚弱, “是姐姐来了吗?我眼睛瞧不清,让她进来吧,我这心里可惦记她了。” 春桃没再多说,转身退下。 很快,又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传来,苏栖棠能辨出来人穿着粉色襦裙。 近在咫尺的裙摆绣着细碎花纹,稍远些的春桃轮廓依旧模糊, “妹妹,你身子好些了吗?听闻你伤得重,姐姐这几日吃不下睡不着,可担心坏了。” 苏晚儿声音带着哭腔,手轻轻落在苏栖棠手臂的纱布上, “我让春桃送的伤药,你喝了吗?那药是我特意托人寻的,对伤口愈合好。” 苏栖棠垂下眼,掩去眸中冷意。 她虽看不清苏晚儿的表情,却能从语气里听出那虚假的关切,只觉得恶心。 她面上挤出委屈模样,声音轻轻的, “姐姐快别哭了,你这样哭,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没事的,伤口不疼,就是眼睛...” 话说到一半,她故意顿住,透着几分脆弱。 这话像是戳了苏晚儿的泪腺,她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仿佛受伤的是自己。 苏栖棠听到屋外轻微的脚步声,心中了然。 按照剧情,苏辜野该来探望了。 她故意提高声音,装作急切追问,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苏晚儿正哭得起劲,被连问两遍,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却还是顺着话头开口, “我刚从大夫那里过来,他说...说你这眼睛,以后怕是看不见了...” 苏栖棠猛地攥紧锦被,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刻意回想上辈子被人嘲笑的场景,几滴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会这样...我以后可怎么办啊?” 门外的苏辜野脚步顿住,心中微沉。 他是靖远侯嫡长子,父亲去世时年纪尚小,后来拜镇远大将军为师,靠着一身武艺和谋略,压制住侯府旁支,稳住了侯府地位。 这些年他常年在外,心知以前总因胡氏和太夫人偏心他,府上人总不待见这个妹妹,两人兄妹情分本就淡薄,于是对这个妹妹的印象只停留在顽劣或不懂事上。 此刻听着屋里的哭声,他竟生出几分不忍。 苏晚儿见苏栖棠哭了,心中暗喜,接着添油加醋, “妹妹,你说大哥身边那么多护卫,你何必自己冲上去挡箭呢?如今眼睛成了这样,你的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 这话明着心疼,实则挑拨。 按照原主的性子,此刻早该哭闹着说自己是被连累的,甚至会怒骂苏辜野。 可苏栖棠怎会放过抱大腿的机会? 她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未干的泪痕,看起来有些怪异。 苏晚儿愣了一下,伸手扯她的衣袖, “妹妹,你别吓姐姐啊,你要是这样,姐姐可怎么活?” 苏栖棠一把拂开她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却格外坚定, “我有什么好怨的?用我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换哥哥平安,这是多大的好事啊。 哥哥是咱们侯府的顶梁柱,要是他出事了,侯府上下该怎么办? 以前我不懂事,总跟哥哥闹脾气,他从不跟我计较,如今能为他做些事,我高兴还来不及。 只要哥哥不嫌弃我这瞎眼的妹妹,记得我这个妹妹,我就满足了,毕竟我们可是血浓于水的兄妹啊。” 她说这话时,特意重了语气,确保门外的苏辜野能听清楚。 苏晚儿咬着后槽牙,脸色瞬间难看。 不过昏迷两日,以前那个愚蠢好操控的苏栖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会说话? 第二章:眼盲又如何? 苏晚儿挂着半干的泪痕,眼底慌了片刻,随即装作关心地拉起她的手, “妹妹能这样想,姐姐也就放心了。你别多心,哥哥怎会嫌弃你?” 话锋一转,苏晚儿又状似无意提起, “方才我去给太夫人请安,还听闻宫里下月要办赏花宴,皇后特意下了懿旨,让京中各家嫡女都去赴宴。 妹妹你如今眼睛不便,宫宴上人多眼杂,万一不小心失了礼,那就不好了。 不如这样,这次让我去,你在家安心养伤,才是最稳妥的。” 她往前凑近了些,苏栖棠能看清对方裙摆上的花纹,却故意垂下眼,轻轻转向苏晚儿的方向。 看着像是全靠听觉判断她的位置,实则是为了确认门口的人还在。 苏栖棠轻轻挣开手,动作慢了半拍,指尖还不小心蹭到床柱。 她立刻缩回手,指尖轻轻揉了揉。 她哪会看不出苏晚儿的心思? 分明是苏晚儿想借宴会上位,既能在权贵面前露脸,说不定还能攀上个好亲事。 原主前世就是被这番话哄住,拱手让出名额,最后苏晚儿在宴上得了皇后夸赞,她却只能在府里听下人们议论,连侯府的门都没踏出半步。 “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次,我要自己去。” 苏晚儿没料到她会拒绝,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劝道, “妹妹这是为何?你眼睛瞧不清,去了也是遭罪。” 她刻意提起母亲,就是算准了原主渴望被胡氏认可的心思。 可如今的苏栖棠哪会吃这一套? 她微微垂眸,声音带着几分脆弱, “我不是信不过姐姐,是这宫宴,我必须去。 哥哥这些年在朝堂上不易,镇远大将军虽护着他,可朝中还有不少人盯着侯府的位置,宫宴上各家权贵都在。 我若是去了,哪怕只是规规矩矩坐在嫡女的位置上,旁人见了见我虽眼睛不便,却依旧懂规矩知礼数,说不定也会少些对侯府的苛责。” 这话一出,苏晚儿的脸色瞬间僵了几分。 苏晚儿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料到苏栖棠竟把朝堂上的事摸得这么清楚, “你...你就是故意的!” 苏晚儿彻底没了耐心,声音陡然拔高。 苏栖棠被这音量惊得缩了缩肩膀,手无意识扶着床沿,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像个真看不见的人一样。 “你明明知道自己眼睛不好,偏要去凑这个热闹!你以为你替哥哥挡了一次箭,就能让哥哥和母亲对你另眼相看? 我告诉你,母亲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克死父亲,哥哥护着你,也不过是怕旁人说他闲话! 你就算去了宫宴,也只会给侯府丢人,给哥哥添麻烦!” “够了!” 一道冷厉的男声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苏晚儿的话。 苏栖棠下意识抬头,视线里只闯进一道玄色轮廓,却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从沉稳的脚步声和迫人的气场认出是苏辜野。 她想看清书中描写的俊朗如谪仙的模样,可那道轮廓始终是模糊的深黑,连衣料的纹理都辨不出来。 直到苏辜野快步走到床边,离得不足两尺,才勉强看清他穿的是锦缎衣袍,腰间系着条玉带,却辨不清上面刻着的纹样。 他微微俯身,离得苏栖棠不足一尺,才隐约看到他剑眉微蹙的轮廓,眉峰很浓,却看不清眉眼间的细节,只能感觉到那双眼眸里的冷厉。 她故作受惊地坐起来,双手在床沿摸索着支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 “哥哥?是你吗?姐姐她...她说母亲不会原谅我,还说你护着我只是怕旁人说闲话...我是不是真的给你添麻烦了?” 苏辜野快步走到床边,目光先落在苏栖棠苍白惊慌的脸上,又扫过苏晚儿通红的面颊,语气冷得像冰, “你刚才说的话,再敢说一遍?我苏辜野的亲妹妹,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苏晚儿自小就害怕这个兄长,此刻更是浑身发颤,下意识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 “我...我就是气糊涂了,随口说说...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随口说说?” 苏辜野一声冷笑,目光锐利如刀, “你惦记宫宴名额,就打着为她好的幌子抢。被拒绝了就口出恶言,戳她的痛处。 这就是你说的随口说说?侯府教你的规矩,都让你忘光了?” 苏晚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苏辜野眼神沉了下去,吹了个口哨。 门外应声进来两名暗卫,苏辜野的语气冰冷,毫不客气, “把她拖下去,禁足在梨香院,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院子半步。 再去查,她最近还跟哪些人来往,有没有其他心思,一并报给我。” “是!” 暗卫领命,上前架起瘫软在地的苏晚儿。 苏晚儿吓得魂飞魄散,哭喊着, “哥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你饶了我!” 苏辜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暗卫把苏晚儿拖出去,门外的哭喊声渐渐消失,他才转过身,看向还抓着自己衣袖的苏栖棠,语气缓和了些, “别怕,哥哥在。没人能欺负你去。” 苏栖棠松开他的衣角,擦了擦泪,声音哽咽, “哥哥...姐姐说的那些话...我真的怕母亲永远不原谅我,也怕你只是...只是可怜我...” “别胡思乱想。”苏辜野打断她的话,坚定地告诉她, “母亲那边,哥哥会去劝。至于我,护着你不是可怜,是因为你值得。 你能替哥哥着想,替侯府着想,哥哥高兴还来不及。 那宫宴,哥哥会替你去太夫人那里说,你想去,哥哥就陪你去,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苏栖棠心中一动,这步棋,她走对了。 她顺着苏辜野的话,乖巧地点头,“嗯,我相信哥哥,哥哥说的都对。只是姐姐...” “你不用管这些,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伤,其他的事,哥哥会处理。” 苏辜野语气冷冽,带着不容置喙的狠厉。 他又叮嘱了两句按时喝药,才转身离开。 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苏栖棠嘴角上扬。 原书里的苏辜野本就对于好不容易守下来的靖远候府十分护短,如今更是在他面前狠狠刷了好感度,往后他自然会护着自己,短时间内该没人敢来找麻烦了。 只是她也清楚,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正的考验,还在那个即将被接回府的真千金身上。 苏栖棠缓缓躺回床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眼角。 第三章:栖棠就是我苏辜野的妹妹 侯府内的佛堂在寂静的夜里泛出浓郁的檀香,烟气缭绕,模糊了牌位上的刻字。 太夫人捻着紫檀佛珠,目光落在最前方那个牌位上。 那是她此生最大的骄傲,也是最大的痛。 她叹了口气,转向坐在下首的胡氏,“既然明白了,就寻回来吧。到底是你亲生的,侯府血脉不容有失。” 胡氏目光痴缠地凝望着手中的画像,指尖反复描摹画中人的轮廓,“母亲,您可看见了?真像我的玉郎啊...” 话未说完,她又掩面啜泣起来,肩头微微颤抖。 太夫人闭了闭眼,珠串捻动得快了些,“话虽如此,那栖棠你有何打算?” 胡氏猛地抬头,眼中泪意瞬间被恨意取代, “那丧门星!若非她的生母当初作梗,我何苦与我的女儿分离十六年!若非柳嬷嬷误打误撞瞧见了,我还得被蒙在鼓里多久!她克死我的夫君,害得阿野遇袭受伤,让我的亲骨肉在外受苦!这府里还留她作甚!” “母亲!” 佛堂的门被猛地推开,苏辜野面色沉冷地跨进来。 他先向太夫人躬身行礼,随即转向胡氏,声音里压着薄怒,“我在门外听着母亲说亲女儿?栖棠不就在府中养伤?母亲是何意?” 胡氏眼神闪躲,攥紧了手中的画像。苏辜野心底一片冷然。 父亲去世后,母亲终日沉湎悲伤,对府中事不闻不问,对他和栖棠更是疏于关心。他早已习惯了她的冷漠,此刻却仍觉心寒。 太夫人叹息一声,缓声开口,“阿野,此事原想明日再与你细说。当年你母亲生产时路遇暴雨,不得已在那山间村屋早产。偏巧那时屋内还有个临盆的村妇,同时发动。那妇人见你母亲衣着不凡,便生了贪念,趁乱将两个女婴调换...” 她话音微顿,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上周柳嬷嬷礼佛归来,在路上撞见个姑娘,那眉眼气度,竟与你父亲年轻时像了八分。她心下生疑,回来禀了你母亲,派人细细查访,才知竟是那村妇的女儿。暗卫带了银钱再去探问,许是见瞒不住了,那妇人才吐露实情。” 佛堂内一时静极,烛火噼啪作响,敲在每个人心上。 苏辜野沉默片刻道:“若真是侯府血脉,自当迎回,孙儿无异议。” 胡氏急切地将画像递到他眼前,“阿野你看,多像你父亲!这才是我的女儿!” 画像上的少女眉目英气,确与亡父有八分相似。 但苏辜野脑中浮现的,却是午后苏栖棠被苏晚儿欺负时,那双蒙着水雾却看不清方向的眸子。 他心头一涩,声音沉了下去,“那么母亲觉得,栖棠往后该如何?” 胡氏未察觉他话中的冷意,脱口道,“那丧门星合该送去尼姑庵赎罪!她本就该去庄子上了,如今还害你遇袭!留着她只会害了全家!” 苏辜野攥紧了袖中手,指节泛白。 自父亲离世后,母亲总这样,眼里再看不见半分情理。栖棠替他挡下那淬毒的箭时,箭尖离他心口不过三寸,若不是她,此刻躺在这里的就是他! 他冷笑一声,“我竟不知母亲何时如此看重侯府了?栖棠何错之有?” 胡氏被他怼得脸色涨红,她梗着脖子反驳, “可她本就是个来路不明的!送去庄子已是轻的,若不是看在她挡箭的份上,我早...” “母亲!” 苏辜野厉声打断,知道再跟母亲争执下去只会白费口舌。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坐在上首的太夫人,语气放软, “祖母,栖棠为我挡箭中毒,目不能视,若此时将她赶出府,侯府必遭世人唾弃。下周宫宴,皇后娘娘亲点各府嫡女赴宴。栖棠知礼守节,纵使目不能视,也是侯府的体面。苏晚儿是庶女,且因今日过错被禁足,如今发着高热,断无法出席。若此时赶走栖棠,于情于理皆不合。” 太夫人捻动佛珠,缓缓点头,“阿野思虑得是。朝中不易,后宅不能再给你添乱。” “母亲!” 胡氏急得站起身,这怎么行?让那小妮子去宫宴,岂不是让她更得脸?晚儿还在禁足,往后嫡女的位置岂不是真要被她占了? 她往前凑了两步,语气带着哀求,“可是母亲,她一个冒牌货,凭什么占着嫡女之位去宫宴?晚儿...” 苏辜野厉声打断,“母亲!栖棠现在是我苏辜野认下的妹妹!我说她能去,她就能去!” “够了。” 太夫人捻佛珠的手猛地停下,眼神冷了下,“胡氏,后宅之事我自有定夺。栖棠的事就这般定下,你不必再劝。明月接回后先安置在偏院,让嬷嬷好生教导礼仪,待日后再说。” 她说着,抬手揉了揉眉心,“阿野,让栖棠好生养着,宫宴不得出岔子。” 胡氏还想再说,迎上太夫人冷厉的目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咬着牙,死死攥着帕子,眼底的怨怼几乎要烧起来。 “谢祖母体谅。” 苏辜野躬身行礼,不再看胡氏一眼。 她眼底的恨意他看得分明,但那又如何?只要他在,谁也别想动苏栖棠半分。 暖阁里的安神香还在燃着,苏栖棠正坐在窗边,摸着绣绷上的丝线。 她看不清绣的纹样,只能凭触感慢慢摸索。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语气带着试探, “哥哥?” “是我。” 苏辜野走近,将手里的东西递到她手边。 苏栖棠下意识伸手去接,先触到冰凉的木柄,阴沉木的杖身,上面摸着有细小的缠枝纹,杖头是块圆润的玉,摸起来温温的。 “这是...” 苏辜野在她身边坐下,手指轻轻握住她的手,帮她握紧盲杖, “给你用的。你眼睛不方便,出门时拿着它,能少些磕碰。” 他没说的是,这盲杖的木料和他的长生牌同料,白玉杖头也是他自己特意打磨的。 苏栖棠低声道, “谢谢哥哥。” 苏辜野语气柔了些, “还有件事。宫宴的事定了,到时候我陪你去。太医说你眼睛还不能见强光,我让人备了软纱眼罩,到时候给你带上。” 他没提真千金要被接回府的事。 他不想让她担心,更不想让她知道,有人要抢她的位置。 苏栖棠愣了愣,随即弯起嘴角, “好,我听哥哥的。” 她想试着举起盲杖,却没掌握好力度,杖身轻轻撞在桌角。 苏辜野立刻伸手扶住,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慢慢挥动盲杖, “慢些,感受碰到东西的轻重,习惯了就好。” 暖阁的烛火映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苏栖棠能感觉到他掌心的薄茧,带着常年握剑的粗糙。 苏辜野的动作顿了顿,手指收紧了些,将她的手按在自己掌心, “傻丫头,我是你哥哥,自然会护着你。以后出门不用怕,没带盲杖的时候,我牵着你走。” 他起身,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窗边。 苏栖棠的视线里,窗外的月色成了一片模糊的银白,可握着她的手温热而坚定,让她莫名安心。 她不知道的是,苏辜野此刻正看着她的侧脸,暗暗下定决心。 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抢走她的位置,哪怕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第四章:现在的苏栖棠可不是傻子 天光初亮,窗外的晨光透过窗纸投在她的眼前,视线里只有晕出的一片白色光斑,苏栖棠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在眼前虚挡,却无意将床边的盲杖碰倒。 “哐当”一声,引来门外急促的脚步声。 门轴轻响,一道身影走进来,苏栖棠辨不出身形轮廓,直到来人走近,声音在床边响起, “小姐,您醒了?” 原本还悬在半空的手,闻言才慢慢收回,苏栖棠摸着身后的靠枕,再一点点撑着身子坐起,眼里尽是茫然, “是梅香吗?” 声音里带着刚醒的迷茫,“什么时辰了?” 靠过来的身影微微俯身,替她拢了拢歪斜的靠背。 一方丝帕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背,她下意识抓了一下,冰凉细滑,不像丫鬟平日里用的粗棉布。 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小姐,刚过辰时。今日初二,月例我刚去账房领了,还是照旧放在妆奁里吗?” 月例? 听到这两个字,苏栖棠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侯府的小姐原是每月有份例的,她倒是对这个份额多少还没什么概念。 前身是个不管事的,没钱了就往妆奁里摸,摸空了就哭着找哥哥闹,说府里苛待她。 除了会惹人烦,连自己的钱花去哪里都算不清。 但经历过现实社会毒打的苏栖棠可知道钱的重要性,更何况她的眼睛又不好,又不能一直指望别人。 等那真千金回来,若是侯府当真容不下她要将她逐出门去,没有些私房钱,往后的日子才更头疼。 “不用了,哥哥最近操劳,我想给他买些礼物。一会你把妆奁里存的月例都拿来,我瞧瞧还够不够。” 说着,苏栖棠主动伸出手,半睁着眼睛向着声音的方向道。 这话刚落,扶着她胳膊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梅香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悄悄攥紧了怀里的钱袋。 她服侍苏栖棠也有些日子了,这个傻子从来只知伸手要钱,哪曾问过月例的明细? 上个月她和丫鬟们打骨牌把钱全输完了,侯府内规矩森严,要是被人知道她私下打牌,还经常昧傻子的月例去填债,肯定要遭嬷嬷发卖。 虽心中不安,但看着苏栖棠那双毫无神采还泛着白的眼眸,梅香安下心来。 算了,不过是个瞎了眼的傻子,也只会估摸些重量罢了,是银子还是碎石,不还是她说了算? “小姐,先吃早膳吧。” 梅香没把怀里的钱袋拿出来,反而轻轻握住她伸出的手,引着她往桌边走, “一会粥凉了就不好喝了,月例银子,等您吃过饭再算也不迟。” 苏栖棠顺着她的力道起身,装作全然依赖她的样子: “也好,那就听姐姐的。” 摸索着坐到桌边的木椅上,苏栖棠的手指在桌沿轻轻划着,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没见人来。 “这个杏儿,去膳房取个早膳,怎么半天还不回来?我去瞧瞧,小姐您在这等会儿。” 梅香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促,同时脚步声匆匆往外走去,可那方向却不是通往膳房,反而偏向了后院。 苏栖棠勾了勾唇角,轻轻在桌沿敲了敲。 看来这月例银子里的猫腻,比自己想的还要多。 又等了片刻,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带着云片糕的甜香,还混着些许的咀嚼声。 “小姐,早膳来了!今日有糯米粥和酒酿馒头,您快吃吧。” 那声音比梅香粗哑些,不用想也知道是杏儿。 可随着餐盘放下,扑面而来的却不是云片糕的甜香,也不是糯米粥该有的米香,反而冒着一股馊味。 苏栖棠下意识皱了眉,她是看不见,却也不是闻不着,这是故意磋磨她呢? “今日的早膳,就这些吗?” 她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杏儿的声音不耐烦起来, “不然还能有什么?不就是老样子?您从前不都吃得挺香?今日怎么磨磨蹭蹭的?” 而苏栖棠心里却在发笑,这是当她还是那个分不清粳米和糯米的傻子?酒酿馒头?怕是馊了酸了还美其名曰这就是酒酿的味道吧? 若是放在之前还能骗骗那傻乎乎的苏栖棠,可现在的苏栖棠哪是那么好糊弄的主。 装作不太舒服的样子,苏栖棠轻声朝着杏儿的方向问道, “今日胃口好像没那么好,杏儿姐姐,帮我去问下哥哥吧,他今日胃口如何?若是好,我也能多吃些。” 往日的苏栖棠,从来不会提这种要求,只会乖乖吃送来的东西。 不过不用在这伺候个瞎子,杏儿还是撇了撇嘴应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问。” 听着脚步声渐远,苏栖棠伸手在桌上摸索着,这馒头的表皮干硬得像石头,甚至还能摸到点点凸起的霉斑。 又摸着旁边没什么热度的瓷碗,慢慢凑到眼下,果然是粳米粥。 用勺子轻轻搅动了一下,虽看不清,却能隐约瞧见粥面上浮着个小黑点。 她伸手蘸了点粥,捻了捻,竟是只死苍蝇! 重重将碗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苏栖棠深吸口气。 这院里的丫鬟一个从她身上捞油水,一个欺她眼盲克扣她的饭食,可真是好得很啊! 若是在这么放任下去,别说是傍身的私房钱了,怕是一日三餐能吃饱都是问题。 现在她才是苏栖棠,要将这辈子活成什么样,那可就由不得两个丫鬟的排布了! 她将馒头一点点掰成两半,放到袖袋中,特意洒了些碎屑在手边。 刚做完这些,梅香的脚步声带着瓷碗碰撞的轻响回来了。 “小姐,杏儿说早膳送来了?这是您的药,趁热喝了吧。” 她把药碗往桌上一放就没了动静,听着梅香没上前帮忙的意思,苏栖棠指尖先探出去,摸索着找药碗的位置。 刚勾住碗沿,就故意往旁边一歪,滚烫的药汁立刻泼了出去,大半溅在梅香的手背上。 “啊——” 刚出锅的药正是烫的时候,梅香的手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冒出一个个水泡来。 “对不起啊梅香姐姐,我看不见!” 苏栖棠慌忙收回手,装作手忙脚乱的样子,伸着胳膊去找她, “你还好吗?是不是烫着了?我不是故意的...” 她的耳朵仔细听着梅香抽气的方向,终于碰到一片滚烫的皮肤,她立刻攥紧,摸到凸起的水泡,故意往上面按了按, “是不是很疼?我帮你揉揉...” 被苏栖棠摁着,梅香痛的都喊不出来,只能拼命往回缩手,却被她攥得更紧。 手上抓着梅香,苏栖棠心里嗤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只有痛到心里,这丫鬟才能记得以后的活儿该怎么做。 两人纠缠时,苏栖棠敏锐地听到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第五章:苏栖棠绿茶治丫鬟! “出了何事?” 就在苏辜野推门的瞬间,苏栖棠抓着梅香的手骤然松开,梅香重重砸在地上,混着她倒抽冷气的痛哼。 “梅香,你怎么了!” 随着苏辜野一同回来的杏儿进门扶起了梅香,而不等她喊冤,苏栖棠已朝着门口伸出手,在空气中慌乱抓着,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哥哥?是你吗?药洒了...梅香姐姐的手被烫了...我是不是又做错事了?” 大步上前,苏辜野的手掌先覆上她的手臂,从肩颈到腰腹细细看过,确认了没有烫伤, 这才把人往怀里紧了紧,松了口气, “棠棠没做错,是哥哥来晚了。告诉哥哥,怎么回事?” 怀里的人立刻往他颈窝钻,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袍, “梅香姐姐站在旁边看着,我就自己拿药碗...我摸了半天,刚碰到碗手就滑了,她喊得好大声,我好怕...” 故意顿了顿,苏栖棠的声音更哑了, “之前杏儿姐姐就说,我眼瞎总添麻烦,让我少动东西...是不是我真的很麻烦?要是我能看见,就不会让哥哥担心了...” 这话狠狠砸在苏辜野心上。 他常年在军营,把她留在府里,总以为就算母亲不喜她,起码丫鬟能尽心伺候。 却没想过竟连丫鬟都能爬在她的头上苛待她。 愧疚瞬间漫过他的理智,手掌狠狠握起了拳。 地上的梅香终于缓过劲,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不忘辩解, “少、少爷!不是的!是小姐她...她故意泼的!您看我的手!” 她举着红肿的手背,咬着牙,一脸委屈的模样。 杏儿也立刻附和, “是啊少爷!奴婢怎么敢说小姐麻烦?是小姐记错了!” 目光扫过两人,苏辜野却没半分怜惜, “故意?若是棠棠没泼,你是想让她将这药咽下去,烫穿肺腑才甘心?还是你们想说我靖远候府的小姐,还要来污蔑你们这些丫鬟?” 杏儿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身旁的梅香也慌了神, “奴婢...奴婢只是忘了晾药!是为了小姐好,怕耽误了喝药的时辰,才没等凉透...” “为了我好?” 眼泪还挂在脸上的苏栖棠突然抬起头,眼底看似还带着点茫然, “可我想要我的月例你也不给,就连杏儿姐姐也是,我都闻着云片糕的味儿了,却也只让我吃酒酿馒头和糯米粥。” 听着苏栖棠说月例,梅香的手发着抖地按在怀里的钱袋上。 那里面还混着三块碎石,是她特意塞进去凑重量的,此刻生怕被发现, 而苏栖棠又慢慢从袖袋里掏出半块馒头。 那馒头上黑绿色的霉点沾在她葱白的指尖,显得格外刺眼。 “喏,哥哥,这馒头虽也好吃,可每天都吃也是会腻的。我怕杏儿姐姐说我挑剔,还剩了半个不敢告诉她,只能偷偷藏在袖袋里,想着饿了再吃...” 苏辜野的呼吸瞬间沉了下来,他想起自己每日的早膳都是膳房换着花样来,可他的棠棠,却只能吃发霉的馒头,连块云片糕都吃不上。 “我竟是不知,何时我侯府主子的早膳,竟和马厩里的饲料一般?” 声音发颤,苏辜野接过馒头的手都在抖。 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粥碗,只见苏栖棠方才用勺子拨过的地方,一只死苍蝇浮在粥面上,恶心至极。 “哗啦——” 不等梅香和杏儿反应,苏辜野已抬手将粥碗扫落在地。 瓷碗碎成几片,带着苍蝇的粥溅了杏儿一身,碎瓷片划到了她的手背,她却不敢躲,只能僵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 苏栖棠适时地抬手捂住半阖的眼睛,眉头轻轻皱起,声音虚弱: “哥哥...不知怎么了,我这早膳吃完后眼睛也有些疼了,怕是没法算账了,梅香姐姐会不会怪我啊?今日刚领的月例,我还想给梅香姐姐买根簪子赔罪呢,也不知我的月例够不够赔罪的。” 梅香吓得差点瘫软下去。 小姐这是故意的!明知道月例有问题,还在少爷面前提算账! 她心里急得冒汗,却只能强装镇定,祈祷少爷别揪着月例不放。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苏辜野的愧疚感更甚,勒得他喘不过气。 那苏晚儿即使是庶女每月也有一堆的发簪新衣,她却连买根簪子都要细细算个账。 现下他在府里都如此,若他不在呢? “来人!将这两个欺上瞒下的丫鬟即刻给我发卖到边关去!莫要再让我在府里瞧见!” 梅香也不顾手上的伤了,和杏儿拼命磕着头, “少爷!我们错了!我们再不会如此了!” “少爷!冤枉啊!” 苏栖棠伸手虚虚拦着苏辜野,发卖这两人固然解气,可眼下不是最优解。若是新换的丫鬟不知底细,若是被安插了眼线,反而更难把控。 反观梅香、杏儿,虽贪心耍滑,却已被她抓住把柄,留着她们反而能拿捏得更稳。 “哥哥,别把她们发卖了好不好?” 听到这话的苏辜野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以为她会盼着她们被赶走,却没想她会开口阻止。 她的眼空洞地对着前方,声音却软得像糖, “姐姐们虽然之前偶尔对我没那么好,可我知足了。她们也是帮了我许多的,我舍不得她们。” 趴在地上的梅香和杏儿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忙抬头哭求: “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以后一定好好伺候您!” 她故意将声音压得更低,伏在苏辜野的怀里,像在说悄悄话, “而且有哥哥在,姐姐们肯定不敢再欺负我了,对不对?要是把她们卖了出去,她们说不定还会在外面对别人说我的坏话,那侯府不就有个又瞎眼又难伺候的嫡小姐了吗?” 这话半真半假,既是给苏辜野递台阶,让他觉得自己顾大局懂事;更是敲打梅香和杏儿,让她们知道,若是敢出去乱嚼舌根,她也能让她们永无出头之日。 此刻听苏栖棠这么说,苏辜野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时候妹妹还要想着侯府的声誉,他心里的愧疚更甚了, “棠棠别怕,没人敢说你的坏话。可她们...” “我知道哥哥是为我好。” 话被打断,她的指尖顺着他的衣袍往下滑,轻轻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但我想留着她们。要是她们再敢做错事,哥哥再罚她们也不迟,好不好?” 苏辜野叹了口气,既然她想留着,那就留着,反正有他在,谅她们也绝不敢再动歪心思。 “好,听棠棠的。” 她转向地上,声音里都是将她们留下的欣喜, “听到了吗?哥哥答应留着你们了。以后可要好好伺候我,别再让我失望了,不然...” 故意顿了顿,她空洞的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厉让梅香和杏儿瞬间浑身发冷。 杏儿拉着被吓住的梅香忙不迭地磕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奴婢知道!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姐!绝不敢再犯错!” 挥手将两人放走,苏栖棠又钻进了苏辜野的怀抱里。 现下她还没找到合适的心腹,梅香和杏儿虽不是最优解,却是最现成的。 等以后找到了更可靠的人,再处理这两人也不迟,眼下先让她们发挥点作用。 苏辜野只当她是受了惊吓,还在依赖自己,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 “棠棠,我们回床上躺着,我让厨房做你爱吃的云片糕,再做些水晶虾饺可好?” “嗯。” 第六章:搬空庶姐私库! 再闻到粥香时,不再是那股粗劣的米味儿,而是带着些许清甜的味道。 仔细听了听脚步声,苏栖棠转头望向门口轻声问, “哥哥?” 院外的桂香混着风的味道迎面撞来,苏栖棠的手边划过一片柔软的布料,紧跟着床边有个身影坐下,身后的靠枕也被往上抬了一些, 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嗯。我特意去厨房拿了些好消化的,嬷嬷说今日的燕窝粥火候刚好,吃些粥先垫垫?一会再吃云片糕好不好?” 勾起笑,苏栖棠轻轻点头,手背上却猝不及防的滴落一滴泪水,她声音有些许哽咽, “若是没有哥哥...这府里都没人能对我这么好了...” 乖巧的苏栖棠茫然空洞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毫无焦点,苏辜野心里一疼。 妹妹现在这样都是为了他,就算是换成军营里的那些个五大三粗的怕是都没那么容易接受,更何况是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 况且妹妹也不哭不闹的,只是自己默默承受着府里的下人磋磨。 心疼地抽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将苏栖棠眼角的泪水拭去,苏辜野的目光愈发柔软, “以后只要在京都,我每天都回来陪你好吗?” 苏栖棠摸索着抓到他的手,攥紧了他手里的帕子,兴奋地说道, “真的?” 看着单纯的苏栖棠,苏辜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 “哥哥答应你的事儿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顺势蹭在了他的掌心里,苏栖棠没说信或不信,只是将手里的帕子被揉的发了皱, “哥哥,你的帕子好软,和梅香姐姐的一样呢。” 是啊,去年的太夫人生辰宴上,特意送的府里少爷小姐们一人一块的帕子。 早晨在梅香身上摸到这布料时,苏栖棠只当是她贪墨,梅香那时美其名曰说这种料子用着奢侈,怕会惹夫人不喜,“特意”收了起来。却没想到苏辜野的帕子竟用到现在,那岂不是送上门的机会。 苏辜野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扫过屋内,原先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其实早就明晃晃地摆在苏辜野的面前。 同为将军府的小姐,即使不受宠的苏晚儿房内也是点的当下最流行的梅花香,梳妆台上的首饰也是满满当当的。 但是苏栖棠的房中,别说点香,香炉早已积了灰。梳妆台上是空荡荡的,只零星摆着几只素簪子。 不愿在妹妹面前发火,他将帕子往她的手心里又塞了塞,声音里带着些补偿的意味, “不过是一方帕子,以后只要是棠棠想要的,哥哥自会为你寻来。” 苏栖棠攥着手里的帕子,若真等到真千金回府,没有银钱,她迟早寸步难行。 她要在此之前想尽办法,为以后做打算。 “那我能要回我的东西吗?梅香姐姐总说我奢侈,帮我保管我的首饰和月例。可我也想和大姐姐一样,每天都能换不一样的项链,穿新衣服...每天给哥哥看漂漂亮亮的我。” 端起碗,舀起一勺粥,苏辜野放在唇边吹了吹,喂到了她的嘴边, “乖,先喝粥。” 他的声音轻柔,带着些许安抚, “等棠棠睡一觉醒来,想要的都会有的。” 感受到嘴边的温度,苏栖棠听话地张嘴。燕窝的甜香与绵密软得她眯起了眼。 一碗粥见底,她由着他替她擦了嘴,然后慢慢阖上了眼睛。 听着木门轻响,苏栖棠翻了个身,睁开了眼。 门外,杏儿缩着脑袋不敢抬头,苏辜野的语气冰冷, “小姐的私库和账册都是谁在管?” 杏儿才被敲打过,手抖的厉害,此时在心里将那逃去上药的梅香骂了千百遍。 若她早知道着傻子还能有得宠的一天,当初她必然不会跟梅香同流合污去占这便宜。 “是梅香!都是梅香!”杏儿的声音发着颤, “她总和隔壁院的小厮丫鬟打骨牌,输了就用小姐的月例填窟窿,还将小姐的首饰偷偷拿去抵债!奴婢没碰过!真的没碰过!” “还有...还有大小姐!大小姐也经常将她院中的帐挂在我们院里呢,奴婢也没办法啊!” 冷笑了一声,苏辜野甩手, “稍后我会让许嬷嬷来接手这院中的内务,在棠棠睡醒前,这些年的账和私库里的东西若是没有办法物归原主,后果你们自己掂量。” 苏辜野看着杏儿瘫软应下,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棠棠为他双目失明,他自是要护她一世无虞,更何况这些贱奴的把戏他压根看不上眼。 至于那苏晚儿,若是经过敲打还能安分守己最好,若是还要继续蹦跶闹事,也别怪他清理门户了。 昨日才狠狠遭了罚的苏晚儿高烧了一整夜,今日才有些退热。 春桃端着药碗走进来时,手还有些微颤, “大小姐,许嬷嬷来了。” 苏晚儿心头一跳,许嬷嬷平日里只负责苏辜野的远徵院,轻易不会出来,现下她突然来自己院里,是哥哥不想放过她吗? “让她进来。” 捧着账册走进来的许嬷嬷面色严肃,目光看着虚弱地靠在床头的苏晚儿,心里却并没有半分同情。 昨日听闻少爷罚了大小姐跪在祠堂整夜反省,虽是没多久就发起了热,却还是被暗卫摁着直到天亮才送回来。这大小姐也是个拎不清的,小姐救了少爷一命,落得个双目失明,少爷怎么可能还会如同以前那般无视她。这大小姐非要在这个当口区触少爷的禁区,不是自作自受么。 “老奴受少爷示意,接过了海棠院的内务。”许嬷嬷一板一眼道, “经查账,发现有些银钱与财物去向该是不慎被下面人搞错了,误划了过去。老奴现在特意带了账册来大小姐院里将取错的拿回。” 苏晚儿听得眼眶发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她伸手去抓许嬷嬷的账册, “拿回?拿回什么?我院里如何会有她苏栖棠的东西!许嬷嬷莫要仗着哥哥借机闹事!” 随意翻了两页,账册上却记得详细。近的有上周去买胭脂划在了苏栖棠名下的账,甚至还有去年从她私库里顺出来的玉石簪子。 小到几两打发丫鬟的碎银也记录的清楚。 奈何许嬷嬷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语气里甚至带了些威慑, “这是账册,请大小姐过目。老奴好心提醒一句,如今的小姐救了少爷一命,现下怕是小姐想要水里的月亮少爷都能想方设法地弄来。若是大小姐让老奴交不了差,下次少爷来,就不会是简单地罚跪一晚这么简单了。” 这话正扎在苏晚儿的心口,她知道许嬷嬷这话就是苏辜野的意思,再不甘心也只能咬着牙给出去。 “春桃!”她低声喊道, “将我的钥匙拿来,打开库房,让嬷嬷对!” 躬身退下,许嬷嬷也不管苏晚儿如何怄的咬牙切齿,带着几个暗卫就进了库房。 首饰,布料,银钱,一样样的从账册上划去。不过两柱香的功夫,带来的几箱空箱子就被装的满满当当。 看着收拾出来满当的箱子,许嬷嬷皱着眉。这大小姐也真是贪心,作为一个庶女,库房里的东西都快赶上别家嫡长女的了。再一想海棠院的库房空空荡荡的。还是为苏栖棠叹了口气。 待许嬷嬷走远,苏晚儿看着私库被搬得空旷,心都在滴血。 从小到大,她苏晚儿也没有这么屈辱过。自小那傻子就对她言听计从的,现在那傻子仗着苏辜野的势,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将她的梨香院搬空。将她的脸面往哪儿放? 苏晚儿带着春桃一步步往胡氏的佛堂走去。 那傻子如今仗势欺人,却别忘了这府里可也有个见不得她如此嚣张的母亲! 第七章:看绿茶如何拿捏丫鬟! 院内搬东西的声音透过门窗传到屋内,在安静的屋内格外清晰。 床上的苏栖棠睁着眼听着,手指划着手边的木纹,温温的触感随着指尖传来。 哒哒哒、哒哒哒。 她一下下地敲着听着,即慢且稳的。 “小姐,您醒了?”许嬷嬷的声音伴着推门声, “院里有少爷为您准备的礼物,想去瞧瞧吗?” 手指敲击的节奏被打断,苏栖棠侧头,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是许嬷嬷吗?” 快步走到床边,许嬷嬷的目光落在苏栖棠略显苍白的脸上。她正睁着双眼,望着前方的眼睛却没有焦点,只是一片空洞。 府里这嫡小姐自小就不受宠,现在却为了替少爷挡箭,不仅伤了身子,连眼睛都瞧不见了。 “是好东西呢。”许嬷嬷伸手,小心翼翼地搀起苏栖棠的胳膊, “老奴扶您出去坐坐吧,小心些门槛,您跟着老奴的步子。” 感受到许嬷嬷温暖的手掌,苏栖棠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另一只手摸索着床沿一点点站稳。一点点小碎步地跟在许嬷嬷身边一点点往门外挪。 “小姐,到了。” 随着许嬷嬷的声音落地,苏栖棠同时还感觉到一阵暖暖的阳光落在脸上,带着院里开的正闹的桂花味儿沁人心脾。 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身后传来两声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是刚包扎完手臂回来的梅香和在院里待命的杏儿。 苏栖棠往身后微微侧身,她虽看不清大概,却也能想得到这俩人怕是眼睛都看愣了。 果然,梅香的声音响起, “这...这都是小姐的?” 许嬷嬷从怀里拿出账册,有些骄傲, “自然,大小姐那儿的也都要了回来,还有些是少爷特意从自己库里划来的,给小姐逗个乐的玩意儿。” 上午才被苏辜野震慑过的杏儿赶紧扯了扯在原地不动的梅香,压低了声音, “少爷才吩咐过,让咱们安分些!别忘了你房里才被搜了个干净!” 正盯着箱子的梅香却甩开了杏儿的手,衣袖纠缠的声音落进苏栖棠的耳中,不过片刻梅香带着些许谄媚的声音就传来, “小姐,这些珠宝可都比大小姐那儿的成色更好些,奴婢看着更趁您呢,要不奴婢帮您收着吧?” 心里冷笑了一声,苏栖棠没应声。这梅香身上闻着还有药味,上午刚被她烫了。如今这么快就忘了教训,又开始惦记上她的东西。当她还会如原主一样好糊弄罢了。 “许嬷嬷,”苏栖棠撑起头,半阖这眼,像个晒着日光浴的慵懒小猫, “把我院里这账目念一遍吧。我想听听。” 愣了一下,许嬷嬷还是打开了账册,顺带瞪了梅香一眼,眼神里带着些警告。 虽然因着许嬷嬷收敛了两分,但梅香还是摩挲着手上的纱布,眼里满是不甘。 这些东西就算念给这傻子听,她如何记得住?还不如便宜了她,她往后还愁什么赌不赢? 许嬷嬷这一念就是两刻钟,苏栖棠也有些诧异,其实属于原主的东西本没有几箱,但是苏辜野从自己的账上和库里给她添了许多,都占了这册上的三分之二了。心下不由开始思索,这便宜哥哥这么疼她,是真的疼爱,还是因为那一箭的愧疚? “...小姐,账目上的都在这儿了”许嬷嬷喘了口气, “现在就入库吗?” 此时苏栖棠将手上的茶杯重重搁下,杯底和石桌发出一声脆响, “不急,嬷嬷。”她的声音带着不置可否的坚决,“先将绸缎首饰那些日用的挪我屋里去,我每日都要自己挑挑。” 这样的小物件要是每天都摸不着,手下这两个不老实的不知道何时就给顺了去。 “杏儿,将账册上的现银数出来,取一部分放我的钱袋里做日用,剩下的入库。往后所有的银钱支取,你得先从我这拿了信物,再去找许嬷嬷取用,每次取用的数量报于嬷嬷记账。” 身后的杏儿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是。 管钱可是个肥差,这下子梅香的愿望怕是要落空了。果然,梅香往前走了一步,有些着急, “小姐,杏儿从前未管过这些,要不还是奴婢来吧?奴婢从此后自会尽心尽力的!” 开什么玩笑?若真是要让杏儿管钱,那自己该从哪里去捞这肥的流油的油水? 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苏栖棠继续道, “别急啊梅香姐姐,账上如今的银钱其实也没有许多不是,这剩下的玉器古玩才是些紧要的,我这不是想着梅香姐姐做事细心,不如就管这些吧?” 梅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喜滋滋地道, “多谢小姐信任!奴婢定不辜负小姐!” 这些东西一件不比那一块块的银钱倒腾的多得多?况且这些物件放在库房十天半月的也没人去查,到时她偷摸换下几件谁能发现?这小姐虽说比以前灵光了些,可这种小手段哪能知道?许嬷嬷平日还要管着少爷的院中,哪有精力盯着她? 可她的话却被苏栖棠打断, “我还没说完,此后我若是要取些什么,自会给许嬷嬷传话,你取东西也需要和许嬷嬷同行,拿了什么,拿了多少,都要与嬷嬷一一核对,最后,库房钥匙要交给嬷嬷保管。” 刚还笑着的梅香瞬间僵了脸,后背的冷汗一下就冒了出来。 这哪是信任她,分明是要将她放在许嬷嬷的眼皮子底下盯着!这下别说是偷换,她甚至未必能碰得到那些宝贝! 掌管内务多年的许嬷嬷哪能不懂苏栖棠的意思,忙躬身, “老奴省得,自当好好看管库房。” “还有,”苏栖棠的声音沉了沉,手指敲在石桌边,像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往后每周,许嬷嬷都需固定时间来与我对每周的账目。若有些许的出入,别怪我不讲主仆情谊。” 她空洞的眼神扫过身后,虽说知道她看不见,却有种被看透的错觉,激得杏儿和梅香一阵害怕, “当然,若是有谁要举报,拿的出证据的,我赏她自由身及一袋金瓜子,送出府去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这话一出,院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风吹的桂花树沙沙作响。 攥紧的手心冷汗直冒,梅香的手臂被汗浸得生疼,她却不敢出声。这话不就是摆明了点她。这府里的下人谁不想要自由身?谁不想要金瓜子?若她真做了什么,院里的小厮丫鬟第一时间肯定将她卖个彻底! 这话同时吓得杏儿屏住了呼吸,只能暗自庆幸,还好她还有些理智,不和梅香同流合污。这小姐哪像以前的傻子?分明心思透亮,手段狠厉! 倒是许嬷嬷有些赞赏地看着苏栖棠,不卑不亢,有手段,镇得住,这才是侯府嫡长女的气势和风范。如今受了伤倒是开了窍似得。 “我也以我侯府嫡长女的身份将话放这了,若是有背主的,也别怪我让你体验体验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苏栖棠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咬字极轻,却扎进每个人的心里。梅香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还好杏儿眼疾手快一把撑住了她,两人相握的手冰凉。 直到许嬷嬷吩咐着暗卫将东西归置好,听着木箱在地上拖地的动静渐息,苏栖棠才在心里舒了口气。 她心里清楚,这才是将身边的毒瘤彻底摁住了,近段时间内是不用担心自己院里会有些什么幺蛾子了。 而且目前来说苏辜野对她的信任和宠爱收拾这些人也是够用了,若是以后那真千金回来,她不掺和的话也还能给自己挣条活路。 只是...想到这儿,苏栖棠的头却疼的像针扎一样... 第八章:庶姐想借胡氏打压 佛堂的青烟裹着檀香,飘在屋内,胡氏捏着狼毫笔,一笔一划地抄着《清静经》。 门被轻轻推开,柳嬷嬷探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阵压抑的哭声,还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 “夫人,大小姐在门外跪着,哭着要见您。”柳嬷嬷声音压得极低,就怕惊了佛堂里的清净。 正抄经的胡氏停下手中的笔,眼底漫着一丝不耐烦。苏晚儿?这庶女自小就知道她不喜她那爬床的姨娘,平日里都避着她走,连院门都少踏,今日倒是还哭着来找她? “这时候她能有什么事?”胡氏的声音淡淡的, “从前只知道在自己院里装鹌鹑,现在倒是学会往我这儿露脸了?” 躬着身,柳嬷嬷知道这话接不了。当年侯爷本就不是自愿纳了大小姐的生母,后来那姨娘还不安分,被夫人打发去了别院,夫人现在对大小姐,也就只剩表面的体面。这些年大小姐的衣食无忧,已经是夫人的仁至义尽了。往后若是大小姐不出什么幺蛾子,夫人可能还能给一份嫁妆,堵住外面的闲话。 “让她进来吧。”胡氏还是松了口,将笔搁下。 话音刚落,门外的哭声更响了。春桃搀着放慢了步子的苏晚儿,显得更加柔弱。果不其然,刚进门的苏晚儿“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正嗑在胡氏的案前。 “求母亲做主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帕子捂着自己的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可胡氏扫眼一看,压根没有眼泪。 眉峰一挑,胡氏看不惯这幅狐媚样子, “到底何事能让你这样不顾仪态?哪还有我侯府小姐的样子?” 装作抹了抹眼泪,苏晚儿放下帕子,眼眶红红地抬头看着胡氏, “母亲...若是平时,妹妹怎么样,女儿都不会与她计较,可现在...妹妹仗着哥哥愧疚,委实有些过分了!”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妹妹先是寻了由头,去我库里拿了好些珠宝,后来更是过分,竟让哥哥把他院里的私藏,也搬去了她那儿!哥哥现在因着妹妹受伤,偏听偏信的,女儿现在就是怕....怕哥哥往后,若是和父亲一样...” “嘭!” 没等苏晚儿说完,胡氏手边的茶杯就砸在了她的裙角,滚烫的茶水溅在了她手上。苏晚儿只是微微瑟缩了一下,眼底却不见半分胆怯。 胡氏的胸口起伏剧烈,手指攥紧了沉香佛珠,指节都泛起了白。 这辈子她最恨的就是苏栖棠这个灾星!若非她与明月一同出生,怎会克死她的侯爷,又怎会让明月落得母女分离的下场。这些年她知道苏栖棠在府里受些欺负,却从不去干涉,只当是那灾星的报应。可现在那灾星已经让他的阿野险些遇了害,若再缠着阿野,让阿野出了什么事的话... “夫人息怒。”柳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的碎片, “大小姐年纪小,说话没个轻重的,您别往心里去。” 说着话,柳嬷嬷给苏晚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别再说话了。 胡氏的性子她最清楚,若是一下失言,明月小姐的事儿被大小姐知道,保不齐有什么事端。 深吸一口气,胡氏压制着怒火,目光带着冷意落在苏晚儿身上, “你这什么意思?阿野也是你的兄长,他无论对那个妹妹好,都是他应做的,有什么错?” 没想到胡氏的反应是这样,苏晚儿心里一紧, “不是的...女儿怎敢怪哥哥!女儿只是怕妹妹...妹妹被宠坏了,越发无法无天下去的话,若是伤了哥哥...” “够了!”胡氏打断她,摆了摆手, “你就在你的梨香院里给我安生些,苏栖棠那边你别去主动招惹,昨日听闻你才高烧,好好养你的身子吧。这一个月里,你别再出你的院门了。” 猛地抬头,苏晚儿眼里满是震惊, “母亲?这是要软禁我?” 她明明是来求母亲打压苏栖棠的,怎么自己反倒被禁足了? 不再看她,胡氏拾起桌上的笔,重新沾了沾墨, “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侯府好,柳嬷嬷,送客吧。” 柳嬷嬷应了声上前,对着苏晚儿躬身, “大小姐请吧,地上凉,别在这儿冻着了。” 咬着牙,苏晚儿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她知道母亲的性子,此时若再争辩,就不是一个月的事儿了。慢慢起身,她扶着春桃往外走去。 佛堂的门又被关上,胡氏搁下笔,对着柳嬷嬷说道, “这庶女说的不无道理,阿野现在对那灾星是有些过于上心了,若真出了什么事,那侯府就完了。更遑论日后明月回来,阿野要是偏心那灾星,那明月该怎么办?” 从手里递出密信,柳嬷嬷也有些担忧地叹了口气, “夫人,这是暗卫送来的消息,派去寻明月小姐的人说...还没找到。” 接过密信,胡氏指尖有些颤抖,一把拍在了案上,墨汁溅了些出来, “到底什么意思!那村妇想怎么样!收了我侯府的银钱,却带着我女儿躲起来!” 柳嬷嬷连忙递上帕子,安慰道, “夫人别气坏了身子,那村妇该是怕我们秋后算账,只能带着明月小姐躲起来,暗卫正尽力寻找,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手边的笔被胡氏狠狠折断, “那苏栖棠是个灾星,她那母亲也是!当年克死了侯爷,现在又要让我的明月受苦!若是明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定要让她们陪葬!” “夫人莫急,现下最重要的,是稳住府里的局面。”柳嬷嬷劝道, “大小姐心思颇多,您禁足了她,是免得坏了府里的嫡庶规矩,等明月小姐回来,也好有个体面。” 胡氏的怒火渐渐压了下去,柳嬷嬷说得对,她现在不能急。明月还没回来,她得把侯府稳住,给她的女儿最好的身份和荣华富贵。 “我知道。”胡氏的声音带着疲惫, “阿野那边你派人盯着些,别让那灾星总去缠着他,也别让其他人知道明月的事儿。” 看着柳嬷嬷躬身,胡氏的目光又落在了案上的《清静经》上,却没了抄经的心思。 第九章:别去军营可以吗? 窗外的鸟鸣在卯时就将没睡沉的苏栖棠惊醒。她静躺了好一会,伸手摸向枕边。 这几天苏辜野有空就来陪她,还会带些现下时兴的小玩意儿给她解闷。 手里的白玉佛冰凉里透着温润,稍安了些她此刻有些不安的心。 按原书剧情,今日该是苏辜野回军营的日子,也是校尉薛霸叛逃的节点。苏辜野虽然自小拜了大将军为师,这些年在军营却也是凭着敢打敢拼不怕死的精神一路擢升成了副将。本事前途无量,可偏偏因为今日薛霸偷取兵力部署投了敌,苏辜野为了追回密信,被薛霸暗算,即使保住了军情,却也是落下了常年咳疾的病根。 现在苏辜野是她唯一的靠山,太夫人只重侯府的声誉,对她向来是视而不见,那好母亲现在满心应该也只有寻回真千金亲女儿,对她只剩“丧门星”的嫌恶,苏晚儿更是对她虎视眈眈,无论出了什么事她总是要来踩一脚的。她现在也是眼盲又体弱,若是失去了苏辜野的保护,在这侯府肯定无法继续立足。 “来人!”她朝外喊了一声。 过了半晌,才听着门被推开,梅香带着慵懒的声音慢慢靠近,凑近了还有她手上的药膏味儿。 “小姐,你今日怎么醒的这么早?” 自从整改了院里的规矩,梅香再也没法从她院里捞出什么油水,却也不敢再让她受些什么委屈。 “去和哥哥说,我有些不舒服,让他来一趟。”苏栖棠摸索着扶起了靠枕,倚在了床头。 似乎想说什么,但梅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应声退了出去。侧耳听她的脚步声走远,苏栖棠半阖了眼。 此时的苏辜野正在侯府门外,他一身劲装,佩着自己的长剑,正从随从手里接过马鞭。 前几日因着陪苏栖棠养伤,他向军营递了几天假,今日已是最后一日,营里的事儿积攒颇多,他本想早些回去,处理完事务就可以早些回来陪妹妹用晚膳。 可刚跨上马背,却被梅香叫住。 “少爷,小姐说身子不舒服,让您去看她一眼。” 眉头一皱,苏辜野利落地下了马,将马鞭丢给了随从,急匆匆往海棠院走去。 他没注意到,廊柱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小丫鬟目睹了一切,转身往佛堂的方向快步跑去。 海棠院内,苏辜野的脚步声又急又重,带着晨露的潮湿涌进房里。 随着脚步走近,一只带着凉意的手碰上了苏栖棠的额头。 “怎么了棠棠?不舒服吗?让府医来过了吗?” 顺着额头上的手,苏栖棠抓住了他的手腕,她掌心的温暖有些晕染上了他的凉, “哥哥...你是要离开了吗?” 她的声音中带着委屈,苏辜野心软地坐在床边,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温柔, “我要去军营一趟,哥哥保证晚上肯定尽早回来陪你可好?给你带糖葫芦好不好?” “不好。”苏栖棠摇了摇头,手指攥紧他的衣袍。 “今日我有些不舒服,哥哥不能在家陪陪我吗?” 耳尖轻动,鼻尖传来药香。是杏儿端着药正巧进来。苏辜野示意她接过了药碗,确认了一下温度,才用汤匙舀了一勺,递在了苏栖棠嘴边, “先喝药吧,喝了药就没那么难受了。我特意交代了,这药不苦。” 张嘴喝下,舌尖的药味直窜心底,她却没有心思细品。 今日只要拖住苏辜野,那么就不会遇上薛霸,就不会与他发生争执,更不会受伤。 许是有些心虚,苏栖棠的心不在焉被苏辜野尽收眼底,见药碗见了底,苏辜野停下了动作,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棠棠,莫不是在和哥哥撒娇呢?” 心里慌了一瞬,苏栖棠却没闪躲,睁着无神的眼睛望着他,眼底倒是透着几分委屈, “我就是担心哥哥,军营里这么多人,万一有人对你不好怎么办?” 见她的模样真诚,苏辜野心里软的一塌糊涂,从小他靠着自己在外打拼保护侯府,回来后却见惯了鸡飞狗跳和鸡毛蒜皮,对于这个妹妹也只是停留在总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时候。 何时起,原来他的妹妹已经这么依赖他了。 却听苏栖棠的语气十分认真,声音里也有些不容置疑, "可是你怎么知道军营里都是好人呢?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有人背叛你,偷了军营里的兵力部署投敌怎么办?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听着这话苏辜野愣了一瞬,他从不把军营的事务带回家,棠棠一个深闺的小姐,怎么会突然提起兵力部署? 可抬头看着这双碎失焦却格外执拗的眼神,他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哥哥听你的,回去后,我定仔细观察身边的人,不让坏人有机可乘。这样哥哥能去军营了吗?" 还想说点什么,苏栖棠却听院外传来“笃笃”的拐杖声,伴随着老夫人严厉的呵斥声,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吗!阿野是侯府的顶梁柱,怎可因为你这小事困在府里?真是不知轻重!” “太夫人!”苏辜野站起身,挡在苏栖棠的面前,语气也有些着急, “是孙儿想来陪棠棠一会,不会耽误军中的事。” 对着明显护短的苏辜野,太夫人的眉头紧皱。他这孙儿一向以大局为重,从未有过因府里的事耽误回军营的时间。 可在床上的苏栖棠却在空气里闻到了淡淡的檀香味。是佛堂里胡氏专用的那种。 心里有了盘算,这太夫人怎会如此大清早的知道了她去拦人,除非是有人去特意告了密。 轻咳了两声,苏栖棠的声音虚弱, “太夫人,哥哥,是栖棠今日不懂事了。现下我已没什么大碍了,哥哥只是担心我,太夫人莫要怪哥哥,要怪就怪栖棠吧...” 苏栖棠只听得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太夫人冷哼一声, “算你还识相,阿野,尽早回军营吧,别叫大将军久等。” 看了看床上脸色苍白的苏栖棠,苏辜野还是对太夫人作了揖,缓步出门。 第十章:军营闹鬼? 马蹄声在空荡的街道疾响,踏碎了晨雾的潮气。苏辜野眼见军营的大门近在眼前,他勒紧了缰绳,军旗在风里猎猎作响。 “阿野!” 熟悉的爽朗声音从那头远远传来,苏辜野抬眼,只见镇远大将军尉迟峰一身玄铁铠甲,拎着他的长刀正大步向他走来。满身的寒光衬得他十分威严,唯有他嘴角的笑意透着两人亦师亦友的熟稔。 翻身下马,苏辜野上前迎了两步,拱手行礼, “师父,徒儿回来了。” 拍了拍他的肩膀,尉迟峰关心地问道, “伤口可还有碍?前几日的刺杀可揪了为师的心啊,全营上下可都在等你回来呢。”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严肃, “刺杀的人可有眉目了?” 按理来说,苏辜野的靖远候算是世袭,这孩子又是个沉闷的性子,不会在朝堂里有什么结怨的。只怕是军营里树了敌却不自知?可他也就是一个副将,要他的命有什么用呢? 摇了摇头,苏辜野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还没有,只知不是京中的势力,暗卫已经寻着他们逃匿的踪迹往西南那边追了。此次若不是棠棠...” 那日苏栖棠中箭的模样还在他的脑中,仍然心有余悸。 同样叹了口气,尉迟峰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那孩子的确也是命苦,此次为你受了这么大的罪,眼睛也...” 他没再往下说,转而道,“我让军医备了些特调的治疗刀箭的伤药,比你们一般的伤药总管用些,晚些你带回去给她。” 军营里的军医是尉迟峰不远万里从戎安千金请来的,他的特调药总是比其他地方的管用很多,苏辜野连忙道谢, “多谢师父费心了。” 向来不管营外之事的尉迟峰能让军医特地为自己妹妹备药,苏辜野心中还是有些暖意的。 两人并肩往营帐走去,尉迟峰特意压低了声音, “你先别急着忙公务,有件事我要同你商量。” 见苏辜野疑惑的眼神,尉迟峰揽住他的肩头, “这几日晚上营里不甚太平,夜里总有人说听着些奇怪的动静。还有几个胆小的说是闹鬼,我用军法压下去了,可夜里加派了巡逻,却什么也没查到。” “闹鬼?” 皱紧眉头,苏辜野从不信鬼神之说,只觉得这事未免有些怪异。 正想着,脑中却突然闪过出门前苏栖棠的叮嘱。 为什么偏偏在棠棠提醒后,军营里就有了“闹鬼”的传言?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借此扰乱军心? 心里有了些许的警惕和思量,苏辜野轻声对尉迟峰道, “师父,或许我能抓着这‘鬼’。” 尉迟峰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 “我就知道你小子有主意!好,让我也开开眼,你怎么揪出这鬼!” 他朝远处扬声喊道,“来人!” 一个穿着小兵铠甲的身影快步朝他们跑了过来,苏辜野的目光沉了沉。 军营里的将士多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旧部,哪怕新补进来的兵,他也一一过目过,怎么会有个面生的? 他挑眉看向了自己师父,眼底里满是探究。尉迟峰却逃避了他的目光,伸手拉过了那小兵,对苏辜野道, “这是小昭,前几日正巧你不在,我让他先跟着我熟悉军营,你回来了就让他往后都跟着你听差吧。” 只见那小昭连忙扶了扶头上的头盔,露出一张略显青涩的脸,笑容看着十分青涩无害,拱手时却微微垂眼,避开了苏辜野探究的目光, “苏副将!往后任凭你差遣!” 没有接话,苏辜野的目光扫过小兵的手。 与其他小兵不一样,他的手指十分细腻,不像常年练武的人。 又扫过身边心虚的尉迟峰的脸,他只淡淡道, “先跟着吧,一会替我做点事去。” 转身时,尉迟峰松了口气。苏辜野也有了盘算。 与此同时,侯府海棠院内,梅香正倚在廊柱边,嘴角还挂着幸灾乐祸的笑。 早上太夫人的训斥她在门外听得清楚,总算是这几天里有个让她开心的事了。 她正想着,就见杏儿攥着块令牌,行色匆匆地从屋里跑出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伸手拽住她的袖子,梅香问,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拿着什么?” 手里攥着苏栖棠的令牌的杏儿被她拽了一个趔趄,语气也有些着急, “你别拽我!我要去马厩给小姐套马车!晚了小姐得说我了。” “备车?”梅香眼睛一亮,连忙追问, “小姐要出府?这时候出府要做什么?” 平日都不怎么出府的小姐,现在眼盲了却突然要出府了,定有猫腻。 杏儿有些含糊其辞,挣开了她的手, “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说罢,就匆匆往马厩那边走去。 绝对不简单,梅香左右看了看,蹑手蹑脚地往太夫人的寿安院跑去。 屋内的苏栖棠正拄着盲杖,立在了门边。 两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梅香的脚步声也是清晰的进入她的耳廓。 她早料到梅香不会太安分。 前几日她定下那核对账目的规矩,就是明摆着断了梅香捞油水的路子。她心里记恨是难免的。 “真是可惜了,本还想留你一段时日呢。”苏栖棠抚着盲杖,轻声呢喃。 可她既然今天敢让杏儿明目张胆去套车出府,本就不打算瞒着谁。 “小姐,车备好了。” 杏儿还带着喘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苏栖棠摸着门边,自己打开了门。 门开的瞬间,院里强烈的阳光晒下,不太适应的苏栖棠阖了阖眼,随即感受到了身上的温暖。 拄着盲杖,她一点点往外走。盲杖轻敲点地,她随着一点点往外挪。杏儿赶忙上来扶助她没有拿着盲杖的手。 刚走到院门口,细碎的脚步从回廊的那头传来。 回头看了一眼,杏儿在苏栖棠耳边轻语, “小姐,是寿安院的大丫鬟翠儿。” 勾起一抹笑容,苏栖棠并不惊慌,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果不其然,细碎的脚步停在面前,带着些严肃的声音响起, “小姐,太夫人请您去一趟寿安院。” 示意翠儿带路,苏栖棠并没言语,脚步缓缓且坚定地往寿安院走去。 第十一章:出府,小昭出场 寿安院内,太夫人坐在主位上,手里攥着佛珠,面色阴沉地能滴出水来。 而梅香却立在身后,低着头,嘴角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最好是太夫人能打压下最近嚣张的小姐,这样库房的大权说不定还能拿得回来。 盲杖的声音比脚步声先传来,苏栖棠在杏儿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却没有马上行礼,只是微微偏着头,声音也十分冷静, “太夫人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本就窝着火的太夫人见着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火气更甚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敲了下去, “苏栖棠!你眼里是没有我这个长辈了吗!你就仗着阿野最近惯着你,连见我都不行礼了?这时候你还想出府作什么妖?” 轻轻叹了口气,苏栖棠的语气有些无奈, “这可就是老祖宗冤枉栖棠了,栖棠现在这个样子您也知道,所以哥哥的确是特意免了我在府里的行礼。哥哥最近不也是因为我才回府都勤快了么,我也想天天见到哥哥呀。” 缓了口气,苏栖棠继续道, “而且,我早上在被您训斥后,好好反思了一下自己。我觉得太夫人说的没错,我不该这么缠着哥哥,我只要哥哥平安就好,所以我想去趟城外的观音庙去给哥哥求个平安符。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了,只能求菩萨了。” 这话一出,太夫人反倒愣住了。她这话倒是挑不出错,若是拦着反倒是她这个祖母不关心孙儿了。 这时,梅香急促出声,有些慌乱, “太夫人!小姐肯定是骗您的!她现在眼睛看不见,怎么去观音庙?说不定是想去外面做什么给府里丢脸呢!” 她不能现在让太夫人让步了,这样以后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梅香!”苏栖棠狠厉起来, “你说话可有证据?你一个丫鬟竟敢品控污蔑我这个侯府嫡女?若是传了出去,才是丢我们侯府的脸吧?什么时候我们侯府如此治家不严了?” 听着梅香后退了一步,苏栖棠心里有了底,这太夫人最重的不就是侯府的声誉,想以此来打压她,就得想好自己有没有错处会被拿捏。如此闹过,这府里的丫鬟自会知道,她苏栖棠再不是从前那人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她的话掷地有声,太夫人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看向梅香的眼神里也有些不满。 虽说苏栖棠是有问题,可这丫鬟也的确很不妥,若是被外人听见,难免是会落人口实。 听着太夫人不再言语,苏栖棠趁热打铁道,“太夫人,我知道您会觉得我以前不懂事,可这次经过了生死,栖棠真的看开了。我现在只想哥哥能够平平安安的,希望我们侯府的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的。若是您还担心,可以让梅香跟着我,绝不耽误事。” 沉默了片刻,太夫人还是松了口, 她看着眼前人的空洞眼神,耳边却想着苏辜野那天在佛堂坚定要护她的样子,心里莫名一堵。 这苏栖棠虽然碍眼,却是现在阿野心里最看重的,若真的给她难堪,怕是苏辜野回来定会不快。 “罢了, 你要去就去吧,不用跟了。只是我话说前头,若是敢在外头惹事,回来我定不轻饶。” “多谢太夫人。”苏栖棠微微颔首,转身拄着盲杖随着杏儿的指引往外走,嘴角扬起一抹轻笑。 在踏出寿安院的同时,预料中梅香的求饶声响起。 苏栖棠轻声对杏儿道, “你要记住梅香的教训哦,老祖宗眼里可容不得那些背主的奴才。” 身后的求饶声里还带着棍杖落下的声音,惊得杏儿一身冷汗。 小姐这话就是在点她!若是她和梅香同流合污,保不齐今天的梅香就是明天的她。 看着苏栖棠毫无焦点的眼睛,杏儿觉得失明后的小姐,怎么反而比看得见时更通透了。 而军营里的苏辜野,此时正站在账外,指尖捏着一张名单,指腹轻轻在纸边摩挲。 “所有去过师父营帐的人都在这里了?” 他的声音冷峻,透着一丝的压迫感。但是小昭的背脊挺的笔直,半点没有平常小兵的局促,回答的干脆, “是的,我按你的吩咐,在营里散布了尉迟将军调整兵力部署的消息,此后进过他营帐的人只有校尉薛霸,都尉关靖和两个送茶水的小兵。” 沉吟片刻,苏辜野转头直视他,这小昭脸上看着青涩,眼神却亮得很, “若我要在里面挑一个疑心的,你觉得该是谁?” 几乎没有犹豫,小昭抬眼迎着他的目光,冷静的不像话, “薛霸。” 这个名字出口的瞬间,苏辜野的眉峰挑了挑。他原以为小昭会犹豫,或是先给出理由,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给我一个怀疑的理由。” 并不怯于他的威压,小昭也直视着苏辜野, “因为两个小兵是从城中征兵而来,家里妻小都在京都内,且其中一个的妻子刚生。而都尉关靖是尉迟将军去年在战场上用命救回来的,他一向都以尉迟将军的命令为先,而且他是个急性子,所以若有兵力的变动,他想要第一时间去问尉迟将军细节,是合理的。” “那么薛霸呢?”苏辜野终于开口,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疑惑, “他可是军营里的老人了,在营里待了十年,可以说是比我还要老的老人了。” 露出天真的笑容,小昭看着还是天真无辜,但是却说着最清醒的话, “这就是原因了。你也说了,他在营里待的时间又十年了,却还坐在校尉的位置上,甚至还要被你一个比他年轻的人压着,他的动机十分合理。并且,他是在十年前从流寇被将军收编的,至今也是孤身一人,也没在城内安家。从任何角度来说,他的嫌疑都要高过其他人。” 再不接话,苏辜野只是打量着他。 这小兵的分析条理清晰,连每个人的背景秉性都摸得一干二净。若说他是在这几天内做到的,哪像个刚当兵的新人,除非背后有人指点。 现在看来,他的好师父哪里是给他塞了个随从,这分明是个烫手的山芋。 第十二章:薛霸叛逃,苏栖棠危险 风裹着黄沙砸在马车上,苏栖棠扶着杏儿的手,摸着马车的木框,缓缓探身下车。 耳中先撞进来的,是远处士兵的操练声,混着兵器碰撞的敲击声。 这些声音和黄沙成了她对军营的第一印象。 “小姐慢些,脚下有台阶。”杏儿的声音贴在耳边,扶着她的手又紧了紧。 脚尖点地,苏栖棠点了点头。这军营里的肃杀之气极重,让她一时有些不太适应。 “你们是何人?军营重地,无关人员不得靠近!” 一道严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与苏辜野有些相似,是做兵的独有。 微微侧头,苏栖棠听得对方的声音稚嫩,该是个年轻的小兵。 “杏儿。”她轻声吩咐,手里的侯府令牌被她攥紧。 侯府的爵位都是世袭,她无法确定这军营里的人对侯府的态度如何,更何况原主胡作非为的名声在外,不待见她都是正常的。 上前一步,杏儿声音清亮, “这位军爷,我家小姐是靖远候府的嫡女苏栖棠,也是你们苏副将的亲妹妹。今日着实是有要事来找苏副将,烦请您通报一声。” 哪知那原本语气严肃的小兵此时却转变了语气,变得毕恭毕敬, “原来是苏小姐!这次刺杀您为副将挡箭受伤失明的事儿我们全营都有听闻,真是让我等敬佩!” 这倒是出乎了苏栖棠的意料,心里掠过一丝暖意,声音也温和起来, “劳烦军爷带路。” 那小兵应道,“您这边请。” 脚步特意放慢,引着苏栖棠往后走,还不时提醒两句, “前面有个土坡,苏小姐慢些走。” 她的盲杖敲在沙地上,与侯府的地板不同,盲杖的触下去的时候,沙地的松软让她感到新奇。 快到苏辜野的营帐外,耳中突然传来一声刀剑的锐鸣!紧接着,一道黑影猛地从营帐里窜了出来,速度快得像一阵风,直扑向苏栖棠! “小姐小心!”杏儿的惊呼刚起,苏栖棠就被一股蛮力撞得踉跄,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冲进鼻腔,呛得她喉咙发紧。她下意识抓紧盲杖,然后重重被带倒到地上。 一起被带倒的杏儿伸手替苏栖棠垫了一下,咬着牙闷哼了一声。 “抓住他!别让这叛徒跑了!” 营帐里冲出一人,朝着那黑影的方向追去。身边的小兵下意识地转头一起跑去。 而苏栖棠还没缓过劲来,就听见苏辜野焦急的声音传来, “棠棠!” 感受到苏辜野身上带着的冷香靠近,苏栖棠抬手摸到他身上冰冷的铠甲,指尖触到一丝黏腻, “哥哥,你受伤了?”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手在铠甲上摸索,是她来的太迟了吗? “我没事。”苏辜野连忙将她扶了起来,轻轻拍掉她身上的黄沙,语气带着急切, “这是那叛徒的血,莫要脏了你的手。你摔疼了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看着她摇了摇头,苏辜野才放下心来,天知道刚刚看到她摔在地上的时候他有多害怕。 “哥哥,你要去追那叛徒吗?”她抬起头, “我在营帐里等你,你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犹豫了一瞬,苏辜野看着面色苍白的苏栖棠,知道她肯定不安,可若是让薛霸跑了,线索就断了。 “杏儿,”他沉声道, “扶你家小姐进去,莫要轻易到外面来。” 捡起地上的盲杖放回苏栖棠的手里,杏儿连忙应声。 放软了声音,苏辜野安慰道, “等我回来,陪你回府用膳。” 说完,他转身朝着小兵追去的方向掠去。 扶着苏栖棠进了营帐,苏栖棠摸着木桌,粗糙的手感也与侯府里不同。 “小姐,您先坐会儿,我给您倒杯热茶压压惊。”杏儿扶着她坐好,声音带着些虚浮。 苏栖棠叫住她,往营外的方向指了指, “你先去军医那儿开点药,把你的手包好了再回来,横竖我都不会走。” 愣了愣,杏儿眨了眨酸涩的眼,小姐居然还记得她的伤。她连忙点头, “那奴婢快去快回,您千万别乱走,这地不平,莫磕着了。” 说完,便快步走了出去。还特意将门帘紧了紧,防止风沙吹进去。 无人的营帐里,安静的过分。天色已彻底暗下来,只能听得帐里的烛火跳动的声音。 此时苏栖棠的眼前都是昏黄的烛火色,她一口口抿着手边的热茶,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远处有士兵来回巡逻的脚步声,偶尔传来的风声,可就是没听见苏辜野回来的声音。 原书里的剧情她也没有记得很清楚,只记得他被抬回侯府已是昏迷状态了。 难不成现在已经受伤了?可按照他现在的武功,又有两个小兵一同追去。那薛霸以一敌三总不能还重伤了苏辜野吧? 若他真有那么厉害,哪会到现在还只是个校尉? 她忧心地攥紧了盲杖,若是苏辜野出事,太夫人自不会管她,胡氏也只会更厌恶她这个“灾星”,苏晚儿更是会趁机落井下石。她必须确保苏辜野的安全,哪怕这次来军营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也不能让他出任何差错。 就在此时,账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还有帘子被撩开的轻响。 许是被帐里有人吓到,那黑影在帐口停住,没有动作,也没有声响。 那脚步声不像那些小兵的沉稳,反倒像是有人可以放轻了脚步,每一步都透着小心翼翼。 刚想开口的苏栖棠却猛然顿住,鼻尖传来的,赫然是刚才闻到的血腥味! 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原来那人根本没往外逃,而是绕了个圈折返了回来!他想做什么?偷取机密?还是... 大脑飞速运转,苏栖棠深吸一口气,突然蹙起眉,故意提高了音量,将娇蛮小姐的做派做的十足十, “这杏儿怎么去那个点心去了这么久!不知道我看不见自己待着无聊吗!真是越来越不懂事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盲杖敲在地上,做出了像是等的不耐烦的样子。 果然,她朦胧的眼前,那黑影从帐口慢慢往她这里靠近,像是在观察她是不是真的是个盲人。 手心里冒着冷汗,可脸上还是只能摆着衣服不耐烦的样子,苏栖棠看着他越走越近。 第十三章:救命之恩,定要报答 黑影退开的瞬间,苏栖棠攥紧盲杖的手稍微松了些,后背却依旧笔直。 她虽看不清,却能从细微的脚步声辨出方位,这人没往帐外走去,反倒挪去了右侧。 摩挲着手上的茶杯,自然地喝了口茶,她的耳朵却专心致志地听着,先是布料摩挲的窸窣声,接着像是纸包被打开的声音。 帐外的巡逻声来来回回,苏栖棠听得有些吃力,她有些不解,这营帐简陋,除了苏辜野的军报和一些换洗衣物,再无其他。若是他的目标是军中机密,该去翻找案上的卷宗才对,可偏偏没有一点书卷的声音,偏要从自己身上拿出东西,除非...他的目标,是苏辜野? 故意重重搁下茶杯,苏栖棠往椅子上一靠, “真是困死本小姐了!”她半阖着眼,声音里满是刻意的焦躁,像是真没察觉到帐里还多了个人, “等杏儿回来我定要打她十几板子长长记性!” 轻微的呼吸声被她的动作激的顿了顿,接着便没了动静。可苏栖棠知道,这人还在打量她,像是要确定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于是她故意放缓了呼吸,装作困倦的模样。 过了约莫两息,那呼吸声才起,接着便是茶壶被拿起的声音,随后又是纸包的窸窣声。 随着那边的动静隐去,轻微的脚步声从那头到自己身后便彻底没了动静。 苏栖棠的指尖在袖中攥的发白,这人是在下毒! 他一定知道苏辜野回来后会口渴喝茶,此时下毒,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害了苏辜野,还能将罪名推到这营帐里唯一做着的她身上! 悄悄调整了坐姿,苏栖棠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默默将耳朵朝着身后的方向。 那人就藏在她的身后的阴影处,手里说不定还有兵器,此时万不能和他硬碰硬。否则自己的小命也是难保,只能等苏辜野回来后见机行事了。 这时帐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带着一道比较弱的脚步声, “苏副将,薛霸对营中路径过于熟悉,刚才明明都快追上他了,还是给他扭身就溜了。”少年声音清脆, “不过将军已经让人将军营围了,今晚他定跑不出去。” “是我们低估了他,”苏辜野的声音伴着帐帘被掀开的声音, “没料到他会突然反击还逃了出去,师父已经着人将军营围住,今晚定不会让他跑出去。” 猛地站起身,苏栖棠的盲杖在地上敲出轻响,她往前走了一步,急切地想靠近苏辜野, “哥哥!” 苏辜野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摸到她手心的冷汗,心下一紧,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杏儿呢?” “杏儿去给我拿些吃的,”苏栖棠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隐晦地提了一句, “哥哥,我渴了,你帮我把茶壶递来好不好?” 可话音刚落,跟着苏辜野身边的身影就往案上走去,先一步将茶壶拿了来。 “苏小姐,我来吧。我是今天刚分给苏副将的小兵小昭,有事你可以喊我。” 小昭?她原本有些着急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思索片刻,顺着小昭的声音方向,她笑着伸手去接茶壶, “那就谢谢小昭哥哥了。” “嘭” 茶壶在预料之内落了地,壶身炸开的同时茶水淌了一地,而茶水中却散出淡淡的苦味。 眼神一黯,小昭下意识退了半步。他的目光紧锁在苏栖棠的脸上,带着探究和警惕。 而苏栖棠在听到了茶壶炸开的瞬间,同时听到了身后有细微的响动。 疾风从身后掠来,苏栖棠装作被裙摆绊倒,将身边的小昭推得踉跄了两步。 与此同时,一道寒光从她的耳边擦过,带着苏辜野心惊的怒吼,“棠棠!” 他拔出自己的佩剑,朝着苏栖棠身后的黑影刺去,薛霸被逼现了身,脸上满是狰狞, “好你个苏辜野,若不是这死瞎子碍事,你还有什么命站在这!” 被打斗的动静吓到,苏栖棠挣扎着爬起身,摸索着将自己缩在了椅子后面。 “你苏辜野凭什么!”身前薛霸的怒吼混着兵器的脆响, “凭什么你就可以因为你的爵位一路压我一头!凭什么我十年了还是在校尉的位置上!” 苏栖棠的心里清明,她猜的果然没错,这薛霸就是因为仕途不顺,被敌国抓住这个空子被策反,才走上了叛逃的路。 可他大概也想不到,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瞎子,会是破了他的局的关键。 兵器声减弱,最后传来"噗通"一身闷响,接着就是小昭喘着粗气的声音, “苏副将,我先将他捆好。” 终于松了口气,苏栖棠缓缓扶着椅子起来,还有些发抖的手被一双温暖的大手包住。 这双大手带着薄汗,却十分有力, “棠棠,你怎么样,有伤着吗?” 顺着他的力道抬头,她的眼眶微红,却看不见他着急的模样, “哥哥,我没事...你受伤了吗?刚才...吓着我了...” 明明自己才是被吓到的那个,还三番两次的和危险擦肩而过,第一时间却是担心他的安危,苏辜野的心里疼的不像话,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我没事,你这傻子别总担心我,我在呢。” 小昭已经将薛霸的嘴用布条堵上,将他捆在了营帐内的柱子上,和外面招呼了一声后,他走到苏栖棠的身边,朝她郑重地拱手, “苏小姐,若非是你,我怕是已经中了那薛霸的刀,你的救命之恩,小昭定当报答!” 从苏辜野的怀里出来,苏栖棠对着小昭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小昭哥哥不必多礼,我也是被吓到了。刚才不小心绊了一下,推到你了,你没事吧?” 只听小昭认真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救命之恩不敢忘。苏小姐若有需要,小昭定不会推辞。” 苏栖棠故作为难地点了点头,这局里最重要的其实不是苏辜野,而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昭。 这真是此行最意外的收获了。 第十四章:小昭的玉佩 帐帘被一下拉开,扯出一阵声响。夜风带着一道粗嗓门闯进来, “是抓住了薛霸了吗?有人受伤吗?” 循声转头,苏栖棠耳朵轻动,这嗓音带着些沙哑,力道却足的很,不用猜都能知道是那大将军尉迟峰。 风尘仆仆的大将军直奔着小昭而去,大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胳膊,语气急切, “你可有伤着?” 小昭被他抓得呲了呲牙,伸手扒拉下他的手,哭笑不得, “将军放心,我好得很。倒是您在抓着我,可能真要伤着了。” 这才舒了口气,尉迟峰挠了挠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这小子,刚到军营就遇上这事,要是伤了,我怎么跟……”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眼神飘了飘,又把话头转了回去,“怎么跟你父母交代。” 站在一旁,苏辜野的眉峰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他这位师父,素来是护短的名声在外,当年自己在战场上擦破点皮,师父都要拿着军医的药膏念叨半天。 可今日,师父进门一没看被捆在柱子上的叛徒,二没看刚经历过打斗的他,反倒先去关心小昭这个刚进营的小兵。 这师父,怕是有什么大事瞒着他。 正思衬着的苏辜野被尉迟峰猝不及防地拍了一下,苏辜野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师父,我也没事。你下手也可以再轻些。” 这师父这么些年了都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下手也是没轻没重的,要不是他早习惯,怕是就要被他拍伤了。 听得尉迟峰拍人的动静,苏栖棠拄着盲杖挡在了苏辜野的面前,皱着眉头朝尉迟峰喊了一句, “不能打我哥哥!” 帐内瞬间静了静,连烛火的声音都清晰了起来,尉迟峰愣了几瞬,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妮子是哪儿来的?倒是有点意思,这有许多年了还没人敢当我面吼我了,胆子不小啊!” 苏辜野无奈地将苏栖棠拉回了身边,无奈地横了自家师傅一眼, “师父莫要打趣,这是我家棠棠,今日就是来接我回府,没承想遇上薛霸叛逃,已经受了惊吓,您就别再吓她了。” “哦?” 尉迟峰的目光落在苏栖棠身上,绕着她转了一圈。 这丫头看着娇娇小小的,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裙摆上还沾着点黄沙河茶渍,手里攥着根盲杖,眼神空空的。 就是这么个看着弱不禁风的丫头,竟敢挡在苏辜野身前,对着自己喊话。 “你就是那个替阿野挡箭的丫头?” 尉迟峰停下脚步,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 “看不出来,身子小小的,胆子倒挺大。阿野这小子,倒是好福气,有个这么护着他的妹妹。” 轻轻挣开苏辜野的手,盲杖在地上敲出平稳的节奏,苏栖棠一字一句道, “大将军,我哥哥喊您一声师父,自是知道您是个好人。但是!我的哥哥我心疼,您就别总拍他了行不行?” 眼前的人看着也就这么点个子,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却毅然挡在比她大了两倍的苏辜野身前,明明白白地护着他,听得尉迟峰心里竟泛起股暖意。 他这徒弟,从开始来拜他为师时就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反而是个不太言语的闷葫芦。 才六七岁的年纪,天不亮就到校场练剑,手臂练得抬不起来也不吭声。 后来在野外训练,粮草短缺时,他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小兵,自己啃树皮也没抱怨过一句。 长年累月的接触下来,又知道了他府里的一些情况,说不心疼他是假的。 可今日,这个眼盲的小丫头,却敢当着自己的面,把 心疼哥哥说得理直气壮。 尉迟峰看着她小小的身影,突然觉得,他这闷葫芦徒弟,总算有个人真心实意地护着了。 按下了眼眶泛起的酸涩,尉迟峰摆摆手, “好好好,就听你这小丫头的,那以后你可要好好看着你哥,也莫让其他人欺负了他去。” 自家师父的想法苏辜野哪里会不懂,正感激地看着师父,就听得苏栖棠理所当然的声音,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嫡亲的哥哥,自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嫡亲的哥哥...他垂眸看着苏栖棠的发顶,心里泛起股复杂的滋味。 若是有一天,棠棠知道了真相,她还会这么护着自己吗?还会把自己当嫡亲的哥哥吗? 摇摇头,苏辜野强迫自己先不去想那些还没到的事情,转头问尉迟峰, “那师父,薛霸就交由您审问吧,我得带着棠棠先回府了,回去迟了棠棠该挨祖母的训了。” 点点头,尉迟峰眼神扫过柱子上的薛霸,原本爽朗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声音里带着股肃杀, “放心,我定让他把知道的都吐出来。你们路上小心,我让人送你们出营。”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小昭突然开口, “苏小姐贵为侯府嫡女,出门竟还要看太夫人的脸色,连自由都没有吗?” 这话一出,帐内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苏辜野的脸色沉了沉,他知道小昭是无心之言,可这话也的确戳中了侯府的隐痛,也是他目前无法改变的现况。 他现在无法改变太夫人和母亲对棠棠的看法,只能尽自己的努力去尽力护着她,然而能力终究有限。 苏栖棠却没在意,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声音放得温和, “不是没有自由,是太夫人疼我。我这双眼看不见,太夫人怕我在外头磕着碰着,才总叮嘱我早些回府。再说,今日能跟哥哥一起回去,太夫人肯定放心。” 这话既维护了侯府的体面,又悄悄点出了自己的处境,听得尉迟峰暗暗点头。 这丫头,看着软,心里却透亮得很。 小昭看着她,沉默了片刻,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伸手递到苏栖棠手里, “苏小姐,今日多谢救命之恩。这枚玉佩是个小玩意,不值什么钱,咱们交个朋友。” 尉迟峰扫眼而过,倒吸一口凉气,正想阻拦,却碍于什么,没在出声。 手里的玉佩质感温润,摸着就是个上等的好玉,怕是在整个京都都没什么人家买得起这样的“小玩意儿” 一旁的尉迟峰倒吸一口凉气,像是想阻拦,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这玉佩定然不简单,不然尉迟峰不会是这反应。但苏栖棠没推辞,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转向苏辜野的方向, “哥哥,这玉佩摸着好舒服,你帮我挂在腰上好不好?” 接过玉佩,苏辜野指尖触到玉面时,他心里也是一惊。 这玉佩的质地,是罕见的暖玉,上面刻着的柳叶纹,竟与当年宫里赏赐的纹样有些相似。 小昭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虽满是疑惑,他还是小心地将玉佩系在苏栖棠的腰带上,声音放得轻柔, “好了,咱们走吧,再晚些,城门该关了。” 苏栖棠点点头,握着盲杖,跟着苏辜野的脚步往外走。 经过小昭身边时,她对着他笑道, “小昭哥哥,今日多谢你。改日若是有机会,我让哥哥给你带侯府的点心。” 站在原地的小昭,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好,我等着。” 送他们到帐门口,尉迟峰看着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才转头看向小昭,语气里多了几分严肃, “你怎么把那枚玉佩给她了?那可是...” “将军放心。” 小昭打断他,眼神里带着点笃定, “苏小姐是个值得结交的人。再说,那枚玉佩在她手里,比在我手里安全。” 尉迟峰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柱子上的薛霸,眼神瞬间冷厉下来, “先别管这些了,把这叛徒带下去,好好审审,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我军营里装神弄鬼!” 第十五章:识破谎言,苏栖棠回府 苏辜野搀着苏栖棠上了马车,远处传来杏儿急促的喊声,带着喘息, “小姐!” 脚步一顿,苏栖棠探头, “杏儿!” “小姐你没事吧?刚才在听小兵说有打斗,可急死我了,半天也绕不出来!” 跑到近前,杏儿伸手就想摸苏栖棠的胳膊,却被苏辜野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 轻轻拍了拍杏儿的手背,苏栖棠声音放得温和, “我没事,就是让你担心了。你的手还好吗?” 摇了摇头,杏儿松了口气, “多谢小姐,军医瞧过了,让奴婢修养两天就好,不耽误做活的。” 放下心来,苏栖棠点头, “那便回府吧。” 两人在戌时才回了府,刚下了马车,那翠儿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她对着苏辜野躬身行礼,语气却带着点催促, “少爷,小姐,太夫人在海棠院等着呢,说是有话要问小姐。” 太夫人这个时候找她,定是知道她没去观音庙,要兴师问罪了。可今日她只带了杏儿出府,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伸手拽了拽苏辜野的衣袖,声音压得低, “哥哥,你要不先回你院子吧?我早上跟太夫人说去观音庙,其实是来军营找你,万一她生气...” “莫怕。” 苏辜野打断她,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语气坚定, “有我在,太夫人不会怪你的。我跟你一起去,正好跟她说说今日营里的事。” 没再推辞,苏栖棠任由他扶着自己往海棠院走。盲杖在地上轻轻点着,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刚到海棠院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柳嬷嬷的声音。 “太夫人,您别气坏了身子。我们夫人今日听闻小姐去观音庙,特意也往那边去了,想陪小姐一起祈福,可到了庙里,庙祝却说今日压根没见过小姐。夫人急得不行,一路问回来,连小姐的影子都没看着,现在还在佛堂里跪着祈福呢,连晚膳都没吃。” 听着这话,苏栖棠心里瞬间清明起来。 果然是胡氏!胡氏定是知道她没去观音庙,故意让柳嬷嬷来太夫人面前上眼药,想借太夫人的手打压她。毕竟这些日子,苏辜野待她亲近,胡氏怕是怕她抢了真千金的位置。 “哼,我就知道她没老实去祈福!” 太夫人的声音带着怒气,佛珠转动声格外响, “一个眼盲的姑娘家,不在府里好好待着,偏要出去作妖!若是传出去,咱们侯府的脸还要不要了?” 苏辜野扶着苏栖棠推开门,院里的烛火晃得人眼晕。 太夫人坐在主位上,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柳嬷嬷站在一旁,垂着眼,嘴角却藏着点得意。 “逆女!” 太夫人见了苏栖棠,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 “你扯谎出府去做什么了?还不给我跪下!” 苏栖棠下意识地想屈膝,手腕却被苏辜野紧紧攥住。 他往前站了一步,将苏栖棠护在身后,对着太夫人躬身行礼, “太夫人容禀,棠棠今日没去观音庙,是去了军营找我,她这一日都与我在一处,并非独自外出。” “你还护着她!” 太夫人的怒火更盛,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砸, “我是不是说过,别让她去军营打扰你?你是侯府的顶梁柱,她倒好,为了自己的私心,非要去军营丢人现眼!” 从苏辜野身后探出头,苏栖棠眼眶瞬间红了,她故意装得委屈,声音带着点哽咽, “对不起,太夫人...我不是故意要骗您,我就是太担心哥哥了。前几日听说军营里不太平,我怕哥哥出事,实在忍不住才想去看看...” 她的心里其实在赌,赌苏辜野会护着她,赌太夫人再生气,也不会在苏辜野面前太过苛待她。 毕竟苏辜野是侯府唯一的男丁,太夫人看中他的同时也只能依仗他。 果然,苏辜野连忙替她擦眼泪,语气急切, “太夫人,您别责怪棠棠。今日营里确实出了大事,校尉薛霸叛逃,还想下毒害我,若非棠棠识破他的诡计,说不定我现在还抓不到薛霸呢!” 柳嬷嬷却在这时插话,声音带着点轻蔑, “少爷,您这话就不实了。小姐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姑娘,现在眼睛又不方便,怎么可能识破叛徒的诡计?您莫不是为了给小姐开脱,才编出这样的话?” 她这话正说到太夫人心坎里,太夫人带着怀疑道, “阿野,你可别骗我。栖棠她...” “是真的!” 打断太夫人,苏栖棠眼泪还挂在脸上,声音却带着点倔强, “今日大将军也在,他还夸我勇敢呢!太夫人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问大将军,或是问军营里的小兵,他们都能作证!” 她故意提到尉迟峰,就是算准了太夫人不会真的去问。 大将军身份尊贵,侯府怎会为了这点事去叨扰?更何况,尉迟峰现在对她印象不错,若真是去问,太夫人也会顾及大将军的面子,不再追究。 苏辜野看着太夫人的神色,突然对着院里的丫鬟挥了挥手,声音沉了些, “你们都先下去,我有话跟太夫人说。” 丫鬟们连忙躬身退下,柳嬷嬷还想留下,却被苏辜野一个眼神逼得退了出去。 院里只剩下三人,苏辜野才扶着苏栖棠往前走了两步,对着太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苏栖棠的腰间。 太夫人浑浊的眼神里带着愤怒,但是在扫到了苏栖棠的腰间时,却转成了震惊, “这是!” 苏辜野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太夫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反而突然转移了话题, “棠棠今日还在军营里交到了朋友呢,棠棠是吗?” 