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阴湿男鬼我杀定了》 第1章 1见鬼 注意看,这个青年叫林顾,二十岁。 他爸昨晚打电话告诉他:“你叔叔死了。给你留了亿万家产,明天快点回来!” 林顾赶回来了。老式居民楼的门都是铁皮门,他站在门前,突然想起来,他爸好像已经过世三年了,而他没有叔叔,更没有拥有亿万家产的亲戚。 在门前发呆三个小时,给昨晚那个号码打了不下十次电话,每一次都说是空号。他不信,还要接着打。 他缺钱,非常缺钱。所以听到‘亿万家产’的时候,什么都不想了,当场订了车票跑回来。话说他怎么当时没想到他爸早死了这件事。车票九十块,一天工资一百六,加起来就是二百五,全打水漂了。 真是穷疯了,信这种屁话。 他低低骂了几句,不爽地踢门,又心疼起来。要是踢坏了门,估计又得花钱。可怜巴巴捏着二手手机,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把钥匙,转了好几下,门总算开了。 屋里灰厚厚积了一层,随便走两步,呛得他直咳嗽。客厅里光秃秃的,他走前把沙发、电视都低价卖了,好歹用这点钱换了饭和车票。视线转了一圈,他目光停在面前唯一卖不出去的茶几时,顿住了,上面有一张银行卡。 很新,没有一点灰,就像是刚放的。 “靠!” 有小偷! 肯定是有人偷东西遗留在这里的。好家伙,家徒四壁,这都有人偷。还要不要脸了。 他在心里来来回回地骂了几遍,将银行卡塞兜里,在房子里转了几圈,没找到人。地上只有他的脚印,家里的窗户都有铁栏,没有破损。东西也好端端地摆在原处,与记忆里没有差别。 没找到人,他自然而然就把这事儿放一放。随即打扫了房子,最后窝在硬邦邦的板床上玩手机。 手机上是个吃播视频,却莫名其妙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久了有些烦。他随意拨了一下,看下一个视频,居然还有声音,他才发觉,这声音不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而是在他周围。 林顾本来心情就烦,床底下的老鼠还不知道安省一点。 他想及此,正要捶床板的动作顿住。他家里没有吃的,哪来的老鼠。那床底下不是老鼠,又会是什么玩意儿? 他那没文化的脑子思来想去,想通了,这是隔壁或者对门家的老鼠,打了洞,跑过来的。他一拍床,啪一声,那声音果然小了不少。 他接着玩。刚有点投入感,这老鼠又开始窸窸窣窣。 天气热,没没空调,只能开着窗户通风,蚊子便绕着他飞,再加上床下的声音,他忍不了了,坐在床边穿上拖鞋,干脆利落地弯腰去看。 一片乌漆麻黑,他顺手扒拉一只破鞋往里扔,打在了墙上。他没想要打住老鼠,纯粹就是吓唬吓唬,让老鼠滚回老鼠洞待着,结果也没听到逃窜的声音。 他伸手去摸手机。原本燥热出汗的手蓦然碰到了一片冰凉,霎时愣住。他已经玩了很久手机,一个破二手机,性能很差,刚才在手里烫得像是要爆炸,怎么就突然凉下来了。 他从床底把头探出去,见自己的手就放在手机上,没有别的东西。 “见鬼了靠。”他低低骂一声,觉背后发凉,扭头看了一周,空荡荡的。他只当这手机抽风了,打开后置光对着床底下一顿乱照。 除了两个老鼠洞,什么也没。 他爬起来,去老式木柜里找了两件破烂衣服,重新爬到床下,随意用衣服堵住了那两个洞。他忽觉自己的脚腕被人握住了,很凉,很冷。他顿时浑身发毛,凉意蹭蹭蹭往上冒。 他在流水线上干活的时候,经常听哪哪哪死了人,什么鬼啊怪啊来索命。再加上昨晚他爸突然来的电话。心尖一颤,抖着嗓音试探: “爸?” 他颤颤巍巍地将手机对准自己,在反光中,他瞧见有一个人蹲在床边,手握着他的脚踝...只是一瞬间,随即就消失了。 脚踝上的凉意没了。 他老鼠一样蹭蹭蹭爬出去,跳到床上。不堪重负的床板发出嘎吱一声响。他想默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着,结果发现自己在厂里待了一年,只背了几个词吭哧半天接不下去。 林顾敢保证他不认识那个人。他自认算是体质晒不黑的那种,结果那人比他还白,像几百年没见过天日。 这种小概率事件都能让他碰上,早知道今天应该去买彩票的!他乱七八糟想了一堆,伸手要去拿手机,却想起来刚刚太害怕,把手机扔了。 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手机在床下,而他在床上。 床底下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虽说他已经打工了,可也才出校园一年,压根没见过这种大场面。科学世界观崩塌,他床上连个被子都没,躲都没地方躲。房间比他的脸干净。 窸窸窣窣簌簌... 靠,没爸没妈没钱,现在连鬼都要在他头上尿尿。真是倒八辈子霉了。 窸窸窣窣... “靠!你有本事给个痛快啊!跟个老鼠一样躲起来算什么?!有本事你把我头掰下来啊!”他在床角蹲着,蜷缩起来,裤子里卡片咯得腿疼,他摸出来,才想起来今天捡了一张银行卡。 刚刚撞鬼,他瞬间觉得这张银行卡跟催命符没什么区别,心下害怕,掰折了,狠狠扔出去。 “我可没拿你的东西!”他喊了一声,还嫌不够,色厉内荏地叫,“跟我没关系!滚远点!” 他怕得要死,还硬生生憋出凶狠的表情,当然,嗓音的颤抖暴露了他。 乌黑的头发出现在床边,可是在他的视野范围里,他只能看到发顶,他吓了一跳,想摸点东西砸他,只摸到一个枕头。 没扔准,擦着人的头过去了。 林顾:“……冤有头债有主,我走在路上都不敢踩死蚂蚁,三年没吃过肉,没骚扰过女生,没说过脏话,没背刺兄弟,孝顺父母,你找错人了!” 那鬼不仅听不进去话,还慢慢地上升。 乌黑的发不断延伸。 延伸延伸—— 要看到脸了—— 靠,不用正脸对着他,居然后脑勺看人! 眼见软话不好使,他开始胡编乱造,威胁他:“我跟你说,我走南闯北一年,认识了不少大师!请神上身,符箓...养小鬼的都有!你再不跑,可就没机会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赶紧滚啊!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等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看那鬼东西,神经被掐成了一条线,只等着一刀下去就彻底完蛋。 扭过来了…… 那只鬼就在床边,只露了一颗头,此刻正在慢慢移动。 要扭过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他那掐成一条线的神经彻底崩坏,大叫着一脚蹬上去。踢足球式的,圆滚滚的头飞了出去。 头没了。 但是他叫得更大声了。 见鬼了!怎么只有头?! 这颗头被他一踢,狠狠撞在墙上,反弹落到地上,咕噜噜又滚过来,到了他的床下。 随着他的视线移动,他瞧见断头尸体就跪在他的床边,背对着他,那颗头滚进他的床底,他也是这时候反应过来,尖叫着冲了出去,鞋都没穿,门砰一声被他甩上。 他赤脚站在门口喘气,劫后余生,腿脚一软瘫在地上,浑身都是凉的。楼梯间有个窗户,窗户外是炽热的阳光,他总算有了点回到人间的感觉。 这时候,脚步哒哒声响起。他抬头,是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见他这般,还以为是什么恐怖分子,停在了原地,又觉着自己拐回去太明显,就蹭着楼梯慢吞吞移过来,然后在这一层快速地跑过去,迅速没了影子。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站起来,知晓这里不能再待了。他反射性摸裤兜里的手机,才想起来他把手机落房里了,裤兜里摸来摸去,一团卫生纸,一张身份证,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是厂里一个技术工人的电话。流水线上不让带手机,想记电话就要记在纸上。 他舔舔干涩的唇,在原地缓了一会,才软着手脚扶楼梯下楼。 六楼。他走了好久,一抬头,仍然是六楼。他假装不知道,继续走,继续走,继续走——继续走个屁,跳楼吧。 