感受到太夫人的目光落在腰间,苏栖棠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是啊太夫人!小昭哥哥人特别好,今日若不是我推了他一把,他就要被薛霸的刀伤到了!不过他送了我一块玉佩,下次哥哥回军营,一定要记得给小昭哥哥带些点心,我答应他了呢。” 太夫人的眼神自从落在了那玉佩上再没离开过,思衬了片刻,开口道, “阿野,和我出来。” 第十六章:灾星变福星 苏辜野扶着太夫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先抬眼扫了圈四周。 丫鬟们都识趣地退到了月门外,他这才俯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郑重, “并非孙儿刻意偏袒棠棠,太夫人您也瞧见她腰间的玉佩了。” 太夫人凑近苏辜野,语气里满是急切, “你老实说,那玉佩到底是怎么来的?那个叫小昭的,到底是什么人?” “那玉佩确实是营里的小昭送的。” 他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太夫人紧绷的脸上, “可您仔细想想,那玉佩上的兰花纹样,不是天家人才有的规制吗?小昭是师父尉迟峰今日才塞进我营里的,师父那样眼高于顶的性子,能对一个小兵格外上心,甚至特意托付给我,这里头定有深意。” “今日营里恰好出了薛霸叛逃的事,棠棠是一早说不舒服,非要去营里找我。若不是她在营帐里碰巧打乱了薛霸下毒的诡计,还救了小昭一命,我恐怕不仅抓不到薛霸,还会遭了那叛徒的毒手。” 最后,他看着太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孙儿素来不信神佛,可今日这事,若说不是棠棠带来的福气,实在解释不通。她或许不是什么灾星,反倒是咱们侯府的福星。” 不信神佛的苏辜野故意提起福星,就是想让太夫人的心里,将这些年母亲成日挂在嘴边的灾星给抹去。 倒吸一口凉气,握着佛珠的手开始微微发颤。 她虽一直不喜胡氏,却也被她影响,觉得苏栖棠是的灾星,可今日之事... 那丫头眼盲不便,却凭着直觉非要去军营,不仅救了苏辜野,还得了身份不明的小昭青睐,连尉迟峰都对那小昭另眼相看。 若真是灾星,怎会次次化险为夷,还能给身边人带来转机? 思及此。太夫人抚上苏辜野的手臂, “孙儿今日真是惊险,是我以前对栖棠太严苛了,总听旁人说些闲话,忽略了这孩子的好。往后,我自会好好待她。” 他要的,就是太夫人这句话。 他早猜到小昭的身份。这个年纪,能随手送出天家纹样的玉佩,还能让尉迟峰这般护着,除了那位被皇帝派去民间历练的太子贺兰昭,还能有谁? 棠棠误打误撞救了太子,这不仅是她的福气,更是侯府的机缘。 此时的内屋里,苏栖棠正坐在桌边,指尖摩挲着腰间玉佩的兰花纹路。 她自小习惯了失明,耳力自是比旁人更好,两人的对话虽压得低,却清晰地飘进耳中。 小昭...贺兰昭。 原书里对太子历练期间的行踪几乎没有描述,只提过他回宫后行事沉稳,极得皇帝信任,正式出场已是半年后的回宫大宴。 今日她听到 小昭这个名字时,只是凭着直觉赌了一把,没想到真的赌对了。 那枚玉佩,还有尉迟峰的反常,都印证了小昭就是微服历练的太子。 这下她不仅帮苏辜野躲过了一劫,还无意间结下了这么大的机缘。 苏栖棠轻轻舒了口气,指尖在玉佩上轻轻敲了敲,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吱呀 一声,门被推开,太夫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 “乖栖棠,坐着呢?今日受了那么大惊吓,可有哪里不舒服?” 循声转头,耳廓轻动,她故意装出懵懂的样子,声音带着点委屈, “我回来就见太夫人和柳嬷嬷在院里,还没来得及传膳,也没顾上喝药呢。” 太夫人连忙上前,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 “是我疏忽了,都怪我刚才太着急,没顾着你。” 她转头对着门外喊, “翠儿!赶紧去厨房传膳,让他们做些栖棠爱吃的软食,再把府医熬好的药端来,要温的,别烫着小姐。” 听着月门外的翠儿远远应了声,太夫人拉着苏栖棠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今日真是委屈你了,眼看不见还担心阿野,往后可别这么冒险了,有什么事让丫鬟来跟我说,我去跟阿野说。” 顺着太夫人的话,苏栖棠乖巧地点头, “谢谢太夫人,我就是太担心哥哥了,没想那么多。” 走进来的苏辜野看着两人亲近的模样,心里松了口气。 太夫人见他进来,笑着说, “阿野也留下一起用膳吧,今日你们兄妹俩都受了累,好好补补。” 用过晚膳,太夫人又叮嘱了苏栖棠几句才带着翠儿离开。 走到院门口时,她瞥见站在廊下的杏儿,脚步顿了顿,对着翠儿使了个眼色。 意会了太夫人的意思,翠儿上前将杏儿引到一旁的角落里。 太夫人看着杏儿,声音带着十足的威慑, “往后好好伺候你们小姐,小姐缺什么,想要什么,直接去寿安院跟我说,别让她受半点委屈。一日三餐、按时喝药,这些事都要你亲自盯着,出了半点差错,唯你是问。” 后背一僵,杏儿忙低头应道, “是,奴婢记住了,定不会让小姐受委屈。” “你记住就好。” 太夫人的语气更冷了些, “梅香的下场你也看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帮着梅香做过些什么。这次是给你个机会,若是把握不住,往后你就等着被发卖吧。” 杏儿忙不迭地磕头:“奴婢不敢了!奴婢定尽心尽力伺候小姐!” 没再说话,太夫人转身带着翠儿往寿安院走。 直到看不见太夫人的身影,杏儿才缓缓站起身,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抬头望向内屋的方向,心里满是震惊。 小姐失明后,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不仅让少爷护着,连向来对她冷淡的太夫人,都开始这般看重她,甚至为了她警告自己。 回到寿安院,太夫人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翠儿给她奉上一杯热茶。 她端着茶杯,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心里渐渐平静下来。 “太夫人,今日小姐……” 翠儿犹豫着开口,她还是没明白,太夫人为何突然对苏栖棠这般好。 轻轻吹了吹茶沫,太夫人声音带着点感慨, “她是咱们侯府的福星啊。” 若不是苏栖棠,阿野今日恐怕凶多吉少。 若不是苏栖棠救了小昭,侯府也得不到这么大的机缘。 “往后,你也多照看着些她院里的事,别让旁人欺负了她。” “福星?” 翠儿还是不解, “可小姐毕竟……” “有些事,你不用多问。” 太夫人打断她,眼神变得深邃, “你只需要知道,现在的苏栖棠,今非昔比了。她往后能给侯府带来的,恐怕比我们想的还要多。” 她放下茶杯,指尖重新捻起佛珠。 苏栖棠不过是个眼盲的闺阁姑娘,若是说她能操纵军营里的事,太夫人是万万不信的。 今日之事,定是冥冥中的机缘,是苏栖棠的福气,也是侯府的福气。 第十七章:太夫人赏赐,胡氏气炸 天刚蒙蒙亮,窗外就传来丫鬟们低低的说话声,苏栖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耳中清晰传来许嬷嬷和杏儿清点赏赐的报数声, “寿安院送来的赤金嵌红宝石簪一对,孔雀羽织锦缎两匹...” 她嘴角勾了勾,心里比谁都明白,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太夫人的拉拢。 从前她靠苏辜野的庇护才能在府里立足,如今腰间那枚兰花纹玉佩,又给她添了层看不见的保护罩。 可太夫人只看到眼前的机缘,却没料到其中的风险。 只要小昭一日不回宫,这玉佩就一日不能外露。天家历练的安排最忌提前泄露,若是因她这儿出了差错,别说福气,怕是整个侯府都要受牵连。 “许嬷嬷,” 等许嬷嬷报完最后一样,苏栖棠才开口, “这些赏赐都先入库吧,账册你多费心记仔细些。梅香不在了,院里的库房就劳烦你多盯着。” 许嬷嬷正用帕子擦着额角的汗,闻言连忙躬身应道, “是,小姐放心,老奴定不会出岔子。” 她低头看着案上的账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里,满是真心的欢喜。 从前小姐在府里饱受冷落,连月例都常被下人贪墨,如今能得太夫人这般看重,说到底是小姐自己挣来的福气。 同一时间,佛堂里的胡氏正对着一桌散乱的经文发脾气。 狼毫笔砸在宣纸上,墨汁溅出一大团黑,晕染了清静经三个字。 她指着柳嬷嬷,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火, “昨日不是让你去给太夫人告状吗?你倒好,被赶回来不说,今日太夫人反倒给那灾星送了这么多东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嬷嬷垂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夫人息怒,老奴也说不清。昨日老奴跟着太夫人去海棠院,刚说了小姐没去观音庙的事,少爷就说有要事跟太夫人单独谈,把老奴拦在了门外。等老奴再进去时,太夫人的脸色就变了,不仅没再责怪小姐,还特意让人传膳熬药...” “传膳熬药?” 胡氏冷笑一声,指甲掐进掌心, “那灾星到底给阿野和太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都围着她转!照这么下去,等我的明月回来,还有她的位置吗?” 一想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还在外面受苦,而苏栖棠这个冒牌货却在府里占尽风光,胡氏的怒火就更盛。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阴鸷, “不能再留着她了。再这么下去,别说明月的位置,恐怕连明月能不能顺利回府都难!” 她招手让柳嬷嬷上前,附在她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地吩咐着。 柳嬷嬷听完,脸色微微发白,却还是重重点头, “老奴明白了,这就去办。” 看着柳嬷嬷匆匆离去的背影,胡氏伸手抚上案上的佛珠,她在心里默念。 明月,你再等等,娘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回府,绝不会让那个灾星挡了你的路。 辰时过半,苏辜野按惯例去了军营,苏栖棠坐在院里的躺椅上,正等着杏儿端药。 “小姐,药来了。” 杏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栖棠循着声音伸出手,指尖触到药碗的边缘。 她一口喝完,将药碗递了回去,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对着杏儿的方向说, “对了,最近我总在半夜头疼,像被针扎似的,不知道是不是药的副作用。你去把府医请来,让他给我看看。” “是,奴婢这就去!” 她放下药碗,又把盲杖递到苏栖棠手里,仔细叮嘱, “小姐您别乱动,院里的石凳刚擦过,怕滑。奴婢去去就回。” 点点头,苏栖棠听着杏儿的脚步声渐渐跑远。 微风带着院角桂树的香气吹过来,暖融融的阳光落在脸上,让她有些犯困。她靠在躺椅上,阖上眼睛假寐。 这几日半夜的头疼总让她睡不安稳,虽每次疼的时间不长,却足够让她白天精神不济。 迷迷糊糊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不是杏儿回来的急促脚步声,也不是洒扫丫鬟扫地的沙沙声,而是一种极轻的,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那声音贴着廊柱走,鞋底蹭过地砖的响动几乎微不可闻,却还是被苏栖棠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 她的后背瞬间绷紧,指尖悄悄扣紧了盲杖。若是真有危险,这便是她唯一的武器。 她没睁开眼睛,只是缓缓转了个身,让自己的耳朵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装作沉睡的样子。 脚步声停了停,似乎在观察她的动静。苏栖棠能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和警惕。 她屏住呼吸,心里飞快地盘算。对方若是想害她,刚才就该动手了,没必要特意放轻脚步。 如今这脚步声绕开了院中的石凳,朝着卧房的方向去。 看来目标不是她的性命,而是卧房里的东西。 可卧房里能有什么?财物都锁在库房,账册由许嬷嬷保管,她随身带的玉佩也系在腰间。 对方要么是来寻找什么隐秘的物件,要么就是想在屋里放些不该放的东西。 苏栖棠的指尖微微发冷。会是谁? 胡氏?她一直视自己为眼中钉,怕影响真千金回府。 还是府里其他觊觎太夫人赏赐的人?不管是谁,今日这出戏,她都得小心应对。 脚步声在卧房门口停了下来,接着是轻微的咔嗒声。像是有人在撬门锁。苏栖棠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她知道自己眼盲,没法立刻冲过去阻拦,只能等对方出来,再想办法看清对方的身份。 可没过多久,那撬锁的声音突然停了,脚步声又朝着院外的方向退去。 苏栖棠心里一怔,对方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她没有听见那人进门的声音,这人压根没有进去? 是听到了什么动静,还是发现了她其实是在装睡? 她悄悄睁开眼,空茫的眼神对着卧房的方向,手指紧紧握着盲杖。 直到那细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她才缓缓松了口气。 看来那人没有进门,但是又的确在她这院里做了些什么。 第十八章:苏栖棠中毒,胡氏出手 听起来那人像是对海棠院还挺熟悉,这人来去都没有碰到当值的丫鬟小厮,也不曾发出什么大的响动。 若不是苏栖棠的耳力本就惊人,可能还真的不一定能听出这动静。 苏栖棠靠在躺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盲杖,心里愈发笃定。 这人定是府里的,说不定还常来海棠院,不然不会对院里的动静这般清楚。 若不是她眼盲后耳力练得异于常人,恐怕真要被这几乎无声的脚步蒙混过去。 再也坐不住,她撑着躺椅扶手想起身。 她得去卧房看看,对方到底在屋里动了什么手脚。 可刚直起腰,就听见院外传来两道脚步声。 一道急促轻快,是杏儿。另一道沉稳缓慢,还伴着药箱磕碰声,是府医来了。 于是只能暂时按兵不动,果然下一秒就听得杏儿的声音响起, “小姐,我带着霍府医回来了。” 自从被苏辜野和太夫人轮流警告过后,杏儿越发对苏栖棠上心,知道她家小姐看不见,每回要靠近她之前,都会故意造点动静出来。 循着杏儿声音的方向,苏栖棠扬声道, “我在这儿呢。” 快步走到她身边,杏儿伸手轻轻扶着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关切, “小姐没乱动吧?霍府医特意从外院赶过来的,您快让他给您看看。” 霍府医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苍老的声音带着医者的温和, “给苏小姐请安。老臣给您把个脉,劳烦小姐伸下手腕。” 杏儿立刻上前,先从袖中掏出块软纱布,轻轻垫在苏栖棠腕上。苏栖棠顺从地伸出手,腕间很快传来一道沉稳的力道,霍府医的手指搭在她的脉上,指尖带着常年握诊脉枕的薄茧。 沉默了片刻,霍府医先开了口, “听杏儿说,小姐近来每到夜间就会头疼?” “是。” 苏栖棠点头,声音平静地补充, “起初只是轻微的钝痛,忍忍就能睡着,可这几日疼得越来越厉害,像有针在扎太阳穴,总能把我疼醒。” 这话一出,院中的空气瞬间静了些。霍府医没立刻说话,手指在她脉上又细细探了片刻,眉头渐渐蹙起。 杏儿看得着急,忍不住追问, “霍府医,您倒是说话啊!这阵子小姐的药从没断过,怎么反而添了头疼的毛病?是不是箭伤还没好利索?” 她这话里满是真心的担忧。 这些日子,苏栖棠待她是真的好。 有好吃的会分她一半,库房里的伤药也特意让许嬷嬷给她留了最好的。从前她觉得小姐又傻又刁,如今却打心眼儿里盼着小姐能好好的。 终于收回手,霍府医捋了捋颌下的白须,叹了口气, “恕老臣直言,小姐的箭伤其实已经好了。伤口既没红肿化脓,也没留着瘀血,按说不该再疼了。” “那怎么回事?” 杏儿更急了,声音都发颤, “伤好了小姐怎么还看不见?怎么还头疼?” 苏栖棠却轻轻按住杏儿的手,对着霍府医的方向开口, “杏儿,别对先生无礼。先生的意思,是我这身体的伤好了,但眼睛和头疼,是另一个问题。比如,箭上带的毒?” 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霍府医随即对着苏栖棠拱手, “小姐聪慧。老臣给您开的药,都是治箭伤、补气血的,可您的眼睛失明、夜间头疼,根源不在伤,而在箭尖淬的毒。那毒性子阴柔,不会立刻致命,却会慢慢侵蚀经脉,先是影响视物,后会渐渐影响到脑子。” 心里有所预期的苏栖棠并没有预料之中的歇斯底里,倒是让霍府医吃了一惊。原先的小姐哪怕只是擦破了油皮都会大动干戈地找他,还要让他都将她包裹地夸张, 可霍府医接下来的话,却让杏儿瞬间白了脸, “只是这毒太过古怪,老臣只能开些方子暂时抑制,让头疼轻些,却没法根治。小姐往后要格外小心,千万别再沾着其他烈性药材,不然两种药性相冲,老臣怕是连抑制都做不到了。” “那怎么办?” 杏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老朽会再翻阅些古籍,看看有没有解毒的法子。” 霍府医的声音里满是无奈, “眼下只能先稳住,小姐千万莫要焦躁,情绪波动太大会加重毒性。” 点了点头,苏栖棠声音依旧平静, “有劳先生了。杏儿,你送先生去抓药吧。” 虽满心担忧,杏儿却还是应道, “是,奴婢这就去。” 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栖棠才扶着躺椅起身,握着盲杖一步步朝着卧房走去。 盲杖在地砖上轻轻点着,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到了卧房门口,她先伸出手,指尖顺着门框摸了进去。 茶壶的位置没动,壶盖还盖得好好的,嗅了嗅,也没有异样的味道。 她又转向化妆奁,指尖扫过里面的簪子。 银簪和玉钗的排列和她昨日睡前记得的一样,连最常戴的那支珍珠簪,都还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对方果真没在屋里动手?那他进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杏儿的惊呼, “哎呀——” 立刻停住动作,苏栖棠朗声问道, “杏儿,怎么了?” 一阵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后,杏儿一瘸一拐的脚步声传来,还带着倒抽冷气的声音, “嘶...小姐,不知今日是谁轮值,门廊那儿嵌了块镜子碎片都没收拾掉,奴婢没注意,被绊了一下。” 镜子碎片? 苏栖棠心里猛地一亮。 对方的确没在屋里动手,是在门上! 苏栖棠独自站在卧房门口,她知道,这只是对方的第一步。 既然有人已经开始动手,往后的麻烦只会更多。 这侯府的暗流既然已经涌到她面前,她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被动应对,总得拿出点手段,才能护得住自己。 原本她只是想在这侯府好好靠着苏辜野的大腿攒些家当,能在以后寻个时机好出府逍遥快活。 可现在她身上的毒已经开始影响了她,身边又有这么些个对她虎视眈眈的,她要是还继续苟下去,那才是真让别人觉得她是个好欺负的! 第十九章:玄机真人辨灾星 “你去看看,房门的缝隙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 苏栖棠扶着床沿站定,吩咐杏儿。 而杏儿虽满是疑惑,却还是快步走到房门前,蹲下身细细查看。 不过片刻,她惊讶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小姐!门缝里真有东西!是镜子碎片!就嵌在木头缝里,只露了个小角,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指尖在床沿上轻轻敲了敲,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月牙门那儿有碎片,房门缝里也有...看来不是偶然。” 她顿了顿,转头对着杏儿的方向,语气多了几分笃定, “你把这两块碎片,都按原样放回去,别留下半点动过的痕迹。” 握着碎片的手顿了顿,杏儿看着苏栖棠心里泛起股寒意。 小姐现在的样子,和平时对着少爷撒娇时完全不同,冷静得像换了个人。她不敢多问,只乖乖应道, “是,奴婢这就去。” 窸窣的声响从房门和院门口先后传来,苏栖棠轻轻勾了勾唇,眼底虽无焦距,却透着股冷意。 前世在现代的职场里,她见惯了尔虞我诈的算计,这点宅斗的小伎俩,还不足以让她慌神。 现在只需要静观其变,看看是谁会先沉不住气,主动跳出来。 刚过午时,院外就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还夹杂着丫鬟们低低的议论声。 本靠在躺椅上假寐的苏栖棠在听到动静的瞬间便睁开了眼,抬手对着杏儿挥了挥。 杏儿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跑出院子,只片刻就又跑了回来,声音里满是慌张, “小姐!不好了!柳嬷嬷带着个穿道袍的术士,还抱着个奇奇怪怪的铜盘,正往咱们院儿来呢!” “哦?” 嘴角扬起一抹浅笑,苏栖棠心里彻底有了底。 果然,对方等不及了。苏辜野今日在军营,短时间内回不来,胡氏定是趁着这个空档,想借着驱灾的由头,给她扣上灾星的帽子。 毕竟太夫人昨日才改口说她是福星,胡氏若是能让术士算出她是灾星,既能打压她,又能动摇太夫人的态度,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你过来。” 苏栖棠对着杏儿招了招手,等她凑近后,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细细吩咐了几句。 杏儿听完,眼里的慌张渐渐褪去,重重点头, “奴婢明白了!” 说罢,便转身快步跑出了院子。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月牙门外就传来柳嬷嬷夸张的喊声, “哎呀!道长,您可看仔细了!这可是咱们侯府嫡小姐的海棠院,昨日太夫人还说小姐是福星呢,灾星怎么可能在这儿啊!” 紧接着,一道比霍府医还要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故作高深的沙哑, “贫道这追星盘,是祖传千年的宝物,指引绝不会错!方才一进侯府,就见此处红光冲天,定是灾星盘踞之地!” 院内的苏栖棠缓缓坐直身子,故意扬高声音,甚至带着几分不耐, “外面是谁在吵?平白扰了本小姐的休息!” 窸窣的脚步声杂乱着走了进来,听起来有好几个丫鬟小厮簇拥着一个年迈的人走了进来。 一进院,柳嬷嬷就看到靠在躺椅上的苏栖棠,嘴角的得意几乎藏不住。 等会儿术士算出灾星就是她,看她还怎么在府里立足! 她快步上前,装作恭敬的样子行礼, “小姐恕罪,这是夫人从城外重金请来的玄机真人。真人一进府就察觉有灾星作祟,说灾星的气息就在海棠院附近,夫人怕冤枉了小姐,才让老奴带真人来仔细查验。” 苏栖棠心里冷笑。 柳嬷嬷这话真是冠冕堂皇,可她身上那股药香不正好说明,这灾星的戏码,就是她亲手安排的。 所以她没接话,只是微微偏头,对着术士的方向开口, “辛苦道长跑一趟。不知您查验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收获?” 那玄机真人没立刻回答,而是握着铜盘,绕着院子慢慢走了起来。 铃铛声随着他的脚步不断响起,节奏忽快忽慢,铜盘上的指针还在微微晃动。苏栖棠靠在躺椅上,闭着眼听着他的脚步声。 他走得极慢,尤其在房门口停留的时间最长,还故意用脚蹭了蹭地面,像是在确认什么。 就在苏栖棠听得心烦,快要忍不住开口时,玄机真人突然停在了房门外,猛地举起铜盘,声音陡然拔高, “有反应了!追星盘的指针在动!灾星的气息,就是从这房间里传出来的!” 他话音刚落,跟在身后的丫鬟们就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窃窃私语声瞬间响了起来, “真的是小姐的房间?” “难道小姐真的是灾星?” 缓缓睁开眼,空茫的视线朝着玄机真人的方向扫去。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白光晃过她的眼睫。 她虽看不见清晰的影像,却能感知到光线的变化。结合方才玄机真人在房门口的停留,还有门缝里的镜子碎片,她瞬间明白了这骗术的原理。 镜子碎片能反射光线,而玄机真人手里的铃铛里,怕是也藏了小块镜片,他故意绕着院子走,就是在找合适的角度,让阳光通过门缝的碎片反射到铜盘上,造成指针异动的假象。 真是愚昧又拙劣的手段。苏栖棠在心里嗤笑。 她扶着躺椅扶手,缓缓站起身,手里的盲杖在地上轻轻敲了一下,清脆的声响让院里的窃窃私语瞬间停了下来。 “道长说,我的房间里有灾星的气息,” 她一步步朝着房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稳而慢, “那是不是说,我这个住在房间里的人,就是你口中的灾星?” 柳嬷嬷见苏栖棠镇定自若,心里有些发慌,连忙上前打圆场, “道长,您可不能乱说啊!咱们小姐昨日还在军营救了人,连大将军都夸她勇敢,怎么会是灾星呢?您再仔细看看,别弄错了!” 她这话看似在为苏栖棠辩解,实则是在引导术士,让他更笃定地指认苏栖棠。 可还没等玄机真人开口,苏栖棠就突然扬声打断了她,声音带着十足的威严, “莫急啊柳嬷嬷。我倒觉得,这位道长,才是真正的灾星!” 第二十章:道长才是灾星! “简直是一派胡言!” 玄机真人气得捋着山羊胡的手都在抖,伸手指向苏栖棠的方向,声音拔高了几分 “这是追星盘显灵,是天上的预示!整个侯府,只有你这房间有灾星气息,还想狡辩不成?” 而柳嬷嬷忙在一旁打圆场,手还下意识地挡在玄机真人身前, “哎哟小姐,您可别再说了!这玄机真人可是太微观的高人,京里好些勋贵府里请都请不来,哪能骗您呢?” 闻言,苏栖棠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她握着盲杖,先轻轻敲了敲地面,才一步步朝着柳嬷嬷走去。 走到近前,她停下脚步,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柳嬷嬷说他是高人,那我倒要问问,这高人一进门就说我是灾星,柳嬷嬷觉得,我这个灾星,碍着谁的眼了?” 柳嬷嬷被问得一噎,没料到苏栖棠会突然将话头引到自己身上。她定了定神,刚想开口辩解, “这...自然是为了侯府好,道长也是怕灾星...啊!” 惨叫声突然响起。 原来苏栖棠趁着她分神的瞬间,循着她的声音方向,猛地挥起盲杖,重重砸在了柳嬷嬷的胳膊上。 真是可笑,是真将她当成了什么只会躲在苏辜野身后的菟丝花了吗? 盲杖是苏辜野特意找的硬木做的,这一下力道不轻,柳嬷嬷疼得瞬间弯下腰,捂着胳膊直抽气。 “小姐!”“柳嬷嬷!” 身后的丫鬟们慌了神,你看我我看你,没人敢上前。 一边是嫡小姐,一边是主母身边的人,谁都得罪不起。 那玄机真人见状,连忙趁乱喊道, “大家快看!这就是灾星的本性!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可见心性多歹毒!赶紧去报主母!再让这灾星待在府里,侯府迟早要被她克垮!啊!” 他的话还没说完,后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苏栖棠早已循着他的声音辨出方位,悄悄绕到他身后,又狠狠砸了两杖。 她心里冷笑。想借着驱灾的由头把她赶出府,还演这么大一出戏,真当她眼盲就好欺负? 连柳嬷嬷她都打了,打一个和打两个能有什么区别? 盲杖砸在身上的痛感尖锐又清晰,玄机真人捂着后背直跳脚,哪里还有半点高人的模样。 海棠院的动静越来越大,很快就惊动了府里其他人,院外传来两道急促的脚步声,一快一慢。 胡氏先到院门口,刚要往里走,就瞥见太夫人的身影从回廊那头过来,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怎么把这老祖宗惊动了?可转念一想,让太夫人亲眼看着苏栖棠被戳穿是灾星,倒省得日后自己再费口舌解释,心里又悄悄松了口气。 可两人一进院门,都被眼前的乱象惊住了。 柳嬷嬷捂着胳膊蹲在地上,玄机真人揉着后背直哼哼,苏栖棠站在中间,手里还握着盲杖,脸色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这是怎么了?柳嬷嬷!你怎么蹲在地上?” 快步上前,胡氏扶起柳嬷嬷,眼神却狠狠瞪了苏栖棠一眼。 太夫人则走向苏栖棠,声音里满是诧异, “栖棠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把你院里闹成这样?” 听到太夫人的声音,苏栖棠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声音带着哭腔, “老祖宗!您可算来了!今日我在院里好好晒太阳,柳嬷嬷突然带了这个道士来,上来就说我是灾星,还说要把我赶出侯府!” “赶出去?” 太夫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昨天才认定苏栖棠是侯府的福星,还特意送了赏赐,今日就有人敢说要赶她走? 她转头看向柳嬷嬷,声音里满是怒气,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说要赶我的曾孙女走?柳嬷嬷,你给我说清楚!” 被太夫人的怒气吓得一哆嗦,柳嬷嬷连忙从胡氏身后站出来,却不敢看太夫人的眼睛,只低着头道, “太夫人,这不是老奴要赶小姐,是玄机真人...真人说他观天象,见侯府有灾星作祟,特意来驱灾的。这真人是太微观的高人,夫人为了请他,日日天不亮就去城外的太微观等着,好容易才请来的。” “是啊太夫人!” 玄机真人也忍着疼上前一步,努力摆出高人的姿态, “贫道绝非信口雌黄!追星盘绝不会出错,这苏小姐就是灾星转世,留在府里,迟早会克害侯府众人!可贫道好心提醒,她不仅不领情,还动手打人,这般顽劣,更印证了灾星本性!” 太夫人皱着眉,心里犯了嘀咕。 她早年也去太微观进过香,确实听过玄机真人的名号,连宫里的太后都曾请他算过吉凶,按说不该是骗子。可苏栖棠昨日才救了小昭,还得了天家玉佩,若是灾星,怎会有这般机缘? 她看向苏栖棠,语气缓和了些, “栖棠,你有什么想说的?别害怕,老祖宗在这儿,没人能冤枉你。” 只见苏栖棠握紧了太夫人的手,冷静回道, “老祖宗,栖棠眼盲,看不见道长那能辨灾星的追星盘,也不懂什么天象预示。可若是道长非要咬定我是灾星,那栖棠这儿,倒有件比追星盘更管用的宝贝,能让大家看清楚,这侯府里的灾星,究竟是谁!” 这话一出,胡氏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指尖悄悄掐进掌心。她请玄机真人来,除了柳嬷嬷,再没告诉第三个人,苏栖棠一个眼盲的姑娘,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宝贝? 难不成是她早就察觉了什么,故意设了局? 只见苏栖棠对着院外喊了一声, “杏儿,你进来。” 月牙门外很快传来稳当的脚步声,杏儿抱着个青布包走了进来,布包抱得紧实,像是里面藏着什么贵重物件。 她走到苏栖棠面前,轻轻将布包递过去,声音放得低, “小姐,东西带来了。” 苏栖棠伸出手,指尖先触到布包粗糙的布料,再慢慢摸索着打开。她的动作很轻,指腹仔细蹭过里面的物件,先是冰凉的触感,再是边缘的花纹,显然是早已熟悉这东西的模样。 片刻后,她捧着手里的铜镜将镜面朝向太夫人的方向。 “老祖宗,您瞧。” 苏栖棠的语气里添了几分神秘,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 “这是前段时间哥哥送我的玩意儿,我见它好玩,就缠着哥哥给我讲来历。哥哥说,这可不是普通的镜子,是桫椤国的镇国之宝,能辨福祸,知吉凶。” 站在一旁的杏儿听得差点笑出声,赶紧用指尖掐着掌心才稳住神色。 这镜子就是苏辜野前几日顺手送的,说是让小姐摸着玩的普通铜镜,哪来什么桫椤国镇国之宝的说法? 自家小姐这编瞎话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第二十一章:我就是在装神弄鬼 海棠院里的目光全被苏栖棠手中的铜镜吸了去。 丫鬟们踮着脚张望,胡氏攥紧帕子的手捏得指节泛白,玄机真人则满脸不屑,嘴角撇着,显然不信这普通铜镜能有什么名堂。 苏栖棠指尖摩挲着镜沿,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她侧耳听着周遭的动静,声音不疾不徐, “这镜子的性子怪,若是心无歹念的人照它,和普通镜子没两样。可要是碰着藏奸耍滑的,或是真的灾星,它自会显灵。老祖宗,您要不要先试试?” 本就将信将疑,太夫人闻言便伸手去接。苏栖棠先探了探太夫人的手位,才稳稳将铜镜递过去,还特意叮嘱, “老祖宗慢些,这镜子比寻常铜镜沉些,别滑了手。” 太夫人捧着铜镜,凑近细看。 镜面光洁,映出她满是皱纹的脸,眼角的细纹、鬓边的白发都清晰可见,和家里梳妆台上的镜子没半分不同。她皱着眉,指尖蹭了蹭镜面, “这看着和普通镜子也没区别啊,哪有什么特别的?” “那是老祖宗福泽深厚,镜子不敢乱显动静。” 苏栖棠笑着接话,伸手从太夫人手里取回铜镜,先摸了摸镜面确认方向,才将铜镜对准自己, 凑上前,太夫人眯着眼看了半晌。 镜中的苏栖棠垂着眼,眼睫纤长,只是眼底空茫,和眼前站着的真人一模一样,连头顶上沾着的一点尘土都清晰映着。她摇了摇头, “也没什么不同,和平时瞧着一样。” “哼,小姐您就别故弄玄虚了!” 柳嬷嬷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不耐, “不过是个破铜镜,能照出什么名堂?难不成还能照出花来?” 她心里慌得厉害,怕苏栖棠真拿出什么证据,只能故意用话打断。 握着铜镜的手顿了顿,苏栖棠的盲杖在地上轻轻敲了一下,声音清冷, “柳嬷嬷急什么?这灾星还没找着,怎么就知道照不出名堂?难不成...你心里有鬼,怕镜子照出什么?” 这话戳得柳嬷嬷脸色一白,往后缩了缩,再不敢多嘴. 她怕再说下去,真被苏栖棠扣上心虚的帽子。 没再理她,苏栖棠转头对杏儿道, “杏儿,把镜子给玄机道长瞧瞧。” 杏儿应了声,捧着铜镜走到玄机真人身前,微微屈膝, “道长,您请。” 玄机真人一把夺过铜镜,心里满是不屑。 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说过铜镜能辨善恶,定是苏栖棠这小丫头耍的花招。 将铜镜凑到眼前,他刚要开口嘲讽,就听杏儿突然夸张地往后退了半步,尖着嗓子喊, “显灵了!镜子显灵了!” 这一喊,院里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丫鬟们七嘴八舌地议论, “真有动静?”“我看看!” 侧耳朝着声音方向,苏栖棠故作惊讶, “怎么了杏儿?是不是镜子显出什么了?快跟我说说!” 故意拔高声音,杏儿手指着镜面,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小姐!镜面上显出字了!是红色的,写着灾星退散四个大字!就映在道长脸旁边!” 玄机真人猛地低头去看,果然见镜面边缘隐隐透着红色字迹,虽不清晰,却能辨出灾星二字。 他手一抖,镜子差点脱手,慌忙辩解, “这,这是假的!是你们弄的障眼法!这小丫头就是灾星,故意用妖术陷害我!” “妖术?” 苏栖棠冷笑一声, “道长可是太微观的高人,怎么还信妖术之说?难不成是被镜子照出了原形,急着狡辩?” 周围的丫鬟们也炸开了锅,有胆子大的小声议论, “说不定道长真是假的,不然镜子怎么会显字?” “前几日小姐还救了人,哪像灾星?” 胡氏的脸瞬间铁青,抓着柳嬷嬷的手不断用力,指甲几乎嵌进柳嬷嬷的胳膊里。 疼得龇牙,柳嬷嬷却只能硬着头皮喊, “大家别信!这就是小姐的诡计!她早就在镜子上动了手脚,想栽赃道长!” “假的!” 玄机真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举着镜子就要塞给杏儿, “你们自己弄的假镜子,自己收着!别想赖在我身上!” 杏儿装出害怕的样子,往后躲着,手忙脚乱地推拒, “我不要!这镜子显过灵,我害怕!你别给我!” 两人推拉间,只听哗啦一声脆响。 铜镜掉在青石板上,摔得四分五裂,红色的字迹在碎镜面上格外扎眼。 “够了!” 太夫人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砸, “闹成这样,成何体统!这侯府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尽了!” 院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玄机真人还在小声嘟囔, “是她陷害我...” 苏栖棠的眼底虽无焦距,却透着股冷意。 方才的戏演得恰到好处,那铜镜本是苏辜野送的普通物件,是她提前让杏儿用狗血混了朱砂写字,再用薄蜡封在镜沿,方才递镜子时,她故意引着柳嬷嬷说话,杏儿趁机用袖子里的湿帕子擦去蜡层,红色字迹自然就显了出来。 “太夫人!” 苏栖棠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委屈, “您也看到了,道长不仅拿不出证据证明我是灾星,还摔碎了哥哥送我的镜子!这镜子是哥哥特意给我解闷的,现在碎了,我怎么跟哥哥交代啊!” 胡氏见状,再也忍不住,冲上前指着苏栖棠, “分明是你用障眼法骗人!还敢在太夫人面前装委屈!你这个灾星,就该赶出侯府!” 猛地转头,苏栖棠空茫的视线对准胡氏的方向,语气陡然冷了下来, “母亲说我用障眼法?那我倒想问问,您今日请道长来,到底是为了驱灾,还是为了赶我走?” 胡氏被问得一噎,脸色更白了。柳嬷嬷站在一旁,头垂得更低,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栖棠没给她辩解的机会,继续道, “是啊,我是用了点小手段,可这都是学您的啊!” 那玄机真人一听,连忙大喊, “你看看!她承认了!就是她在装神弄鬼!” 冷笑一声,苏栖棠摩挲着手里的盲杖,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寒意, “是啊,我敢承认我在装神弄鬼,那么道长呢?你敢承认吗?” 第二十二章:太夫人怒斥胡氏 玄机真人还想辩解,喉结刚滚动了一下,就被苏栖棠清亮的声音打断, “杏儿!” 杏儿应了声,快步跑到房门口,蹲下身,指尖扣住门缝里露出的镜角,稍一用力,就将那片锋利的镜子碎片拔了出来。 碎片映着天光,泛着冷光,边缘还沾着点木屑。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被人刻意嵌进去的,绝非无意掉落。 “这,这是刚刚的神意!” 有丫鬟忍不住低呼出声,目光下意识地瞟向柳嬷嬷和胡氏。 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太夫人手里的佛珠早已停了转动,眼神冷得像冰。 她扫过那片镜子碎片,又看向瑟瑟发抖的玄机真人,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 “道长,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知道今日彻底栽了,玄机真人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脚步下意识地往院门口挪,嘴里还硬撑着, “贫道...贫道突然想起观中还有要事,得先回去了...” “别跑啊。” 苏栖棠往前迈了两步,盲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精准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都承认了,我那是装神弄鬼,怎么,道长连承认自己贪财骗人的胆子都没有?” 她的声音其实不高,玄机真人却被这诘问逼得连连后退,最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还是咬着牙认了, “是贫道贪财!是贫道听了侯夫人的话,收了她的银子,才故意来府里故弄玄虚,说苏小姐是灾星!贫道知错了,有辱太微观的声誉!” “你!” 胡氏猛地转头,想骂玄机真人背主,却被太夫人的目光堵得说不出话。 而苏栖棠转向胡氏,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母亲,我自小尊您敬您,您说东我不往西,您说我性子太野,我就日日待在院里不出门。可您从小不喜我便罢了,我做什么您都看不上也罢了。可现在我为了救哥哥,中了毒,瞎了眼,您为何还要这般容不下我?甚至不惜请人来污蔑我的名声,想把我赶出侯府?” 这番话字字恳切,听得一旁的丫鬟们都红了眼眶。胡氏被问得心头火起,脱口就道, “你压根不是...” 话未说完,太夫人忙厉声打断:“胡会娘!” 这声喊得又重又急,太夫人许久没这么连名带姓地叫过她了。胡氏浑身一震,瞬间清醒过来。 她差点就把明月的事说漏了!后背唰地冒出一层冷汗,手指紧紧攥着裙摆,连指尖都在发抖。 而太夫人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却对苏栖棠多了几分赞赏。 这孩子眼盲心不盲,不仅拆穿了胡氏的算计,还能在关键时刻稳住阵脚,这份气度和机智,若是真的侯府血脉,该多好。 她起身走到苏栖棠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缓和了些, “好孩子,委屈你了。这事是你母亲做得不对,我自会处置她。你今日受了惊吓,早些回屋休息吧。” 乖巧地点点头,苏栖棠伸手扶住身边的杏儿,稳住身形, “谢老祖宗。” 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是侯府内宅的长辈恩怨,她一个晚辈不宜掺和,倒不如顺势退下,让太夫人好好教训胡氏。 至于胡氏能不能承受住这怒火,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杏儿扶着苏栖棠往内屋走。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太夫人才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胡氏和柳嬷嬷身上,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在场的丫鬟们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都跟我去寿安院。” 太夫人丢下这句话,拄着拐杖,率先往院外走。 胡氏和柳嬷嬷不敢耽搁,一个被丫鬟扶着,一个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寿安院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太夫人坐在上首的酸枝木椅上,手里的佛珠转得飞快,胡氏和柳嬷嬷跪在堂中,头垂得低低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许久,太夫人才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威严, “那老道,处置妥当了?” 柳嬷嬷连忙应声,声音带着颤抖, “回,回太夫人,已经派人把他赶出府了,还让人去太微观说了这事。恐怕日后观主定会废了他的道号,让他再也不能在京都立足。” “废了道号?” 太夫人冷笑一声,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砸, “这就完了?他骗到我靖远侯府头上,污蔑侯府嫡小姐,就只废个道号?” 被太夫人吓得身子一哆嗦,胡氏连忙磕头, “母亲息怒,是儿媳考虑不周,儿媳再让人去...” “你闭嘴!” 太夫人打断她,眼神里满是恨铁不成钢, “我问你,今日若是栖棠不够聪慧,真被你扣上灾星的帽子赶出去,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我靖远侯府的嫡小姐是灾星,这话传出去,阿野在军营里还怎么立足?皇上和大将军会怎么看他?”她顿了顿,语气更重, “前几年太后正因宫里的神鬼之说,痛失了长公主,至今都忌讳这些!你倒好,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侯府惹这么大的麻烦!是这几年在府里过得太安逸,忘了侯府的荣辱了?我看这侯府里的灾星,不是栖棠,是你这个分不清轻重的扫把星!” 被骂得抬不起头,胡氏的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委屈, “不是的母亲...是那苏栖棠害的!若不是她,明月怎么会至今找不到?现在她在府里越来越得人心,阿野护着她,连您也偏向她...若是再这样下去,明月回来后,还有她的位置吗?” “位置?” 太夫人气得掐断了手里的佛珠,珠子散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到现在还只想着明月的位置?你今日差点就把明月的事说漏了!你可知若是这事传出去,明月不仅回不来,连侯府都要受牵连!”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胡氏执迷不悟的样子,只觉得疲惫, “罢了,跟你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从今日起,你就待在佛堂里抄经,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踏出佛堂一步。省得你再出来惹事,给侯府招灾。” 柳嬷嬷跪在一旁,听得心里发慌,连忙伸手扯了扯胡氏的衣角,小声劝道, “夫人,太夫人也是为了您好,咱们先回佛堂吧...”. 胡氏却猛地甩开她的手,挣扎着站起身,眼睛赤红地看着太夫人, “我不服!母亲您若是见过明月,就知道她比苏栖棠好上千倍!苏栖棠不过是个占了明月身份的灾星,凭什么在侯府里耀武扬威?” “你真是疯了!” 太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胡氏,声音都在发抖, “你若是再执迷不悟,就不是待在佛堂这么简单了!你给我去宗祠里自请回娘家,永远别再踏进侯府一步!” 这话彻底吓住了胡氏。她知道太夫人说到做到,若是真被赶回娘家,她这辈子就彻底完了。柳嬷嬷也不敢再耽搁,连忙上前,死死拉住胡氏的胳膊,对着太夫人磕头, “太夫人息怒!老奴定会看好夫人,让她在佛堂里好好反省,绝不再惹您生气!” 说着,她拖着还在挣扎的胡氏,快步往佛堂的方向走。胡氏的哭声渐渐远去,寿安院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第二十三章:苏辜野回府 “太夫人,您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别气坏了脾胃。” 寿安院里,翠儿的步子轻得像猫,进门时先扫了眼满地散落的佛珠,乌木珠子滚得满处都是。她没敢多瞧,只将手里的青瓷茶盏稳稳递到太夫人面前。 抬手接过茶盏,太夫人抿了口茶,才稍稍压下心口的滞闷。茶香漫过舌尖,却没驱散半分疲惫,她哑着嗓子问, “那些丫鬟婆子,都敲打过了?” “都妥当了。” 翠儿躬身回话,眼角的余光还在留意太夫人的神色, “老奴特意嘱咐过,今日海棠院的事,谁也不许往外漏半个字,尤其是灾星的说法,若是传出去,定从重发落。只是...” 她话锋顿住,手指悄悄绞着帕角。太夫人抬眼睨了她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了然, “有话就直说,你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咬了咬唇,翠儿终是开口, “奴婢瞧着,前几年夫人说小姐是灾星时,您虽没应和,却也没拦着。可今日您却这般护着小姐,甚至禁了夫人的足...您是不是还记着那年的判词...” 殿内静了下来,只有窗外风刮过窗棂的声音。她望着杯底沉浮的茶叶,思绪飘回几年前。 侯爷刚走那会儿,胡氏日日在她耳边说苏栖棠是克父的灾星,她虽没全信,却也存了芥蒂。 直到前几年,她偷偷托人拿了苏栖棠的八字去钦天监,那时恰逢太后因长公主之死迁怒钦天监,监正不敢细算,只给了句模棱两可的判词。 半生尘苦半生痴,似有明月照天府。 半生尘苦,她当时只当是苏栖棠在府里受的磋磨。明月照天府,天府星主后位,这可是百年难遇的贵格! 也是因着这句判词,她才没听胡氏的话将苏栖棠赶出府,甚至暗暗护着她。 可方才胡氏喊出明月时,她心头突然咯噔一下。 当年两个妇人同时生产,苏栖棠和苏明月的生辰时辰,肯定会有不同!她当初拿给钦天监的,是胡氏报的苏栖棠的时辰, 可现在想来...那分明是苏明月的八字! “不对!” 太夫人猛地抬头,茶盏撞在桌案上,溅出的茶水打湿了桌布。 翠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 “太夫人!您怎么了?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一把攥住翠儿的手,声音发颤, “有件事要你去办...” 看着翠儿匆匆离去的背影,太夫人心里乱得像团麻。若是判词真的是苏明月的,那苏栖棠呢? 救阿野,得玉佩,难道只是巧合? 可若是没有那句判词,她当初说不定真的会听胡氏的话,将这孩子赶出去... 而海棠院里,却满是暖意。苏栖棠靠在躺椅上,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指尖随着哼出的小调轻轻拍着躺椅扶手。 那是她前世最爱的童谣,此刻哼来,竟让她生出几分安稳。 杏儿在院角洒扫,扫帚划过的声音,混着院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格外舒心。 她眼前是略带昏暗的一片,却能感受到日落的光落在脸上,连带着心口的郁结都散了些。 “棠棠今天过得可开心?” 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带着点风尘的凉意,却格外让人心安。苏栖棠立刻停下哼歌,循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像只等着被抱的小猫, “哥哥回来啦!今天过得可充足了。” 快步上前,苏辜野一把握住她的手。手掌温软,却比平时凉些,想来是在躺椅上待久了。 他笑着将她扶起,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胳膊, “哦?看来我们棠棠今天有不少趣事要跟我说?” 苏栖棠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往内屋走。盲杖被苏辜野拿着,她每走一步,都只能地跟着苏辜野的脚步节奏。 不多时,杏儿将晚膳摆上桌,四菜一汤,都是苏栖棠爱吃的。苏辜野拿起汤匙,舀了勺温热的鸡汤,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 “先喝点汤暖暖胃,今日我没能好好看着你,定是没好好吃饭。” 苏栖棠张嘴,温热的汤滑过喉咙,暖意散开。她一边享受着投喂,一边将今日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是苏辜野喂她的手却停下了,他放下汤匙,反而握紧了她的手,声音里满是心疼, “棠棠,母亲那边...委屈你了。” 他知道胡氏对栖棠的敌意,却没料到会这么极端,连灾星的法子都用上了。 一想到栖棠眼盲着还要应对这些算计,他就恨自己没能早点回府,也恨自己以前对她的关心太少,让她在府里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我有哥哥就够了呀。” 苏栖棠打断他,声音软乎乎的,却带着几分认真, “母亲喜不喜欢我,我早就不在乎了。以前我总想着做得再好些,说不定她就会多看我一眼,可后来发现,如果别人真的不喜欢你,那么你做什么都没用。” 她顿了顿,望向他的眼底虽无焦距,却透着股通透, “这次替哥哥挡箭后,我就想通了。这府里,只有哥哥是真心对我好的。只要有哥哥护着我,别人怎么说、怎么做,我都能扛过去。我只想做个快乐的自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这话半真半假。 她的确不在乎胡氏,却也清楚,苏辜野是她在这侯府唯一的靠山。只要苏辜野不放手,她就能安稳立足。 这话让苏辜野的心像被温水浸过,又暖又酸。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声音轻柔, “往后哥哥会更护着你,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对了,后日就是宫宴了,我答应了陪你去的。明日我休沐,带你去街上逛逛,给你置办几身新衣服,好不好?” 他想补偿她,想让她像其他小姐一样,能逛街买新裳,不用困在这侯府的方寸之地里。 苏栖棠眼睛亮了亮。 她来这世界这么久,还没出过侯府逛街呢。她连忙点头,声音里满是雀跃, “好呀好呀!我好久没出府了,听说街上有捏面人的,我想去看看!谢谢哥哥!” 第二十四章:噬心蛊 “小姐,该喝药了。” 门被推开时,一股浓重的药气先飘进来,苏辜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这味道比往日的药苦上许多。他的眉头瞬间拧成疙瘩, “怎的今日这药这么苦?霍府医之前开的药,不是特意加了甘草调和吗?” 杏儿连忙上前,手里还攥着块蜜饯, “回少爷,这是霍府医今日刚改的方子,说能更好地压制小姐体内的余毒。他还说,小姐夜间头疼是毒发的征兆,得尽快用新药控制。” “余毒?” 苏辜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握着药碗的手不自觉收紧, “什么余毒?之前霍府医不是说箭伤已无大碍,只需好生休养吗?为何现在又冒出毒来?” 他猛地想起当初苏栖棠挡箭时的情景。 那箭尖泛着诡异的青黑,流出的血也比寻常伤口暗沉,当时他追问霍府医,对方只含糊说是普通箭伤,无甚大碍。 现在想来... 一股悔意涌上心头,他当时怎么就没多逼问几句? 听出他声音里的急切,苏栖棠摸索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苏辜野的手背, “哥哥别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近来夜里总头疼,霍府医说这毒解不彻底,只能慢慢压着。我现在除了头疼也没别的不适,不碍事的。” 她的指尖微凉,碰在苏辜野发烫的手背上,却没让他冷静半分。苏辜野放下药碗,一把扯过腰间系着的银质令牌就往杏儿手里塞, “拿着我的令牌,去宫里请赵御医!他是宫里最擅解毒的,定有办法!” “哥哥!” 苏栖棠连忙伸手,精准地攥住他的手腕, “现在去请御医,岂不是在宫宴之前就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中了毒,眼睛还看不见?若是这消息后天前传到宫里,别人会怎么说侯府?怕是只会让侯府沦为笑柄啊!” “名誉哪有你的命重要!” 苏辜野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却异常坚定, “棠棠,你听我说,你的身体比什么都重要。这事我原本也不打算瞒着!就算全京都的人都知道你眼盲,我也会护着你,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随即转头催促着杏儿, “还愣着做什么?再晚些宫门就关了!快去!” 看了眼苏栖棠无奈扶额的模样,又瞧了瞧苏辜野通红的眼眶,杏儿连忙攥紧令牌往外跑,脚步声急匆匆的,转眼就没了踪影。 屋内只剩下两人,苏辜野坐在苏栖棠身边,手里还紧紧握着她的手,掌心的冷汗浸湿了她的袖口。 他望着苏栖棠无神的眼睛,心里又疼又悔。 当初若不是他大意,妹妹怎会替他挡箭? 苏栖棠能听见他沉重的呼吸声,知道他还在自责,便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哥哥,其实也没那么严重。霍府医说了,只要按时喝药,头疼就能轻些。再说,明日你还要带我去逛街挑新衣裳呢,总不能让你带着黑眼圈去吧?” 她故意提起逛街的事,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她心里清楚,这毒虽凶险,却也不是无解,原书里虽没写具体解药,却提过西域有能解奇毒的草药。只要能撑到找到草药,她就还有几成获救的把握。 苏辜野没接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的冰凉让苏栖棠愣了愣。 他竟急得手心发凉。 约莫半个时辰后,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杏儿略显慌乱的催促, “赵御医,您慢些,小心台阶!” 想来是御医年岁已高,能听出脚步声的沉重,被杏儿催得有些跟不上。 她乖乖坐直身子,等着御医靠近,但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 “靖远候,老夫来了。” 赵御医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沉稳。 他刚进府就被杏儿一路拉扯,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此刻站定后,先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苏辜野连忙上前,几乎是攥住了御医的手腕, “赵御医,您快给我妹妹看看!您看看还有没有救?” 虽然被他攥得有些发疼,赵御医却也没推开,只点了点头, “先让老夫给小姐诊脉。” 腕间被杏儿提前垫上软帕,苏栖棠伸出手,赵御医的手指搭上来。屋内瞬间静下来,只有烛火跳动的噼啪声,还有苏辜野急促的呼吸。 过了许久,赵御医才收回手,脸色沉了沉,对着苏辜野摇了摇头, “这毒的确古怪,脉象虚浮却带着戾气,是西域特有的噬心蛊。小姐现在只是夜间头疼,已是万幸。这毒发作起来,会让人如万蚁噬心,昼夜难安。” “噬心蛊?” 苏辜野的声音瞬间发颤, “那可有解药?您是最擅解毒的,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赵御医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 “老夫年轻时曾随师父在津南见过一例,可惜那人没能撑到找到解药就去了。这毒的解药只在西域的雪山脚下有,是一种叫冰魄草的草药,可那地方环境险恶,寻常人根本无法靠近。”他顿了顿,继续道, “眼下老夫只能在现在的方子上调整几味药,加些安神镇痛的药材,让小姐头疼发作时能好受些。至于解药...还需从长计议。” 苏辜野的身子晃了晃,指尖攥得发白。 他从未听过这么凶险的毒,更没想到解药会在如此遥远险恶的地方。 可看着身边安静坐着的苏栖棠,他又猛地挺直脊背,声音坚定, “找!就算翻遍西域,我也要找到冰魄草!棠棠是我妹妹,我绝不会让她有事!” 赵御医从医箱里拿出纸笔,快速写了两张药方,递给杏儿, “这张是调整后的药方,每日煎服两次。这张是当年津南病例的线索,或许能帮你们找到冰魄草的踪迹。” 接过药方,杏儿小心地折好放进怀里。苏栖棠这时才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像个中毒的人, “多谢赵御医深夜奔波,杏儿,送御医出去,顺便让厨房备些点心,给御医路上垫垫肚子。” “是,小姐。” 杏儿应道,搀扶着赵御医往外走。 脚步声渐渐远去,屋内又只剩下苏辜野和苏栖棠两人。 苏辜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里的心疼像潮水般涌来。 他伸手轻轻将她揽进怀里,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棠棠,对不起,是哥哥没用,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这么多苦。” 苏栖棠靠在他怀里,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哥哥别这么说,你已经很好了。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我总觉得,我吉人自有天相,肯定能等到解药的。” 她顿了顿,故意带着点雀跃的语气, “对了,明日你答应带我去逛街挑新衣裳的,可不能反悔。我还想去听那酒楼里的说书呢。” 第二十五章:这个世界是真还是假 隔日一早,苏栖棠早早就让杏儿将她叫了起来,收拾得利落等着苏辜野来接。 巳时刚到,院外就传来苏辜野的声音,声音里还带着点笑意, “我们棠棠准备好了吗?再不走,就赶不上你最爱吃的糕点铺子里的第一炉点心了。” 苏栖棠循着声音起身,正好撞进苏辜野伸来的怀里。 他顺势扶着她的胳膊,轻声道, “外面风大,我让人备了披风,一会儿放在马车上。” 安稳地随着苏辜野爬进了马车,听着外面驾车的小厮清脆的一声“驾”,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马车行驶在路上,轱辘咯噔咯噔的轻响混着渐浓的市井声,一点点漫进车厢。 苏栖棠靠在窗边,撩起半幅车帘,风裹着各种声音涌进来。 糖葫芦小贩的吆喝带着甜意,猪肉铺里的砍肉声闷得像打雷,还有孩童嬉闹的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这些声音太鲜活,让她恍惚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书里的世界,还是回到了前世的街巷。 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车帘边缘,苏栖棠心里泛起股复杂的滋味。 她一直把侯府的人当成游戏世界里需要打怪升级的NPC,把苏辜野当成外挂。 可苏辜野掌心实在的温度、杏儿每日言语里的关心,还有此刻耳边的喧闹,都真实得让她心慌。 她到底是谁?是那个眼盲的侯府小姐苏栖棠,还是来自异世的孤魂? 苏辜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侧耳听声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柔。 没打扰她的思绪,他只悄悄将往她手边挪了挪。 只要她此刻是开心的,能暂时忘了体内的毒,就够了。 马车在望星摘铺前停下,苏辜野先下车,再回身将苏栖棠抱下来。 她下意识地攥住他的衣领,感受到脚踏实地的安稳才松开,耳尖却红了,这到底不是在府里, “哥哥放我下来就好,不用抱的。” 苏辜野低笑, “怕什么?你是我妹妹,我抱你天经地义。” 刚要往里走,苏栖棠突然顿住脚步,鼻尖动了动。 一股甜香裹着焦糖的焦气飘过来,勾得人舌尖发馋。 “哥哥,” 她转向甜香传来的方向,盲杖轻轻点了点地面, “那是什么味道?甜甜的,还有点焦香。” 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苏辜野忍不住笑了, “我们棠棠的鼻子,比府里看门的大黄还灵。那是对面的糖画铺子,老师傅的手艺好,能画出许多小动物,要不要吃?” 府里的大黄狗是出了名的鼻子灵,每次苏辜野回府,它都能提前在门口等着。 噘着嘴,苏栖棠伸手轻轻拍了他一下, “我才不是大黄!哥哥欺负人!罚你去给我画个糖人,要最漂亮的!我相信哥哥的手艺定不会比那老师傅的差吧?” 她虽看不见大黄的模样,却知道那是只膘肥体壮的狗,哪里比得上她? 苏辜野笑得更欢,揉了揉她的头发, “好,不逗你了。你先跟杏儿去铺子里逛,我去给你画个小棠棠,保证比大黄好看。” 点点头,苏栖棠接过盲杖,任由杏儿扶着往里走,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有哥哥护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望星摘的小二眼尖,苏栖棠刚迈过门槛,一道热情的声音就从三步外传来, “苏小姐驾临,快里面请!您今日想看看新到的云锦,还是素雅些的素绸?” 苏栖棠微微挑眉,心里暗赞。 她今日没挂侯府腰牌,原主也极少出府,这小二竟能认出她,可见铺子的经营有多细致。她摇了摇头,声音温和, “我先逛逛,麻烦小二哥多费心指点,我眼睛不方便。” “您放心,小的一定仔细说!” 小二连忙应道,语气更恭敬了。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女声突然从铺子深处传来,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栖棠妹妹吗?许久不见,你竟还来这种铺子逛街了?” 苏栖棠的脚步顿住,耳廓轻动。 这声音尖利,带着股居高临下的傲慢,听着与自己年岁相仿,却绝不是善茬。 杏儿立刻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低, “小姐,是礼部尚书家的六小姐秦文姝,以前...是您的手帕交。” 手帕交三个字,让苏栖棠心里冷笑。她瞬间想起原主的记忆。 这个秦文姝是礼部尚书的第六房庶女,却因姨娘受宠,在府里横行惯了。 她当初与原主交好,不过是看原主同是庶女又不受宠,好把她当丫鬟使唤。 除了总让原主替她跑腿送东西,还见人就说这是我最好的手帕交,实则是把原主当成炫耀的玩物,暗地里不知怎么嘲笑她。 这哪里是手帕交,分明是只吸血的蚂蟥。 脚步声越来越近,秦文姝身上的熏香混着脂粉气飘过来,呛得苏栖棠微微蹙眉。 她微微侧头,空茫的眼窝对着声音的方向,脸上却没了方才的笑意,只淡淡勾着唇。 “呀!” 秦文姝停在她面前,声音里满是夸张的惊讶, “栖棠妹妹,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了?我还前几日听人说,还以为是谣言呢!你看看你,现在连走路都要靠人扶,多可怜啊。” 她说着,还故意伸出手,想去碰苏栖棠的盲杖,带着几分戏谑。 轻轻避开她的手,苏栖棠拎着盲杖在地上敲了一下,声音平静, “多谢文姝姐姐关心。我这眼睛看不见倒是也有些好处,比如省得看见些不想看的人,倒也清净。” “你!” 秦文姝没想到原来在她面前老实听话的苏栖棠会突然对她如此尖锐,她有些气急,却也缓了口气, “怎么了妹妹,这是眼睛瞧不见了,往姐姐这儿撒气呢。” 这话说的,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妹妹在对一个无辜的姐姐乱发脾气似的。 苏栖棠冷笑一声,手里摩挲着自己的盲杖,连脸都不像对着她, “这话秦小姐可慎言啊,我是靖远候府的三小姐,若是想当我的姐姐,那姨娘可是嫁错了地儿去?还是说,你这是想接近我哥哥?” 第二十六章:那可是三楼 等苏栖棠的话落,秦文姝才真正正眼打量起她来。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月白色襦裙,初看素净低调,可目光稍停,就会发现那面料绝非寻常。 蚕丝的质地细腻得能映出微光,外层罩着的薄纱更奇,随着苏栖棠抬手的动作,纱面上竟泛着细碎的微光。 散星纱! 秦文姝心里猛地一震。 这是今年圣上从塞北得来的贡品,除了赏给几位得宠的妃嫔,只给了靖远侯府和英国公府两家大臣。 以前这等好料子,苏栖棠连边角料都摸不到,早被她那庶姐苏晚儿截胡,怎么如今竟能整整齐齐穿在身上? 再看苏栖棠的发髻,虽没有很多的金银挂饰,只有一支莹润的东珠簪子斜插着,可那珠子大小均匀,光泽温润,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心里泛起股酸意,秦文姝嘴上却故意扯出笑, “呵呵。栖棠妹妹可真会说笑啊。这许久未见了,看来妹妹过得好像还不错啊?这御赐的料子都上身了。” 挑了挑眉,苏栖棠有些不以为意, “是吗?我现下也看不见,这料子好不好的,倒也没什么感觉。” 她这风轻云淡的态度,反倒让秦文姝噎了一下。 在她看来,这么好的料子穿在一个眼盲的人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原本以为,苏栖棠失明后定会心灰意冷,说不定还会变得疯疯癫癫,没承想苏栖棠反而过得比从前更体面,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日偶遇本是凑巧,可秦文姝原本就打算过几日去侯府探望苏栖棠,想看看她的笑话。 眼下见苏栖棠这般从容,她便故意往痛处戳, “真是可惜了这好料子。我前几日听人说,妹妹的眼睛连宫里的赵御医都没办法治,那就算穿再多好衣裳,戴再多好首饰,不也瞧不见吗?”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客人听见。 铺子里瞬间安静了些,几道好奇的目光落在苏栖棠身上,窃窃私语声也隐约传来, “原来靖远侯府的嫡小姐真的瞧不见了啊...” “赵御医都治不好,怕是真的没救了...” 听着周遭的一轮,秦文姝心里暗喜,等着苏栖棠被戳到痛处就红着眼眶哭闹丢脸。 可等了片刻,苏栖棠语气依旧平静, “那许是你消息不灵通了。我哥哥说,就算找遍天下名医和药材,也要把我的眼睛治好。” 周围的议论声瞬间转了风向。 谁都知道苏辜野是靖远候,又在军中颇有威望,他说要治,定然不会是随口说说。 秦文姝的脸色僵了僵,没想到苏栖棠竟会这么回应。 眼看着周围的目光从同情变成了对她的审视,她连忙换了副热络的模样,上前一步就想去挽苏栖棠的胳膊, “哎呀,妹妹瞧我这嘴,净说些不好听的!想来侯爷对你这般上心,定能找到解药的。姐姐该恭喜你才是!” 她的手指刚碰到苏栖棠的衣袖,就被对方轻轻拂开。 苏栖棠的动作很轻,却带着明显的疏离, “姐姐客气了。只是我眼睛不方便,走得慢,若是跟姐姐一起,怕是要耽误姐姐选衣裳。” 秦文姝的手僵在半空,心里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从前的苏栖棠,哪敢这么对她? 可转念一想,她今日来望星摘,本就是想挑几件好衣裳撑撑场面,若是跟苏栖棠闹僵,传出去反倒显得她小气。 眼珠一转,秦文姝又堆起笑, “妹妹说的哪里话!咱们许久没见,正好一起逛逛。一楼这些普通料子有什么好看的?我知道二楼有包间,能让掌柜的把新到的料子都送过去挑选,还能喝茶歇脚。姐姐带你去二楼?” 望星摘的二楼包间只对三品以上官员家的女眷开放,她以前跟着主母来时,也才能进去,今日若是能借着苏栖棠的名头进去,也能在旁人面前装装体面。 苏栖棠却没接她的话,反而转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小二, “麻烦小二哥,我眼睛不方便,走动起来多有不便。你们铺子里最大的包间可有空闲?若是有,劳烦引我过去。” 小二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回话,语气比刚才更恭敬, “回苏小姐,我们三楼有间揽星阁,是专门为贵客准备的,今日正好空着。只是秦小姐方才说想带您去二楼...您是想选二楼的包间,还是直接去三楼的揽星阁?” “三楼?” 秦文姝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只听说过望星摘三楼有专属权贵的包间,却从未见过,连她嫡母都没资格进去。 若是能跟着苏栖棠去三楼,不仅能见识见识,往后说出去也是个脸面! 她不等苏栖棠开口,就抢先说道, “妹妹这话说的!你可是靖远侯府的嫡小姐,苏副将的亲妹妹,怎么能屈尊去二楼?自然是去三楼的揽星阁!小二哥,你们也真是,怎么不早说有三楼的包间?快引我们过去!” 苏栖棠听着她急切的语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既然秦文姝想借自己的身份去三楼撑场面,那自己就顺水推舟,让她好好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滋味。 她对着小二微微点头,声音依旧平静, “那就多谢小二哥了,麻烦引我们去揽星阁吧。” 秦文姝立刻喜上眉梢,快走两步想跟在苏栖棠身边,却被杏儿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 扶着苏栖棠的胳膊,杏儿脚步不快却很稳。 被挡在后面的秦文姝心里有些不快,却也不敢发作,只能紧紧跟着。 她看着苏栖棠被杏儿小心护着的模样,又想起刚才小二对苏栖棠的恭敬,心里越发笃定。 现在的苏栖棠定是得了苏辜野的看重,跟着她,说不定还能多沾些好处。 可她没注意到,苏栖棠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了攥。 小二引着几人往楼梯走去,木质楼梯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苏栖棠的一只手搭着杏儿,可耳中听着秦文姝压抑不住兴奋的呼吸声,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第二十七章:月罗流萤 这也是秦文姝第一次踏足望星摘的三楼。 这哪是包间,分明是把半个锦绣堆搬来了。 整层楼没有隔断,只用水晶帘和屏风分出几个区域,货架上摆着的衣裳、帕子,连边角都透着精致。 她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块搭在架上的手帕,目光刚扫到价格,心口就猛地一缩。 这一条手帕的价钱,竟抵得上她半年的月例! 盲杖敲击地板的声音在空旷的三楼格外清晰,苏栖棠被杏儿扶着,每一步都走得稳。 她听着周围的动静,没有一楼的喧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这样清净的环境,倒真适合她。 鼻尖突然飘来一缕熟悉的淡香,是她惯用的兰芷香,不浓不烈,正好压下了布料的气味。 她心里一暖,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哥哥提前跟铺子打过招呼,连香都按她的喜好备好了。 “小姐,您摸摸这个!” 杏儿扶着她走到中间的货架前,轻轻将她的手放在一件衣裳上。 苏栖棠的指尖刚触到面料,就被那温润的质感惊了一下。 不似冰丝的凉,也不像锦缎的硬,倒是细腻得能攥出几分温润。 她顺着衣料慢慢摸,能触到腰间和袖口处错落的花纹,不是扎手的绣线,反而像用特殊的丝线织出的暗纹,指尖划过,能感受到纹路的起伏,规整又雅致。 “这、这是月罗流萤!” 秦文姝的惊呼声突然炸响,她快步凑过来,声音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传闻这是望星摘的镇店之宝,从前朝传下来的孤品!月罗锦本就千金难求,这一件竟用了一整匹!你看这暗花绫的绣法,当今世上会的人不超过五个,绣的还是缠枝莲纹,在暗处能映出月光,像萤火虫似的闪!” 被她吵得耳尖发疼,苏栖棠悄悄往杏儿身边靠了靠,拉开半步距离。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带着点沙哑,却格外通透, “哈哈哈哈,秦小姐谬赞了!这月罗流萤不过是小店的藏品之一,算不上什么镇店之宝。” 苏栖棠循声侧头,耳廓轻动。 脚步声沉稳,落地有力,听着像是个中年男人。 “可是望星摘的东家?” 她开口问道。 那人快步走近,在她面前站定,躬身行了个礼,声音里满是恭敬, “正是在下,望星摘荆仙,见过苏小姐。” “荆仙?” 苏栖棠忍不住莞尔。 一个听着爽朗的中年男人,竟有这么个仙气飘飘的名字,倒是有几分意思。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盲杖,“久闻望星摘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里的衣裳样式新颖,面料也都是上等,真是百里挑一。” 荆仙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连忙摆手, “苏小姐客气了!能得您青睐,是小店的福气。您方才摸的这月罗流萤,若是看得上眼,只管留下。靖远候一早就让人打过招呼,您今日挑中的所有东西,都记在他账上,直接送回侯府。” “什么?” 秦文姝的脸瞬间白了几分。 她虽不知道月罗流萤具体值多少钱,却也清楚这等孤品绝非几百两银子能拿下,说不定要上千两! 而苏栖棠一个眼盲的,连衣服好不好看都瞧不见,却能被苏辜野这般慷慨对待,凭什么? 看着那月罗流萤上隐约泛着的光泽,秦文姝又看向苏栖棠空空无神的眼睛,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 从前苏栖棠不过是个跟在她身后任她使唤的小可怜,如今却能穿她连碰都不敢碰的衣服,受苏辜野的重视,这让她怎么甘心? 似是没察觉她的异样,苏栖棠微微偏头,空茫的眼窝对着秦文姝的方向,语气里满是无辜, “哎呀,哥哥也太宠我了。我这眼睛看不见,再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瞧不见好不好看,他还总给我送新的,我哪儿穿得过来呀。” “小姐您这话说的!” 杏儿立刻接话,声音里满是雀跃, “这月罗流萤多好看啊,您穿在身上,走出去谁不夸您?再说了,少爷的心意,您可不能辜负。不如再多挑几件,一起送回府,换着穿多好!” 荆仙连忙附和,笑得合不拢嘴, “是啊苏小姐!您尽管挑,这三楼的东西,您看上哪件都成!我这就让小二过来伺候,您要是摸不准样式,让小二给您描述,保管详细!今日与苏小姐相见甚欢,本店还送您几幅苏绣的手帕,只愿小姐能替小店美言几句。” 秦文姝站在一旁,听着三人一唱一和,牙床咬得发酸。 她看着苏栖棠被众人围着众星捧月般的模样,心里的委屈和嫉妒混在一起,堵得她胸口发闷。 她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酸意, “栖棠妹妹,侯爷可真是疼爱你啊。不像我,想要件稍微好点的衣裳,还得等母亲心情好的时候请旨。” 苏栖棠转过头,嘴角勾着浅淡的笑,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说寻常事, “秦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哥哥疼我不是应该的吗?我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不疼我,还能疼谁呀?” 看着苏栖棠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秦文姝心里的嫉妒更甚。 虽然苏栖棠说的是实话,她的确是侯府嫡小姐,苏辜野的亲妹妹,本就该被疼宠。可之前的她可不是这幅样子的。 原先的苏栖棠哪有这种风光的时候,以前只有她在外围眼巴巴看着她,现下可真是天道好轮回了。 而荆仙像是没察觉气氛的微妙,笑着引着苏栖棠往另一排货架走, “苏小姐,您再看看这件云锦,是今年新到的烟霞锦,颜色像天边的晚霞,摸起来也软和,做件披风正好配您的襦裙。” 顺着他的指引,苏栖棠伸手摸向云锦。 指尖触到面料的瞬间,就感受到细腻的。 于是她轻轻点头, “是挺软的,那就听荆老板的,这件也留下吧。” 跟在后面,秦文姝看着苏栖棠随意地挑选着价值千金的衣裳,像在选路边的小玩意儿,心里的滋味越发复杂。 第二十七章:感谢秦六小姐下定! 秦文姝看着苏栖棠的模样,心口的嫉妒越沉越重。 她在礼部尚书府里,不过是个庶女。 府里十七个孩子争宠,姨娘虽受宠,却也护不住她事事顺心。 从前她还能靠使唤苏栖棠找些优越感,可如今的苏栖棠穿御赐料子戴东珠簪,连望星摘的镇店之宝都能随意挑选,而她连件像样的新衣裳都要等嫡母心情好时才敢开口要,这落差让她怎么甘心? 眼珠一转,秦文姝又换上从前那副热络模样,凑到苏栖棠身边, “我的好妹妹,这月罗流萤可是千金难买的宝贝,你哥哥疼你是好事,可你想想,夫人素来节俭,要是见你这么挥霍,定要生气的。不若你先把它放姐姐这儿,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姐姐再悄悄给你送回府,好不好?” 她深知苏栖棠从前怕胡氏的性子。 从前苏栖棠但凡看上点新奇物件,她都用这招哄骗,说是替她保管,最后却都成了她的东西。 苏栖棠听着她虚伪的语气,面上却故意露出为难的神色, “这样...不好吧?姐姐帮我是好意,可万一被母亲知道了,连累姐姐挨骂,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见她上钩,秦文姝眼底闪过一丝得意,连忙拍着胸脯保证, “傻妹妹,姐姐还能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你可是我最好的手帕交,护着你是应该的!再说,不过是件衣裳,就算夫人知道了,也不会怪到我头上。” “那倒是。” 苏栖棠像是松了口气,语气却突然一转, “姐姐对我向来最好了,说一不二。就算哥哥不疼我,不肯给我买这月罗流萤,我要是跟姐姐开口,姐姐肯定也会买给我的,对不对?谁让我们这么要好呢。” 秦文姝没多想,只当她是在讨好自己,连连点头,声音里满是敷衍, “那是自然!不就是件月罗流萤么,妹妹想要,姐姐以后定然给你寻来!” 等把衣裳拿到手,你还能有机会要回去? 苏栖棠悄悄用指尖碰了碰杏儿的手腕,杏儿立刻会意,轻咳了一声,对着秦文姝道, “秦小姐既然这么说,那这月罗流萤,就麻烦您多费心保管了。我家小姐眼盲,确实不方便带这么贵重的东西,有您在,我们也放心。” 一听这话,秦文姝笑得眼睛都眯了,连忙应道, “放心放心!天色也不早了,姐姐这就先回府,你们一会儿让小二把月罗流萤送到尚书府就行,我定替妹妹好好收着!” 她心里早已盘算着,回去后要立刻穿上这件衣裳,在府里的姐妹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让那些总看不起她的嫡女们也瞧瞧,她现在有多风光。 杏儿给荆老板递了个眼色,荆老板立刻会意,对着秦文姝躬身笑道, “恭送秦小姐!小的这就吩咐小二,稍后把衣裳送到尚书府。” 脚步轻快地往楼梯口走,秦文姝连再见都忘了跟苏栖棠说,满脑子都是月罗流萤。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下,苏栖棠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起,语气清淡地看向荆老板的方向, “荆老板是个聪明人,该怎么做,不用我多说吧?” 眼前这姑娘虽眼盲,可那语气里的威慑力,却让荆仙后背汗毛直立。他连忙躬身应道, “苏小姐放心,小的定把事情办得让您满意,绝不会让您受半分委屈。” 没再多说,苏栖棠继续在货架前挑选衣裳。 她伸手摸过一匹云锦,面料柔软,触到上面绣着的缠枝牡丹,针脚细密, “这件也留下吧,做件褙子正好。” 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又恢复了方才的温和。 杏儿在一旁帮她记着,荆老板则殷勤地介绍着各种面料的好处,时不时还让小二过来,详细描述衣裳的样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楼梯口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还伴着一股焦甜的糖香。苏栖棠立刻侧头,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哥哥,你可真慢啊,我都挑完衣裳了。” 苏辜野快步走近,手里拿着个糖画,递到她面前, “还不是某人非要我画糖人,画了三次才画好,能不慢吗?” 伸手接过糖画,她忍不住凑近,轻轻抿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味道瞬间漫过舌尖,连带着心里的郁气都散了。 “这还差不多。” 她笑得眉眼弯弯,对着苏辜野晃了晃糖画, “为了奖励你,我可是给你省了一大笔银子呢,快夸夸我。” 挑了挑眉,苏辜野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 “哦?我们棠棠怎么这么厉害?说来听听,省了多少银子?” 苏栖棠却故意卖关子,只笑着不说话。 等两人走出望星摘时,街上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落在身上。 而此时的礼部尚书府,秦文姝刚回到自己的院子,就迫不及待地让人去门口等着,盼着望星摘的人赶紧把月罗流萤送来。 可没等多久,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还伴着锣鼓和鞭炮声,吵得整个尚书府都不得安宁。 “怎么回事?” 礼部尚书秦大人正坐在书房看奏折,被外面的动静吵得心烦,连忙让人去打听。 没过多久,小厮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脸色发白, “大人,是望星摘的人来了!还带了一队舞龙队,说是给秦六小姐送衣裳来的。” “什么?” 秦大人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这望星摘的名号他也有所耳闻,只有在出了什么藏品或者孤品时他们才会如此热闹,他这作妖的女儿哪来的钱去买那又贵又没什么用的东西? 秦文姝听到消息也慌了。 她以为望星摘只会悄悄把衣裳送来,没想到竟搞这么大的阵仗! 她连忙跑出去,想让荆老板把人撤走,可刚到门口,就见舞龙队已经在府门前舞了起来,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和下人,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看到她出来,荆老板立刻笑着走上前,声音洪亮得所有人都能听见, “秦六小姐,感谢您今天下定本店的藏品,月罗流萤一件,这是账单,共计六千两,请问小姐可有现银?” 第二十八章:从你姨娘的嫁妆里出 舞龙队在礼部尚书府门前舞得热闹,锣鼓声引来了半条街的人围观。 孩子们挤在最前面,踮着脚看龙身翻飞。 妇人们凑在一起嘀咕,手指还时不时指向府门前局促不安的秦文姝。 “这望星摘的规矩我知道,不是买了天价宝贝,绝不会请舞龙队送上门!” 一个穿青布衫的掌柜模样的人高声说道,引来周围一片附和, “秦六小姐这是买了多少东西?莫不是为了明日皇后的赏花宴,一掷千金?” “我看是想钓金龟婿吧!” 另一个妇人笑着接话,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让秦文姝听见。 而此时的秦文姝站在府门前,手里的帕子都快被绞碎了。 她看着荆仙笑盈盈的脸,只觉得像被雷劈了一样,脑子嗡嗡作响, “什么叫我下定的?这月罗流萤不是说好苏辜野买单吗?怎么现在要我付钱?” 荆仙脸上的笑意不减,语气却故意提高了几分,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秦六小姐这话说的,可是贵人多忘事?方才在店里,您亲口承诺苏小姐要什么都给她弄来。苏小姐感念您的情谊,哪会让靖远候破费?” “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文姝气得声音发颤,快步上前想拉荆仙的胳膊,却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 “你明明说过,今日苏栖棠挑的东西都记在苏辜野账上!凭什么这月罗流萤要我付?” 清了清嗓子,荆仙故意对着围观的人群拱了拱手,声音洪亮, “还是要多谢秦六小姐慷慨!这月罗流萤是小店唯一的前朝孤品,今日能被您买下送给苏小姐,真是两位小姐坚固友情的见证啊!” 这话像根绳子,牢牢把秦文姝捆住。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 若是伸手接了这账单,六千两银子她连零头都拿不出。 不接,这么多人看着,尚书府赖账的名声传出去,父亲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刺耳,那些探究的,嘲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针一样扎得她生疼。 就在这时,秦恒铁青着脸走出来。他本就被外面的喧闹吵得心烦,一出门就看见自家女儿被围在中间,脸色更沉了, “出什么事了?” 荆仙比秦文姝先一步上前,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秦大人安好!今日秦六小姐在小店选购了前朝孤品月罗流萤,共计六千两。小店谢过尚书府的关照。” “六千两?!” 秦恒的声音瞬间拔高,眼睛瞪得像铜铃, “一件破衣服要六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他一月的俸禄加外快不过两千两,这逆女一件衣服就要耗掉他三个月的收入,简直是要他的命! “老爷息怒。”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秦恒身后传来,裴氏扶着丫鬟的手走出来,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扫过秦文姝时,满是鄙夷, “这月罗流萤连宫里的娘娘都舍不得穿,老爷倒是舍得给庶女买这么贵重的东西,真是疼女儿啊。” 听到这声音的秦文姝的身子抖了抖,头垂得更低了。 裴氏是府里的主母,素来对她和姨娘没好脸色,如今抓着机会,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被裴氏的话堵得噎了一下,秦恒转头瞪向秦文姝, “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的手笔!这钱你自己想办法,别指望我给你出!” 冷笑一声,裴氏上前一步接过荆仙手里的账单,扫了一眼, “老爷放心,这钱不用劳烦你。管家,带荆老板去后院支银子,从六姨娘的嫁妆里扣。” 这话让秦文姝的心跳几乎停了。 姨娘的嫁妆是她在府里唯一的依靠,要是因为她被扣了,姨娘肯定不会饶她! 荆仙连忙躬身道谢, “多谢秦夫人通情达理!这月罗流萤是秦六小姐送给苏小姐的,本该先送来给秦六小姐的。可苏小姐后来改了主意,说这是您家小姐的一片心意不能辜负,又让小的把衣裳送回靖远侯府了。” “你说什么?!” 秦恒的怒火瞬间炸了,他猛地转身,扬手就给了秦文姝一个耳光。 “啪” 的一声脆响,在喧闹的锣鼓声里格外突兀。 秦文姝被打得偏过头,嘴角瞬间渗出了血丝,整个人顿时狼狈不堪。 “你当我们秦家是什么?!” 秦恒指着她的鼻子怒骂, “为了个没用的小姐,你竟要送六千两的衣裳!你的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秦文姝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着秦恒暴怒的脸,声音带着哭腔, “父亲不是从小就瞧不见我吗?平日里我在府里受了委屈,你从不问。我想要件新衣裳,你也从不理。怎么今日打我,倒打得这么准?” 秦恒被她问得一噎,扬起的手又要落下,却被裴氏拦住了。 “老爷,这还在大街上呢。” 裴氏的声音很轻,却也平淡, “这么多人看着,再闹下去,丢的是尚书府的脸。有什么事,回府再说。” 深吸一口气,秦恒狠狠瞪了秦文姝一眼,甩袖就往府里走,连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裴氏让家丁驱散围观的人群,转身时,对着秦文姝低声道, “不自量力的东西。六千两银子从你姨娘的嫁妆里扣,你自己回院子里,跟那个狐媚子解释去。” 说完,她也转身进了府,留下秦文姝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府门前。 秦文姝缓缓蹲下身,瘫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双手捂着脸,哭得泣不成声。 她本还得意洋洋地以为能骗走月罗流萤,在府里扬眉吐气。 可现在要是让姨娘知道嫁妆被扣,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还有这府里的姐妹以后会怎么嘲笑她? 人群里一堆好管闲事的妇人抓着瓜子偷摸着不肯走,只在角落看着哭得伤心的秦文姝窃窃私语, “你们说这秦六小姐,平日里出行都是趾高气昂的,怎么买件衣服还畏手畏脚的。” “可不是,到底是尚书府小气,你看看那靖远候,今日据说带着她妹妹在街头那片儿逛呢,真是要啥给啥,据说差点就把那如意堂的厨子都给买了回去。” “都是小姐,可真是不同的命哦...” 第二十九章:新来的丫鬟 太阳落下山后,靖远侯府的马车终于慢悠悠往回走去。 车帘里,苏栖棠手里还抓着块如意堂的桂花糕正小口小口往嘴里塞。 逛了整整一天,她的脸颊总算有些红晕,不似原来苍白,神色也透着股难得的松弛。 这一天,他们从望星摘逛到首饰铺,从街边糖画吃到酒楼宴席。 苏辜野怕她累,全程牵着她的手,无论在哪儿都会先挡在她身前,买吃食也会先吹凉了递到她嘴边。 全京都的人明日都该知道,靖远候府的嫡小姐的确失明了,却被靖远候护得极好,半点不似传言里说的那样是个不受宠的灾星。 “小姐,” 杏儿掀着车帘,声音里带着点八卦的雀跃, “方才路过礼部尚书府附近,听说秦六小姐被老爷打了一巴掌,还扣了她姨娘的嫁妆抵望星摘的钱,府门前闹得可热闹了!” 苏栖棠嚼着糕点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恢复如常,只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 秦文姝从前拿原主当玩物,今日不过是自作自受,这点教训,算不得什么。 而苏辜野这才恍然大悟,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笑意, “原来上午你是这个意思。” 他原还好奇,现在才明白,是早算好了要让秦文姝吃个大亏。 苏栖棠放下手里的糕点,转向苏辜野的方向,语气里带着点试探, “秦六总觉得我傻,好骗。哥哥会不会觉得,我这么做太过分了?” “傻丫头。” 苏辜野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何时会觉得你过分?你从前受的委屈还少吗?再说,做人最重要的是自己舒心,只要你好好的,别伤着自己,做什么都好。” 马车稳稳停在府门前,杏儿先跳下车,伸手准备去扶苏栖棠, “小姐,到了。” 府里已经迎出来一列丫鬟小厮,为首的是个穿着淡绿色衣裙的丫鬟,与其他穿灰绿色衣裳的小丫鬟不同,瞧着像是个有品级的大丫鬟。 苏辜野怕苏栖棠脚下不稳,干脆弯腰将她抱了起来,脚步稳健地往府里走。 那丫鬟快步迎上来,在苏辜野身前站定,声音带着几分刻意, “少爷,小姐安好。奴婢安儿,是太夫人新调来海棠院的,往后就跟着小姐伺候。” 苏栖棠的鼻尖先闻到一股浓烈的脂粉香,她微微皱了皱眉,却也没多问。 太夫人许是觉得海棠院人手不够,调个大丫鬟来也正常,便轻轻点了点头, “知道了,往后多费心。” 可苏辜野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安儿。 侯府有规矩,小丫鬟穿灰绿色,大丫鬟穿淡绿色,四季颜色会微调,却从没有大丫鬟在发间簪珠花。 这安儿除了佩了珠花,再闻着她身上浓得有些刻意的香,这幅样子总觉得令人有些不舒服。 他心里虽有些疑惑,可苏栖棠没表示不满,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抱着人继续往里走。 可就是这短暂的打量,却让安儿的脸颊瞬间涨红,心跳都快了几分。 她低着头,心里早已掀起了波澜。 府里的丫鬟谁没私下里议论过苏辜野?他是侯府的顶梁柱,文能让天子称赞,武能与大将军过招,待下人又平和,从不无故发脾气。 更难得的是,他生得剑眉星目,身上那股少年将军的英气,京都里的公子哥没一个能比。 府里的丫鬟们私下都肖想过,若是能被少爷看上,哪怕只是做个通房,也比在院里做一辈子丫鬟强。 从前太夫人想给苏辜野纳通房,都被他干脆拒绝了,丫鬟们还私下猜,是少爷眼光高,没瞧上府里的人。 可方才少爷看了她一眼! 安儿摸了摸发间的珠花,这是她特意从家里带来的,就盼着能在少爷面前留个好印象。 她偷偷抬眼,看着苏辜野抱着苏栖棠的背影,那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少爷连眼盲的小姐都这么疼,若是对自己上心,定会更宠着吧?说不定,自己就是那个能入少爷眼的人。 身后的杏儿拎着一堆包裹走上来,见安儿还站在原地发呆,便将手里的布包一股脑塞到她怀里, “你就是新调来的安儿?这些是小姐今日出去,少爷给买的点心和小玩意儿,快拎去海棠院,一会儿小姐说不定要吃。对了,下午送来的珠宝首饰和新衣裳,许嬷嬷都入库了吗?” 被怀里的包裹压得一个趔趄,安儿才从幻想中回过神,连忙点头,声音有些慌乱, “入,入库了!许嬷嬷下午就清点好收起来了。” 杏儿瞥了眼她发间的珠花,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海棠院的丫鬟向来素净,哪有穿得这么张扬的?但她也没多嘴,只催道, “那赶紧走,小姐一会儿该喝药了,别耽误了时辰。” 安儿连忙应着,拎着包裹跟在后面,心里却还在回味方才苏辜野的眼神。 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她就能从丫鬟变成少爷身边的人,到时候,整个海棠院,甚至整个侯府,谁还敢看不起她? 许是想的过于投入,手里拿着东西便没了轻重。 苏栖棠在苏辜野的怀里都能清晰地听到身后安儿的脚步声的浮躁,还夹杂着包裹里的物件碰撞的声响。 这安儿身上的香太浓,声音也听着过于刻意的讨好,不像是个踏实伺候人的丫鬟。太夫人突然调这么个人来,是真的补人手,还是另有打算? “哥哥,” 苏栖棠靠在苏辜野怀里,声音轻轻的, “这个安儿,好像不太像府里的老丫鬟。” 低头看了她一眼,苏辜野语气温和, “别担心,若是她不安分,或是伺候得不好,哥哥再跟太夫人说,换个人来就是。你不用管这些,好好养身体就好。” 苏栖棠安心地点点头,这府里现在胡氏和苏晚儿都被禁了足,太夫人现在也被她稳住,苏辜野现在可就是护着她的,不过是个丫鬟,还能跳脱到哪儿去? 正好,她也想看看,还有什么不长眼的丫鬟能在她面前还要作妖? 第三十章:送你点见面礼 苦涩的草药味先漫过门槛,苏辜野几乎是本能地起身,从杏儿手里接过。 他走到苏栖棠身边,半蹲下身,舀起一勺药,又轻轻吹了吹,才递到她嘴边, “慢点喝,别呛着。” 这次的药苦得舌尖发麻,只要闻着那胆汁似的酸意往上翻。 她强忍着一口口咽下去,最后连眼角都泛了红。 苏辜野看在眼里,连忙放下药碗,伸手将她额间的碎发撩到耳后, “还苦吗?我给你备了蜜饯,快含一颗。” 他从袖中掏出颗晶莹的蜜饯,递到苏栖棠唇边。 她刚含住,就听得桌边传来安儿的声音, “少爷这话说的,俗话说苦口良药,这药越苦,才越有效果呢!小姐忍忍就过去了。” 嘴里蜜饯的甜意刚漫开些,苏栖棠便挑了挑眉。 而苏辜野的眉头蹙起,刚要开口,就被苏栖棠伸手按住了手腕。 她对着安儿的方向,声音慢条斯理的,带着点笑意, “安儿说的是,看来你倒是个衷心的。正好我下午去翠华阁,买了些时兴的发簪,横竖我也瞧不见,你自己去库房挑两样,就当是给你的见面礼吧。” 安儿的眼睛瞬间亮了,方才还刻意端着的姿态瞬间破功。她忙不迭地躬身行礼, “谢小姐!奴婢这就去!” 她早听说翠华阁的簪子是京里贵女都抢着买的,没想到自己刚进海棠院,就能得这样的好处。 看着她的背影,苏辜野才转头看向苏栖棠, “棠棠,这安儿看着就不像是懂规矩的,你怎么还赏她簪子?” 苏栖棠靠在椅背上轻笑出声, “哥哥莫急,只管坐在边上瞧着就好。她明面上是太夫人派来的,底下是谁的人还说不定呢。暂时放在身边,总能探些动静出来。” 她顿了顿,伸手揪了揪苏辜野的衣角。 “不过我这人小心眼得很,想从我这儿拿东西,总得付点代价。哥哥该不会舍不得吧?” “傻丫头。” 苏辜野失笑,伸手将她打横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小姑娘身上的药香混着淡淡的芷兰香,萦绕在鼻尖,让他心里格外安稳。 他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 “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旁人与我何干?只要你高兴就好。” 苏栖棠咯咯笑着,指尖把玩着苏辜野的头发。 没一会儿,安儿就拎着个小锦盒跑进来,鬓角沁出细汗,贴在脸颊上,却丝毫没影响她的兴奋。 她将锦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躺着两支蝴蝶钗。 金质的钗身,翅膀上镶着细碎的珍珠,在烛火下泛着彩光。 “小姐,奴婢没见过什么好东西,瞧着这两支蝴蝶钗最有趣,能不能讨一支?” 苏栖棠窝在苏辜野怀里,伸手摸索着探到锦盒边,语气带着几分犹豫, “可这两支是成对的呀。若是拆了一支,剩下那支孤零零的,往后想配都配不上了。要不你再去库房看看,挑两支单只的来?” 安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咯噔一下。 她刚才在库房里,特意挑了这对最精致的蝴蝶钗,想着戴出去能显体面,没承想苏栖棠会这么说。 偷眼看向苏辜野,却见他正低头看着苏栖棠,连余光都没往她这边扫。 咬了咬唇,安儿还是躬身应道, “好,奴婢这就去换。” 转身时,她心里不甘心,故意脚下一绊,“哎呀” 一声轻呼,身子还晃了晃。 可苏辜野连头都没抬,只伸手扶了扶苏栖棠的肩,低声问, “是不是吵着你了?” 反倒是苏栖棠听见了动静,侧头对着门口的方向,语气带着点关心, “怎么了?这么高兴,连门槛都没瞧见?” 安儿脸上一阵发烫,连忙稳住身子,装作无事的样子, “没事,就是走得急了些,差点摔着。奴婢这就去换。” 说完,也顾不上再装姿态,快步往库房跑去,脚步声都比刚才急促了几分。 这时,杏儿进来收拾药碗,看着安儿跑远的背影,忍不住好奇地问, “小姐,大晚上的,您是要挑什么东西吗?安儿瞧着都喘了。” 苏栖棠靠在苏辜野怀里笑得狡黠, “我可没要挑东西,是她自己想要呢。” 虽不明白,杏儿却也没多问,乖乖收拾好药碗,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苏辜野早就猜到苏栖棠的心思,却也不戳破,只任由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玩。 忽然,苏栖棠像是想起了什么,拉着他的手,将自己的发丝和他的缠在一起, “哥哥,我教你打辫子好不好?” 无奈地叹了口气,苏辜野还是顺着她的力道抬起手, “也就你敢使唤我这拿刀剑的手给你编辫子。”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认真地跟着苏栖棠的动作学。 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温馨得像一幅画。 没一会儿,安儿又跑了回来,这次她手里只捏着两支簪子,鬓角的汗更多了,连后背的衣裳都湿了一小块。 她将簪子放在桌上,气息有些不稳, “回小姐,奴婢挑了支珍珠簪,还有支银簪,都是单只的,瞧着也欢喜。” 苏栖棠的指尖还停在苏辜野编了一半的辫子上,闻言便侧头对着桌子的方向,语气带着几分苦恼, “哎呀,这可怎么办?这支珍珠簪,是哥哥今日在翠华阁特意给我选的,说最衬我的肤色。那支银簪,我原是打算明日送给秦六小姐的。” 苏辜野立刻配合地接话,伸手拿起那支珍珠簪, “可不是?我瞧着这珍珠的光泽,只有棠棠戴才好看,旁人戴都显不出这份灵气。那银簪明日一早就要让杏儿送去尚书府,可不能给错了。” 安儿站在桌边,快要顾不上自己的规矩了。 她跑了两趟库房,累得气喘吁吁,原以为这次总能拿到簪子,没承想又落了空。她低声道, “那,那就算了吧,小姐,奴婢也不是非要不可。” “这怎么行?” 苏栖棠却坐直了身子,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我既说了要送你见面礼,就不能失言。你再去库房看看,总有你喜欢的,慢慢来,不急。” 安儿的嘴角扯了扯,只能硬着头皮应道, “是,奴婢这就去。” 可她还没转身,院外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妹妹这大晚上的,是在跟新来的丫鬟玩什么有趣的游戏呢?” 第三十一章:棠棠才是最重要的 那道声音许久未闻,苏栖棠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攥着苏辜野刚编好的辫子,语气慢悠悠的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晚儿姐姐。看来母亲的禁足是解了?竟还有闲心大晚上来我这儿,管我怎么教训丫鬟了?” 院门外的苏晚儿脚步猛地一顿,她特意换上一身月白色襦裙,发髻上只簪了支素雅的玉簪,端的是温婉大方的姿态,可苏栖棠一句话就戳破了她的来意,让她那点刻意营造的体面瞬间有些挂不住。 “妹妹这话说得,可真是冤枉姐姐了。” 苏晚儿定了定神,提着裙摆走进院, “姐姐哪有什么闲情逸致,管妹妹怎么处置丫鬟?不过是路过,听见院里动静大,才进来瞧瞧。” “路过?” 苏辜野抱着苏栖棠的手臂紧了紧,眼神冷了几分。 从前就总爱借着姐姐的名头,暗地里欺负栖棠,如今见栖棠得了太夫人和自己的看重,怕是又想打什么主意。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指尖轻轻抚过她鬓边的碎发,心里满是疼惜。 棠棠眼盲后,虽面上总带着笑,可他偶尔会撞见她对着空茫的窗外发呆,那眼神里的落寞,让他恨不得把全世界的好都捧到她面前。 今日带她出去逛街,见她笑得像个孩子,他才稍稍安心。别说栖棠只是逗弄个丫鬟,就算她真的娇纵些,他也愿意纵容。 苏晚儿走进屋,才发现苏辜野竟也在,他一手搂着苏栖棠,另一只手还轻轻替她整理着刚才编乱的发丝,眼神温柔得她从未见过。 她实在想不通,从前那个又蠢又闹连账都算不清的苏栖棠,怎么失明后反而得了所有人的偏爱? 太夫人护着她,大哥疼着她,连御赐的散星纱都能穿在她身上,而自己这个规矩的不烦任何错的庶女,却落得又被禁足又被断了社交的地步。 春桃被大哥换走后,母亲派来的丫鬟日日盯着她,连吃饭睡觉都要报备。 太夫人听了大哥的话,断了她所有出门的机会。 那些从前围着她转的手帕交,也许久没联系了。 明日就是皇后的赏花宴,满京都的贵女都会去,若是去不了,她怎么能在王公贵族面前露脸? 若是再没出头的机会,母亲和太夫人迟早会把她随便嫁个小官,到时候哪还有如今的富贵日子? 不甘像藤蔓似的缠上心头,苏晚儿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苏辜野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委屈, “大哥安好。方才是我一时多嘴,没弄清楚院里的情况就乱说话,妹妹身边的丫鬟,该怎么管,自然轮不到我这个做姐姐的来评判,是我行事唐突了,还望大哥莫怪。” 苏辜野没接话,只淡淡 “嗯” 了一声,目光还落在苏栖棠身上,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大哥的冷淡让她没法再端着架子,只能转向苏栖棠, “妹妹,前几日是姐姐不对,不该因为一点小事就跟你置气,还惹得大哥不高兴,让你受了委屈。我已经在院里好好反省过好几日了,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妹妹就大人有大量,原谅姐姐这一次,好不好?” 苏栖棠靠在苏辜野怀里,手里捻着辫子上的发丝,只是静静地听着,既不接话,也不请她进屋,就任由苏晚儿站在门口,像个外人。 烛火的光落在苏晚儿身上,映得她脸色有些发白,可她不敢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明日就是皇后娘娘在宫里摆的赏花宴了,听说娘娘为了这场宴席,特意让人从江南、塞北各地寻了许多珍贵的牡丹,有好些品种都是这个时节难得一见的,连京里好些老臣都没见过呢,实在是稀罕。妹妹你素来对花草这些不太熟悉,明日去了宫里,怕是应对不来那些贵女们。不若明日你带着姐姐一起去?到时候姐姐还能在一旁帮你应付些场面,替你挡挡不必要的麻烦,免得你眼盲着行动不方便,再出什么岔子。” “我如今眼盲着,走路都要靠盲杖和杏儿,去了宫里也瞧不见那些牡丹是什么模样,连谁在跟我说话都得靠听声音分辨,这宫宴,我现在还真没那么想去了。” 苏栖棠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淡淡的,手里还攥着那截辫子,像是在玩,又像是在琢磨什么。 这话听着像是不想去宫宴的意思,可苏辜野知道,他的棠棠怎么可能这么突然就反悔原先都准备好的事儿。 苏辜野立刻接话,语气里满是纵容, “若是棠棠不想去,便不去。不过是些牡丹,你若是想看,明日我让人去花坊寻最好的送来,摆满整个海棠院,不比去宫里挤着自在?” “那我便不去了吧。” 苏栖棠无所谓地摆了摆手,眼神空洞地对着苏晚儿的方向,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这好姐姐无非是想借着自己的名头去宫宴,哪是真心想帮她? 苏晚儿的脸色瞬间变了,声音都有些发颤, “妹妹怎么能不去呢?皇后娘娘的宴席,若是不去,怕是会让娘娘不高兴,也会落了咱们侯府的面子啊。” 她上前一步,想拉苏栖棠的手,却被苏辜野不动声色地挡开。 “侯府的面子,还不用靠一场宫宴来撑。” 苏辜野的语气冷了几分, “棠棠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她不想去,就算是太夫人来了,也不能逼她去。你若是想去,便自己想办法,别又打上棠棠的主意。” 被噎得说不出话,苏晚儿眼眶瞬间红了, “大哥,我不是想逼妹妹,我只是...只是想借这个机会,跟妹妹好好缓和关系。再说,宫里的牡丹真的很珍贵,妹妹就算看不见,也能闻闻花香,听听旁人说说话,多好啊。” 苏栖棠听着她装可怜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姐姐倒是替我想得周到。可我近日总头疼,霍府医说我要多休息,不宜去人多嘈杂的地方。宫宴上那么多人,吵得很,我怕去了会犯病,反而扫了娘娘的兴。” 第三十二章:宫宴前夕 “怎么可以不去呢?” 苏晚儿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难以掩饰的急切, “咱们靖远侯府早就收到了皇后娘娘的请帖,如今宫宴就在明日,若是突然不去,岂不是失信于娘娘?传出去,别人还会说咱们侯府连皇家的宴席都敢怠慢!” 循着声音的方向缓缓转头,苏栖棠对着苏晚儿淡淡开口, “姐姐这么着急,倒不像是在替侯府担心名声。不就是一场宫宴么,就算不去,母亲自会派人去宫里解释,说我身子不适便是,娘娘仁厚,想必也不会怪罪。倒是姐姐,看你的样子,比我这个要去赴宴的人还急切,难不成这宫宴上,有姐姐非见不可的人,或是非做不可的事?” 被戳中心思的苏晚儿脸色一白,慌忙别开视线,强装镇定地辩解, “妹妹这话说的是什么话!我不过是担心侯府的颜面罢了。你今日在外面逛了一天,京里不少人都瞧见你了,明日若是能去宫宴,正好让那些人看看,咱们侯府的小姐,就算看不见,也能举止得体,半点不丢侯府的脸面!” 这话让苏辜野有了些心思。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苏栖棠,手轻轻拂过她的脸颊。 这些日子,他总怕栖棠因眼盲而自卑,怕她总闷在院里会憋坏了。 若是能去宫宴,让她见见外面的场面,或许能让她更开心些。 他犹豫了一瞬,语气软了下来, “晚儿这话倒有几分道理。你整日待在海棠院,也确实闷得慌,出去见见人散散心也好。不过你若是实在不想去,哥哥也绝不勉强,咱们只当没这回事。” 苏栖棠听出了苏辜野语气里的心疼,心里微微一暖。她知道哥哥是为了她好,也明白苏晚儿这趟宫宴是非去不可,与其再拉扯下去,不如顺水推舟。 装作思索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行吧,横竖明日也无事,去看看也好,就当陪哥哥走一趟。” “真的?” 苏晚儿的眼睛瞬间亮了,先前的慌乱和窘迫一扫而空,连忙转向苏辜野,语气里满是急切, “哥哥,那明日你也带上我吧?宫里的后花园和后宫隔的远,哥哥是男子,进不了后宫,栖棠一个人去,我实在不放心。我跟去的话,还能在一旁陪着她,帮她递个茶做个伴儿也好。” 苏辜野盯着苏晚儿看了片刻,眼神冷得像冰。 他哪里不知道,苏晚儿求着去宫宴,根本不是为了陪栖棠,而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在王公贵族面前露脸。 沉吟片刻,苏辜野终是点了点头,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我知道你是求了母亲,才让她解了你的禁足。但我把话放在这儿,明日去了宫宴,你若是敢对栖棠有半分怠慢,或是让她受了半点委屈、出了任何差错,我定不饶你,到时候就算母亲求情,也没用。” 苏晚儿被这冰冷的语气吓得心口一缩,连忙点头如捣蒜, “哥哥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栖棠,绝不让她出任何事!” 说完,她也不敢再逗留,生怕苏辜野反悔,转身就往外跑,裙摆扫过门槛时差点绊倒,却也顾不上整理,一路急匆匆地往自己的院子赶去。 对她而言,苏辜野的承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去宫宴,苏栖棠如何根本不重要。 明日她只需跟在栖棠身边,别让她乱跑,应付着点场面就行。 现在最要紧的,是回院里翻找衣裳首饰。 她得挑一身最显气质的衣裙,配一支最亮眼的簪子,明日在宫宴上惊艳四座,让那些王公贵族都注意到她,这样她的婚事才能自己做主,不至于被太夫人和母亲随便许给一个小官。 待到苏晚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后,杏儿才从门外走进来, “小姐,安儿还在库房等着呢,您之前让她挑簪子,要不要再让她多跑几趟?还是说,就这么算了?” 方才跟苏晚儿周旋了半天,她早已没了逗弄安儿的兴致。 只见苏栖棠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泪水,声音里满是困倦, “罢了,不用折腾了。你去库房里找一支最素净的银簪,不用太好,随手给她就行。再跟她说,今日不用她伺候了,让她回自己的住处歇着,明日我去宫宴,她就在院里好好看家,不用跟着。我也困了,想早些歇下。” “是,奴婢这就去办。” 杏儿应了声,转身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生怕打扰到苏栖棠。 屋内只剩下苏栖棠和苏辜野两人,烛火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格外安静。 苏栖棠摸索着伸出手,抓住了苏辜野的衣袖,轻声问道, “大哥,你方才劝我去宫宴,是不是有什么安排?” 她心里清楚,这个朝代虽不在她前世的历史里,却与古代礼教相差不远。 女子的言行举止,往往关联着家族的名声。 现在她眼盲的事,京里已有不少人知晓,明日去宫宴,定然会有人盯着她看,若是行差踏错半步,不仅她自己会被说 ,还会连累侯府的名声。 她原本以为,苏辜野是想让她去宫宴上让外人知道侯府小姐即便眼盲,也端庄得体,能守住侯府的颜面。 苏辜野却没接她的话,而是轻轻将她从怀里扶起来,再缓缓将她搂进自己的臂弯,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我的棠棠,不用想那么多。你不用逼着自己做什么端庄得体的贵女,也不用去在意别人怎么说。我只愿我的棠棠,是个能随心笑闹的小丫头,能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他顿了顿,拍着她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 “明日去宫宴,若是有人敢对你不敬,或是说些难听的话,不用你动手,哥哥自会替你挡着。若是你觉得闷了累了,咱们就立刻回来,不用硬撑。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便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让自己开心就好。” 这番话让苏栖棠瞬间愣住了,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原以为苏辜野是为了侯府的名声才劝她去宫宴,却没想到,他所有的考量,都只是为了让她开心。 她的手慢慢环上苏辜野的腰,紧紧地回搂过去,脸颊贴在他的衣襟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温热和沉稳的心跳。 “哥哥所希望的,棠棠一定竭尽全力做到。往后我会好好的,会多笑,会让自己开心。只愿哥哥看到我笑的时候,也能笑得和我一般开心。” 第三十三章:听说苏栖棠瞎了 天还未亮透,宫门外的长街上已挤满了各式马车。 各个高官的权贵们身着朝服或华裳,依次从马车上下来,互相拱手寒暄,目光却不自觉地往靖远侯府的马车方向瞟。 今日最受关注的,莫过于那位眼盲的侯府嫡小姐。 苏栖棠被苏辜野扶着走下马车时,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今日穿的是昨日在望星摘选的月罗流萤,淡紫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外层的薄纱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萤光。她一手握着盲杖,另一手被苏辜野紧紧牵着,掌心的温度让她安心不少。 她的装扮并不华丽,发间只簪了三支圆润的东珠簪,东珠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脖颈间挂着块小巧的羊脂玉平安扣,触手微凉。 至于小昭之前送的那块玉佩,她特意放在了腰间的锦袋里,贴身藏着。 身后的苏晚儿却与她截然不同。 她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裙,裙摆上绣满了繁复的蕾丝纹样,针脚细密,一看就是苏绣里的精品。 头上插满了珠光宝气的簪子,金的,银的,镶嵌着红宝石的,晃得人眼晕。 身上还挂着三个绣花香囊,浓郁的熏香随着她的动作飘散开,压过了周围淡淡的脂粉味。 她刻意放慢脚步,想让自己成为焦点,可那些投向她们的目光,却几乎全落在了苏栖棠身上,连半分多余的注意力都没给她。 “那就是靖远侯府的苏小姐?听说眼睛看不见了?” “穿着的好像是望星摘的月罗流萤吧?这料子可贵了,眼盲了还能穿这么好的衣裳,看来侯府是真疼她。” “哪是啊,那可是秦六小姐送的,昨日礼部尚书府可出了天大的热闹。” 窃窃私语声顺着风飘进苏栖棠耳朵里,她却浑不在意,指尖轻轻捏了捏苏辜野的手,示意他别往心里去。 可苏辜野早已皱起了眉,目光冷冷地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人。 “哥哥,别这样。” 苏栖棠轻轻推了一把苏辜野的胳膊, “我们是来赴宴的,不是来跟人置气的。送到这儿就好了,接下来我们要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你可以先去找大将军,一会儿我们在后花园碰面,好不好?” 但苏辜野还是不放心,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转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杏儿, “杏儿,你跟紧小姐,寸步都不能离。若有任何事情,不管是有人说闲话,还是有人想靠近小姐,你先差人去前殿找我。 若是有人敢欺负小姐,你不用客气,先收拾了再说,出了事我担着。记住,千万不能让小姐撞到任何东西,也不能让她受半分委屈。” 杏儿连忙躬身应道, “少爷放心!奴婢定看好小姐,绝不让任何人欺负小姐!” 低头看了看苏栖棠,苏辜野声音里满是担忧, “有事一定要喊人,别自己扛着。” “知道了,哥哥。” 苏栖棠笑着点头,直到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才缓缓收起脸上的笑容,定了定神,握着盲杖往前走去。 其实她心里对这场宫宴并没什么期待。 不就是看些牡丹吗?这个朝代的交通不便,能凑齐的花种无非就这几种,哪像她前世的世界,就算是寒冬腊月,也能从千百里外空运来各色鲜花,摆满整个屋子。 京城里的宫宴,说到底不过是权贵们互相攀比、交际的场合,实在没什么新鲜名堂。 随着人流渐渐走到后宫,长长的廊道上顿时热闹起来。 贵女们的私语声,环佩碰撞的叮当声,太监宫女们往来的脚步声,还有远处传来的丝竹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片喧嚣。苏栖棠的头渐渐有些疼起来 她看不见,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耳朵上,这些嘈杂的声音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身边又都是需要提防的人,不管是苏晚儿的心思还是其他贵女的打量,都需要她细细分辨,这样的环境,让她耗费了不少心神。 可她面上依旧保持着平静,指尖紧紧握着盲杖,脚步稳而慢。杏儿扶着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小姐,前面快到石子路了,地上铺的是鹅卵石,您慢些走。” 就在这时,苏晚儿快步走了上来,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关切, “栖棠,你是不是累了?我看你脸色有些白,要不我们先到边上的亭子歇会儿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说着,伸手就想去拉苏栖棠的胳膊,却故意往盲杖的方向蹭。 她早就注意到,前面的十字路铺的是鹅卵石,路面凹凸不平,寻常人走都要小心,更别说眼盲的苏栖棠了。 宫里的妃子皇后出行都有轿子,可外来的贵女没这资格,只能步行。 若是能把苏栖棠引到鹅卵石路上,她定会绊倒,到时候发髻散乱,裙摆沾灰,定会出个大洋相。 周围的贵女们都是嫡女,还有些是王侯长子的家眷,她们看到苏栖棠出丑,定会嘲笑她。 而自己再适时上前,装作焦急地把她扶起来,既能显得自己善良体贴,又能在众人面前刷一波好感。 苏栖棠的却往杏儿身边靠了靠,避开了苏晚儿的手,同时握紧了杏儿的胳膊,, “不用了,姐姐,我没事,我们还是先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吧,别让娘娘等急了。” 她的确眼盲,的确看不见周围的目光和道路,可这并不代表她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杏儿也察觉到了苏晚儿的不对劲,连忙扶紧了苏栖棠,脚步往旁边挪了挪,挡住了苏晚儿想再次伸过来的手,, “多谢大小姐关心,我家小姐身子没事,我们还是快些走吧,别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 听着身边苏晚儿压抑的呼吸声,苏栖棠嘴角微抿。 她轻轻敲了敲盲杖,继续往前走去。 有贵女在议论她的衣裳,有太监在指引方向,还有远处传来的牡丹花香,淡淡的,混着清晨的露水味。 而打破这个场景的,是身后远远传来的宫女的喊声... 第三十四章:不会说话的小团子 后宫规矩森严,寻常宫女断不会这般失仪。 可前方传来的脚步声慌乱急促,还夹杂着细碎的呼喊,打破了廊道上原本的从容。 苏栖棠握着盲杖的手顿了顿,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嘈杂的人声里,那道呼喊声格外清晰, “主子慢些!别跑了!前面就是永宁宫,宫外都是赴宴的贵人,可当心人多挤着您了可怎么好!” 心里泛起疑惑,苏栖棠转头对身侧的杏儿轻声问, “杏儿,前面怎么了?听着像是有人在追跑。” 不等杏儿回话,身旁的苏晚儿已先一步看清了情形。 迎面跑来的是个穿着石榴红锦裙的小丫头,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裙摆上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一看就是宫里的主子。 身后追着的宫女额角沁着汗,神色慌张得像是要哭出来。 这小丫头能在宫宴日随意乱跑,定是位公主或郡主,若是自己能温和地训斥几句,再体贴地送回宫人手中,说不定能在旁人面前落个端庄识礼的名声。 杏儿连忙凑到苏栖棠耳边,压低声音解释, “小姐,是个小丫头往咱们这边跑,身后有个宫女在追,像是宫里的小主子。” “宫里的小主子?” 苏栖棠眉梢微挑。 这宫宴何等重要,哪有小主子会这般随意乱跑? 正想细问,突然一股力道撞在她胳膊上,力道不算轻,若不是杏儿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她怕是要整个人都踉跄着摔下去。 “小姐!您没事吧?” 杏儿急忙扶稳她,声音里满是担忧。 身旁的苏晚儿也夸张地喊了一声, “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冒失!” 周围的目光瞬间就被苏晚儿的声音吸引了过来,都饶有兴趣地看向这边。 苏栖棠稳住身形,轻喘了口气。 方才环境太过嘈杂,脚步声混在窃窃私语的说话声里,她竟没提前辨出小丫头跑来的方向。 她摸索着伸出手,顺着方才碰撞的力道方向探去,很快就触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小丫头不过到她腰际,头顶的发簪蹭过她的手背。 她缓缓蹲下身将掌心轻轻覆在小丫头的头顶。 那小脑袋毛茸茸的,还带着点薄汗的热气,脸颊软乎乎的,指尖能触到婴儿肥的弧度,一看就是个娇养着的孩子。 而这小丫头也正盯着苏栖棠的眼睛,小脸上满是好奇。 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空茫,让这孩子觉得新鲜。 两人沉默着对视片刻,身后的宫女终于追了上来,喘着气就上前, “你这姑娘怎么回事?竟敢挡着...” 话没说完,就见自家小主子突然伸出小手,拽了拽苏栖棠的裙摆,目不转睛地看着着裙面上泛着萤光的薄纱,显然是被月罗流萤的光泽吸引了。 宫女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手僵在半空。 苏栖棠任由小丫头拽着裙摆,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温声问, “你这小丫头,怎么在这儿乱跑?” 身旁的苏晚儿见宫女不敢说话,立刻抢过话头,虽说问的温和,却掩不住有些居高临下, “小主子莫怕,姐姐不是要怪你,只是这永宁宫前都是来赴宴的贵人,有各府里的小姐们还有夫人们,你跑这么快,万一撞着哪位贵人,或是自己摔着了,你身边的宫女姐姐该多担心啊?” 她本想等着小丫头回话,再顺势表现自己的懂事,没料到那小丫头只是回头看了眼宫女,然后轻轻摆了摆手,像是在阻止宫女开口。 苏栖棠却只听着眼前布料摩挲的声音,并没有听到其他声响。 这孩子怎么不说话? 摸索着从腰间的锦袋里掏出一颗梅子,那是早上在马车上苏辜野特意给她装的,酸甜开胃,本想留着解馋。 将梅子递到小丫头面前,她轻声哄道, “丫头,想吃梅子吗?跟姐姐说,你是从哪儿来的?” 小丫头的目光瞬间被梅子吸引,黑亮的眼睛盯着苏栖棠的手,见她摸索着递来,小丫头竟主动拉起苏栖棠的手,将那只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苏栖棠的手掌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的小脑袋轻轻点了点,软乎乎的脸颊蹭着她,带着点暖意。 不会说话? 心里的猜测更甚,这小丫头既不回话,又能在宫里随意乱跑,身份定然不一般。 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她轻轻捏了捏小丫头的脸颊, “那咱们做个交换好不好?我给你梅子,你让我多捏两把脸,不用告诉我你是谁,行不行?” 那小丫头的注意力全在那颗泛着光泽的梅子上,闻言又用力点了点头,小脑袋在苏栖棠掌心蹭了蹭。 身后的宫女僵在原地,眼珠子慌乱地转来转去。 她不过是个刚升上来的三等宫女,伺候主子也才满半年,宫里的贵女们非富即贵,哪一个是她能得罪得起的? 可自家主子现在被这小姐像捏娃娃一样地捏着脸蛋,这可是个大不敬啊,若是被主子们知道了,她照样也讨不得好处。 而苏晚儿站在一旁,看着苏栖棠和五公主亲昵互动的模样,眼底的不满藏都藏不住。 她本来算得好好的借着这个机会,在周围看热闹的贵女夫人们面前落个端庄识礼,懂得顾全大局的名声,说不定还能被哪位王爷或是尚书大人瞧上,为日后的婚事铺路。 可现在倒好,苏栖棠不过掏了颗梅子,说了两句软话,就把小主子哄得团团转,自己反倒像个多余的摆设,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更让她心急的是,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眼看就要过了。 宫里规矩大,若是错过了请安礼,不仅会被说不懂规矩,还少了个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脸的关键机会。 这趟宫宴,她本就指着在娘娘面前讨个好印象,若是连面都见不着,之前的盘算岂不是全白费了? 她忍不住偷偷瞪了两人一眼。 要不是这小丫头突然跑出来捣乱,自己早就能跟着苏栖棠去永宁宫,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娘娘面前刷了好感,哪用像现在这样干着急! 第三十五章:五公主贺兰晴 苏晚儿蹲在一旁,看着五公主黏着苏栖棠的模样,心里却突然想起。 当年皇后难产,偏偏赶上皇上御驾亲征,宫里连守了三天三夜的灯火,几乎动用了所有御医才保住母女平安。 皇上回宫后,得知自己错过了女儿出生,满心愧疚,便对五公主百般呵护,连晋安宫的陈设都是按祖制最好的来,宫里人都私下说,五公主是皇上皇后心尖上的宝贝。 只是还有个传闻,说五公主生来身子弱,先天不足,连说话都比别的孩子晚,后来不知怎的,竟彻底不肯开口了。 眼前这小丫头穿着云锦裙,身边跟着御前伺候的宫女,还能在宫宴上随意乱跑,又不肯说话,不是五公主是谁? 苏晚儿立刻调整了神色,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声音放得柔柔软软, “这莫不是五公主殿下?臣女苏晚儿,是靖远侯府的庶女,今日随嫡妹来赴宴,参见公主殿下。” 可五公主的注意力全在苏栖棠手里的蜜饯上,小腮帮子鼓鼓的,正低头盯着那颗泛着光泽的梅子,连余光都没往苏晚儿那边扫。 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苏晚儿手指悄悄攥紧了帕子。 她特意放低姿态讨好,竟连个眼神都换不来。 身后的宫女见苏晚儿认出了公主,又瞧着她这般热脸贴冷屁股,心里本就不满,此刻更是上前一步, “见了五公主殿下,既不行礼也不避让,还敢跟公主拉拉扯扯,未免太放肆了!” 五公主听到宫女的话,小眉头瞬间拧成个小疙瘩,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她飞快地张嘴,叼走苏栖棠手里的蜜饯,小脑袋一转,对着宫女轻轻摆了摆手,像是在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小手还不忘拽了拽苏栖棠的衣袖,像是在替她解围。 苏栖棠借着杏儿的手撑着膝盖起身,才对着五公主开口。 “五公主赎罪,我是靖远侯府的嫡长女苏栖棠。前段日子为救兄长,不慎中了箭伤,伤及眼目,如今已看不见东西。今日承蒙皇后娘娘邀约来赴花宴,方才若有冲撞公主的地方,还请公主殿下海涵。” 说着,她顺着杏儿的指引抬起手,轻轻屈膝行了个礼,动作虽慢,却不失礼数。 就在这时,一只软软的小手突然塞进了她空着的手心里。 那只手很小,掌心带着点薄汗的暖意,指尖还轻轻勾了勾她的指缝。 苏栖棠的心头一软,下意识地轻轻回握,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小手的柔软。 永宁宫内,皇后正站在窗边,远远看着楼下的动静。 当看到小女儿主动将手塞进苏栖棠手里时,她眼里满是惊讶。 忙招来身边的贴身宫女,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那拉着晴儿的姑娘是谁?瞧着眼生得很。” 宫女顺着皇后的目光看去,连忙躬身回话, “回娘娘,那是靖远侯府的嫡女苏栖棠。前阵子京里都在传,她为救兄长苏辜野,替他挡了一箭,还中了奇毒,虽保住了性命,却伤了眼睛,如今已经看不见了。” 皇后的心里瞬间一酸。 她的晴儿自小就身子弱,又不能说话,她总觉得亏欠这孩子,便把宫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可这孩子心思最透彻,谁对她真心谁对她假意,她一眼就能看穿。 宫里的人虽恭敬,却大多带着敬畏,少有真心待她的,所以晴儿总是孤零零的,除了皇上和她,很少跟旁人亲近。 其实今日设这场赏花宴,除了应季赏牡丹,还有个私心。 晴儿已经到了启蒙的年纪,她不求女儿能通读史书精通琴棋书画,只求她能认几个字,明白些简单的道理,每日过得开心无忧便好。 更重要的是,她想把晴儿带出来,让各家的嫡女见见,看看有没有心思纯良也不嫌弃晴儿不能说话的姑娘,能跟晴儿做个玩伴。 看着晴儿天天待在晋安宫,对着宫墙发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看着实在心疼,只盼着能有个玩伴,让女儿的日子能热闹些。 楼下,苏栖棠握着五公主的小手,弯腰低头, “小团子,你叫什么名字呀?能不能告诉姐姐?” 五公主咬着蜜饯,小脑袋轻轻点了点,然后慢慢抽回手,将苏栖棠的手掌摊开,掌心朝上。 紧接着,一只小小的指尖落在她的掌心,轻轻划动起来。 那触感很轻,却很清晰,一笔一划落在掌心,像小虫子轻轻爬过,带着点痒意。 苏栖棠屏住呼吸,仔细感受着掌心的笔画。 她在心里慢慢拼凑着,等小丫头写完,才轻声念出来,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 “贺兰晴?小团子,你的名字是贺兰晴,对不对?” 五公主立刻将苏栖棠的手按到自己的小脸上,小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苏栖棠忍不住笑了,另一只手也伸过去,轻轻揉了揉五公主软乎乎的脸颊, “这名字真好听,跟你一样可爱。” 一旁的苏晚儿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 她费尽心思想讨好五公主,却连个眼神都没得到,而苏栖棠不过用一颗蜜饯、几句软话,就让五公主这般亲近。 于是她对着苏栖棠说了句场面话, “妹妹既然跟五公主投缘,就好好陪着公主,莫要失了礼数。姐姐去那边跟几位相熟的小姐聊聊,一会儿再来看你。” 见苏栖棠和五公主都没搭理她,苏晚儿的脸色更难看了,却只能转身默默走开。 她走到不远处的廊下,看着苏栖棠和五公主凑在一起的身影。 一个眼盲的,一个不能说话的,倒凑成一对了! 她倒要看看,这两人能安安稳稳待多久,若是一会儿出了什么岔子,丢了侯府的脸,看大哥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护着苏栖棠! 想着,她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围着的几位贵女,都是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苏晚儿的眼睛亮了亮,整理了一下裙摆,快步走了过去。 既然讨好五公主不成,若是能跟这些贵女搭上话,借着她们的关系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脸,也是好的。 第三十六章:姐姐定然不会推辞 礼部尚书府的嫡女秦文心站在廊下,死死盯着苏栖棠身上的月罗流萤。 那裙摆随着苏栖棠的动作轻轻晃动,外层薄纱泛着细碎的萤光,晃得她眼睛发疼。 这不正是昨日秦文姝哭丧着脸跟她说的,花了六千两银子却没拿到手的镇店之宝吗? 秦文心心里冷笑,文姝真是蠢笨! 六千两银子打了水漂,好东西没落到自己手里,反倒让苏栖棠这个瞎子穿在了身上。 若是换作她,就算拼着得罪望星摘,也绝不会让这么贵重的料子白白溜走。 她上下打量着苏栖棠,见她一手握着盲杖,一手被五公主贺兰晴软软地抓着,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前方,连自己在看她都没察觉,心里的轻视更甚。 不过是个眼盲的嫡女,就算穿了好衣裳,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一看到依偎在苏栖棠身边的五公主,秦文心又忍不住攥紧了帕子。 皇后娘娘最疼五公主,若是自己找苏栖棠的麻烦,惹得五公主不快,传到皇后耳朵里,吃亏的还是自己。 可苏栖棠不过是个眼盲的,凭什么能穿月落流萤,还能得到五公主的亲近?她定要让苏栖棠下不来台。 此时的苏栖棠正和贺兰晴玩得热闹。 沉稳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苏栖棠的耳廓轻轻动了动,这脚步声不慌不忙,带着几分端庄。她侧过身,朝着脚步声的方向,轻声问身边的杏儿, “是谁过来了?” 杏儿刚要回话,秦文心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她对着贺兰晴屈膝行礼,然后才转向苏栖棠,带着若有似无的嘲讽, “许久未见苏小姐,没想到今日竟能在宫宴上碰见。前两日我还听文姝说,苏小姐还在帮她跑腿送东西,怎么才几日不见,苏小姐的眼睛就成这样了?也怪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没及时去侯府看望你。若是苏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我说,能帮的,姐姐定然不会推辞。” 苏栖棠心里冷笑,秦文心的心思,她哪能听不出来? 不过是见她坑了秦六,又得了五公主亲近,心里嫉妒,想过来找茬罢了。她语气平静, “秦小姐客气了。我与令妹文姝不过是旧识。至于我的眼睛,是前阵子为救兄长,替他挡了一箭,伤及眼目,如今才看不见的。虽说眼盲了,但能保住兄长的性命,我没什么怨言。”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周围几位贵女的耳朵里。 京里人都知道靖远候是镇远大将军的徒弟,在军中威望极高,苏栖棠为救兄长而眼盲,这份情义,谁也不敢轻视。 刚才还在窃窃私语的贵女们瞬间安静下来,看向苏栖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再看向秦文心时,就带了几分不满。 贺兰晴似乎也听出了秦文心语气里的不善,她松开苏栖棠的手,小跑到秦文心面前,仰着小脸盯着她,眉头皱着,小手还轻轻推了推秦文心的裙摆,像是在替苏栖棠抗议。 跟在后面的宫女见状,连忙上前想把五公主拉回来,却被贺兰晴轻轻甩开 。 被五公主这么一推,秦文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于是强装温和, “公主殿下,臣女只是跟苏小姐聊聊天,没有别的意思。” 苏栖棠借着杏儿的手,轻轻拉住贺兰晴,对着秦文心淡淡道, “秦小姐若是没别的事,就先忙吧。我和公主殿下还要看牡丹,就不陪秦小姐闲聊了。” 她懒得跟秦文心周旋,与其浪费时间,不如陪小团子开心。 碰了个软钉子,又怕惹得五公主不快,秦文心只能讪讪地转身离开,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笔账。 苏栖棠,你给我等着,总有机会让你好看! 而另一边的角落里,苏晚儿身边正围着几位贵女,她手帕捂着脸低声啜泣, “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嫡妹栖棠,以前多乖巧啊,什么都听我的。可自从她眼睛看不见之后,脾气就越发暴躁了,在府里稍不顺心就摔东西,连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要让着她几分。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为了救大哥才变成这样的,我总不能跟她计较。” “哎呀,苏姐姐你也太善良了!” 旁边一位穿粉色衣裙的贵女立刻附和, “若是我家庶妹敢这样,我早让母亲罚她闭门思过了,哪还能让她这么嚣张跋扈?你们靖远侯府也太纵容她了,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侯府没规矩呢!” “就是就是!” 另一位贵女也跟着点头, “苏姐姐你就是太心软了,对付这种眼盲了就脾气大的,就得给她点颜色看看,不然她还以为你好欺负!” 心里暗暗得意,苏晚儿嘴上却哭得更凶了, “唉,我也想啊,可大哥疼她,太夫人也护着她,我能怎么办呢?说到底还是我自己不争气,那时候若是我在场,我定然会冲上去救大哥,也不会让栖棠受这么重的伤...” 她说着,故意顿了顿,用帕子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委屈。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英国公府小姐李薇突然抬起头,眼神扫过周围,然后轻轻拽了拽苏晚儿的衣袖, “苏姐姐,你快看,那边的人怎么都在看我们?还有,你家嫡妹好像跟五公主聊得挺好的,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苏晚儿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停下啜泣,顺着李薇的目光看去. 只见廊下的贵女们都朝着她们这边看,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讽和不屑。 怎么回事?苏晚儿心里慌了,手里紧紧攥着帕子。 苏栖棠到底说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用这种眼神看她?难道苏栖棠把她在府里的事说出去了? 她强压着心里的慌乱,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摆,故意放大了嗓音,朝着苏栖棠的方向走去, “哎呦,我的妹妹呀!你这是怎么了?早知道你眼睛不方便,不愿来这宫宴,我就该跟大哥说,让他跟皇后娘娘请个假,娘娘仁厚,定然会顾及你的身体,不会勉强你的。可你偏要这么执着,非要来这宴会里,你瞧瞧,这才一会儿,是不是就不舒服了?要不要姐姐扶你去旁边歇会儿?” 她这话故意说得大声,想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苏栖棠听到苏晚儿的声音,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眼神里满是了然。 跟她玩这一套?苏晚儿也太天真了。 第三十七章:舌战苏晚儿 苏栖棠先一步顺着她的话头接了下去, “姐姐说的是,还是姐姐疼我。只是从前的姐姐待我更亲些,会陪我说话,给我带小玩意儿,如今姐姐却总躲着我,我还以为姐姐是嫌我眼盲了,不想理我了呢。真希望姐姐能多陪我些时日,就像从前那样。” 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让苏晚儿下意识就想伸手把苏栖棠推给杏儿。 可杏儿却早有准备,立刻上前一步,扶稳苏栖棠的胳膊, “大小姐,我家小姐这两天天天盼着您来海棠院,连您爱吃的桂花糕都让小厨房备着,可您一次都没去。难不成是因为我家小姐瞧不见了,您就跟外面那些嚼舌根的人一样,也瞧不起我们小姐了?” “你莫要胡说!” 苏晚儿慌了,她飞快地扫过周围。 果然,几位贵女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变了,从之前的同情变成了怀疑,甚至还有人悄悄皱起了眉。 刚才还跟她一起吐槽苏栖棠的李薇,此刻也低下了头,不愿再看她。 不能再让杏儿说下去了!苏晚儿深吸一口气,故意放大了声音,想盖过杏儿的话, “你这丫鬟怎么回事?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栖棠,你也是,受了伤后怎么脑子也不清醒了?我何时把你丢着不管过?分明是你近日脾气越发古怪,动不动就摔东西闹脾气的,我是怕惹你不快,才不敢常去海棠院,你怎么能颠倒黑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苏栖棠轻轻打断, “是呀,姐姐说得对,分明是我不好。是我仗着哥哥疼我,太夫人护我,就忘了姐姐的好,还抢了原本该属于姐姐的关注,害得姐姐在府里处处受委屈,这才不愿见我。妹妹都懂,是妹妹的错。妹妹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姐姐原谅妹妹,不要不理妹妹,好不好?” 苏晚儿急得直跺脚, “你怎么在这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受委屈了?府里谁不待我好?”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那些窃窃私语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看着周围人探究的目光,脑子一片混乱,慌不择言地辩解, “大家莫要当真!这孩子就是受了伤伤了脑子,说的话都不算数!她平日里在府里可不是这样的,都是被我们宠坏了!” 苏栖棠却像没听见她的辩解,继续说道, “姐姐不是一直想要我库房里那支赤金嵌红宝石的簪子吗?还有上次哥哥给我带的那匹云锦,姐姐也说喜欢。我都给你可好?只要姐姐能原谅我,不再躲着我,我库房里的东西,姐姐想要什么都可以拿。” “你!” 苏晚儿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这话若是被传到大哥耳朵里,她就完了! 昨日大哥才警告过她,不准再打苏栖棠东西的主意,若是再让苏辜野知道她私下觊觎苏栖棠的物件,怕是又要被禁足,甚至可能被送出府去! 她强压着心里的恐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哪有这话?不过是些身外之物罢了,妹妹怎会记这么清楚?姐姐怎么会要你的东西?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姐姐给你买,这样还不行吗?” 苏栖棠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议论声的方向明显变了,从之前对她的同情,变成了对苏晚儿的鄙夷。 她感觉到身后有只软软的小手拽了拽她的衣襟,不用想也知道是贺兰晴。 小团子定是听见心疼她了。 心里一暖,苏栖棠决定见好就收, “我跟姐姐开玩笑呢,姐姐别当真。我知道姐姐是真心对我好的,姐姐说过的话,可不会反悔吧?” “哪能说这话?姐姐答应过的事,何时反悔过?” 苏晚儿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心里却把苏栖棠骂了千百遍。 这个傻子什么时候竟学会倒打一耙了?不就是巴结上了五公主吗?有什么好得意的!她现在说不过苏栖棠,只能先忍下来,等会儿见了皇后,再想办法扳回一局。 可一旁的秦文心却不想让这场闹剧就这么结束。 她看得清清楚楚,苏晚儿根本不是苏栖棠的对手,若是今日让苏栖棠这么轻易地占了上风,往后京里的贵女圈里,怕是没人能压得住她了。 秦文心整理了一下裙摆,上前一步, “我倒是听说,苏栖棠妹妹最近很得靖远侯宠爱,连望星摘的月罗流萤都能穿在身上。怎么昨日在外一掷千金的传言全是假的?连这么点儿首饰布料还要和庶姐讨要,看来靖远侯府也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连嫡女的用度都这么紧张。” 苏栖棠眨了眨眼,语气依旧平静, “秦小姐说笑了。我不是要跟姐姐讨要,只是心疼哥哥罢了。哥哥要养着侯府一大家子人,上有太夫人要孝敬,下有府里的丫鬟小厮要发月例,还要应付京里的各种应酬,不容易。我身为妹妹,自然要替哥哥省些用度,不敢铺张浪费。可姐姐呢?姐姐成天就知道从我库房里拿东西,我不过是想把之前被拿的东西要回来,这也是错吗?”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看向秦文心, “倒是不知秦文心姐姐家有多阔绰,能让令妹这么大手笔。昨日令妹在望星摘,六千两的月落流萤说送就送,还特意让舞龙队送到府门前,这阵仗,可真是让我开了眼。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有人送礼物送得这么风光。” 秦文心听得气得指尖发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礼部尚书府的确没有靖远侯府富庶,且府里是母亲当家,规矩极严。 她虽是嫡女,却要为下面的几个庶妹做榜样,母亲从不允许她私藏过多的零花钱,每月的月例也只够买些中等的布料和首饰。 昨日母亲一声不响就把六千两拨给了秦文姝,她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苏栖棠这话更是句句往她心上扎。 “你…… 你胡说!” 秦文心气得说不出话,只能指着苏栖棠,却半天想不出反驳的话。 一旁的贺兰晴看着秦文心指着苏栖棠,小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她从苏栖棠身后走出来,小跑到苏栖棠身边,伸手紧紧拉住苏栖棠的手,然后抬起头,鼓着腮帮子瞪着秦文心。 被贺兰晴这么一瞪,秦文心心里顿时没了底气。 她再怎么嫉妒苏栖棠,也不敢得罪五公主。 皇后娘娘最疼五公主,若是让皇后知道她惹五公主不快,别说在宫宴上露脸,怕是以后都别想再踏进宫门一步。 她只能悻悻地收回手,冷哼一声,转身走到一旁,不再说话。 感受到手里的小力气,苏栖棠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指尖轻轻拍了拍贺兰晴的手背,低声道, “谢谢你,小团子。” 跟在五公主身后的宫女见状,也松了口气 。 自家主子今日不仅肯亲近人,还学会护着人了,若是让皇后知道,定会很高兴。 第三十八章:殿前失仪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时,永宁宫的宫门开了,几位穿着青色宫装的宫女依次走出来,为首的宫女声音清亮,朗声喝道, “皇后娘娘有旨,请各位贵女入内觐见!”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看热闹的贵女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整理起自己的衣裙和发髻。 谁都知道,在皇后面前失礼,可比错过任何热闹都严重。 苏晚儿也顾不上再跟苏栖棠计较,连忙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又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端庄得体。 她瞥了一眼身边的苏栖棠,见苏栖棠正由杏儿扶着,低头不知道在跟贺兰晴说什么,便凑过去,压低声音, “栖棠,姐姐求你一回,今日见了皇后娘娘,你莫要作妖,别整什么幺蛾子,安安分分的,姐姐保你平安回侯府。只要能在皇后面前得脸,你苏栖棠在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不然...” 她话没说完,就被苏栖棠冷冷打断, “姐姐放心,我不会让侯府丢脸的。倒是姐姐,一会儿见了娘娘,可别殿前失仪,丢了侯府的脸。” 苏晚儿被噎了一下,狠狠瞪了苏栖棠一眼,不再说话,转身就跟着其他贵女往永宁宫走。 站在原地,苏栖棠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她虽在原主的记忆里见过宫宴的礼仪,可她现在看不见,若是脚步不稳摔了,或是行礼的姿势不对,定会被人嘲笑。 她拉住杏儿的手,低声吩咐, “一会儿你一定要跟紧我,若是我有哪儿不对,你就我的衣袖告诉我,千万别让我出丑。” “小姐放心,奴婢定看好您!” 杏儿连忙应道,扶着苏栖棠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跟着人群往宫里走。 永宁宫内铺设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殿内燃着淡淡的檀香,混着牡丹的花香,格外清雅。 皇后端坐在上首的凤椅上,穿着明黄色的凤袍,头戴点翠凤冠,神色威严却不失温和。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进来的贵女们,最后落在了贺兰晴身上,眼神瞬间软了几分。 贵女们按照家世高低依次上前行礼,声音清脆地自报家门, “臣女英国公府李薇,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女礼部尚书府秦文心,参见皇后娘娘...” 终于轮到苏栖棠时,苏晚儿却突然加快脚步,抢在苏栖棠前面,屈膝行礼, “臣女乃靖远侯府庶女苏晚儿,特此感谢皇后娘娘邀约。能来此赴花宴,真是让臣女三生有幸。臣女祝娘娘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苏栖棠站在原地,微微歪了歪头。 而上首的皇后听到庶女二字,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她放下手里的茶盏, “靖远侯府来的小姐,本宫记得靖远侯府的嫡女是苏栖棠吧?怎么今日来的是庶女?你的嫡姐呢?这就是你们靖远侯府的规矩?嫡庶不分,让庶女抢在嫡女前面行礼?” 原本还沾沾自喜的苏晚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是她着急了!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娘娘...臣女...臣女只是...” 就在这时,苏栖棠在杏儿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前。 她先是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然后轻轻屈膝,动作虽慢,却标准规范,声音平静而恭敬, “臣女乃靖远侯府嫡长女苏栖棠,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方才庶姐先行礼,实在是因臣女有眼疾,行动不便,庶姐怕臣女失礼,才替臣女先行一步。还望娘娘海涵,莫要责怪庶姐,是臣女的错,连累了庶姐。” 她这番话既维护了侯府的规矩,还体现了她的弱小,让皇后挑不出半分错处。 苏晚儿紧紧盯着身旁的苏栖棠,眼里满是不甘和怨毒。 此刻本应是苏栖棠不懂礼仪殿前失仪,由她来替苏栖棠解围,彰显她的懂事,可现在反倒变成了苏栖棠替她解围!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全被苏栖棠毁了! 皇后听到苏栖棠的话,语气瞬间变得和蔼可亲, “本宫早有耳闻,你为救兄长,替他挡了一箭,还伤了眼睛。阿野那孩子也早早打发人来嘱咐本宫,说你眼睛不方便,让本宫多照看些。你就是苏栖棠吧?如今一见,果真是个识大体的好姑娘。既如此,便让你的庶姐在你身边陪着,也好照拂你一二。” “谢娘娘恩典。” 苏栖棠轻轻屈膝,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皇后对她并无恶意,甚至还有几分好感,想来是看在哥哥的面子上,或是因为贺兰晴的缘故。 她直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对着还愣在原地的苏晚儿,低声道, “姐姐,若是现在不跟我退到一旁,一会儿其他小姐行礼,你挡在中间,可就真的失礼了。” 苏晚儿咬着牙,狠狠瞪了苏栖棠一眼,却也只能强压着心里的怒火,躬身退到苏栖棠身边。 她现在若是再闹,只会让皇后更反感,到时候别说得脸,怕是连侯府的颜面都会被她丢尽。 只有杏儿注意到,自家小姐握着她的手,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等所有贵女都见完礼,皇后便笑着起身,对众人道, “今日设宴,一是为了赏牡丹,二是想让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多走动走动,热闹热闹。走吧,随本宫去后花园瞧瞧,今年的牡丹开得格外好。” 众人纷纷应和,跟着皇后往后花园走去。苏栖棠依旧由杏儿扶着,苏晚儿跟在她们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贺兰晴则被皇后身边的宫女牵走,不情不愿地站到了皇后的身边。 后花园内,各色牡丹竞相绽放,红色似火,粉色似霞,白色似雪,层层叠叠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引得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早已等候在花园里的王公贵族和夫人们,纷纷上前互相寒暄着,整个后花园的气氛顿时热闹起来。 站在花丛边的皇后,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手被贺兰晴紧紧拉着。 可小团子的目光却一直灼灼地望着远处的苏栖棠,时不时就会往苏栖棠的方向挣一挣,想去找她。 苏栖棠刚走进花园,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棠棠!”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转头,下一秒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扶住了胳膊。 苏辜野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他先是轻轻扶着苏栖棠的肩膀,语气里满是关切, “刚才在殿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哥哥。” 苏栖棠笑了笑,靠在苏辜野身边。 苏晚儿看到苏辜野,脸色更白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她生怕苏辜野问起殿上的事,更怕苏栖棠告状。 第三十九章:苏栖棠的青梅竹马 却听得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朝自己而来,苏栖棠微微抬了抬头,问道, “哥哥,是谁来了?” 只听得苏辜野的语气沉了几分, “不是很重要的人,别管。” 可那来人却没打算就此离开,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对方先对着苏辜野行了一礼,然后转向苏栖棠,带着几分熟稔, “棠棠小姐别来无恙啊?许久不见,没想到会在今日的宫宴上碰到你。” 苏栖棠虽看不清对方的样子,但听这声音,能判断出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她只能问身边的杏儿, “杏儿,这是何人?” 杏儿看着自家少爷瞬间阴沉的脸色,心里咯噔一下,只能压低声音,凑到苏栖棠耳边回道, “小姐,这是宰相府的长子,陆万。” “陆万?” 苏栖棠的心头微微一震。 她怎么忘了,这陆万就是原主的青梅竹马! 两人小时候都不受宠,曾在一次宴会上因为抢一块桂花糕互看不顺眼,还打了一架,后来许多出格的事让狼人迅速成为了狐朋狗友。 而苏辜野向来瞧不上陆万,觉得他心思太多,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还没等苏栖棠理清思绪,又听得一阵更沉稳的脚步声走来,停在了陆万身边。 苏辜野见状,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冷意,躬身行礼, “宰相大人安好。” 一个冷酷的声音传来,与尉迟将军的爽朗不同,这声音里透着几分深不见底的城府,听得苏栖棠有些不舒服, “靖远侯不必多礼。” 苏栖棠没有急着行礼,反而轻轻躲到了苏辜野身后。 如今她是个盲人,认不出宰相也正常,见不见礼,认不认识对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有苏辜野在身边,出不了事。 果然,下一秒就听得宰相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满,说道, “看来苏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懂规矩。见了长辈,连基本的礼仪都忘了?” 苏辜野立刻挡在苏栖棠身前, “还请宰相大人恕罪。舍妹前阵子为救我,中了箭伤,伤及眼目,如今目不能视。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宰相大人莫要同一个病人计较。” 宰相被堵了一句,心里有些不爽。 他自小就看不惯自家这个成天只会闯祸的儿子,更看不顺眼靖远侯府的这个嫡女。 市井传言,这嫡女自小就是个灾星,不仅克母,还总给侯府惹麻烦,可自家儿子却跟入了魔似的,成天想和她凑在一起。 只要有宴会,这两人若是碰到一起,定会惹出些荒唐事,让宰相府丢脸。 可就在去年,自家儿子却突然开窍似的,非要娶苏栖棠,还在府里闹了好大一通。 又是绝食又是威胁要去参军,甚至还偷偷跑去靖远侯府门口蹲守。 若不是顾及宰相府的名声,他真想把这个儿子丢到边关去历练历练。 后来他架不住夫人的软磨硬泡,便派人去靖远侯府提亲。 可提亲的人却被挡了回来,理由是苏栖棠与陆万八字不合,恐会克夫。 只有苏辜野知道,当时太夫人正巧去了庄子上养病,府里是胡氏看家。 而胡氏忌惮宰相府的势力,生怕苏栖棠有了宰相府这个靠山后,不好拿捏,便故意找了个八字不合的理由,推了这门婚事。 等太夫人回府,得知此事后,狠狠训斥了胡氏一顿。 那时太夫人满脑子都是侯府的荣誉,满心满眼想着若是能和宰相府结亲,借此提升侯府的地位于是又亲自去宰相府说和。 可没想到却在半路遇到了马惊,连人带车翻进了沟里,太夫人又惊又气,在屋里躺了两个月才渐渐好转。 自那以后,太夫人也觉得苏栖棠是个灾星,与她有任何牵扯都会遭厄运,这门婚事便彻底搁置了下来。 苏辜野也是后来无意间从许嬷嬷口中得知的此事,可原主苏栖棠本人却并不知情。 此刻苏辜野满心满眼都是护着身边的苏栖棠,看着眼前的陆万,才想起当初还有这么一桩事。 他对陆万横竖算不上满意,觉得陆万心思太深,不适合单纯的栖棠。 而宰相的目光也灼灼地盯着苏栖棠,眼神里满是探究,却不曾言语。 身旁的宰相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无奈地开口, “靖远侯许久未见,本不应来打扰。可犬子这些天得知令妹受伤,在府里闹得鸡飞狗跳,又是绝食又是要去侯府探望,我实在没办法,才带他来赏花宴上见一面,让他安心。不若靖远侯行个方便,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让他们自行交谈片刻?” 昨日还说带她来宴会,是想让她多结交些外面的人,拓展人脉的苏辜野却一改昨日的温和,想也不想就冷冷拒绝, “我看不必。舍妹如今行动不便,连与人交谈都需要丫鬟在旁转述,实在不便与陆公子单独相处。更何况,舍妹近日身子虚弱,需要静养,不宜多说话。陆公子的心意,舍妹心领了,还望陆公子莫要再打扰舍妹。” 很少被人如此干脆地拒绝,宰相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若不是自家夫人在府里以泪洗面,逼着他带陆万来见苏栖棠,他才不会放下身段,来求靖远侯。 陆万却没在意父亲的脸色,他上前一步,对着苏辜野深深躬身,语气里满是真诚, “实是晚辈对栖棠妹妹心生欢喜,自小便认定了她。去年提亲被拒后,晚辈并未放弃,而是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苦读诗词歌赋,研习论政之术,就是想让自己变得更优秀,能配得上妹妹,也能让侯府和太夫人认可晚辈。此次得知妹妹受伤,晚辈日夜难安,只想亲自见妹妹一面,确认妹妹安好。还烦请靖远侯能给晚辈一个机会,让晚辈对妹妹说几句话,哪怕只是一句问候也好。” 当初原主是打着尽快逃离胡氏掌控的主意,才与陆万达成了交换协议。 原主答应嫁给陆万,婚后不会干涉陆万的任何事。 而陆万则承诺,婚后会护着原主,不让她再受胡氏和苏晚儿的欺负。 其实陆万没什么不良嗜好,唯有一桩爱赌博,却被宰相管得极严,他也想借着婚事,从父亲那里争取更多的自由。 可她穿来之后,与陆万并无任何交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这陆万怎么还对原主如此执着? 第四十章:我拒绝。 苏栖棠握着盲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铜头,能清晰地感觉到苏辜野周身散发的低气压。 他虽没说话,可她知道,他不愿让自己和陆万单独相处。 可她必须得聊。 她想知道,陆万为何非要执着于和她成婚?是还记着从前的约定,还是另有图谋? 若是陆万能真的帮她逃离靖远侯府,摆脱胡氏和太夫人的掌控,或许这桩交易并非不能谈。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对着苏辜野的方向, “哥哥,还是让我和陆公子聊聊吧。说不准他真有什么新鲜事儿想告诉我,毕竟我们也这么久没见了,总不能一直僵着,让旁人看笑话。” 苏辜野的眉头皱得更紧,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妹妹。他知道栖棠的性子,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更何况,他也想看看陆万到底想耍什么花样,便只能松口, “那去吧,别离我太远,有任何事立刻喊我。” “我知道啦,哥哥最疼我了。” 苏栖棠乖巧点头。 陆万见状,连忙上前一步, “那是自然,我这几日搜罗了不少京里的新鲜事,正想跟栖棠妹妹分享呢。” 苏辜野没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陆万一眼,便转身走向一旁的宰相。 收到苏辜野眼神示意的杏儿,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苏栖棠的胳膊,轻声道, “小姐,咱们去那边廊下吧,” 苏栖棠点点头,任由杏儿扶着往前走。 走到廊下,陆万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 “要不我们就在这儿说说话?让你的丫鬟退下吧,有些话,我想跟你单独说。” 苏栖棠挑了挑眉,她能听出陆万语气里的急切,想来是怕杏儿在场,有些话不好说出口。 她安抚地拍了拍杏儿的手,轻声道, “你退后几步等着吧,就在这儿,他不敢对我怎么样,莫要担心。” 杏儿虽有些无奈,却也知道小姐有自己的主意,便依言退到三步之外,目光紧紧盯着陆万。 听得杏儿的脚步声远去,苏栖棠才缓缓开口, “说吧,陆公子此次突然提及提亲,到底是有什么主意?别跟我绕圈子,从前的约定我记得,可现在的情况,和从前不一样了。” 陆万卸下了之前的拘谨,语气变得放松,甚至带着几分放荡不羁 “还能有什么主意?不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让我去侯府提亲,咱俩成婚之后各管各的。你不用管我在外做什么,我帮你摆脱胡氏和太夫人的掌控,让你在宰相府安安稳稳过日子。当时说得好好的,可你母亲突然横插一脚,非说我俩八字不合,这不就被耽搁了吗?”他顿了顿, “如今我听闻你落了水失了明,我也没嫌弃你。你想想,现在正是你可以以此要挟靖远侯的时候。他疼你,定会答应我的提亲,让你风风光光嫁进宰相府,远离侯府的是非。我若不此时过来,你待何时才能出得了侯府?” 陆万的话,确实戳中了她曾经的心思。 若是从前,她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现在不一样了。她靠在廊柱上,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如今要如何确保,能让我安然无恙地嫁进宰相府?我现在目不能视,连自己的起居都需要丫鬟照顾,你母亲本就对你的婚事诸多挑剔,她会容下一个眼盲的儿媳?你这不是帮我逃离火坑,是把我往更深的火坑里推。” 陆万摆了摆手,眼神扫过身边盛放的牡丹,眼底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其实非也。我母亲这几年对我的掌控松了不少,她现在最在意的,是我能尽快成婚,给宰相府留个后。而我现在当务之急,最需要的无非就是个像这牡丹一样,能带回家里撑场面的夫人。你是靖远侯府的嫡女,身份足够,就算眼盲,旁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再说,你若是担心我母亲,大可以生个孩子巩固地位,母凭子贵,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哼。” 苏栖棠冷笑一声,指尖紧紧攥着盲杖。 这个朝代的女子,总被母凭子贵束缚,可她偏不是。她太清楚母凭子贵的风险,孩子没生下来之前,她就是个生育工具,若是生了女儿,依旧会被轻视。 若是生了儿子,又会被卷进夺嫡的纷争里。 用孩子巩固地位?怕是孩子还没落地,她就早已被宰相府的后宅折磨得不成人样。 她抬起头,对着陆万的方向, “那可真是要多谢陆公子的好意了。只是我苏栖棠,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交易,更不会拿自己的一辈子赌。” 陆万以为苏栖棠只是在讨价还价,连忙笑道, “那也不用谢,谁让我俩臭味相投呢?你在侯府待得不安生,我在府里被我爹管得也不自在,我们这叫各取所需,不是吗?你放心,只要你答应,我定会护着你,不让我母亲欺负你。” “我拒绝。” 苏栖棠淡淡开口,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陆万愣住了,他没料到苏栖棠会如此干脆地拒绝。 他皱着眉,满是不解, “为什么?这主意不是很好吗?你从前不是最想逃离侯府吗?不就是失明了吗?怎么反倒不想走了?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苏栖棠靠在廊柱上,语气反而有些平淡, “以前想逃离,是因为在侯府没人护我,我只能靠自己找出路。可现在不一样了,哥哥疼我,太夫人也护着我,我在侯府过得很好,没必要再靠成婚逃离。更何况,我根本不可能以任何人为依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她顿了顿,眼神虽空茫,却带着几分锐利 “陆公子,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清楚。你想借我的身份在宰相府站稳脚跟,想摆脱你父亲的掌控,这些我都明白。可你错了,我苏栖棠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若是想把我当成你夺权的工具,那你的算盘可真是打错了。” 弄明白陆万的心思后,苏栖棠彻底放下心来。 他不过是想利用她的身份,并非真的对她有好感。她接着道, “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你不用再提。若日后有其他变故,我可以再通知你,但今天,你就莫要再生事了。别说我不会跟你走,即便我愿意,我哥哥那关你也不好过,不是吗?” 第四十一章:莫不是看不上小五儿 陆万被戳中心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着急起来,伸手就抓住了苏栖棠的手臂,力道之大,让苏栖棠微微皱了皱眉。 “你放开小姐!” 身后的杏儿虽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却远远瞧见陆万抓住了自家小姐的手臂,她顿时急了,快步冲上前,伸手将苏栖棠的手臂从陆万手中抽了出来,语气严肃得带着几分怒意, “还请陆公子自重!这里是皇宫御花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此时你对我家小姐做出什么不当之举,别说我家少爷就在不远处,就是皇后娘娘那儿,你也交代不过去!到时候,别说你想娶我家小姐,怕是连宰相府的颜面,都会被你丢尽!” 陆万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一个丫鬟也敢这么对他说话,更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丫鬟面前丢了面子。他低声威胁道, “苏栖棠,这就是你家丫鬟教的好?在外居然还学会威逼利诱这一套了?你就不怕我在你哥哥面前告状,让他责罚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 苏栖棠知道这是苏辜野的安排,让杏儿寸步不离地护着她,可此刻杏儿的急切和坚定,还是让她觉得安心。 她上前一步,将杏儿挡在身后,带了着几分冷意, “你莫要胡说。我家丫鬟护着我,有什么问题?倒是你,陆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拉扯侯府嫡女,传出去,怕是对你宰相府的名声更不好吧?你那些想娶我的念想,还是趁早断了吧。我不会答应你的,永远都不会。” 陆万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四下一扫,果然瞧见不远处有几位贵女正往这边看,眼神里满是探究和看热闹的好奇。 若是再僵持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堪,他只能甩了甩手, “你莫要觉得我除了你之外别无选择,这不过是个你情我愿的生意罢了。既然你不愿,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聊的了!” “本就如此,多谢陆公子成全。” 苏栖棠淡淡回应,没有丝毫留恋。 不远处,苏辜野虽在和宰相聊着朝政,目光却一直紧锁着廊下的动静。 见陆万甩手离开,他立刻拱手对着宰相道, “宰相大人,失陪片刻。” 说完,也不顾礼仪,快步往苏栖棠这边走来,三两步就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大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问道, “怎么了?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不高兴了?” 苏栖棠靠在苏辜野怀里,心里瞬间安定下来。 她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撒娇, “没事儿,哥哥。无非是陆公子想跟我说几句话,劝我嫁给她,我拒绝了而已。” “是吗?” 苏辜野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怀疑,他低头看着妹妹的手臂,虽没看出什么痕迹,却还是不放心地问道, “他没对你做什么?” 苏栖棠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苏辜野 “哥哥怎么这么紧张呀?难不成哥哥希望陆公子真的把我娶回去,这么快就想把我嫁出去了?我可告诉你,我还没在侯府待够呢,才不想嫁给别人。” 苏辜野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语气里满是宠溺, “你个小没良心的!在府里我是缺你吃了还是缺你穿了?你倒好,还想着嫁给别人?我告诉你,想娶我的妹妹,得先过我这关,不然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苏栖棠只觉得额头被点得有些痒,笑着轻轻揉了揉, “哥哥怎么可以欺负我呀?我不管,你刚才点疼我了,我哄不好了,你看着办吧。” “好好好,是哥哥的错。” 苏辜野连忙举手投降,从袖袋里掏出一颗蜜饯,递到苏栖棠嘴边, “给,你最爱的桂花蜜饯,吃了就不疼了,好不好?” 苏栖棠张口含住蜜饯,她笑得眉眼弯弯 “嗯,哥哥最好了。” 两人温馨的互动,全落在了不远处的陆万眼里。 他站在牡丹花丛边,看着苏辜野对苏栖棠的宠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 从前的苏栖棠和苏辜野,可不是这么和睦的兄妹关系。 苏栖棠总说苏辜野偏心,苏辜野也总觉得苏栖棠不懂事,两人见面总免不了拌嘴。 可现在,他们却能靠得这么近,笑得这么开心。 看来苏栖棠这次受伤,的确让她改变了不少,也让这对兄妹的关系变得更亲近了。 可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改变?陆万想不明白,也不愿再想。 眼前的画面太过刺眼,刺得他眼睛发酸。 这画面,原本该是他和苏栖棠才对,什么时候变成了他们兄妹俩? 他压下心里那股异样的情绪,匆匆对着宰相的方向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后花园。 亭子里,皇后看着自家女儿坐不住地扭来扭去,小手时不时就往苏栖棠的方向指,便知道这孩子是想去找苏栖棠了。 她笑着拍了拍手,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高声道, “今日请各位来,除了赏牡丹,还有一件事。我家晴儿性子孤僻,身边一直没有贴心的玩伴。今日就做个小游戏,谁选的花儿最合晴儿的心意,往后就常来宫里陪晴儿玩,本宫也会好好谢她。” 话音刚落,贵女们和夫人们立刻热闹起来,纷纷转身往牡丹花丛走去。 能成为五公主的玩伴,不仅能和皇家攀上关系,还能对自家的地位又所助力,这样的好事,谁也不想错过。 可苏栖棠和苏辜野却站在原地未动。 苏晚儿跟在队伍末端,眼神里满是不屑。 她才不想陪一个不能说话的公主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她要找的是王公贵族,不是一个小丫头。 皇后注意到了站在原地的苏栖棠,便笑着走了过来。苏辜野刚想躬身行礼,却被皇后抬手制止 “免礼吧,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多规矩。这位便是靖远侯府的嫡女苏栖棠吧?方才在殿上,你倒是个懂大体的孩子。怎么人家都去挑花,就你站在这儿不动呢?莫不是看不上我们家小五儿,不想陪她玩?” 第四十二章:狸猫换太子? “皇后娘娘,舍妹并非这个意思!” 苏辜野连忙解释,语气里满是急切, “只是她眼睛看不见,没办法挑选花儿,不是不想陪五公主玩。” “并非如此。” 苏栖棠打断了苏辜野的话,她对着皇后的方向,微微屈膝,语气里满是真诚, “皇后娘娘今日看在我眼睛不便的份上,对我诸多体恤,如此大恩,我无以为报,便想将这份恩报在五公主身上。而且我也知道,五公主并不是喜欢那华贵牡丹的人。她喜欢的,是更柔软、更温暖的东西,不是这些张扬的花儿。” 这话倒让皇后来了兴趣,她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好奇, “哦?你倒是说说,我家小五儿最喜欢什么?本宫可告诉你,晴儿的心思最难猜,连本宫有时候都摸不透她。” 苏栖棠笑而不语,只是转头对着杏儿低声吩咐了几句。 杏儿点点头,快步往后花园的小门走去。 苏栖棠对着皇后拱手,语气里满是自信 “那就请皇后娘娘亲眼见证,看看我选的到底是不是五公主喜欢的。若是我选的真能让五公主高兴起来,臣女还想请皇后娘娘给个恩赐。” 皇后一时摸不清苏栖棠的意思,却被她的自信勾起了兴趣,便笑着点头 “你说便是,本宫能做到的,定会答应你。但前提是,你真能让小五儿高兴起来。若是你做不到,可就不能怪本宫不给你面子了。” “那是自然,臣女定不会让娘娘和五公主失望。” 苏栖棠笑得坦荡,她能感觉到手中苏辜野的手温度越来越低。 她知道这是苏辜野在担心她。 于是她轻轻拍了拍苏辜野的手, “哥哥,别担心,我有把握。” 苏辜野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力量,心里莫名安定下来。 他看着皇后眼中的好奇,忽然开口问道, “皇后娘娘,今日这宫宴,怕是为五公主而办的吧?您是想为五公主找个真心待她的玩伴,不是为了那些赏赐和关系,对吗?” 皇后愣了愣,随即笑着点头, “没错,还是你这做哥哥的心思细。你心疼你的妹妹,怕她受委屈,我又何尝不心疼我的女儿?晴儿生来就不能说话,身边的人要么怕她,要么想利用她,很少有人真心待她。我们其实都是一类人,无非就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快乐些,没什么其他要求。” 苏辜野看着皇后眼中的温柔与坚定,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妹妹。 大大的眼睛好看却没有焦点,却透着股平静的力量。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语气里满是郑重, “实不相瞒,只要舍妹能拥有健康与快乐,其他的事,就算是天塌下来,我这当哥哥的,也得替她扛着。哪怕是得罪皇上,得罪宰相,我也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她看着苏辜野护妹的模样,想起了自己对晴儿的牵挂,便意味深长地看了苏辜野一眼,转身走回亭子里。 贺兰晴看着皇后朝自己走来,立刻叉着腰,小眉头皱了起来,眼神直直地盯着皇后,像是在说 “你又丢下我去找别人,我不高兴了”。 皇后早已习惯女儿的小脾气,她笑着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贺兰晴的发顶,低声解释, “我去见了你喜欢的苏栖棠姐姐,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贺兰晴原本还带着怨怼的眼神,瞬间由阴转晴。 她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小脑袋轻轻歪了歪,像是在问 “姐姐有没有说想跟我玩”。 皇后被女儿这蠢萌的样子逗笑,她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欣慰, “我的宝贝女儿眼光真好,苏栖棠虽说瞧不见,却是个机灵的好孩子。她心思干净,没有那些弯弯绕绕,是个难得的玩伴。你若是想跟她做朋友,母后绝不拦着。” 贺兰晴立刻高举双臂,小脸上满是喜悦,她伸手抱住皇后的脖子,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 皇后心里暖暖的,这几年,她很少在女儿脸上看到这样纯粹的笑容,看来苏栖棠,真的是能让晴儿敞开心扉的人。 此时,杏儿也回到了苏栖棠身边,低声和她交谈着什么。 苏辜野松开苏栖棠,轻声交代, “我去找皇后娘娘说点事,很快就回来,你们莫要乱跑,有任何事喊我。” “我知道啦,哥哥快去快回。” 苏栖棠乖巧点头。 亭子里,皇后见苏辜野远远朝自己走来,便对着贺兰晴笑道, “你去找苏栖棠姐姐玩吧,一会儿比赛开始前记得回来,知道吗?” 贺兰晴立刻点了点头,拉着宫女的手,快步往苏栖棠的方向跑去,小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像只快乐的小蝴蝶。 看着苏辜野眼神看了看身边,皇后屏退了身边的宫女和太监,才对着苏辜野问道, “现在可以说了吧?靖远侯找本宫,到底有什么事?还得屏退左右,莫不是有什么秘密?” 苏辜野深吸一口气,他看着皇后眼中的平静,知道自己不能再隐瞒。 若是今日不说,日后栖棠的身份被曝光,只会更危险。他咬了咬牙, “皇后娘娘,臣有一事,其实不愿声张,却也不敢隐瞒。您若是想让苏栖棠当五公主的玩伴,甚至让她做五公主的伴读,此事还得三思。” 皇后有些不解,她皱着眉问道, “这是为何?按理说,能入宫陪伴公主做伴读,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气,此生荣华富贵不说享之不尽,也比她当个普通的侯府嫡女更有面子。无论是靖远侯府,还是苏栖棠自己,都不该有拒绝的理由才对。” 苏辜野低下头,语气有些沉重, “只因栖棠...并非我们靖远侯府的亲生血脉。而公主伴读须得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女,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若是日后皇后娘娘自行查到此事,莫说伤了两个孩子的友谊,还会让外人觉得我侯府欺君罔上。此事,臣万万做不得隐瞒,只能如实禀报。” 若是皇后真的想让栖棠做五公主的伴读,并非不可行。 可栖棠的身份终究是个隐患,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不仅栖棠会受伤害,侯府也会被牵连。 他看得分明,皇后对栖棠颇有好感,若是栖棠的身份曝光,皇后或许会念在两个孩子的友谊上,护栖棠一命。 他不求栖棠大富大贵,只愿她能平安快乐,若是他不在,皇后和五公主,就是栖棠最好的靠山。 皇后对这个消息虽有些吃惊,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她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 “怎么?在你们靖远侯府,居然也出了个狸猫换太子的把戏?” 第四十三章:真假太子 苏辜野抬眼看向皇后时,脑中飞快闪过了许多的说辞。 皇后明显对于狸猫换太子这种事如此熟稔,怕是接下来的话,是足以让朝野震动的事儿。 却见皇后不过轻耸肩头,眼底毫无隐瞒之意,开口时语气竟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不必这般盯着我,这事在宫里算不上什么秘辛。我肯与你说,无非是瞧着你那妹妹有意思罢了。你该知晓,如今的太子并不在宫中吧?” 话题骤然转到太子身上,苏辜野眸色瞬间沉了沉。 他早疑心那小昭便是太子,可皇后为何要在此刻提及?他压下心头疑虑,颔首道, “臣自然知晓。太子近两年来一直在外游历,按陛下旨意,需待成年后方能回宫。” 这事在朝堂上曾掀起不小波澜。 当初陛下颁下旨意时,满朝文武无一人赞同。 一国储君,竟要孤身出宫游历五年,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事。 可那时的陛下态度异常坚决,力排众议也要将太子送出宫,且不许任何人随行,显然是想让太子真正在民间磨砺成长。 大臣们起初还想寻太子踪迹,可陛下将太子护得严严实实,连出宫的去向都未曾透露半分。 久而久之,众臣也只能歇了心思,唯盼着太子早日成年,能平安回宫。苏辜野喉结动了动,补充道, “太子出宫时,臣虽已在朝堂任职,却从未知晓此事内情。” 皇后闻言笑了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倒透着几分苦涩, “你自然不知。因那时我们才发现,眼前的太子根本是个赝品,而真正的太子,却不肯回这皇宫。” 赝品二字如惊雷般炸在苏辜野耳边,他心头猛地一震。 这等后宫秘辛,皇后竟敢在这场合告知他?她到底打着什么算盘?苏辜野没说话,只定定看着皇后,心下却强迫自己冷静。 零碎的宫闱传闻此刻突然涌上他心头。 当年皇后生产太子前两日,陛下曾将一位丽妃打入冷宫。 而皇后生产后不过两日,那丽妃便香消玉殒了。 这两件事未免太过巧合,其间定然藏着关联。 皇后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却没落在他身上。 她正望着远处的苏栖棠与贺兰晴,见贺兰晴正用手指在苏栖棠掌心比划着什么,苏栖棠则笑着点头,两人玩得格外投入。 皇后收回目光,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 “当年我生太子时,因难产昏死过去,醒后便见奶嬷嬷抱着个男婴站在床前,说那是我的孩儿。可孩子渐渐长大,眉眼间却半点不像我,反倒越来越像冷宫里的丽妃。尤其是那双眼睛,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简直如出一辙。丽妃明明早就死了,可每次看着那孩子,我总觉得她的影子还在宫里晃。” “我那时日日求神拜佛,总怕往日对丽妃有什么亏欠,她要借着这孩子报复我。就这么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那孩子十二岁生辰。那日我同往年一样,想亲自下厨给他煮碗长寿面。每年他生辰,这碗面我从未落下过。可我刚走到东宫门外,就听见他跟一个嬷嬷说话。那嬷嬷我认得,是丽妃宫里的老嬷嬷。” 说到这里,皇后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的孩儿竟对那嬷嬷说,他永远不会忘了自己的母妃。你知道吗?我当时只觉得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脚步都迈不动。我养了他十三年,他每日晨昏定省,待我恭敬孝顺,可我竟半点没看出,他心里藏着别的母妃!” “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陛下,暗中彻查才知道,那丽妃当年是因与人私通才被打入冷宫,却把自己怀孕的事瞒得严严实实。偏巧我生产那日,她也动了胎气。许是老天都在帮她,我难产时永宁宫乱作一团,她竟买通了我的产婆,把两个孩子掉了包。之后那产婆带着我的亲生儿子走了,丽妃竟狠得下心自尽,想把这秘密永远埋了。” “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的嬷嬷是个贪心的。见那假太子越来越受重视,竟私下把他的身世告诉了他,还日日在他耳边挑唆。那孩子七岁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还对着我装了五年的孝顺儿子!” 苏辜野抬眼时,见皇后眼眶泛红,泪珠在睫尖打转,竟不知该如何安慰,下意识偏头望向远处的苏栖棠。 远处的苏栖棠正轻轻摸着贺兰晴的手,脸上带着柔和的笑。 可苏辜野的心却沉了下去。 现在栖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若是有朝一日她知道了,会如何看待侯府? 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哥哥?会不会也像那假太子一样,心里只有她的亲生父母? 皇后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道, “当年的事我们查得极隐秘,花了一年才找到被产婆带走的太子。可他在民间已有了养父母,日子过得安稳,我和陛下微服去看过一次,竟舍不得打扰他。那时我们甚至想,或许他在民间才好,能避开宫里的祸事,不用卷入这些生死劫难。”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没过多久,流寇突袭了那个渔村,太子的养父母为了护着他,被流寇杀了。家破人亡之际,我和陛下才敢把他接回宫中。他刚回来时,眼神里满是戒备和疏离,不肯认我们,也不肯待在东宫,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们花了半年时间,他才肯开口喊我一声母后,喊陛下一声父皇。可没过多久,他就提出要去外面历练,说要自己走遍这江山,看看百姓的日子,而不是活在别人的保护里。我和陛下也是没办法,只能答应。一面是为了他的安全,宫里还有那赝品太子的余党,留他在宫中太危险。一面也想让时间淡了那孩子的影子,等他回来时,朝野上下能真正接纳他这个太子。” 