他摸到了窗户,推开,弯腿,狼狈地先用膝弯卡在窗沿上,脚底板黢黑,一摸全是灰。弹出脑袋,看到下面的高度,心脏一跳,不敢了。 偏偏又觉得那鬼就在暗处看着他,若是他退缩,岂不是让鬼觉得他好欺负。他内心做了一番挣扎,穿着大裤衩又爬下来。 那就好欺负吧。 万一跳楼摔出个好歹,没人管他,受罪的还是他自己,还不如好手好脚地面对鬼。 他把自己哄好了,下楼下到六楼,上楼也是六楼。等他出去,估计要对六这个数字有应激了。 实在没办法,走不出去,只能敲对门。没听到人声,门自己开了。 是的,门自己开了。 林顾咽了一口口水,虚着声音,不敢碰那扇破旧的铁门:“有人吗?” 门完全打开。 满是尘灰,光秃秃的,空气中漂浮着明显的尘埃。墙壁泛黄,颇有些年代了,地板花色模糊。他倒吸一口凉气,反应很快,伸手捞住门,在没完全打开之时啪一声关上。 里面是他家。 五楼是六楼,七楼是六楼。他家是他家,对门还是他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1见鬼 第2章 2 逃离 五楼是六楼,七楼是六楼。他家是他家,对门还是他家。 这鬼这么有本事,就买一个大豪宅摆他面前啊。 他坐在楼梯上,就这样耗上了。 那点阴冷的鬼气没了,整个人又燥热起来,不知是哪里来的蚊子又开始绕着他嗡嗡嗡。坐在他家门前,未免会想起过去的事。想起他爸的赔偿金和保险拿到手里,被那个死人大舅抽走,说什么抚养他,实际上他连饭都吃不饱。有本事拿钱,没本事供他上大学。他当时就怕人嫌弃他,成天呲着大牙笑,给脸给多了,真以为他好欺负……肚子咕噜一声叫了。 OK啊,耗是耗不过。他猛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冷着脸打开门,一鼓作气走进去,鞋子刚碰到里面的地板,就被无形的力道彻底扯进去。 铁门啪一声关上。 他立刻后悔了。 人之间的处世之道,怎么能用到鬼身上呢? 脑子间歇性有泡。 后悔太晚,在感受到手腕被拉扯的力道时已然吓得失了力气。 “我靠,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别——”他被重重甩到了墙上,□□碰撞墙壁的声音沉闷,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靠。 他眼前一花,手脚都疼,还没缓过来,那只冰冷的手攥着他的头发,带着他往墙上撞,一下一下一下——就像机器。 他伸手去掐那只抓着他脑袋的手,没用。他头脑混沌,却还是支撑着去捶打那只手。最后头破血流,全身都软下来。 “王八羔子...” 他最后失去意识,那只手还带着他的头撞墙。 死亡突如其来地到来,恐惧,紧张,他怀疑自己死前是大睁着眼的。在这样惊恐的情绪下死去,甚至没有所谓的走马灯。 空旷的楼梯里,坐在楼梯上的青年一个激灵,身体不稳,顺着楼梯滚下去。 林顾醒了,方才的一切历历在目,他爬起来,看着下一层的数字六,和上一层的数字六。那点恐惧随着梦境消退,剩下只有愤怒,他几乎没有停顿,三步并做两步上楼,打开门。 仍然是一样的力道,他顺从地被扯进去,然后用手扒住了门把,身体被拉直,好似有东西扯着他的脚外里拉。 他用脚踢了几下,什么也没踢到。 “靠,你他妈敢不敢用身体跟我打?!”他吼了一句。 显然是不敢的。 那力道一狠,门把被他拽掉了。林顾被鬼拉着脚踝,上半身在地上摩擦,脸火辣辣地疼,速度太快,他甚至扒不住东西,就再次被拉扯着撞上墙。 他什么脏话都吐出来,把鬼的祖宗八代和各种方面都骂了一遍,效果显著。那只扯着他头发的手停下来。 林顾心中一喜,满是血色的眼前浮现一道身影,皮肤青白,穿着简单的阔腿裤,在他面前蹲下来。 他想抬眼去看脸,实在没力气,只能看到那只手伸过来,胳膊白得像是蛆。 随后被卡着下颌,只能张开嘴。 他吓得从半昏厥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挣扎起来,手脚上都是摩擦出的血痕,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叫声,还是无法阻挡鬼的另一只手伸进他柔软的口腔,碰上他的舌头... 他被生拔了舌头。 他坐在台阶上,伸手摸自己的喉咙,又摸自己的唇。用脏兮兮的手搓了一把脸,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也许是那点逆反心理被暴力彻底激发出来,他烂命一条,反正是梦中梦,再次握住门把,打开—— ... 死了三十次,或者是四十次,他数不清了。 他已经摸透了这个鬼的习性,最喜欢的杀人方式就是把他的头撞爆,而且是个文化鬼,不想听脏话。 林顾站起来,他也在死亡里得出总结。 第一,鬼不敢在真实世界杀他。 第二,鬼不能出家门。 他懒得再进门了,反正都要死,他一鼓作气打开楼梯间的窗户,爬上去,翻身跳出去。只是,他刚跃出,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尖叫。 是的。 尖叫。 靠!回到现实世界了!他那一秒心情堪比第一次被杀,脑子里全都是脏话。 燥热的阳光和空气扑面,大脑一瞬间空白。刹那间,被拉住了手腕,是与夏日完全割裂的温度。无论是速度还是体温,都昭示着拉住他的东西既不是属于夏日,也不属于人世。 他的推断是错误的,鬼可以离开他家。 他的身体撞上墙,狼狈地伸手拉住那只青白的手。 第一次死亡,他把梦境当现实,但死得太快,全都是痛苦,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干脆利落,不如现在,时间好像停滞了,楼下的人在尖叫,烈阳如同燃烧。 那只鬼拉着他的手腕,在上方探出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阳光似乎生出了自己的意识,巧妙地避开鬼的躯体和目光。鬼的视线在他脸上滑来滑去,留下一道道濡湿冰冷的痕迹。 他身体很沉,似乎要带着他往下坠去,他挣扎着,另一只手想借力抓住窗沿。 苍白的青年恶劣地松了一下手,吓得他连忙拐了角度,抓住那青年冰冷的手。 “有人跳楼!”“有人跳楼!” “那是谁家孩子!” “不知道啊!” “快报警吧!” “怎么打不出去电话!?” 他低头,看着下面的人拿起手机拍照,热热闹闹。若他不是当事人,真以为这是什么节目现场。 他艰难仰着头,有汗从额角流下。 六楼若是摔不死,那就需要大把大把的钱,他没有钱,也没勇气自杀,到时候只能痛苦地活着。 “求我。”苍白的青年开口,语调没有起伏,正如之前始终如一的力道,像是机器。 他毫不犹豫求饶,一改方才的态度,眼泪和哭腔一同涌出。即使如此,青年还是一点点在放松力道,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气,就算抓住了青年的手也是爬不上去的。 “哥!你是我哥!求你了!” 他的身体每一寸下坠都那样明显,他仰着头,全身的力气都在流失,逐渐变得疲惫无力。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上面的鬼垂着眉眼,盯着他,语气不明:“什么,都可以?” 林顾真不懂为什么这鬼还这么平静,他的脚没有落点,疯狂地找地方,但是没有。他仰着头,哭喊:“什么都可以!” 那握着他手腕的手稍微用力,有一瞬他以为自己的胳膊要被拽掉了,吓得出窍的灵魂也随着这力道一同归入体内。他瘫坐在地上,脸上冰冷的泪水沿着脸颊往下掉,无意识张嘴喘着气,视野所及,是落满尘灰的水泥楼梯和生锈的铁扶栏,还有两只腿。 那鬼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伸手将他拉起来,扯着他上楼梯,他腿软得不成样子,根本走不动,脚踝就一下下磕在楼梯的角上,后面终于有了力气,后知后觉想要反抗,已经晚了。 门砰一声关上。 他被甩到了方才反复死亡的墙边,脊背磕到,有些疼。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你他妈到底是什么东西?” “晏施。”那鬼将两张卡片扔到他的面前,砸在地上。 白色的。 是他方才掰折的银行卡。 “你是我的。”那鬼这样说。 