话音未落,泪珠终是从皇后眼角滚落。苏辜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竟也泛起一阵酸楚。 第四十四章:不能让她离开 身为母亲,好不容易找回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却又要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五年间连半点音讯都没有,只能在宫里日日牵挂,夜夜祈祷。 若她不是皇后,只是个寻常母亲,又怎能承受这份骨肉分离的煎熬?他忍不住想,若是让他此刻放开苏栖棠的手,让她离开侯府,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是死也做不到的。 哪怕只是想想,都觉得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喘不过气。 苏辜野定了定神,低声问道, “那原来的那孩子,如今在何处?” 抬手拭去眼泪,皇后的眼神飘向远处的宫墙,像是在回忆遥远的旧事, “当时我问他,若是愿意认我做义母,我自有办法保他一世安稳,让他做个富贵闲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可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我对他太严苛,宫里的规矩压得他喘不过气,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宁愿做个普通人,自由自在地活着。陛下念在他也是无辜,又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恶事,便顺水推舟,给了他一笔银钱,让他出宫去了。” 苏辜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贺兰晴正凑在苏栖棠身边,手里拿着一片花瓣,小心翼翼地往苏栖棠手心递去。他忽然懂了,为何五公主能这般无忧无虑。 皇后定是把没能给太子的温柔,全给了这个不能说话的女儿。她对贺兰晴的纵容,对贺兰晴的偏爱,不过是在弥补身为母亲的遗憾。 他收回目光,拱手道, “娘娘放心,太子吉人天相,历经磨难,定会平安顺遂,不久后定会有消息传来。还请娘娘保重凤体,莫要过于伤怀,若是哭坏了身子,五公主定会心疼。至于棠棠,无论将来她的身世如何,无论她是谁的女儿,她永远是我的妹妹,是靖远侯府的嫡女,这一点,臣以侯府的百年声誉担保,绝不会变。只是未来之事变数太多,臣不敢轻易许诺,还请娘娘自行斟酌。今日臣听闻的这些话,就当从未听过,绝不敢向外泄露半个字。眼下五公主就在您身边,是实实在在的牵挂,还请娘娘多珍惜眼前人才是。” 皇后闻言笑了笑,眼底的愁绪散了些, “此事我自有分寸,多谢靖远侯的坦诚。其实今日与你说这些,我倒不担心你会外传。陛下总说你是个闷葫芦,性子沉稳,嘴严得很。可我瞧着,你对你妹妹这般上心,事事护着她,倒不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日后苏栖棠这孩子与小五的事,我不会再过问,也不会插手,她们俩能玩到一起,是她们的缘分。若是靖远侯的愿景,与本宫一致,都是想让这两个孩子平安快乐,那我们便是朋友,日后宫里若有什么事,我也会护着苏栖棠几分。” 他一个武将,哪有什么宏大的愿景? 他毕生所求,不过是家国安定,还有苏栖棠能远离所有纷争,安心快乐地活着,不用知晓那些肮脏的身世纠葛,不用卷入凶险的宫廷争斗,永远做那个会对着他撒娇会鼓着腮帮子赌气的小丫头。 他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后,语气郑重, “臣苏辜野,此生唯有一愿。盼苏栖棠平安快乐,康健无忧。其余之事,皆不能让臣动摇。还请娘娘明察。” 皇后摆了摆手,轻叹道, “此事本宫知道了,你也莫要太忧心。对了,你们侯府原来那位嫡女如今在何处?” 苏辜野的眉头瞬间皱紧。 这事他私下查过,手下人顺着线索追到了邻省的一个小镇,查到苏明月被她的养母带走后,定居在了那里,日子过得不算富裕,但也安稳。 手下人本想把人带回来,却被他强行压了下来。他明知苏明月才是真正的侯府嫡女,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可他舍不得苏栖棠离开。 他只想让她再多陪自己些日子,多开心一天是一天,哪怕这份开心是建立在一个谎言之上。 这些心思他没法说出口,只能沉默着低下头。 皇后见他这副模样,反倒笑了, “看来你是真把苏栖棠放在心尖上了。这事本宫就当没问过。比赛快开始了,你还是去陪陪她吧。” 苏辜野抬头望去,果然见各位贵女、官员手里捧着各色奇花异草,正往庭院这边来。 他躬身向皇后行了一礼,转身快步走向苏栖棠,脚步比来时急切了些。 方才皇后的话让他心惊胆战,他只想立刻回到栖棠身边,确认她还在那里,确认她还是那个依赖他的妹妹。 苏栖棠的耳尖先捕捉到熟悉的脚步声。 她松开与贺兰晴猜字的手,微微仰起脸,空洞的眼眸朝着声音来处,轻声问道, “是哥哥回来了吗?” 几乎是立刻就将她拥进了怀里,苏辜野走到她面前,手臂收得极紧。 方才皇后的话还在他耳边响。 连亲生母子都会因身世反目,连养了十三年的孩子都会藏着异心,他与栖棠本就没有血缘,不过是一场抱错的意外让他们成了兄妹。 若是有朝一日,栖棠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不是侯府的女儿,知道他一直在瞒着她,会不会也像那假太子一样,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从此再也不叫他哥哥,再也不亲近他,甚至会恨他? 他越想越怕,胸口像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疼,只能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和平稳的心跳,才能稍微安心。 苏栖棠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胸口发闷,手指无意识地抵在苏辜野的胸口。她疑惑地开口, “哥哥,怎么了?你弄疼我了。” 一旁的贺兰晴急得不行,小手攥紧苏栖棠的衣角,另一只手指了指苏栖棠被抱得发紧的肩头,又指了指苏辜野,眼眶微微发红,还对着苏辜野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无声抗议。 苏辜野这才回过神,连忙松开手,却还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顶,低声道, “没什么,只是皇后在叫五公主过去。” 第四十五章:别让我问第二遍 贺兰晴看向皇后的方向,果然见母后正朝着她挥手。她连忙拉了拉苏栖棠的手,又用手指在苏栖棠掌心比划了很快回来的手势,才转身朝着皇后跑去。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苏栖棠才伸手摸索到苏辜野的袖口,轻轻拽了拽,低声问道, “哥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皇后是不是为难你了?” 苏辜野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语气尽量放得轻松, “皇后为何要为难我?不过是聊了些朝堂上的事,与你无关。” “聊公事?” 苏栖棠的眉头皱了起来,指尖攥着苏辜野的袖口, “你与皇后能有什么公事可聊?哥哥,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 原书里根本没有皇后单独找苏辜野说话的情节,如今剧情突然偏离,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会不会牵连到侯府,牵连到她? 苏辜野无奈地笑了笑,故意转移话题, “朝堂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再说,我能瞒你什么?之前军营的事,你不是总有预感吗?不如现在猜猜,我跟皇后聊了什么?” 原书里根本没这段,她哪能猜到?她伸手把头顶上的手拍开,语气带着几分赌气, “我才不猜呢,不说就不说,谁稀罕知道。大不了我自己打听。对了哥哥,你见过我编的花环吗?我觉得小五肯定会喜欢。” 说着,她便朝着杏儿的方向伸出手,触到花环的草绳,这才稳稳拿在手里朝苏辜野展示。 心底一软,苏辜野的语气里满是惊讶, “你还会编这个?” 苏栖棠点了点头,指尖轻轻摩挲着花环上的草叶, “在侯府时总待在院里,实在无聊,就打发杏儿找些野草来编着玩。刚开始编得歪歪扭扭的,拆了好几次,后来慢慢就熟练了。今日想着小五是个孩子,宫里的珍宝她见得多了,未必喜欢,不如送些亲手做的小玩意儿,她或许会更开心。” 看着那用野草编的花环,苏辜野忍不住问道, “旁人都摘了牡丹芍药那些名贵的花来参加斗花比赛,你怎么让杏儿去墙根捡野草?小五是公主,真会喜欢这种不值钱的东西吗?” 苏栖棠笑了起来,眼底虽无焦点,却透着几分狡黠, “哥哥这就不懂了。小五虽然是公主,可她也是个孩子,宫里的规矩那么多,她肯定过得不自在。那些名贵的花,看着好看,可娇气得很,碰一下就谢了,哪有野草结实?野草最是坚韧,风吹雨打都不怕,编的花环不容易断,能戴好久呢。而且,这是我亲手编的,里面有我的心意呀。你看,我还编了别的呢。” 说着,她便朝着杏儿的方向伸手,杏儿连忙将怀里的草编玩意儿递到她手里,她又一个个摸索着拿出来。 有蚂蚱,有蝴蝶,还有小兔子,个个栩栩如生。 看着那些小巧的草编,苏辜野眼里满是欣喜, “真不愧是我的妹妹,这般心灵手巧。” 苏栖棠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那是!我可没给哥哥丢脸吧?” 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苏辜野的语气温柔, “你从来不会给我丢脸。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只要你自己开心就好。” 哥哥平时很少说这样的话,今日这般感性,定是从皇后那儿听了什么事。她指尖攥着草编的蝴蝶,想再追问,却见杏儿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轻声道, “小姐,皇后请您过去呢。” 苏辜野松开手,温声道, “你跟杏儿过去吧,都是姑娘家的热闹,我就不去凑了。我先去宫门口等你,等结束了,咱们直接在马车上汇合,可好?” 点了点头,苏栖棠攥着那只草编蝴蝶, “那哥哥你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苏辜野仔细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发辫,才放心道, “去吧,路上小心。” 他又转头看向杏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带着几分警告。杏儿连忙点头,扶着苏栖棠慢慢往庭院里走。 苏辜野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狠厉。 他转身朝着宫门外走去,脚步沉稳,眼底的寒意越来越重。 果然刚走到拱门处,就见陆万靠在自家马车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缓步上前,苏辜野停在陆万面前,周身的气压低得吓人。陆万抬头见是他,吓得身子一哆嗦,连忙直起身,强装镇定地问道, “靖远侯,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原本还想等花宴结束,找机会跟苏栖棠说几句话,说不定能让她改变心意,可苏辜野这副模样,让他心里直发慌。 苏辜野的声音冷得像冰, “今日你跟我妹妹说了什么?” 他早就注意到陆万找过苏栖棠,只是不愿在栖棠面前动怒,怕吓着她。 可对付陆万这种纨绔子弟,他没必要客气。 陆万咽了咽口水,眼神躲闪,不敢直视苏辜野的眼睛,支支吾吾地说, “没、没说什么啊,就是随便聊了几句。” 苏辜野手腕一翻,一把短匕从袖中滑出,扎进陆万身旁的马车辕木,刀刃没入大半,震得车帘微动。木屑飞溅到陆万的脸上。他俯身逼近陆万,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陆万,语气里满是不耐烦的戾气, “我不想问第二遍。你究竟跟她说了什么?” 陆万哪里见过这阵仗? 他平日里混迹赌场青楼,从未见过这般带着杀气的眼神,腿肚子都在打颤,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他连忙摆着手, “我说了!我说我想去侯府提亲,可、可苏栖棠拒绝我了!靖远侯,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别这么大动干戈啊!” 冷哼一声,苏辜野眼神里满是轻蔑, “提亲?就你这种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纨绔,也配得上我妹妹?陆万,我警告你,往后离她远一点,再敢私下找她说话,再敢打她的主意,我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去军营喂马!不信你就试试!” 他说着,伸手拔出匕首,刀身反射的寒光让陆万吓得浑身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 第四十六章 你...莫非...对苏栖棠... 苏辜野看着陆万两条腿抖得连站都站不稳,心底的厌烦又涨了几分。 他踹了踹脚边的碎石子,石子滚到马车轱辘下发出轻响,恰如他此刻不耐的心跳,冷声道, “抖什么?我还没动手,你就怕成这样?” 陆万咬着牙,强撑着站直身子,声音却还是发颤, “靖远侯...您何必这般动怒?” “玩笑话?” 苏辜野往前逼近一步,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人冻伤, “你说提亲只是玩笑话?可是陆万,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凭你也配提提亲二字?” 陆万被他看得后背发毛,却还是硬着头皮反驳, “我是宰相之子,论家世,配苏小姐也不算辱没她...” “家世?” 苏辜野冷笑一声,伸手扯住陆万的衣领,将他拉近, “你那点家世,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棠棠要的是能护她周全的人,不是你这种只会躲在父母羽翼下的纨绔!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护着她?简直是笑话!” 被他扯得喘不过气,陆万的脸涨得通红。 “我...我能护她!我爹在朝中有权有势,谁敢欺负苏小姐?” “有权有势?” 苏辜野松开手,陆万踉跄着后退几步, “真遇到事,你爹只会先保你,哪会管棠棠的死活?我告诉你,从今往后,看见苏栖棠就绕着走,别让我再在她跟前瞧见你!听见没有?” 自小被宠大的陆万也有些反骨,可他到底没胆子当面和苏辜野硬刚,只得低下头小声嘀咕。 “也没见哪家哥哥管妹妹管得这么严的...连跟谁说话都要管...” 听到这句嘀咕,苏辜野强压的烦躁瞬间爆发。他伸手掐住陆万的脖子,力道狠厉,明显是下了死手。 陆万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停在脖子上扒拉,可他那点花拳绣腿,哪敌得过常年在军营训练的苏辜野? 苏辜野的手指越收越紧,他盯着陆万涨得发紫的脸,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扎在对方耳边, “我靖远侯府的家事,轮得到你来管?” 话音落下时,他自己的心脏却莫名一抽。 这话像是说给陆万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这些日子,他总在刻意回避一个念头,可陆万这句轻飘飘的嘀咕,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捅开了他藏得最深的锁。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陆万的颈动脉在疯狂跳动,可他眼底的狠厉非但没减,反而翻涌出更浓的占有欲。 棠棠是他护着的人,轮不到旁人置喙,更轮不到旁人肖想。 陆万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眼前的苏辜野渐渐模糊,可脖颈处的窒息感却让他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他能看到苏辜野眼底深处的东西。 那是近乎偏执的占有,是怕谁抢走珍宝的狠戾。 濒死的恐慌中,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般劈进他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睁大眼,涣散的瞳孔瞬间聚焦,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被掐得发紧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莫非...对苏栖棠...” 这几个字让苏辜野浑身一僵,指尖的力道骤然松了。 他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抽回手,连退两步,手背还残留着陆万脖颈的温度,那触感让他觉得恶心又恐慌。 他下意识地攥紧拳头,试图用痛感压下心底的乱麻, “你在胡说什么?棠棠是我亲妹妹!” 可这话刚出口,就像重锤砸在他自己心上。 亲妹妹?他比谁都清楚,苏栖棠不是他的亲妹妹。 他站在原地,手指还在微微发抖。 最近那些混乱的情绪突然有了出口。 他见不得陆万对苏栖棠说提亲的话,见不得宫里的贵女多看苏栖棠一眼,甚至见苏栖棠和贺兰晴走得近,心里都会莫名发酸。 以前他总盼着苏栖棠早日嫁个好人家,省得在侯府受委屈,可自从她中毒失明后,他却只想把她留在身边,留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甚至自私地想,她一辈子不嫁人也没关系,只要能一直依赖他。 这些念头以前他都归咎于妹妹失明了需要照顾,可现在陆万的话像镜子,照出了他心底的偏执。 他对苏栖棠的在意,早就超出了兄妹之情。 他用力闭了闭眼,试图把那些不该有的想法压下去,可越压抑,心里的慌乱越甚。 这种感觉是错的吗?他该怎么办? 陆万瘫倒在马车旁,捂着脖子剧烈地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 他抬眼看向苏辜野,眼里满是怨怼,可怨怼之下,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猜对了!这个秘密像块烫手的山芋,让他又怕又激动。 怕苏辜野报复,可又觉得抓住了苏辜野的把柄,若是把这事告诉苏栖棠,苏栖棠会怎么反应?她会不会厌恶苏辜野? 苏辜野察觉到陆万的目光,眼底的冷意又沉了几分。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万,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记住今日的感觉,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在她面前出现,再敢对她有半分心思,你会比现在难受一万倍!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像是在逃避什么。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棠棠只是我妹妹,不管是不是亲生的,我都是为了她好,我只是怕她被欺负。 这些话像咒语一样在脑海里盘旋,可他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催眠。 他不敢回头,不敢再看陆万的眼睛,更不敢细想自己刚才那瞬间的恐慌。他怕自己再想下去,会承认那个连自己都无法接受的事实。 陆万看着苏辜野挺拔却略显仓促的背影,咳嗽渐渐停了。 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明明疼得他龇牙咧嘴,可嘴角却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迫切的想知道,苏栖棠知道这事吗... 另一头的后花园里,苏栖棠虽看不见,却能清晰地听到周围的议论声。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 “你看她那样子,眼瞎了还能编草编?指不定是丫鬟替她做的,故意装可怜博娘娘和公主的喜欢呢!” 另一个女声附和, “就是!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她就是心思深,知道五公主心软,故意讨公主欢心!” 第四十七章 皇后的算计 贺兰晴伸手握住苏栖棠的手,还在她掌心轻轻拍了拍,又抬起头,瞪着那些说话的贵女,小脸上满是愤怒。 苏栖棠感受到贺兰晴的维护,心里一暖,她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说道, “各位小姐若是觉得栖棠的草编不好,大可直言,不必这般揣测。栖棠虽眼盲,可草编确实是我亲手编的,每一条都藏着心意,至于娘娘和公主的喜欢,那是她们抬爱,如果有哪位小姐的手艺比我要好,自是可以上来比较,我也十分欢迎呢。” 那些贵女被她怼得哑口无言,纷纷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皇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一丝赞赏,她走上前,笑着对苏栖棠说, “栖棠这孩子,不仅手巧,心思也通透。本宫今日就赐你一道入宫令牌,往后你想见小五儿,无需通传,直接入宫便可。” 苏晚儿见状,连忙走上前,强装笑脸,拍着手说道, “妹妹真是好福气!不仅得五公主青睐,还能得娘娘赏赐这等殊荣,妹妹真是羡慕不来。往后姐姐常入宫陪伴公主,定要多为咱们靖远侯府争光才是。毕竟侯府的体面,往后还要靠姐姐呢!”她说这话时,眼底的嫉妒却藏不住。 听出她话里的酸味,苏栖棠却只是淡淡一笑, “姐姐说笑了。我不过是运气好,得了娘娘和公主的喜欢,哪谈得上争光?侯府的体面,向来是靠哥哥在朝堂上打拼,靠太夫人主持家事,我不过是个小丫头,哪担得起这份责任?” 皇后笑着打圆场, “好了,都是些孩子,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小五,你跟栖棠再玩一会儿,母后去跟几位夫人说说话。” 贺兰晴点了点头,拉着苏栖棠的手,往花园的凉亭走去。 苏栖棠忍不住笑道, “小五儿,你这么护着我,要是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可怎么办?” 听了这话的贺兰晴立马皱起眉,在她掌心用力比划着叉,苏栖棠笑着点头, “好,我不走,我常来看你。” 宫宴散去后,苏栖棠陪着贺兰晴在御花园里又玩了一会儿。贺兰晴舍不得她走,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最后还是皇后笑着劝道, “小五,栖棠还要回府呢,你要是想她,明日让她再入宫便是。” 贺兰晴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苏栖棠由杏儿扶着往宫门外走,路上没见到苏晚儿的身影,杏儿小声告诉她, “大小姐被秦小姐叫走了,说是要去拜访礼部尚书家的夫人。” 苏栖棠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 苏晚儿的心思全在攀附权贵上,只要不找她的麻烦,她懒得管。 走到宫门外,苏栖棠先闻到了苏辜野身上熟悉的兰芷香的味道,她停下脚步,微微仰起头, “哥哥?你可有等着急?抱歉,被小五儿...” 话还没说完,却撞进了一个熟悉的怀中。 她有些不解地抬头, “哥哥?” 苏辜野其实早就看见她了。 从她跟着杏儿走出宫门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方才与陆万的争执还在脑海里盘旋,心底的混乱还没理清,可看到苏栖棠的那一刻,所有的纠结都暂时被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强烈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看着她扶着杏儿慢慢走来,发辫有些松散,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浅粉色的衣裙下摆沾了点草屑。 这模样让他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又酸又软。 直到她的温度从怀里传来,她的声音就在耳边,方才压在心底的混乱突然凝成一个清晰的念头。 他必须让苏栖棠待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他怕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会有危险,怕她遇到像陆万这样的人,更怕有一天她知道了所有真相,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回府吧。” 苏辜野的声音比往常更柔了些,他轻轻扶着苏栖棠的胳膊,小心地将她往马车方向带, “马车上给你留了热的姜茶,刚才在宫里吹了风,喝了暖暖身子。” 他没提自己和陆万的冲突,也没提心底的挣扎。 至少现在,他还能以哥哥的身份,把她护在身边。 皇宫的暮色漫进永宁宫时,烛火已被宫女悄悄点上,暖黄的光落在贺兰晴熟睡的小脸上。 小姑娘许是白日玩得太尽兴,睫毛还轻轻颤动着,嘴角噙着一丝浅浅的笑。 皇后缓步走到榻边,她弯下腰看着女儿安稳的睡颜,眼底的慈爱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她小心地将贺兰晴抱起来,一步步走到内殿的软榻旁,将女儿轻轻放下,又拉过锦被,一点点掖好边角。 直到确认女儿睡得安稳,她才直起身,对着守在一旁的福平轻轻摆手,两人一同退出殿内。 殿外的廊下已有些凉,福平左右看了看确是四下无人,她才凑近皇后身边,声音压得更低, “娘娘,今日您在御花园跟靖远侯说的那些话是不是过于激进了?靖远侯虽看着沉稳,可毕竟是外臣,宫闱秘辛哪能轻易与他说?万一... 万一传出去,怕是会惹来祸事。” 皇后闻言,脚步顿了顿,转过身看向福平。她抬手轻轻拍了拍福平的手背,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还是这般谨慎。你是不是觉得,我与靖远侯不过见了三四面,连深交都算不上,却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他,太过冒险了?” 福平连忙点头,眼里满是担忧, “娘娘明鉴,奴婢就是怕...怕靖远侯拿捏不住分寸,或是日后与咱们生了嫌隙,这秘密便成了把柄。再说,太子殿下的事本就敏感,若是让皇上知道您私下与外臣提这个,怕是会不高兴。”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望向远处的宫墙。 暮色已浓,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残阳下泛着淡淡的光晕。 她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带着几分回忆的怅然,缓缓说道, “有些事你不懂。父母爱子女,则为之计深远。表面上看,是靖远侯需要我在宫里的势力护住苏栖棠,让他和侯府能借皇室的势站稳脚跟,可实际上呢?” “皇上以为他把太子的下落瞒得严严实实,连我都查不到?这五年里,他不准宫里任何人跟太子联系,连暗卫都不许我派出去。可我是太子的母亲啊,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在外漂泊,连他是否平安都不知道?我私下让娘家的人去查,查了整整三年。” “虽没查到太子的确切去处,可我清楚,靖远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今日我故意提太子,就是想看他的反应。他听到太子在外游历,眼神都没动一下,半点惊讶都没有,这不是知道是什么?” 皇后说到这里,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第四十八章 苏明月的下落 “我给苏栖棠那道入宫令牌,看似是赏她陪小五,实则是给靖远侯的定心丸。他在乎苏栖棠,我便护着苏栖棠,让他知道,跟我合作,对他,对苏栖棠都有好处。用一道令牌,换一个手握兵权又重情义的盟友,为太子日后回宫铺路,这笔买卖,你觉得不划算吗?” 福平听得眼睛微微睁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还是娘娘高明,奴婢刚才是多虑了。” 皇后轻轻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太子在外游历已有五年,这五年里,她不知道儿子吃了多少苦,有没有受过冻、挨过饿,有没有人像她一样护着他。 今日见苏辜野提到太子时那般平静,她便下定决心赌一把。 赌苏辜野见过太子,赌他是个重情重义、不会轻易出卖盟友的人。 她不是不知道冒险,可为了太子,为了儿子日后能顺顺利利地回朝,能少些明枪暗箭,这点冒险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过是想为儿子的未来,铺一条更顺遂安全的路罢了。 自从花宴回来后,苏栖棠总觉得苏辜野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 他还是会每天从军营回来后就先来看她,还是会亲自喂她喝药,还是会给她带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可他沉默的时间变多了。 有时候会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脸发呆,眼神复杂,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 这日午后,苏栖棠正在院里整理布料,准备给苏辜野做件冬日的棉袄。 杏儿来回搬着布料,嘴里念叨着, “小姐,这匹云锦太厚了,做棉袄怕是会沉。这匹羊绒布倒是软和,就是颜色太浅,容易脏。” 苏栖棠伸手摸了摸布料,笑着说, “哥哥在军营里做事,浅色确实不耐脏,还是选深色的好。杏儿,你把那匹羊绒布拿过来我摸摸。” 就在这时,安儿从库房方向跑过来,手里捧着三四个精致的木盒,跑得太急,裙摆都被风吹得飘了起来。 她看到苏辜野站在院里,眼睛一亮,连忙走上前,声音温柔, “小姐,这些是库房里最好的布料,有墨色云锦,藏青羊绒,还有一匹枣红色的缎子,您看看合不合用?” 她说着,还故意把布料往苏辜野面前递了递,想让他多看自己几眼。 苏辜野没理会安儿,径直走到苏栖棠身边,笑着问, “棠棠,你这是在选冬衣的料子?” 点了点头,苏栖棠伸手摸向苏辜野的方向, “是啊,天气越来越冷了,哥哥在军营里肯定冻得慌。我想给你做件暖和的棉袄,可不知道选哪种布料好。哥哥,你喜欢哪种?” 握住她的手,苏辜野轻轻揉了揉, “你选的我都喜欢。不过墨色羊绒布确实不错,又软和又耐脏,适合在军营穿。” 安儿见苏辜野只跟苏栖棠说话,心里有些失落,却还是不死心, “小姐,那匹枣红色的缎子也好看,做棉袄衬得人精神,靖远侯穿肯定好看。” 苏栖棠皱了皱眉,语气冷淡, “安儿,我问的是哥哥,你先退下吧。让杏儿把选好的布料整理好,送到我房里。” 不知为何,她就是不喜欢安儿总在苏辜野面前装模作样,更不喜欢她插手自己的事。 虽被斥的脸色一白,可安儿脚步却没动,反而端出早已备好的茶水,递到苏辜野面前,声音更柔了, “靖远侯,您从军营回来肯定累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这是我特意泡的菊花茶,清热解乏。” 苏辜野连眼都没抬,只淡淡瞥了她一眼, “不必了,我不渴。你若是没事,就去忙你的,别在这里碍眼。” 他的语气里满是厌烦,毫不掩饰对安儿的排斥。 手僵在半空,安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低声道, “是...奴婢告退。” 说完,她捧着茶水,狼狈地转身跑开,连放在一旁的布料木盒都忘了拿。 听着安儿跑远的脚步声,苏栖棠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就这点心思,还想在她面前耍花样?她轻轻拉了拉苏辜野的手,带着几分调侃, “哥哥,你对安儿是不是太凶了?好歹也是府里的丫鬟,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苏辜野低头看着她,眼神瞬间软了下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在你面前,我没必要对不相干的人客气。她要是识相,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要是再敢打不该有的心思,我直接把她送出侯府。” 同一时间,胡氏的佛堂里,胡氏跪在蒲团上,手里紧紧捏着一张纸条,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柳嬷嬷连忙上前,替她擦着眼泪, “夫人,您别太激动了,找到小姐是好事,可您要是哭坏了身子,小姐回来可怎么办?” 吸了吸鼻子,胡氏的声音哽咽, “柳嬷嬷,我终于找到明月了!我苦命的女儿,刚出生就被抱错,在外面受了这么多年苦,都是我这个做娘的不好!” “夫人,您别自责了,”柳嬷嬷劝道, “这不是您的错。现在找到小姐了,咱们好好补偿她就是了。暗卫说小姐现在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胡氏猛地抬起头,眼神急切, “安稳有什么用?她是靖远侯府的嫡女,本该锦衣玉食,怎么能在外面受苦?柳嬷嬷,你快让人准备车马,我要亲自去接明月回来!我等不及了,我要见我的女儿!” 柳嬷嬷连忙按住她, “夫人,您别急!暗卫说小姐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咱们得先安排好,不能贸然去接她,免得惊着她。而且侯府这边,还得瞒着苏栖棠,不能让她知道咱们找到了小姐。要是让她知道了,指不定会耍什么花招,阻止小姐回来。” 胡氏眼神一冷, “你说得对!不能让那个灾星知道!她占了明月这么多年的嫡女位置,也该还给明月了!等明月回来,我就把她从侯府赶出去,让她知道谁才是侯府真正的主子!” “夫人说得是!”柳嬷嬷点头, “那苏栖棠本就不是侯府的人,早就该走了。咱们先让暗卫在那边照看着小姐,等安排好了,再去接她回来。” 胡氏紧紧攥着纸条, “好!就按你说的办!我一定要让明月风风光光地回侯府,不能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第四十九章 苏明月回府 半个月后,深秋的凉意彻底过去,京城飘了第一场细雪,天气正式转入寒冬。 靖远侯府里,表面瞧着依旧平静。 苏晚儿日日关在自己院里,不知是在琢磨针线还是盘算别的,再没找过苏栖棠的麻烦。 胡氏则一改往日规律,每周总要挑两三个晴天往城外的普济寺跑,去时拎着满满一篮香火,回来时却总带着几分焦躁,谁也说不清她到底在求什么。 自从入冬,太夫人就挪去了南边的庄子。 京城的寒冬总让她咳嗽不止,往年这个时候也总要去庄子上避寒。 府里唯一不变的,还是苏辜野,无论军营多忙,每天傍晚总会先绕到苏栖棠院里,陪她坐一会儿,有时是喂她喝药,有时只是听她说说白日里的趣事。 可苏栖棠心里清楚,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假象。 今年冬天一到,就意味着苏明月该回来了。 更让她不安的是,她对后续剧情的记忆早已模糊,当初看这本小说时,她不过是睡前打发时间,只听了了简介和前几章,后面听着语音朗读就睡了过去,连苏明月认亲后的走向都记不清。 不过现在倒生出几分好奇。 这位真千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尤其是近几日,苏辜野的态度愈发反常,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不仅每天叮嘱杏儿看好她,连她想出门去找贺兰晴都不许,仿佛生怕她一踏出侯府大门就会消失似的。 终于到了立冬这一天,雪停了,天却更冷了。 苏辜野今早出门时还笑着跟苏栖棠说,军营今日会早些下值,回来给她带城南那家刚开的羊肉汤。 可往日这个时候,胡氏早该带着丫鬟去上香了,今日却破天荒没出门,连佛堂的门都没开。 杏儿端着暖炉进来时,还在苏栖棠耳边念叨, “小姐,方才听厨房的丫鬟说,夫人一早就让柳嬷嬷去门口等着了,好像在等什么人。” 苏栖棠握着暖炉的手紧了紧,眉心轻轻皱起。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果然,刚过午时,院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杏儿连忙将暖炉塞进苏栖棠手里,上前掀开帘子,就见胡氏院里丫鬟站在门外,语气有些不自然, “小姐,夫人请您去趟佛堂,说是有客人来了,想让您也见见。” 苏栖棠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她伸出手,让杏儿扶着自己起身,同时转头对站在角落的安儿吩咐, “我和杏儿去母亲的佛堂,你下午若是得空,就替我跑趟腿,把桌上那盒刚做的枣泥糕送去军营,交给一个叫小昭的士兵。” 杏儿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小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给军营的士兵送糕点?您认识那个小昭?” 没和杏儿解释,苏栖棠只是对着安儿继续交代, “你就跟他说,这是我之前答应过他的。” 一听能去军营,安儿眼睛瞬间亮了。 这段时间每次苏辜野来时,她都会被支开,她都好久没见到少爷了,说不定去了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她连忙端起桌上的枣泥糕,用帕子仔细包好,兴奋地说, “小姐放心!我肯定能找着小昭!” “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苏栖棠笑得温和,眼底却没什么温度。 说罢,便任由杏儿扶着,一步步往胡氏的佛堂走去。 佛堂里飘着浓郁的檀香,混着几分草药的苦味,味道有些刺鼻。苏栖棠刚踏进门,就听见胡氏压抑的啜泣声。 她微微侧头,听到杏儿在她耳边低语, “小姐,夫人身边坐着位姑娘,看着跟您年纪差不多。佛堂正中间还跪着个妇人,看着像是乡下过来的,我没见过。” 妇人?苏栖棠心里瞬间有了数。 那定是当年偷龙转凤的村妇,苏明月的养母,也是她名义上的亲生母亲。她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胡氏倒也大度,连当年把自己女儿换走的罪魁祸首都肯请进佛堂。 这时,胡氏终于停下啜泣,她拉着身边姑娘的手,声音里难掩兴奋, “明月,我的好女儿,你真的是我的明月吗?让娘好好看看,这眉眼,这鼻子,跟侯爷年轻时真是一模一样!” 苏栖棠故意将手里的盲杖往地上重重敲了两下,她在佛堂中间站定, “母亲找我来,有何事?若是为了上香,我今日身子有些冷,怕是陪不了您太久。” 胡氏这才将目光从姑娘身上挪到苏栖棠身上,那眼神瞬间变了。 方才的慈爱和兴奋荡然无存,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厌弃。她急切地开口, “本来这事早该告诉你,可老祖宗不在府里,阿野又在军营,苏晚儿一个庶女也没资格掺和,只能叫你这个当事人过来。今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一件瞒了十六年的大事!” 装作茫然的样子,苏栖棠微微歪头, “敢问母亲,到底是何事?女儿愚笨,若是能帮上忙,定会尽力。” “你别再叫我母亲了!” 胡氏猛地打断她,语气尖锐, “你根本不是我的女儿!当年若不是这村妇黄氏贪图富贵,故意把她的女儿和我的女儿掉包,你这灾星怎么会在我侯府安稳住了十六年?” 她伸手指着地上跪着的妇人,声音里满是恨意, “如今这黄氏自己找了来,把当年的真相全告诉我了!明月,” 她拉过身边的姑娘,将她推到苏栖棠面前, “这才是我的亲生女儿,她本就该回侯府,该享受侯府嫡小姐的一切!” 地上的妇人突然动了,她膝行着往前挪了两步,伸出手就想去抱苏栖棠的腿。 苏栖棠能感觉到一双冰凉粗糙的手碰到了自己的裙角,那手上带着股泥土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黄氏。 杏儿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将黄氏推开,厉声说道, “你这妇人好生无礼!我们家小姐是侯府的嫡女,你怎能随便碰她?” 被杏儿推得坐在地上,那黄氏却没生气,反而抬起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嘴唇干裂,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 她看着苏栖棠,带着浓重的乡土口音, “棠棠,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啊!当年是我把你送到侯府来的,我是你娘啊!” 来了,果然是这套认亲的戏码。 第五十章 乱成一锅粥 苏栖棠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低头, “黄氏?我现在瞧不见,你为何要抱我的腿?是有什么难处吗?若是需要帮助,侯府或许能帮你。” 一听这话,黄氏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拍着大腿哭道, “我的儿啊!当年是娘做错了!娘是想让你去富贵人家过好日子,才把你跟侯府的小姐换了!可娘没想到,你在侯府竟受了这么多苦,还瞎了眼睛!如今娘快不行了,得了肺痨,没几日好活了,就是想来看看你,想让你跟娘回乡下,陪娘走完最后一段路啊!” 她说着,又要往苏栖棠身边凑,眼神却悄悄瞟了一眼胡氏。 肺痨?怕是胡氏的主意吧。 这胡氏分明早就找到她,又摸清了苏明月的下落,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现在太夫人不在,苏辜野在军营,正是把她赶出去的最佳时机。 可她怎么会让胡氏如愿? 身边的杏儿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低声在她耳边问, “小姐,现在怎么办?” 拍了拍杏儿的手,苏栖棠转向胡氏,装出无辜的模样, “母亲,若我没听错,明月姐姐...就是这位姑娘,她也在?” 话音刚落,一道爽朗却带着几分生涩的声音在佛堂里响起,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杏儿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见方才坐在胡氏身边的姑娘缓缓站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农家女子特有的利落,却又透着些许不自觉的局促。 那姑娘穿的是一身半旧的青布衣裙,布料是街上最常见的粗纺料子,袖口和裙摆处还能看到针脚,显然是自己缝补过的。 领口处别着一枚素银小簪,样式简单,却擦得锃亮,想来是她为数不多的体面物件。 姑娘的皮肤是健康的浅蜜色,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外劳作晒出来的,手指关节处带着淡淡的薄茧,与苏栖棠那双养在深闺里细白如玉的手截然不同。 可即便如此,她站姿挺拔,眉眼间透着股不服输的飒爽劲儿,看向苏栖棠时,眼神里既有好奇,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倒显得落落大方。 杏儿的心猛地咯噔 一下,瞬间沉了下去。 原来这就是夫人的亲生女儿?这才是靖远侯府真正的嫡小姐?那她家小姐呢?小姐眼盲体弱,在侯府十六年,好不容易才得到少爷的疼惜,若是这位真小姐回来,小姐该怎么办?会不会被赶出侯府?无 数个念头在杏儿脑海里翻腾,让她一时间竟忘了动作,只是呆呆地站在苏栖棠身边,眼神不住地往佛堂门外飘,心里一遍遍地盼着。 少爷怎么还不回来?要是少爷在,一定不会让小姐受委屈的。 那苏明月走到苏栖棠面前站定,目光落在她空洞的眼眸上,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对占了自己位置十六年的人的怨怼,有对她眼盲的同情,更有对即将夺回身份的迫切。 她犹豫了片刻,才缓缓伸出手,轻轻拉住苏栖棠的手。 苏明月尽量将语气放得温和,却还是难掩一丝生涩, “我就是苏明月。想必你就是栖棠妹妹吧?母亲方才说的话,你都听明白了?还有什么疑问吗?” 她原以为苏栖棠会哭闹,会质问,却没料到,苏栖棠只是静静地沉默了片刻,随后突然抬起头, “我只是想知道,你说的‘母亲’,是哪一个。” 不等两人反应,苏栖棠突然松开苏明月的手,手腕微微一扬,那根平日里从不离身的盲杖 “当啷” 一声掉在青砖地上。 紧接着,她双腿一软,竟直直地坐在了地上。 下一秒,细碎的哭声从她喉咙里溢出,起初只是轻轻的抽噎,很快便变成了抑制不住的啜泣。 她双手环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里,眼泪透过衣袖渗出来,好一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连一旁的杏儿都看得心头一紧。 只见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眼下,看起来愈发柔弱。 她望着胡氏的方向,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 “母亲,自从我出生,您就厌弃我,对我不管不顾了十六年。我知道我笨,小时候总惹您生气,现在又中毒瞎了眼睛,成了侯府的累赘。可我从来没怨过您,每天晨昏定省,不敢有半分懈怠,对您的尊敬和孝顺,也从来不是假的。如今您终于找到正大光明的理由,要把我抛弃了吗?” 她顿了顿,吸了吸鼻子,语气里满是委屈, “你们说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好,我认。可生恩不及养恩大,我在侯府待了十六年,靖远侯府才是我的家啊!现在突然冒出两个人,一个说她才是母亲的女儿,一个说她才是我的母亲,这叫我怎么接受?我到底该去哪里?” 杏儿站在一旁,早已慌了手脚。 她看着自家小姐坐在冰冷的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又疼又急,下意识地想上前扶她,可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 小姐向来有主意,此刻这般模样,或许是故意的。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苏明月被苏栖棠的哭声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她原本以为,自己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嫡女,苏栖棠见了她,要么乖乖让出位置,要么激烈反抗,却从没想过她会是这般委屈的模样。 看着苏栖棠满是泪痕的脸,她连忙伸手想去扶苏栖棠, “栖棠妹妹,你别这样,快起来,地上凉。你的亲生母亲...她身体不好,快不行了,这次来侯府,也是想看看你,让你尽一份孝心,没有要逼你的意思。” “还是我的明月懂事!” 胡氏见状,连忙上前附和, “苏栖棠,你别在这儿装可怜!这都是你亲生母亲当年惹出的祸,自然该由你收拾!若非她当年贪心,把你和明月换了,我又何苦和我的亲生骨肉生生分离十六年?这就是天理,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掏出手帕,苏栖棠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哭声渐渐止住了, “母亲,我不是装可怜。我只是想问问明月姐姐,你的亲生母亲对你不够好吗?” 苏明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地上的黄氏,脑海里闪过这些年被打骂苛待的日子,可话到嘴边,却还是点了点头, “母亲对我很好,这些年辛苦她了。” 她知道,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想要顺利留在侯府,就不能说黄氏的坏话。 第五十一章 苏栖棠不能留! “若是我的亲生母亲病重,我定是茶饭不思、日夜守在床边尽孝,” 苏栖棠的眼神里满是纯粹的疑惑, “可姐姐你呢?你和你的亲生母亲相依为命十六年,她现在病重,你却要抛下她,自己转身进侯府过好日子。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旁人会怎么说?怕是会说我们靖远侯府仗势欺人,抢了人家的女儿,还让人家母亲孤零零地养病吧?这哪是认亲的喜事,分明是背信弃义的丑事啊!” 这番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苏明月的心上。 她瞬间涨红了脸,下意识地想挣脱苏栖棠的手。 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自己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结结巴巴地说, “不...不是这样的!是母亲...是母亲她自己想你了,是她让我来侯府的,不是我要抛下她!” 苏栖棠心里冷笑,面上却依旧带着无辜的表情,手上的力道却突然加重,一把将苏明月往自己身边拽。 苏明月没防备,踉跄着往前扑,正好撞在地上的黄氏身上。黄氏本就体弱,被这么一撞,顿时哀嚎起来。胡氏见状,急忙上前想拉开两人,可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一把,四人挤在一团,场面瞬间变得一团糟。 “黄氏!你干什么!” 胡氏被挤得差点摔倒,顿时怒火中烧,对着黄氏厉声呵斥, “还不把这瞎子推开!她现在已经不是侯府的嫡小姐了,不过是个外人,趁早让她滚出侯府!” 被胡氏的呵斥吓得慌了神,黄氏下意识地伸手就将苏栖棠往外推。 她的力气比苏栖棠大些,苏栖棠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虽然杏儿眼疾手快,上前想替苏栖棠挡一下,可还是慢了一步,苏栖棠的后背堪堪擦过身后的供桌桌脚,发出一声轻微的碰撞声。 苏栖棠稳住身形,脸上的慌乱和委屈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 她能清晰地听到院外传来的脚步声。 那是苏辜野特有的特有的节奏感,正一步步朝佛堂靠近。 她微微垂下眼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好戏,终于要开场了。 而苏栖棠顺势往地上一倒,蜷缩着身子,一只手捂着额头,看起来格外可怜。 苏辜野掀开门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胡氏站在一旁,脸色涨得通红,一个十分眼熟的姑娘正伸着手想去拉苏栖棠,地上的夫人拍着大腿正哭天抢地的。 而他的棠棠,正蜷缩在地上,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瞬间怒火中烧,几步冲上前,一把推开苏明月,力道之大让苏明月踉跄着撞到了佛堂的柱子上。 苏辜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苏栖棠抱进怀里, “你是何人?为何要在侯府对我的妹妹动手?” 苏明月被推得胳膊生疼,起初还有些害怕,可听到我的妹妹四个字,眼里瞬间燃起一丝期待。 身后的胡氏连忙凑上前,拉过苏明月, “阿野!你可算回来了!这才是你的亲妹妹苏明月啊!是我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亲生女儿!” 她说着,把苏明月往苏辜野面前推, “明月,快叫哥哥,这是你亲哥哥!” 苏明月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苏辜野。 他穿着一身军营里的铁甲,眉眼间带着几分凌厉,却在看着苏栖棠时,眼神瞬间软了下来。苏明月心里有些不安,小声喊了句, “哥哥。” 可苏辜野连眼皮都没抬,注意力全在怀里的苏栖棠身上。 苏栖棠靠在他怀里,声音虚弱地说, “哥哥...我头疼,刚才被推了一下,头好晕...” 苏辜野的心瞬间揪紧,他一把抱起苏栖棠,没有温度的眼神看向胡氏和苏明月, “我说过,栖棠是我靖远侯府的嫡女,她的身份,只要我在一天,就不会变。如今侯府是我当家,还请母亲自重,别再让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栖棠。” 说罢,他抱着苏栖棠转身就走,杏儿连忙捡起地上的盲杖跟上。 佛堂里,胡氏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随即被怒火取代,。苏明月望着苏辜野的背影,眼里满是不甘。 为什么哥哥只疼苏栖棠那个假货,不疼她这个亲妹妹? 地上的黄氏也收起了假哭的模样,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着胡氏没好气地说, “夫人,这事没成可不赖我。你答应我的银子可不会赖账吧?” 他们三人的确早就见过面了。 半个月前,胡氏就找到了刚被查出重病的黄氏 黄氏知道自己没多少日子,见胡氏愿意给一笔丰厚的报酬,还能找最好的医师替她看病,终究还是抵不过贪婪。 她虽自小带着苏明月,可对苏明月向来动辄打骂。 反正不是亲生女儿,苏明月对她也没什么好感,两人平日里就像仇人一样针锋相对。 而胡氏的钱和承诺,牢牢将她们绑在了一起。 更别提胡氏还说,若是能把苏栖棠赶走,让她再不出现在侯府,她们还能得到更多好处。 而胡氏看着苏辜野的背影,心里却升起一丝不安。 她比谁都清楚苏辜野的性子,说一不二,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改变。 他护着苏栖棠,就等于给苏栖棠加了一道护身符。 更让她焦虑的是太夫人向来偏爱苏栖棠。 若是太夫人回来,知道她找了黄氏和苏明月,定会拦着她。 胡氏心里的念头愈发坚定。 必须在太夫人回来前,把苏栖棠赶出侯府,不管用什么办法。 看着苏辜野抱着苏栖棠转身离去,苏明月的嫉妒像藤蔓一样缠上心头。 这苏辜野如此紧张苏栖棠的模样,那这苏栖棠在侯府过的日子,定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只要把苏栖棠赶走,哥哥总会看到她这个亲妹妹,总会对她好,现在苏栖棠享有的这些绫罗绸缎和偏心关爱,都会是她的。 黄氏站在一旁,看着胡氏的神色,又摸了摸贴身处的银票,心里满是得意。 当初换孩子,她不过是想让亲生女儿过几天好日子,没想到现在能得到这么多好处。 她看了眼苏明月,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温度,只想着往后能拿着银子治病,安安稳稳过几天好日子,至于苏明月和苏栖棠的争斗,她才懒得管,只要不影响她拿银子就好。 第五十二章 还能喊你哥哥吗? 苏辜野抱着苏栖棠回院的脚步又急又沉, “棠棠,再忍忍,是不是头疼得更厉害了?方才在佛堂你摔在地上,我瞧着你后背撞在了桌角,有没有碰到旧伤?” 苏栖棠靠在他肩头,她轻轻抬了抬手,声音里透着些许的虚弱。 “哥哥,我现在好多了。不过是看着狼狈罢了。杏儿,你去小厨房将我今天的药熬上吧。” 杏儿连忙躬身应道,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说着便快步退出门外。 院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只剩两人交叠的呼吸声。 苏栖棠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哥哥,你早就知道这事,是吗?关于苏明月的事。” 苏辜野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砰砰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 他最不愿面对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 明明他已经竭力拦住了暗卫的消息,甚至特意叮嘱下去,但凡涉及苏明月三个字的密报,一律先呈给他过目,可他万万没料到,胡氏竟会凭着自己那点门路查到踪迹,更没料到她会如此心急,在他去军营和太夫人远在南方的空档里,就把人直接带回府,还堂而皇之地带到了苏栖棠面前。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一句, “我...其实也没有知道很早,就...没多久之前才确认的。” 听着苏辜野语气里的闪躲,苏栖棠心里瞬间有了数。她默默在心里梳理着时间线。 自己穿过来已有两月,按照原书剧情,胡氏正是在她穿来后不久,就通过一个偶遇苏明月的老嬷嬷,查到了苏明月的下落。 而那时候,苏辜野对原主还带着几分疏离。按理说,即便那时苏辜野就知道了真相,也完全没必要瞒着她,更没必要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妹妹如此费心。 可事实是,这两个月来,他对自己的好,细致到每日的汤药温度和暖炉炭火,甚至连她随口提过一句喜欢的桂花糕,都会次日就出现在桌案上,半点异常都没有。 这说明了什么?苏栖棠的心思飞速运转着。 若只是因为当年她替他挡了那支毒箭的救命之恩,他大可以给一笔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银子,找个清净地方安置她,何必冒着违逆胡氏的风险,把她留在侯府,还处处护着? 这里面,定然有她没琢磨透的缘由。她现在绝不能被赶出去,既然苏辜野有心护着她,她就必须把这护着她的根源找出来,先在侯府稳稳当当待一段时间。 自己眼下的私房钱,加起来也不过一百八十多两。 这点银子,在寸土寸金的京都,别说创业,就连租个像样的小院都撑不过三个月。 更何况她还打算带着杏儿一起走,要想做点小营生,都需要一笔启动资金,那成本远非她现在能负担得起。 思及此,苏栖棠索性不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哥哥,既然你早就知道真相,为什么没有把我赶出去呢?我毕竟不是侯府的亲生女儿,苏明月才是。” 苏辜野闻言,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一般,急忙上前一步,再次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力道大得有些惊人,勒得苏栖棠微微一怔,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里翻涌的情绪。 有慌乱,有坚定,还有一丝她读不懂的焦灼。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语气异常决绝, “赶你出去?我凭什么赶你出去?我不管你是谁家的女儿,也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来历,我只知道,你替我挡箭是真的,你平日里对我的关心也是真的。所以我说你是侯府的嫡小姐,你就永远是,安心待着就好,不用理会别人做什么说什么。” 他堂堂靖远侯,手握重兵,在朝堂上亦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若是连一个自己想护着的弱小姑娘都留不住,还谈什么守护侯府、守护家国? 母亲想赶她走,苏明月想抢她的位置,那也得问问他同意不同意。 可苏栖棠心里依旧没底。 今日匆匆一瞥,苏明月看似爽朗大方,可她没来得及细细试探,根本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不是个有手段的。 若是苏明月真的藏着心机,再加上胡氏在一旁帮衬,往后侯府的日子怕是不得安宁。 倒不如趁着现在手里还有几分积蓄,先找机会跑为妙。 可京都鱼龙混杂,她一个眼盲的女子,带着杏儿,就算跑出去,又能去哪里? 坐吃山空迟早会饿死,必须有能长久维持生计的营生,可这一切,都需要钱,她现在还差得太远太远。 于是,苏栖棠故意放缓了语气, “那若是苏明月更好呢?若是她比我更会讨母亲欢心,更能给侯府争光,更能孝顺太夫人,还能体谅你在军营的辛苦,帮你分担府里的琐事,到时候,你会选她吗?会觉得,她比我更配做侯府的嫡小姐吗?” 苏辜野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 “自然不会。棠棠就是棠棠,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能跟你比。你快乐无忧,健康顺遂,这就够了,比什么都重要。” 他心里清楚,今天的事来得太突然,苏栖棠定是受了惊吓,才会说这种气话。他宁愿相信这些都是她的胡思乱想,只要先把人哄好了,日后对苏明月该给的赏赐给足,该有的体面给够,让她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别来招惹棠棠就好。 想让他像对棠棠这样,把另一个人放在心尖上疼,绝无可能。 所以他喜欢乖顺的? 苏栖棠在心里暗暗挑眉,瞬间摸清了苏辜野的软肋。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里添了几分依赖, “我往后在这侯府里,到底该怎么安身呢?母亲今日对我那般冷淡,满眼都是苏明月,往后指不定还会为了苏明月针对我。苏明月刚入府,又怀着夺回身份的心思,她们会不会总找我的茬,还挑我的错处?还有哥哥,我还能像从前那样,遇事还能靠着你,跟你说心里话,还能,毫无顾忌地喊你哥哥吗?” 第五十三章 苏辜野质问胡氏 苏辜野缓缓松开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到一旁的小榻上坐下,自己则坐在她身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棠棠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这辈子都能这么叫。在这侯府里,有我在,绝没有人敢欺负你,母亲和苏明月也不行,你莫要担心,此事我自有主意。”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苏明月现在虽然入了府,但你别忘了,侯府认祖归宗,必须得等太夫人回来,开祠堂、拜祖宗,才算名正言顺。她现在,不过是个暂时住在府里的客人罢了,她的所有事,都得等老祖宗回来之后才能落定。在此之前,你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养好身子,别想这些烦心事,乖乖睡上一觉,等你睡醒了,或许就有不一样的结果了。” 天知道,刚才苏栖棠问 “还能叫你哥哥吗” 的时候,他脑海中第一反应竟然是不想听她再叫哥哥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随即涌上浓浓的愧疚感,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一般。 他明明该只把她当妹妹疼,可心里那点不受控制的情愫,却像疯长的藤蔓,早已悄悄缠绕住心脏。他不敢让苏栖棠察觉半分,只能拼命压下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只想让她每日都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 这一个月来,他派去西域寻找冰魄草的队伍已经陆续抵达目的地,信使每天都会从西域八百里加急传回消息,可每一次的回复,都是 “未寻得冰魄草踪迹”。 那该死的冰魄草,是治好苏栖棠眼睛的唯一希望,他一边不断往西域增派人手,甚至动用了自己在西域的暗线,一边死死压着苏明月的消息,生怕惊扰了她。 同时,他还要抽空去军营训练将士,应对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身边还有小昭那个不定时炸弹。 他以为自己已经算得够周全了,没想到,苏明月最终还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炸了出来。 苏辜野轻轻拍着苏栖棠的手背,温声细语地哄着她,语气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直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眉眼间染上睡意,他才小心翼翼地起身,轻轻合上自己的院门。 他没有看到,在门关上的瞬间,苏栖棠那双原本带着睡意的眼睛骤然睁开,那双无神的眼底没有丝毫困意。 苏栖棠躺在小榻上,心里也飞速盘算着。 离开院子后,苏辜野正怒火冲冲地朝着胡氏的佛堂走去。 他必须跟胡氏说清楚,不准再打苏栖棠的主意,否则别怪他不顾念母子情分。 佛堂里,黄氏已经被柳嬷嬷带去领钱了,胡氏正拉着苏明月的手,笑得一脸慈爱, “明月啊,往后你就是侯府的嫡小姐了,可得好好学学规矩礼仪。明天我就请宫里的教养嬷嬷来,教你琴棋书画、插花点茶,还有府里的人脉关系,娘都会慢慢教你。等过段时间,就把苏栖棠的海棠苑腾出来给你住。那院子又大又安静,还能看到后花园的景色,配得上你嫡小姐的身份。” 苏明月听得眼睛发亮,心里满是得意。 她终于熬出头了,再也不用过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再也不用被黄氏打骂。她连忙点头, “谢谢娘,女儿一定好好学,绝不给娘丢脸!女儿会比苏栖棠强百倍,让太夫人和哥哥都喜欢我!” “砰” 的一声,佛堂的门被苏辜野猛地推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胡氏和苏明月吓了一跳,苏明月下意识躲到胡氏身后,双手紧紧攥着胡氏的衣袖,眼里满是害怕 方才在佛堂,苏辜野掐着陆万脖子的狠厉模样还在眼前,她实在怕这个气场强大的亲哥哥。 胡氏见苏明月这副模样,顿时护犊子似的把她挡在身后,对着苏辜野怒喝道, “苏辜野!你疯了?进门不知道敲门吗?吓到明月怎么办?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苏辜野冷哼一声,一步步走进佛堂。他眼神冰冷地看着胡氏,嘲讽道, “吓到她?母亲怎么不想想,你今天在佛堂做的事,吓到栖棠怎么办?你瞒着我把苏明月接回府,还让黄氏去逼她认亲,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不在府里,就能随意欺负她?” “我想干什么?” 胡氏气得脸色涨红,声音拔高了几分,指着苏辜野的鼻子骂道, “我想让我的亲生女儿认祖归宗!苏辜野,明月是你的亲妹妹,是和你流着同样血脉的亲人!当年若不是黄氏那个贱人把孩子换了,你和明月早就该兄妹团聚了!你当初也同意找明月的,现在怎么反倒反悔了?你是不是被苏栖棠那个小贱人灌了迷魂汤,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不认了?” 苏辜野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一口饮尽,压下心头的火气。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同意找她,是让你找到后先告诉我,等太夫人回来再做打算,不是让你这么草率地把她带回来,还闹得人尽皆知!认祖归宗是侯府的大事,必须由老祖宗做主,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他抬眼看向胡氏,眼神锐利得像刀, “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清楚得很。你就是想让苏明月回来,把栖棠赶走,好让你的亲生女儿占着嫡小姐的位置。可栖棠是我护着的人,母亲,你别以为我不敢跟你翻脸。若是你再敢动栖棠一根手指头,别怪我把你送去普济寺吃斋念佛一辈子,这辈子都不准回京都!” 胡氏被他怼得哑口无言,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驳。 她知道苏辜野说到做到,他以前连侯爷的面子都敢不给,更别说她这个母亲了。 她愣了愣,连忙推了推身边的苏明月, “明月,快,跟你哥哥说几句话,你哥哥就是一时想不通,等你们熟了,他一定会喜欢你的。你跟他说,你不会跟栖棠妹妹抢位置,你只是想留在娘身边。” 苏明月犹豫了片刻,心里虽怕,却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她知道,现在必须讨好苏辜野,否则在侯府根本立足不了。 第五十四章 自作聪明 她挤出一丝乖巧的笑容,对着苏辜野福了福身, “哥哥,明月知道哥哥疼栖棠妹妹,我也一样,从来没想过要把栖棠妹妹赶走。我只是...只是太想娘了,想留在娘身边,跟哥哥一起过日子。” 苏辜野抬眼打量着她,眼神里满是审视。 这张脸虽然有几分像父亲,可那股子趋炎附势的模样,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他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苏明月见状,又继续说道, “那黄氏病重,时日不多了,我想让栖棠妹妹和她母亲多相处一段时间,尽尽孝心。等黄氏走了,我们再把栖棠妹妹接回来,好不好?咱们侯府家大业大,多养一张嘴也不算什么,更何况栖棠妹妹现在眼睛看不见,也着实可怜,我们不能不管她。” “可怜?” 苏辜野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住苏明月,语气瞬间变得凌厉, “苏明月,你有什么资格说栖棠可怜?她的眼睛之所以看不见,是为了替我挡毒箭!若不是她,现在瞎了眼睛、甚至丢了性命的人,就是我!她虽然眼盲,却比你通透百倍。她能在失明后靠着自己得到皇后娘娘的赏识,能让五公主对她倾心相待,也能让大将军对她赞赏有加。这些,你能做到吗?” 他上前一步,逼近苏明月,带着浓浓的警告, “我不管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在这侯府里,不准你动栖棠一根手指头。你若是安分守己,我可以保你一生衣食无忧,给你找个好人家。可你若是敢打栖棠的主意,别说我们之间那点稀薄的血缘,就是母亲,我也照样不给面子!到时候,我会把你一起送去普济寺里,一辈子都不准回京都!” 苏辜野的目光缓缓移到胡氏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 “母亲,这些年,你心里只有父亲,何曾真正关心过我?我小时候生病,你忙着守着父亲的灵位,连一碗药都没给我端过。我去军营历练,你也从未送过我,连一句叮嘱的话都没有。现在找到了苏明月,你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她身上,甚至为了她,不惜伤害栖棠。你有没有想过,栖棠也是在侯府长大的,也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 胡氏被他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可苏明月的样子像极了已故的丈夫,她把对丈夫的思念都寄托在了苏明月身上,这有何错? 她走到苏明月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眼眶泛红, “明月,别怕,娘会护着你的。你哥哥只是一时糊涂,等他想通了,就会喜欢你的。” 拍着胡氏的背,苏明月心里却十分清楚,苏辜野对苏栖棠这么看重,现在硬来肯定不行,不如先忍一时,等在侯府站稳脚跟,再慢慢找机会。 她对着苏辜野露出乖巧的笑容, “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分守己,好好和栖棠妹妹相处,绝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我明天就去给栖棠妹妹道歉,跟她说我不是故意的,希望她能原谅我。” 苏辜野看着她虚伪的笑容,眼底满是不屑,冷哼一声, “最好如此。我会派人盯着你,若是让我发现你耍什么花样,后果自负。”他顿了顿,又看向胡氏, “母亲,那个黄氏,你明天就给她一笔钱,让她离开京都,永远不准回来。若是让我知道她敢再找栖棠的麻烦,我饶不了她!还有苏明月,在太夫人回来之前,不准她踏出自己的院子半步,不准她去打扰栖棠,不准你请教养嬷嬷。她想学习规矩,等老祖宗回来定夺再说!” 胡氏想说什么,可看着苏辜野决绝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苏辜野没再说话,转身大步离开了佛堂。 他走后,佛堂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胡氏和苏明月两人。 胡氏看着苏辜野的背影,心里既愤怒又不甘,狠狠拍了一下桌子, “这个臭小子,眼里只有苏栖棠那个外人,根本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等太夫人回来,我一定要跟老祖宗好好说说,让她评评理!” 苏明月攥紧了手心,心里暗暗发誓。 苏栖棠,你给我等着,属于我的一切,我迟早会夺回来的!你不过是个占了我身份的假货,根本不配待在侯府,不配得到哥哥的疼爱! 而此时的苏栖棠,早已醒了过来。 她靠在小榻上,仔细听着院外的动静,知道苏辜野去了佛堂,也知道他一定会护着自己。 所以等苏辜野回到自己院子时,见苏栖棠醒着,有些惊讶, “怎么醒了?是不是屋里太冷了,没睡好?” 摇了摇头,苏栖棠摸索着去抓他的手, “不是,是等哥哥回来。佛堂那边怎么样了?胡氏和苏明月有没有为难你?” 苏辜野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心里的烦躁瞬间消散, “没事,我已经跟母亲说清楚了,黄氏明天就会离开京都,苏明月也会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会来打扰你。你别担心,安心睡吧,明天我带你去城外的庄子上走走,那里空气好,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苏栖棠连忙点头, “好啊,谢谢哥哥!” 苏辜野看着她开心的样子,嘴角也扬起笑容。 不管未来有多少麻烦,只要能护着她,让她开心,就够了。 正好杏儿已经把药熬好了,正端着药碗站在门口。 他接过药碗,走回苏栖棠的身边,像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将药吹凉了,递到她的唇边。 一口口喝着药,苏栖棠今日却不觉得苦。 她一直觉得苏辜野就是最好的利用的,可每次当他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份安心和希望,总是能准确无误地填满她的内心。 若是苏辜野一直都能这样待在自己身边的话该由多好。 可这个念头刚起就被苏栖棠自己压了下去。 她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靠人不如靠己,她可是要靠着自己离开侯府的! 第五十五章 苏晚儿的挑拨 许是苏辜野的警告起了实打实的作用,胡氏和苏明月竟真的安分了整整两日,府里难得清静了些。 可这份清静没维持多久,就被苏晚儿的脚步声打破。 她踩着细碎的步子,巴巴地跑到正倚在廊下藤椅上晒太阳的苏栖棠身边,凑在她耳边不住嚼舌根, “妹妹,你是没瞧见,那苏明月最近狂得没边了!母亲不知怎么想的,对外竟说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天天带着她往城里的首饰铺绸缎庄跑,出手阔绰得很!这两日给她买的珠钗绸缎,加起来的花销,可比母亲这十几年来在你身上花的钱总的还要多得多呢!你就一点都不生气?” 这般拙劣的挑拨离间,苏栖棠只觉得可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开口, “我说姐姐,你这两日频频来我这儿说这些,难不成是眼热母亲带苏明月出去,想让我去跟母亲提一句,也带着你一起?可姐姐该清楚,母亲向来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说了又有什么用?” 这苏晚儿哪里是好心提醒,分明是见不得府里太平,想挑动她和苏明月斗起来,自己好坐山观虎斗。 侯府嫡女的位置就一个,若是她们俩两败俱伤,府里就只剩她一个正经小姐,到时候自然能独占宠爱,再也不用看胡氏和苏辜野的脸色行事。 苏晚儿被戳穿心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看着苏栖棠那副事不关己、淡定晒太阳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 “你这丫头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我这是真心给你提个醒!虽说我以前是欺负过你,可我们毕竟在一个府里相处了十几年,论情分,我对你可比对那个刚回来的苏明月深多了吧?总不至于看着你被人抢了身份还无动于衷!” 感情深?苏栖棠心里冷笑更甚。苏晚儿的这点小心思,在她眼里简直一目了然。 无非是觉得苏明月抢了原本可能属于她的关注,又怕苏明月站稳脚跟后自己更无立足之地,才想借她的手打压苏明月罢了。她懒得再敷衍,摆了摆手, “姐姐还是尽早回去吧。这天儿越发凉了,哥哥特意叮嘱过,不让我在院子里待太久,万一冻着了,我这本就孱弱的身子可经不起折腾。姐姐也不希望,到时候哥哥迁怒于你吧?” 苏晚儿见她油盐不进,半点不上当,气得腮帮子鼓鼓的,跺了跺脚,狠狠瞪了苏栖棠一眼,转身气冲冲地跑回了自己院子。 一旁奉茶的安儿见苏晚儿走了,立马凑到苏栖棠身边,脸上堆着讨好的笑, “小姐,您可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把二小姐怼得说不出话来!前两日您让我去军营给小昭送点心,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原来您是算准了少爷会回府!我那日刚到军营门口,跟守门的小兵报了您的名字,他二话不说就把我领到了少爷面前,少爷一听是您让送的点心,连手里正在批阅的兵书都没放下,当即就吩咐备马往回赶呢!您看,少爷心里最疼的还是您,哪里是那个什么明月小姐能比的?” 苏栖棠没有接话,只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安儿这点小心思,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无非是想借着讨好自己,多些机会见到苏辜野罢了。 如今她被苏明月的事儿搅得心烦意乱,暂时没心思主动招惹谁,可这侯府里的人,总有人想方设法凑上来找存在感,着实让她心里不痛快。 尤其是一想到自己的攒钱计划,每月那点微薄的月例银子,再加上苏辜野偶尔给的赏赐,想要攒够能带着杏儿独立生活的启动资金,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于是她抬手唤来杏儿,眉头微蹙, “许是在这儿躺得久了,浑身发僵,你扶我在府里走走吧,活动活动筋骨。” 杏儿瞧着自家小姐眉宇间难掩的烦躁,伸手从安儿手里接过苏栖棠的手,转头对安儿沉声道, “你去把我院子里的落叶清扫干净,仔细些,别扬起灰尘。若是小姐回来时,裙摆被灰尘弄脏了,仔细你的皮!” 安儿心里委屈,却不敢反驳,扁了扁嘴。 明明都是府里的大丫鬟,杏儿却能时刻陪在小姐身边,深得信任,自己却只能做些跑腿洒扫的活计。 可她也清楚,苏栖棠如今最信赖的人就是杏儿,只能不情不愿地躬身应下,转身去拿扫帚。 苏栖棠在杏儿的搀扶下缓缓踱步,两人沉默地走着。 她觉得自家小姐自从苏明月回府后,心事仿佛重了许多,眉宇间总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结,可除了默默陪着,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尽量让小姐舒心些。 两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苏辜野的书房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苏栖棠从未听过这声音,微微侧头,心里已然有了数。 定是苏明月。 这两日胡氏的栽培和赏赐,让她连脚步声都没了最初的拘谨,多了几分底气和张扬,一听便知这两日过得十分得意。 “妹妹,你这是要去哥哥的书房吗?”苏明月的声音带着假意的好奇,同时,一双略微带些薄茧的手搭上了苏栖棠的手,触得她心头一阵不适。 “我听母亲说,哥哥书房里的东西向来不许旁人碰,我可没那个胆子进去,还是妹妹得哥哥喜爱啊!据说哥哥书房里还挂着当初父亲亲手替他画的满月像呢,我没见过哥哥小时候的模样,真是太可惜了!” 苏栖棠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总觉得苏明月的话里藏着不怀好意的试探。她淡淡道, “我只是路过。哥哥说我身子弱,让我每日在府里多走两圈,锻炼身体,并没有特定要去什么地方。” “是吗?”苏明月说着,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胳膊,苏栖棠猝不及防被拉到她身边,杏儿扶着她的手也被硬生生分开。苏明月用故作天真的语气说道, “妹妹就陪我进去瞧一眼吧,就一眼!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气派的书房,实在好奇得紧!”苏栖棠心里冷笑,她若是执意不从,指不定苏明月会耍什么更过分的花样,倒不如顺水推舟,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 “这有什么难的?只是我眼盲,什么也看不见,明月姐姐还是自己进去看吧。” 苏明月却不依不饶,拉着她的手就往书房里走, “妹妹陪着我,我才安心。”杏儿想跟进去,却被苏明月拦在门外,语气带着几分倨傲, “你一个下人,也配进哥哥的书房?在门外候着吧,若是你进来惹得哥哥生气,最后迁怒的还不是你家小姐?” 第五十六章 书房闹剧 杏儿虽心急如焚,却也知道这话有几分道理,少爷的书房确实规矩森严,她一个丫鬟贸然进去,只会给小姐添麻烦,只能退到门口,低声叮嘱, “小姐若是有任何事,高声喊我就好!” 苏栖棠接过杏儿递来的盲杖,轻轻点了点地面,随着苏明月走进了书房, “姐姐自便吧,我在这儿等着。”苏明月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脚步声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嘴里不断发出夸张的赞叹, “哇,这字画可真漂亮!还有这个沙盘,是用来演兵的吗?”她在乡下哪里见过这些精致物件,眼里满是贪婪,手指忍不住想去触碰桌上的东西,却又碍于苏栖棠不敢造次。 苏明月在书房里慢悠悠地转着圈,目光扫过墙上悬挂的字画,案几上的兵书,最后落在角落的沙盘上。 逛了半圈,她的脚步才缓缓挪向书桌,目光死死盯着桌角那幅装裱精致的画卷,心里早已盘算妥当。 突然,她发出一声夸张的惊呼,声音里满是刻意的好奇, “呀!妹妹,你快来瞧瞧这个,可真有意思!”苏栖棠本不想理会,可手腕却被苏明月猛地攥住,力道大得让她挣脱不得,硬生生被拉到了书桌旁。 苏明月一只手紧紧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带着她往桌面上摸去。 指尖先触到宣纸粗糙的纹理,带着些许陈旧的脆感,接着是画框顺滑的木质,冰凉细腻,墨迹的味道陈旧而浓郁,混着淡淡的樟香,显然是被精心保存多年的物件。 这定是苏明月口中那幅父亲画的满月像。 她心里的疑惑更甚,甚至带着一丝警惕。 苏明月明知她眼盲,什么也看不见,为何偏要让她摸这幅画? 这幅画听苏辜野提过,是他极为珍视的遗物,苏明月不可能不知道。让一个眼盲的人触碰如此重要的东西,绝非无意。 苏栖棠下意识地抽回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疏离和防备, “明月姐姐,我是个瞎子,就算摸到了,也不知道这幅画是什么模样,你这不是故意拿我寻开心,欺负我看不见吗?” 苏明月却像是完全没听出她语气里的冷淡,脸上依旧挂着温顺的笑容,自顾自地诉起了委屈, “妹妹,我哪里会欺负你?我只是太开心有了亲人,想和你分享罢了。”她垂下眼帘,语气带着浓浓的伤感, “我从小就跟着那个村妇长大,她待我哪里有半分母女情分?动辄打骂是常事,我每天要干好几个人的活,天不亮就起来劈柴、挑水、喂猪,连顿热乎的饱饭都吃不上,更别说有兄弟姐妹可以说说心里话了。现在她被哥哥赶走了,也算是报了我这么多年受的苦。”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恳切,仿佛真的一片赤诚, “说实话,母亲把我认回来后,每天对我这么好,给我买金银珠宝,带我逛京都的繁华街巷,我到现在都觉得像在做梦。不过比这些身外之物更让我开心的是,我终于有哥哥了,还有你这么个妹妹。我真的很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再也不用过以前那种苦日子了。”她抬眼看向苏栖棠, “妹妹,母亲现在只是一时转不过弯,还对你有些误解,毕竟我们刚相认,她心里难免有些偏向我。我会好好劝她的,你别生她的气。也帮我在哥哥面前说说好话,让他别生母亲的气,好吗?我们以后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闹别扭。” 好好过日子?苏栖棠心里冷笑连连,苏明月这番话听着情真意切,可字里行间的算计却藏都藏不住。 她无非是想先用亲情牌稳住自己,让她放松警惕,误以为两人可以和平相处,然后再慢慢找机会,一步步夺走她在侯府的一切。 这演技,倒还真有几分逼真,可惜在她眼里,不过是拙劣的伪装罢了。她不敢掉以轻心,只能顺着苏明月的话,装作被打动的样子, “明月姐姐说的是,我自小在侯府长大,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府里的人都是我的亲人,若是让我离开,我也万万舍不得的。母亲那边,就拜托姐姐多费心了,哥哥这边,我会好好跟他说的,让他别和母亲置气,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才好。” 苏明月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立马兴奋地拉住她的手,语气里满是雀跃, “我就知道妹妹最通情达理了!果然是一家人,说话就是投机!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我们一定能好好相处,成为最好的姐妹!” “好。”苏栖棠轻轻点头,故意蹙了蹙眉,露出一丝明显的疲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只是我在这儿待得有些闷了,头也开始晕乎乎的,想来是方才在院子里晒了太阳,又进来吹了风,有些不舒服,想先回院子休息了。” “妹妹慢走,我扶你!”苏明月连忙说道,手却死死拉着她的手腕不放。她一边假装亲昵地往苏栖棠身边靠,一边悄无声息地抬起脚尖,轻轻踩住了苏栖棠裙摆的一角。 那动作极轻,眼盲的苏栖棠毫无察觉,只觉得苏明月的搀扶有些过于用力。 她刚微微迈步,裙角就被死死拽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重心一歪,侧身就往坚硬的书桌上倒去。 慌乱中,她的手掌下意识地撑向桌面,却恰好撞在了砚台上,只听“哗啦”一声,砚台被打翻,乌黑的墨汁瞬间四溅开来,伴随着画纸从桌上滑落,这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门外的杏儿一直竖着耳朵留意里面的动静,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冲了进来。 看清眼前的景象,她瞬间倒吸一口凉气,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爷当年亲手给少爷画的满月像,此刻正摊在桌面上,大半幅洁白的画纸都被乌黑的墨汁染得一塌糊涂,墨迹顺着画纸往下淌,把原本精致的画像弄得面目全非。 第五十七章 明目张胆的偏爱 自家小姐则摔在书桌旁,一只手撑在满是墨汁的桌面上,手掌、袖口和裙摆上都沾着乌黑的墨痕,狼狈不堪。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是自家小姐失手打翻了砚台,毁坏了少爷最珍视的画像。 苏栖棠趴在地上,鼻尖萦绕着浓郁刺鼻的墨香,手臂被桌面撞得有些发麻,可她的脑子却异常清醒,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苏明月早就设好的局。 从引她进书房,到让她摸画像,再到假意搀扶,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好的,就等着她掉进这个陷阱里。 她看不见那幅画被毁成了什么样,却能猜到此刻的景象定对自己极为不利,胡氏和苏明月肯定会借此大作文章。 既然如此,挣扎辩解反倒显得心虚,不如索性不动,任由她们表演,等着苏辜野来。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苏明月夸张的惊呼声,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慌乱和惋惜,甚至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哎呀,妹妹!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是哥哥最宝贝的画啊,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念想!怎么就被墨弄脏了?哥哥回来看到肯定会伤心死的!这可怎么是好啊?”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身,假装想去扶苏栖棠,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那幅被毁的画像,心里暗暗得意。 苏栖棠,这下看你怎么解释,哥哥再护着你,也不可能容忍你毁坏父亲的遗物! 书房外传来胡氏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进门,带着怒火的斥责声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苏栖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阿野的书房里撒野!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灾星,留你在府里就是个祸害!” “母亲,您别生气,妹妹不是故意的。”苏明月连忙开口,语气带着刻意的害怕和愧疚, “是我想来书房看看,硬拉着妹妹一起进来的,妹妹没站稳才摔倒的,都怪我,您要罚就罚我吧。” 胡氏走到苏栖棠面前,居高临下的声音里满是厌恶和不耐, “你个瞎子就该安分待在自己院子里,别到处惹事!平白占了明月的嫡女身份这么多年还不够,现在还敢毁坏阿野的心爱之物!这画是他父亲唯一的遗物,他向来宝贝得紧,连我都不让碰一下!今日我倒要看看,阿野还怎么护着你!不把你赶出侯府,难消我心头之气!” 苏栖棠趴在地上,听着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无比默契,连给她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她心里冷笑,胡氏连门都没进就笃定是她的错,这局设得也太明显了,真当她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杏儿急得直掉眼泪,想扶苏栖棠起来,又怕顶撞胡氏,只能蹲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家小姐。 就在这时,属于苏辜野的沉稳脚步声由远及近,让苏栖棠的心瞬间安定了些许。她听着苏辜野的声音传来, “棠棠、母亲,你们在我的书房做什么?” “阿野,你可算来了!”胡氏立马换上满是控诉的语气, “你快看看你的满月图,被苏栖棠给毁了!她就是容不下明月回来,故意在你的书房里搞破坏,报复她!” “哥哥,你别责怪妹妹,都是我的错。”苏明月也跟着帮腔,一副甘愿受罚的模样,眼眶微微泛红, “是我好奇想来书房,硬拉着妹妹一起,妹妹没站稳才摔倒打翻了砚台,不怪她,你要生气就罚我吧。”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没有任何声音。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手掌将苏栖棠轻轻扶起,是苏辜野。 他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棠棠,摔疼了没有?哪里不舒服?手掌有没有蹭破?” 苏栖棠微微一怔,摇了摇头,眼眶却不自觉红了,带着一丝委屈和后怕,声音哽咽, “哥哥,对不起,你的画...都怪我不小心。” 苏辜野却没有看桌上的画一眼,只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手上的墨渍,动作轻柔至极,生怕弄疼了她。 “一幅画而已,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安抚, “比起画,我更担心你有没有受伤。” 胡氏见状,再也忍不住了,语气激动起来, “阿野,你怎么能这么说?这画可是你最宝贝的东西,是你父亲唯一的遗物啊!你连我都不让碰一下,现在被她毁了,你竟然就这么算了?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父亲?” 苏辜野擦完她手上的墨渍,才缓缓抬眼看向胡氏,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 “母亲,画坏了可以再找人修补,若是棠棠摔疼了受了伤,就算修补得再好,也换不回她的平安。在我心里,棠棠比任何东西都重要,包括这幅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旁故作委屈的苏明月,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而且,棠棠向来乖巧懂事,从不主动进我的书房,今日若不是有人特意拉着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摔倒?” 苏明月的脸色瞬间一白,身体僵了一下,声音带着浓浓的委屈,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哥哥,你是在怀疑我吗?我只是好心拉着妹妹一起,想和她好好培养感情,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故意害妹妹?” “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又如何?”苏辜野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甚至带着一丝不屑, “我的东西,棠棠想怎么碰就怎么碰,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别说只是一幅画,就是我整个书房的收藏,或是我书房里的机要文件,她有什么碰不得的?有什么不能毁的?” 胡氏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充满了震惊和愤怒, “阿野,你在说什么疯话?你这话可有半点靖远侯的样子?这可是你的书房,藏着多少重要的东西,你竟然说让她随便毁?你是不是被这个女人迷昏了头?” 苏辜野却没有理会她的愤怒,重新握住苏栖棠的手,语气瞬间恢复了温柔,带着浓浓的宠溺, “棠棠莫怕,有哥哥在,没人能怪你,也没人能欺负你。” 第五十八章 绿茶治千金 与此同时,苏辜野的目光紧紧锁在苏栖棠身上,上下打量着问道, “身子可有大碍?方才摔得重不重?若是真撞疼了哪里,千万别瞒着我,我这就叫太医来。” 苏栖棠微微垂着眼眸,拉着苏辜野的衣袖轻轻摇了摇, “哥哥,我真没事儿,就是胳膊被桌面撞了一下,有点麻而已。只是刚刚不知怎的,明明地上看着干干净净的,可我还是被绊了一下,也不知到底是绊到了些什么。你院里的小厮,平日里可有好好打扫?今日绊住我倒不要紧,可千万别日后绊着哥哥才是,那可就糟了。” 苏辜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顺着她的话扫向地面。 青砖铺就的地面光洁平整,除了刚刚被苏栖棠碰倒的砚台、散落的笔架,以及一滩乌黑的墨渍,根本没有任何能让人绊倒的杂物。 他的目光缓缓移开,最终落在了苏明月身上,眼神锐利如刀。 而苏明月听了苏栖棠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眼神下意识地闪躲,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悄悄往胡氏身旁挪了两步,试图借着胡氏的身影遮挡自己的慌乱。 胡氏哪能不明白苏明月的心思? 她看着苏辜野眼里从头到尾只有苏栖棠,连被毁的画像都没多瞧一眼,气的胸口阵阵发闷,指着苏辜野的鼻子就斥道, “阿野!你简直胡闹!这画像可是你父亲留给你唯一的念想!她自己闯了祸,毁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还能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来!今天她必须得给你父亲赔罪,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气!” “赔罪?”苏辜野冷笑一声,眼神扫过胡氏时满是明显的冷意,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母亲想让她怎么赔罪?是让她磕头认错,还是把她赶出侯府?这事说到底,若是无意的,一幅画而已,我自然不怪她。若是有意的,我倒想不出,棠棠有什么理由要毁了我的满月像。她向来珍视我身边的东西,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栽赃,难道您真的看不见吗?” 苏明月心里一紧,连忙抢着接上话,语气又委屈又“懂事”,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哥哥,您别这么说母亲,母亲也是心疼父亲的遗物,才会如此激动。这事儿其实都怪我,若是刚刚我能扶稳妹妹,她也不会摔了。可刚刚妹妹的确是自己没站稳摔下去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拉住她。”她说着,还故意掀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腕上一道浅浅的淡红痕迹,声音带着哭腔, “你看,妹妹刚刚摔下去时,我是真的伸手去扶了,这还被她带得踉跄了一下,手腕都蹭红了,我一直没敢说,怕你担心。” 苏明月这番话可谓是面面俱到。可苏辜野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看见她手腕上的痕迹,只是低头温柔地看着苏栖棠, “棠棠,仔细想想,可知道你是被什么绊着了?是裙摆勾到了东西,还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你?” 苏栖棠轻轻摇了摇头,拉着苏辜野的衣袖,一副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模样,语气里带着一丝愧疚, “想不起来了,当时我只觉得脚下一紧,整个人就往前倒了,根本站不稳。也可能就是我转身时撞到了姐姐,才会摔得这么重吧。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若是因为我,让姐姐受了伤,我给她道歉。”她说着,就要弯腰行礼,却被苏辜野一把紧紧拉住。 “道歉?”苏辜野抓着她的手,轻轻揉着她手腕上因摔倒而泛出的淡淡淤青,眼神里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带着明显的不悦, “该道歉的怎么会是你?你自己手上这伤,可比她那点严重多了。退一步讲,就算是意外,也是苏明月非要拉你进书房,又没能扶稳你,才让画被毁了,真要论责任,苏明月也逃不过去,轮不到你给她道歉。” 苏明月的脸色瞬间一白,眼神慌乱地四处闪躲,嘴唇翕动着,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硬生生挤出一句,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么偏心?” 胡氏看着苏辜野这般护着苏栖棠,气得浑身发抖, “这话分明就是苏栖棠自己毁的画!她就是见不得明月回来,故意找借口,想拖明月下水!阿野,你竟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我就说她是个灾星,占了明月的身份这么多年,现在已经开始连累你,甚至挑拨我们母子关系了,你怎么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苏栖棠适时开口,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委屈, “哥哥,你莫要跟母亲吵了,伤了府里的和气就不好了。”她抬眼,却没有焦点地望着苏辜野, “的确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一时不慎被绊倒,就不会毁了父亲给你留下的宝贝画像。平日我走路都格外小心,跟着杏儿寸步不离,从不曾被什么东西绊着,可今日实在是...”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难言之隐, “我也不想怀疑姐姐,毕竟她刚回府。说到底,还是我眼盲,行动不便,才会出这种事,我不想哥哥为了我,和母亲姐姐闹得剑拔弩张的,让旁人看了侯府的笑话。” 苏辜野看着她明明受了天大的委屈,却还要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模样,心里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他低头看着怀中人苍白的小脸,眼底满是疼惜,眼神却变得愈发冰冷,扫向苏明月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意, “你自己本就看不见,行动多有不便,平日里连自己院子都很少出,若不是苏明月非要拉你来书房,你根本不会踏进来半步!”他加重了语气,字字清晰, “不用这么委屈自己,把所有错都往身上揽。这书房里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能绊人的东西?你被绊了,多半就是她的问题,她必须给你道歉,为今日的事给你一个说法!” 他心里憋着一股气,既气苏明月的心思歹毒,又气胡氏的不分青红皂白,更心疼苏栖棠的隐忍退让。 第五十九章 十倍奉还! 这时,一旁的杏儿再也忍不住了,她看着自家小姐受了委屈还在替别人着想,苏明月却还一副无辜的样子,心里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上前一步,深深躬身,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 “少爷,奴婢有话要说!方才奴婢一直在门外守着,不敢有半分松懈,听到里面传来砚台打翻的声响,就立马冲了进来。” 她抬眼,眼神坚定地看向苏辜野,语气斩钉截铁, “奴婢冲进来时,正巧看见明月小姐飞快地往回收了收脚!我家小姐平日和我在一处,我扶得向来仔细,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从未被任何东西绊过。更何况这书房被小厮打扫得一尘不染,连片落叶都没有,根本没有能绊到人的东西,分明就是明月小姐故意伸出脚,绊倒了我家小姐!” 苏明月见状,心里咯噔一下,她慌忙伸出手,想去扯杏儿的衣袖,厉声呵斥, “你这下人,也敢妄议主子?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鬟,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余地了?还敢凭空污蔑我,快给我闭嘴!”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显然是被杏儿的话戳中了心事。 可她的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杏儿的衣袖,就被苏辜野投来的冰冷眼神吓退。 那眼神里的威严像淬了冰的刀,让她浑身一僵,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再也不敢有任何动作。 “姐姐或许不是故意绊着我的。”苏栖棠开口, “可能是我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她,她下意识动了脚,只是我自己看不见,没能及时躲开罢了。”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惋惜, “我知道姐姐刚回府,在乡下待久了,对府里的规矩还不熟悉,行事难免有些鲁莽。只是父亲留下的画像被弄脏了,我心里也有些难受,毕竟那是哥哥最珍视的东西,是父亲唯一的念想。” 苏辜野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扶着苏栖棠的手紧了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转头看着苏明月,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我不管你是无意还是故意,今日之事,你难辞其咎。你绊倒了她,让她受了惊吓,还毁了父亲的画像,这就是你的错。” 他顿了顿,扫过桌上被墨渍弄脏的画像, “画像即使坏了,我也能找天下最好的画师修复,可棠棠受的委屈惊吓,却不能就这么算了。既然是你绊倒了她,就必须给她好好道歉,态度要诚恳,若是敢有半分敷衍,休怪我不顾念血脉亲情!” 而听到这话的胡氏在边上嘶吼起来,声音尖利, “就算是明月不小心绊倒了这灾星又怎么样?她占了明月的身份这么多年,享受了本该属于明月的一切,绊她一下又算得了什么?凭什么要让我的亲生女儿给这来路不明的灾星道歉?” 转头看向胡氏,苏辜野带着浓浓的警告,一字一句道, “母亲,棠棠在我侯府住了十几年,你什么时候见她主动伤害过别人?苏明月才回府多久,就有如此下作的心思,想出这种手段害人,您倒是会教育女儿!” 胡氏被他怼得语塞,张了张嘴,半天才强辩道, “明月就是我亲生女儿,她才刚回府,从小在乡下长大,难免有些不懂规矩,行事鲁莽了些,你做哥哥的,让着她些怎么了?” “让着她?”苏辜野冷笑一声,伸手将苏栖棠护得更紧, “棠棠行动不便,走路都得丫鬟寸步不离地扶着,她已经尽量避开苏明月,没有主动招惹半分,你还要让她怎么让着?苏明月反而主动找上门来,故意设计绊倒她,你不怪苏明月行事歹毒,反而来怪棠棠碍眼,这就是您所谓的道理?” 轻轻拍了拍苏辜野的胸口,苏栖棠轻声开口, “哥哥,你别怪姐姐了。明月姐姐在外面长大,难免受到了些不好的教育,性子野了些,不是故意的。这两日母亲天天带姐姐出去见世面,可能还没有来得及教导姐姐府里的规矩,日后等姐姐学了规矩,自然能担得起侯府千金的做派,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这两日胡氏带着苏明月在京城里一掷千金,挥霍无度。苏辜野其实早就从下人的口中听闻了此事,他之所以没有过问,一是不想让母亲伤心,二是觉得苏明月毕竟是他的亲妹妹,刚从乡下回来,买点首饰衣物补偿一下也无伤大雅。 可此刻听苏栖棠这么一说,再对比眼前两人的穿着。 苏明月一身光鲜亮丽的云锦长裙,头上还插着昨日刚买的金步摇,而苏栖棠穿的还是上月的素色棉裙,就算是他之前给她买的那些华贵衣物,她也很少穿出来,总是说太惹眼,怕母亲不高兴。苏辜野心里瞬间涌上一股愧疚。 于是他没再跟胡氏继续争执,直接对着门外沉声喊道:“来人!” 守在门外的许嬷嬷一听少爷的声音,连忙快步跑了进来,躬身行礼, “少爷有什么吩咐?” “这两日母亲带着苏明月在外面买了什么东西,首饰、衣物、摆件,全部原样,不,要比那些成色更好、做工更精细的,每样挑上十件,全部送到海棠院给棠棠。”苏辜野的语气不容置疑,顿了顿又补充道, “另外,去账房取五百两银子,一并送去,让棠棠自己买些喜欢的东西,不用省着。” 许嬷嬷愣了一下,却也不敢多问,连忙应声, “是,老奴这就去办,保证办得妥妥帖帖的!” 胡氏一听,瞬间急红了眼,上前一步就想阻拦, “阿野,你疯了?给这瞎子买那么多东西干什么?再好的裙子她也看不见,再贵的首饰她戴着也不知道好不好看,这根本就是浪费!纯属胡闹!” “浪费?”苏辜野转头看向胡氏,眼神里满是嘲讽, “苏明月有的,棠棠凭什么不配有?苏明月穿云锦,棠棠就要穿更好的绸缎。苏明月戴金镯,棠棠就要戴成色最好的羊脂玉镯。只要苏明月还没有进祠堂拜祖宗,棠棠就还是我靖远侯府的嫡小姐,就算眼盲,也轮不到谁来苛待,更不能受这种委屈!” 第六十章 安心做你的嫡小姐 苏明月站在一旁,看着苏辜野对苏栖棠如此毫无保留的偏爱,气得胸口阵阵发紧,却还是强忍着怒意,挤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红着眼圈说道, “哥哥,我没有要故意和妹妹抢东西的意思。母亲给我做裙子买首饰,是心疼我以前在乡下吃不好穿不好,若是妹妹喜欢,我那些新做的衣裳和新买的首饰,都可以送给妹妹,我不介意的。” “不必了。”苏辜野冷冷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满是不屑, “棠棠不稀罕穿你的东西,也不稀罕戴你的首饰。你若是真的懂事,就应该好好给她道歉,而不是在这里装可怜博同情。” 苏明月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哭着扑到胡氏怀里, “母亲,我真不是故意的,哥哥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只是想和妹妹好好相处而已,为什么哥哥就是不相信我?” 胡氏看着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又气又疼,可她太了解苏辜野的脾气了。 他一旦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若是真把他惹急了,他怕是真的能把整个侯府的库房都搬到海棠院去。 于是她只能咬着牙,轻轻拍着苏明月的背,强压着怒火安慰道, “行了,别哭了,你哥哥现在只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气糊涂了,等他消了气就好了。” 苏栖棠在一旁适时开口,又好像怕胡氏不高兴的模样, “哥哥,你不用给我买这么多东西的,你以前给我买的那些衣裳首饰,我都还穿不过来呢,而且五百两银子也太多了,我一个人根本用不完的,还是别浪费了。” 五百两银子!还有那些更好的首饰衣物! 这可是实打实的财富,可比她慢慢攒月例银子快多了! 有了这些,她离开侯府的启动资金就又多了一大笔,第一步计划算是往前迈进了一大步,接下来只要再找机会攒些,就能尽快为离开做准备了。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苏辜野按住她的手,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眼底却满是温柔, “你今日受了伤,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些都是你该得的。以后每个月,我都会让许嬷嬷给你添新东西,苏明月有什么,你肯定只会比她多,不会比她少。” 顿了顿,他又转头看向胡氏,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警告, “母亲,我把话放在这里,以后你若是再敢苛待棠棠,或者纵容苏明月欺负她,就别怪我不认你这个母亲,到时候可别怨我心狠。” 胡氏被他这句话吓得脸色瞬间发白,嘴唇哆嗦着,再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能紧紧闭上嘴,拽着还在抽泣的苏明月,快步离开了书房。 走到门口时,苏辜野还特意叫住了她们,语气冰冷, “对了,父亲的画像现在坏了,苏明月若是找不到能将它完美修复的画师,你那院子的门暂时就先别出了,好好在院里反省反省,学学什么叫规矩。” 苏明月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心里充满了滔天的怨恨。苏栖棠这个瞎子凭什么? 凭什么占着本该属于她的身份,还霸占着哥哥的宠爱?那是她的亲哥哥啊!凭什么一个占了她身份的外人,能抢走她的东西、抢走她的偏爱? 她绝不能就这么算了,一定要想办法把苏栖棠赶出侯府! 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苏栖棠靠在苏辜野的怀里,抬起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声音带着浓浓的依赖, “哥哥,谢谢你。其实我真的不用这么多东西,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就算受点委屈也没关系。” 苏辜野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发丝,温柔地梳理着她被弄乱的头发,满是后怕与疼惜, “你不知道我刚刚进来时,看到你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心里有多害怕。以后若是苏明月再来找你麻烦,别跟她客气,东西什么的都无关紧要,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绝不能让杏儿离你三步远。记住,在这侯府里,有任何人敢欺负你,不管是谁,哥哥都能帮你收拾他,没人能让你受半分委屈。” 站在一旁的杏儿连忙躬身应道, “是,少爷!奴婢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姐,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小姐!” 苏栖棠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这一局,她又赢了。 且看她们接下来还能有什么招数,她只管见招拆招便是。 与此同时,胡氏的佛堂里,苏明月正趴在胡氏的怀里嚎啕大哭,心里满是委屈与不甘, “母亲,哥哥为什么这么偏心?那苏栖棠就是个瞎子,凭什么能得到哥哥这么多偏爱?凭什么她能有那么多金银珠宝?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是侯府真正的嫡小姐!” 胡氏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咬着牙,眼神里满是无奈与狠厉, “我也知道你委屈,可你哥哥的脾气你也了解,他认定的事儿,谁也改变不了。不过你放心,母亲绝不会让你吃亏的,等过几天你哥哥消了气,母亲再给你买更好的东西,比苏栖棠的还要好。” “我不要更好的东西!”苏明月猛地抬起头,眼泪模糊的脸上满是嫉妒,攥紧拳头嘶吼道, “我要哥哥像疼苏栖棠一样疼我!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一定要把苏栖棠那个瞎子赶出侯府,让她再也不能抢我的东西、抢我的哥哥!” 胡氏心里一沉。 苏辜野今日的态度,确实如之前苏晚儿所说,已经被苏栖棠影响得太深了,再这样下去,苏明月的嫡女身份怕是永远都定不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阴狠,对着门外喊道, “柳嬷嬷,去把大小姐请来。” 门外的柳嬷嬷连忙应声, “是,夫人。” 胡氏轻轻拍着苏明月的背,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浓浓的算计, “好,母亲帮你想办法。既然软的不行,咱们就来硬的,一定要让那个灾星彻底离开这靖远侯府,让你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嫡小姐!” 第六十一章 她的目标是苏栖棠! 苏晚儿自从宫宴归来后,便如闭关般彻底闭门不出,每日只在自己那方院里打转。 每到深夜,东厢房的烛火总会亮到寅时,橘黄色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上,映出模糊的身影。 梳妆台上的那些信,都来自礼部尚书府的嫡女秦文心。 苏晚儿将信纸紧紧攥在手里,指尖几乎要嵌进纸里,心里既有隐秘的期盼,又有难以言说的焦虑。秦家大公子秦子瑜,温文尔雅,家世显赫,正是她梦寐以求的良人。 近来京中流言四起,说礼部尚书夫人正四处搜罗适龄女子,为儿子挑选正妻,苏晚儿更是心焦如焚,只能借着与秦文心交好的由头,频频递信,想从侧面打探秦子瑜的心意,同时刷好感。 她行事极为谨慎,每次让丫鬟去送回信,都会特意让丫鬟换上粗布衣裳,伪装成去街市采买的样子,绕好几个弯才敢去礼部尚书府。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没能逃过胡氏的眼睛。 这几日,她早已打发人盯着梨香院,她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 一个庶女,竟妄图攀附礼部尚书府,还想染指秦家大公子?真是不自量力。 可转念一想,苏晚儿的心思,或许能为她所用,胡氏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算计。 所以当柳嬷嬷亲自来到梨香院传召时,苏晚儿有些心虚。 “大小姐,夫人请您去佛堂一趟。”柳嬷嬷的声音平淡。 苏晚儿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宣纸上,晕开一大片墨迹。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涌上心头。她这段时间刻意低调,连院子都很少出,就是怕太过惹眼,让胡氏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若是胡氏知道了她想嫁入秦家的念头,以胡氏对苏明月的偏袒,定会将这门好亲事截胡,转手许给苏明月。 毕竟苏明月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嫡女,论身份,比她这个庶女体面多了。那她这些日子的筹谋,可就全白费了! “嬷嬷,母亲...母亲找我何事?”苏晚儿强装镇定,伸手捡起笔。 “老奴不知,夫人只让您即刻过去。”柳嬷嬷淡淡说道。 苏晚儿不敢耽搁,连忙起身整理衣裳。 一路上,她的脚步虚浮,心里七上八下。 踏进佛堂的那一刻,浓郁的檀香扑面而来,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佛堂里光线昏暗,只有供桌上的烛火跳跃着,映得胡氏的脸越发阴沉。 苏晚儿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胡氏身边的苏明月,她眼眶红肿,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显然是刚哭过。 这是苏晚儿第一次与苏明月近距离接触,只见苏明月穿着一身簇新的锦裙,料子是极好的云锦,上面绣着精致的纹样,可她却坐得歪歪扭扭,完全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头上的赤金镶珠钗插得歪歪斜斜,一缕发丝垂在脸颊旁,她却毫不在意,还时不时用手背蹭一下眼睛,举手投足间带着一股难掩的粗陋,活脱脱一副山猪吃不了细糠的模样。 果然是在乡下长大的,就算穿了绫罗绸缎,也难掩那股子土气。 可面上,她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快步走上前,屈膝跪了下来。她垂下头,显得愈发谦卑, “母亲唤女儿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女儿定当尽心竭力,绝不辜负母亲的期望。” 母亲现在叫她来,还让她看到苏明月这副模样,到底是想做什么? 胡氏懒得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质问, “我知道你最近和秦文心走得很近,怎么,这是把心思打到礼部尚书府去了?” 苏晚儿心里一惊,她连忙给胡氏磕了个头, “母亲息怒,晚儿绝无此意!只是近来与文心姐姐颇为投缘,聊得投机罢了。如今明月妹妹刚回府,母亲定然忙于照料妹妹,怕是无暇顾及晚儿,晚儿只求安安分分待在院里,不给侯府惹麻烦,不给母亲添堵,这便是晚儿能做的最大本分了。” 胡氏却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语气缓和了些, “晚儿莫怕,母亲也不是那不近人情之人。此事,母亲反倒想帮你一把。” 苏晚儿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 “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心里打着鼓,暗自琢磨。 苏明月回府后,胡氏眼里只有这个亲生女儿,自己一个庶女,本就无足轻重,这关头胡氏突然说要帮她,怕不是另有图谋?她早已在院里为自己的婚事筹谋,从未想过要依附胡氏,此刻胡氏的好意,让她越发不安。 没直接回答,胡氏反倒慢悠悠地说道, “传闻礼部尚书府的规矩是京中最好的,我记得他们府上有位教养嬷嬷,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手段了得。” 胡氏思索片刻,目光落在苏晚儿身上。苏晚儿连忙点头,顺着胡氏的话说道, “是,文心姐姐曾跟我提过,他们府上规矩森严得很,若是有半分差错,那位嬷嬷罚起来可不留情面。” “既然如此,你给秦文心传封信,就说我想借他们府上的嬷嬷一用。”胡氏语气平淡地吩咐道。 苏晚儿心里虽满是不解,却瞬间反应过来。 这是她与胡氏谈条件的好机会!她故作难色地说道, “母亲,女儿只是个庶女,与文心姐姐虽有往来,却算不上亲近。若是贸然开口借嬷嬷,被她拒绝了可怎么办?到时不仅没办成事,反倒惹得礼部尚书府不快。” 胡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你若是办得成此事,日后这侯府里,自然有你的一席之地。若办不成,等明月认祖归宗后,你就自己想想,是留在府里,还是去庄子上陪你那不受宠的姨娘?” 她顿了顿,又抛出诱饵, “你若是想安安稳稳在府里待着,只要帮着把苏栖棠从侯府赶出去,日后母亲不仅能保你平安无忧,还能给你物色一门好亲事,再准备一份丰厚的陪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苏晚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胡氏的目的是苏栖棠。 第六十二章 教养嬷嬷 她心里快速盘算着利弊,随即问道, “那母亲,女儿该以何理由去借那嬷嬷呢?” 胡氏伸手握住苏明月的手,轻轻拍了拍, “你就跟礼部尚书府说,我认了个干女儿,想好好教导她规矩,听闻他们府上的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最为厉害,问问是否可以借来一用。” 苏晚儿心里已然明了,连忙应声,转身急匆匆地回了自己院子,提笔给秦文心写信去了。 而苏明月看着她的背影,满脸疑惑地问胡氏, “母亲,为何不以您的身份去向礼部尚书府开口?反而要让苏晚儿去?” 只听胡氏轻轻叹了口气, “一则,我这十几年来深居简出,很少与京中各府邸的夫人们往来,早已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人家未必肯卖我这个面子。二则,让苏晚儿去,秦文心必定会从嬷嬷那里打探消息。秦文心在贵女圈里可是个有名的传声筒,而礼部尚书府又是京中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们以苏晚儿为突破口,既能借嬷嬷的手磋磨苏栖棠,又能让京中贵女们慢慢知晓你的存在,对你日后立足再好不过。” 苏明月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又担忧地问道, “那哥哥那边...他若是知道了,会不会生气?” 一提起苏辜野,胡氏就气得头疼,她半合上眼睛,伸手揉了揉发胀的额头, “阿野这孩子,就是最近被苏栖棠那个灾星给蒙了心。他之前不也说让你好好学学规矩吗?正好让嬷嬷来教导你,他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可说的。” 苏明月立刻抱住胡氏的胳膊, “还是母亲对我最好,能做母亲的女儿,真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胡氏的手轻轻拂过苏明月的脸颊,看着这张酷似先夫的脸,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越发坚定了要让女儿站稳脚跟的决心。 过了两日,礼部尚书府果然派了人,将那位张嬷嬷送了过来。杏儿听到柳嬷嬷的传话,瞬间皱起了眉,满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柳嬷嬷,你说什么?让我家小姐也一起去,跟着那个教养嬷嬷学规矩?这像什么话!我家小姐自小就在侯府长大,礼仪规矩学了十几年,早已做得无可挑剔,现在竟还要再学一遍?” 面无表情的柳嬷嬷,一板一眼地回道, “这是夫人特意叮嘱的,让府上所有小姐都好好学学。这位张嬷嬷是太后宫里出来的老人,专门教导贵女仪态,连晚儿小姐都乖乖去了。如今你家小姐明面上还是侯府的嫡女,若是不去,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我们侯府不懂规矩,连嫡小姐的仪态都拿不出手,岂不是让人笑话?” 杏儿还想再争执几句,屋里却传来了苏栖棠的声音, “杏儿,扶我过去吧。” 苏栖棠拄着盲杖,慢慢从屋内走了出来。 这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最是严苛,磋磨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尤其注重细节。若是自己推脱不去,很容易被胡氏扣上骄纵任性、无视规矩的帽子。 就算去了,稍有不慎,也会被挑出毛病,扣上仪态失宜的罪名。 到时不仅会在京中贵女圈里名声扫地,胡氏更可能借着这个理由,名正言顺地把她赶出侯府。 可反过来,若是她能在张嬷嬷面前表现得完美无缺,不仅能堵住胡氏的嘴,还能让嬷嬷在贵女圈里为她美言几句,风评到底会偏向谁,还未可知。 所以,这局,她必须去,而且必须赢。 当杏儿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栖棠踏进正厅时,一股压抑的庄重感扑面而来。 厅内早已布置妥当,桌椅摆放得一丝不苟,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 上首的太师椅上,胡氏端坐着,一身深紫色锦袍衬得她神色愈发威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身边并肩立着一位穿着墨色宫装的老嬷嬷,头发梳成一丝不苟的圆髻,仅用一支素银簪固定,眼神锐利如鹰隼,正缓缓扫过厅内的每一个角落,那目光带着常年浸淫宫廷规矩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 想来这便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张嬷嬷了。 那苏明月今日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耀眼的石榴红锦裙,走动时流光溢彩,衬得她原本略带土气的脸庞气色极好。 她正凑在张嬷嬷身边,腰身弯得极低,双手交叠在腰侧,做了个夸张的福礼。她姿态故作娇俏,尾音拖得长长的 “嬷嬷,您快教教我,宫里的贵女都是怎么走路的?”说着,她偷偷抬眼,得意地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苏晚儿,眼神里满是炫耀。 仿佛能得到张嬷嬷的指点,是多大的荣耀一般。 苏晚儿独自坐在角落的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早已凉透的雨前龙井。她却浑然不觉,神色带着明显的敷衍,眼帘半垂着,看似在品茶,实则余光一直留意着厅内的动静。 她的规矩早在多年前就学得炉火纯青,举手投足间早已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此次会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因为胡氏找了个牵强的借口。 说她上次宫宴在皇后面前失了仪态,硬把她拉来凑数的。苏晚儿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哪里是让她学规矩,分明是胡氏想让她借着学规矩的由头,在张嬷嬷面前给苏栖棠使绊子,合理地找苏栖棠的麻烦罢了。 可她不敢违抗胡氏,毕竟自己只是个庶女,在侯府的立足之本全凭主母的脸色,只能耐着性子坐在这里,心里却早已不耐烦到了极点。 “你来了。”胡氏的目光落在苏栖棠身上,语气依旧冷淡,没有半分温度,她抬了抬下巴,指了指张嬷嬷面前的一片空地, “过来站好。这是张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伺候过太后的,规矩最是严苛。今日你们三个就好好跟着嬷嬷学,把仪态练得标准些,免得出了门,让人笑话我们靖远侯府,连个像样的小姐都培养不出来,丢了侯府的脸面。”她说这话时,眼神刻意扫过苏栖棠,语气里的讥讽不言而喻,显然是意有所指。 张嬷嬷缓缓抬眼,目光落在苏栖棠身上,扫过她空洞无神的眼眸,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打量一件普通的物件。她语气平淡地开口,声音带着常年训练出的沉稳, “你就是靖远侯府的嫡小姐?老奴今日是奉了礼部尚书夫人的命,来教导各位小姐规矩的。老奴性子直,对规矩要求极高,若是各位小姐觉得委屈,或是受不住老奴的严苛,现在可以提出来,免得日后落了埋怨。” 第六十三章 三人成虎 苏明月立刻挤出一副甜美无比的笑容,快步凑上前,几乎要贴到张嬷嬷身边, “哎呀,嬷嬷说什么呢?您能亲自教导我们,是我们的福气,您这都是为了我们好,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觉得委屈?您尽管严苛些,我们一定好好学!”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张嬷嬷的神色,希望能给对方留下个乖巧懂事的好印象。 苏晚儿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对着张嬷嬷微微俯身,行了个标准的半礼,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敷衍, “有劳嬷嬷费心了。”她心里清楚,自己在这里不过是个摆设,没必要太过讨好,也没必要太过忤逆,安安分分地熬过这段时间就好。 苏栖棠也微微颔首,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平静无波,既没有苏明月的刻意讨好,也没有苏晚儿的敷衍,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尊重, “劳烦嬷嬷费心了。”她心里早已盘算妥当,这张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必定深谙规矩里的门道,磋磨人的手段也定然不少,今日这场规矩训,说白了就是胡氏针对她的一场鸿门宴。 她若是表现得稍有差池,不仅会丢了侯府小姐的脸面,更会给胡氏留下将她赶出府的借口。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必须拿出十二分的谨慎应对。 张嬷嬷仿佛没听见苏明月和苏晚儿的客套话一般,径直从两人身边走过,一步步朝着苏栖棠走去。 她的脚步声沉稳有力,踩在地毯上也能清晰地传到苏栖棠耳中。走到苏栖棠面前站定,张嬷嬷语气依旧平淡, “费心倒是不怕。”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稳稳地捏住了苏栖棠的肩膀。那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但规矩就是规矩,侯府小姐的仪态,容不得半分马虎。即便身有不便,该有的仪态也不能荒废半分,这既是对规矩的尊重,也是对侯府的负责。” 苏栖棠能清晰地感受到肩膀上的压迫感,那力道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将肩膀绷得更紧,保持着最端正的姿态,连呼吸都放得极为均匀,生怕一丝不稳就被张嬷嬷挑出毛病。 她心里清楚,张嬷嬷这是在给她一个下马威,也是在试探她的底线,她绝不能输在这第一步。 苏栖棠能清晰地感受到肩膀上的力道,她暗自咬牙,缓缓挺直了脊背,保持着最端正的站姿,连呼吸都放得均匀。 这时,她听到苏明月走近的声响,下一秒,一只偏小一些的手也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苏明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却藏不住恶意, “就是呀,妹妹怎么连站都站不好?嬷嬷刚刚可说了,若是仪态不端,在宫里可是要被掌嘴的呢!” 苏晚儿本不想掺和,可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对上了胡氏警告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妹妹,明月妹妹说的也是,你还是好好调整一下站姿吧,别让嬷嬷挑出毛病。” 苏栖棠能清晰感受到苏明月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带着刻意的力道,那指尖的微凉里藏着毫不掩饰的挑衅。 分明是想借调整姿态的由头,让她身形歪斜,好被张嬷嬷挑出毛病。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指尖轻轻一拂,便顺势拨开了那只手,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 随即,她抬眼望向张嬷嬷声音传来的方向,语气不卑不亢,既没有刻意示弱,也没有丝毫顶撞, “嬷嬷,我眼盲,看不见自己的仪态是否标准,更无法像姐姐们那样实时调整姿态。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您尽管直言指出,我一定用心记牢,好好改正,争取能像晚儿姐姐和明月姐姐看齐,不丢侯府的脸面。” 张嬷嬷闻言,眼底飞快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在宫里见多了趋炎附势、巧言令色的贵女,苏栖棠这份身陷劣势却依旧沉稳从容的模样,反倒让她多了几分好感。 她没有多言,转身从旁边的紫檀木桌上拿起一个白瓷茶杯。她走到苏栖棠面前,指尖稳稳一放,那茶杯便精准地落在了苏栖棠的发顶,动作轻缓却带着十足的力道, “站稳了,不许晃动。” 苏栖棠瞬间屏住呼吸,脊背挺得愈发笔直。她能清晰感受到头顶茶杯的微凉触感,以及那细微的重量压在发间,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她调动全身的感知,调整着重心,让身形保持绝对的平稳。 张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一旁静观其变的苏晚儿和苏明月,语气瞬间沉了下来, “两位小姐,这是在看什么好戏吗?规矩面前,不分嫡庶,不分先来后到,都给我站好!” 苏晚儿心里一紧,不敢有半分耽搁。 她深知这场规矩训练不过是胡氏针对苏栖棠的幌子,可她更清楚,张嬷嬷的评价对她的婚事至关重要。 若是能在嬷嬷面前表现出众,说不定能借着礼部尚书府的关系,让秦文心在秦夫人面前多为自己美言几句。 她连忙起身,快步走到苏栖棠身边站定,脊背挺直,双肩放平,摆出最标准的站姿。 苏明月却被张嬷嬷突如其来的严厉吓了一跳,脸上的娇俏瞬间僵住。她本就不耐烦学这些繁文缛节,只想着穿漂亮衣裳、享受侯府小姐的尊荣,此刻被当众呵斥,心里满是委屈和不甘,却又不敢违抗,只能不情不愿地挪到苏栖棠的另一侧,站定时还故意晃了晃身子,显然带着抵触情绪。 张嬷嬷眼神一冷,转身又从桌上拿起两个一模一样的白瓷茶杯,走到两人面前,抬手一放,两个茶杯便稳稳落在了她们的头顶。 “都给我站稳了,半个时辰内,谁的茶杯掉了,就用戒尺罚手板二十下!”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侯府小姐的仪态,是练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 苏明月自小在乡下长大,每日干的都是劈柴挑水的粗活,哪里受过这般约束? 刚站了不到一刻钟,就觉得双腿发麻,肩膀僵硬,头顶的茶杯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晃荡起来。她心里愈发烦躁,一边抱怨这规矩的繁琐,一边又害怕被戒尺惩罚,眼神不住地瞟向张嬷嬷,心思早已不在站姿上。 张嬷嬷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神一沉,缓缓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把长长的戒尺。 胡氏坐在上首,目光紧紧盯着苏明月,看到那戒尺的瞬间,心里微微发颤。那戒尺看着就力道十足,她着实心疼自己刚认回的女儿。可她转念一想,若是不让苏明月受点教训,好好学学规矩,日后怎么能融入京中的贵女圈?怎么能稳稳当当地坐上侯府嫡女的位置? 想到这里,她便硬起心肠,移开目光,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苏明月眼角的余光瞥见张嬷嬷手里的戒尺,瞬间慌了神,心脏怦怦狂跳。 她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扶头顶的茶杯,可越慌越乱,手指刚碰到杯壁,那茶杯就失去了平衡,“哐当”一声,重重地摔落在地,白瓷碎片四溅开来,在光滑的地面上滚了一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一刻,正厅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仿佛停滞了。 第六十四章 仪态训练 张嬷嬷眉头紧蹙。 她在宫里沉浮数十载,教养过无数公主皇子,也点拨过京中各大世家的贵女,头一次见到连最基础的站姿都稳不住的姑娘。 那点耐心早已耗尽,她严厉地瞪了苏明月一眼。苏明月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连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胡氏,眼眶瞬间红了。 胡氏坐在上首,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那可是她刚认回的亲生女儿,哪舍得让她受这份罪? 可转念一想,嬷嬷是自己费尽心思从礼部尚书府借来的,若是当面反驳,不仅落了嬷嬷的面子,日后再想请人教导苏明月就难了。 她只能强压下心头的心疼,用眼神示意苏明月再忍忍。 柳嬷嬷见状,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茶杯碎片,生怕再惹张嬷嬷不快。张嬷嬷从桌上又拿起一个茶杯,面无表情地走到苏明月面前,抬手一放,茶杯稳稳落在她的发顶, “靖远侯府的小姐,竟这般不成体统,说出去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她转头瞥了眼苏晚儿,见她虽站得笔直,双腿却微微发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有些发白,心里更添了几分失望。 原以为侯府小姐多少有些教养,如今看来,竟是个个都拿不出手。 可当她的目光再落在苏栖棠身上时,却忍不住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苏栖棠依旧站得端庄挺拔,脊背挺得笔直。头顶的茶杯纹丝不动,连垂在肩头的发丝都未曾晃动半分。 她虽拄着盲杖,身体重心却并未偏移,竟比另外两个健全的姑娘还要出众。 没想到一个盲女,反倒比娇生惯养的小姐更懂规矩,更能沉得住气。 又站了一炷香的功夫,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正厅里只能听到三人轻微的呼吸声。张嬷嬷才缓缓松口, “三位小姐,如今对站姿可有体会?记住,仪态端庄,先要站得住身板正,才能撑得起侯府的门面,才不会落了自家的脸面。”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一方素色帕子,走到苏栖棠面前,伸手轻轻握住她的左手,将帕子垫在她掌心,再引导着她扣在身前, “手要一直这样扣着,帕子不掉才叫端方。手的位置上下错半寸,左右偏一分,都是失仪,在宫里,这样的差错是要受罚的。” 苏晚儿早已撑得有些吃力,双腿发麻,肩膀酸痛,接过帕子交扣时,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晃,只能死死攥着帕子,生怕它掉落在地。 而苏明月更是糟糕,光是站稳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握着帕子的手不自觉地攥得发皱,帕子上的纹样都被揉得变了形。 张嬷嬷看着苏明月这副模样,又回头看了眼胡氏,眼神里带着询问。胡氏无奈地摆了摆手,心里满是心疼,却也知道苏明月确实不堪重负。张嬷嬷才伸手取下苏明月头顶的茶杯,只让她握着帕子站好, “明月小姐筋骨僵硬,仪态生疏,日后需多花时间练习,礼不可废,半点偷懒不得。” 悄悄松了口气,苏明月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了些,却依旧努力稳住交扣的手,只是指尖的颤抖怎么也控制不住。张嬷嬷让三人在厅内来回踱步,目光紧紧盯着她们的手和身形。 见苏晚儿的手仍有些发颤,步伐也略显慌乱,苏明月的帕子被揉得不成样子,走路时还时不时晃一下身子,张嬷嬷轻轻摇了摇头,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可当她看向苏栖棠时,眼神却柔和了许多。 苏栖棠头顶的茶杯依旧平稳,扣着帕子的手轻柔却牢固,帕子始终好好地扣在身前,没有丝毫晃动,步伐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踩得沉稳,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却始终保持着优雅的弧度。张嬷嬷欣慰地点了点头。 而苏栖棠虽看不见另外两人的模样,可她能清晰地听到苏晚儿沉重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苏明月那边不停传来的踉跄声。 这一局,她稳了。这种站军姿般的训练,比起她前世上学时的军训,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过是小菜一碟。 “小姐们,呼吸放缓些。”张嬷嬷继续教导,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些许, “吸气时肩膀别松,要保持挺直,呼气时气息沉到丹田,腰杆自然就稳了,这才是贵女该有的风范,从容不迫,气定神闲。” 苏明月照着她的话尝试吸气,可越是刻意控制,肩膀就越不自觉地耸了起来,整个人显得愈发僵硬。张嬷嬷见状,手中的戒尺“啪”地一声打在她的肩上,力道十足。苏明月吓得“啊”地叫出声,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肩膀上瞬间泛起一道红痕。 “这般沉不住气,小家子气尽显!”张嬷嬷厉声呵斥, “若是在宫里,被太后或是娘娘瞧见你这副模样,有你苦头吃!连呼吸都控制不好,还谈什么仪态?” 胡氏坐在上首,看着苏明月泛红的肩膀,心疼得不行。她又瞥了眼站得略显轻松的苏栖棠,心里的不满愈发浓烈。 凭什么这个瞎子能做得这么好,而她的亲生女儿却要受这份罪?她眼底闪过一丝阴狠,朝柳嬷嬷使了个眼色。 柳嬷嬷立刻会意,轻手轻脚地走到苏栖棠面前,不等她反应,就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盲杖, “夫人说规矩训练要一视同仁,苏小姐别仗着有盲杖支撑,就觉得比两位小姐轻松,这对她们不公平。” 手上骤然一空,苏栖棠身形微微一晃,没有盲杖作为支撑,她对平衡的判断稍受影响。 但她很快调整站姿,双腿微微分开,重心下沉,头顶的茶杯依旧稳稳当当,帕子也没有掉落。她微微皱眉, “那就劳烦柳嬷嬷好好保管我的盲杖。这盲杖是哥哥特意为我定做的,我平日爱护得紧。若是盲杖有半分差池,哥哥回来,怕是要问罪的。” 柳嬷嬷握着盲杖的手猛地一紧,心里咯噔一下。 她怎么忘了,苏辜野把苏栖棠看得比什么都重,若是真弄坏了这盲杖,少爷定不会饶了她。她连忙退到胡氏身边,不敢再随意摆弄,只能将盲杖小心翼翼地靠在墙角。 角落里的杏儿看着自家小姐后背被汗浸湿的大片痕迹,气得攥紧了拳头。 这柳嬷嬷,分明是故意刁难小姐!小姐眼盲,没了盲杖本就不便,还要承受这般严苛的训练,真是太过分了! 可她只是个丫鬟,不敢当众顶撞,只能在心里默默为小姐担忧。 又站了半刻钟,张嬷嬷终于取下三人头顶的茶杯。 第六十五章 故意为难? 她从怀里拿出两根细细的丝线,丝线洁白如雪,韧性十足。她让柳嬷嬷帮忙,将一根丝线的一头绑在正厅左侧的楠木柱子上,另一头拉到右侧的柱子上,中间隔着约莫十几步的距离。 再拿出另一根丝线,平行绑在下方,两根丝线之间的高度约莫五寸,宽度仅容一人通过,正好将三位小姐困在丝线之间。 “站得稳了,接下来学走。”张嬷嬷沉声道, “贵女走路,讲究的是‘稳、准、雅’。步幅要准,一步三寸,不多不少,多一分显急,少一分显拙。脚落地时脚尖必须冲前,不能内扣也不能外撇,鞋尖上的绣花须清晰地朝向地面,不能歪斜。这丝线之间约有三丈距离,各位需走满百步。不到百步是步幅过大,超过百步是步幅过小,都算失仪。”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继续说道, “裙摆离地面必须保持半寸,擦地不能出声,也不能撩得太高,只能露出鞋面的绣花,不可露出鞋帮,更不能碰到这两根丝线。都听懂了?” 刚从勉强松了口气的苏晚儿,还没来得及缓过劲,听清张嬷嬷的话后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是白得像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裙摆,又抬眼望向那两根横在厅中的丝线。 幼时她也曾跟着府里的教养嬷嬷学过走路的规矩,无非是要求步伐平稳姿态优雅,可从未听过这般精细到近乎苛刻的要求。 竟有人真的要用量尺去量一步是不是正好三寸?还要在这么狭窄的丝线间走满百步,多一步少一步都算失仪,这简直是难如登天! 苏晚儿的脑海里瞬间闪过秦文心曾跟她说过的话, “我家嬷嬷常说,宫里的规矩虽严,却也讲究个情理,绝不会这般吹毛求疵。” 她心里暗自叫苦,张嬷嬷这哪里是教规矩,分明是在故意刁难! 可她不敢表露半分,毕竟自己的婚事还指望借着张嬷嬷在礼部尚书府面前刷好感,若是此刻表现出半分不满,被张嬷嬷记在心里,日后在秦夫人面前说她几句坏话,她的姻缘可就彻底泡汤了。 她悄悄瞥了眼身边的苏明月,又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胡氏,心里满是权衡。 母亲让她来这里,本就是想让她找苏栖棠的麻烦,可现在这规矩连她自己都难以应付,哪里还有心思去针对别人?她只盼着能尽快熬过这关,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另一边,苏明月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猛灌了一口凉茶,试图压下站姿训练带来的燥热和疲惫。 听到张嬷嬷的话,她嘴里的茶水差点直接喷出来,慌忙抬手捂住嘴,才勉强把茶水咽下去,嘴角却还是沾了些水渍。她放下茶杯,抹了把嘴,心里满是不屑。 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走路吗?她从小到大走了十几年的路,难道还能走不好? 可当她慢悠悠地站起身,顺着张嬷嬷的目光看向那两根细细的丝线时,脸上的不屑瞬间僵住,莫名犯了怵。 那丝线又细又密,横在正厅中间,两根线之间的距离窄得可怜,估摸着也就够她勉强侧身通过。 一步还只能走三寸,她在心里比划了一下,这么短的距离,这腿得倒腾多快才能走完三丈远?怕是走不了几步,腿就要酸得抬不起来了。 她下意识地跺了跺脚,试图感受一下三寸的距离,却差点一个踉跄摔倒,引得旁边的柳嬷嬷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苏明月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既觉得丢人,又有些害怕。她可不想再被张嬷嬷的戒尺打了。 可她好面子,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做不到,只能硬着头皮,心里暗自嘀咕。 不就是走几步路吗?大不了慢一点,总能走完的。 苏栖棠站在原地,听着张嬷嬷一字一句地说着规矩,眉头微微蹙起,心里也犯了难。 她对三寸没有任何概念,眼盲让她无法直观地判断距离,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 站军姿顶茶杯这些,她还能凭借着前世军训的底子和敏锐的平衡感应付,可走路要精准到一步三寸,还要在狭窄的丝线间不碰线,这简直是在考验她的极限。 她悄悄勾了勾手指,示意杏儿凑到身边。杏儿立刻会意,压低了身子凑到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小姐,这就是三寸的距离。” 说着,她在苏栖棠脚前三寸左右的位置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面。 苏栖棠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杏儿的声音,感受着她脚尖点地的位置。 她慢慢抬起脚,摸索着往前蹭了蹭,直到脚尖恰好触到杏儿的脚尖,才停下动作。 脚尖传来的触感让她心里大致有了数,她暗自叹了口气。 古代女子的规矩可真够麻烦的,三寸换算成前世的计量单位,不过十几厘米,一步只有这么点距离,这走起来得多别扭? 她能想象到自己一步步小碎步挪动的样子,心里忍不住有些无奈,可转念一想,比起被胡氏抓住把柄赶出侯府,这点别扭又算得了什么? 张嬷嬷手持戒尺,用戒尺的一端轻轻点了点地面,发出 “笃笃” 的清脆声响,打破了正厅里短暂的沉寂。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语气依旧严厉, “请各位小姐依次在丝线内行走,双脚不可碰到线,从这头平稳走到那头,走满百步才算合格。若是中途碰到丝线,或是步幅不合格,就重新再来,直到做好为止。” “嬷嬷,这规矩也太苛刻了吧!” 苏明月再也忍不住,皱着眉头哀嚎一声,脸上满是不情愿, “宫里的公主也没这么要求的吧?您这是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啊?”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张嬷嬷的脸色,希望能让她放宽些要求。 苏晚儿站在一旁,虽然没有说话,心里却隐隐赞同苏明月的说法。 这规矩确实比宫里的公主还要严苛,张嬷嬷怕不是疯了?用这样的标准来要求侯府小姐,简直是不近人情。 “哼。” 张嬷嬷冷冷地哼了一声, “连这点规矩都觉得苛刻,日后若是有机会入宫觐见太后和娘娘,怕是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行礼问安了。到时候丢的可不是你们自己的脸,是整个靖远侯府的脸面!” 第六十七章 改变看法 她顿了顿,戒尺在手里轻轻敲了敲, “老奴在宫里教导公主时,比这更严苛的规矩有的是。一步错,步步错,仪态上的疏忽,很可能就会被人抓住把柄,惹来杀身之祸。你们现在觉得苛刻,日后若是能凭借着过硬的仪态在贵女圈里立足,就会明白老奴今日的良苦用心。” 苏明月被她怼得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说什么,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能悻悻地闭上嘴,心里却依旧满是不服气。 苏晚儿则更加紧张,她深知张嬷嬷说的是实话,京中贵女众多,稍有不慎就会被人诟病,若是仪态上出了差错,不仅会影响自己的婚事,还会给侯府带来麻烦。 苏栖棠心里也暗自警醒,张嬷嬷的话虽然严厉,但是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仪态不仅是门面,更是生存的资本。 胡氏连忙在上位呵斥,“张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经验丰富,轮得着你们置喙?好好听着就是!”又转头对苏明月柔声道, “明月,嬷嬷也是为你好,日后你若是能入宫参加宴会,这般精细的规矩能让你不出错,不被其他贵女笑话。” 苏明月咬了咬牙,心里虽不满,却也不敢再反驳,只能点了点头, “女儿知道了。” “既然明月姐姐这般懂事,不如姐姐先来示范一遍?”苏栖棠适时开口, “妹妹眼盲,看不见丝线在哪里,也不知道一步三寸该是多大,正想看看姐姐的样子,也好学着走。” “示范就示范!”苏明月被激得立刻应下,心里憋着一股劲。 她就不信,连走路这么简单的事,她还能比不过一个瞎子!她走到左侧柱子前站定,深吸一口气,眼神紧紧盯着丝线,小心翼翼地抬起脚。 杏儿扶着苏栖棠退到一边,在她耳边低声提醒, “小姐,那丝线绑得极窄,两根线之间的宽度只有四个手指那么宽,而且丝线很细,稍不留意就会碰到。您一会一定要小心!” 苏栖棠沉思片刻,对杏儿耳语了几句,杏儿连连点头。 另一边,苏晚儿坐在椅子上,看着苏栖棠和杏儿窃窃私语,余光扫过全神贯注盯着苏明月的胡氏,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母亲如今拿捏着她想嫁入秦家的把柄,逼着她对付苏栖棠,可苏栖棠才是哥哥捧在手心的人,侯府现在也是哥哥做主。母亲能拿捏她,最终却得过哥哥那一关。 现在太夫人虽不在府里,可她近来也是疼爱苏栖棠,回来后大概率也是站在苏栖棠那边。 若是现在明目张胆帮母亲对付苏栖棠,日后哥哥若是知晓,怕是要秋后算账,到时候别说嫁入秦家,能不能在侯府安稳待下去都难说,实在得不偿失。 她正犹豫着,就听“啪”的一声清脆的戒尺响,伴随着苏明月的低声哽咽。张嬷嬷的严厉呵斥声响起, “一步三寸!你自己看看,这一步都有五六寸了,是急着赶集市买东西吗?如此毛躁,哪有半点贵女的样子?” 苏明月扁着嘴,强忍着眼泪,努力缩小步幅,可步幅一小,她的身体就失去了平衡,差点绊倒,裙摆划过地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还带得身边的丝线都晃了起来。 “再来!”张嬷嬷皱眉道,语气里满是不耐。 苏明月足足来回走了七八遍,不是步幅过大,就是脚尖外撇,要么就是裙摆碰到了丝线,张嬷嬷才勉强放过她, “下一位。明月小姐自己在旁练习步幅,若是再不合格,就罚站两柱香。” 苏明月只觉得双腿发软,浑身酸痛,心里却当是张嬷嬷故意刁难她。 轮到苏晚儿,她深吸一口气,走到起点站定。 她走得倒是比苏明月稳,步幅也大致控制在三寸左右,可想要在狭窄的丝线间走直线,却比想象中难得多。她刚站了许久,双腿还没缓过劲,每走一步都觉得吃力,好不容易才勉强走完百步,没有碰到丝线,却也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是苏栖棠。她站在起点,杏儿悄悄走到终点的柱子旁,做好了准备。苏晚儿竟忍不住开口求情, “嬷嬷,栖棠妹妹眼盲,连丝线在哪里都看不见,还要让她走直线不碰丝线,若是绊倒了可怎么办?不如...就放宽些要求吧?” 张嬷嬷本就对苏明月和苏晚儿的仪态不满,连带着对苏栖棠也没什么好语气,冷冷道, “我说得清楚,一步三寸,脚尖冲前,不碰丝线,这是规矩。做不到,便是仪态有亏,与眼盲无关。” 苏栖棠挑了挑眉,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这苏晚儿,今日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为她求起情来。 “开始吧。”张嬷嬷话音刚落,终点的杏儿便轻轻拍了拍手。苏栖棠循着掌声的方向,稳稳地向前迈出第一步,步幅恰好是之前杏儿提示的三寸。 每走两步,杏儿就轻轻拍一下手。 她凭借着敏锐的听觉和对距离的精准判断,一步步从容地走着,裙摆轻轻晃动,始终离地面半寸,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也没有碰到丝线。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成功走到了终点,不多不少,正好走了百步。 张嬷嬷全程跟在她身边,眼神紧紧盯着她的脚步。 每一步都在三寸上下,分毫不差,脚尖始终冲前,鞋尖的绣花清晰可见,裙摆擦地无声,双脚从未靠近丝线半分。 “不错。”张嬷嬷点了点头,语气明显缓和了些,甚至带着一丝赞赏, “倒是让我小瞧了你。眼盲却能如此精准地把握分寸,比另外两位小姐更有贵女风范。” 苏明月看着方才对自己凶狠无比的张嬷嬷,竟对苏栖棠和颜悦色地夸赞,当下就闹起了脾气,跺着脚喊道, “母亲!嬷嬷偏心!她一个瞎子,凭什么得到夸赞?我明明比她努力多了!” 胡氏还没开口,苏晚儿就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做不到呢?嬷嬷的要求清清楚楚,是你自己做不到,反倒怪嬷嬷偏心,真是可笑。” 第六十八章 你故意的! 张嬷嬷在一旁听得眉头拧成疙瘩,连连摇头,眼神里满是失望。 侯府小姐竟在庭院里这般大喊大叫、撒泼耍赖,毫无半分大家闺秀的体面,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成何体统! 她转身对着上首脸色铁青的胡氏, “侯夫人,今日该教的仪态规矩我已尽数教完,三位小姐的品性脾性我也大致了解。您放心,老奴守口如瓶,出去绝不会乱说话,丢了侯府的脸面。”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厅内,话锋一转, “还望夫人日后好好管教,每日的仪态功课莫要落下,尤其是心性打磨,比姿态更重要。不过我相信,像栖棠小姐这般能沉下心还耐住性子的,总归好过那些一惊一乍又沉不住气的。” 胡氏听得脸颊阵阵发烫,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胸口憋着一股无名火,却偏偏不好对张嬷嬷发作。 毕竟嬷嬷是自己费尽心思借来的,若是此刻翻脸,反倒显得自己小气没风度。她只能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咬着牙对柳嬷嬷吩咐, “送张嬷嬷回府,务必好生招待。” 张嬷嬷微微颔首,提着裙摆转身离去,自始至终没再看苏明月一眼。 她走后,苏栖棠不愿再留在这是非之地,对着胡氏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 “母亲,女儿身子有些乏了,先回院歇息。”说罢,便让杏儿扶着自己转身,全然不顾身后苏明月愈发歇斯底里的哭喊,脚步沉稳地向外走去。 苏晚儿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撒泼打滚的苏明月,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嗤笑, “到底是在外面野惯了的,一点规矩都不懂。平白丢了侯府的脸面也就罢了,还要拉着旁人陪你出丑,真是不值当。”说罢,她也对着胡氏屈膝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胡氏扶着额头,只觉得一阵头疼欲裂。 今日三人的表现她看得一清二楚,苏明月的确不成体统,可到底是自己流落在外十几年的亲生女儿,吃了那么多苦,要怪也该怪那个村妇,把她的明月养成了这般粗鄙模样。她正要开口安抚,苏明月却咽不下这口气,顾不上母亲的挽留,转身就朝着苏栖棠离开的方向追去。 苏栖棠刚和杏儿走过后院门口,身后就传来苏明月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她气急败坏的嘶吼, “苏栖棠!你给我站住!” 苏栖棠停下脚步,微微侧头,耳廓微动,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讽笑意。 大老远就听见苏明月那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沉重又慌乱,想来方才张嬷嬷整整一下午的仪态教导,在她心里半分都没记下,依旧是那副毛躁模样。 “你凭什么能让张嬷嬷夸你?还对你这么偏心!”苏明月气喘吁吁地冲到苏栖棠面前,说着就要伸手去推她, “一个瞎子而已,不过是比我多在侯府待了几年,多学了些破规矩,居然还能被嬷嬷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我看你就是故意装可怜,先是骗了哥哥,现在又来骗嬷嬷!” 杏儿一见苏明月伸手,心头一紧,连忙扶着自家小姐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她, “明月小姐,你别动手!” 退了一步的苏栖棠手里的盲杖轻轻点在地上。 院里刚下过一场小雨,青石板路还带着湿漉漉的滑腻,她恰好站在石板与泥土的交界处,身边就是一片泥泞不堪的泥地,盲杖正好戳在了泥地上面。 “姐姐可得小心些。”苏栖棠故作慌乱地开口,身体却带着杏儿又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这地面刚下过雨,滑得很,明月姐姐若是推了我,我眼盲站不稳,可是会摔进泥里的。” 苏明月见她一再退让,只当她是害怕了,心里的气焰愈发嚣张,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伸手又要上前, “你摔了才好!谁让你抢我的哥哥,抢我的嫡女身份,还要抢我的风头!我就是要让你出丑!” “小姐小心!”杏儿下意识地想将苏栖棠往边上带,可这一次,苏栖棠却没有再退,反而稳稳收住了脚步,顺着杏儿拉扯的力道轻轻一侧身。 苏明月的重心全压在伸出的手上,猛地扑了个空,一下子没刹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只听得一声短促的惊叫声,她整个人顺着苏栖棠身边扑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潮湿的泥土堆里,“噗嗤”一声闷响,浑浊的泥水四溅开来,不仅弄脏了她崭新的锦裙,连头发脸颊上都沾满了泥泞,活像个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乞丐。 “我的裙子!”苏明月低头看着自己满身的污秽,那可是母亲刚给她买的云锦裙子,价值不菲,瞬间心疼得眼泪都掉了下来。 她挣扎着爬起身,不顾身上的泥泞,张牙舞爪地就要去抓苏栖棠, “苏栖棠,你故意的!你就是故意让我摔进泥里的!” 苏栖棠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手里的盲杖却轻轻往前递了递,看似不经意地绊到了苏明月的脚背。她语气委屈, “姐姐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连你站在哪里都不知道,你摔了怎么反倒说是我的错?明明是你自己没站稳,才掉进去的呀,与我有何关系?” 月亮门外的阴影里,苏晚儿双手抱胸斜倚着廊柱,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兴味,像在观赏一场滑稽的戏码。 苏明月摔进泥里的那一刻,她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只能用帕子掩住嘴角,肩膀微微颤抖。 “真是活该!”她在心里冷笑,目光扫过苏明月满身泥泞的狼狈模样,鄙夷之意更甚。 刚回府时,苏明月还装得一副温婉贤良的样子,对着谁都柔声细语,差点就让人以为她真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可骨子里的粗鄙哪是那么容易改掉的?不过是被张嬷嬷夸了苏栖棠几句,就破了功,又是哭喊又是动手,活脱脱一副市井泼妇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侯府嫡女的体面? 第六十九章 哥哥很高兴 苏晚儿原本还盘算着上前说两句风凉话,可刚迈出半步,就瞥见苏明月身上溅起的泥点,又硬生生收回了脚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崭新的月白色襦裙,可不能平白沾一身泥污。 更何况,若是被人瞧见侯府的小姐们围着一个满身泥泞的人争执,传出去只会让人笑话侯府连基本的教养都没有。 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转身回院,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朝这边走来。 是苏辜野! 苏晚儿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收敛了脸上的讥讽,快步走上前,规规矩矩地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福礼, “哥哥,今日回来得可真早。” 苏辜野听到声音,脚步顿了顿,转头看向后院里剑拔弩张的两人。 苏栖棠被杏儿护在身后,神色平静,而苏明月则满身泥泞,正对着苏栖棠怒目而视。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眉宇间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显然是对眼前的混乱场面颇为不满,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闹成了这样?” 苏晚儿连忙敛去脸上的温顺,换上一副委屈巴巴的神情,语速飞快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哥哥,今日是母亲特意从礼部尚书府请了张嬷嬷来教我们规矩。可明月妹妹见嬷嬷夸奖栖棠妹妹仪态端庄,心里不服气,就一直找栖棠妹妹的麻烦,先是在正厅里撒泼,后来又追到后院,非要说是栖棠妹妹欺负她。” 她顿了顿,偷偷观察着苏辜野的神色,见他眼神愈发冷淡,又补充道, “哥哥,我本不想来的,是母亲硬逼着我来凑数,说什么要一视同仁。全程我都安安静静地学着规矩,可她们俩吵吵闹闹的,把好好的规矩课搅得一团糟,我也被闹得不得安宁,实在是委屈。” 她说着,还故意红了红眼眶,装出一副被牵连的无辜模样。 苏辜野听完,眼神冷了几分,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带着浓浓的嘲讽, “你若真不情愿,早在母亲让你过来时就该推脱,凭着你的性子,若是真心不愿,母亲也未必能强逼你。现在事情闹大了,倒来我这里抱怨,不过是想借着我的手替你出头,顺便搬弄是非罢了。” 苏晚儿吓得浑身一僵,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手脚都有些发软。她张了张嘴,想辩解几句,可对上苏辜野冰冷的目光,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能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地应了一声“是”,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匆匆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回了自己的院子,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她生怕再晚一秒,就会被苏辜野的怒火波及。 苏辜野没再理会苏晚儿,迈步走向后院里的两人。 苏明月最先看到他,也顾不上满身的泥泞,哭哭啼啼地就朝着苏辜野跑了过去扑到他面前,委屈地大喊, “哥哥!你可算来了!你快看看栖棠妹妹,她太过分了!她故意把我推到泥里,毁了母亲刚给我买的新裙子,你一定要替我教训她!” 她一边哭,一边期待着他能像教训其他人一样,严厉地斥责苏栖棠。 可苏辜野的目光却全程都落在苏栖棠身上,半分都没分给她,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施舍。 他快步走到苏栖棠身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摸她的肩膀, “棠棠,没被她碰到吧?有没有吓到?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栖棠心里微微一动,她轻轻摇了摇头, “哥哥,我没事儿,一点事都没有,你别担心。” 她顿了顿,又转头看向苏明月,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 “就是姐姐走路不小心,自己踩进泥里了,她的裙子脏了,肯定很心疼。这裙子应该是母亲刚给她买的吧?怪可惜的。” 苏辜野这才慢悠悠地转头看向苏明月,上下打量着她满身的狼狈。 可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心疼, “你自己站不稳,踩到泥里摔了,不去反思自己的莽撞,反而怪到别人头上?母亲刚给你买的裙子,你既不知道爱惜,偏要穿着它来撒泼闹事,现在弄脏了,也是你自找的,活该,一点都不委屈。” 苏明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张了张嘴,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苏辜野不仅没有帮她,反而还在指责她!巨大的委屈和不甘瞬间涌上心头,她崩溃地哭喊道, “哥哥!明明是苏栖棠推我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才是你的亲妹妹啊!你怎么能这么偏心?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妹妹?” 她的哭声凄厉,可苏辜野的神色却依旧冰冷,没有丝毫动容。 在他心里,苏明月所谓的亲妹妹,远不如苏栖棠的一根头发重要。 “推你又如何?”苏辜野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一丝狠厉,可当他的目光转回苏栖棠脸上时,却瞬间柔和下来,甚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欣慰, “我很高兴,我的棠棠现在除了一味忍耐,还学会了反击。只是这反击,还不够彻底。对付这种心怀恶意的人,不能一味躲闪,更要让她付出代价,让自己不吃亏。哥哥今天很开心,你终于长大了。” 苏栖棠心里猛地一动,抬眼朝着苏辜野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她万万没想到苏辜野会是这个反应,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还夸赞她学会了反击。 心里隐约觉得他的话有些不对劲,可心跳却莫名有些慌乱,脸颊也微微发烫。她微微垂着头,语气乖巧, “哥哥,我没有故意让姐姐摔,我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她自己没站稳而已。” “不用解释。”苏辜野打断她的话,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有人欺负你,你就该让她吃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想推你,你只让她摔进泥里,这算什么反击?” “若有下次,你就该直接把手里的盲杖挥过去,打得多半是淤青,让她狠狠记住这个教训,以后再不敢轻易惹你。这才是我苏辜野的妹妹。” 第七十章 费尽心思 苏辜野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苏明月,语气里带着浓浓的警告,一字一句道, “明月,你给我记清楚了。以后再敢把心思打在棠棠身上,再敢找她的麻烦,可就不是摔脏一条裙子这么简单了。她若是少一根头发,我就烧了你所有的裙子和首饰。她若是身上受了半点伤,我就把你送去城郊的破庙里,让你一辈子都穿不上好看的衣服,见不到任何人。” 苏明月被他的话吓得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如纸,眼泪都不敢随意掉下来,只能死死攥着满是泥泞的裙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杏儿站在一旁,也被苏辜野的狠厉吓得微微发颤。 自她进府以来,从未见过自家少爷这般模样,更没想到少爷对小姐的维护,竟偏执到了这种地步。 苏辜野全然不顾身后苏明月瑟瑟发抖的模样,那点稀薄的血缘在苏栖棠面前,早已不值一提。 他伸手轻轻拂开杏儿的手,宽厚的手掌包裹住苏栖棠的小手。 转身往海棠院走去时,他的目光始终胶着在苏栖棠身上, “棠棠,以后再有人欺负你,不要忍,也不用怕。”他的声音放得极柔, “哪怕你把他们的裙子撕了,把他们的首饰砸了,就算你把他们打瘫了,有哥哥在,都能帮你担着,没人能奈何得了你。” 从前苏栖棠总是一味忍耐,被苏晚儿刁难时忍,被胡氏冷遇时也忍,那样温顺的模样,让他既心疼又焦灼。 他怕她太懂事,会把所有委屈都咽在心里。 怕她太软弱,会被人欺负得抬不起头。 如今她终于学会了反击,哪怕只是让苏明月摔进泥里,也让他觉得无比欣慰。 这才是他想看到的苏栖棠的样子,有棱角,有骨气,不再任人拿捏。 他越来越无法容忍任何人觊觎或伤害她,哪怕是名义上的亲妹妹。 拇指轻轻摩挲着苏栖棠掌心,他俯身凑近,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触感细腻柔软,让他心头一阵发烫。 他的语气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满足, “哥哥就喜欢看你这样,喜欢看你懂得反抗,喜欢看你不愿受半点委屈的样子。” 他低头凝视着苏栖棠,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脸颊,眼神里翻涌着炽热的光。他顿了顿,藏在眼底的偏执愈发浓烈, “哪怕你闯再多祸,只要你知道回头找哥哥,知道依赖哥哥,哥哥就喜欢。” 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悄然滋生,他甚至隐隐盼着她能多闯些祸。 闯了祸,她就只能来找他求助。 多依赖他一分,她就离他更近一分,再也无法从他身边挣脱。 这反应大大出乎苏栖棠的意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 那温度透过肌肤,一路蔓延到心底,搅得她心绪不宁。 苏辜野的话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轻轻包裹,让她莫名有些慌乱。 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让她本能地觉得不安,可与此同时,又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暖意在心底蔓延。 她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遮住了眼底的复杂情绪。 “哥哥,我听你的。以后若是有人欺负我,无论是谁,我都不会让自己吃亏,一定会第一时间来告诉哥哥。” 许是她乖巧顺从的模样取悦了苏辜野,他低笑一声,伸手将她轻轻拥进怀里,手臂收紧,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草药香, “真好,这样才好。”他的声音带着强势, “有哥哥在,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是把这侯府翻过来,哥哥也护着你,谁也不能说半个不字。” 他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觊觎,不让任何人伤害,让她永远只依赖他一个人。 杏儿在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打扰到前面两人。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苏辜野的侧脸上,清晰地看到了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偏执与深情。 以前少爷对小姐的袒护,还能勉强用兄妹情深来解释,可现在,那份感情早已越界,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杏儿的心里狠狠一紧,她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无比担忧。 小姐眼盲,心思单纯,虽然平日里聪慧通透,可在感情上却迟钝得很,怕是还没察觉到少爷这份异样的心思。 若是被这份偏执的感情困住,日后若是太夫人回来,或是少爷的心思被外人察觉,小姐定会陷入两难的境地,甚至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她该不该提醒小姐?提醒的话,万一惹得少爷不快,或是小姐不愿相信,反而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可不提醒的话,她又实在不忍心看着小姐一步步走进未知的危险里。 提醒与不提醒的念头在她脑海里反复拉扯,让她备受煎熬,连脚步都变得有些沉重。 而院门内,安儿正用帕子紧紧捂着嘴,躲在门后的阴影里,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连苏辜野语气里的温柔都听得一字不落。 苏辜野对苏栖棠那毫不掩饰的偏爱,让她嫉妒得发疯,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强压下心头的狂怒。 那分明不是对妹妹该有的神情! 安儿一直觊觎着少爷身边的位置,做梦都想爬上他的床,成为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她费尽心机讨好苏辜野,想方设法在他面前刷存在感,可苏辜野的目光却从未在她身上停留过,始终只围着苏栖棠转。 看着苏栖棠被苏辜野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安儿的眼底渐渐被阴狠取代。 她深吸两口气,胸腔里的嫉妒与不甘几乎要将她吞噬。 可理智却在提醒她不能冲动。 她不能坐以待毙,苏栖棠的存在挡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只要苏栖棠不在了,少爷的心思,自然会放到别的地方去,到时候,她有的是机会接近少爷,实现自己的野心。 第七十章 安儿的计谋 往日里,只要苏辜野来海棠院,安儿总会第一时间凑上去,要么递茶要么回话,哪怕只能换来少爷一个冷淡的眼神,也觉得心满意足。 可今日,她却像被钉在原地,指尖死死攥着衣角,锦缎的纹路被掐得变了形。 她看着苏辜野弯腰替苏栖棠拂去裙摆上的草屑,看着他低声叮嘱杏儿那语气里的温柔,是她从未奢求过的。 嫉妒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凭什么?凭什么一个眼盲的冒牌货能独占少爷的宠爱? 她不敢再看,也不能再等。 若是让苏栖棠继续这般 “迷惑” 少爷,她这辈子都别想靠近苏辜野半步。 安儿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阴狠,脚步放得极轻,慢慢退出了海棠院的视线范围。 一转身,方才的谨慎便换成了急切,朝着苏明月的明月院快步跑去。 此时的明月院,早已没了往日的整洁。 院门虚掩着,从里面传来 “哐当”“哗啦” 的巨响,夹杂着苏明月压抑的哭骂声。 院子里负责洒扫的丫鬟们缩在墙角,手里的扫帚掉在地上也不敢捡,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安儿扒着门框探了探头,正好看见苏明月抓起案上的青瓷花瓶,狠狠砸向地面。 那花瓶是夫人昨日刚赏她的,此刻却碎成了满地瓷片,狼狈不堪。 “都给我滚!一个个杵在这里碍眼!” 苏明月嘶吼着,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颊上,裙摆撕裂了一道口子。 她看着满室狼藉,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像火山般喷发。 她是侯府真正的嫡女,却要穿着脏裙子走来走去。 而苏栖棠那个瞎子,却能被哥哥捧在手心,连走路都有人小心翼翼地扶着! 安儿眼底闪过一丝鄙夷。 果然是在市井里长大的,遇事只会撒泼,哪有半点侯府小姐的体面? 可转念一想,她要的就是苏明月这样冲动、易怒、被恨意冲昏头脑的性子。若是苏明月冷静理智,哪还会轻易被她利用? 安儿整理了一下衣襟,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慌张,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板,声音压得低柔 “明月小姐,我是安儿,有关于少爷的事想和您说。” 屋里的砸东西声骤然停了下来。 片刻后,门 “吱呀” 一声被拉开,苏明月站在门后,脸上还留着未消的潮红。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被苏辜野的警告吓的,眼底还藏着未散的惊惧。 她上下打量着安儿,目光像带着刺, “我若是没记错,你是苏栖棠院里的丫鬟吧?她让你来的?你能有什么事和我说,还关乎哥哥?” 安儿连忙摆了摆手,眼神快速扫过院子里的丫鬟,见她们都低着头不敢看这边,才上前一步,凑近苏明月低声道, “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能否让我进去?”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露出焦急的神色。 苏明月犹豫了一下,侧身让开了路。 安儿快步走进屋,反手将房门紧紧关上,还特意插上门闩。 她走到苏明月面前,不等苏明月开口,“扑通” 一声就跪了下来, 她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 “求明月小姐做主!苏栖棠就是个祸害,她现在开始用妖术迷惑少爷了!您看今日在院子里,少爷明明看见您摔进泥里,却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反而处处护着她!若是再这样下去,少爷日后眼里只剩她一个人,那侯府里还有谁能有好日子过?尤其是您,您可是侯府真正的嫡小姐啊!” 苏明月看着跪在地上的安儿,嘴角勾起一抹嗤笑, “哥哥不早就被那苏栖棠迷惑了吗?哥哥眼里本就没有我这个亲妹妹。他为了苏栖棠,连父亲的画像被毁了都不在乎。今日他更是放狠话,说我若是再找苏栖棠麻烦,就把我送到破庙里去!” 她顿了顿,眼底的恨意更浓, “你来找我,莫非是有什么好办法,能让哥哥看清苏栖棠的真面目?” 安儿见苏明月上钩,心里暗喜,脸上却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语气恭敬, “不瞒小姐,奴婢虽在海棠院当差,却早就看不惯苏栖棠的做派了。她表面上温顺懂事,背地里却处处挑拨您和少爷、夫人的关系。您才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小姐,不论苏栖棠现在蹦得再高,您的身份也永远不会被抢走。就算少爷现在被她迷惑,不认您这个妹妹,可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他日后早晚都得认您。” 她话锋一转,凑近苏明月,声音压得更低, “可苏栖棠的存在,就像一根刺,扎在您和少爷之间,让您无端遭受许多非议。如今奴婢在海棠院做工,每日都能见到少爷,还能贴身伺候苏栖棠,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奴婢都能知道得清清楚楚。明月小姐若是想斩草除根,把苏栖棠赶出侯府,现在便是最好的时机。奴婢愿意做您手里最好用的棋子,为您赴汤蹈火!” 苏明月盯着安儿,眼神里的怀疑丝毫未减。她虽冲动,却也不是傻子。 一个在苏栖棠身边当差的丫鬟,突然跑来向她 “投诚”,若是没有目的,打死她也不信。 苏明月走到桌边,拿起一块碎瓷片,指尖轻轻摩挲着锋利的边缘,语气冰冷, “照理说你在海棠院当差,苏栖棠待你不薄吧?你这般突然反水,若说没有目的,我是不信的。便是那街市上卖肉的,也不会平白无故给毫无关系的人送肉,更何况是你?” 安儿心里一紧,知道苏明月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她连忙皱起眉头,抬起头看向苏明月,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小姐明鉴,奴婢没有别的心思,只求明月小姐日后能给奴婢一个接近少爷的机会。奴婢自进府那天起,就对少爷心生爱慕,可少爷眼里只有苏栖棠,奴婢连靠近他的资格都没有。若是小姐能帮奴婢达成心愿,奴婢此生便无憾了!” 苏明月看着安儿眼底的 “痴迷”,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讥讽, “一个丫鬟,倒还敢肖想侯府的主子,胆子不小。你是肖想我哥哥,想做他的妾室吧?” 安儿连忙低下头,装作被说中心事的羞涩模样,手指绞着衣角, “奴婢不敢奢求太多,只求能留在少爷身边,哪怕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丫鬟,也心甘情愿。” 苏明月的目光扫过衣襟上的泥渍,那是今日摔进泥里时沾上的,此刻看着,心里对苏栖棠的恨意又深了几分。 纵使这丫鬟对哥哥有所图谋,可她不过是个身份低微的丫鬟,翻不起什么大浪。 但若是能利用她,让她监视苏栖棠的动向,那日后对付苏栖棠,就能事半功倍。 苏栖棠每日喝什么药、见什么人、和少爷说什么话,她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怕找不到苏栖棠的把柄? 第七十一章 苏明月与安儿合谋 想到这里,苏明月脸上的讥讽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算计的笑意。 她走到安儿面前,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好,我信你这一回。不过,你得先帮我做一件事,证明你的忠心。” 安儿连忙又要下跪,被苏明月拦住。 她激动地说道, “但请明月小姐吩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安儿也绝无二话!” 苏明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到床榻边,从枕头下摸出一个油纸包。 那纸包皱巴巴的,边角被摩挲得有些发白,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淡黄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苏明月将纸包递给安儿, “这是我原先托人从药铺买来的天南星,本想入药调理身子,后来没用上。你若是能将它偷偷下到苏栖棠每日喝的药里,我便信你是真心帮我。” 安儿接过纸包,指尖触到冰凉的油纸,心里瞬间明白苏明月的用意。 天南星她认得,日常入药时只能少量作为辅助解毒的药材,可若是过量磨成粉,虽不致命,却能让人喉咙肿胀、声音嘶哑,严重时甚至说不出话来。 苏明月是想让苏栖棠变成哑巴! 安儿咬了咬牙,将纸包紧紧攥在手里。她知道,这是她接近苏辜野的唯一机会,若是错过了,她这辈子都只能做个普通丫鬟,看着苏栖棠独占少爷的宠爱。 至于苏栖棠的下场,与她何干?谁让苏栖棠挡了她的路! 她低头看着纸包里的粉末,嘴角勾起一抹虚伪的弧度,在心里暗暗嘀咕, “栖棠小姐,有怪莫怪,谁让你挡了我和明月小姐的路呢?