林顾脑袋还不太清醒,方才的所有恐惧还遗留着,他一听这话就来气,张口就回:“屁!” 视野里摇晃的花色模糊的地板和尘灰突然沉静下来,那只青白的手捏着他的下巴,带着他抬头,又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 林顾原本还有些脑子不太清醒,一看到面前人那张苍白的脸顿时冷静清醒了,他呼吸急促几分,勉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厌恶,嗯一声算是同意了他的话。 苍白的青年:“说。” 林顾脑子里全都是脏话。神经病吗?还非得让他说一遍这尴尬语录,他三年级都不说这些了。这鬼不仅说话结巴,智商也有问题,估计停留在三年级。 下巴像是要被捏碎了,他压下心中不满:“我是你的。” 靠,这话烫嘴。 尬死了。 “晏施。” 林顾发觉方才这鬼莫名其妙冒出的两个字是名字,他胸膛起伏几下,太阳穴的青筋一跳一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晏施的。” 脑子里已经把晏施的爸妈兄弟姐妹舅叔姑姨骂了一遍,有这么个神经病就应该早点掐死,活在世界上干什么。报复社会吗?看这个样子,至少活到了二十岁。 晏施终于松开了他的下巴,“嗯。” 林顾活动了一下手臂,手心有汗水,还有莫名其妙的红痕。脸上干涸的泪让他不适地眨眼。他看出来了,晏施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从一开始到现在,只是吓唬他。他没敢去看晏施的全身,怕被吓到。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为什么找上我?” 他一张嘴,嗓音沙哑,身处这个小小的逼仄的卫生间,方才的三十几次死亡都在背后这面墙上。 “我买了你。”晏施盯着地上的银行卡。 林顾终于想起来昨夜那通电话了:“你给我打的电话?” 话音刚落,林顾瞪大了眼,看着地上被他亲手掰断的银行卡,心痛到无法呼吸,不可置信道:“里面不会真的有钱吧!?” 林顾两眼一翻,几乎要晕厥过去。 哪有人随随便便把钱放到别人家桌子上的?!哪有人能这么糟蹋钱?! 视野之外的晏施没发声,他扭头,就发现站在那里的人已然消失了。 他当人不在了,低头去捡地上的银行卡,低低骂了一句:“煞笔。” 一拳毫无预兆地打上他的脸,他的头再次碰上那堵墙壁。他眼前一黑,怀疑自己被打出病来了,缓了好久,才捏着银行卡站起来,这次学乖了,不再说话,去卧室找到了丢在床下的手机,翻找号码。 电话响了一会才接。 林顾:“刘哥,我明天上午就回去。” “嘿嘿嘿就是点小事,谢谢哥,我回去请你喝酒——” “对对对,明天白天的班我能跟上,能跟上,谢了哥。”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林顾跟着他笑,低眉顺眼地抱着那个手机,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在林顾的眼里,晏施纯粹是住进他家鸠占鹊巢的鬼魂。等他坐火车回厂里,估计就可以甩掉了。回来一趟用了250,全打水漂儿了,得赶紧回去打一天工补上。方才晏施的话他完全没往心里去,也懒得去深思这些。 鬼缠着他,他还能活下去。没钱了,那真只能跳楼了。 打完电话,他订了火车票。 他家就是在易市的一个小县城里,落后得不能再落后,普通话都不普及,粗声粗气地说话,通了火车也是沾了地理位置的光,刚好处于省与省之间的交界。 他回来什么也没带,又不舍得买新衣服,在另一个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找,这才找到能穿的衣服,是他当时高中的校服。当时想卖给别人,因为太破卖不出去。 他随意把那衣服上的灰拍了拍,边边角角都脱线了,原本是亮蓝色,班上不少人吐槽这颜色丑,他洗多了,颜色变成浅蓝色,还带点灰。 一个小时过去,晏施再也没现过身。 他把校服大概洗了洗,晾在楼下的绳子上,随便抓了一个人,问:“刚刚不是有人跳楼吗?没人报警吗?” 那大妈见他穿得破烂,脚踩一双漆黑的拖鞋,皱眉:“哪有人跳楼?真是,你是谁家娃儿?欧呦,莫不似外面进来哩叫花子?” 她嘟嘟囔囔说着什么,穿着红花似的衣服走远了,还时不时回头看他。 被当成神经病了。 他又拉几个人问,反应如出一辙。终于确定,这些人对方才发生的事没有记忆。 晏施自始至终都没再出现,他在楼下找了一个长椅,准备晚上睡这里。他也没敢玩手机,生怕没电,准备明早就坐火车跑路。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他检票,裤兜里的身份证和手机一并没了。后面的男人粗着嗓子叫他别挡路,被推开。他慌张地摸遍了身上的兜,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于是最后的场面变成,他站在小小的火车站里,冷着脸,大喊:“晏施,你他妈给老子滚出来!” 第3章 3 他的命很贱吗。 这县城太小,就通了一条线,候车厅也小,纯粹就是几排破烂钢椅。等车的也大多是中老年人,背着大大小小的编织袋,有的还玩不懂手机,排完了队,才被告知,买错了车票。 候车的人不多,全都稀奇地看着他,然后离他远远的。 妈的。 他的火气上来了,走进小小的卫生间隔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晏施,滚出来!” 他身材小,皮肤白,年龄也小,看着就干不了活。就连厂都不要他,嫌他不麻利,在大城市的公园睡了两天,最后是窝在桥洞底下的时候,刘哥给他回了电话,说缺人,可以进厂。 唯一一个。 刘哥若是当时没给他打电话,估计不到两天,他的手机就也得卖了,只是本来就是老款二手机,卖也卖不出多少钱,在大城市顶多能吃三天,之后就只能等着饿死。 冰冷的气从背后冒出,他一拳挥向背后:“憋崽子把身份证还我!还有手机!真***的!” 他们这县城小,检票时间也就五六分钟,再过一会,车都开了。赶不上刘哥给他安排的白班。 这其实是小事。 但刘哥本身只是个技术工人,奔五十了,在厂里待得久了,跟领导熟悉了,能说上一点话。现在厂里等着裁员,刘哥地位尴尬。那次也是见他可怜,说了点好话,才让林顾回去跟着他。 烦! 他揪着晏施衣领,脸上顿时凶狠起来,“赶紧!” 晏施站在原地没动。 隔间本就逼仄,林顾炽热的呼吸因为怒气混乱,手里的冰凉也因为他的怒气燃烧起来。 晏施也不知道死了多久,全身都是青白,黑发细碎乖软地耷拉下来,垂眼看他,颇有种好学生的即视感,平静地。 装什么无辜呢? 晏施:“你,我的,不能走。” 林顾感受不到晏施的起伏和呼吸,这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个鬼,他后知后觉有点害怕,只是时间紧迫,他很快忘记惧怕变得急躁: “靠!我是你的个屁!神经病啊你,给我身份证!手机你想要就给你!真他妈倒霉!快点!” 晏施看着他,伸手将身份证给他,他捏着身份证,打开门跑出去,喘着粗气。检票的队伍很长,不少务工的或是看望孩子的男人背着蛇皮袋排起了长队,他脸上都是汗,直接插队,后面的人大呼小叫起来,他急得面目都有些扭曲,肌肉抽动。 只是,他那班火车已经驶离。 林顾听到乘务员的话,一下子失了力气,被后面的人不满地推开,身旁的乘务员也不满地看着他。 周围的人都低低说着什么。 周围是闷热的汗味,还有各种各样的味道,其中最为突出的是烟味。这里太破,连空调都没有,他舔舔干涩的唇,还想在手机上订下一趟。下一趟也可以,能赶上,他想着,却摸了个空。 晏施没有还给他。 只有那张碎成两半的银行卡,和一张完整的身份证。 身份证上的人唇微微上扬,额前没有碎发,眼睛明亮,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他的手指微动,指腹的汗渍留在身份证上,发亮。 气疯了,看着自己的笑都觉得烦。 他将身份证揣兜里,呼吸间是浓郁的烟味,他循着那味道抬眼,看向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头发白了一半,细碎的胡子茬,微微弯着腰,胳膊撑在膝盖上,手指夹着一根烟,烟朦胧地升起来,消失在半空,味道却遥遥传过来。 他的视线移动,看向了他周边的人,还有几人也在抽烟,眉目间有化不开的愁思与烦躁。 往后推移,他看到墙上挂着“禁止抽烟”的牌子。 林顾提拉着拖鞋走出火车站,外面的气息燥热,路边的树坑养着几棵半死不活的树,他蹲在树荫里,道:“晏施,我不走了,你把手机还我。” 他是蹲着的,有一只青白的手从他的腋下伸进来,将手机放到了他的大腿上,消失时,那手机就滑下来,他伸手捏着手机边,撑着最后百分之二十的电,给刘哥打去电话。 林顾撑着笑:“我这边家里还有点急事。” 手机破得要死,刚打完电话,就在手心发烫,一副即将爆炸的样子。他瞥了一眼,电只剩下百分之十。 他捏着那张断成两半的银行卡,看了许久,才说:“买命钱。没有手机号,没有脸,没有密码。你搞笑的吗?” 留在米县,家里的水电都停了。手机里那点不到五千块钱的存款,能撑几天? 他年轻,一时半会不会被裁员,本想跟着刘哥学了技术,到时候工资还能上去点...他想长期在诶市发展,手里的那点工资到处打点人脉,给那些一月一万的技术工人送烟送酒,又跟那些长期干的工人吃饭,再加上大城市的消费水平,他根本存不下来钱。 一年。 他从高三出来,上不了大学,出去打工,一切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就被一通电话打回原形。 “手机号,脸,是你的,密码,是你常用的。” 林顾:...?用他的手机号、脸、身份证办了个银行卡,但他本人不知道?吹牛都没这么吹的。 银行卡是工商银行的。 百分之十的电,他用这点电,下了个工商银行的软件,查了之后,沉默了。 还真有。 密码也确实是他常用的那个。 一万块钱。 “你买我的命,总要有一个卖家的吧。” 晏施的头应该是搭在他的左肩上,他的左耳能听到他的声音,右耳却是听不到的。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我的钱,你是我的。” 林顾看着手机里那整整齐齐的几个零。手机屏幕骤然暗沉下来,那两三道裂缝也格外明显。 【手机将在30秒后关机】 小县城,一万块钱很多了。可他在诶市打工过,刘哥这样的技术工人,一月工资就一万,也就是说,别人的一个月工资,与他的命等价。 他的命,很贱吗。 “我说过同意了吗?”林顾盯着面前已经黑暗的屏幕,手心的手机发烫,像是炸弹,只等着一声令下在他的手里炸开。 面前热得不行,后背却蹭蹭蹭冒着凉气。 左耳的耳廓泛着丝丝冰冷的气息。 “你接受了银行卡,那就是你同意了。” 林顾认命了:“OK,你怎么样才肯放过我,或者说,你雇我来干什么?” 晏施又不说话了。 装货,装高冷。这种叼毛放到社会容易被揍。他站起来,现在手里也算是有点钱了。 县里公交少,他直接顶着大太阳走回去,走到半路,奢侈一把买了根五毛钱的冰棍。 刚回去,就见门口堵了人。 水电都没通,已经有狗找上门了。 铁门被拍得咔咔响,男人高大,穿着黑色的T恤,从上到下,衣服都是干干净净的,用一张劣质的广告扇扇风,脸上还是出了细密的汗。林顾比他狼狈多了,踏着黑色的拖鞋,裤子还是穿着那个大裤衩,洗得发白,上身是高中的校服,头发也扎起来。 林顾扭头就要走,偏偏他成天提拉着拖鞋,声音大,方才上楼梯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 那男人听到脚步声停了,扭过头,惊喜地瞪大眼,亲昵地唤:“小顾!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一年没见了,你去大城市打拼也不知道给我打电话,你舅妈也想你,我也想你,你表妹也想你,天天念叨你呢!” 林顾嘴里还有那冰棍甜滋滋的味道,见到顾伟国的时候,嘴里那点甜味儿顿时没了,他往墙上一靠,上上下下地扫他,嗤笑:“你谁?” “哎呦喂,你这孩子,就是喜欢开玩笑,来,让舅舅看看你瘦了没?真是,你舅妈一听说你回来了,做了你最喜欢吃的菜,就等着呢。你家里多久没住人了,没水没电的,来舅舅家住几天,顺便帮你妹妹辅导辅导功课。” 他蹩脚地用普通话,字眼里还是有一股子口音在。 叽里咕噜说什么屁话呢。 林顾一听有饭能蹭,乖乖喊了一声:“舅舅。” 顾伟国这死憋仔伸手就往他的头发上摸,他恶心死了,为了一口吃的,还是忍住了。 晏施的声音又在左耳响起来:“唔,卖家,就是他。” 林顾的脚顿住了。 顾伟国还在一步一步往下走,一手摸着红黑色生锈的栏杆,身材微胖,顶着啤酒肚,也不知道低头的时候能不能看见楼梯。 若是一把推下去,这肥肉堆着,当场死不掉的。 顾伟国听到拖鞋提拉声停了,扭头,摆出那副令人恶心的虚伪的面孔,关心问:“怎么了?” 林顾扬起一个灿烂的乖巧的笑容:“我看到舅舅,实在太开心了。” 林顾的背后是楼梯间的窗户,大开着,阳光缀了一圈,手脚从衣服里伸出来,就连那破烂的衣服也显得崭新明亮。顾伟国忍着心下的厌恶和暴躁,慈爱道: “哈哈哈哈好,你妹妹正好今天放假一天,天天念叨你呢——” 这句话不假。 林顾长得白瘦,还高,讨女生喜欢。 林顾跟着他去了他家,隔得不远,楼稍微比他家的老式居民楼新一点,在五楼。他刚进去,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声音,“哥!” 顾伟国脸色不大好看,给顾晓莲使眼色,顾晓莲全忽视了,笑着跑过来,殷勤地给他从旁边的鞋柜里抽了拖鞋。 家里贴了瓷砖,白色的,很亮。顾晓莲穿着白连衣裙,扎着高马尾,皮肤有些黄,脸上的笑真诚又干净。林顾微微颔首,“谢谢。” 还有空调。 老东西过得真不错啊。 他冷着脸打量一圈,换了鞋,懒洋洋走进去,墙上还有仿画。被顾晓莲带着坐在沙发上,玩偶堆在沙发里侧。 顾晓莲坐下之后就开始翻手机,头伸过来,嘿嘿笑着:“哥,我跟你合几张照,行不?” 林顾没理她,顾晓莲就直接将头靠过来,伸长胳膊,合照。 “哥,你咋不笑呢?你之前笑起来可好看,来我们班门口等我那次,可给我长脸了。之后有不少人跟我打听你,但我都没说!” 林顾根本就不记得。 冰冷的力道扯着他往另一边坐了些。 顾晓莲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僵硬了,过了片刻就把自己哄好了,只当是太久不见,林顾与她生疏了。 晏施的气息又换到了右边,方才被顾晓莲触碰的地方,突然冷得彻骨。 “别让,她,碰你。” “脏。” 林顾懒得搭理晏施。 顾伟国过来放了几盒纯奶,在外面卖六块一盒,能买十二根冰棍。 “小顾等会,马上饭就熟了。” 林顾抬眼,问他:“表哥呢?” 顾晓莲她哥学习差,就是学校的混混,考不上大学的,应该还在家。他之前离开米县,就没想过再回来,也没有联系过任何米县的人,所以也不知道顾伟国一家的状况。 顾伟国的脸僵了僵。 顾晓莲却没什么顾忌,看顾伟国不答,赶着回他:“顾六鸣在房间里呢,这几天不知道犯了什么病,窝在房间不出来,还老叫,跟个...” 顾伟国呵斥:“小莲!” 顾晓莲一看顾伟国冷了脸,也愣住了。她爸一向宠着她,没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话。她瞪大了眼,看到顾伟国又笑出来,特别和煦,皱纹都挤在一起,略有些窘迫的意思: “小顾来咱家做客呢,你说这些怕不是惹人烦,真是,上学上傻了,啥都往外说。” 顾晓莲闭上嘴。 默不作声地拿了盒奶,插上吸管,塞到嘴里,两条腿窝在沙发上,抱着玩偶玩手机去了。 顾晓莲不说,顾伟国不说,晏施伏在他的背上,气息像是蛇伸出的信子。 “那个,房间,拿,我的东西。” 第4章 4 剖腹 “那个,房间,拿,我的东西。” 一句话,林顾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顾六鸣这不长脑子的玩意儿,偷死人的东西,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他。他狠狠插了吸管,喝奶。 纯牛奶。没味儿,难喝得很。 嘴里一团水,想通了事情,他感觉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真是一家子狗东西。 