这侯府本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只能怪你自己时运不济,撞在了我们手里。” 苏明月看着安儿攥紧纸包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她仿佛已经看到苏栖棠哑着嗓子、无法再在哥哥面前 “卖惨” 的模样,到那时,哥哥总会看清苏栖棠的真面目,回到她这个亲妹妹身边吧? 苏辜野扶着苏栖棠坐在海棠院的软榻上,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 “棠棠,我去去就回,杏儿会守着你,别乱跑,嗯?” 苏栖棠乖巧点头,手轻轻拽上他的袖口轻摇, “哥哥早些回来。” 那点微凉的触感让苏辜野的心瞬间被攥紧,偏执的念头像藤蔓般疯长。 他舍不得离开,哪怕只是片刻,也怕有人趁他不在时惊扰了她。 可他不能让她察觉这份近乎窒息的占有欲,只能强压下翻涌的炽热,拍了拍她的手背, “乖,等我。” 转身时,他的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立在一旁的杏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看好小姐,若有半分差池,你知道后果。” 杏儿连忙躬身应道, “奴婢省得!” 苏辜野这才迈步离开,刚踏出海棠院的院门,脸上的温柔便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 他攥紧拳头,心里满是焦灼。 母亲和苏明月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苏明月摔进泥里,明日指不定会想出什么更恶毒的法子对付棠棠。 派小厮或丫鬟去监视? 不行,那些人要么嘴不严,要么探不到核心消息,万一打草惊蛇,反而会让棠棠陷入危险。 他需要一枚棋子,一枚有足够野心、又能贴近胡氏和苏明月的棋子。 脑海里瞬间闪过苏晚儿的脸。 梨香院的院门半掩着,守在门口的小丫鬟见是苏辜野,吓得差点摔了手里的茶盘,连滚带爬地往里通报, “二小姐!少、少爷来了!” 苏晚儿正在房里对着铜镜描眉,闻言手一抖,眉笔在脸颊上划出一道黑痕。她愣了愣,随即心头涌上一股不安。 自她记事起就从未踏足过她院子的兄长,如今却在府里事端频发时突然来访,绝不可能是好事。 可她不敢忤逆,连忙用帕子擦掉脸上的墨痕,理了理衣襟,快步出了院门迎接。 她刚屈膝行礼,就感觉到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苏晚儿忍不住抬头,撞进苏辜野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半分兄长对妹妹的温和,只有纯粹的审视与压迫。 “不知哥哥来寻晚儿,可有什么事?” 苏晚儿的声音有些发颤,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苏辜野没有回答,反而迈步走进院子,目光扫过院中简陋的花木。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面色低沉得吓人,眼神死死盯着苏晚儿, “苏晚儿,今日请嬷嬷教规矩这种事,母亲找过你几回?” “今日这种事” 几个字,他咬得极重。 苏晚儿一时没反应过来。 母亲以前从不屑于管她,若不是苏明月回府,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想起她这个庶女。她定了定神,轻声应道, “这是母亲第一回想起我。想来是因为明月妹妹回府,母亲这才开始有动作,想让我们姐妹都学学规矩,免得丢了侯府的脸面。” 姐妹?她苏晚儿也配和棠棠称姐妹? 他继续问道, “那教养嬷嬷是从哪儿请来的?” 这话一出,苏晚儿心里咯噔一下。 她吓得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 “此事冤枉!哥哥明鉴!是母亲非要我从文心姐姐府里借来的嬷嬷,我只是奉命行事,绝不敢私下与母亲谋划什么!”她连忙解释, “那嬷嬷是太后宫里出来的,后来被礼部尚书府请去教导府里的少爷小姐。我与礼部尚书府本无交集,只是和文心姐姐有些往来,母亲知晓后,便逼我去借嬷嬷,我若是不从,母亲说要把我送到庄子上陪姨娘...” 苏辜野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礼部尚书此人虽略有贪心,可既然当着这个官职,表面功夫自是要做得极好的。 官场上虽与他并无交集,可这不代表礼部尚书的心思没打到过侯府头上。他膝下的大儿子尚未娶妻,京中多少贵女盯着,想来他也想借联姻巩固地位。 苏辜野沉吟片刻,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那秦文翰可是最近到了娶妻的年纪?” 第七十二章 苏晚儿的作用 “秦文翰” 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苏晚儿头上。她以为苏辜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连忙着急解释, “晚儿不敢肖想秦公子!哥哥明鉴!我只是和文心姐姐交好,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可她的心里却像被刀割般疼。 府里谁也不关心她的婚事,她只能自己为未来打算,好不容易看中秦文翰,却被母亲拿捏,如今又被苏辜野质疑。她这庶女,难道就只能任人摆布吗?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苏辜野看着她慌乱的模样,心里早已了然。他走上前, “我与那秦文翰没什么交集,可毕竟在朝上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你以侯府庶女的身份出嫁,你觉得你配得上礼部尚书府的公子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儿苍白的脸,继续说道, “我若没记错,秦文翰是上届的探花郎,家世、才貌皆是京中顶尖,多少王公贵族的嫡女都想嫁他。你觉得你凭什么能赢过别人?就凭你和礼部尚书府的小姐们关系好,就能让自己排进尚书夫人选儿媳的名单里?”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苏晚儿的心上。这正是她连日来发愁的事。 秦文心虽与她交好,却事事听母亲的话。秦文翰更是对她毫无印象。她明知自己胜算不大,却还是不甘心。 可苏辜野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所有的幻想。她咬了咬牙,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哥哥说得对,晚儿自是不配的。” 苏辜野看着她眼底的不甘,心里冷笑一声。 果然,野心还没被彻底磨灭。他上前两步,伸出手,将苏晚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指尖触到她的手臂,只觉得一片冰凉,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里满是厌恶。可他还是强压下这份不适,眼神里带着些苏晚儿读不懂的深意, “可我若说你行,你自然能出现在尚书夫人的名单里。” 苏晚儿猛地抬头,眼里满是疑惑。 苏辜野平日本就对她不温不火,甚至刻意忽视,如今怎么会突然帮她?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哥哥的意思是,晚儿该怎么做?” 苏辜野松开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我需要你每日盯着母亲和苏明月,她们有任何动向,都要随时告诉我。尤其是她们若想针对栖棠,不论我在哪儿,你都必须第一时间让我知道。哪怕是半夜,也要派人去报。” 他的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你要记住,你要监视的不只是她们的言行,还有她们接触的人、收到的书信、甚至是每日吃的东西。任何可能对栖棠不利的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她想嫁进秦家,就不敢背叛他。她恨母亲偏心苏明月,也不会包庇她们。 最重要的是,苏晚儿就在府里,能随时掌握动静,不会像外人那样容易被察觉。 而苏晚儿自有自己的打算。 她若是帮苏辜野监视胡氏和苏明月,风险极大,若是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她必须要更多的保障。于是她鼓起勇气,轻轻开口道, “晚儿若是能做好此事,若能嫁进礼部尚书府,让秦文翰对我青睐有加,还请哥哥以侯府名义,给我嫡小姐的出嫁规格。只有这样,婉儿才敢全力以赴。”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期待, “哥哥也知道,我若是以庶女身份嫁进礼部尚书府,定会被婆家和京中贵女轻视。可若是靖远侯府待我如嫡女,给我嫡女的嫁妆和规格,就算是礼部尚书府,也定然不会低看我一眼,秦文翰也会对我另眼相看。” 苏辜野闻言,心里没有丝毫犹豫。嫡女规格?嫁妆?这些在他眼里,都比不上棠棠的一根头发重要。 只要能护着棠棠,别说是嫡女规格,就算把侯府的一半家产给苏晚儿,他也愿意。 可他没有立刻答应,反而故意沉吟片刻,让苏晚儿更加紧张。 片刻后,他缓缓点头, “可以。只要你能护好栖棠,不让她受半分伤害,我会以侯府嫡女的规格为你备嫁,嫁妆也会按嫡女的标准准备。” 苏晚儿眼睛一亮,连忙躬身行礼, “晚儿愿为哥哥分忧!定不会让哥哥失望!” 苏辜野这才满意地点头, “但你若是连这种差事都做不好,别说礼部尚书府,便是那路边的猪肉匠,你也嫁不得。我苏辜野说得出,做得到。”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醒了沉浸在喜悦中的苏晚儿。 她知道苏辜野的性子,说一不二,若是真的办砸了,他绝不会手下留情。于是她连忙应道, “晚儿定当尽心竭力!” 苏辜野不再多言,转身就往海棠院走去。 而梨香院内,苏晚儿看着苏辜野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由得有些担忧。 哥哥现在把苏栖棠看得那么紧,连府门都不让她出,真是和以前的哥哥大不一样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摇了摇头。 旁人如何,与她何干?她要做的,就是盯好母亲和苏明月,甚至可以找机会挑拨她们和苏栖棠的关系,让她们更早地露出马脚,被苏辜野厌弃。 这样一来,她既能得到苏辜野的信任,顺利嫁进礼部尚书府,又能除去潜在的威胁,何乐而不为? 她转身回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算计的笑。 第七十三章 天南星局 午后,苏栖棠抱着温热的汤婆子,半靠在躺椅上,脸颊被阳光晒得微微发烫,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淡的阴影,一切都显得格外安宁。 直到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份平静。 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苏栖棠微微侧头,耳廓微动, “是杏儿吗?” 她开口问道。 “小姐,是我。” 安儿的声音传来。 她端着一个白瓷汤碗,走到躺椅旁,将碗轻轻放在小几上, “今日厨房炖了安神汤,说是加了茯苓和莲子,最是补身子,奴婢想着小姐近日休息不大好,便先去端了一碗来。” 苏栖棠挑了挑眉。 往日里,安儿做活向来敷衍,只肯干些派给她的差事,多一分都不肯沾。 除非苏辜野在院里,她才会凑上来露露脸,借机刷存在感。 今日哥哥明明去了前院处理公务,安儿却主动来送汤,这反常的举动,让她不得不心生警惕。 她缓缓坐直身子,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味道。 以往厨房炖的安神汤,总带着淡香,喝起来温润爽口。可今日这汤,除了熟悉的香气,竟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苦味,甚至隐隐透着点辛辣,像是加了什么不该加的东西。 “这汤……” 苏栖棠故意拖长了语调。 这安儿明面上是太夫人派来的人,可太夫人如今不在府里,就算想对她动手,绝不会用这般挠痒痒似的手段。 那安儿现在背后的主子,会是谁呢? 苏栖棠决定按兵不动,先探探安儿的口风。 她伸出手,摸索着向汤碗的方向,语气自然, “今日杏儿去哪了?往常送汤都是她来,怎的今日换成你了?” 安儿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语气比刚才更显急促, “杏儿姐姐在库房整理小姐的银丝炭呢,说是前几日少爷担心天凉,又拨了批银丝炭来,杏儿姐姐忙着归置,这不便差我先来送汤了。” 她说着,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将碗递到苏栖棠手里。 苏栖棠将碗递到唇边,故意停顿了片刻,能感觉到安儿的目光紧紧锁在她的嘴上,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就在碗沿即将碰到嘴唇时,苏栖棠却突然将碗往小几上一放, “这汤有些烫口,我一会儿再喝吧,先晾晾。” 安儿眼睁睁看着她放下碗,心里咯噔一下, “小姐,这安神汤就是得趁着略微有些烫口时喝,药效才最好!若是等凉了,药材的精气都散了,怕是没什么用了呢。” 她说着,还想伸手去端碗,却被苏栖棠轻轻避开。 装作纠结的模样,苏栖棠的眉头微微皱起, “可是真的太烫了,我怕烫着舌头。而且...” 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疑惑, “我总觉得今日的汤,味道有些怪怪的,有点发苦。” 安儿心里一跳,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她强压下慌乱,脸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小姐您定是最近喝药太多,嗅觉都变得不准了。奴婢刚才在厨房闻过,这汤跟往常一模一样,正常得很呢。您就快喝吧,一会儿凉了就真的可惜了。” 苏栖棠看着安儿急得快要冒汗的模样,心里已然有了定论。 这汤里绝对有问题。 她故意装作被劝服的样子,伸手再次拿起汤碗,指尖刚碰到碗沿,却又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她将怀里的汤婆子递向安儿的方向, “对了,我这汤婆子也冷了,你先去帮我换一副热的来吧。” 安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里满是焦急。 可苏栖棠的要求合情合理,她若是拒绝,反倒显得心虚。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汤婆子, “那…… 那小姐您可千万别把汤放凉了,等我回来您就喝。” “放心吧,” 苏栖棠笑着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安抚, “等你回来了,我定把汤喝完了,绝不浪费。你快去吧,早去早回。” 安儿无奈,只能转身快步离开,脚步比来时更急。 苏栖棠侧耳听着,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门外,确认安儿已经走远,才缓缓起身。 她扶着躺椅的扶手,小心翼翼地走到院角的花丛旁蹲下身,指尖摸索着找到花根的位置,慢慢将碗倾斜,汤液顺着碗沿缓缓流入泥土里,带着微苦的气息渗入土中,很快就被干燥的泥土吸收。 倒完后,她还特意摸索着伸出手指,沾了一点碗底残留的药汁,轻轻点在了自己月白色的衣领上。 做完这一切,她拿着空碗,慢慢走回躺椅旁坐下,将碗放回小几上。 没过片刻,院门外就传来了安儿急促的脚步声。她手里捧着热乎的汤婆子,快步走到苏栖棠面前,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小几上的碗上。 碗是空的,碗沿还沾着些许汤渍。 她又细细打量了苏栖棠一番,见她衣领上果然有淡淡的药渍残留,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语气也轻快了许多, “小姐,汤婆子弄好了,还是热乎的,您快抱着暖暖身子。奴婢...奴婢就先退下了。” 苏栖棠接过汤婆子,轻轻点了点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她说道, “对了,你去把杏儿换来吧,一会儿我需要她帮我整理书架,有些书想找出来看看。” 安儿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向苏明月报信,哪里还敢多待?忙不迭地应道, “诶,好嘞!奴婢这就去叫杏儿姐姐过来!” 她说完,转身就走。 听着安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苏栖棠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 第七十四章 苏栖棠哑了? 安儿站在苏明月面前。她微微弓着背,却难掩兴奋, “明月小姐,那药我已经下到苏栖棠的安神汤里了,她喝得干干净净!这天南星的药效发作得慢,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会起效,今晚之后,苏栖棠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苏明月正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把玩着胡氏给她买的赤金镶珠手镯,听到这话,嘴角闪过一丝恶毒的笑意。她放下手镯,转过身看着安儿, “做得好!就该让这灾星尝尝苦头!她不就是靠着一张嘴,把哥哥哄得团团转吗?如今没了声音,我倒要看看,哥哥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护着她,还有谁能救得了她!” 她站起身,走到安儿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放心,只要这事成了,日后我在哥哥面前多替你美言几句,让你能常伴在哥哥身边,保管少不了你的好处。” 可她们都没注意,房门外侧的阴影里,苏晚儿正僵在原地。 她本是奉了苏辜野的命令,来明月院探探苏明月的口风,看看她还有什么针对苏栖棠的动作,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这么惊悚的对话。 苏晚儿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心脏砰砰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 这苏明月竟然真的敢下药! 这要是让哥哥知道了,整个侯府都得翻过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不行,这事必须立刻告诉哥哥!若是晚了一步,苏栖棠真出了什么事,苏辜野定会怀疑是她和苏明月合谋,毕竟她之前也和苏栖棠有过过节。 到时候别说嫁进礼部尚书府,能不能保住小命都难说! 她不敢再多停留,脚步放得极轻,转身就往苏辜野的书房方向跑。 而此时的海棠院,苏栖棠靠在铺着软垫的躺椅上。杏儿正蹲在她面前,压低声音禀报, “小姐,我刚偷偷去小厨房翻了安神汤的药渣,里面混了好几味天南星!我找相熟的大夫看过了,这个量虽不致命,却能让人喉咙肿胀,说不出话来!这安儿真是狼心狗肺!当初若不是老夫人把她派来伺候您,她现在还在洗衣房做粗活呢!如今拿着大丫鬟的月例,做着最轻松的活,竟还敢对您下这种毒手!” 苏栖棠缓缓睁开眼眸,语气平静, “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安儿平日虽贪慕虚荣,却没胆子主动害我,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我们先按兵不动,你就当我真喝了那药,现在浑身难受说不出话,看看能不能把她背后的人引出来。一会儿怎么演,你自己琢磨,别露了破绽。” 杏儿咬了咬牙,眼底满是不甘,却还是点了点头, “小姐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做!定不会让安儿和她背后的人好过!” 没过半刻钟,院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苏辜野略显慌乱的呼喊, “栖棠,你在哪?” 苏栖棠心里微微一怔。她没想到最先来的会是苏辜野,按说苏晚儿就算听到消息,也该有片刻的耽搁才对。 她正想开口应答,身边的杏儿却抢先高声回道, “少爷,小姐在房里呢!您快进来看看,小姐她...她突然说不出话了!” 话音刚落,苏辜野就冲进了房间里,紧随其后的还有苏晚儿焦急的声音, “栖棠妹妹,你还好吗?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苏栖棠立刻调整状态,双手紧紧抓着喉咙,眉头皱得紧紧的,故意发出几声含混不清的呜咽,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苏辜野快步走到床边,一把拽起她的手,心里瞬间像被刀割般疼。他急切地问道, “棠棠,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喉咙疼?说话啊!” 苏栖棠没法开口,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苏辜野的袖子,像是在求助。 一旁的杏儿连忙补充道, “少爷,方才安儿给小姐送了碗安神汤,小姐喝了没多久就成这样了!我们小姐连院门都不怎么出,平日里待人也和善,这安儿究竟是何居心,竟要把我们小姐害到这种地步?” 苏晚儿也在一旁煽风点火, “是那苏明月指使的!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刚回府没几天,就敢想出下药这种下作的手段,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给我们靖远侯府蒙羞?哥哥,你可一定要为栖棠妹妹做主啊!” 苏辜野的脸色瞬间变得面若寒霜,周身的气压低得能冻死人。 他轻轻拍了拍苏栖棠的手,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棠棠别怕,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了,你再等等,一会儿大夫来了,定能治好你。你若是真出点什么事儿,哥哥定会让苏明月给你一个交代,让她付出代价!” 站在一旁的苏晚儿将他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苏辜野嘴上说得温柔,可眼底的杀意却是她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近乎毁灭的狠厉,仿佛只要苏栖棠真有不测,他能立刻将苏明月碎尸万段。 苏晚儿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来得及时,不然真要被苏明月连累了。 可苏栖棠听到请大夫三个字,心里却泛起一丝慌乱。 大夫一来把脉,就能看出她身体无恙,到时候这场戏就演不下去了。她连忙抬手,轻轻招了招杏儿。杏儿立刻会意,快步走到她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高声说道, “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奴婢定会尽快亲手将大夫请来,绝不让小姐多等!” 说着,杏儿转身就往外走。 杏儿刚走出房门,院外就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苏明月得意洋洋的笑声, “栖棠妹妹,我来给你送些好东西,你在屋里吗?” 那声音里的幸灾乐祸几乎要溢出来。 而苏辜野正想着让人去把苏明月叫来对质,没想到她自己倒是送上门来了。 他被气笑了,看着苏明月掀帘进门,直直地盯着她, “我倒是想知道,明月妹妹能送棠棠些什么好东西,能让你如此得意?” 第七十五章 蛇蝎心肠的嫡女留不得 苏明月刚进门,看到屋里的苏辜野和苏晚儿,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她下意识地攥紧手里的首饰盒,强装镇定地说道, “怎么哥哥和晚儿姐姐都在呀?这不是哥哥之前说,让我有好东西要和姐妹们分享吗?我这不就把母亲新给我买的几个首饰和锦裙带来了,让栖棠妹妹选选,也算是我之前出言不逊,给她赔个罪。” 她说着,就要走上前打开首饰盒,想装出一副和善的样子。 可苏辜野根本不给她机会,随手抄起床边苏栖棠的盲杖,手腕一扬,“啪” 的一声就抽在了苏明月身上。 那盲杖是紫檀木做的,坚硬无比,苏辜野又是军中练出的力气,一棍子下去,苏明月瞬间疼得尖叫出声,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委屈地看向苏辜野, “哥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好心来给栖棠妹妹送东西,你怎么无端端的竟要打我?” 苏辜野看着她惺惺作态的模样,心里的怒火更盛。他在军中摸爬滚打多年,下手的力道比起娇生惯养的小姐和丫鬟,要重上几十倍。 他咬着牙,语气里满是冰冷的失望, “好端端的,我的棠棠怎会躺在床上说不出话?你自己做过什么龌龊事,你心里难道没数吗?还敢在这里装模作样!” 苏明月被打得浑身发抖,心里却满是疑惑和恐慌。 她让安儿下药,按时间算,药效应该刚发作不久,她已经赶得够快了,苏辜野怎么会知道是她做的?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站在一旁看戏的苏晚儿,眼神里满是怀疑,厉声问道, “难不成是你说的?是你告诉哥哥的?” 苏晚儿立刻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摊了摊手, “明月妹妹这话可就奇怪了,我知道些什么呀?栖棠妹妹如今不知怎的说不了话,我们都在担心她,你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难不成...你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栖棠妹妹变成这样的?” 苏明月心里一慌,连忙摆着手辩解, “我怎么会知道?我这不才刚进门吗?我连安儿给栖棠妹妹送安神汤的事都不知道,怎么能知道是谁给她下的药?” 她的话音刚落,苏辜野的盲杖又狠狠抽了下来,正好打在她的胳膊上。苏明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慌忙往旁边闪躲,一边躲一边不可思议地喊道, “哥哥,你凭什么觉得是我给栖棠妹妹下的药?就因为苏晚儿的一句话,你就要这样打我吗?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啊!” “亲妹妹?” 苏辜野冷笑一声,手里的盲杖再次落下, “我苏辜野的亲妹妹,绝不会是个心肠歹毒,对自己姐妹下毒手的毒妇!” 他一步步逼近苏明月,眼神里的杀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我们从始至终都没说过有人下药,你又是怎知棠棠是被下药毒哑的?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句话瞬间戳穿了苏明月的伪装。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啊,她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苏辜野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盲杖再次狠狠抽在她的背上。苏明月疼得跪倒在地,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却还是想挣扎, “真不是我!是海棠院的安儿,是她心思不正,主动来求我要的药!我当初不知道她是要下在栖棠妹妹身上,我要是知道,我绝不会给她的!哥哥明鉴,你把安儿抓起来问清楚就知道了,此事与我无关啊!” 她的话音刚落,门后就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安儿脸色惨白地扑了出来,“扑通” 一声跪倒在苏辜野脚边。 她本是躲在门后想看看情况,没想到苏明月竟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吓得她魂飞魄散。安儿抱着苏辜野的腿,哭喊道, “少爷,您别听明月小姐胡说!这不是我的主意!是明月小姐恨小姐得到您的宠爱,让我把天南星下到小姐的安神汤里,还说只要小姐哑了,您就会回心转意疼她!求少爷看在我之前尽心尽力伺候小姐的份上,明鉴啊!我只是个丫鬟,哪敢主动害小姐啊!” 苏辜野看着脚下互相推诿的两人,心里的怒火已经烧到了顶点。 他抬起脚,狠狠一脚踹在安儿的胸口,安儿像个破布娃娃一样飞了出去,重重撞在墙上,一口鲜血瞬间吐了出来,瘫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苏明月被这一幕吓得浑身发抖,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撞在梳妆台的角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原先以为,就算苏辜野知道了真相,看在血缘的份上,最多也就是训斥她几句,绝不会对她下狠手。 可现在安儿的惨状摆在眼前,她终于意识到,苏辜野是真的动了杀心! 她再也顾不上疼痛和骄傲,“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筛糠,哭着说道, “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嫉妒栖棠妹妹得到你的宠爱,才让安儿下的药!可我真的没想害她性命,我只是想让她暂时说不出话,让你多看看我而已!求你看在我们血脉相连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苏辜野手里的盲杖紧紧攥着。他看着眼前这个亲妹妹,心里却没有半分心疼,只有冰冷的厌恶, “血脉相连?你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时,怎么没想过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兄妹?你觉得,你还配提血脉两个字吗?” 他一步步走到苏明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们靖远侯府,就算没有嫡女,也绝不会容忍一个心肠歹毒的毒妇做嫡小姐!你凭什么觉得,你还能活到老祖宗回来开祠堂认你身份的时候?” 苏明月吓得魂都没了。 她突然想到胡氏,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喊道, “哥哥,你也考虑考虑母亲吧!母亲盼我回来盼了十几年,她刚找到我,你要是杀了我,母亲会伤心死的!你不能这么狠心啊!” 第七十六章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你竟还有脸提母亲!” 苏辜野垂眸看着地上缩成一团的人。 原本精心梳好的发髻散了大半,珠钗掉在一旁断了流苏,脸上的胭脂水粉混着眼泪和汗渍,糊成一片狼狈,哪有半分世家嫡女的体面? 这副模样,与他那个永远干净温顺的苏栖棠形成鲜明对比,更让他怒火中烧。 他往前迈了一步,阴影将苏明月完全笼罩, “你觉得像你这样心肠歹毒、只会惹是生非的人,母亲凭什么要认你?栖棠当了十几年的侯府嫡女,温良恭顺,从未给侯府丢过半分脸!倒不如就趁着你还没进宗祠没入族谱,让我的棠棠就此成为名正言顺的靖远侯府嫡女!至少她配得上这份体面!” 站在一旁的苏晚儿听得心脏猛地一缩。 她从未见过苏辜野这般狠绝的模样,连亲生妹妹的嫡女身份都能说抛就抛,这份偏心与护短,早已超出了寻常兄妹的界限。 她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站在苏明月那边。 如今苏栖棠在苏辜野心中的地位,早已固若金汤,自己唯有牢牢抱紧苏辜野的大腿,才能换来嫁入礼部尚书府的机会。 同时,她也忍不住后怕,若是今日自己站错了队,此刻被按在地上打的,恐怕就是她了。 苏明月听到这话,连身上的剧痛都顾不上,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颤抖的手抓住苏辜野衣袍的一角,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 “我真的错了,哥哥!我再也不会打栖棠妹妹的主意了!以后我定本本分分待在院里,你让我学规矩我就学规矩,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做了!哥哥,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机会?” 苏辜野猛地抬脚,狠狠踹在她抓着衣袍的手上。他咬牙,眼底的红血丝几乎要溢出来, “我给你的机会还不够多吗?自从你回府,你生出多少事端?先是在书房故意绊倒棠棠,如今又敢下药毒她的喉咙!我的棠棠何其无辜,平白受了多少委屈,遭了多少罪?” 他俯身,一把揪住苏明月的衣领,将她拎到面前,满是滔天怒意, “若是我再给你机会,那不是把棠棠的命往风口浪尖上推吗?你觉得我会做这种事吗?我苏辜野护不住自己的妹妹,还算什么靖远侯!” 苏明月被他揪得喘不过气,身上的疼与心里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崩溃。 她猛地意识到,苏栖棠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趁着苏辜野松手的瞬间,她疯了似的爬起来,踉跄着冲到苏栖棠的床边,一把抓住苏栖棠的手腕。 苏明月带着哭腔,声音里满是卑微的乞求, “栖棠妹妹,我错了!求你看在我知错就改的份上,跟哥哥求求情,让他饶了我吧!我保证,以后母亲那儿有什么赏赐,无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绫罗绸缎,我都原封不动给你送过来!只要你能让我进宗祠,认回我的身份,以后我给你当丫鬟,每日端茶倒水都成!” 苏栖棠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掌心的颤抖与冷汗,还有那近乎绝望的力道。 她没有挣扎,只是轻轻转动手腕,将手从苏明月的钳制中抽了出来。 随即,她慢慢坐起身,向前伸了伸手,指尖在空中微微晃动。 苏辜野立刻会意,快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他顺带抬起脚,狠狠将还愣在床边的苏明月往旁边踹去。 这一脚用了十足的力气,苏明月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床脚,疼得她眼前发黑,再也没了爬起来的力气。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眼泪混合着额角的血迹往下流。 此刻,身上的疼痛早已比不上心里的恐惧。今日这是真的惹急了他,就算被打死在这海棠院里,母亲赶过来也来不及收尸。 苏辜野没有再看她一眼,而是轻柔地抚上苏栖棠的脸颊,指腹轻轻擦过她额角的薄汗, “棠棠怎么了?可是被她吓到了?还是喉咙又不舒服了?我这就派人再去催催大夫,看他怎么还不来!” 苏栖棠轻轻摇了摇头,另一只手抓住苏辜野的袖子,轻轻转动了两下。 她太清楚苏明月死在自己屋里意味着什么。 胡氏本就视她为眼中钉,若亲女儿没了,定会疯了似的报复。 更遑论太夫人。 那位老太太虽疼她,却最看重侯府的名声体面,若知道苏辜野为了她打死亲妹妹,定会觉得她心性歹毒,挑唆兄妹相残,就算不赶她走,也会彻底冷待她。 最关键的是侯府的未来。 这苏明月再不堪,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女,若真没了,她日后离开侯府时,侯府便没了能撑场面的嫡女。苏辜野在军中拼杀才稳住侯府地位,她不能让他为了一时的怒火,毁了自己苦心支撑的一切。 苏晚儿在一旁看得通透,连忙上前两步, “哥哥,我知道你心疼栖棠妹妹,可明月妹妹纵使有错,也并非真想置她于死地。她刚从乡下回来,不懂侯府的规矩,又太盼着哥哥的关注,才一时糊涂走了歪路。”她顿了顿, “若此时哥哥动了杀心,日后母亲定会日日记恨栖棠妹妹,觉得是她害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到时候母亲在府里处处针对她,栖棠妹妹在府里还怎么立足?更别提她俩的身份,日后怕是栖棠妹妹更没法以嫡女在府里生活。哥哥,为了栖棠妹妹的名声,也为了侯府的体面,不如先饶她这一次,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番话看似是在为苏明月开脱,却也藏着苏晚儿的私心。 她还等着借苏辜野的力嫁入礼部尚书府,若侯府出了丑闻,她的婚事也会受牵连。 苏辜野沉默了。 他何尝不知道苏晚儿说的是实话?可眼前就是苏栖棠苍白的脸。 他视若珍宝的人,被苏明月这般反复欺负,若今日不给出足够重的惩罚,日后会不会有人觉得她好欺负,变本加厉地害她? 怒火在胸腔里翻涌,理智却像缰绳,死死拽着他。 他不能让苏栖棠背负骂名,更不能让自己的冲动,毁了她在侯府的安稳。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胡氏撕心裂肺的呼喊, “明月!我的明月!你在哪儿?你别吓母亲啊!” 第七十七章 什么叫做以牙还牙 “我的明月!我的儿啊!” 胡氏的哭喊划破了海棠院。 听到柳嬷嬷的禀告后她几乎是从佛堂一路狂奔过来的,裙摆沾了满脚的泥污,鬓边的珠花掉了一只,散乱的发丝贴在汗湿的脸颊上,哪里还有半分侯府主母的体面。 刚跨进海棠院的门槛,她就看见趴在地上的苏明月。 原本鲜亮锦裙被扯得不成样子,裙摆沾满了血渍和灰尘,身上还磕出了几块青紫,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 胡氏疯了似的扑过去,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却顾不上揉,一把将苏明月搂进怀里。 她的手指颤抖着抚过女儿的伤口,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床边的苏辜野, “那是你亲妹妹!是我寻了多久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对她下这么重的手?你眼里还有没有骨肉亲情!” 苏辜野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床上的苏栖棠,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苏栖棠微凉的掌心,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 听到胡氏的质问,他才缓缓抬眼, “亲妹妹?若是个心地善良懂分寸的,我自然会给她侯府小姐的身份,让她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她呢?她对着棠棠下毒,想让棠棠一辈子说不出话,一辈子只能做个哑巴!”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狠厉让在场的人都心头一紧, “我没废了她的手,没拔了她的舌头,已经算手下留情。母亲若是还想偏听偏信,护着这个毒妇,就别怪我不顾念母子情分。” “下毒?” 胡氏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抬起头, “我的明月怎么会做出下毒这种下作的事儿?她在乡下长大,怎么可能害人!一定是旁人冤枉了她!是苏栖棠!一定是她心肠黑,故意设计陷害明月,骗你对自己的亲妹妹动手!” 她伸出手指,死死指向苏栖棠,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你看看你护着的人!她就是个灾星!当年若不是她和明月一起出生,磕绊了明月的福气,明月怎么会流落在外十几年?后来若不是侯爷为了去寻找我们,怎么会遇上天灾丢了性命?现在她又哄骗你对付明月,这是要把我们侯府的根都断在她手里才甘心啊!” 这番话像一根刺,狠狠扎在苏辜野的心上,却没有让他动摇,反而让他的眼神愈发偏执。 他将苏栖棠往怀里紧了紧, “我自小就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父亲的死是天命,是意外,与棠棠无关。若真要论起来,父亲若不是为了找你和苏明月,也不会千里迢迢赶路,更不会遇上天灾!”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真要是论灾星,母亲怎么不说苏明月?她回府不过几日,就闹得侯府鸡犬不宁,还对棠棠下毒手!这侯府里,若是再让我听到谁敢说我的棠棠是灾星,我就撕了谁的嘴!” 苏明月趴在胡氏怀里,听得浑身发抖。 她能感觉到苏辜野语气里的杀意,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真的会没命。她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拽了拽胡氏的袖子,指尖的力道微弱,眼神里满是哀求。 母亲,别再说了,再说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可胡氏早已被愤怒和心疼冲昏了头脑,完全没察觉到女儿的暗示。她抱着苏明月,哭得更凶了, “我的儿,算我求你了!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女儿,你若是打坏了她,我也不活了!我要天天去侯爷坟前跪着,跟他说你为了一个外人,要杀自己的亲妹妹!我看他在天有灵,会不会怪你不孝!” “哥哥!” 一直缩在角落的苏晚儿突然上前一步,脸色早已吓得惨白,却还是硬着头皮劝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苏辜野就感觉掌心一紧。 苏栖棠抓着他的手腕,轻轻拉了拉,又微微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可喉咙里只能发出细碎的 “嗬嗬” 声。 “棠棠?” 苏辜野的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所有的冰冷和狠厉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去苏栖棠额角的汗, “你是不是也不想让我继续打了?是我刚才太凶,吓着你了,对不对?” 苏栖棠用力点了点头,另一只手轻轻覆在苏辜野的手背上,指尖在他的掌心缓缓划过。 她又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指了指地上的胡氏和苏明月的方向,最后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恳求。 她心里清楚,今日若是真让苏辜野把苏明月打死在海棠院,这口黑锅她永远也洗不清。 胡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又气又酸。 苏明月的惨状打动不了苏辜野,自己的哀求和苏晚儿的恳求也没用,可苏栖棠不过是轻轻摇了摇头,就让苏辜野瞬间没了火气。 她连忙抓住这个机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道, “我的儿,你看看!连栖棠都不想让明月出事!她都知道心软,你怎么就不能放明月一马?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你关心不够,也对栖棠不好,我给你们赔罪!你别赶明月走,好不好?” 却被苏辜野冷冷喝止, “不必了。” 苏辜野看着苏栖棠苍白的脸,看着她明明自己受了委屈,却还在替伤害她的人求情,心里的怒火不仅没消,反而烧得更旺。 他抓着苏栖棠的手,一把将她带进怀里,手臂紧紧环着她的腰。 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棠棠,我知你善良,可有时人善会被人欺。哥哥今天就要教你,什么叫做以牙还牙。我要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来欺负你,也不敢不把你放在眼里。就算是哥哥,也不行。” 他松开苏栖棠时,眼神里的温柔已经被冰冷取代。 他太清楚了,今日若是再原谅苏明月,日后只会有更多人觉得棠棠好欺负,只会有更多人敢对棠棠下毒手。 第七十八章 谁要让我侯府的主母去庄子上? 就凭棠棠这般心软的性子,若是没有他护着,迟早会被人欺负得连骨头都不剩。到时他若是不在身边,岂不是只能替她收尸? 无论旁人怎么说,他已然打定主意。 苏辜野转过身,冷冷看向胡氏, “母亲,莫说今日棠棠劝我,就算是太夫人回来了,我也不会改主意。我的棠棠善良,不像苏明月这般恶毒。今日这苏明月,定不能继续待在我的侯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胡氏瞬间惨白的脸,继续说道, “若母亲执意要护着她,那也别怪儿子不顾念母子情分。我可以将你和她一起送去乡下的庄子。那庄子虽是偏远了些,可您在侯府如何吃穿用度,到了庄子里也绝不会少你的。但苏明月,趁她现在还未入侯府祠堂、未拜过祖宗,也没进宗谱,我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当个伺候你的丫鬟,跟着您一起走。” 胡氏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在地。她指着苏辜野,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可是你的母亲!是生你养你的人!你这么做,就不管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待侯府,怎么看待你吗?朝堂上的人会说你忤逆不孝,会参你一本,你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苏明月趴在地上,听到当个丫鬟时,心里反而松了口气。 她现在什么都不敢奢求了,不敢奢求嫡女身份,不敢奢求金银珠宝,只要能活着就好。 当个丫鬟也好,至少能跟着母亲,至少能保住性命。她趴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咽声,像是在感谢苏辜野的手下留情。 可苏辜野对此毫无波澜,他冷淡地回道, “母亲莫要担心我在朝堂如何立足。大不了就是被礼部参一本,说我忤逆不孝。可我苏辜野在军中拼杀多年,靠的不是名声,是战功。就算被参,陛下也不会真的如何处置我。” 他话锋一转,透了几分 “让步” 的意味, “当然,若您愿意配合,我可以对外宣称您是身子不适,去庄子里静养,这样您日后的名声也不会受损,日子也有些保障,不是吗?” 这话不仅让胡氏愣住了,连床上的苏栖棠都觉得震惊。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空洞的眼眸转向苏辜野的方向,心里满是复杂。 她从未想过,苏辜野竟能为她做到这般地步,连自己的母亲都能送走,连自己的前程都能不顾。 一方面,她感动于这份毫无保留的守护,长这么大,从未有人这般护着她。 另一方面,她又有些害怕,说不清是怕什么,只觉得苏辜野眼下对她的看重,似乎有些过于沉重了,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这份偏爱,到底是救赎,还是另一种枷锁?她分不清。 就在这时,院外突然传来一道苍老却威严的声音, “是谁要让我侯府的主母去庄子上?” 众人纷纷朝门外看去,只见柳嬷嬷扶着太夫人,慢慢走了进来。 太夫人身上还穿着旅途的素色锦袍,衣摆上沾了些风尘,可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得像鹰隼,扫过屋里的一片狼藉。 地上的血迹,苏明月的狼狈,胡氏的失态,苏辜野的冷硬,还有床上脸色苍白的苏栖棠,最后定格在苏辜野身上,拧着眉问道, “这是怎么了?我才走了不到一个月,侯府就闹成这样?” 苏辜野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太夫人躬身行礼,多了几分敬重, “老祖宗。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苏明月虽被接回侯府,却是个心地不正的。她今日让丫鬟给棠棠下了毒,害得棠棠如今不仅看不见,连话都说不出。孙儿想着,这般恶毒的人,定不能留在侯府,所以想将她赶出去。” 他顿了顿,又看向地上的胡氏,语气里满是失望, “奈何母亲不肯,一味想掩护自己的亲女儿,连棠棠的委屈都不顾。孙儿没办法,只能想将母亲和这下作的一起送去庄子,免得她们再伤害棠棠。” 太夫人在侯府执掌中馈多年,见惯了后宅的阴私手段,哪里会看不透这场面? 她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拄着拐杖,慢慢走到苏明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而苏明月此刻着实狼狈,脸上的胭脂水粉混着眼泪和血迹,糊成了一片,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身上的锦裙又脏又破,像个没人要的乞丐。 太夫人不禁皱了皱眉,眼神里满是嫌弃。 这就是她盼了许久的嫡孙女?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她又转向胡氏,看着胡氏头发凌乱、满脸泪痕的样子,眼里的厌恶毫不隐藏。 这胡氏不管苏辜野也不管家,一心只在佛堂,她早就对这个儿媳不满。 如今胡氏为了这个刚找回来的女儿,竟纵容她下毒害人,还反过来污蔑苏栖棠,太夫人心里的不满已经快溢出来了。 太夫人没有理会胡氏,而是慢慢走到床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上苏栖棠的额头。 “棠棠,还难受吗?喉咙疼不疼?” 苏栖棠听见她的声音,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 她顺着太夫人的手,轻轻将她的手掌摊开,然后用自己的指尖,在太夫人的掌心缓缓写下 “不碍事” 三个字。 看着苏栖棠这般懂事的模样,连一向心硬的太夫人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孩子自小就命苦,眼盲不说,还在侯府里处处受胡氏的冷待,却始终温顺懂事,从未抱怨过一句。 对比之下,苏明月的恶毒和胡氏的偏袒,更让她心里不是滋味。 太夫人抬头,看向苏辜野,问道, “大夫来看过了吗?棠棠的身子不能耽误。” “已经让人去请了,” 苏辜野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显然是对大夫迟迟不到有些不满, “也让杏儿去催促了,可今日霍府医告了假,只能去外头请。大夫住得远,所以来得慢了些。” 太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 第七十九章 认祖归宗 太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压得所有人都不敢出声。 “我先不论明月这孩子是什么品性,” 太夫人缓缓开口,拐杖轻轻点了点地面,目光落在苏明月身上时,带着几分复杂的审视, “但她毕竟是侯府的骨肉,是你父亲当年盼了几年才等来的女儿。打也打了,罚也罚了,总不能真将她活活逼死在这里。” 她顿了顿,转头看向苏辜野,目光里多了几分凝重, “你想想,若是传出去,说咱们堂堂靖远侯府,把嫡女打得半死还想赶出去,你在军中拼杀挣来的前程,难道要毁在名声二字上?” 苏辜野的拳头瞬间攥紧。 他看向床上的苏栖棠,女孩的脸颊依旧苍白,却依旧没说话。 这模样让苏辜野的怒火更盛,他往前迈了一步,却是不赞同太夫人的说法, “老祖宗!她不是苛待,是下毒!她想让棠棠一辈子说不出话!这种蛇蝎心肠的东西,我就算真逼死她,也是她活该!若不是棠棠心善,抓着我的手求我手下留情,今日她根本别想活着走出这海棠院!” “啪!” 太夫人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打断了苏辜野的话。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原本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透着执掌侯府几十年的威严, “我让你住口!” 屋里瞬间鸦雀无声,连胡氏的哭声都停了。太夫人的目光扫过苏辜野,渐渐严肃起来, “你护着棠棠,我能懂。我也是看着她长大,我也疼她,也不想让她受半分委屈。可你别忘了,明月才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女,是你父亲的亲女儿!你现在把她往死里逼,日后到了地下,怎么对你父亲交代?” 她的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几分追忆, “你父亲当年知道你母亲怀了明月后,有多高兴你忘了吗?那年你才五岁,你父亲拿着一块刚从江南运来的暖玉,坐在书房里雕了整整三天,雕成一只小兔子,笑着跟你说那是给你妹妹准备的,等她出生了,你要亲手给她戴上,你都忘记了吗?” 苏辜野的身体猛地一僵,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突然涌上来。 五岁的他穿着小小的锦袍,趴在父亲的膝头,看着那块莹白的暖玉在父亲手里渐渐变成可爱的兔子,父亲的声音温和, “阿野是哥哥,要护着妹妹,知道吗?” 他当时用力点了点头,把脸埋在父亲的衣摆里,大声说, “父亲放心,我会好好护着妹妹的!” 可后来呢?明月出生就被换走了,父亲为了找母亲和她,在去时遇上天灾,连尸骨都没找全。 他没能护住妹妹,也没能留住父亲。 这些年,更别提他对棠棠的漠视和不在乎。 他已然亏欠一个妹妹了。 可如今这苏明月,不仅辜负了父亲的期盼,还对棠棠下毒手,他怎么能忍? 苏辜野的眼神里,冷硬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复杂的痛苦,喉结滚动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夫人看在眼里,知道他心里动摇了,便放缓了语气,走到床边,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上苏栖棠的发顶,眼神里满是疼惜, “阿野啊,我知道你疼棠棠,想把所有好的都给她,想替她挡掉所有麻烦。可你是男子,总有一天要成家立业,要去军营,要管外面的事,你能护着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屋里的人,坚定地说道, “你替她打人,赶人,只能解一时之困。可若是有人拿身份说事,说她只是个乡野村妇的孤女,不是侯府正经小姐,她在京都里依旧抬不起头,胡氏和明月也依旧能欺负她。唯有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让她在侯府站稳脚跟,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我靖远侯府认下的小姐,她才能真正自保。” “名正言顺的身份?” 苏辜野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眼神里带着疑惑, 太夫人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重大的决定。 她走到屋子中央,目光扫过胡氏、苏晚儿,最后落在苏辜野和苏栖棠身上,郑重地说道, “我决定了,十日后,我会请来侯府的旁支宗亲,还有宗祠的长老,在祠堂举行认祖归宗的仪式,将苏明月的名字正式写进族谱。她是嫡女,这是事实,改不了。” 胡氏的眼睛瞬间亮了,刚想开口道谢,却被太夫人的话打断, “但棠棠的名字,我也定会留在族谱上。从今往后,苏栖棠也是我靖远侯府的嫡女,与苏明月享有同等的身份待遇和嫁妆!”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晚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两个嫡女?那她这个庶女的地位,岂不是更尴尬了? 胡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对上太夫人锐利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苏栖棠的身体轻轻一颤,她伸出手,摸索着抓住太夫人的衣角,指尖微微用力。 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和, “棠棠,这是你应得的。你这段时间以来的懂事孝顺,我都看在眼里。你比明月更像侯府的小姐。有了这个身份,往后没人能再拿你的出身说事。” 苏辜野看着苏栖棠眼里的惊讶,心里的纠结渐渐散去。 他明白了太夫人的用意。 给棠棠嫡女身份,不是妥协,是给她最坚固的铠甲。他躬身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道, “孙儿谢老祖宗为棠棠做主。” 太夫人点了点头,又看向地上的苏明月,语气冷了下来, “明月,十日后认祖归宗,你若是再敢对棠棠动歪心思,或是不守规矩,我不仅会从族谱上删掉你的名字,还会把你送到城郊的尼姑庵里,一辈子吃斋念佛,再不许回侯府!” 苏明月趴在地上,虽然疼得厉害,却还是连忙点头。 能保住嫡女身份,能活着,她已经不敢奢求更多了。 胡氏也连忙爬起来,对着太夫人行礼, “谢老祖宗开恩!我日后定会好好管教明月,让她跟棠棠好好相处!” 太夫人没理会胡氏,只是叮嘱苏辜野, “快去把大夫找来,给棠棠和明月都看看。棠棠的嗓子不能耽误,明月的伤也得治。毕竟是侯府小姐,总不能带着伤见人。” 第八十章 我可真羡慕你有个好哥哥 靖远侯府将为寻回的嫡女举行认祖归宗仪式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掠过京都的大街小巷。 城南的茶馆里,说书先生刚敲醒醒木,底下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 “先生,您昨儿说靖远侯府明明就有个嫡小姐,今儿怎么又说要认嫡女?” 说书先生捋了捋山羊胡,满是神秘地说道, “各位有所不知啊!当年侯夫人生育时,本就在外乱作一团,后来只对外说诞下一位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苏栖棠小姐。谁承想,竟是一对双生女,另一位小姐苏明月早年被歹人掳走,直到近日才寻回!” 这话一出,茶馆里瞬间炸开了锅。 穿青布长衫的秀才摇头晃脑, “啧啧,双生女离散又重逢,这要是写进话本,定能卖个好价钱!只是不知这两位小姐,品性如何?” 旁边穿绸缎的富商子弟嗤笑一声, “品性?我听说那苏栖棠小姐眼盲,却深得侯府少爷苏辜野的宠爱。这新找回来的苏明月,据说是在乡下长大的,怕是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往后侯府里,有的是好戏看!” 茶馆外的巷子里,挑着菜担的小贩也在跟买主闲聊, “你听说没?靖远侯府要认嫡女了,听说还要请宗亲长老,阵仗大着呢!我猜啊,定是那位乡下回来的小姐想抢嫡位,侯府这才不得不办仪式!” 消息像潮水般蔓延,连宫里的宫女们都在私下议论。 而此刻的靖远侯府海棠院,却透着一股难得的宁静。 苏栖棠靠在铺着软垫的藤椅上,指尖轻轻按着太阳穴。 昨夜的头疼比往日更甚,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里扎着,折腾得她几乎没合眼。 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连嘴唇都没了血色,看起来倒是像大病初愈的模样。 端着刚温好的药碗走过来,杏儿小心翼翼地递到她面前,看着自家小姐满是心疼, “小姐,快把药喝了吧。这两副药喝完,您终于可以说话了,绝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苏栖棠接过药碗,鼻尖萦绕着苦涩的药味,她微微蹙眉,却还是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温热的药汁滑过喉咙,留下淡淡的回甘。 她放下碗,声音还有些沙哑, “若是真喝了那加了天南星的安神汤,哪是喝两副补药就能解决的?昨天憋了一天没说话,可真是难受坏了。早知道这样,昨日就该直接开口拆穿她,省得演这出戏。” 杏儿拿起帕子,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药渍, “小姐,您可别这么说!昨儿我看着安儿被踹得口吐鲜血,那苏明月被少爷打得趴在地上哭,那模样别提多解气了!要我说,就该让她们多受点教训,省得总想着害您!” 苏栖棠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 “你呀,可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不过话说回来,昨日多亏了你机灵,及时拦住了去请大夫的小厮,不然我的戏可就演不下去了。” 杏儿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都是奴婢该做的!再说了,这都是小姐教得好,奴婢只是照着小姐的吩咐做而已。” 两人正说着话,院外突然传来小厮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他的通报, “小姐!五公主殿下到访,眼下正往海棠院来呢!” 苏栖棠心里一怔。贺兰晴怎么会来? 她连忙撑着藤椅扶手站起身,杏儿连忙上前扶住她。 两人刚走到院门口,贺兰晴正由宫女梅子搀扶着,快步朝这边走来。 小姑娘的头发梳成双丫髻,发间系着粉色的丝带,跑动时丝带随风飘动,别提有多灵动可爱。 还没等苏栖棠开口,一只温热的小手就突然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小手有些发紧,还轻轻晃了晃,透着几分急切和担忧。 苏栖棠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汗意,知道她定是担心坏了。 她连忙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贺兰晴的头顶, “晴晴别慌,我没什么事儿。你看,我现在能说话了,虽然还有点沙哑,但比昨天好多了。” 攥着她手腕的小手顿了顿,力道渐渐放松,却又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梅子在一旁看着,连忙上前一步,对着苏栖棠躬身行礼,语气恭敬, “栖棠小姐,实在抱歉,我们公主是今早听说了靖远侯府要认女归宗的消息,担心您在府里受委屈,急得连早膳都没吃,就拉着奴婢出宫了。我们也没想到,这消息竟能在一夜之间传得这么快,连宫里的小太监都在议论。” 苏栖棠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 她让杏儿搀扶着自己,带着贺兰晴走到院中的石凳边坐下。 石凳上铺着软垫,是杏儿早上特意晒过的,还带着阳光的暖意。 杏儿摆了摆手,让候在一旁的小丫鬟去小厨房端些点心来,随后便带着梅子退到十步之外的廊下,安静候着,不打扰两人说话。 苏栖棠拉着贺兰晴的手,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偏头, “晴晴,你不用担心,侯府要认苏明月归宗的事是真的,但我不会被人欺负的。你忘了,我有哥哥护着我,他最疼我了,肯定不会让我在府里受半分委屈。” 贺兰晴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手,抓过苏栖棠的手掌,用指尖在她手心里慢慢写道 【那人真是你姐姐吗?】 苏栖棠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了些, “这事不该由我来告诉你,等日后有机会,让哥哥跟你说吧。你现在只需要知道,府里对外怎么说,你便信什么就好。而且你只要相信,哥哥会护住我,其他的都不是大问题。” 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小家伙轻轻叹了口气,那气息带着孩子气的无奈。 随后,贺兰晴又在她手心里写道 【我可真羡慕你有个好哥哥】 苏栖棠莞尔一笑,眼底满是温柔。苏辜野的确是个好哥哥。 他从未让她受过委屈,无论是胡氏的冷待,还是苏晚儿的刁难,他总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护着她。 有时候她耍些小任性,比如想偷偷吃甜食,他也会纵容她,甚至会亲自去小厨房给她做。 虽说最近他的护短越来越明显,甚至有些偏执,比如昨日为了她,差点打死苏明月,但苏栖棠眼下也的确很享受这份偏爱。 这些温暖,是她上一世从未体会过的。 第八十一章 还请公主明示! 苏栖棠握紧贺兰晴的手,肯定道, “晴晴,你不用羡慕我。等太子殿下回朝后,你也会拥有一个和我哥哥一样好的哥哥的。” 贺兰晴听到太子哥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双手撑着石桌,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苏栖棠的方向。 自她出生后,太子哥哥就出宫去历练了,她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性子如何。 宫里的其他哥哥姐姐们,要么因为她是皇后所生,怕得罪皇后而刻意疏远她。 要么就是觉得她年纪小,又不能说话,不愿意跟她玩。 所以从小到大,她都不曾有过亲近的兄弟姐妹。 这段日子在宫里,她经常听苏栖棠说起苏辜野如何护着她,如何陪她玩,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她常常想,若是自己也有一个像苏辜野一样的哥哥,能每天陪她吃好吃的,陪她在御花园里放风筝,还能帮她挡着母后的责备和父皇的严厉,那该多好啊。 苏栖棠能感受到她的期待,心里暗自叹气。 她见过小昭。小昭待人谦和有礼,一看就是个贤能善良的人。 相信过不了多久,等小昭回朝之后,贺兰晴一定会很开心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太夫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 “参见五公主殿下!” 苏栖棠和贺兰晴同时转头望去,只见太夫人由柳嬷嬷搀扶着,身后跟着胡氏,正快步朝这边走来。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早就知道了五公主来访的消息,一个个都紧张得不行。 谁不知道当朝五公主贺兰晴最得皇上和皇后宠爱,虽说不能说话,却被皇上当成掌上明珠,连宫里最尊贵的贵妃都不敢轻易惹她。 如今公主竟孤身微服出宫,特意来海棠院找苏栖棠,这足以说明苏栖棠在公主心里的地位有多重要。 贺兰晴早已习惯了旁人的恭敬,她只是淡淡看了太夫人和胡氏一眼,便别过了头,注意力又回到了苏栖棠身上,仿佛眼前的两人只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梅子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对着太夫人和胡氏微微躬身, “公主此次出行并未声张,属微服私访,还请太夫人和侯夫人务必保守秘密,切勿外传,以免惊扰了公主,也给侯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太夫人连忙点头应下,脸上堆满了笑容, “公主放心,老身明白,定不会让外人知晓此事。公主能来侯府,是侯府的荣幸,老身这就让人去准备点心和茶水,保证让公主满意。” 胡氏站在一旁,眼神却在偷偷打量着贺兰晴。 按说以五公主的受宠程度,这么大了还不能说话,皇上和皇后定会寻遍天下名医为她诊治。 可连宫里的御医都治不好,这五公主怕是这辈子都难开口了。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连话都说不了的公主,却能得到皇上和皇后这般天大的宠爱,还独独喜欢苏栖棠这个瞎子。 看来这苏栖棠的确是个会耍手段的! 不然怎么会克死老侯爷,还迷惑了苏辜野和老祖宗,眼下又将五公主拉拢到了身边? 这下就算苏明月真的认祖归宗,有五公主这座靠山在,苏明月日后的日子怕是也比不上苏栖棠。 不行,她必须想办法让苏明月接近五公主,若是能让公主喜欢上苏明月,那苏明月的地位才能稳固。 想到这里,胡氏上前一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对着贺兰晴微微躬身, “五公主,这是您第一次来侯府吧?府里的景色还算不错,有海棠园、荷花池,还有臣妇特意让人打理的小花园。不如让小女明月带您在府里转转,也好让栖棠好好休息休息。她昨日伤了喉咙,今日怕是也没力气陪您说话。公主若是觉得闷,明月也是个活泼开朗的,定能陪您玩得开心。” 听到这话,太夫人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眼神里满是不赞同地瞪了胡氏一眼。 这胡氏真是拎不清! 眼下这个场面,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五公主是特意来见苏栖棠的,她竟还想让苏明月来跟公主套近乎,就不怕苏明月不懂规矩,得罪了公主,坏了侯府的体面? 太夫人正想上前挽回,却见贺兰晴突然拿起桌上的茶杯,朝着胡氏的脚边狠狠一摔。 “哗啦” 一声脆响,白瓷茶杯摔在青砖上,碎成了满地瓷片,温热的茶水溅到了胡氏的裙摆上,留下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 胡氏吓得浑身一颤,连忙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 “五公主,这、这是怎么了?是臣妇哪里做得不对,惹公主生气了吗?还请公主明示!” 贺兰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任性地扭过脸。 自她出生起,除了父皇母后和几个亲近的宫人,还没人敢这么对她指手画脚,更别提让她跟不认识的人走。 她今日来侯府,就是为了看苏栖棠,又不是来陪什么苏明月的! 梅子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大声喝到, “大胆!靖远侯府好大的胆子!我们五公主金枝玉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与谁亲近,轮得到你一个侯府夫人置喙?” 她顿了顿,声音又提高了几分, “公主愿意留在海棠院陪着栖棠小姐,便是给侯府脸面!你倒好,不仅不知感恩,还敢安排公主的行程?你是觉得侯府的规矩大过皇室,还是觉得你一个侯府夫人,能管到公主头上?再敢多言一句,休怪奴婢请出宫规,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 太夫人看得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伸手死死拉住胡氏的胳膊。 “糊涂东西!还不闭嘴!”说着,她转过身,对着贺兰晴深深躬身, “是老身管教无方,让臣媳冲撞了公主,还请公主大人有大量,莫要与她一般见识。老身这就带她离开,绝不让她再打扰公主和栖棠说话。” 苏栖棠站在一旁,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 胡氏的心思也太明显了,昨日苏明月刚让安儿下毒,今日就急着把她推到公主面前刷存在感,真当所有人都是傻子? 第八十二章 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轻轻抬起手,拍了拍贺兰晴攥着自己的手, “晴晴别气,母亲许是没看清情况,不是故意惹你不高兴的。” 说着,她转向太夫人和胡氏, “母亲这话可说差了,晴晴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一趟,特意来看我,我怎么能让她觉得无聊?再说,我今日喝了大夫开的药,嗓子已经好多了,说话也不费劲,正好能带晴晴出去逛逛。” 听到这声音,太夫人和胡氏都惊讶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太夫人快步走到苏栖棠面前,急切地问道, “老祖宗莫担心。”苏栖棠笑着点头, “大夫的医术素来高明,他说我只是摄入了少量天南星,没伤到喉咙根本,这两副药喝下去,便能清掉余毒。今日早上喝完第二副,我就觉得嗓子通畅多了,想来再过一日,便能完全恢复如初。” 杏儿这时上前一步,轻轻搀扶着苏栖棠的胳膊,将她从石凳上扶起来。她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瞟向胡氏, “还请太夫人放心,我们小姐吉人自有天相,那些见不得人的下作手段,根本伤不了小姐分毫。” “好!好!好!”太夫人连说了三个“好”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她上前一步,紧紧拉住苏栖棠的手,满是欣慰,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你能没事,比什么都强。既然你身子无碍,那就带着公主好好逛逛,想玩些什么玩意儿,尽管让丫鬟去账房支钱,可别委屈了公主,也别让公主觉得咱们侯府小气。” 苏栖棠乖巧地点了点头,任由杏儿搀扶着自己,另一只手牵着贺兰晴的手,慢慢朝着院外走去。 胡氏跪在地上,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她的膝盖早已酸痛难忍。可这些都比不上她心里的不甘与愤怒。 苏栖棠怎么就这么命好?昨日的天南星怎么就没把她毒哑? 如今她不仅没事,还借着五公主的势头,在太夫人面前狠狠刷了一波好感,日后在侯府的地位只会更稳! 一想到这里,胡氏的心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太夫人见她这副模样,脸色又沉了下来,上前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胡氏!你是不是疯了?谁让你在公主面前提苏明月的?你忘了昨日苏明月做的好事?她刚给栖棠下完毒,今日你就想让她接近公主,你是想让公主也被她毒害,还是想让侯府因为苏明月,彻底得罪五公主,毁了侯府的前程?” 胡氏的手腕被太夫人抓得生疼,可她却不敢挣脱。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与不甘,垂下眼帘,装作顺从的样子, “是,老祖宗教训得是,妾身知道错了。昨日明月一时糊涂,才做了错事,妾身已经好好教训过她了。还请老祖宗再给妾身一个机会,妾身这就回明月院,让她闭门思过,再不让她随意出门,也不让她再惹您和少爷生气。” 太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见她今日没有像往常一样反驳,只是低着头认错,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可她心里清楚,胡氏素来护短,绝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她松开胡氏的手腕,不容置喙地警告她, “罢了,你去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十日之内,若是再让我听到苏明月惹事,或是你再敢针对栖棠,休怪我不顾念侯府的脸面,也不顾念你是侯府夫人,直接把你们母女俩一起送到乡下的庄子上,这辈子都别想再回京都!” 胡氏的身子猛地一僵,她连忙躬身应道, “是,妾身记住了,绝不敢再犯。”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了海棠院,她的脚步又快又急。 不能就这么算了! 明月是她的亲生女儿,是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女,绝不能让苏栖棠这个灾星一直霸占着本该属于苏明月的一切! 她必须想个办法,在认祖归宗仪式上,让苏明月出尽风头,让所有人都知道,苏明月才是侯府真正的嫡女! 看着胡氏的背影消失在海棠院的拐角处,太夫人的眉头渐渐凝了起来,眼神里满是担忧。 柳嬷嬷连忙上前,递过一块干净的手帕,轻声劝道, “老祖宗,您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夫人也是护女心切,才会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 太夫人接过手帕,擦了擦额头的薄汗,轻轻叹了口气, “护女心切?她这哪里是护女心切,分明是糊涂!苏明月心性歹毒,刚回府就敢对栖棠下毒,胡氏不仅不好好管教,还一味纵容,甚至想把她推到公主面前。她就没想想,若是苏明月再惹恼了公主,咱们侯府承担得起后果吗?” 她走到石凳旁坐下,看着地上还没清理的瓷片和茶渍,满是无奈地叹道, “侯府这几年本就不容易,全靠阿野在军中撑着。如今栖棠能和五公主交好,对侯府来说,是天大的好事,能帮阿野在朝堂上多一份助力。可胡氏和苏明月,就像两个爆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炸了,到时候,咱们侯府的前程,怕是都要毁在她们母女俩手里。” 柳嬷嬷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瓷片, “老祖宗,您也别想太多了。夫人毕竟是侯府夫人,心里还是有侯府的,只是一时没想明白。等过些日子,她想通了,自然就不会再针对栖棠小姐了。再说,还有少爷护着栖棠小姐,您也不用太担心。” 太夫人摇了摇头,眼神里的担忧丝毫未减, “阿野护着栖棠是好事,可他性子太急,容易冲动,若是胡氏和苏明月真的把他惹急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只盼着,十日后的认祖归宗仪式,能让苏明月收敛些性子,也让胡氏明白,侯府的脸面和前程,比她的私心更重要。否则,这侯府,迟早要被她们母女俩搅得鸡犬不宁。” 第八十四章 哥哥就是这般小题大做 京都街市格外热闹,阳光映得两旁店铺的幌子格外鲜亮。 苏栖棠牵着贺兰晴的手,慢慢走在人群中,杏儿和梅子跟在身后,手里很快就提满了东西。 有贺兰晴刚看中的银铃发簪,有高点铺子新鲜出炉的红豆糕,还有两人都觉得有趣的木刻陀螺。 贺兰晴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糖炒栗子摊,小手紧紧攥着苏栖棠的衣袖。 那摊位前飘着甜甜的焦香,小贩正用铁铲翻炒着栗子,“哗啦哗啦” 的声响混着吆喝声,在热闹的街市中格外显眼。 苏栖棠顺着声音的方向笑了笑,示意杏儿去买, “晴晴想吃就买些,刚炒好的应该还热乎。” 杏儿很快提着一袋栗子回来,油纸袋还冒着热气。 贺兰晴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接,却被烫得缩回手,吐了吐舌头。 苏栖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顶,从梅子手里接过帕子,包着栗子摸索着剥了一颗,递给她,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一把叼过了栗子,甜香在嘴里散开,贺兰晴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在宫里,御膳房也做炒栗子,可总觉得没有街市上的这般有烟火气。 两人正分着吃栗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喘息。 苏栖棠侧耳细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杏儿身边。 她感觉到杏儿微微侧身,似乎在和来人说话,片刻后,就听到杏儿带着笑意的声音, “小姐,是府里的小厮,少爷让人送东西来了。” 苏栖棠停下剥栗子的手,贺兰晴也好奇地转头望去。 只见那小厮穿着侯府的青布小厮服,领口和袖口都被汗水浸湿,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描金漆盒。 他弯着腰,大口喘着气,对杏儿道, “杏儿姑娘,这是少爷让小的送来的,说给小姐用的,让我务必尽快交到小姐手上。” 杏儿接过漆盒掀开,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转身走到苏栖棠面前,将里面的东西递到她手里, “小姐,是个银制的暖手炉!您摸摸,还热着呢!” 苏栖棠伸出手,指尖触到暖手炉的瞬间,就被那恰到好处的温度包裹。 炉身被雕刻得圆润流畅,没有半点毛刺,外面还套着一层毛绒布套,触手柔软。 她轻轻摩挲着炉身,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少爷说今日风大,天凉下来了,您身子弱,容易受凉。” 杏儿的声音里满是赞叹, “这暖手炉是京西银楼新出的样式,比普通的暖手炉小一圈,方便携带,里面填的还是新供的银丝炭,能比一般的炭多暖两个时辰呢!少爷特意让银楼的师傅加急做的,今早刚送来府里,就立马让小厮给您送来了。” 苏栖棠抱着暖手炉,嘴角忍不住弯起。 她活了两世,从未见过这般心细的男子。 前世在现代她是孤儿,没人会这般细致地照顾她。 穿越到侯府后,唯有苏辜野,总能注意到她的小习惯,甚至比她自己还要上心。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 “哥哥就是这般小题大做,我哪有这般脆弱?” 话里虽带着嗔怪,眉梢上的开心却藏不住。 贺兰晴站在一旁,眼睛直直地盯着苏栖棠怀里的暖手炉。 那暖手炉的银纹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毛绒布套看着就舒服,她不由得想起宫里的暖炉。 宫里的暖炉虽说比这更精致的都有,还有宫女们捧着跟在身后,却从没人会特意给她选轻便的样式,更不会像苏辜野这样,巴巴地让人送到街市上来。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眼神渐渐暗了下去。 父皇虽宠她,却总被政务缠身,每次见她,都是问几句 “今日乖不乖”,“有没有好好看书”,从不会在意她用些什么。 母后忙着打理后宫,对她的关心也多是体现在锦衣玉食上,从没有过这般细致的牵挂。 宫里的皇子公主们,要么觉得她是哑巴不愿亲近,要么就是碍于她的身份刻意奉承,从没人会真心实意地为她着想。 梅子将贺兰晴的落寞看在眼里,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杏儿也察觉到了,连忙笑着宽慰, “五公主莫要失落,奴婢听说太子殿下很快就要回朝了!以后定也会像我们少爷对小姐这般,对您好的!” 杏儿虽没见过太子,可苏栖棠说过的话,她向来信。 苏栖棠也感受到了贺兰晴的低落,她蹲下身,朝着贺兰晴的方向伸出手,将暖手炉往她面前递了递, “暖手炉不过是些小东西,比不得宫里的精致。不过方才我们在福香斋买的红豆糕,倒是刚出炉的,还热着呢。”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 “反正现在左右无事,不如晴晴陪我去找哥哥,给他送些点心好不好?哥哥每日在军营训练,肯定饿了。顺便我带你去军营里瞧瞧,那里或许有小马驹,毛茸茸的,特别温顺,还能让人牵着走,可好?” 贺兰晴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落寞一扫而空。 她用力点了点头,伸手抓住苏栖棠的手,还特意晃了晃,像是在表达自己的期待。 梅子和杏儿对视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果然五公主的本性还是个孩子,一提到玩的,立马就忘了之前的不快。 几人当即决定去军营。杏儿让人回侯府套马车,贺兰晴则拉着苏栖棠的手,一会儿指着天上的鸽子,一会儿指着路边的小狗,兴奋得不行。 苏栖棠耐心地感受着,偶尔应一声,手上传来的暖意和身边孩子的活力,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侯府的马车就到了。 梅子先扶着贺兰晴上车,再转身扶苏栖棠,杏儿则将买的点心和暖手炉小心地放在车里的小几上。 马车缓缓驶动,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脚踩上去软软的。 贺兰晴坐在窗边,撩开车帘的一角,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睛里满是对军营的期待。 马车行驶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停在了军营外。 第八十五章 有个哥哥好像也挺好的 守营的士兵见是侯府的马车,立马放下手里的活,快步上前迎接。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兵,皮肤黝黑,笑容却格外憨厚,正是上回苏栖棠来时遇到过的李三。 李三先是对着马车行了一礼,然后才掀开帘子,笑着说道, “苏小姐,您来啦!这次又给我们带好吃的了?” 他一边说,一边快步走到车旁,搬来一张干净的矮凳,还特意用袖子擦了擦, “小姐慢点下,小心脚下。” 苏栖棠在杏儿的搀扶下下车,笑着回道, “今日路过福香斋,闻着新出炉的糕点香,便想着给哥哥和你们送些来。” 她顿了顿,侧身指了指身边的贺兰晴, “这是我的好朋友晴晴,她孩子心性,非闹着要看看军营,还想瞧瞧小马驹。我自己不方便,你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让她也陪我一起去找哥哥?我想问问哥哥,能不能让她摸摸小马驹。” 李三连忙点头,格外热情地笑道, “苏小姐客气了!您可是我们军营的贵客,您带来的人,哪有往外赶的道理?更何况还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您放心,我这就带您去找侯爷,小马驹的事,侯爷肯定会答应的。” 贺兰晴站在一旁,看着李三憨厚的笑容,心里觉得格外亲切。 她自小见惯了侍卫们严肃的脸和宫女们小心翼翼的样子,从没人会像李三这样,用对待普通孩子的语气跟她说话,既不因为她不能说话而嫌弃,也不因为她是公主而刻意奉承。 她悄悄拉了拉苏栖棠的衣角,表达自己的开心。 李三领着几人往军营里走,沿途的士兵们见了苏栖棠,都笑着打招呼,有的还会挥挥手。 对于军营的一切都赶到分外好奇的贺兰晴拉着苏栖棠,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快到苏辜野的营帐时,一个穿着练习短打衫的少年迎了上来。 那少年身材挺拔,眉眼温和,正是苏辜野身边的亲兵小昭。 小昭见到苏栖棠,先是一愣,随即快步走上前,笑着说道, “苏小姐,您怎么来了?真是不巧,侯爷方才被大将军叫去议事了,怕是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若是您不介意,先在营帐里坐一会儿,我去给您倒杯茶?” 苏栖棠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牵过贺兰晴,对小昭说道, “不碍事,我今日本就是带这小姑娘来军营里瞧瞧,长长见识。这小丫头听说军营里有小马驹,非闹腾着要看看,还想骑一下,你看可有什么办法?” 贺兰晴不满地摇了摇苏栖棠的手,小脸微微泛红。 她可没说非要骑马,只是想看看而已。 可看着小昭温和的笑容,她心里却莫名觉得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那种温暖的感觉,和宫里的人完全不同。 苏栖棠没管她的抗议,只低声对她说道, “这是小昭,是哥哥最信任的人,他人很好,跟着他不会有事的。” 贺兰晴这才安静下来,乖乖地站在苏栖棠身边。 可正想往前打量小昭,她脚下就不小心磕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子,身子猛地往前踉跄了一下。 苏栖棠虽抓着她的手,可自己本就看不见,根本没法稳住她。 贺兰晴怕连累苏栖棠,连忙松开手,眼看就要摔倒。 小昭眼疾手快,几乎是瞬间就冲了过去,伸手稳稳地扶住了贺兰晴的胳膊。 他的手很稳,力道也恰到好处,既没有让她摔倒,也没有弄疼她。 贺兰晴抬起头,正好对上小昭温和的目光,他正笑着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关切, “小心点,军营里到处都是这种石子,别摔着了。” 贺兰晴的脸颊微微泛红,轻轻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一阵熟悉又陌生的暖意。 这是不是就是苏栖棠常说的有哥哥的感觉? 以前宫里的老太监也会护着她,可没有这般年轻的活力。 皇子们虽比她大,却从不会这般细心地扶她。 若是眼前人是自己的哥哥,那有个哥哥,好像也挺好的。 小昭领着两人进了苏辜野的营帐。 营帐不算大,却收拾得格外整齐。 杏儿和梅子忙着去给两人倒茶,苏栖棠则在小昭的引导下,坐在了椅子上。 贺兰晴好奇地打量着营帐里的一切,忽然瞥见茶几旁放着一个木雕小老虎。 那老虎约莫巴掌大小,是用浅黄色的木头刻的,虎头虎脑的,眼睛是用黑色的小珠子嵌的,看起来格外憨态可掬,一点都不像苏辜野那冷冰冰的人会有的东西。 贺兰晴忍不住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木雕小老虎。 木头被反复打磨过,表面光滑细腻,没有一点毛刺,握在手里暖暖的。 她抬头看向小昭,眼里满是好奇。 小昭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笑着解释道, “这是我昨天刻着玩的,昨天和侯爷议事时,随手落在这儿了。你若是喜欢,就拿着玩吧,反正我也只是刻来打发时间的。” 贺兰晴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将木雕小老虎抱在怀里,像是得到了宝贝一样。小昭看着她的样子,觉得格外有趣。 这小姑娘看着乖巧,其实心里藏着很多小想法,和一般的贵族小姐完全不同。 就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兵捧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对小昭说道, “小昭哥,这是侯爷让厨房准备的,说给苏小姐的。” 小昭接过食盒,打开一看,里面放着几样点心,有苏栖棠爱吃的枣泥糕,还有桂花糕,每一块都被切成了小块,还插着小巧的银叉子。 “苏小姐,您看,侯爷肯定是知道您来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让人送点心来?” 小昭笑着将食盒放在茶几上,带着几分打趣, “这送点心的速度,可比我们行军打仗还快,这是生怕您在军营里受委屈啊。” 苏栖棠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拿起一块枣泥糕,朝着贺兰晴伸手, “吃吧,这是哥哥特意让准备的,肯定比街市上的还好吃。” 贺兰晴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枣泥在嘴里散开,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气,比街市上的确实好吃。 她点了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 第八十六章 你能当我的哥哥吗? 苏栖棠知道她吃得开心,转头对小昭说道, “小昭,你也别陪我在这儿等了,晴晴跟着我,怕是会无聊。不如你先带她去瞧瞧小马驹?若是可以,最好能带她牵着走一圈,不知你后面还有事儿吗?” 小昭原本还得去大将军的营帐,把昨日的训练成果报上去,可看着贺兰晴望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里满是期待,像小狗狗一样,让他实在不忍心拒绝。 他笑了笑,对贺兰晴说道, “你要和我去看小马驹吗?那里的小马可温顺了。” 贺兰晴用力点了点头,刚想跟着小昭出门,却又忽然回头看了苏栖棠一眼,眼神里带着几分犹豫。 苏栖棠虽看不见,却似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连忙安抚地笑道, “不用担心我,这里是哥哥的营帐,很安全,杏儿和梅子一会儿就回来,哥哥也快回来了。你就跟着小昭好好去玩,记得别乱跑,听话好不好?” 贺兰晴这才放心,开开心心地跟着小昭出了营帐。 从苏辜野的营帐到马厩,要穿过一段铺满碎石的小路。 贺兰晴跟在小昭身后,脚步轻快得像刚刚放飞出笼的雀儿。 耳边是士兵们训练时的呐喊声,偶尔夹杂着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风里飘着淡淡的干草香和马蹄扬起的尘土味,这些都是她在深宫大院里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忍不住踮起脚尖,好奇地往训练场的方向望,只见穿着玄色短打的士兵们排成整齐的队列,动作一致地挥舞着长枪,阳光洒在他们的盔甲上,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再往前走就是马厩了,马儿们听到大动静会有点怕,一会儿说话轻些就好。” 小昭回头看她,见她满眼好奇,忍不住放慢脚步,偶尔指给她看路边的稻草人。 那是士兵们练习射箭用的,箭靶中心早已被射得密密麻麻。 贺兰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悄悄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角,又指了指稻草人,小昭会意,笑着解释, “那是用来练准头的,等你再大些,若是想学射箭,我可以教你。” 说话间,马厩的木质大门已在眼前。 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马嘶声。 空气里弥漫着干草的清香和淡淡的马粪味,却不刺鼻,反而透着一股鲜活的生气。 小昭领着她绕过几个马栏,最里面那个马栏前,一匹浅白色的小马驹正甩着尾巴,见有人来,竟主动凑到栏边,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 “到了,这就是小白。” 