舅妈做好了饭,将那西红柿炒鸡蛋和辣椒炒肉端上来,米饭大颗大颗,给他盛的那碗成‘凸’字,似是要弥补他般,还将菜向他的方向推。 顾晓莲手边放了一杯可乐,咕噜咕噜冒着泡。舅妈欧呦一声,提醒她:“少喝点,先吃饭,把饭吃完再喝。” 顾伟国给他夹肉,放在他的米饭上,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多吃点,看你这瘦成啥了,风一吹岂不是要被刮跑喽。” 林顾从昨天中午到家,到现在都没吃过饭。昨天被吓到,又想着白跑一趟,250块钱打水漂,升不起什么吃饭的心思,今天早上一起来就赶紧去火车站,之后也就吃了根冰棍。 他埋头吃饭,不应答顾伟国的话。 顾晓莲一边玩手机一边吃,还要发出一阵阵笑声来,顾伟国时不时说两句,只有坐在一边的张群搭理他。 林顾只是一味地吃。 顾伟国嫌弃地皱眉,与张群对视一眼,眼里都是明晃晃的嘲弄,没有说话,却在无声中嘲笑林顾。就是个吃不起饭的没教养的东西。 还当出去一年真有什么长进,还是这副死样子。 哒。 林顾放下筷子,抬眼,将顾伟国没来得及收起的厌恶收进眼底。 顾晓莲还在玩手机,张群那女人脖子上带着一条银色的项链,中心缀着深绿色的那个宝石。 桌上的气氛温和。 “还吃不吃,这么瘦儿,舅妈再给你打点。” 说着,那只满是茧子和皱褶的手伸过来,要拿他的碗。 林顾毫无预兆站起来,手扒住餐桌的下沿,用力,直接掀了桌子,抄起旁边他一早看好的水果刀,伸手握上门把,尝试几次,打不开。 “啊啊啊啊啊!”顾晓莲尖叫起来。 张群一把把顾晓莲捞进怀里,往最近的厨房里跑。顾伟国显然没想到林顾会突然翻脸,见人往顾六鸣的房间走就暗道不好。 “林顾,你干什么?!你先把你的刀放下!你这是在犯罪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报警抓你!” 顾晓莲吓得六神无主,还捏着那个正在播放短视频的手机,听到这话,挣脱开张群紧紧抱着她的手,“对,对...可以报警,还可以报警......疯了吧...” 她颤抖地退出短视频页面,正要点拨打电话的按钮,手机就被抽走了。 林顾踹了一脚门,微微扬起下巴,笑了:“你打啊,报警抓我啊。敢坑老子!老不死的狗东西,我看警察是先抓顾六鸣,还是先抓我!靠,敢害我!” 他没学过什么功夫,只会莽撞地将水果刀竖在身前,一脚踹上门。 “妈你干什么!?报警啊!”顾晓莲尖叫,满头都是汗,还要伸手去拿手机。 张群也吓得不行,却一个劲喊着:“不行...不行不行...” 顾晓莲真是无语了,她以为是爸妈知识水平不行,不相信法律,前倾身体,跪在玻璃质地的餐桌的碎片上抢手机,“你别管,我来打电话...” 张群一时不察也当真被拿走了,顾晓莲拿着手机缩在角落,快速点,又被抽走。这次手机直接被摔在地上,亮着的屏幕瞬间黯淡,屏幕碎开。 顾晓莲:“妈!” 场面一度混乱。 唯有林顾踹门声音富有节律。 顾伟国顶着个大肚子冲进厨房拿了菜刀,对准林顾,抖着腿:“不准动了!” 林顾翻了个白眼,继续踹,门不堪重负地晃动,随后啪一声,整个倒下。 林顾拿着水果刀进去。 房间的窗帘拉得严实,漆黑。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林顾环视一圈。地上的卫生纸混合着怪异的味道散落一地,还有各种饮料瓶零食袋子,桌上有个电脑,床上的被子鼓起一个大包。除了那些食物腐烂的味道,还有别的,难以言说的,□□腐烂的味道。 身后的人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挥着菜刀,笨重地向他冲过来。 林顾根本没有停留,把床上的被子掀开,原本被子掩埋的气息没了限制,霎时充斥房间。 顾伟国不敢动林顾,他一个老师,微薄的薪资拖着一家老小,好不容易活成现在这副模样。杀了人,这辈子就完了。 被子里的人还活着,但是被绑起来了,屎尿都拉在床上,身体肥大,脸却瘦得脱了相,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他。脖子上的骨头一根根突出来,撑着皮肉。 头小身体大,比猪还要丑陋。 林顾被臭了一下,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个蠢猪害了他,连带着这怪异荒诞的场面也变得稀松平常。 “让你乱拿东西!”林顾把他扭曲的手指从麻绳缝隙里扒拉出来,一刀下去,戳在他手背,被骨头卡住了,他用用力,直到刀穿过手心,他才拔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 顾六鸣的声音像是什么野兽,粗哑绝望。顾伟国也被他干脆利落的动作吓到,叫出来。 都是小县城的寻常百姓,哪里见到过这么多血。林顾也没见过,但他必须见过。 妈的,不给点颜色看看,就真当他是流浪狗,给点饭就哄好了。 顾六鸣身上的麻绳捆得很紧。 顾伟国比顾六鸣还要惊恐,以为他要杀人:“你别冲动!你还年轻,你这一杀人,肯定要坐牢的,出来就老了。你爸...你妈在天之灵肯定不愿意看到你这样,你别冲动!” “东西在哪?” 他干脆了当地问了。 顾伟国的面色一下子苍白。原先至少还有些不确定,现在已然是完全确定了。 晏施:“唔,他身上。我的脊骨,一块。” 林顾眼前一黑,顾六鸣拿了晏施的脊骨,晏施不去杀了顾六鸣,为什么要缠着他!?他越想越冤。 他在今天之前也是个良好市民,绝对做不出拿刀子捅人这种事。 他想着,伸手把顾六鸣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别解!”顾伟国叫了一声,却不敢上前干涉,甚至后退了几步。 很快,林顾就知道为什么了。床上的人被解开束缚,挣扎扭曲着要爬起来。林顾留了个心眼,没解完,反手将床上人的两只满是鲜血的手绑住,麻绳的另一端绑在了床头。 床上人显然没有神志,瞪大了眼,惊恐地叫着什么,两只腿怪异地弯曲,大腿向后,小腿却向前... 林顾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又被那恶心的味道呛住。 他的视线在顾六鸣**庞大的身躯上转了转,没找到所谓的脊骨。 “哪呢?” 晏施:“肚子里。” 林顾:... 他能拿刀捅人也是因为冲动和生气,但从肚子里刨东西这种事,他一时半会还真干不了。他还想着摆脱晏施后回归正常生活,他不想杀人。 他是良好市民。 他顿住,一不小心,就把视线再次放在了顾六鸣怪物般的腿上。 顾伟国眼见林顾当真疯了,“你不要动!我跟你说!我可是认识大师的,你若是杀了我儿子,你和那脏东西——” 啪。 顾伟国突然倒地,头重重砸在地上。 晏施懒洋洋出现在他的身边,冷凉的眸子注视床上的怪物,指挥:“剖开。拿。” 林顾想让自己淡定冷静,却还是抖着声音问:“他死了?” 晏施立在那里,青白的肤色与周围的一切隔离开,浓重的阴森鬼气遮挡眉目,可他还是察觉到晏施的视线从顾六鸣的腹部转到了他的身上。 他抖了一下。 “兴奋?”晏施问。 林顾被他冷不丁的话震撼到:“我是在害怕。” 晏施没和他争论,再次重复:“剖开,拿。” 顾伟国这老不死的东西死了才好。 他开心死了,可面对那白花花沾着污秽的肚皮,还是下不去手。 张群早已吓晕了,顾晓莲穿着白裙子,跑过来,拿着菜刀,警惕地看着他,“林顾,我爸妈养你三年,你个白眼狼!你不准杀我哥...” 她的视线落在那肥大的身体上时,声音消弭了。 这是个什么鬼东西。 顾晓莲手里的菜刀掉在地上,拔腿就跑,没过一会就啪一声倒下了。 晏施重新出现,再次重复:“剖开。” 林顾:...能力这么强,剖个肚子还要他来吗? 晏施似是看懂了他的眼神,森森地看着他:“脏。” 林顾的水果刀认命地对准了顾六鸣的肚皮。眼前这张皮伸展到极致,已然有些透明了,穿过青紫的毛细血管,甚至能看到这张肚皮下黑色的液体,粘稠地涌动着。 水果刀只是刚刚碰到他的肚皮,就像是针尖碰到了气球,啪一下爆了。 那些黑色的脓水哗一下流了出来,浸透了被子,又是怪异的味道,他的嗅觉已然有些失灵了。顾六鸣的手脚还在蠕动,那张枯瘦的脸上,眼睛瞪大,张大了嘴,哭喊着什么。 手里的刀一半都被黑色的脓液浸透了。 肚皮萎缩下去,却还盛着一部分黑色的脓液。 他一阵反胃,周遭的凌乱和气息让他恶心。他退了两步,手里的刀掉到地上,终于受不了了,逃开时顺脚踢了顾魏过的头,随后越过倒在门口的顾晓莲,夺门而出。