小昭停在马栏外,伸手轻轻抚上小马驹的脖子。 那小马驹约莫半人高,鬃毛是浅浅的奶白色,阳光透过马厩顶部的木栅,在它的鬃毛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它轻轻蹭了蹭小昭的手心,发出 “咕噜噜” 的轻响,像是在撒娇。 “它是我那匹战马生的小马驹,刚满三个月,性子是马厩里最温顺的。” 小昭说着,转身走向马厩角落的草垛。那里堆着刚晒干的苜蓿草。 他弯腰抽出一把,仔细理了理草叶,去掉里面的小石子,才递到贺兰晴面前。 干草的清香扑面而来,贺兰晴轻轻碰了碰,有些犹豫地抬头看小昭。 “别怕,你轻轻放在它嘴边就好。” 小昭蹲下身,和她平视,鼓励道, “你看,它已经在等了。” 贺兰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小白正歪着头,黑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手里的干草,尾巴甩得更欢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伸出手,将干草递到小白嘴边。 小马驹立刻低下头,嘴唇轻轻咬住干草,慢慢咀嚼起来。 毛茸茸的触感蹭过她的掌心,痒痒的。 惹得贺兰晴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出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又伸手摸了摸小白的鬃毛。 那触感她从没接触过,让她忍不住多摸了两下。 小昭站在她身边,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和小白身上。 见有几片干草屑落在她的裙摆上,便轻轻伸手扫过她的衣角。 “你看那边,” 他忽然指向马厩外远处的校场, “那面红色镶金边的旗子,是咱们军营的先锋旗。每次打仗,举着这面旗的部队都会走在最前面。” 贺兰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一面鲜红的旗帜在风里飘扬,金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她好奇地皱了皱眉,指着旁边一面蓝色的旗子,又指了指自己,似乎在问 【那是什么】。 “那是后卫旗。” 小昭耐心地解释,还特意用手比划, “就像家里守门的人一样,负责保护咱们的粮草和受伤的士兵,不让敌人从后面偷袭。还有中间那面黄色的,是中军旗,侯爷平时就站在中军旗旁边指挥,所有的命令都是从那里传出去的。” 贺兰晴听得格外认真,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她这还是头一回和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待这么久,却过得如此自在。 在宫里,所有人说话要小心翼翼,连走路都要端着架子,生怕哪里做得不对惹了她生气。 可在这里,小昭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会和她开玩笑,会耐心听她的疑问,不用她刻意维持公主的体面,也不用看别人战战兢兢的眼神。 她可以随意地笑、随意地提问,甚至可以蹲在地上摸小马的蹄子,这种轻松的感觉,是她从未有过的。 不知过了多久,小昭忽然发现贺兰晴没了声音。 低头一看,只见小姑娘正仰着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里带着几分迷茫,又有些说不清的渴望。 小昭忍不住笑了,伸出手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 “怎么了小家伙?看我看得都呆住了,是不是听腻了?” 贺兰晴连忙摇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马厩角落有一根被磨得光滑的小木棍,便跑过去捡起来,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在地面上写字。 她的手腕还没什么力气,笔画写得歪歪扭扭。 写完后,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紧张和期待,轻轻推了推小昭的膝盖,示意他看。 小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上那行歪歪扭扭的字映入眼帘 【你能当我的哥哥吗?】 那一刻,小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暖又软。 他愣了愣,随即缓缓蹲下身,与贺兰晴平视。 他伸出手,掌心轻轻覆在她的头顶, “好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哥哥。” 他顿了顿,看着贺兰晴瞬间亮起来的眼睛,又补充道, “以后你要是想来军营,随时都可以找我。我带你给小白喂草,教你认军旗,等你再大些,还可以教你骑小马。小白长大些,就能驮着你跑了,好不好?” 贺兰晴用力点头,笑得格外灿烂。 第八十七章 这便是苏明月? 这头小昭与贺兰晴在军营里满是无忧无虑的暖意。 可同一时刻的靖远侯府,却笼罩着一层微妙的紧张。 朱漆大门外,装饰精致的白马正悠闲地甩着尾巴,马车上挂着的“秦府”铭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显然来者身份不凡。 这段日子,京中世家对侯府的动静早已好奇得抓心挠肝。 先是胡氏带回一个孤女,接着又传出要举行认祖归宗仪式,甚至要让两个姑娘同列嫡女。 这样的新鲜事,足够让夫人们在牌桌上议论半个月。 可苏辜野早有吩咐,府里下人嘴都严得很,外加太夫人压着,多数打探的拜帖都被婉拒。 唯独这次,递帖的是礼部尚书府的千金秦文心,而且帖子是给苏晚儿的,这就让太夫人不得不掂量掂量。 “老祖宗,礼部尚书府那边...”苏晚儿接到消息时,心里七上八下。 秦文心这时候来找她,准没好事。 可太夫人的回话很快传来, “让她们来吧,在梨香院你好好招待,别失了侯府的体面。” 礼部尚书手握选官大权,苏辜野在朝堂上还需仰仗几分,更何况苏晚儿一心想嫁入秦家,这正是个机会。 就算秦文心是来打探消息的,面上也得应付过去。 巳时过半,侯府的小厮引着两位姑娘走进梨香院。 走在前面的秦文心穿着梨花白刺金绣裙,手里提着一个漆盒,里面是胭脂铺新制的胭脂。 身后的秦文姝穿得素净些,月白襦裙配着珍珠耳坠,眼神却滴溜溜转,满是看热闹的兴致。 自从上次摘星阁被苏栖棠整了一回,她就没怎么出过府,这次听说要来看侯府的热闹,还是没忍住,硬是缠着秦文心带她来。 “晚儿妹妹,许久不见,你这院子倒是收拾得越来越雅致了。”秦文心刚坐下,就开门见山,连客套话都省了, “如今京里谁不知道,你们侯府要认两个嫡女?这事儿说出去,旁人只会说你这个庶女可怜,连本该有的体面都被抢了,你就这么甘心?” 苏晚儿端茶的手顿了顿,滚烫的茶水溅到指尖,她却没觉得疼。 这话若是从前还好说,可现在听来,更多的是恐惧。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 “文心姐姐,这话可不敢说。我哥...早就放了话,若是我敢对苏栖棠有半分不轨,或是在嫡女的事上多嘴,轻则送庄子,重则去尼姑庵。我哪敢争?” 她想起前几日苏辜野找她时的模样。 男人站在阴影里,眼神冷得像冰。 那股压迫感,至今想起来还让她浑身发冷。 秦文心皱起眉,显然不信, “你就是胆子太小了!苏辜野再宠苏栖棠,也不能不顾侯府规矩吧?你是侯府正经的庶女,流着侯府的血,他还能真把你怎么样?再说认祖仪式那天,宗祠长老、旁支族人都会来,列祖列宗的牌位摆在那儿,太夫人也在上首坐着,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来,断了你这个血脉吧?” 一旁的秦文姝没说话,却悄悄打量着苏晚儿。 她比秦文心更敏锐,一眼就看出苏晚儿不是胆子小,而是真的怕。 这苏晚儿的嘴唇都在发抖,眼底的恐惧藏都藏不住,想来是真的被苏辜野吓住了。 “姐姐有所不知...”苏晚儿刚想再说些什么,院外忽然传来丫鬟的通报, “明月小姐到——” 苏晚儿狠狠皱了眉,心里咯噔一下。 苏明月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只见苏明月显然是精心收拾过来的,可还是掩不住她的狼狈。 脸色苍白得像纸,走路时左腿微微有些跛,看来昨日被苏辜野打的伤还没好。 这恐怕是太夫人的考量了。 礼部尚书府的小姐来访,若是让苏明月也来露露脸,既能让她学学规矩,也能在尚书府面前刷点存在感。 毕竟苏明月也是要认祖归宗的嫡女,总不能一直躲在院子里。 苏晚儿却慌了。 苏明月就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昨日才在海棠院下毒,若是今天在秦文心姐妹面前说错话,或是又提苏栖棠的不是,被苏辜野知道了,自己这个罪名怕是跑不了。 她连忙起身,想先把苏明月拦在门口,可已经晚了。 “这位就是苏明月妹妹吧?”秦文姝先开了口,眼神上下打量着苏明月,带着几分好奇, “早就听说侯府找回了嫡女,今日一见,妹妹这身裙子倒是别致,是城西锦绣阁新到的料子吧?” 苏明月只是听了太夫人的话来寻苏晚儿,没想到会遇到尚书府的小姐,一时有些局促,勉强挤出一个笑, “是、是锦绣阁的料子,母亲给我选的。见过文心姐姐,见过文姝妹妹。”她的声音有些轻。 秦文心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多了几分疑惑。 眼前的苏明月,看起来温顺又怯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心里城府极深的,苏晚儿竟然连她都不敢得罪? 她挑了挑眉,试探道, “妹妹看着脸色不太好,是身子不舒服吗?我听说前几日侯府里有些动静,妹妹没受委屈吧?” 这话一出,苏晚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秦文心这是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连忙抢在苏明月前面开口, “姐姐说笑了,明月妹妹就是最近学规矩太累了,没休息好。快坐,我让丫鬟给你倒杯热茶。” 苏明月的眼底闪过一丝不甘。 她怎么会没受委屈? 被苏辜野打得浑身是伤,被关在院子里不许出门,连认祖归宗的事都要看苏栖棠的脸色。 可她不敢说,太夫人叮嘱过,在尚书府小姐面前绝不能坏了侯府的名声。 秦文姝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更清楚了。 这侯府里的水,比她想象的还深。 苏晚儿怕苏辜野,苏明月怕太夫人,而那个苏栖棠,显然是侯府里最不能惹的人。 她悄悄碰了碰秦文心的胳膊,示意她别再追问,可秦文心显然没领会,还想再开口问些什么。 苏晚儿连忙起身,端起桌上的点心, “姐姐们尝尝这个,是厨房刚做的枣泥糕,栖棠妹妹也很喜欢吃。对了,文心姐姐,上次你说的那本诗集,我找着了,一会儿让丫鬟给你送过去。”她故意岔开话题,招呼起来,就希望秦文心能就此消停些。 第八十八章 福气是争来的 枣泥糕还冒着热气,茶盏里的碧螺春浮着细碎的茶沫,可秦文心显然没打算顺着苏晚儿的话茬结束话题。 秦文心放下茶盏时,抬眼看向苏晚儿,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毫不掩饰眼底的挑唆, “晚儿妹妹,你这可就太老实了。京中贵女谁不知道,福气从来不是等出来的,是争来的。” “你想想,认祖归宗是什么样的大事?入了族谱,那就是靖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姑娘,往后出门赴宴、谈婚论嫁,在京中闺女里,那可是生生高了庶女一阶。” 苏晚儿手里的枣泥糕被她掉下了盘子。 秦文心却似没看见,继续往下说, “你本就是侯府正经的小姐,可如今府里平白又多了个嫡女。你若是不争取,日后在府里,太夫人的赏赐轮不到你,在京中贵女圈里,别人提起靖远侯府,只知有苏栖棠、苏明月,谁还认得你苏晚儿?怕是要被她们俩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 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秦文心压根没把坐在一旁的苏明月放在眼里。 毕竟在京中贵女圈里,她们这些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早就习惯了拜高踩低。 苏明月就算得了侯府嫡女的名分,可她流落在市井多年的过往,就像一道抹不去的印记,哪能轻易被接纳? 秦文心心里想得更明白。 她这趟来,压根不是为了帮苏晚儿,而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气。 前几日宫宴上的屈辱她可没法如此轻易放下。 更别提张嬷嬷回府后对那苏栖棠更是一顿夸赞,她在府里这许多年都不曾见过张嬷嬷夸自己几句! 她秦文心是礼部尚书府的大小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如今逮着机会,自然要搅得靖远侯府不得安宁,让苏栖棠也尝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苏晚儿握着茶盏的手指冰凉。 可她脑子里闪过的,却是几日前苏辜野找她谈话的场景。 若是她安分,哥哥便帮她促成这门亲事。 若是她惹事,这门婚事便作罢。她怎么敢赌? 苏晚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 “文心姐姐说笑了。如今侯府上下和乐太平,太夫人年纪大了,母亲也操持府中事务不易,她们自有安排。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听话守规矩就好,哪敢妄议长辈的决定?” 她说着,悄悄给坐在对面的秦文姝递了个眼色。 可秦文姝却像没看见似的,反而慢悠悠地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沫,眼底闪过一丝促狭。 她放下茶盏时,挑了挑眉,话锋直直转向苏晚儿, “晚儿姐姐,我可记得前几日,你还托我大姐打听我家大哥的近况呢。” 这话一出,苏晚儿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怎么也没想到,秦文姝会当众把这事说出来。 这要是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她急着攀附礼部尚书府,多没体面。 “文姝妹妹说笑了,”苏晚儿强装镇定,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发颤, “只是前几日听文心姐姐提起,问问而已,当不得真。” 可这话落在苏明月耳里,让她猛地抬起头! 自昨日被苏辜野打得躺在床上起不来,苏明月本已收起了所有心思,只想着认祖归宗后能安稳度日。 她想,只要得了嫡女的名分,母亲总会护着她,穿的是绫罗绸缎,戴的是珠钗玉佩,就算苏辜野偏心苏栖棠,她日子总不会太差。 反正她在市井里受苦多年,如今能有这样的生活,已经该满足了。 可刚才秦文姝的话,却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的幻想。 这苏晚儿不过是个庶女,竟然都能惦记礼部尚书府的公子! 那可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探花郎出身,家世显赫,若是嫁过去,便是正经的尚书府少夫人,那是何等风光? 苏明月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赤金镶珠簪子。 这是昨日胡氏见她受伤,特意补偿她的,簪子上的珍珠圆润饱满,赤金的光泽也亮眼。 可此刻在她眼里,这支簪子竟显得有些廉价。 若是能嫁入礼部尚书府,这样的簪子,怕是能装满一匣子吧? 侯府的嫡女名分,不过是个开始。 若是不能嫁个好人家,她终究还是会被苏栖棠压一头,甚至连苏晚儿都比不上。 苏明月的眼神渐渐变了。 起初的震惊变成了嫉妒,接着又燃起了一丝野心。 她苏晚儿一个庶女都敢想嫁礼部尚书府,侯府嫡女凭什么不能想得更好些? 苏栖棠眼盲,不过是占了个先到的便宜,否则凭什么能得苏辜野的宠爱? 若是能嫁去个好人家,不仅能摆脱苏辜野的控制,还能压过苏栖棠一头,在京中真正站稳脚跟,到时候谁还敢小瞧她? 秦文心将苏明月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虽然不知为何苏晚儿变得如此胆小怕事挑不动,可苏明月不一样。 她刚从市井回来,心思重,又渴望体面,最是容易被挑唆。 只要苏明月动了心思,认祖仪式上必定会闹出动静,到时候苏栖棠就算有苏辜野护着,也得焦头烂额。 于是她转头看向苏明月,状似好心地关切道, “明月妹妹,虽说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可我瞧着你是个有主意的姑娘。认祖归宗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千万不能含糊。你想啊,若是仪式上你表现得太温顺,旁人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往后在府里,苏栖棠有苏辜野护着,怕是轮不到你说话的份。” 她顿了顿,故意加重了语气, “再说,京中世家选儿媳,最看重的就是姑娘在自家府里的体面。你若是连自己的架子都立不起来,日后怎么能嫁入好人家?” 苏明月的手指紧紧攥着水绿色的裙摆,她能感觉到左腿传来的隐隐作痛。 那是被苏辜野打的伤还没好,这份疼痛和秦文心的话交织在一起,让她心里的不甘和野心疯长。 第八十九章 谁也别想再把她踩下去 苏明月抬眼看向秦文心,眼神里带着几分试探, “文心姐姐的意思是...我该争?” “争自然是要争的,但得有章法。” 秦文心笑得更意味深长了, “认祖仪式那天,族老们都会到场,太夫人也会主持仪式。你若是能在仪式上露个好脸,让族老们都记着你这个嫡女,往后在侯府的分量自然不一样。” 她又看向苏晚儿,带着几分惋惜与几分“为她好”的语气说道, “晚儿妹妹若是愿意,也可以试试。毕竟你是大家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族老们多少会给你些面子。若是能说动太夫人,把你记在胡氏名下,那往后哪还有什么嫡庶之分?我们姐妹俩,也能帮你在大哥面前多说几句好话。” 这番话,已是明晃晃的挑唆。 苏晚儿听得心里发慌,她知道秦文心是想让她和苏明月斗起来,好给苏栖棠添堵。 可她惦记着和礼部尚书府的婚事,更记着苏辜野的警告。 若是真掺和进去,别说婚事黄了,怕是连侯府都待不下去。 苏婉儿连忙摆着手,也带着明显的发颤,慌乱地回道, “不行不行,文心姐姐,你别再劝我了。如今侯府的情形,哪轮得到我去掺和祠堂里的仪式?哥哥和老祖宗待我好,能让我去祠堂观礼,我都该谢天谢地了。其他的事,我真的不敢妄动。” 她心里满是惶恐,桌下的手悄悄攥紧了帕子。 若是因掺和这事惹了苏辜野不快,她的婚事就彻底黄了,那可是她唯一的指望,绝不能冒险。 秦文心心里暗骂苏晚儿没骨气,面上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掩去眼底的不耐。 她放下茶盏,转头看向苏明月,语气软了些, “明月妹妹,你可别学晚儿妹妹这般胆小。你想想,苏栖棠不过是个眼盲的,凭什么与你一同占着侯府嫡女的位置?这侯府拿得出手的嫡女,该有的体面、该争的前程,就得自己去抢。” 苏明月的眼神越来越亮,指尖悄悄掐进掌心,这话倒是秦文心说得有理。 只有嫁入高门,才能真正摆脱眼下的被动,才能压过苏栖棠,让那些轻视她的人刮目相看。 她攥紧了拳头,可面上却依旧垂着眼,装出温顺的模样, “多谢文心姐姐提点,我知道了。认祖仪式这般重要,我自然会好好准备,不辜负母亲的期望,也会为自己的将来好好打算。” 秦文姝在一旁拈了块蜜饯放进嘴里,甜意漫开的同时,眼神在三人脸上转来转去。 看着苏婉儿的退缩、秦文心的挑唆、苏明月藏不住的野心,她嘴角勾着浅淡的笑意,只觉得这场面比京中戏台子上的戏,还要有趣几分。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块小巧的白玉牌,上面刻着一个 “秦” 字,悄悄塞到苏明月手里,凑到她耳边低声说, “明月妹妹,这是我们尚书府的令牌。若是日后你在京中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丫鬟拿着这令牌来尚书府找我就行。往后都是京中贵女,总该多来往。” 苏明月握着那块温热的玉牌,心里一阵激动。 有了这个靠山,她在侯府的底气就更足了。 她连忙将玉牌藏进袖袋里,对着秦文姝感激地点了点头。 秦文心见目的差不多达到了,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裙摆, “时辰不早了,我和文姝也该回府了。晚儿妹妹,你再好好想想我的话,别错过了好机会。” 她又看向苏明月,语气带着几分暗示, “明月妹妹,等认祖仪式过了,你成了真正的侯府嫡女,我就领你去认识更多京中贵女和青年才俊,好不好?” “多谢文心姐姐。” 苏明月连忙起身行礼,态度恭敬了许多。 看着秦文心和秦文姝坐上马车离开,苏明月转头看向苏晚儿,眼神里带着几分急切, “晚儿姐姐,你说我后面该怎么做?认祖仪式上,我该怎么表现才能让族老们记住我?还有,我想打听一下京都里的情况,你能不能帮我...” 不等她说完,苏晚儿连忙后退一步,避开她的目光, “这些我哪懂啊?你还是去问母亲吧,母亲经历的事多,肯定能给你出主意。我还有事,就先回房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秦文心姐妹刚才那番挑唆,早已在苏明月心里种下了根,现在再劝,不仅没用,反倒会把自己扯进去。 苏辜野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而苏明月的野心是苏明月的事,她不能因为旁人,毁了自己唯一的指望。 苏明月看着苏晚儿仓皇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眼底满是不屑。 她太清楚苏晚儿在怕什么了。 怕苏辜野的怒火,怕毁了那门还没影的婚事。 说到底,不过是个胆小懦弱的庶女,连争一争的勇气都没有。 可苏晚儿的退缩,不仅没让她犹豫,反倒更坚定了她的心思。 她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赤金镶珠簪子,触到冰凉的珠子,心里却烧得厉害。 苏晚儿一个庶女,都敢惦记礼部尚书府的公子,她苏明月是堂堂靖远侯府嫡女,凭什么只能盯着眼前这点名分? 她想起刚回府时,太夫人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 想起苏辜野护着苏栖棠的模样,连一句公平的话都不肯给她。 想起京中贵女们私下里议论她时,那藏不住的轻视。 这些她都忍了,只盼着认祖归宗后能有个体面。 可现在她才明白,光有名分不够,只有站得更高,才能让那些人不敢再轻视她,才能让苏辜野也对她礼让三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转身往胡氏的佛堂走去。 只有母亲最疼她,只要她好好跟母亲说,母亲定会帮她。 认祖仪式也好,日后的婚事也罢,她都要自己争过来。 就算要冒险,她也不怕。 她再也不想做那个任人欺负的苏明月了,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资格站在更高的位置上,谁也别想再把她踩下去。 第九十章 侯府的血脉绝不能让外姓人玷污 天还没亮透,东跨院的针线房就亮着灯,四个绣娘围着一匹金绸忙碌,金线在她们指间翻飞。 太夫人特意让人赶制的仪式用幔帐,要从祠堂正梁垂到地面,每一寸都得透着侯府对这次仪式的重视。 “张姐,咱们这都绣第三遍了,夫人怎么还是觉得不满意啊。” 年轻的绣娘揉着发酸的手腕,。 被唤作 “张姐” 的绣娘叹了口气,拿起绷子端详, “可不是嘛,夫人这次是铁了心要把场面做足。你没听管事说?连库房里压箱底的白玉樽都要拿出来当供器,那可是老侯爷当年受封时皇上赏的。” 院外传来车轮碾压青石板的声响,是负责采买的小厮赶着马车回来,车上载着刚从京郊运来的青釉祭盘。 小厮跳下车,擦着额头的汗,对着守门的老周喊, “周伯,快搭把手!这盘子脆得很,摔了咱们俩都赔不起!” 老周应着上前,又压低声音议论, “你说这仪式,到底是为了谁?明月小姐刚回来,栖棠小姐又被少爷宠上天,俩嫡女,这往后府里还能太平?” “太平?悬喽!” 小厮往四周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 “我昨儿去厨房送菜,听见夫人的丫鬟跟管事嬷嬷要了老山参,说要给来的族老们送礼。还有啊,少爷昨儿让人把西库房的护卫调了一半去祠堂,连他院子的暗卫都派出去了,你说这是防谁?” 老周皱了皱眉,望着远处祠堂方向悬挂的红绸。 廊下的朱红灯也换了新,灯穗垂着细碎的金箔,伺候的小丫鬟们捧着灯油壶来回穿梭。 另一头负责浆洗的李嬷嬷蹲在井边搓衣服,身边围着几个小丫鬟,她手里的棒槌顿了顿, “我昨儿给太夫人送衣裳,听见她跟柳嬷嬷说,这次要请的族老里,竟还有大长老,那可是当今皇上的启蒙恩师,退休后在山里隐居,连少爷都不一定请得动,这次居然肯来,你们说这是冲谁来的?” “肯定是冲明月小姐啊!” 小丫鬟春香抢着说, “再说了,栖棠小姐毕竟不是侯府亲血脉,大长老最看重规矩,哪能让外姓人占着嫡女的位置?” “可少爷护着栖棠小姐啊!” 另一个丫鬟秋纹反驳, “我看见少爷让人给栖棠小姐打了套珍珠钗,颗颗都有指节大呢!明月小姐的首饰,还是夫人从自己库房里拿的旧物呢!” 李嬷嬷叹了口气,把洗好的衣服拧干, “别瞎猜了,咱们做下人的,看好自己的嘴就行。明日仪式上,少说话多做事,免得惹祸上身。” 日头渐渐升高,侯府正门传来一阵马蹄声,三辆乌木马车缓缓驶入。 为首的马车车帘是深紫色暗纹锦,车辕上刻着 “苏府” 的篆字,赶车的是个穿着青色短打的老仆,手里的马鞭却始终没落下,显然是怕惊扰了车里的人。 马车停下,老仆先跳下来,撩开车帘,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扶着拐杖走下来。 正是苏良翰。 他穿着一身藏青色锦袍,袍角绣着暗纹的松鹤,拐杖是紫檀木的,杖头雕着繁复的云纹,包着一层厚厚的包浆,显然是用了几十年。 他站在台阶下,抬头打量侯府的布置,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大长老,一路辛苦!” 早就候在门口的柳嬷嬷连忙上前,躬身行礼, “太夫人已在正厅备了茶,您先去东跨院歇歇脚?” 苏良翰点了点头,柳嬷嬷又对后面的两位长老躬身, “二位长老还是住在西跨院,先歇歇脚吧,太夫人一会就去正厅。” “前边走着吧。” 苏良翰应下,迈步往里走,身后跟着二长老苏良平和三长老苏良顺。 二长老穿着素色绸袍,手里攥着个算盘,显然是管账目出身。 三长老则穿着武官常穿的短打,腰间别着把匕首,据说早年在军中待过,性子最是火爆。 与两位长老分开,苏良翰刚走进东跨院,就见胡氏从旁边的抄手游廊里跑出来,到苏良翰面前,“扑通” 一声就跪了下去, “大长老!您可得为明月做主啊!” 胡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在乡下那十几年,冬天没棉衣穿,冻得手都肿了,顿顿啃糠咽菜,连口热粥都喝不上!我这个做娘的,连她在哪儿都不知道,我对不起她啊!” 苏良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 “今日我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明月好不容易回了府,想着认祖归宗有个体面,可辜野那孩子,偏偏就偏心苏栖棠!前几日就因为明月不小心挡了苏栖棠的路,他就把明月打得遍体鳞伤,现在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大长老,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知道我从不说谎!苏栖棠虽是太夫人养的,可她毕竟不是侯府血脉,凭什么占着嫡女的位置?明月是老侯爷盼了三年才有的女儿,是侯府正经的血脉,难道就该受这种委屈吗?” 苏良翰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他这次来,本就是因为胡氏寄去的信。 信里除了老侯爷的贴身玉佩,还附了一张字条,说 “苏栖棠用巫蛊术迷惑苏辜野,意图霸占侯府嫡女位,谋害亲妹苏明月”。 他本就注重血脉传承,又对老侯爷有旧情,听闻这话,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夫人起来吧。” 苏良翰的语气缓和了些,伸手虚扶了一下, “认祖仪式是大事,关乎侯府百年基业,苏明月既是你的亲生女儿,又得太夫人认可,入族谱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明日仪式上,我会主持公道,不会让她受委屈。” 胡氏心里一松,连忙磕了个头, “多谢大长老!明月能有您这句话,就是她的福气!我这就去告诉明月,让她好好准备,明日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她说着,爬起来就往明月院跑。 苏良翰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胡氏的话未必可以全信。 苏辜野在军中名声极好,不是会无故打人的性子,这里面怕是有误会。 不过有没有误会,明日便知。 但侯府的血脉,绝不能让外姓人玷污。 苏栖棠若是真如胡氏所说,用旁门左道的手段,就算有苏辜野护着,也不能让她留在嫡女位上! 第九十一章 前提是她得安分 祠堂里的烛火跳动着,将苏辜野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指尖捏着仪式流程单,目光扫过供桌两侧预留的空位。 “明日苏明月的位置,必须在棠棠左侧,且距离案台远三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半分僭越都不许有。” 管事连忙掏出纸笔记录。 苏辜野却没看他,心里满是对距离的计较。 三尺,足够隔开苏明月可能伸出的手,足够让杏儿有时间挡在棠棠身前,足够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任何不对劲。 “还有,仪式上递香的丫鬟,选谁来?”管事抬头问道,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苏辜野的神色。 “选杏儿。”苏辜野不假思索地回答,仿佛早已在心里反复确认过千百遍。 只有棠棠身边的人,他才信得过。 府里其他丫鬟,哪怕是老嬷嬷,他都忍不住怀疑会不会被苏明月用银子收买。 “杏儿是棠棠的丫鬟,忠心可靠。”他补充道,眼神愈发锐利, “让她站在棠棠右手边,离棠棠半步远就好。万一有什么事,她能第一时间过去护住棠棠。” 这话里的“万一”,在他心里早已不是假设。 苏明月连下毒的事都做得出来,谁敢保证她不会在仪式上耍别的手段? 或许是故意撞翻香炉烫到棠棠,或许是在递香时塞些不该有的东西,甚至可能只是故意说错话,让棠棠在族老面前难堪。 他必须把所有风险都掐灭在萌芽里,哪怕显得小题大做,也绝不能让棠棠受半分委屈。 “所有仪式用的香烛、纸钱,必须从我院子的西库房直接送来,由小五亲自清点经手。”苏辜野的目光转向供桌旁的香案,语气骤然变冷, “尤其是香,要一根一根查。看有没有断的、有没有异味、有没有被人换过的痕迹。不许其他人碰。” 小五连忙躬身应道, “少爷放心!西库房的香都是上个月刚从皇商那儿订的,我已经查过三遍了,每一根都完好无损,绝没问题!” “三遍不够。”苏辜野却摇了摇头, “明日你再查一遍,当着我的面查。” 他想起苏婉儿前几日递来的消息。 苏明月私下打听仪式流程,还托人去外面买了些东西。 在他心里,棠棠的安全没有绝对,只有更稳妥。 香烛、纸钱、甚至供桌上的瓜果,都可能成为苏明月动手的工具。 他必须亲手掌控每一个环节,将棠棠护在中间,不让任何威胁靠近。 “明日仪式当天,祠堂内外除了原有侍卫,再安排二十名护卫乔装成杂役。”苏辜野走到祠堂门口,目光扫过庭院, “分散在廊下、树后、门口。每两个护卫盯一个方向,每半个时辰换一次岗,换岗时要交接暗号。”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狠厉, “若是有任何与流程不符的异动,不必请示我,先摁下再说。” 这话让管事和小五都心头一紧。 他们知道苏辜野护着苏栖棠,却没想到护到了这种地步。 这份偏执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程度。可没人敢反驳,只能躬身应道, “是,少爷!” 苏辜野却没在意他们的反应,心里满是对棠棠的担忧。 仪式上人多眼杂,族老们、旁支亲戚们、府里的下人们,每个人都可能成为苏明月的帮凶,或是无意中和苏明月一起,给棠棠带来危险。 他必须让护卫们盯着每一个可能威胁到棠棠的人,哪怕显得不近人情,哪怕被人说小题大做,他都不在乎。 “对了,棠棠的衣服和首饰,都准备好了吗?”突然,他的语气软了下来,眼底的冷硬被温柔取代。 小五连忙点头, “都准备好了!少爷您吩咐的月白色绣桂花软缎裙,裙摆裁到脚踝上方三寸,软底绣鞋里垫了江南进贡的云绒,厚三寸,首饰就那套淡水珍珠钗,轻便得很。” 苏辜野听得格外认真,仿佛在确认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祠堂的地面,从门口到案台,全铺一层米白色厚绒软垫。”他补充道, “软垫要缝得平整,不能有褶皱,免得棠棠脚滑。” 看不见已经够让她不安了,他要让她踩在柔软的垫子上,穿舒服的鞋子,戴轻便的首饰,身边站着信任的人。 让她觉得,哪怕在人多的仪式上,也能安心地待在他为她打造的保护罩里。 “都安排好就好。”苏辜野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下一秒,又想起了什么, “去告诉王嬷嬷,明日苏明月要穿的衣服,选素色锦缎,不许有任何绣纹。首饰不能戴金银的。” 苏明月总爱穿鲜艳的衣服,戴华丽的首饰,想在众人面前抢风头。 可在他眼里,苏明月不配。 棠棠才是该被万众瞩目的人,苏明月绝不能抢了棠棠的光芒。 “若是王嬷嬷敢给苏明月准备别的,或是苏明月自己私藏了首饰。”苏辜野的声音里带着狠厉的威胁, “就算她认了祖归了宗,我也能让她立刻滚出侯府,送去城郊的家庙,一辈子吃斋念佛。” 小五不敢耽搁,忙躬身跑了出去。 祠堂里只剩下苏辜野和管事,管事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苏辜野走到供桌前,目光落在老侯爷的牌位上。 牌位上的字迹清晰,映着烛火的光,仿佛父亲的目光在看着他。 他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复杂, “父亲,我知道您当年盼着有个女儿,盼了很多年。苏明月回来了,我让她入族谱,给她嫡女的身份。可前提是,她得安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牌位边缘, “若是她敢耍手段,敢伤害棠棠,哪怕她是您的亲女儿,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您在天有灵,就保佑棠棠明日平安,保佑她在这个家里,能一直安稳地待着。我会护着她,用我所有的力气护着她,哪怕违背您的意愿,哪怕被所有人指责,我都不在乎。” 烛火跳动了一下,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仿佛在回应他的话。 第九十二章 名正言顺的嫡女 随着暮色渐沉,各院的灯笼被逐一点亮,橘色的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内,映得明月院的梳妆台前,满桌锦缎泛着细碎的光泽。 那些都是胡氏为苏明月准备的仪式服饰,堆得像座小山,却没一件合苏明月的心意。 “娘,我要穿这件!”苏明月一把抓过最显眼的粉色锦裙,裙摆上绣着层层叠叠的桃花,金线勾边,在灯光下格外亮眼。 她将裙子贴在身上,对着铜镜左右比划,眼里满是雀跃, “你看这桃花多好看,明日穿去祠堂,族老们肯定能记住我!” 胡氏却伸手夺过裙子,随手扔回锦缎堆里,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行!明日是认祖归宗的仪式,要的是庄重。粉色太张扬,族老们都是些讲究规矩的长辈,见了只会觉得你轻浮,不懂事。”她说着,从堆底翻出一件浅灰色素裙,料子虽好,却连个绣纹都没有,单调得像块粗布, “就穿这件,素净,显得你稳重,还能让族老们觉得你受了委屈,对你多些怜惜。” “凭什么!”苏明月一把将素裙扫到地上,声音拔高了几分,又怕被外人听见,连忙压低, “苏栖棠都能穿月白色绣桂花的裙子,凭什么我只能穿这破灰布?她眼盲,穿再好看也看不见,我穿得漂亮点怎么了?娘你不是说大长老会帮我吗?我要是穿得像个丫鬟,他还能看重我?” 胡氏弯腰捡起素裙,拍了拍上面的灰,语气里带着几分忌惮, “你以为我不想让你穿得好看?是苏辜野让人传话了,说你只能穿素色,不许戴金饰。上次你被他打得有多疼,你忘了?这次要是不听话,他真能把你送去家庙!”她攥着苏明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苏明月皱眉, “先忍一忍,等认了祖,入了族谱,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到时候想要多少漂亮裙子,娘都给你买!” 苏明月咬着唇,不甘心地接过素裙,慢吞吞地套在身上。 镜子里的自己瞬间没了光彩,浅灰色衬得她脸色更苍白,连之前特意画的淡妆都显得没了精神。 她盯着镜中的倒影,手指悄悄摸向首饰盒。 那里藏着一支金玫瑰钗,是她托秦文心从外面买来的,钗头镶嵌的红宝石虽小,却足够亮眼。 她趁胡氏转身整理锦缎的间隙,飞快地将金钗塞进袖袋,指尖攥着冰凉的钗身,心里的火气却越烧越旺。 穿不了好看的裙子,戴支钗总没人管吧? 明日只要偷偷戴上,定能压过苏栖棠那套不起眼的珍珠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侯府该捧在手心的嫡女。 “明日敬茶的规矩,你再跟我练一遍。”胡氏拉着苏明月坐在镜前,拿起木梳帮她梳头, “给长老敬茶时,要弯腰,手要稳,开口就说‘明月能认祖归宗,全靠大长老和各位长辈成全,日后定当谨遵教诲,为侯府争光’。说完要等长老接了茶,才能直起身,别毛毛躁躁的。” 苏明月漫不经心地应着,心里却在盘算怎么才能让苏栖棠出丑。 胡氏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凑近她的耳边, “娘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明日苏栖棠敬茶的杯子,我让人加了点‘东西’。闻多了会头晕,她眼睛看不见,一慌神,保准把茶洒在长老身上。” “真的?”苏明月眼睛瞬间亮了,抓着胡氏的胳膊追问, “那她要是洒了茶,族老们会不会怪她?” “何止是怪!”胡氏笑得得意, “族老们最看重规矩,她连敬茶都做不好,还怎么当嫡女?到时候就算苏辜野想护她,也没法跟族老们交代。而且娘还托人给其他长老的夫人送了礼,她们会在长老面前多替你说好话,明日只要你不出错,这嫡女的风头,肯定是你的!” 苏明月攥紧袖袋里的金钗,心里的不安彻底散去,只剩下对明日的期待。 只要苏栖棠出丑,她就能稳稳当住侯府嫡女,日后嫁入高门的事,也就有了指望。 同一时刻的海棠院,却透着另一番安静的氛围。 苏栖棠靠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轻轻摩挲着手里的一沓银票。 她原本计划着,等认祖仪式结束,就带着银票离开侯府,找个安静的小镇,开家小绣坊,靠自己的手艺活下去。 可这些日子,苏辜野的保护、杏儿的陪伴,甚至连太夫人偶尔的关心,都悄悄缠住了她的心。 “小姐,该喝药了。”杏儿端着药碗走进来,碗沿冒着热气,浓郁的药味飘过来,让苏栖棠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她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留下刺人的痛感。 “小姐,明日您别紧张。”杏儿收拾药碗时,忍不住安慰道, “少爷都安排好了,祠堂的地面从门口到供桌,全铺了厚绒软垫,您走路肯定不会滑。护卫也安排了二十个,都乔装成杂役,就怕有人给您使坏。连递香的事,少爷都让我来做,我肯定寸步不离跟着您。” 苏栖棠点了点头,心里却涌上一阵莫名的失落。 她轻轻摸着袖袋里的银票,低声问, “杏儿,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明明想靠自己,却总是依赖哥哥。” 杏儿连忙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坚定, “小姐,这不是没用!少爷是您的哥哥,他护着您是应该的。” 苏栖棠没再说话。 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疼袭来,像有无数根针在扎她的太阳穴,眼前明明一片漆黑,却仿佛有白光在晃,让她忍不住低吟出声,手紧紧捂住额头,冷汗瞬间浸湿了鬓发。 “小姐!您怎么了?”杏儿慌了,连忙扶住她的胳膊,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只觉得一片冰凉的汗, “我这就去叫少爷!” “别...”苏栖棠想拉住她,声音却发颤,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苏辜野推门进来,看到软榻上脸色惨白的苏栖棠,瞬间慌了神。 他大步冲过去,一把将苏栖棠抱进怀里。他的手轻轻摸向她的额头,又抚上她捂着头的手,声音里满是心疼和慌乱, “棠棠,是不是头又疼了?今日的药不是按时吃了吗?怎么还会疼得这么厉害?” “没事的,哥哥...”苏栖棠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那股熟悉的安全感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 “我已经习惯了,熬过去就好。” 苏辜野没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另一只手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力道均匀,带着安抚的暖意。 杏儿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将满室的安静留给他们。 “棠棠,明日仪式结束,我就带你去找李神医。”苏辜野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贴着她的耳朵, “他是当今最好的大夫,定能治好你的头疼。以后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再受这种苦,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苏栖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的承诺,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心里的矛盾渐渐散去。 或许,暂时留在侯府,留在哥哥身边,也不是件坏事。 第九十三章 仪式开始! 天还未亮透,靖远侯府的祠堂就已被烛火点亮。 这座青砖砌成的祠堂,檐角雕着繁复纹路,梁上悬着的是刻着 “慎终追远”的匾额。 那是百年前先帝御笔亲题,墨色虽已有些黯淡,却依旧透着封于往昔的威严。 祠堂正门敞开着,两匹红绸从门楣垂到地面,绸面上绣着花纹也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门前的青石板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米白色的厚绒软垫从门口一直铺到供桌前,踩上去无声无息。 供桌是整块紫檀木打造的,桌面被摩挲得光滑发亮,上面整齐摆放着历代先祖的牌位。 每个牌位都用上好的楠木制成,正面刻着先祖的名讳与爵位,背面贴着写有生卒年月的黄纸。 位前的白瓷碗里,盛着刚蒸好的白米饭,旁边的青铜酒爵里斟满了清酒,三牲祭品摆放得一丝不苟处处都透着极致的庄重。 十几支小臂粗的红烛立在烛台上,火焰跳动着,将供桌映得暖黄,线香燃出的青烟袅袅上升,混着檀木的清香,在祠堂里弥漫开来,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卯时三刻,太夫人被翠儿搀扶着踏入门槛时,手里沉香佛珠的转动节奏骤然乱了。 原本均匀的 “嗒嗒” 声,此刻变得急促细碎。 昨夜胡氏又来找她,哭着说大长老定会为明月做主,让她千万别偏帮苏栖棠。 而阿野也遣人递了话,说这仪式若是让棠棠受了委屈,他自不会给主位长老面子。 一边是侯府血脉正统,一边是被宠上天的养女,还有个固执的大长老和护犊的媳妇。 今日这仪式,若是稍有不慎就会闹得人尽皆知,毁了侯府百年声誉。 她在主位的梨花木椅上坐下,目光扫过供桌前的两个空位。 紧随其后的大长老苏良翰,拐杖敲在绒毯上无声,可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却先一步落在了供桌旁的空位上。 那两个位置距离案台分毫不差,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一个外姓孤女,凭什么和侯府正统嫡女平起平坐? 他这次来,就是要拨乱反正,让所有人都知道,苏明月才是侯府唯一的嫡女。 他在太夫人左侧坐下,脊背挺得比门板还直,手里的紫檀拐杖被攥紧。 跟在他身后的二长老和三长老交换着眼神,满是谨慎。 二长老悄悄拉了拉三长老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看大长老紧绷的侧脸。 这位脾气倔得像块石头,可是谁也劝不动的主。 再看太夫人垂着眼帘不言不语的模样,显然是想置身事外。 三长老会意,轻轻点头。 一会儿不管哪边争执,他绝不多说半个字。 他们俩只是旁支长老,犯不着为了嫡女的事,得罪大长老,更得罪不起手握兵权的苏辜野。 胡氏站在太夫人身侧,黑色绣云纹的褂子衬得她面色有些沉,可眼底的激动却藏都藏不住。 她盯着祠堂正门的方向,连呼吸都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女儿终于要认祖归宗,成为靖远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女了! 苏辜野最后进来,玄色暗纹锦袍衬得他身形挺拔,腰间的玉带挂着枚白玉佩,却没立刻坐下。 他站在太夫人右侧,目光死死盯着正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的边缘,冰凉的玉质也没能让他冷静半分。 绒毯铺得够不够平整?会不会有褶皱绊到棠棠?杏儿有没有扶稳她?母亲会不会趁人不注意搞小动作?大长老会不会故意为难棠棠? 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打转,像一团乱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焦躁。 今日绝不能让棠棠受半分委屈,哪怕违逆大长老,哪怕被人说 “护短”,他也认了。 在他心里,棠棠比侯府规矩、比外人眼光,重要一万倍。 祠堂外的廊下,苏晚儿只能隔着门框往里看。 她攥着帕子,看着祠堂里压抑的气氛,心里满是庆幸。 还好她没掺和进来! 哥哥护苏栖棠护得近乎偏执,母亲一门心思偏帮苏明月,太夫人又在中间和稀泥,这浑水谁蹚谁倒霉。 她悄悄踮起脚尖,想看看苏栖棠和苏明月来了没有,却又怕被里面的人注意到。 想起前几日苏辜野的警告,她心里一阵发寒。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看着这场戏结束,最好谁也别注意到她。 “栖棠小姐、明月小姐到!” 丫鬟的通报声终于响起,打破了廊下的寂静。 苏明月听到声音,脚步下意识地快了半分,又猛地放慢。 指尖悄悄摸了下发间的金钗,让她瞬间安心不少。 昨日苏辜野传话只让她戴银簪,可她偏要戴这支金钗,就是要在仪式上压过苏栖棠。 她看着身边缓步走的苏栖棠,心里满是嫉妒和急切。 不过是个眼盲的孤女,凭什么占着嫡女的位置这么久?今日过后,侯府嫡女只有她一个! 她心里默默念着胡氏教的规矩,可脑子里却全是 “快点开始”“快点认祖” 的念头,恨不得立刻就完成仪式,让所有人都喊她一声嫡小姐。 苏栖棠被杏儿扶着,脚步平稳得很。 她听不到周围人的暗流涌动,只感觉到杏儿手心的温度,还有脚下绒毯的柔软。 杏儿凑在她耳边,轻声说, “小姐,少爷在里面等着呢,您跟着我走就好,别担心。” 苏栖棠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对她来说,认祖仪式不过是按部就班的流程,有没有嫡女的名分,能不能被族老认可,都不重要。 她只希望仪式能顺利结束,别出乱子,别让苏辜野担心,也别让杏儿为难。 她甚至没注意到苏明月的小动作,指尖只是轻轻搭在杏儿手上,专注地跟着节奏走。 心里平静得像一汪水,没有急切,没有嫉妒,只有对安稳的期待。 等仪式结束,就能和哥哥一起吃点心了,哥哥说今日厨房会做她爱吃的枣泥糕。 柳嬷嬷见两人到了,清了清嗓子,声音穿透祠堂的寂静,高声唱喏, “仪式开始!请主母领族中女眷,行净手礼!” 第九十四章 净手礼 话音刚落,翠儿端着一个铜盆走了进来。 里面盛着温水,浮着几片新鲜的玫瑰花瓣,是胡氏特意准备的。 胡氏一把接过铜盆,转身走到苏明月面前,眼神慈爱地看着她, “明月,这是净手的温水,你洗了手,往后认祖归宗,就是我侯府堂堂正正的嫡女了。娘盼这一天,盼了许久啊。” 她说着,还悄悄擦了擦眼角,像是真的动了情。 苏明月低低应了声 “谢谢娘”,微微躬身行礼,才伸手去洗手。 她的手指刚碰到水面,就感觉到一阵温热,玫瑰的香气扑面而来。 可一旁的苏辜野却皱起了眉。 他原本安排的是先让苏栖棠净手,没成想胡氏竟跳过苏栖棠,先给苏明月递了盆。 苏辜野的心腹小厮小五早就注意到自家少爷皱起的眉头,忙机灵地又端来一个铜盆,快步上前。 这哥铜盆里的水虽透着丝丝凉意,可水面上却浮着几片雪白的玉兰花瓣。 那是苏辜野特意让人今早去郊外山顶采的,那里的玉兰因为有霜,开得格外洁白,香气也更清淡。 小五连忙上前,稳稳托着铜盆,苏辜野接过,走到苏栖棠面前, “棠棠,这是雪山水泡的玉兰花瓣,你试试。” 身旁的胡氏看着那铜盆里的水,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苏辜野这是故意打她的脸! 按规矩,净手礼该由主母主持,他却抢着给苏栖棠端盆,还弄这么多名堂,分明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偏宠苏栖棠! 她刚想开口反驳,就听苏辜野先一步说道, “母亲怕是有许多话要与明月妹妹说,那栖棠便不劳烦母亲了,我来就好。” 太夫人坐在主位上,手指捻着佛珠的速度更快了,她悄悄抬眼,按住了想起身的大长老。 大长老本想开口指责苏辜野不守规矩,却被太夫人用眼神制止了。 苏辜野护苏栖棠已成定局,此时争执,只会让仪式出岔子,倒不如先顺着他。 瞧不见的苏栖棠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只听话地伸出手。 杏儿连忙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铺在苏栖棠的手腕上,才扶着她的手,轻轻浸入水中。 微凉的水拂过指尖,带着玉兰的清香,让她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苏辜野站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虽说这几日被他养的有些肉感,却依旧好看。 这边的苏明月洗完手,胡氏用锦帕给她擦手,眼神却死死盯着苏辜野。 苏辜野也正拿着一方素帕子,细细地帮苏栖棠擦干手上的水珠。 心里一阵嫉妒,苏明月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胡氏用眼神制止了。 现在不是闹的时候,等会儿敬茶环节,才是让苏栖棠出丑的好机会。 净手礼结束后,太夫人开口说道, “时辰已到,焚香吧。” 按侯府祖训,焚香需按辈分和身份排序。 先由太夫人和三位长老上香,再由苏辜野这位靖远候上香,接着是苏栖棠这位在册嫡女,最后才是尚未入族谱的苏明月。 柳嬷嬷刚要引太夫人上前,大长老却突然开口,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且慢。” 众人都看向他,大长老拄着拐杖,走到供桌前,目光扫过苏栖棠,带着几分不屑, “虽说苏栖棠名义上是侯府嫡女,可我们都心知肚明,她并非胡氏所生。先祖在上,岂能容一个外姓人先上香?这香,还是先让明月上吧,免得亵渎了先祖。” 这话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瞬间激起千层浪。胡氏立刻附和, “大长老说得是!明月是侯爷的亲生女儿,血脉纯正,先上香才合规矩。栖棠虽是个好孩子,可毕竟...” 她故意没把话说完。 虽说低着头,可苏明月的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大长老果然站在她这边! 听了这话的苏辜野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扶住苏栖棠握香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过堂内众人, “大长老这话,怕是忘了侯府的祖训。”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栖棠如今还在族谱的嫡女之列,而苏明月尚未入谱,按规矩,需排在已入谱之人后。敢问大长老,苏明月凭什么排在栖棠前面?是她血脉纯正,还是您觉得,祖训可以随意更改?” 见气氛僵住,二长老连忙打圆场, “辜野说的也有理...按祖训,确实该已入谱者先上香。明月姑娘的事,等入了族谱再按规矩来也不迟。” 三长老也连忙点头,附和道, “是这个理,是这个理。咱们今日是认祖归宗,按祖训来,才是对先祖最大的尊敬。” 大长老没想到二长老和三长老会突然变卦,气得脸色铁青,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们...你们这是怕了苏辜野!” 可他心里清楚,苏辜野说的是实话,祖训摆在那里,他若是再坚持,就是自己违逆先祖,反倒落了下乘。 他只能恨恨地闭上嘴,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 苏辜野没再理会大长老,扶着苏栖棠的手,从柳嬷嬷手里接过三支线香。 他先帮苏栖棠点燃,看着火焰稳定后,才引着她的手,对着供桌的方向弯腰鞠躬。 苏栖棠看不见,只能跟着苏辜野的力道动作,却依旧保持着端庄的姿态。 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苏辜野心里一阵柔软。 两人一起将香插进香炉,三支香袅袅地燃着,青烟缠绕在一起。 苏辜野扶着苏栖棠缓缓退到一旁,杏儿连忙递上一杯温水,小声说, “小姐,您刚才做得真好,那大长老的脸都绿了!” 苏栖棠忍不住笑了,轻轻捏了捏杏儿的手,示意她别这么大声。 苏明月见苏栖棠顺利上完香,心里一阵着急,她快步上前,从柳嬷嬷手里接过线香,匆匆点燃,却因为手抖,不小心烧到了指尖。 她疼得低呼一声,香也掉在了地上。胡氏连忙上前,帮她吹了吹手指,又捡起香,重新点燃,低声嘱咐, “别慌,按娘教你的来。” 苏明月咬着唇,匆匆上完香,退回苏栖棠身边,眼神里满是怨怼。 都是苏栖棠,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这么狼狈! 第九十五章 一拜先祖 柳嬷嬷见焚香的青烟渐渐沉落案前,枯瘦的手指理了理衣襟,再次扬声唱喏, “一拜先祖,敬天地神明!” 那声音穿透祠堂的寂静,在梁间久久回荡。 众人闻声而动,衣料摩擦绒毯的轻响此起彼伏。 苏栖棠刚要弯腰,膝盖便先一步触到了柔软的垫子。 她指尖微微一顿,瞬间想起昨日杏儿在耳边说的话, “少爷特意让人从江南采买的云绒,选了最蓬松的花绒层,赶制了三天才做出这垫子,还让奴婢在太阳下晒了整整两日去潮气呢。” 暖意顺着膝盖蔓延到心口,她彻底放下心防,安心地随众人屈膝跪下。 苏明月的境遇却截然相反。 她膝盖重重磕在祠堂的地垫上,那垫子虽软,可底下的硬石板触感透过裙摆硌得骨头生疼。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借着烛火瞥见苏栖棠身下那方云绒垫。 一看便知是精心定制的。 一股火气瞬间从心底窜起,烧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前日她特意求胡氏也给她备个软垫,胡氏却说“祠堂规矩如此,哪能搞特殊”, 可苏辜野就能为苏栖棠破规矩!这偏心偏得也太明目张胆了!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不满的闷哼溢出来,生怕被三位长老看出失态,坏了认祖的大事。 柳嬷嬷捧着泛黄的祝词本,开始念起冗长的祭文。 那文字皆是半文半白的古句,细数着靖远侯府历代先祖戍边拓土的功绩,一桩桩一件件念得缓慢又郑重。 烛火映着她花白的鬓发,每念一句都要停顿片刻。 苏明月跪了不过一刻钟,腿便开始发麻。 她耐着性子听了几句,只觉得那些词句枯燥无比,心里满是急切。 眼角的余光又瞥见苏栖棠安稳跪坐的模样,甚至能看到对方嘴角噙着的浅淡笑意,嫉妒心愈发炽烈,终于按捺不住,趁着柳嬷嬷换气的间隙,凑到苏栖棠耳边低声嘲讽, “有这么多偏爱又如何?你今日戴的不过是些廉价珍珠,能值多少银子?怎么,想走可怜小白花的路线博同情?”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却带着几分得意的刻薄,还下意识地摸了下发间的宝石簪。 苏栖棠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嘴角的笑意反而深了些。 她微微侧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语气温和, “原来姐姐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这首饰,都是哥哥选的。”她顿了顿, “哥哥说,先祖在世时,无论是父亲还是上几任先祖,都不喜铺张浪费。所以哥哥特意让人去珍绣房定制了这套珍珠钗。姐姐或许不知,珍绣坊的李师傅原是宫里的御用匠人,最擅长打磨珍珠,为了做这套钗,他带着三个徒弟连续赶工八天,选的七百四十九颗淡水珍珠,颗颗都要先在山泉水里泡三天,再用软布反复擦拭,确保没有一丝瑕疵。这才从中选出了最好看的三颗。” 说到这里,她忽然倾身,声音压得更低, “哥哥还说,有些人穿得体面,戴得华贵,心里却藏着龌龊心思,干些下毒害命的勾当。这般心术不正的人,就算穿金戴银,先祖在天有灵,怕是也不肯认吧?姐姐觉得,我说得对吗?” 苏明月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红色,连耳朵尖都烧得滚烫。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声音。 下毒的事戳中了她的痛处,甚至至今还能回想起苏辜野抡起盲杖打在身上的疼。 恐慌与难堪交织在一起,让她手指死死攥着裙摆。 她偷偷瞥向胡氏,想要求援,却见胡氏正盯着柳嬷嬷手中的祝词本,不敢与她对视。 廊下的苏婉儿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忍不住用帕子掩住嘴憋笑。 她早说过苏明月不是苏栖棠的对手,偏这丫头还自不量力,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真是活该。 一旁的小五也悄悄抬眼,见自家少爷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显然对苏栖棠的反击颇为满意,连忙低下头装作整理袖口,生怕打扰了仪式。 柳嬷嬷终于念到了祝词的末尾,合上册子深深躬身。 烛火不知何时烧短了半截,案前的线香积了厚厚的香灰,轻轻一动便簌簌落下。 众人陆续起身,苏栖棠刚要站起,苏辜野的手便再次扶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 “慢点,腿麻了吧?”她顺从地靠了靠,轻声应道, “不麻,哥哥的垫子很软。” 苏明月却没这么好的待遇,起身时腿一软差点摔倒,幸好身边的丫鬟及时扶住了她。 她强忍着膝盖的酸痛,狠狠瞪了苏栖棠的背影一眼,心里又气又恨,却只能将火气咽回肚子里。 敬茶环节就要到了,这可是最关键的一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丫鬟们早已捧着茶具上前,紫檀托盘里放着四只汝窑白瓷茶杯,里面泡着今年的新龙井。 按规矩,需由苏栖棠和苏明月依次向太夫人、三位长老敬茶。 这不仅是仪式,更是族老们对两人品行的考验,只要长老们接下茶杯,苏明月入族谱的事便算是板上钉钉。 胡氏悄悄走到苏明月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叮嘱, “一会儿先敬太夫人,声音要亮堂些,别怯场。”苏明月用力点头,心里默念着祝词,可方才被苏栖棠戳穿心事的慌乱还没散去,指尖依旧冰凉。 苏辜野则走到苏栖棠身边,帮她理了理微乱的裙摆,低声交代, “敬茶时跟着杏儿的指引走,别紧张,有哥哥在。”他瞥了眼胡氏母女的小动作,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方才净手、焚香环节胡氏都没能讨到便宜,敬茶时指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招,他早已让小五在一旁盯着,绝不能让棠棠再受委屈。 太夫人端坐在主位上,手里的佛珠转动得愈发急促。 她看着眼前准备妥当的茶具,心里像压了块巨石。 她悄悄抬眼,与苏良翰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对方眼中的固执让她暗自叹了口气。 今日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二长老偷偷与三长老比了比手势,俩人心里早已拿定主意。 只要不违祖训,他们都接下茶杯,绝不多言。 第九十六章 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祠堂内的烛火忽然跳了跳,将供桌前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苏明月指尖捏着茶盏边缘,方才被苏栖棠怼得哑口无言,此刻却突然换上一副大度的模样,凑到苏栖棠耳边, “既然大长老都护不住规矩,哥哥又这般偏疼妹妹,那这茶,便让妹妹先敬吧。” 苏栖棠指尖微顿。 她没料到苏明月会突然让步,可转念一想,就算今日在此处争出高低,苏辜野也定会为自己兜底,便不再多思。 “多谢姐姐体谅。” 苏栖棠淡淡应道,一手稳稳端着茶盏,另一手自然地搭在杏儿的胳膊上。 走到太夫人的梨花木椅前,苏栖棠依着侯府礼仪,双膝微屈行了个标准的半礼,茶盏举到太夫人胸前,高度不高不低。 “老祖宗,您请喝茶。” 她的声音温和,冲淡了祠堂内的压抑。 太夫人垂眸看着眼前的姑娘。 素白的裙角沾了点香灰,却依旧挺直腰杆,那双无神的眼睛虽看不见,却透着一股让人安心的沉静。 她先是飞快地瞥了眼苏辜野,见孙子眼中满是期许与紧张,又转头看向苏栖棠,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疼惜。 这孩子在府里住了十几年,从牙牙学语的娃娃长成如今的模样,她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孙女,可嫡位关乎血脉传承,她终究不敢任性。 最终,太夫人还是伸出手,轻轻接过茶盏,指尖触到苏栖棠的手时,才发现这孩子的手竟有些凉。 “棠棠有心了。” 她的声音放软,多了几分真切的暖意。 一旁的丫鬟连忙递上一盏新茶,杏儿又引着苏栖棠走向大长老。 苏栖棠半掀开茶盖,氤氲的茶香漫出,她依旧是规规矩矩的姿态,茶盏端得平稳, “大长老,请喝茶。” 苏良翰的目光先落在苏栖棠那双无神的眼睛上。 这姑娘配不上侯府嫡女的身份!他又扫过她手中稳稳端着的茶盏,汝窑白瓷泛着温润的光,连敬茶的姿态都挑不出错,可这完美在他眼里,反倒成了刻意的证据。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供桌上的牌位上,木牌上的字迹被烛火映得发亮,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他。 他心里的疙瘩像生了根的刺,越想越扎得慌。 一个非侯府血脉的眼盲孤女,凭什么占着本该属于苏明月的嫡位? 方才他就盘算好了,等苏栖棠递茶时,要让她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 可一想起方才苏辜野护着苏栖棠的模样... 那小子站在祠堂里,眼神冷得像要吃人,若是真闹僵了,以他如今在军中的权势,怕是真敢当场掀了祠堂,让自己这个大长老下不来台。 苏良翰的指节在拐杖上捏得死紧,心里的火气与忌惮反复拉扯。 最终,他重重 “哼” 了一声,那声音里满是不屑,砸在寂静的祠堂里格外刺耳。 他不情不愿地伸出手接过了茶碗,只是象征性地沾了沾唇,便 “咚” 地一声将茶盏搁在桌案上。 苏栖棠仿佛没听见那声响,手轻轻从茶盏底收回时,还顺带理了理裙摆的褶皱。 她知道大长老的不满,却没放在心上。 敬茶是心意,旁人接不接受,是旁人的事,她只需做好自己该做的。 杏儿扶着她的胳膊,脚步放得极轻,苏栖棠跟着杏儿的指引,又端起一盏新茶,走向二长老。 二长老早已站起身,脸上堆着温和的笑,不等苏栖棠屈膝,便主动接过茶盏, “好孩子,快别多礼,你的心意,我们都懂。” 他说着,还特意喝了一大口,咂咂嘴道, “这茶好,鲜爽得很,定是今年的新茶。” 三长老也连忙附和,接过茶时还轻轻拍了拍苏栖棠的手背, “我那儿有新收的话本,让丫鬟给你送去。” 苏栖棠一一应着,声音依旧温和, “多谢二长老,多谢三长老。” 敬完茶,她才在杏儿的搀扶下,缓缓退回自己的位置。 刚站定,杏儿的手便悄悄收紧了些。 她敏锐地察觉到,胡氏正用眼角的余光瞟着苏栖棠的茶盏,还偷偷给苏明月递了个眼色,那眼神让她心里一紧。 她正想凑到苏栖棠耳边提醒,胡氏却听苏辜野的声音从自己身后传来, “母亲这是在找这碗茶吗?” 只见苏辜野不知何时绕到了胡氏身后,宽大的玄色袍袖下,正托着一个白瓷茶盏。 那茶盏的样式都与方才要给大长老的那杯一模一样! 显然,这是被苏辜野换下来的胡氏准备的那杯。 胡氏浑身一颤,像被烙铁烫到似的,下意识后退半步,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苏辜野,只敢盯着自己的鞋尖, “阿野,你... 你胡说什么?我没找什么... 就是觉得这茶盏好看,多瞧了两眼。” “如此最好。” 苏辜野冷笑一声,指腹摩挲着茶盏边缘,他的目光扫过胡氏苍白的脸,最终落在苏明月身上, “今日是认祖大典,父亲的牌位就在这儿,先祖们也都在看着。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让步。” 他顿了顿,语气里的警告不加掩饰,让祠堂里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若接下来母亲和我的好妹妹能安分守己,把仪式走完,你们该有的体面、待遇,我自会按侯府最高规格给。明月的月例,我让账房翻倍。她日后想嫁什么样的人家,我也会帮着留意,绝不会委屈了她。” “可若是你们还想明里暗里使绊子,在茶水里加些不该加的东西,或是在族谱上动歪心思...” 苏辜野没说完,可话里的威胁却像乌云似的压在胡氏心头。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小五立刻上前一步,从苏辜野手里接过那杯茶。 胡氏害怕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看着儿子眼中陌生的锐利,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 当年侯爷在世时,性子温和得连踩死只蚂蚁都要对着地上愧疚半天,她自己也不是爱争抢的人,两人琴瑟和鸣,侯府上下一片和睦,怎么会生出如此冷血的儿子? 第九十七章 夺您的嫡位! 阿野小时候,总爱跟在侯爷身后,像个小尾巴,侯爷教他读书,他会奶声奶气地说 “要保护妹妹”。 侯爷走后,他一夜长大,却依旧会给她端来暖炉,说 “母亲别冻着”。 可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现在这样?眼里只有苏栖棠,对自己和明月却满是防备与威胁? 胡氏咬着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满心的不甘与委屈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却又被苏辜野的眼神逼了回去。 她不敢辩解,也不能辩解。 那杯茶里确实加了东西,本想让苏栖棠在敬茶时出丑,却没料到苏辜野早有防备,让小五偷偷换了茶盏。 她只能硬生生把话咽回去,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道红痕。 苏明月站在一旁,被苏辜野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颤,连呼吸都放轻了。 丫鬟递来茶盏时,她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茶汁都晃出了几滴。 她偷偷抬眼,想从胡氏那里得到些安慰,却见母亲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她,心里的恐慌更甚。 原来哥哥的威严,比母亲更让人害怕。 太夫人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得能夹死蚊子。 她这几日早已从翠儿口中听说了苏明月的所作所为,心里本就瞧不上这个刚找回来的孙女,觉得她心性歹毒,不懂规矩。 可当她看到苏明月发抖的手,看到她眉眼间与儿子那七分相似的轮廓时,心又软了。 那是她的亲孙女儿,是儿子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就算再不懂事,她也不忍心在认祖大典上苛责她,让她难堪。 最终,太夫人还是当做没看见那茶渍,伸出手,接过了苏明月递来的茶盏。 “把这茶倒去外面,别脏了祠堂的地,免得父亲觉得碍眼。” 苏辜野对着小五吩咐道,语气没有半分温度。 小五连忙捧着茶盏退下,不敢在祠堂里多待一秒。 祠堂内的气氛愈发凝重,十几支红烛的火焰疯狂跳动着,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供桌上的线香燃出的青烟袅袅上升,却驱不散这满室的压抑,反而让檀香混着龙井茶的清香,变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 二长老端着自己的茶盏,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神却在偷偷打量着苏辜野和胡氏。 大长老是陛下的启蒙恩师,惹不得。苏辜野手握兵权,是侯府的顶梁柱,更惹不得。 如今两人剑拔弩张,他这个旁支长老,最好的选择就是装糊涂,别卷入这场纷争。 三长老也连忙端起茶盏,借着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慌乱。 他看着苏栖棠安静站着的模样,心里满是不忍。 可他素来忌惮大长老的脾气,也怕得罪苏辜野,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只盼着仪式能快点结束,别再出什么乱子。 终于,苏明月也磕磕绊绊地敬完了茶。 她敬到大长老面前时,苏良翰难得给了点好脸色,接过茶盏还说了句 “明月有心了”,听得苏明月心里一阵窃喜,连方才的恐惧都淡了些。 柳嬷嬷刚要开口继续唱流程,大长老却突然用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咚” 的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话。 显然,苏良翰已经没了继续演戏的耐心。 他紧盯着苏栖棠,声音苍老却带着威严, “敬茶礼已过,接下来该论族谱了。今日叫各位来,不光是为了认明月归宗,更是要正嫡庶、明血脉!” 柳嬷嬷反应极快,立刻让两个小丫鬟从供桌最内侧取下族谱。 那族谱用深蓝色的锦盒装着,盒面绣着金色的 “苏氏族谱” 四字,边角都有些磨损,显然是有些年头了。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翻开锦盒,取出族谱。 那是一本线装的厚册子,纸页泛黄,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苏氏一族历代族人的名字,从首任靖远侯到苏辜野,密密麻麻,每一个名字旁都标注着生卒年月、爵位官职与血脉归属。 苏明月的眼神瞬间亮了,族谱的最后一列,赫然只写着苏辜野与苏栖棠的名字,两人的名字紧挨着,旁边都用朱笔标注着 “嫡出” 二字。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心里满是急切。 只要大长老把她的名字加上去,她就是侯府的嫡女了! 苏辜野看着那族谱,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爽。 可现下正是关键时候,他又忍不住磨了磨牙,暂时按捺住了脾气。 太夫人看着族谱上苏栖棠的名字,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 “如今大长老是族中辈分最高的,又是先皇的启蒙恩师,这添名改注的事,便由大长老来做吧。” 她这话看似放权,实则是把难题丢给了苏良翰。 苏良翰接过丫鬟递来的狼毫笔,笔尖沾了浓墨,却没有急着写下苏明月的名字。 他握着笔,冷哼一声,目光像扫过众人,最终又落回苏栖棠身上, “添笔之前,我倒想先论论。苏明月是侯府血脉正统,是先侯的亲女儿,按祖训,本就该承嫡女之位。可苏栖棠呢?”他顿了顿,故意提高声音, “她并非我侯府骨肉,不过是个被抱错的孤女!如今明月归宗,她自当让出嫡女身份,改注为养女,这才合乎规矩,才对得起列祖列宗!” 胡氏本想立刻附和,可一想到苏辜野方才那冷得能杀人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苏栖棠站在原地,听着大长老的话,却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挺直了腰杆,由杏儿扶着,气定神闲地站着。 “小姐,您怎么不说些什么?” 杏儿急了,凑到苏栖棠耳边低声问道,声音里满是担忧, “大长老这是要夺您的嫡位啊!” 苏栖棠轻轻拍了拍杏儿的手,让杏儿渐渐平静下来。 她示意杏儿稍安勿躁, “别急,再等等。” 她心里清楚,在这种关乎血脉与规矩的紧要关头,绝不会只有大长老跳出来质疑自己的身份。 在太夫人心里,怕是也藏着同样的念头,只是碍于苏辜野,没敢先开口罢了。 第九十八章 我苏栖棠,不当也罢 果然,太夫人紧接着开口,带着几分犹豫,却还是说出了口, “大长老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说服众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虽也疼爱棠棠,把她当成亲孙女看待,可嫡位关乎家族血脉传承,是侯府百年根基的象征,不能有半分含糊。” 说到亲孙女三个字时,她的声音下意识地轻了些,目光飞快地扫过苏栖棠苍白的脸,又慌忙移开,落在供桌的牌位上。 “棠棠,在府里这十几年,我待你不薄。你的月例比京都里的那些小姐都要高,往后你仍是侯府的小姐,这些待遇也绝不会少。” 她顿了顿,喉咙发紧, “只是这嫡女之名,确实该还给明月,毕竟她才是我儿的亲骨肉,是我的亲孙女儿啊。” 她知道阿野定会反对,可昨日大长老特意找她谈了许久,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纸终究包不住火,若是日后苏栖棠的身世被有心人捅出去,不仅阿野的前程要受影响,侯府百年声誉也要毁于一旦! 不如现在就将嫡位还给苏明月,让苏栖棠以养女的身份留在府里,对外也能说是念及旧情,不忍舍弃,既保住了血脉正统,又博了个善举的名声。 “血脉正统,便是规矩!” 苏良翰见太夫人也站在自己这边,愈发激动, “百年传承的侯府,靠的就是血脉纯正四个字!今日若是我坏了这规矩,让一个外姓女占着嫡女之位,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靖远侯府无规无矩?先祖在天有灵,也难安息啊!” 二长老看了看太夫人,又看了看大长老,终究还是附和道, “大长老说的是,血脉一事,不容含糊。嫡位该归正统,这是祖训,不能改。” 他心里虽觉得苏栖棠可怜,可大长老的威严摆在那儿,他又是旁支,不敢得罪这位手握族权的长辈。 三长老面露难色,看着苏栖棠的眼神里满是不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他素来忌惮大长老的脾气,终究还是没敢开口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 苏辜野的脸色早已铁青。他刚想开口反驳,却听得苏栖棠先一步说道, “哥哥,我想说几句话。” 苏辜野转头看向她,只见苏栖棠脸上竟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虽眼神无神,却像是透过大长老,透过祠堂的烛火,望向了供桌上先祖的牌位。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昨日头疼折腾得没休息好,可那笑容却透着一股通透的平静。 他心头一软,到了嘴边的怒火瞬间消散,便不再作声,只默默退到一旁,给她留出说话的空间,目光却始终护着她。 苏栖棠在杏儿的搀扶下,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太夫人与长老们的方向微微躬身,深吸一口气, “大长老所言,栖棠听懂了。太夫人的意思,栖棠也明白了。栖棠眼盲,看不见先祖的牌位,也看不清那族谱上的朱批,更看不清所谓的血脉正统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栖棠心里清楚,认祖归宗,敬的是祖,重的是心,而非我的出身,更非一个嫡女的名头。” 她顿了顿,缓了口气,声音温柔,却字字句句都落在众人心里, “当年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亲生母亲换给了靖远侯府。我在府里住了十几年,太夫人不曾苛待我,胡氏母亲也未曾对我打骂,哥哥更是护我护得紧。” 苏栖棠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几分哽咽,却没有哭, “我自知侯府上下待我不薄,也早已将这里视作自己的家,将大家视作亲人,将先祖视作自己的根。我虽眼盲,却时刻记着,在外时,我代表的是靖远侯府的体面。在家时,我守的是侯府的规矩。” 说到这里,苏栖棠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傲气, “我请问,我对先祖的敬、对侯府的情、对亲人的真心,难道比不上一个嫡女的名头吗?今日大长老说血脉正统是规矩,可我倒想问问,侯府的规矩,难道就只有血脉,没有感恩,没有诚心吗?哥哥如今护我,看中的是我的血脉,还是我们十几年的兄妹缘分?太夫人如此疼我,看中的是我的身份,还是我对侯府的这份真心?” 祠堂内瞬间陷入死寂,连烛火燃烧的 “噼啪” 声都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被苏栖棠这番话问住了。 大长老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被 “感恩”“诚心” 二字堵得哑口无言。 太夫人垂下眼帘,捏着帕子拧成褶皱,温热的泪液顺着眼角滑进鬓发,洇出一小片湿痕。 她对苏栖棠的好,并非全是虚假。可这份真心,终究掺了杂质。 自翠儿说棠棠与五公主走得近,她便常叮嘱棠棠多去宫里,盘算着借公主的宠爱稳固侯府地位。 给棠棠翻倍的月例和最好的衣料,也总想着补偿她前些年的苦,却忘了这份补偿里,藏着多少私心。 可苏栖棠对她的好,却是纯粹的。 这份真心,的确比任何名头都珍贵。 想到这儿,她心脏发紧,连呼吸都轻了几分,更不敢抬头看苏栖棠的眼睛。 二长老与三长老相互对视,眼里也满是动容。 廊下的苏晚儿也听得愣住了。 她一直以为苏栖棠占着嫡位是为了风光,为了嫁个好人家,却没想到苏栖棠竟看得这么通透。 苏栖棠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 “嫡女之位于我而言,从来不是争抢的筹码,而是一份责任。可如今既然族里认血脉、重正统,明月姐姐有侯府血脉,是先侯的亲女儿,我若再占着嫡位,反倒显得我不懂事,辜负了哥哥与太夫人的情谊,也扰了侯府的和睦。” 她说完,对着供桌的方向,松开杏儿的手,自己摸索着跪下身,认认真真地行了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她的动作标准,没有半分敷衍。 起身时,她不再扶着杏儿,而是自己站直了腰杆,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今往后,这靖远侯府嫡女之位,我苏栖棠,不当也罢。” 话音落下的瞬间,祠堂内的烛火忽然 “噼啪” 一声,烧断了一根灯芯。 第九十九章 苏明月即刻承袭嫡女身份! “同时,我再也不是靖远侯府的小姐,我就是苏栖棠。” 苏栖棠的声音清清淡淡,落在寂静的祠堂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她素白的身影映在墙上,看起来纤细单薄,却透着一股坚定。 短暂的死寂过后,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苏辜野。 他浑身一震,玄色袍袖下的拳头瞬间攥紧,几步跨到苏栖棠身边。 垂眸看向怀里的小姑娘,她的眼底没有半分失落,唯有一种挣脱束缚后的洒脱通透,可这份淡然,却像一把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这是他捧在手心十几年的宝贝啊。 他一直想给她最好的一切,想让她在侯府安稳顺遂地做他的小公主。 可如今,她却要为了避开这些所谓的血脉规矩,主动让出十几年的嫡女之位,甚至要舍弃靖远侯府小姐这个身份。 一股怒意与疼惜瞬间席卷了苏辜野的四肢百骸,滚烫的情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方才还盛满温柔的眼眸,此刻骤然褪去所有暖意,只剩下浓稠得化不开的狠厉。 可这份骇人的戾气,在触及苏栖棠指尖的瞬间,却骤然收敛。 他落在她手上的动作依旧轻柔得不像话,小心翼翼地牵起她微凉的手,与她并肩而立,随后,他的目光如寒刃般扫过在场众人,所到之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冰, “既然棠棠做了这个决定,那当哥哥的自然无条件支持你。不过这话得说清楚,这嫡女之位,还轮不到我们棠棠来让!” 他的目光先落在大长老身上,那眼神里的不屑几乎要溢出来。 这个满口血脉正统的老头,从未真正关心过棠棠,只把宗族规矩当打压人的工具。 接着,他看向胡氏,眼底翻涌着失望与冷意,这个名义上的母亲,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亲生女儿,对棠棠的委屈视而不见,甚至纵容苏明月暗下毒手。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苏明月身上,那眼神里的厌恶直刺人心。 就是这个女人,毁了棠棠安稳的生活,让她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供桌上那排泛着冷光的牌位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具讥讽的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祠堂的每个角落, “就这破地位,这凉薄的侯府,根本配不上我的棠棠!” 这般明摆着藐视侯府、忤逆祖训的话,竟出自现任靖远侯之口,在场众人无不头皮发麻! 站在廊下的苏晚儿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不敢探头看来。 太夫人急得团团转,脚步踉跄地走到苏栖棠面前,一把抓住她的另一只手。 她的掌心滚烫,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语气里满是恳求, “栖棠,你糊涂啊!嫡女之位说让就让了,可你在侯府住了十几年,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若是现在不当靖远侯府的小姐,你还能去哪儿?你眼睛又看不见,哥哥再护着你,往后没了侯府的庇护,你一个孤女,在这京城里寸步难行啊!” 她顿了顿,又试图说服她, “你留下,我让你参与族里的大小事务,你的权力何尝不比一个空有虚名的嫡女更高贵?你现在又和五公主交好,又有侯府做后盾,日后无论是嫁入高门,还是安稳度日,都有保障。可你若是走了,这些就都没了!” 这番话听着情真意切,仿佛真是心疼孙女儿的祖母。 可太夫人心里清楚,她真正舍不得的,从来不是苏栖棠这个人,而是她带来的价值。 若是苏栖棠离开侯府,那宫里的照拂、大将军对她的好感,便都没了依托。 苏辜野如今这般疯狂,若是真让苏栖棠寒了心,他怕是真能做出毁了侯府的事,侯府日后的日子怕是难以为继。 却见苏栖棠缓缓抽回自己的手,语气依旧平静, “还请太夫人成全,栖棠心意已决。”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太夫人所有的劝说都堵在了喉咙里。 另一边的大长老苏良翰也愣在原地,手里的笔差点掉落在地。 他万万没料到,苏栖棠不仅主动让出嫡女之位,竟还敢彻底脱离侯府。 方才被她一番话堵得哑口无言的憋屈,此刻尽数化作羞愤交加。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拐杖重重敲在地上, “你...你这是故意羞辱老夫,藐视祖训!既然你主动让出,那便按规矩来,苏明月即刻载入族谱,承袭嫡女身份!” 说着,他握紧手里的笔,就想走到族谱前尽快做实结果。 在他看来,只要苏明月成了名正言顺的嫡女,他今日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苏栖棠的离去,不过是少了个碍眼的外姓女罢了。 胡氏像是突然被点通了关节,脸上瞬间切换出一副 “痛心疾首” 的神情,眼角甚至挤出了几滴虚假的泪光。 她快步上前一步,一把攥住大长老的胳膊,她转身对着苏栖棠,声音拔高了几分,满是刻意的惋惜, “哎呀,棠棠,你怎么能这么傻?没了嫡女之位也罢,可靖远侯府小姐的身份,那是外面多少名门闺秀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啊!多少人挤破头想进侯府的门,你怎能说不要就不要?”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苏辜野的神色,见他脸色依旧阴沉,连忙补充道, “快收回这话,母亲知道你受了委屈,都是明月不懂事。以后我定待你同明月一般,绝不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不是知晓内情的人,怕是真要被她这副慈母模样骗了。 可只有胡氏自己清楚,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像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苏栖棠主动退出,省了她多少心思和算计,不用再费尽心机下毒挑拨,也不用再怕被苏辜野发现后受到惩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但她也有自己的顾虑,苏辜野对苏栖棠的偏爱众所周知,此刻若是落井下石,定会被他记恨。 不如卖个顺水人情,既显得自己宽宏大量顾全大局,又能让苏辜野少记恨自己几分,日后就算苏辜野护着苏栖棠,也不至于对她和明月赶尽杀绝。 第一百章 我留着又有何用? 她攥着大长老胳膊的手指微微用力,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先配合她演完这出戏。 苏明月站在一旁,脸上的喜色几乎要溢出来。 她瞬间看懂了胡氏眼神里的示意,立刻收起了之前的得意,跟着假意劝导起来, “妹妹可别冲动!这嫡女之位我不要了,还是给你吧!我们是姐妹,自当相互谦让,只要妹妹能开心,姐姐怎样都可以。” 话虽如此,她的身体却很诚实,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两步,距离供桌上的族谱更近了些。 她的目光像粘在了大长老手里的毛笔上,一刻也舍不得移开,显然是急不可耐地想让胡氏赶紧松手,等大长老尽快把她的名字写进族谱,将嫡女的身份彻底坐实。 在她看来,只要成了真正的靖远侯府嫡女,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苏栖棠就算有苏辜野护着,没了侯府的身份加持,也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日后在京中的贵女圈里,她便能凭借嫡女的身份压苏栖棠一头,无论什么,她都能占尽优势,迟早能把苏栖棠踩在脚下,一雪前耻。 祠堂门外的廊下,苏晚儿将这场闹剧看得一清二楚。 她慵懒地靠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她的眼底虽有一闪而过的惊讶,更多的却是了然于心。 她本以为苏辜野会像从前那般,一怒之下出面狠狠教训胡氏和苏明月一顿,用他威严强行保住苏栖棠的嫡位。 可苏栖棠这番主动退让,看似输了身份和虚名,实则彻底赢了苏辜野的心,也赢了京中的口碑。 母亲和苏明月就算最终得了嫡女之位,传出去也只会被京中众人视作得寸进尺的小人,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 大长老看似坚守了祖宗规矩,维护了血脉正统,却输尽了体面,成了众人眼中顽固不化、不近人情的老糊涂。 而苏栖棠,不仅能得到苏辜野毫无保留的庇护,还能落下一个通情达理,重情重义的好名声,这笔买卖,苏栖棠赚大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愈发坚定了之前的想法。 果然紧紧靠着哥哥跟着苏栖棠才是最稳妥的路。 这些争来斗去的虚名,终究抵不过实打实的庇护和宠爱。 苏辜野如今对苏栖棠的重视,早已超过了侯府的一切,跟着这样的苏栖棠,她日后的日子自然不会差,远比自己费心费力去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靠谱得多。 这时大长老不耐烦地甩开胡氏的手,怒声道, “别拦着!这是族中大事,岂容你妇人之仁耽误!” 他刚想上前修改族谱,却被苏辜野一声冷喝止住, “慢着!” 苏辜野揽着苏栖棠,一步步走向供桌。 他的脚步沉稳,每一步踩在绒毯上,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上。 他眼神冷冽地扫过那本泛黄的族谱,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记录着苏家百年的兴衰,此刻在他眼里,却一文不值。 不等众人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苏辜野已然动了。 他探身向前,一把夺过大长老手中的毛笔。 大长老猝不及防被夺了笔,苍老的脸上满是错愕。 “要改,便一起改了!” 苏辜野没有半分犹豫,甚至还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将毛笔蘸进砚台的墨汁里,在场众人甚至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他抬手挥笔。 笔尖落下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在 “苏辜野” 三个字上划下一道漆黑的横线。 那力道极大,笔尖几乎要将纸页戳透,横线顺势延伸,径直覆盖到后面 “苏栖棠” 的名字上,两道名字被这道蛮横的墨线彻底遮蔽,再也看不清原本的字迹。 在看到族谱瞬间的不耐烦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又骤然散去。 他低头凝视着族谱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墨痕,像是完成了一场盛大的解脱仪式,突然开怀大笑起来。 那笑声爽朗洪亮,却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疯狂。 笑罢,他随手将毛笔掷在地上,笔杆滚落时溅出的墨汁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阿野,你是疯了不成?!” 太夫人惊怒交加,指着他的手指因极致的愤怒而不住颤抖。 可当苏辜野转头投来一记冰冷的眼神时,她竟被那眼神里的狠厉与决绝逼得后退半步,后续的斥责哽在喉咙里,连话都说不完整。 苏辜野手上沾了些墨汁,可他却毫不在意,反而转身牵过苏栖棠的手。 他的动作轻柔得不像话,摩挲着她的掌心,将自己手上的墨印一点点蹭到她的手背上,像是给属于自己的珍宝盖下独一无二的专属印记。 那墨痕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他却看得满心欢喜,眼底的疯狂与对苏栖棠的温柔交织在一起。 “若是棠棠不在这族谱里,我留着这名字又有何用?”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靖远侯的身份,于我而言,不过是束缚罢了。这些年,我为侯府挣军功、稳地位,换来的却是族人对棠棠的苛责、母亲对她的算计,这样的侯府,我不待也罢!” 他缓缓转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锁定在大长老身上。 那眼神里的疯狂与蔑视,让这位见惯了朝堂风浪、连皇帝都要敬三分的老人都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紫檀拐杖。 “大长老不是最看重血脉正统吗?那从今日起,我这个最不看重血脉、离经叛道的靖远侯,自愿脱离族谱,不再是靖远侯府之人!”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字字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上, “往后靖远侯府的兴衰荣辱,是好是坏,便与我苏辜野再也无关!你们想让谁当嫡女,想让谁继承爵位,都与我无关!” 大长老僵在原地,目光死死盯着族谱上那道漆黑放纵的横线,瞬间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为了维护所谓的血脉正统,为了给苏明月争一个嫡女的虚名,他竟逼走了靖远侯府唯一的继承人、现任的靖远侯! 第一百零一章 往后的路 没了苏辜野在军中的赫赫权势,没了他在朝堂上积累的人脉与圣宠,这靖远侯府不过是个空有爵位的空壳子,如同失去了根基的大树,迟早会被其他世家吞并碾压。 他赢了所谓的规矩,赢了嫡女身份的归属,却输掉了侯府的未来。 大长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满心的悔恨与迷茫。 他这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胡氏和苏明月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显得格外滑稽。 她们费尽心机,机关算尽,好不容易才让苏栖棠主动退嫡,眼看就能将嫡女的身份牢牢攥在手里,可苏辜野竟然要脱离侯府? 那她们就算夺得了嫡女之位,又有什么用? 没了苏辜野这座最坚实的靠山,这靖远侯府的嫡女身份,根本一文不值! 别说嫁入高门世家,怕是连京中普通的官员家都看不上她们这个没了权势支撑的侯府嫡女。 胡氏只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 她失神地喃喃道:“完了,全都完了...我们的算计,全都白费了...” 苏明月更是面无血色,双腿微微发颤。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强维持着站立的姿态。 自己之前的野心,对苏栖棠的鄙夷,对高门婚事的憧憬,此刻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没有苏辜野的侯府,那她的嫡女身份,不过是个笑话。 巨大的恐慌与绝望席卷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祠堂内的烛火疯狂跳动着,将众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忽明忽暗,如同他们此刻崩塌的心境。 苏辜野却仿佛置身事外,他紧紧牵着苏栖棠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温度,眼底只剩下对她的珍视与宠溺。 对他而言,舍弃侯府的一切,从来都不是损失,而是解脱。 从此,他再也不用被侯府的规矩束缚,再也不用为了家族颜面委屈棠棠,他终于可以只做苏栖棠的哥哥,专心护她一世安稳。 太夫人被气得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双手紧紧抓着衣襟,指着苏辜野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终是支撑不住,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一直默默旁观的二长老和三长老连忙上前扶住她,三长老探了探她的脉息,脸色凝重,几息后轻轻摇了摇头,对着众人低声道, “脉息不稳,怕是气急攻心了,快传大夫!” 祠堂里顿时乱作一团,丫鬟们慌慌张张地往外跑,去找府里的大夫。 二长老站起身,对着苏辜野劝道, “阿野,我也算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养女,就此抛弃靖远侯府,抛去你多年努力所得的一切?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吗?你怎么忍心?” 苏辜野却只顾着把玩苏栖棠柔软的手指,根本不在意倒下的太夫人。 他知道侯府的大夫医术高明,这点气急攻心的小毛病根本不算什么。 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开口道, “二长老今日还算真心待棠棠,我便真心告诉你一句。这靖远侯府,我待了这么多年,自小母亲便不曾管我,父亲去世后,老祖宗也只在我立下军功时才会对我露出笑脸。整个侯府,只有棠棠,愿意舍命护我。” 他的目光扫过胡氏和苏明月,两人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浑身发抖。 苏辜野看着她们的模样,嗤笑一声, “当年父亲就是为了找母亲和苏明月,遇上天灾去世,我从未怪过谁。可如今,她不仅不知感恩,还对棠棠下毒手。今日若是我连棠棠都护不住,要让她被你们这些所谓的‘亲人’欺负,我苏辜野才算是白活了此生!这样凉薄的靖远侯府,我守着又有什么意义?” 二长老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无言以对。 他想起这些年来,靖远侯府全靠苏辜野一人勉力支撑,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为侯府挣回了无数荣光,可他们这些长辈,的确从未真正关心过他。 除了对他的功绩指手画脚,便是在他身上索取更多的利益,从未问过他累不累,苦不苦。 苏辜野低头,与方才的冷漠判若两人, “棠棠,城外新来的杂耍班子据说很有趣,有会钻火圈的老虎,还有能吐珍珠的猴子,我带你去看好不好?” 苏栖棠抬起头,对着他的方向淡然一笑,声音软糯, “好。” 苏辜野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他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苏栖棠,转身就往祠堂外走去,玄色的袍角扫过地上的墨渍,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杏儿担忧地看了一眼祠堂里混乱的景象,又看了看被苏辜野抱在怀里的苏栖棠,终究还是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走出祠堂的那一刻,光芒穿透厚重云层,轻柔地洒在苏栖棠的脸上,驱散了祠堂内残留的肃穆与压抑。 她微微眯起眼睛,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嘴角的笑意从最初的浅淡渐渐舒展,漫上眉梢。 身旁的苏辜野垂眸凝视着她,看着她终于卸下包袱的模样,他心里满是难以言喻的满足。 只要能和她相守,别说一个侯府的荣华,就算是要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天下,他也心甘情愿。 祠堂门口的苏晚儿静立不动,手里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她望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那并肩的姿态透着旁人无法介入的默契。 原本以为会是一场家族利益的博弈,却没料到苏辜野竟会为了苏栖棠做到这般地步,事情彻底偏离了她预想的轨道,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疾驰而去,让她忍不住暗叹一声,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没了苏辜野的靖远侯府,就像没了主心骨的大树,随时可能倒下。 而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女,往后的路,又该何去何从? 祠堂内,太夫人躺在地上,脸色惨白。 大长老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族谱上的墨痕,眼神空洞。 胡氏和苏明月瘫在地上,互相扶持着,却再也没了之前的得意。 第一百零二章 宗族离不得他 御书房内,龙涎香在鎏金铜炉上空袅袅盘旋,与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相映,透着几分肃穆。 皇上身着明黄色常服,衣袍上绣着暗金色的龙纹,流转着低调的光泽。 他正执起朱笔批改奏折,殿外突然传来信使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陛下,靖远侯府快马加急奏疏!” 信使的声音隔着厚重的殿门传了进来。 皇上头也未抬,只淡淡道, “呈上来。” 信使躬身入内,他双手捧着一封封漆封口的奏疏,小心翼翼地递到案前,动作恭敬至极。 皇上放下朱笔,伸手接过奏疏。 待他撕开封漆,皇上执笔的手猛地一顿。 他难以置信地将苏辜野的奏疏逐字逐句地细读,捏着奏疏的手指用了几分力,连带着奏疏都起了褶皱。 “荒唐!” 皇上低斥一声,带着难以掩饰的错愕与愠怒,惊得殿外的太监连忙躬身屏息。 这靖远侯爵位,可不是寻常的官职,那是苏辜野的祖父跟着先皇南征北战,镇守边疆数十年,用累累白骨与赫赫战功挣下的世袭基业,是苏家世代荣耀的象征,更是朝廷对苏家忠勇的认可,哪是他一句 “辞官” 就能轻易舍弃的? 而苏辜野自入仕以来,也从未辜负这份传承。 在朝堂上,他沉稳干练,不结党营私。在军中,他骁勇善战,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深受将士爱戴,向来是皇上倚重的年轻将领。 这样一个心智成熟、顾全大局的人,怎会做出如此轻率之举? 震惊过后,皇上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并未迁怒于一旁的信使。 他深知苏辜野的品性,若非遭遇天大的变故,绝不可能如此决绝。 作为君王,他虽握有生杀大权,却非独断专行之人,当下沉声吩咐, “传朕口谕,即刻带人彻查今日靖远侯府的所有动向!事无巨细,一一查明后速速回报,不得有半分遗漏!” “臣遵旨!” 信使躬身领命,转身快步退下,厚重的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皇上将苏辜野的奏疏置于案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封漆的纹路,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 苏辜野追随他多年,能力与心性皆属上乘,此次定然是事出有因。 短短数日,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让他做出如此破釜沉舟的决定? 皇上的思绪飞速运转,开始考量此事可能带来的影响。 此刻最稳妥的便是静观其变,待摸清事情底细,再做决断,方能牢牢掌控全局,不致生出更大的风波。 他拿起那支朱笔,在砚台上轻轻舔了舔,眼神重新落回案头的奏折,却已是心不在焉。 与此同时,皇后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庭院里种满了四季海棠,此时虽非花期,却依旧枝叶繁茂,绿意盎然。 皇后身着一袭藕荷色宫装,斜倚在廊下的软榻上,手中轻摇着一把团扇,扇动间带来阵阵凉意。 她刚从太监口中听闻苏辜野要辞官的消息,眼底没有半分惊讶,反而泛起柔和的光。 她望着窗外,慈爱的目光越过雕花木窗棂,落在庭院里正与丫鬟嬉闹的五公主贺兰晴身上。 贺兰晴穿着一身粉色短袄,梳着双丫髻,发间系着粉色的丝带,跑动间丝带飞扬。 她正追着一只黄黑相间的大蝴蝶,小脸上满是雀跃。 “栖棠那丫头倒是好福气,能得如此护短之人。” 皇后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 她自然知晓苏栖棠的情况,一个眼盲的姑娘,却能让苏辜野如此珍视,甚至不惜放弃世袭爵位,这份情谊,在冰冷的权贵之家,实在难得。 “这爵位说放就放,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她的目光追随着贺兰晴扑蝴蝶的身影流转,看着女儿天真烂漫的模样,又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期盼。 “只盼日后太子回宫,也能这般全心全意护着晴儿,那便是深宫里的一桩幸事了。” 深宫里的日子看似光鲜,实则步步惊心,她自己便是从尔虞我诈中走过来的,深知其中的艰辛,自然不愿女儿重蹈覆辙。 此刻的贺兰晴看似对宫中的消息毫不在意,正接过丫鬟递来的一束刚摘的小雏菊,凑到鼻尖轻嗅,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听闻皇后的话,她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仿佛觉得这话题太过无趣,转身又继续追着蝴蝶跑了起来。 可在她天真烂漫的外表下,心底里却不免生出几分向往。 她想起上次在靖远侯府见到苏辜野护着苏栖棠的模样,那个在外人眼中冷硬如冰的 “冰块” 侯爷,在苏栖棠面前,却温柔得不像话,连说话的语气都放得极软。 日后太子哥哥回宫,会不会也像他对栖棠姐姐那般,不管名爵权势,都肯为自己抛下? 会不会也为了护着自己不受半分委屈,挺身而出去冲锋陷阵? 虽说如此,脑海中却先浮现出在军营里认识的小昭的模样。 想起小昭牵着小白马让她喂食的场景,想起他递给自己木雕小老虎时温和的笑容。 那是一种不同于苏辜野的温柔,带着少年人的纯粹与真诚,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贺兰晴连忙摇了摇头,像是要把小昭的脸从脑海中摇出去。 她是堂堂五公主,太子哥哥才是她最亲近的人,怎么能想起一个陌生的少年呢?她甩了甩头,继续专注地扑着蝴蝶,灵动的眼眸紧紧盯着那只翻飞的蝴蝶,仿佛眼前的玩乐比世间一切事都重要... 靖远侯府的祠堂内,烛火摇曳,空气中弥漫着线香与灰尘混合的沉郁气息。 大长老气得踱来踱去,他猛地抬手拍在身旁的供桌边缘,厚重的红木桌子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上面的果品碟子微微晃动,几颗供果滚落在地。 “胡闹!简直是天大的胡闹!”大长老的声音因愤怒而嘶哑,花白的胡须气得微微颤抖, “苏家的列祖列宗在上,这逆子是要毁了咱们靖远侯府啊!” 他一边怒斥,一边踉跄着走到案前,抓起一支狼毫笔,蘸满浓墨,在宣纸上奋笔疾书。 笔尖在纸上划过,留下力道遒劲。 正是递往宫中的奏折。 【现任靖远侯苏辜野,悖逆祖训,罔顾先祖血汗,擅自请辞爵位,此举有损宗族颜面,动摇侯府根基,恳请朝廷出面劝归,以正纲纪!】 写完最后一个字,大长老重重放下笔,胸膛剧烈起伏。 他望着奏折上的文字,眼底满是焦灼与不甘。 若是苏辜野真的弃爵而去,靖远侯府失去了朝廷的倚重,日后在京中世家之间的地位便会一落千丈,沦为旁人的笑柄。 他自己虽早已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可身上流着苏家的血,侯府的荣辱与他休戚相关。 到那时,他即便躲得再远,也难免遭世人唾骂,说他教管无方,纵容后辈毁了家族基业,往后哪里还能安稳度日? 如今他能依靠的,唯有自己曾是皇上启蒙恩师的这几分薄面,盼着朝廷能出面施压,逼得苏辜野不得不服软回心转意。 “来人!”大长老对着门外高声唤道。 一个小厮连忙应声而入,躬身等候吩咐。 大长老从腰间解下他的贴身玉佩,并将玉佩塞进小厮手中,眼神严厉地叮嘱道, “你即刻带着这玉佩,顺着苏辜野离去的方向追去。见到他后,务必转告他,让他回心转意!” 小厮握着温热的玉佩,点头应是。 大长老又上前一步,抓住小厮的胳膊,加重了语气, “你告诉他,他如今是靖远侯府的顶梁柱,宗族离不得他!” 第一百零三章 辞去靖远侯的爵位 今日认祖仪式上的事,他已然护不住宗族的体面,若是再失去他这棵大树,日后侯府必定不得安宁,苏家的子孙后代都要受他连累! 小厮不敢耽搁,连忙揣好玉佩,转身快步离去。大长老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重重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案边,眼神中满是颓然。 祠堂的另一侧,太夫人与胡氏相互搀扶着,脸色苍白如纸。 太夫人刚从昏厥中苏醒不久,此刻还虚弱得厉害,靠在胡氏的肩头,胸口微微起伏。 胡氏也好不到哪里去,发髻散乱,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往日的端庄早已消失不见。 今日苏辜野的所作所为毫无征兆,从在族谱上划去名字,到毅然决然地带苏栖棠离开,每一步都超出了她们的预料,让她们彻底没了主意,只能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大长老身上。 二长老和三长老分侍在侧,看着两人失魂落魄的模样,脸上满是无奈。 二长老叹了口气,对着太夫人劝道, “太夫人,早说过别去忤逆阿野那孩子的想法。他性子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他真要叛出侯府,你们日后的处境可就堪忧了啊!” 三长老也跟着附和, “是啊,若非你们真想让旁支接手爵位,往后哪还有好日子过?辜野这孩子有出息,在朝堂和军中都有威望,有他在,侯府才能稳稳当当。如今把他逼走,这不是自断臂膀吗?” 他们的话刚落,胡氏突然挣脱太夫人的搀扶,瘫坐在地上,拍着地面哭天抢地, “他真是冷血啊!我十月怀胎生下他,含辛茹苦将他养大,他竟如此狠心,将亲生母亲抛在这里,带着那个外姓灾星走了!往后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苏栖棠那个小贱人,就是个扫把星,克死了老侯爷,如今又蛊惑辜野背弃家族,我恨啊!” 她的哭声尖锐刺耳,在肃穆的祠堂内回荡,显得格外凄厉。 太夫人看着她失态的模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知道胡氏心里委屈,可事到如今,再怨怼也无济于事。 祠堂门外的廊下,苏晚儿静静地站在阴影里,将内里的闹剧看得一清二楚。 她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听到胡氏的哭诉时,轻轻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容。 她才不愿掺和这等破事,徒增烦恼。 苏晚儿的心里跟明镜似的,日后无论苏辜野身在何处,只要他还记得自己曾在苏明月的事情上偏帮过苏栖棠的人情,自己的日子便不会太过艰难。 她看得通透,苏辜野的地位从不是靠靖远侯的名号撑起来的。 想当年他初入军营,不过是个空有爵位的毛头小子,如今能成为皇上倚重、将士信服的副将,靠的全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战功,是实打实的能力。 即便没了靖远侯的称号,以他的本事,日后的光景也绝不会差到哪里去。 想到这里,苏晚儿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祠堂,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与此同时,京郊的军营内,气氛却与侯府截然不同,一片混乱。 夕阳的余晖透过营帐的缝隙洒进来,将地上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名传令兵策马疾驰而来,翻身下马后,不顾满身尘土,快步冲进中军大帐,高声喊道, “将军!靖远侯府急报,苏副将他...他递了辞呈,要辞去靖远侯的爵位!” 话音刚落,整个中军大帐瞬间炸开了锅。 正在议事的将士们纷纷停下讨论,脸上满是震惊与错愕。 “什么?苏副将要辞官?” “这怎么可能?苏副将在军中前途无量,怎么会突然要辞官?” “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侯府那边发生了什么?”议论声此起彼伏,原本严肃的议事氛围荡然无存。 唯有尉迟将军,接过传令兵递来的消息,快速浏览一遍后,仅惊讶了一瞬,便恢复了镇定。 他将消息放在案上,目光扫过手下惊慌失措的副将们,突然朗声问道, “有什么好吃惊的?他苏辜野能有今日的成就,靠的是那靖远侯的爵位吗?” 这一声反问如同惊雷,瞬间让喧闹的大帐安静下来。 将士们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语塞。 是啊,苏辜野在军中的威望,从不是靠爵位换来的。 他的功绩,全是靠自己的血汗换来的,与爵位无关。 沉默片刻后,一名年长的副将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面带焦虑地问道, “将军,话虽如此,可苏副将若是真辞了官,上面会不会派不懂军务的人来接管他的职位?我们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又该何去何从?”他的话道出了众人的心声,其他将士也纷纷点头,脸上满是担忧。 尉迟将军听了,突然朗声大笑起来,笑声爽朗, “放心!皇上这些年对军营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深知苏辜野的能力,也清楚咱们军营的情况,绝不会轻易准了他的辞呈。” 他顿了顿,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点在边疆的位置,继续说道, “如今边疆虽暂时安稳,可暗地里波涛汹涌,正是用人之际。苏辜野熟悉边疆的防务,又深得将士们信服,皇上怎么可能放他走?我们只需在军营里安心待着,给他空着副将的位置就好。我了解那小子,他重情重义,更放不下军中的弟兄和边疆的百姓,过不了几日,就会老老实实回军营继续当他的副将。” 尉迟将军的话如同定心丸,让副将们的焦虑消减了不少。 大帐内的议论声渐渐平息,将士们开始各自散去,准备后续的操练事宜。只是空气中,仍弥漫着一丝不安的气息。 营帐角落的阴影里,小昭静静地站在那里,烛火忽明忽暗的光影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神色难以分辨。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车轮碾过松软泥土的沉闷声响。 苏辜野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沉郁的山色,眉峰微蹙。 他对这座承载着家族荣耀与枷锁的侯府,早已生出厌倦。 自父亲离世后,母亲的偏心、宗族的苛责、朝堂的倾轧,层层叠叠缠在他身上,唯有身边这个眼盲的小姑娘,能让他感受到一丝纯粹的温暖。 “快到了。”苏辜野收回目光,伸手轻轻拢了拢苏栖棠耳边的碎发,动作不自觉地放轻。 他知道,这场仓促的逃离,于苏栖棠而言或许有些突兀,但他必须护她周全。 苏栖棠顺从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他的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她虽看不见车外的景象,却能通过马车外的变化感知到环境的转换,从喧闹的市井到寂静的山野,仿佛一步步脱离了那个充满纷争的漩涡。 她能猜到苏辜野的用意,这份不顾一切的庇护让她心头暖意涌动,却也夹杂着一丝隐秘的不安。 她不愿成为他的累赘,更不愿他为了自己放弃多年的基业。 可此刻,她只能选择依赖他。 第一百零四章 雾隐庄 马车最终停在一处隐蔽的山坳前,苏辜野率先下车,转身小心翼翼地将苏栖棠扶了下来。 “慢点,脚下有台阶。”他温热的手掌紧紧牵着她的手,耐心地引导着她的脚步。 苏栖棠顺着他的指引往前走,耳边传来风穿过山林的呼啸声。 当她的指尖抚过门外石头上“雾隐庄”三个大字时,能清晰地感知到字体的苍劲有力,笔锋间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郁结,仿佛是苏辜野内心的写照。 “雾隐庄...”她轻声念出这三个字,心头微动。 杏儿跟在身后下车,看到眼前的别院时,惊得捂住了嘴。 她在靖远侯府伺候多年,自认对少爷的产业了如指掌,却从未听闻他在外还有这样一处私宅。 庄子四面环山,唯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与外界相通,山脚下隐约可见巡逻的护卫,神色肃穆,一看便知是精锐之人。 庄内青瓦白墙,掩映在苍翠的林木间,池塘泛着粼粼波光,田地里种着时令蔬果,雅致中透着烟火气,显然是经过精心打理的。 这绝非一两年内能建成的规模,耗费的心血与财力难以想象,可少爷竟将此事瞒得严严实实,可见其隐秘程度。 苏栖棠脸上依旧维持着淡然的神色,心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苏辜野为她做的准备,远比她想象的要多。 进入庄内,负责接待的仆从皆是生面孔,他们动作干练,眼神警惕,却对苏辜野和苏栖棠毕恭毕敬。 杏儿看得有些战战兢兢,手微微发紧。只将满心的疑惑压在心底,眼神不安地来回打量。 苏辜野带着她们来到庄内最大的一处院落,院内种着几株海棠,正是苏栖棠偏爱的品种,花瓣随风飘落,落在青石板上,添了几分雅致。 “接下来我们恐怕要在此暂住一段时日。”苏辜野的声音带着几分郑重,他转头看向杏儿, “外面朝堂上的事还需我去周旋,如今雾隐庄还没有大管家,只能辛苦你多费心。”他顿了顿,仔细叮嘱道, “庄内一应物事比侯府还要齐全,衣食住行不必担心。唯有一点麻烦。庄内的大夫医术不及府里的,过两日我会再带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回来。在此之前,你家小姐的衣食住行绝不能比以往差,甚至要更好。尤其是她的头疼药,必须按时煎制,不能有半分差错。” 他说这些话时,目光始终落在苏栖棠身上,满是担忧。 他知道她的头疼症愈发频繁,侯府的大夫尚且需要精心调理,庄内的大夫怕是难以应对。 一想到她疼得蜷缩在床上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揪紧一般。 杏儿连忙躬身应道, “少爷放心!小姐的事便是奴婢天大的事,奴婢必不假手于人,定会将小姐伺候得比以往更好。药石之事,奴婢更是会亲自盯着,绝不敢有半点疏忽。” 苏辜野听了这话,稍稍放下心来,摆了摆手道, “你先下去熟悉一下环境吧,稍后我再唤你。” 待杏儿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院落里只剩下苏栖棠和苏辜野两人,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海棠花的轻响。 苏栖棠抬起头,空洞的眼眸朝着苏辜野的方向望去,轻声问道, “哥哥,这地方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建造的?” 苏辜野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伸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果然还是我的棠棠最了解我,一眼就看出这地方不简单。”他拉着她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陷入了回忆。 “这地方原本是父亲的产业,当年母亲为了不想睹物思人,偷偷将它卖掉了。”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怅然, “我也是后来才知晓此事,辗转了好几手,才将它重新买了回来。起初我并未打算将它建成庄子,只是让它荒废着,偶尔来这里静一静。” 他想起当年找到这片土地时的景象,杂草丛生,断壁残垣,就像他那时支离破碎的心境。 父亲刚离世,母亲一心扑在悼念父亲的事情上,对他不闻不问,宗族的人只看重他能否撑起侯府的门面,没人真正关心他过得好不好。 这里成了他唯一的避风港。 “直到去年五月,我得了些特殊情报,才开始暗中将它打造成现在的样子。”他转头看向苏栖棠, “我想,若是有一天侯府待不下去了,我们就来这里,远离那些纷争,过安稳的日子。棠棠觉得这里不好吗?我这就让人把杂耍团请来,陪你看杂耍好不好?” 他急切地想要得到她的认可,仿佛只要她点头,这里就是世间最完美的居所。 苏栖棠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气息拂过苏辜野的手腕。 她的所有家当还在侯府,日后恐怕要让杏儿多费些功夫才能取回。 今日在祠堂里,她主动让出嫡女之位,甚至默许苏辜野划去族谱上的名字,并非一时冲动。 她深知,只要她还顶着靖远侯府嫡女的名号,就永远无法摆脱那个是非之地,胡氏和苏明月也绝不会放过她。 唯有彻底与侯府割裂,她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可苏辜野的举动,却让她的计划变得复杂起来。 他为了她放弃爵位,逃离侯府,这份深情厚谊,让她难以心安理得地独自离开。 她能感受到苏辜野对侯府的厌倦,也能理解他想要摆脱束缚的渴望,可她不愿成为他逃离的唯一理由。 她想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而不是永远躲在他的庇护之下。 她对着苏辜野露出温顺的笑容,轻轻靠进他的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腰, “没有不好,只要是哥哥安排的,棠棠都觉得好。” 感受到怀中人的依赖,苏辜野默默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淡淡的花香,他心中的焦躁与戾气渐渐消散。 他低头看着怀中小姑娘恬静的侧脸,眼底满是珍视。 为了她,放弃那冰冷的爵位,离开那令人窒息的侯府,又算得了什么?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的远方,山峦叠嶂,云雾缭绕,像极了他看不清的前路。 “靖远侯府...终究还是困住我了。”他低声喃喃道... 第一百零五章 棠棠的事,才是最大的事 雾隐庄的日子绵长而静谧,每一寸时光都裹着草木的清香,远比在靖远侯府时过得轻快自在。 苏栖棠抚过身边盛放的月季花瓣,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在侯府的她,需时刻竖起神经,留意胡氏,提防苏明月。 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便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在此处,她不必再紧绷心弦。 每日清晨,苏辜野会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庄后的小径上,给她描述初升的朝阳如何染红天际,路边的野花如何缀着露珠。 午后,两人围坐在庭院的藤椅上,他泡一壶新采的雨前龙井,给她讲军营里的趣事,逗得她笑得眉眼弯弯。 余下的时光,便在他絮絮叨叨的叮嘱中流逝,他会提醒她添衣,会监督她按时喝药,会在她静坐久了时拉着她起身活动。 这份被温暖填满的日子,让苏栖棠时常恍惚,却也让她心里愈发愧疚。 她知道,苏辜野为了她,推掉了朝堂事务,连他往日必去的军营值守,都特意上书皇上得了特许暂缓。 与自己在这山庄避世固然是为了她,可外面的情况她不必打听都猜得到。 那些御史定会参他罔顾国事,宗族里的长辈也会指责他忤逆不孝,民间的流言蜚语更是如影随形。 而这一切的麻烦,皆因她而起。 每当苏辜野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她心里总会泛起一阵复杂的滋味。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苏辜野的变化,他不再是那个在朝堂上雷厉风行、一言九鼎的靖远侯。 也不再是那个在军营中威严赫赫,令将士们敬畏的将军。 反倒像个操心过度的老妈子。连她喝的茶水温度都要亲自试过才放心。 这份细致入微的关怀让她沉溺,却也让她愈发不安。 她不想成为他的拖累,不想让他为了自己,彻底偏离原本光明的人生轨迹。 他本该在朝堂上施展抱负,在战场上建功立业,而不是困在这小小的雾隐庄,守着她这个眼盲的孤女,承受无尽的指责与非议。 “棠棠,你在想什么?可是头又疼了?”苏辜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紧接着,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带着他惯有的担忧。 苏栖棠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苏辜野原本计划好,带她来雾隐庄的同时,就请了一位神医前来。 可偏偏遇上北山天灾,落石阻断了必经之路,神医一行只能绕远路赶来,至今仍未抵达。 这几日,苏栖棠虽能勉强睡上三四个时辰,却总是睡不安稳,偶尔还会在梦中蹙紧眉头,额角渗出冷汗,显然是被头疼所扰。 这份担忧像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苏辜野心头,让他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生怕她再受半点苦楚。 苏栖棠回过神,对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 “哥哥别小题大做,我哪有这么脆弱,又不是纸糊的。” 苏辜野松了口气,伸手握住她的手,叹息道, “你若真是纸糊的倒好了,我便能整日将你折起来揣在怀里,走哪带哪,也省得我日夜牵挂。” “那哥哥可以试试看啊,看看能不能将我折起来。”苏栖棠笑着用手指比出小兔子的形状,试图用这份俏皮冲淡空气中的沉重。 苏辜野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力道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偏执。 最近他总喜欢这样从背后将她圈在怀里,仿佛只有这样紧密的接触,才能确认她是安稳待在自己身边的。 有时能静静待上半天,什么也不说,只是感受着她的呼吸,听着她的心跳,心里便会涌起满满的踏实感。 “只要我的棠棠平安幸福,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不拦着你。”他轻声呢喃,语气里藏着浓浓的不舍与妥协。 他多想将她永远留在身边,可他更怕她不快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小厮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人便跑了进来。 他刚要开口禀报,便被苏辜野一记冰冷的眼刀吓得瞬间闭了嘴。 苏辜野早已下过令,若非十万火急的要事,绝不准打扰他与苏栖棠独处。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栖棠扶到房内的躺椅上,贴心地为她盖上薄毯,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去去就回,棠棠你在房里稍等,一会我就让杏儿进来陪你。” “快走吧哥哥,别因为我耽误了大事。”苏栖棠笑着推了推他的胳膊,语气轻快。 苏辜野被她推出去几步,又转头认真道, “棠棠的事,才是最大的事,其他事再急也比不上你。”说完,他才转身跟着小厮离去,脚步匆匆,却在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望了她一眼,确认她安好,才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苏栖棠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垮下来。 她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徒劳地抓了抓,仿佛想抓住些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垂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苏辜野对她日益加深的占有欲,这份情感炽热得像一团火,温暖了她孤寂的人生,却也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 她不想做依附他的菟丝花,靠着他的庇护才能生存。 她想靠自己在这世道立足,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哪怕前路坎坷,哪怕会遇到无数困难,她也想试着自己走下去。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再让苏辜野为了她牺牲自己的一切。 他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不该被她束缚在这雾隐庄。 离开,或许才是对他最好的成全,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想到这里,苏栖棠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轻轻攥紧了拳头。 “杏儿。”她轻声唤道。 脚步声应声而来,杏儿熟练地半蹲在她身旁,握住她的手:“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两日你趁哥哥不在,悄悄回一趟靖远侯府,把我私库里的钱都取回来。”苏栖棠的声音压得很低, “记住,一定要悄悄去,别被人发现,取了钱就立刻回来,别多停留。” 第一百零六章 她不能再做他的拖累 杏儿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 “小姐,你要这些钱做什么?庄里什么都不缺,少爷也说了,你想用什么直接从账上支就好。” 听到杏儿的疑问,苏栖棠只是坚定地说道, “我有用。”她打断杏儿的话, “这事你连哥哥都不能说。往后我不想一直靠着他,这些钱我必须拿回来。” 这些年在侯府攒下的私房钱,是她最后的底气。 自己在侯府攒的私房钱不算少,再加上从苏明月和胡氏那里“骗”来的,还有太夫人赏的,应该足够她在外求医问药、安稳生活了。 杏儿看着自家小姐眼底的决绝,到了嘴边的疑问又咽了回去。 “放心小姐,我一定把你的私房钱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她躬身应道,转身快步离去。 待杏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苏栖棠才皱着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头疼的余韵还未散去,太阳穴传来的痛感让她稍稍清醒。 那些银票加起来约莫有八百两,还有几箱哥哥和太夫人送的珠宝首饰,若是换成现银,足够她在外求医问药,找个安静的小镇安稳度日了。 若是自己的眼睛能恢复光明,苏辜野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是不是就能回到朝堂,回到军营,回到他原本光明的人生轨迹上? 这些日子,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事务,整日围着她转。 这份沉重的爱意,让她感动,却也让她愈发愧疚。 她不能再做他的拖累。 另一边,杏儿骑着快马赶到靖远侯府后门时,日头已升至半空。 她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悄悄潜入侯府,刚绕过假山,就遇上了相熟的丫鬟小桔。 “杏儿姑娘,你怎么回来了?”小桔压低声音,警惕地四下张望, “现在府里可不太平,你可得小心些。”他凑近杏儿,快速说道, “自那日认祖仪式后,大长老就一直住在东跨院,气病了好几回。二长老和三长老跟他大吵一架,吵完就回自己的府邸了,至今没再露面。” “太夫人呢?”杏儿追问,心里也有些好奇。 “太夫人每日早中晚都派人去劝少爷回来,还严令府里人不许往外透露消息,可坊间的传闻早就沸沸扬扬了。”小桔叹了口气, “有人说少爷为了一个眼盲的养妹,抛弃侯府爵位。还有人说苏栖棠小姐是狐妖转世,迷惑了少爷...版本多到让人眼花缭乱。” 杏儿听得心头一紧,既为小姐的名声担忧,又怕耽误了正事。 她匆匆谢过小桔,快步走向位于侯府西侧的私库。 那是苏辜野特意为苏栖棠安排的,远离主院,清静又隐秘。 负责看管私库的许嬷嬷见了杏儿,竟然什么也没说,就打开了库房的铜锁。 库房不大,却收拾得十分整齐。 靠墙的架子上摆着几个樟木箱,里面装着苏栖棠的衣物和首饰。 角落的矮柜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沓沓银票和银锭,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 许嬷嬷拿出账本,与杏儿一起清点财物。 就在这时,一道充满嘲讽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哟,这不是苏栖棠的贴身丫鬟吗?怎么,离开了侯府就连生计都成问题了,还得回来偷东西?看来哥哥对她也没那么好嘛。” 杏儿猛地回头,只见苏明月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一身水绿色的锦裙衬得她脸色有些发青。 强压下心头的怒火,杏儿躬身行了一礼, “回明月小姐,这是我家小姐的私产,她如何支配与少爷无关。倒是小姐你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想打我家小姐私产的主意?” 她清楚苏明月的性子,贪婪又善妒,如今成了嫡女,更是变本加厉。 苏明月没料到一个丫鬟也敢顶撞自己,愣了一下后勃然大怒。 她上前一步,指着杏儿的鼻子呵斥, “你一个区区丫鬟,竟敢如此跟我说话!你别忘了,现在侯府的嫡女是我!这个库房当初就是给嫡女用的,如今苏栖棠走了,这里的东西自然该归我,轮不到你一个丫鬟指手画脚!” 许嬷嬷连忙上前打圆场,她捧着账本,一板一眼地说道, “明月小姐怕是误会了。这个库房是少爷特地拨给栖棠小姐的私库,并非嫡女的固定配置。按侯府家规,嫡女的库房规制还不及这里的一半,里面的财物也多是少爷私人赠予,并非公产。小姐若是不信,尽可以去翻看家规卷宗核实。” 许嬷嬷在侯府待了三十年,是看着苏辜野长大的,对这位少爷的脾气十分了解。 她知道苏栖棠在苏辜野心中的分量,自然不敢怠慢她的私产,更不愿旁人来诋毁自家少爷看上的人。 “现在到底谁是主子?两个下人也敢跟我放肆!”苏明月叉着腰,怒气冲冲地跺脚, “我说这库房是我的就是我的!有本事你们让哥哥回来骂我,或是去请母亲来教训我啊!” 她料定苏辜野不会回来,母亲又向来偏袒她,今日定要把这一库房的宝贝占为己有。 杏儿皱紧了眉头,心里焦急万分。 她知道苏辜野远在雾隐庄,根本赶不回来。 夫人若是来了,到时候不仅小姐的私产保不住,自己的行踪也会暴露,违背小姐的叮嘱。 可要让她把小姐的私产拱手让人,她又一万个不情愿。 就在三人僵持不下,气氛剑拔弩张时,苏晚儿突然出现在门口,她身着淡紫色的襦裙,手里拿着一本账册,神色淡然地开口, “明月妹妹,这是惦记上栖棠妹妹的私库了?” 苏明月回头看向她,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强装镇定,挑了挑眉道, “看来晚儿姐姐是英雄所见略同。苏栖棠都走了,她的东西留在侯府,自然该归我们这些侯府的小姐分了,这才合理,不是吗?” 第一百零七章 你说什么? 她想着苏晚儿向来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想必也想分一杯羹,若是能拉她入伙,拿下这个库房就更有把握了。 听了这话的杏儿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猛地上前一步,死死挡在库房门口,单薄的身影显得格外倔强。 面对苏晚儿,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慌乱, “晚儿小姐,这些都是少爷送给我家小姐的私产,是小姐的东西!你们若是敢瓜分,我回去后定然第一时间禀报少爷!” 此刻,苏栖棠的叮嘱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她死死盯着苏明月,生怕对方趁乱抢走任何一件东西。 苏晚儿却没理会苏明月的暗示,目光扫过库房里的财物,又看向满脸焦急的杏儿,淡然道, “今日太夫人才将府内女眷的库房规制交给我管,让我锻炼锻炼管家能力。我认为,苏栖棠既已明确表示不再是侯府之人,她的私产也不该继续留在府中,免得日后生出更多是非。”她顿了顿,看向杏儿, “杏儿,你找辆车,把这些东西都搬出去吧。侯府家大业大,还不至于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传出去反倒落个不好的名声。” 听到苏晚儿的话,苏明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 “你说什么?”她快步冲到苏晚儿面前, “这么一库房的宝贝,你竟说丢就丢?苏晚儿,你是不是傻了?这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件,都够普通人家过一辈子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晚儿不仅不帮她,反而要把到嘴的肥肉拱手还给苏栖棠。 贪婪的念头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想起自己刚回侯府时,看到苏栖棠的首饰盒就眼馋不已,那些精致的珍珠钗、翡翠镯,都是她从未拥有过的奢侈品。 如今苏栖棠走了,这些东西本该归她这个嫡女所有,怎么能让杏儿就这么运走?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身边锦盒里的一支金步摇,却被许嬷嬷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 被阻拦后,苏明月的怒火更盛,脸色涨得通红, “苏晚儿,你别忘了,我现在是侯府的嫡女!这些东西理应由我继承!你凭什么让她搬走?” 杏儿被苏明月的蛮横吓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往许嬷嬷身边靠了靠。 她虽不知苏晚儿为何突然帮忙,但眼下这无疑是唯一能保住小姐私产的办法。她连忙躬身谢道, “多谢晚儿小姐!”说着,立刻转头催促许嬷嬷, “嬷嬷,快,我们赶紧把东西装箱,动作快些!” 许嬷嬷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两人手脚麻利地行动起来,一边打包,一边警惕地留意着苏明月的动向,生怕她突然冲上来抢夺。 库房里只剩下纸张摩擦、锦盒碰撞的细碎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站在门口的苏晚儿,平静地看着眼前忙碌的两人,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她的思绪早已翻涌开来,此刻的决定,是她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如今苏辜野虽远在雾隐庄,但他在军中的权势、在朝堂上的人脉依旧无人敢撼动。 侯府之所以能稳坐钓鱼台,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他的威望。 帮杏儿顺利取走苏栖棠的私产,无疑是卖了苏辜野一个天大的人情。 日后他若是回归侯府,定会记着这份情分,这对她在侯府的立足至关重要。 同时,这也是打压苏明月气焰的好机会。 苏明月自封为嫡女后,便在府里横行霸道,仗着胡氏的偏袒,处处刁难下人,甚至觊觎她的份例。 让她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财物被运走,既能挫挫她的锐气,也能让她明白,就算有了嫡女的名分,没有实力支撑,也不能为所欲为。 更何况,太夫人刚将府内女眷的库房规制交给她管理,这正是她立威的绝佳时机。 此事既能彰显她的公正无私,堵住府里其他人的嘴,又能向太夫人证明自己的管理能力,让太夫人更加信任她,可谓一举三得。 她瞥了一眼气得浑身发抖的苏明月,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苏明月空有嫡女的名分,却只有浅薄的贪婪和愚蠢的冲动,根本成不了大器。 与这样的人争斗,简直是浪费时间。 苏明月看着杏儿和许嬷嬷将一箱箱财物搬出去,心疼得像在割肉。 她想冲上去阻拦,却又无可奈何。她知道苏晚儿向来深得太夫人的信任,如今又掌了库房的管理权,她说的话分量极重。 若是闹到太夫人面前,太夫人定会斥责她贪婪无度,有失嫡女体面,反倒得不偿失。 她只能死死咬着下唇,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看着马车渐渐装满财物,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甘与怨毒,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苏栖棠和杏儿付出代价。 杏儿指挥着侯府的杂役将最后一个木箱搬上事先备好的马车,仔细清点核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一件东西,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对着苏晚儿再次躬身道谢, “多谢晚儿小姐今日出手相助,杏儿没齿难忘!” 说完,她便急匆匆地跳上马车,催促车夫。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驶离侯府后门。 马车驶离侯府后门的那一刻,杏儿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朱红的大门、高高的围墙,看似威严,实则充满了算计与争斗。 这地方,自家小姐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马车渐渐远去,苏晚儿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 她转身看向仍在原地气鼓鼓的苏明月,淡淡说道, “明月妹妹,与其在这里生气,不如回去好好学学规矩。嫡女的身份,可不是靠贪婪就能坐稳的。” 苏明月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愤愤地跺了跺脚,转身拂袖而去。 苏晚儿看着她狼狈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场交锋,她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而侯府的暗流,却远未结束,未来还有更多的算计与争斗在等着她。 第一百零八章 她怕是撑不过这个月 杏儿赶回雾隐庄时,怀里还揣着刚从侯府取回的账本,满心都是向小姐报喜的雀跃。 可一进庄门,她脸上的笑容便瞬间僵住。 往日里井然有序的雾隐庄,此刻竟乱作一团。 小厮们扛着沉甸甸的水桶匆匆奔走,丫鬟们端着黑釉药碗疾步穿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慌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药味,取代了往日里清新的草木香。 杏儿心头一紧,她一把拉住身边路过的小厮, “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如此着急?是不是庄里有人生病了?” 那小厮见是她,也顾不上多解释,他拽着杏儿的胳膊就往主院方向推, “你怎么才回来!是小姐!小姐突然毒发昏迷,情况危急得很!方才已经晕过去半个时辰了,气息都弱了不少!少爷去山脚下接神医了,你赶紧去小姐身边伺候!” “毒发?” 杏儿脑中轰然一片空白,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手里的账本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纸张四散开来,飘落在青石板上。 小姐体内的慢性毒一直靠着御医的药方控制得稳妥,每日的汤药都是她亲手煎制,药渣也仔细检查过,绝不可能出问题! 却来不及细想,脚下像生了风似的往主院狂奔,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 主院的卧房内,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 苏栖棠蜷缩在床榻的角落,单薄的身子弓成一团,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杏儿扑到床边,伸手一探,只觉得滚烫的温度从手上传来。 可与此同时,苏栖棠却又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指甲泛着青白,像是承受着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她身上的素色衣袍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虚弱的轮廓,原本圆润的肩头此刻显得格外单薄。 苏栖棠的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呻吟,断断续续,时而微弱如蚊蚋,时而又因剧痛而拔高,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旁人心上。 她的眉头紧紧蹙着,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苍白的眼睑上,意识早已模糊不清,连杏儿紧紧抓住她的手,都没有丝毫反应,只有无意识的痉挛。 几名经验丰富的嬷嬷和丫鬟正轮换着用浸了冷水的热毛巾擦拭她的四肢,试图为她降温。 嬷嬷拧干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苏栖棠的手腕上,看着毛巾瞬间被焐热,忍不住红了眼眶, “这可怎么好?方子怎么突然就不管用了?再这么烧下去,怕是要伤了脑子啊!” 旁边的小丫鬟端着换下来的热水,眼眶红红的,低声啜泣道, “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遭这种罪...” 杏儿一把推开小丫鬟,接过她手里的冷毛巾,抖着双手敷在苏栖棠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她另一只手紧紧握着小姐滚烫的手,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床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小姐你撑住,少爷马上就带神医来了,你一定不能有事...” 她哽咽着,嘴里不停念叨,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离开你这么久,若是我守在你身边,说不定就能发现不对劲...” 满心的自责与担忧让她几乎崩溃。 她想起今早离开前,小姐还温柔地叮嘱她路上小心,不用急着回来,注意安全。 当时她还笑着答应,说定会尽快回来陪小姐说话,可如今,小姐却躺在这里,生死未卜。 她低头看着小姐干裂的嘴唇,连忙起身想去倒点温水,刚转身就被嬷嬷拉住, “别去了,方才喂了几次水,小姐都咽不下去,还呛得咳嗽,等少爷回来再说吧。” 杏儿只能又坐回床边,轻轻抚摸着小姐的脸颊。 “棠棠!” 一声急促的呼喊裹挟着风从门外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与焦灼,打破了卧房内的死寂。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 “砰” 地一声撞开,苏辜野带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年轻公子闯了进来。 那公子一身青色布衣,布料上沾着泥土和草屑,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是经历了一路狂奔,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苏辜野一把将他按到床边,语气急促得几乎破音,带着命令的口吻, “快救她!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救她!” 年轻公子虽被推得一个趔趄,嘴里嘀咕了两句抱怨话,却还是立刻收敛了神色,本能让他瞬间进入状态。 他飞快地抓起苏栖棠的手腕搭脉,指尖轻轻按压在她的脉搏上,仔细感受着脉象的跳动。 起初他脸上还带着对苏辜野粗鲁行为的不满,可随着指尖的感知加深,神色渐渐变得凝重,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苏辜野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生怕错过任何一丝表情。 直到年轻公子收回手,他才连忙追问道, “白游,棠棠到底怎么样了?她体内的毒是不是能解?” 。 被称作白游的公子拢了拢有些凌乱的衣襟,站起身严肃地回道, “之前是不是有御医给她看过?她这毒是西域罕见的噬心蛊之毒,一旦爆发便会万蚁噬心,昼夜难安。” 苏辜野点头如捣蒜,连忙补充道, “是,京城最好的御医都请过了。他说其他药材都好办,唯有一株冰魄草,是解她这毒的关键,可这药材太过稀有,世间难寻,我们寻了许久,始终没有踪迹。” 想起之前寻药的种种挫折,他的语气中满是无力。 白游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认同了御医的说法, “他说得没错,冰魄草是解这噬心蛊的唯一对症药材。如今毒性已经彻底爆发,侵入了心脉,我现在只能开些调理的药暂缓毒性蔓延,保住她的性命,可若是没有冰魄草,她怕是撑不过这个月。” “什么?” 苏辜野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抓住白游的衣领,将他刚整理好的衣襟又揉得皱巴巴的。 第一百零九章 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他双目猩红,布满了血丝,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以为我不想找冰魄草吗?我花了多少心思、多少金银,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脉,翻遍了整个中原,都丝毫打听不到它的下落!若非走投无路,我怎会硬生生把你从岭南绑来?当今世上,除了你药王谷的人,我再无他人可信,你现在竟告诉我,连你也需要那该死的冰魄草!” 白游被苏辜野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肩头一缩,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悸,伸手用力拨开苏辜野攥着自己衣领的手,将他往后推了半步,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莫激动,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这毒并非中原产物,乃是西域秘制,潜伏期长且发作迅猛。我能对这种奇毒有所涉猎,全靠这些年走南闯北,在西域边境与当地部族交流时积累的经验。” “可毒与解药向来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白游的语气沉了下来,目光落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苏栖棠身上,满是惋惜, “药不对症,纵是有起死回生之术也无济于事。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开些固本培元的药方,暂缓毒性侵蚀脏腑的速度,帮她延长些时日。换做其他医者,面对这般凶险的毒发,她怕是连这一个月都撑不过去。” 作为药王谷的现任当家人,白游自小便天赋异禀,十五岁便治愈了号称“不治之症”的瘟疫,二十岁走遍中原,医名远播。 可如今面对苏栖棠身上的西域奇毒,他却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也让他倍感煎熬。 苏辜野的怒火如同被泼了冷水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绝望。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知道白游所言非虚。 这位药王谷的传人,已是他能找到的医术最高超的人。 若非他当年偶然发现药王谷的把柄相要挟,白游根本不会屈尊离开岭南,来这偏远的雾隐庄救人。 苏辜野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浊气翻涌,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抬手抹了把脸,眼神从最初的慌乱转为无比的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无论如何,棠棠的命我必须保。若是保不住她,你也别想离开这里,咱们一起为她陪葬!”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苏栖棠。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眼眸此刻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这一眼,盛满了他所有的慌乱与不安,也藏着他的决心。 他狠下心闭上眼,猛地转身冲出了屋外,只留下一句急促而冰冷的吩咐, “按你说的开药,不惜一切代价稳住她的病情!若她有半分差池,我唯你是问!” 脚步声渐行渐远。 白游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呆立在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杏儿,伸手推了推她的胳膊, “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给我准备纸笔,我开了药方,你立刻去庄里的药庐抓药。晚一刻,你家小姐就多一分危险,她的命可全在你手上了!” 杏儿这才如梦初醒,连忙用袖口擦干脸上的泪水,红肿着眼睛从旁边的木匣子里取出纸笔... 与此同时,庄内的书房里,气氛凝重。 二十名暗卫齐齐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头颅低垂,不敢有丝毫异动。 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脊背挺得笔直,却难掩周身的紧张。 苏辜野来回踱步,脚步声沉重地落在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暗卫们的心上。 “冰魄草呢?” 他猛地停下脚步,对着暗卫们怒吼道, “这么久了,你们就没有一点消息?偌大的中原,竟连一株草都找不到,留你们何用!” 暗卫们皆是苏辜野从军中精挑细选的好手,个个能以一当十,经受过最严苛的训练,哪怕面对刀山火海也未曾有过半分退缩。 可此刻,面对主子滔天的怒火,他们却吓得大气不敢出,额角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为首的暗卫闻乐硬着头皮,缓缓抬起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发颤,脸上写满了为难与愧疚, “主子,属下们已经搜遍了京都及所有中原的大城小县,甚至连西南瘴气弥漫的无人区药山和北疆风雪交加的荒郊野岭都派人查过了。兄弟们翻山越岭,走访了无数药农与药商,可还是没有冰魄草的踪迹。” 他顿了顿,指尖紧紧攥着衣角, “只有前两年,它最后出现的消息,是在城郊的清水村。当地官员将其作为奇珍进贡给了朝廷,属下们顺着这条线索追查,可那批贡品到了京城后便没了下文,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找不到它的下落了。” “朝廷?” 苏辜野猛地重复这两个字,额角的青筋瞬间暴起,突突直跳,眼中布满了猩红的血丝。 他猛地拔出长剑,“唰” 的一声,寒光凛冽的剑刃瞬间出鞘,照亮了他眼中翻涌的疯狂与戾气。 “进贡的东西怎会无迹可寻?” 他怒吼出声,声音震得书房的窗纸簌簌作响, “定是被朝堂上的那些杂碎私藏了!他们这些酒囊饭袋,凭什么配拥有这种神药!” 话音未落,他将剑刃狠狠抵在旁边的紫檀木书案上,“咔嚓” 一声,坚硬的木面瞬间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痕,木屑飞溅。 “找不到药,你们就去那些官员的府上一家家搜!” 他的声音带着狠戾, “从一品大员到地方县令,挨家挨户地查!就算把他们的家拆了,把京城翻过来,也要把冰魄草给我搜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眼底的偏执几乎要溢出来,一字一句地强调, “我的棠棠绝不能有事!谁要是敢阻拦,无论是谁,格杀勿论!” 此刻的他,早已将朝堂律法抛到九霄云外,在苏栖棠的性命面前,任何规则都不值一提,哪怕与整个朝廷为敌,他也在所不惜。 暗卫们面面相觑,脸上满是为难。 私自搜查官员府邸,这可是触犯律法的重罪,一旦被御史台弹劾,不仅他们性命难保,还会牵连苏辜野。 可看着主子此刻濒临崩溃的模样,他们又不敢违抗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准备起身。 第一百一十章 一同为她陪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 “主子,门外有一位名叫小昭的公子求见,说有要事找您。” 苏辜野想都不想就将剑收回剑鞘,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见!让他走!现在我谁也不见!” 他此刻满心都是苏栖棠的安危,哪有心思见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或许我说,我能救栖棠小姐呢?” 小昭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穿透了厚重的房门,精准地落在苏辜野的耳中。 听到这话,苏辜野瞳孔骤缩,浑身一震,如遭雷击。 暗卫们也纷纷抬头对视,眼中满是惊讶与难以置信。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小昭站在廊下,落日的余晖洒在他身上及他手中捧着的一个精致的紫檀木锦盒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这是第一次,苏辜野觉得这落日的金光,竟充满了令人心悸的希望。 他死死盯着小昭手中的锦盒。 “你真有冰魄草?” 苏辜野的声音带着极致的急切,却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他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昭在这个生死关头出现,绝不可能毫无所求。 小昭看了看他身旁神色戒备的暗卫,眼神轻轻示意了一下。 苏辜野立刻抬手,沉声道, “你们都退下,守在院外,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暗卫们连忙领命,带着门口的小厮一并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见左右无人,小昭将手里的锦盒递了过去,语气平和得像是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东西我早就有了,放在我身上也无用。你要用,便拿去吧,也算是报了栖棠小姐上次的救命之恩。” 苏辜野接过锦盒,手指微微颤抖着打开。 盒内铺着柔软的白色绒布,上面果真躺着一株通体雪白、叶脉晶莹剔透的药草,散发着淡淡的清凉气息,正是他苦苦寻觅的冰魄草。 巨大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几乎要冲昏他的头脑,可他并未立刻放松警惕。 苏辜野攥着锦盒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小昭脸上。 棠棠还在榻上奄奄一息,每多耽误一刻,她的生命就多一分流逝的风险。 “我知道你不会如此简单。”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因极致担忧而产生的狠戾, “我现在没心思与你绕圈子,有话不妨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小昭轻轻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纯净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年,眼底却藏着深不见底的算计,仿佛早已将苏辜野的反应纳入预判。 他抬手理了理衣摆,动作从容不迫,与苏辜野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省了不少口舌。” 他的目光在苏辜野紧绷的侧脸扫过。 苏栖棠就是苏辜野的死穴,而这枚死穴,足以让这位脱离侯府的武将重新为自己所用。 “我的身份,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苏辜野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是,太子殿下。” 小昭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书房,毫不客气地坐在主位上。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目光扫过书房内陈列的兵器与兵书。 “我想用冰魄草,换你苏辜野彻底为我效忠,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效忠?”苏辜野皱起眉头,周身的戾气瞬间暴涨。 “我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我如今已脱离靖远侯府,不再是朝廷官员,何谈效忠一说?而且,我早已厌倦了朝堂的尔虞我诈,只想带着棠棠远离纷争,安稳度日。” “如今朝堂局势复杂,父皇的皇权看似稳固,实则暗藏危机。” 小昭放下茶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眼底的算计却愈发清晰。 他知道,对付苏辜野这样的人,与其用强权逼迫,不如晓以利害,击中他的软肋。 “那些盘根错节的前朝旧势力,以丞相为首,一直以来都在暗中勾结藩王,囤积兵力,妄图动摇父皇的统治。我与父皇虽在暗中收拢势力,培植心腹,却始终缺一位能打通军中关节、镇得住场面的人。” 他抬眼看向苏辜野,眼神中刻意流露出欣赏与期许, “思来想去,你苏辜野,便是最佳人选。你的本事,在战场上早已得到印证,连敌军都闻风丧胆。你的人脉势力,遍布军中与江湖,根基深厚。有你相助,我便能更快地掌控京畿兵权,牵制旧势力的行动。” “太子殿下,有话直说。” 他终于按捺不住,粗暴地打断了小昭的话,语气中满是不耐, “苏某一介武将,听不懂这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偏执,仿佛只要小昭再拖延片刻,他就会立刻采取极端手段。 此刻在他心中,除了苏栖棠的安危,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哪怕是与太子交易,哪怕是重新卷入纷争,只要能救棠棠,他都可以接受。 小昭见状,知道时机已到,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神色变得无比严肃,语气郑重其事, “我不需要你恢复靖远侯的身份,也不会逼你重回朝堂那个漩涡中心。”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 “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暗棋,以副将的身份调去京畿军中,帮我清除军中旧势力的眼线,稳固京畿地区的防务。”他顿了顿,补充道, “待日后朝堂稳定,旧势力被彻底清除,我登上皇位,你我之间的约定便作废。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我绝不干涉,还会下旨颁布圣旨,保证无人敢以任何名义打扰你们的生活。” 苏辜野沉默了,只要能让棠棠活下去,他可以成为任何人的棋子,但谁敢动他的棠棠,他便会让对方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抬起头,直视着小昭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我答应你。但你记住,若棠棠有半分差池,我会让你和你的朝堂,一同为她陪葬。”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七日时间 小昭站在廊下,望着主院内透出的昏黄灯火。 夜风卷着他月白色的锦袍下摆,猎猎作响,带着山庄内浓厚的草药微苦香气,钻入鼻腔。 那味道混杂着草木的清新,却在他鼻尖萦绕出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也吹乱了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此次前来在苏辜野看来,是他精准拿捏住了苏辜野的软肋,用一株冰魄草换取一员猛将。 可只有小昭自己知道,他亦是别无选择。 朝堂局势早已迫在眉睫,父皇虽在暗中布局,联合忠良之臣收拢势力,却始终缺一位可靠之人。 那些前朝旧势力以丞相为首,盘根错节,勾结藩王,囤积兵力,甚至在京畿军中安插了大量眼线,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即将结束数年的宫外历练回宫,这是他脱离朝堂眼线,建立自己势力的最后机会。 若此时找不到忠心耿耿的助力,这数年的蛰伏便将毫无意义。 苏辜野的出现,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命运的安排。 可此时辞爵的苏辜野正是他最需要的利刃。 无论如何,这个人,成了他当下唯一的抉择。 透过窗隙,他能模糊看到屋内的景象。 苏辜野紧握着苏栖棠的手,俯身坐在床榻边,那眼神里的偏执与疼惜,是他从未在这位冷硬的靖远侯脸上见过的。 那般炽热的目光,仿佛床上躺着的少女就是他的全世界,容不得半点闪失。 这份纯粹的守护,竟让小昭生出几分于心不忍。 他只在幼时养父母家,感受过这般毫无保留的真挚情感。 那时养父母虽家境贫寒,却总会把最好的食物留给他,夜里他发高烧,养母会守在床边拍着他入睡。 可入宫之后,见惯了尔虞我诈、利益纠葛,妃嫔间的明争暗斗,皇子间的虚伪寒暄,早已让他以为世间再难寻得如此纯粹的真心。 苏栖棠不过是苏辜野的养妹,且身有眼疾,却能让他放弃世袭爵位、背离宗族礼法,这份情意,着实让他意外,也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人性的温度。 更何况,苏栖棠曾在军营中无意救过他一次。 虽说那是看似随意的举动,却实实在在救了他的性命。 他并非恩将仇报之人,只是身为皇家血脉,注定了不能有太多儿女情长,江山社稷永远要排在个人情感之前。 他轻轻叹了口气,思绪不由自主飘向皇宫深处。 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贺兰晴。 听闻她自幼失语,被父皇养在深宫,极少与人接触。 他时常会想,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若是能有苏栖棠一半的乖巧懂事,纵使不能说话,又有何妨? 可他身为太子,连这般简单的亲情期盼,都不敢肆意畅想。 宫中之人,一言一行皆在他人监视之下,稍有不慎,便可能给身边人带来杀身之祸。 想着想着,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那日在军营中见到的小姑娘。 那是跟着苏栖棠来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 临别时太过匆忙,竟忘了问她的名字。 那小丫头着实有趣,若日后再有机会相见,定要带她去京城最热闹的集市,尝尝糖葫芦,看看杂耍。 “罢了。” 小昭低声自语,待朝堂局势稳定,他定要还苏辜野一份安稳,给他与苏栖棠不受皇权干涉的自由,护他们远离纷争,也算是报了今日的交易之恩与昔日的救命之恩。 说罢,他转身融入沉沉夜色之中。 屋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白游小心翼翼地接过苏辜野递来的冰魄草,指尖刚触碰到那雪白晶莹的叶片,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气息便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周身因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 他低头凝视着这株救命神草,叶片脉络清晰可见,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显然是安放得很好,药效完好无损。 “还是你有本事,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白游紧绷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浅淡的欣慰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松。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特制的羊脂玉盒,轻轻将冰魄草放入其中。 这玉盒能隔绝外界湿气与浊气,最大程度保留草药的药性。 可当他转头看向床榻上的苏栖棠时,刚舒展的眉头又重新蹙起,语气瞬间凝重下来, “只是这毒潜伏期太长,看她的症状,毒性怕是已侵入五脏六腑,扎根极深。” 他走到床榻边,俯身仔细观察苏栖棠的面色,只见她唇色青紫,眉头紧紧拧成一团,即使在昏睡中,也难掩痛苦之色。 “噬心蛊本就是西域至毒,阴险霸道,寻常药物根本无法触及根本。冰魄草虽能克制其毒性,可两者药性相生相克,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 白游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解药的炼制还需反复推敲试验,调整药材配比,至少要七日时间,日夜不休地守在药炉旁,方能初见成效。” “七日...” 苏辜野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刚放下的心瞬间又被提起。 整整七日,这漫长的七日里,他的棠棠还要承受多少煎熬?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苏栖棠之前毒发时的模样。 她蜷缩在床榻上,浑身滚烫却又瑟瑟发抖,喉咙里溢出的破碎呻吟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每一分每一秒的痛苦,对他而言都像是凌迟般的折磨。 他快步走到床前,抬手轻轻抚上苏栖棠的额头,依旧滚烫的温度让他眼底的焦虑更甚。 指尖划过她苍白干裂的唇瓣,心中涌起滔天的悔恨与无力。 若不是他没能早点找到冰魄草,若不是他没能护好她,她何至于受这般苦楚? 白游探头看了看刚刚陷入昏睡的苏栖棠,见她身体偶尔还会轻微抽搐一下,显然仍在承受毒性的侵蚀,便伸手轻轻拉了拉苏辜野的衣袖,示意他到房外说话。 苏辜野虽不愿离开,可看着白游凝重的神色,还是强忍心中的不舍,跟着他走出了卧房。 第一百一十二章 做好最坏的打算 两人站在廊下,夜色浓稠如墨,只有几盏廊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白游左右扫视了一圈,确认四下无人后,才压低声音,语气沉重地说道, “我必须跟你说清楚,现在我没办法跟你打保票,这解药一定能研制成功。噬心蛊太过霸道,与冰魄草的药性相生相克,就像两股势均力敌的洪流相撞,稍有不慎,这所谓的解药,便会变成索命的毒药,瞬间加剧她的痛苦,加速她的离世。” “你说什么?” 苏辜野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死死盯着白游,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仿佛希望刚才听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白游咽了口唾沫,感受到苏辜野身上瞬间暴涨的戾气,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继续说道, “这七日内,我可以配一副安神汤药,让她昏睡七日。昏睡期间,她的身体不会有任何知觉,意识陷入沉寂,毒性发作也会随之减弱,不会承受太多煎熬。”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犹豫, “但此事需得你告知她,让她自己做选择。毕竟昏睡虽能免去痛苦,却也可能错过最后的相处时间。一旦解药失败,她便会在睡梦中离世,连一句告别都来不及说。” “什么叫有可能失败?” 苏辜野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白游的衣襟,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对方的衣领撕碎。 他的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像一头濒临失控的猛兽,怒火与深入骨髓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你不是药王谷的传人吗?你不是号称能解天下奇毒吗?我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把你请来,你现在告诉我有可能失败?” 白游早有预判,忙用力往后挣脱,好不容易才从苏辜野的手中挣脱出来。 他整理着被揉皱的衣襟,苦着脸辩解, “当今世上,没有人能保证研制奇毒解药一定成功!噬心蛊本就不是中原毒物,记载它的古籍少之又少,我也是凭借师门传承的零星记载才略知一二。能有七成把握,这已经是极高的概率了!”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苏辜野冷静下来, “换做皇宫里那些御医,面对这种西域奇毒,怕是连三成把握都没有,你就知足吧!我知道你担心苏小姐,可你也不能强人所难。”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缓和了些,眼神中带着几分真诚, “我向你保证,我会拼尽全力,调动所有的资源,日夜不休地炼制解药。但你也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免得到时无法接受。” 苏辜野僵在原地,白游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心中的怒火,却留下了无尽的绝望。 他知道白游所言非虚,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与挣扎。 他恨不得替苏栖棠承受所有痛苦,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可他也清楚,在医术上,白游的判断无人能及。 他只能颓然地靠在门框上,双手插进发丝,指腹用力按压着胀痛的太阳穴,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缓步走回床榻边,轻轻抚摸着苏栖棠苍白的脸颊。 白游瞧着他这模样,默默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同时遣散了院内的丫鬟小厮,只在药房外安排了专人值守,静候着最终的决定。 窗外的夜色渐渐褪去,天边泛起鱼肚白。 天快蒙蒙亮时,苏栖棠从昏睡中苏醒过来。 苏辜野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却在她睫毛颤动的瞬间便察觉了动静。 他连忙握紧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在她身后垫上柔软的靠枕,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与关切, 苏辜野半跪在床沿边,目光紧紧锁在苏栖棠脸上,见她睫毛轻颤着睁开眼,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下,声音带着难掩的疲惫与关切, “棠棠,可有好些?白游开了新药,应当没那么难受了吧?” 刚从昏迷中清醒的苏栖棠,意识还有些模糊,耳边却清晰传来苏辜野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像一剂定心丸,瞬间抚平了她混沌中的不安,让她心下安定了许多。 她轻轻摇了摇头,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却还是努力挤出一抹安慰的浅笑, “哥哥莫要着急,不过是旧疾复发,能有多难熬?” 她顿了顿,想起苏辜野之前提过的神医,好奇地问道, “那白游,就是你说的那位神医吗?” 苏辜野这才恍然记起,他昨日强行将白游绑来时,苏栖棠已然陷入昏迷,自是不曾见过这位性情桀骜的神医。 他伸手从床头端过温好的茶碗,指尖先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后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上,另一只手则轻柔地梳理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指腹轻轻拂过她微凉的肌肤, “是啊,我之前捉了些他的把柄,才把他强行绑来的。” 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不然以他的性子,哪肯轻易离开岭南这安乐窝。” 苏栖棠正小口抿着温热的茶水,试图滋润干裂的嘴唇,闻言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 她嗔怪地抬眼望向苏辜野声音传来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带着几分哭笑不得, “哥哥竟如此霸道,直接将人绑来?”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语气里满是玩笑般的担忧, “若是这样,我可再不敢让他瞧病了,免得他心怀怨恨,在药里动什么手脚。” 苏辜野瞬间听出了她话里的试探与宽慰,她明明自己还深陷病痛,却不忘转移话题逗他开心。 这份懂事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让他愈发心疼。 他伸手温柔地接过她喝过的茶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生怕动作太大惊扰了她。 随后,他俯身上前,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消瘦,单薄的肩膀几乎一折就断,后背的衣衫还带着未干的冷汗。 他收紧手臂,却又怕力道过重弄疼她,只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力度,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衣襟。 这一刻,所有的焦虑、担忧与无助都暂时褪去,只剩下拥着她的安稳与珍视。 “好,以后都听棠棠的,等你好了,我亲自向他赔罪。” 他顺着她的话应着,语气却渐渐凝重, “但有一件事,现在需要棠棠来拿主意,旁人无法替你决定。”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不能让她受这苦 苏栖棠靠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与温暖的怀抱,像找到了港湾的船只般安心,带着几分慵懒问道, “哥哥竟还有事要我拿主意?难道是我昏迷期间,哥哥又闯了什么祸?” 苏辜野斟酌着开口,生怕刺痛了她, “神医说,解你身上的毒,需要冰魄草作为药引,而解药至少要七日才能练成。这七日里,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喝下安神汤,昏睡过去,不用承受毒性发作的痛苦。二是保持清醒,等解药炼制完成。只是...他只有七成的把握能成功。若是失败...” 剩下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怕一语成谶,从此便与她阴阳两隔。 苏栖棠却毫不避讳,语气平静地问道, “若是我选择昏睡,解药失败的话,我是不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苏辜野浑身一僵,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将她抱得更紧,滚烫的泪水无声滑落,滴在她的发顶,带着灼人的温度。 这一刻,他是真的怕了。 他经历过战场的生死,面对过千军万马的冲锋,从未有过这般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怕从此失去她,怕从此只剩他一人,怕那些温暖的回忆都变成冰冷的泡影。 苏栖棠的意识渐渐清醒,她在他的怀里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异常坚定, “我要保持清醒。” “清醒着会很疼的,棠棠,我舍不得你受这份罪。” 苏辜野急声道,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白游说,昏睡期间你不会有任何感觉,就像做了一场长梦。若是解药成功,你醒来便痊愈了。若是...若是失败,你也不会痛苦。” “疼?我不怕。” 苏栖棠伸出手,摸索着抚上苏辜野的脸颊。 他的脸颊微凉,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刺得她指尖发痒,也刺痛了她的心。 “哥哥,你的棠棠怎么会是软弱的人?” 她顿了顿, “我现在更怕一睡不醒,那样就来不及记住哥哥,来不及记住这个世界。若是解药不成,我更想清醒地抓着你,把你的温度、把这里的一切都记在心里,带到下辈子去。至于下辈子会在哪个世界,便随缘吧。” 她的声音里浸透着一丝洒脱,也藏着一股决绝的深情。 自重生以来,她早已赚够了本。 上一世,她孤身一人靠着好心人的捐助长大,可孤儿的生存哪有如此容易?到死连一句温暖的话语都未曾得到。 而这一世,她收获了苏辜野毫无保留的疼爱,杏儿忠心耿耿的照料,认识了性情爽朗的五公主、温和慈爱的皇后,还有赏识她的大将军。 纵使有胡氏与苏明月的刁难,这份幸福也早已超越了上一世的所有苦难。 就算解药最终失败,她也毫无遗憾。 她只想牢牢记住此刻依靠着的这个人的温度,记住他为她发脾气的模样,记住他为她读话本时温柔的语调,记住他亲手为她做的枣泥糕的甜味。 哪怕这份记忆伴随着剧痛,也是她此生最珍贵的宝藏。 听着这番话,苏辜野的心里既心疼又动容,泪水汹涌得更甚,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棠棠,你就这么舍得让哥哥在一旁看着你受苦吗?你疼一分,我便疼十分,甚至百倍千倍。” “可是哥哥你若是心痛,棠棠会更痛的。” 苏栖棠轻笑起来,语气带着几分俏皮,试图驱散沉重的气氛, “不过这七天里,我给你讲笑话好不好?我从话本里看到了好些有趣的故事,保证是你从未听过的。” 苏辜野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感受着怀里人微弱却平稳的呼吸。 他知道,这个选择对他来说有多艰难,对苏栖棠来说,更是一场生死赌注。 好不容易才拥有这份温暖,他实在无法承受失去她的风险。 良久,他终于妥协,声音沙哑却坚定, “好,我听棠棠的。你想清醒着,我们就清醒着,这七日,我会一直陪着你,寸步不离。” 他低头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带着珍视与决心。 苏栖棠微微愣了愣,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莫名加快,脸颊也泛起一阵热意,仿佛被他的心跳传染了一般。 她暗自想着,定是毒性又加重了,才会如此心慌意乱。 一阵困意袭来,她在苏辜野的怀里再次沉沉睡去,眉头渐渐舒展,像是暂时摆脱了痛苦的纠缠。 待她睡安稳后,苏辜野轻手轻脚地起身,动作轻柔得生怕惊醒了她。 他走到门外,白游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眼底布满血丝,显然也未曾休息,见他出来,立刻迎了上去,目光中满是询问。 “配安神汤,让她昏睡七日。” 苏辜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白游一愣,他在门外隐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却没料到苏辜野会临时改变主意,急切地劝道, “可苏小姐她... ” “我不能让她受这苦。” 苏辜野强硬地打断他,眼底翻涌着痛苦与决绝, “她一向为别人着想,却总把自己的痛苦藏在心里。可她哪知道,若是她疼得撕心裂肺,痛得晕厥过去,我又该如何活下去?我宁愿她醒来后怨我自作主张,也不愿让她白白承受七日的痛苦。” 他死死盯着白游,语气里的狠厉让人心头发寒,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你最好保证你的解药真的有用,我不想让她就此一睡不醒。若是她有任何闪失,我必会下去陪她。在此之前,你,还有药王谷的所有人,都将是她的陪葬。” 白游看着他眼中的狠厉与疯狂,知道他绝非戏言。 这位靖远侯为了苏栖棠,连侯府爵位都能舍弃,连朝廷都敢抗衡,自然做得出来玉石俱焚的事情。 他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沉重, “我会尽全力,调动药王谷所有的资源,日夜不休地炼制解药,绝不负你所托。” 说罢,他转身快步走向药房,不敢有片刻耽搁。 晨光熹微,透过远山的缝隙洒向雾影庄,金色的光线照亮了院内散落的花草,也照亮了苏辜野守在房门口的身影。 他脊背挺直,像一尊守护的雕像,目光紧紧锁着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