他扶着栏杆跑着下楼,太过急促,中间撞到了人也只是慌张地说几声对不起,眼前一阵阵黑暗。一路跑回家里,直到窝在狭小的硬板床上,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阳光带来的温度浮在表面,骨头缝里都是潮湿阴冷的。脸上一阵冰凉,一摸,是黑色粘稠的脓水,歪头吐在了床边。 他又哭又吐,身上的衣服都被那一刻迸溅开的黑色脓水浸透了。 为什么,为什么让他遇到这样的事!? 早知道就不应该回来!厂里好好干活不香吗?非要回来! 那油腻绷紧的皮肉在他的手下裂开,顾六鸣的头还在摇晃,手脚挣扎着,却因为肚子的庞大,连翻身都做不到。 手贱。 他从小到大都是个乖孩子,成绩优异,妈死了,爸也死了,寄人篱下活了三年,高考砸了。他以为这辈子完了。 为什么,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就有这种事情缠上他。 为什么晏施死了还要缠着他?!死就乖乖去死啊!顾六鸣也是个手贱的,妈的,没考上大学该打工就去打工啊,偷死人的东西算什么?!顾伟国也是神经病,皮晏长嘴上了,顾六鸣做的事,为什么要把他卖出去消灾!为什么要逼他!? 靠靠靠靠靠! 世界怎么不去死啊! 他抓了一把头发,弯腰,还想吐,就看到余光里有人站在了他的床边。 青白的。 伸出手,手里是一根还沾着血的白色骨头,很短,形状怪异。 “吃。” 他那点恶心感被这句话带来的恐惧完全吞没,瞪大了眼,“你让我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4 剖腹 第5章 5 食 他那点恶心感被这句话带来的恐惧完全吞没,瞪大了眼,“你让我吃?!” 然后变成顾六鸣那个样子吗? 他一把拍开晏施的手,那骨头就飞出去,掉在地上,滚了几下,停住了。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头发又被一把攥住,这样的状况他经历了三十几次,他的手脚拼命挣扎,却毫无用处,只能尖叫着:“我不吃!你滚啊!神经病!” 晏施发觉林顾巨大的力道,抓着人的头在墙上撞了两下,等林顾手脚软下来,这才算是满意了,将人的头摁在地上,嘴边就是那只骨肉。 “吃。” 林顾脑子发蒙,怕自己的头真的被磕爆,只能伸舌头,把那只骨头卷进嘴里,还有灰,吃着有股土味。 他还想把骨头藏在舌头下面,结果晏施揪着他的头,把他提起来,作势要检查他的口腔,他马上生涩地咽下去。 晏施伸着指头在他的嘴里一顿乱戳,发现林顾果真吃了下去,满意地摸摸他的头。 “乖。” 乖你爹。 林顾嘴里还有那冰凉的味道,晏施的骨头没有味道,只有温度,很冷。 林顾一屁股坐在床上,搓两把脸,翻出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仔仔细细漱口,吐出去,问:“晏施,顾六鸣还活着吗?” 晏施:“活着。” 林顾:“记忆呢?” 晏施:“没有。” 林顾不清楚自己的生活如何在一日之间发生如此大的变化,他恨恨盯着视野里那只手。突然又后悔,应该偷偷给顾伟国两刀,王八羔子,居然一万块就把他卖出去了。 就今日那种事,今后不知道有多少,他壮着胆子,说:“一万块钱不够。” 晏施碎发下黑洞洞的眼看向他,“你在,谈条件?” 林顾向后一摊,示意晏施动手,闭眼:“你不加钱,那就搞死我吧。” 晏施当真伸手扒拉住他的膝盖,他一看这动作就知道晏施是想抓他的头发,他吓了一跳,一脚蹬上晏施的腿,能听到骨折的咔嚓声,人却还是好好站在那里,就跟机器一样拉着他。 “我靠,我开玩笑的!我开玩笑的!哥,你别当真!” 林顾也没想到说搞死就搞死,这么干脆,一点不带犹豫的。 直到晏施的手摸上他的肚子,他才反应过来。 晏施想把他刚刚吃的骨头翻出来。 林顾:...神经病啊! “我真开玩笑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不要钱!真的,我不要钱!” 晏施冷沉的眸子在他的脸上片刻停留,然后默不作声掀开他那T恤,冰凉的手覆盖在他的肚皮上。 冷不丁接触这么冷的东西,他咯噔一下打个冷颤,生怕晏施下一刻二话不说就剖肚子,他尖叫:“我真不要钱!你想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敢保证你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听话的了!” 晏施:“你,今天,逃跑。” 林顾欲哭无泪:“我害怕啊我靠,我就是个普通人,妈的,一辈子也就见过你一个鬼,你让我...” 晏施听不进去这些卖惨的话:“你,不听话。” 那只手还在他肚皮上,似乎在找骨头的位置。 林顾面上惊恐畏惧:“我以后一定听话!真的!” 狗东西,迟早杀了你。 晏施削白的下巴泛着鸦青色,半垂着头。林顾仰头就能看到晏施毫无情绪的眸子,仔细地看着他的肚子。他受不了了,一脚蹬过去,实打实的,但晏施丝毫未动,反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全身猛地疼痛起来,是从肚子传来的。他疼得抽搐几下,眼前什么也看不清了,背后被汗水浸透,他想蜷缩起来,四肢却像是失去了神经,软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抓住了那薄薄一层床单,额头冒出细密的汗,脖颈暴起青筋。 像是有手伸进他的肚子里搅来搅去,玩笑般扯着他的肠子绑蝴蝶结。他脸色煞白一片,唇被他咬出了血,嘴里有淡淡的血腥气。 不知道多久,疼痛终于停止。 “以后,不许,不听话。”晏施摸摸他的肚子,就像在摸小狗的肚皮般。 林顾浑身都被汗浸透了,细白的胳膊上被咬出了一个血印子,他松了嘴,喘着气,唇上有些血迹,说:“好。” 他平躺在床上喘息,那些疼痛似乎还停留在身体的边缘,比如指尖、脚趾、头发丝,他的小拇指还在神经质地抽动,似乎在为无法忍受的疼痛而尖叫。 晏施蓦然开口:“可以,给你,钱。” 死结巴。 林顾这才直直看向他,“多少?” 晏施当着他的面消失在原处,声音乍然在他的右耳响起,“一块脊骨,一万。吞进,肚子。” 林顾感激涕零,心中感动无以复加:“我愿意!我愿意!” 愿意个屁愿意。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样的话术他不知道见过多少了,好让他心怀感激,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多么珍贵的东西。贬低自己,提高所得到的东西的价值,然后庆幸,感激。 他垂眼,敛下眼中的厌恶。 一晚上的时间,他将房子仔细打扫了一遍,通了水电。 当时走的时候,房子里能卖的都卖了,剩下的都是一堆破烂,好歹有一口锅,房子里不存在沙发和电视,也不存在衣柜和盆栽,光秃秃的,格外好收拾。 房子旧了,就有一股子味,长久没人住,那味道沉闷,像是赖在了屋子里,如何赶也不走。为了让味道好闻点,他冒着被蚊子围攻的风险打开了所有的窗户,风一通,不到一天,味道就尽数散了。 他伸手把厨房窗户打开,面前的窗户铁栏上是多年烟熏导致的颜色迁移,黑乎乎的,还有油。他凝视片刻,低头倒油。 他做饭仅限于能吃。 顾六鸣身上没了死人东西,估计很快就会恢复正常。顾伟国也不会再来找他。 他把菜倒进那个米色的瓷碗里,然后又煮了粥。他坐在一个活络的木板凳上,垂眼玩手机,蓦然问:“如果我出了意外,你会救我吗?” 晏施:“不会。” 林顾低头扒饭。 晏施:“出意外。” 不会出意外。 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林顾算是发现了,晏施这个狗东西活动范围是以他为圆心画圆。 他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粥,掩饰自己的失望。他周围没有道士,山里的庙里有,但林顾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总觉得那些道士就是些骗人的。除此以外,就只有顾伟国嘴里的道士了。 实力挺强,素质不详。 为了保住顾六鸣,把麻烦推到他身上这种事也只有顾伟国做得出来了。 而那道士居然当真做了。 “我要怎么找脊骨?”林顾挠挠腿,伸手,啪一声,拍死了一只蚊子。 晏施:“接触到,脊骨,气息,等着。” 林顾啪一下又打死一只蚊子,他把菜扒拉完,懒洋洋站起身去洗碗。他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一直落在背后,他甩甩手上的水,靠在桌子边玩手机,余光里那个青白的青年默不作声坐在客厅的小凳子上。 他点开工商银行的软件,看了自己的账户。一万九千多,因为他吃掉的那块脊骨,晏施又给了他一万块钱,凭空出现的,没有任何转账记录。 刚刚窗户没关,窗外正好对着一棵大槐树的顶,不少蚊子飞进来,围着他嗡嗡叫,他甩甩头,低垂着眼接着看手机上的记录,无论如何找都找不到。 这笔钱确确实实是凭空出现的。 但凡晏施有人类合作伙伴,他还能挣扎一下,不过现在看来,鬼,确实有人正常认知之外的能力。 这钱能用吗? 总不能是晏施从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挪来的吧。 他翻了翻微信,没找到顾六鸣的联系方式,他当时没手机,没有联系方式正常。他翻了好久才想起来自己在备忘录里记过顾伟国的电话号码。 他微微晃动眼珠,空气闷热,鼻头和额头上有细密的汗水,他拉着身上的体恤晃了晃,让风在他的身体表层穿过,勉强缓解了一些燥热。 脖子有些痒,肩膀和手脚也因为紧张而有些沉重,与往常不大一样。 余光里那个人一直没动。 他两只手捏着手机打字,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顾伟国。 勾住顾伟国不需要太多手段,顾六鸣刚被剖了肚子,记忆没了,但身体的疼痛和伤痕都是在的,他用顾六鸣这点后遗症做局,顾伟国会... “你在,干什么?”冷冰冰的语调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顾吓得手抖,手机晃动,指腹点到发送按钮,那条消息发出去,手机掉在地上。 他反射性地抬眼,看向余光里一直没动的晏施,确实还坐在那里,只是上半身消失了一半,换句话说,头和手臂都不在那里。 心脏不可控制地快速跳动,他眨眨眼,让自己强撑起一抹平淡的笑意,“总要看看他们有没有报警。” 他的肩膀上趴着晏施的上半身,头颅放在他的肩膀上,却很轻,冷凉的头发扫着他的脸侧,有些痒。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蹲下,去拿手机。 “是吗?”晏施的语调平铺直叙,每一个字眼都在林顾脆弱神经上跳舞,“顾六鸣,肚子,东西?” 顾六鸣肚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这是他编辑的短信。 第6章 6 不听话 林顾感受到两条冷冰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他的余光里还能看到客厅里那乖巧坐着的半身,地上的手机是屏幕朝下,在他伸手捡起来的时候,已然是黑屏了。 他的脖子被人圈着,无异于被掐着。 他深呼吸一口气,小拇指在抽搐,他不清楚自己的表情控制如何,他一边长摁开机键,手心一片濡湿,一边随意回答: “他卖了我,还不准我报复一下吗。” 更何况,只是撒个谎。 那手臂圈着他的脖子,不知信没,没回。林顾感受到肩头的重量逐渐加重,他吐出一口气,舔舔干涩的唇,问:“你把我手机吓掉了,能赔点钱吗?” 必须理直气壮! 林顾让自己尽量不那么心虚,甚至说装作不知道晏施在怀疑什么。 肩头那颗青白阴冷的头颅转过来,直勾勾看着他,眼窝颜色尤其深,眼眶里装着的眼球转了转。看着倒打一耙的青年,稀碎的黑发在从窗户渗入的风中微动,细白的皮肤上出了汗,强装出的淡定在他的下颌绷紧的肌肉处暴露,不久前,他就是这样抓着青年的头发,看着这颗漂亮的头爆开,濒死之时不肯服软,脸上仍是凶狠的令人兴奋的神情。 许久,他终于说话了。 晏施:“多少?” 林顾狮子大开口:“五千。” 晏施沉默一会才说:“嗯。” 肩头一轻,他看到客厅里的身体总算是补全了。 他捏着手机去了洗手间,然后关上门,手脚发麻,他的胃里泛酸抽搐,水管哗哗流着水,他把头伸在水管下面冲,胡乱地揉着头发。他害怕晏施偷看,只能用这样掩饰表情、掩饰声音的方式缓解自己的恐惧。 一开始,水是冰的,被炽热的气息染成温的,泛着淡淡的铁锈味。他呼哧呼哧搓了几把头发,仰起头,有反复用冷水搓脸,才把脸上温度降下去。 手臂一旦离开支撑物就止不住发抖,撑着台子,看着面前墙上的镜子。镜子有裂痕,当时卖没人要,他带不走,也就放在了家里。 镜子里的人脸色煞白,与方才靠着桌子游刃有余的模样判若两人。透明的水珠从头发上滑落,沿着脸侧,汇成细细的水流,流下,在下巴处成了圆润的珠子。 他缓了一会,垂眼洗手,随意甩了几下头,没擦,直接出去了。 客厅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手机坏了,拿去修修,没准还能用。他捏着手机去这桥边的维修店里。店开了有些年头了,门口堆放着杂七杂八的东西。年轻人都不喜欢来他这里,又脏又乱。不来这里是对的,这老头看人下菜碟,看人好欺负就把价格报高点。比如现在,那老头佝偻着背,坐在凳子上,伏在透明柜子上,拆零件。 “一千。” 那老头说话高深,带着个眼镜,一副靠谱专业的样子。林顾将手机放在桌子上,那老头眯眼瞧见了那手机,皱眉,心道,这个破没钱的。估计掏不出来一千。 都这破手机了,碎成这样,还要来修,别说一千,五百都不一定能掏出来。 他伸长脖子瞧了两眼,一双浑浊的眼转啊转,最后砸吧嘴,“啧啧啧,都摔成这样了,里面估计也坏了,六百块钱吧,包给你办妥。” 林顾看着那稀碎的脏污的头发在他面前乱拱,面无表情说: “一百。” 老头生怕林顾反悔,伸手把那厚重的破烂手机拿过去:“少一百,少一百也行吧,念在今个我...” 林顾微笑:“一百块钱。” 老头:... 林顾不觉得自己报低了,他这里就是个小县城,修个早几百年前的小牌子二手机,最多九十。 老头终于抬眼,看了一眼报价的青年,高高瘦瘦,手臂上有几个蚊子咬出的包,劣质的花色T恤,不知道是几年前的款式了,含笑看着他。 我靠。 老头把手机瞬间放回去,从凳子上下来,佝偻着背脊,连推带搡地赶林顾,褶皱的手握着那手机往林顾手里塞,“滚滚滚,今儿个不开门...真晦气...” 林顾小时候长着那副样子,长大之后还是一点不变。 “老头,真是发达了,有钱不赚。”林顾仗着自己年轻灵活,微微偏过身,懒洋洋坐到了老头子方才的位置上,打量周围的环境。 肯定是没落了的。之前爸带着他来这里,一声声老头地喊,这一条街上,只有这么个会修手机的,生意说不上好,但绝对没现在这么破烂。 什么玩意儿都往店里堆,轮胎、废纸盒、破布...比起修手机的,更像是小时候满大街喊“收破烂”的大爷。 “修不修。”林顾懒洋洋把手机放在玻璃上,伏在玻璃柜子上看里面的手机。 没有最新款的,还有的一看就是二手机,也就骗骗那种什么也不知道的蠢猪了,他扬着笑,细碎黑发下的眼里带笑:“或者,你送我个新的?” “不要脸的。”老头五官都皱巴起来,“修修修,行了吧,小兔崽子,真是,长这么高了,这一年去哪野了也没见人,必须加钱,加二十块钱!” 林顾:“ok,我明个来取。” 老头瞪大眼:“你要插队得加钱,你前面可还有两位呢!” 林顾:“行。” 林顾回去之后,把楼下晾晒的床铺搬上楼,又跑下来,把椅子上晒太阳的床垫搬上去。床垫是他从路边收的,稍微打打灰,晒太阳,放到床上,铺上床铺,又铺上凉席。 凉席是小床铺的,只占了板床的一半,竹竿做的,躺在上面不到一回就开始咯。 他一到家,晏施就重新出现在房间里,坐在小板凳上,木木地,不动。 实在太热,家里没风扇,他翻来覆去睡不着,全都脱光了只留个大裤衩还是热。本来只有热一个问题,为了凉快把窗户打开,没过一会全世界的蚊子都吻上来。 约莫是两点,他热得睡不着,用凉水冲个澡,又躺在了凉席上,一转头就瞧见仍坐在那里晏施。 “晏施。”他叫了一声。 晏施没动,他看不清晏施的眼睛,只能看到乌黑的头发和苍白的皮肤,以及那下半张脸上没有弧度的唇。 “晏施,你坐过来点。” 晏施依旧没动。 林顾莫名看懂了他的意思,一骨碌爬起来,去搬个小凳子,放到了床边,然后盘腿坐在床上,“你过来坐。” 林顾呲着牙笑,然后躺下,侧过身,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他。 那张脸骤然放大,过长的头发掩盖了一些眉眼,但他还是能感受到晏施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周围温度下降,这样说并不准确,而是应该说以晏施为中心的部分区域突然阴冷下来。 蚊子也没了。 真好用。 一觉睡到中午,他是被热醒的,晏施没坐在凳子上,他提拉着拖鞋去简单地下了面条吃,依旧没见到晏施的身影。 他去那店铺里把手机取回来。 老头啃着冰棍,皱眉:“你不是说加钱吗?” 林顾也啃着一根冰棍,舔得没味儿了就一口咬下去,在嘴里咔哧响,抬抬下巴,“进嘴了都,还问我。” 老头:...龟孙儿! 林顾看到新手机壳,心下安心些许,微微抬起下巴:“这么久不见,什么时候一起吃顿?” 老头警惕问:“你请客?” 林顾:“嗯。” 老头扶了一下老花镜:“行。” —— 一大早,林顾溜达着去了市场街。 县里现在也发展起来了,新街店铺一排排都是大牌子,都是他买不起的。市场街是上一代人的街,现在依然有点荒废的意思了。几乎没有车通行,墙壁上贴了广告和寻人启事,林顾只瞥了一眼,有一张崭新的边角整齐的压在其他广告上。而马路正中间是一竖列的摊贩,支架支起来,将衣服撑起来挂在支架上,然后挂着喇叭说什么促销打折。 他挑了几件最便宜的,没人要的老款。 他还要再捡几个花色大裤衩,被一只冰凉的手摁住,“丑。” 丑丑丑,丑的就是你,丑死你。 想是这样想,但他却绝不可能这样说出来,“没钱买好看的。” 晏施:“手机。” 他没买新手机,所以应该有很多钱。 败家玩意。钱存起来才香。 他没法辩驳,松开手,“不买了不买了。” 他挑了几个别的颜色的大裤衩和七分裤,跟老板讨价还价一个小时后,以五十的高价拿下了三件裤子,如同一只战胜的公鸡回到家,把包卸下来,两件上衣,三件裤子,总共不到一百。 这些衣服款式,扔到街上估计也没人捡。 除了林顾,林顾捡完之后还会觉得今天又省了一百块钱。 他把衣服摁进盆里放到水管下,打开水,一道声音冒出来,狗闻到了骨头般。 “脊骨。” 而林顾听到的则是:一万。 “衣服上的味道?”话刚说完,林顾就自己否定了,“不对,如果是衣服上的味道,白天就应该闻到。” 他沉默片刻,心中已然浮现出一个他不想承认的答案。晏施却没什么感受,直白道:“水里的。” 更新上榜随榜更,不上榜缘更,现在在压字数,存稿充足。[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6 不听话 第7章 7 他沉默片刻,心中已然浮现出一个他不想承认的答案。晏施却没什么感受,直白道:“水里的。” 林顾看着已然被水浸透的衣服,思考了很多,最后将盆放在地上,先把衣服拧干了。 他今天出门前刚在阳台绑了一根晾衣绳,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也不知道该不该晾晒。他看了一会,平静地拿去晾了。 随便吧。 按道理来说,这种情况,晏施应该催着他去找脊骨,但他把衣服刚晾上,就不见人了。 他这次留了个心眼,站在镜子面前看手机。 顾伟国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也是看了消息才发现顾伟国今早来过一趟,但是正巧碰上了晏施,被吓跑了。 顾伟国:我现在在你家门口,小顾,你出来说,有事好商量。 顾伟国:你听舅舅的,救救你表哥。 顾伟国:你表哥当时对你挺不错的吧,你怎么能这么害他?! 顾伟国:舅舅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顾伟国:开门! 后面变得不耐烦,说话越来越不客气。 顾伟国:小兔崽子,你以为我治不了你?! 顾伟国:你妈都不敢惹我,你他妈年纪屁大点,学会不尊重长辈了? 顾伟国:给我滚出来! 然后态度急转。 顾伟国:小顾,我知道你从小就乖,做出这种事一定是那鬼东西威胁你,对不对?这样吧,小顾,你和舅舅说顾六鸣肚子的东西是什么,舅舅帮你好不好? 林顾一个字不信,但他还是回了:好。 他抬眼看镜子,然后低下头接着打字:我实在太害怕了,莫名其妙被这种脏东西缠上,我只有舅舅一个亲人了。表哥也对我很好,我就是太害怕了,那东西逼着我做的。我连续几天睡不好觉。 他又抬眼看镜子,依旧无人,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站着。 他没开灯,晚上只要在黑暗里待久了,能看到东西,没必要开灯。 他又垂眼,面无表情打字:我真的太害怕了。舅舅,我真的没人可以找了,你是我世界上唯一一个亲人,我只能找你。求你救救我吧。我真的没办法了... 他通篇写着自己的恐惧,关于‘顾六鸣’只字未提。 他冷着脸打完字发出去,抬眼,镜子里仍是空无一人,他捏着手机转了一圈,放回裤兜,扭头,正对上一张青白的面孔。 心跳似乎停止了。 林顾头皮都要炸了,不可控制地退后,刻在骨骼里的胆怯的基因又开始发挥作用,他害怕地发抖,因为太过突然,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反应,从喉口溢出的那点声音几乎是瞬间暴露了他,只是一声无意义的语气词而已。 他裤兜里的手机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发烫,似乎要把他烧穿。 晏施盯着他因为过度惊吓露出的恐慌,强行抑制自己的身体反应却无济于事,为了克制身体的颤抖靠在了背后的洗漱台上,眼里全是来不及隐藏的恐惧。 晏施:“你在,干什么?” 黑暗应该将所有人都染黑,但是却偏偏把眼前的鬼怪衬得更白,像是质地坚硬的白骨。 林顾张张嘴,被吓得甚至有些难以发声,片刻之后,才终于开口:“准备网购新衣服。” 他赌晏施没有看到。 若是晏施看到,他的头现在估计已经爆了。几天时间,他已经摸透了晏施的性格,眼里容不下一丁点的沙子。 但凡有一点让他反感的迹象,都要扼杀。 他脑子还是空的,手抖得厉害,扶在栏杆上,遏制自己的生理性惧怕,不知不觉,他心下蔓延起反感恶心的情绪。 晏施伸手,撩起他的衣服下摆,然后拿着手机出来,毫无障碍地解开锁屏。 “啊。”林顾蓦然叫了一声,手也不撑着台子了,低垂着眼看向自己的手腕。 洗手台是水泥质地,边缘是尖锐的。 林顾的手腕处有一个巨大的口子,是擦伤,但血丝已经细细密密地冒出来,不过片刻,这一小片破皮覆盖了一层薄薄的血。 林顾是故意的。 他小时候经常在这里磕到头,这么可能在同一坑绊倒无数次。 他只是察觉到,晏施似乎看见血之后会兴奋一些,病急乱投医罢了。只是小擦伤,之后洗洗就行,但若是晏施发现了他的消息,他就要洗干净脖子等着了。 晏施注意力果然被分散了。 林顾:“好疼。” 晏施奇怪地看他一眼。 林顾莫名懂了他这一眼的意思。无非是之前头都爆了也不喊疼,这次怎么擦一下都喊了。 林顾假装没看懂,脸色煞白,道:“我一只手没办法包扎,你帮我。” 晏施手里的手机已经息屏,他一字一顿地重复林顾的话:“我,帮,你?” 林顾也像是方才发现自己的行为是多么愚蠢,眼中的惧怕又溢上来,结巴了一下:“我,我自己处理。” 晏施伸手捏住他的手腕,毫无顾忌地用大拇指摁在他的伤口上。 他顿时面目扭曲。 也不知晏施是不是故意,没垂眼看,直直看他,一双阴沉冷戾在他脸上打圈,恶意地捏了捏大拇指下的伤口,欣然答应:“好啊。” 晏施扯着他的手腕对着水管冲,水开到最大,水压巨大,冲在他那处柔软的还在冒血丝的肉上。 靠! 他另一只手撑住水泥台子,被扯得微微往前伸,手臂想要收回,被晏施死死拉着。 冰凉的手绕过他的腰,微微撩起T恤,将那只手机重新放回了他的左边口袋里,那手机冷得像是寒冰,隔着一层劣质的布料,像是晏施的手轻轻触摸。 “林顾。”晏施声音幽幽响起,“不乖,就去死。” 他疼得发抖。那伤口本是火辣辣的疼痛,水大量地冲击上去,他甚至有一刻以为自己的手腕被冰冻住了,被疼痛冻住,刺骨的。 乖你爹的乖! 林顾微微蜷缩着脊背,左手伸过去阻挡水压,晏施的左手绕过他的后背,抓住了他右手手臂。 林顾整个后背都是冰凉的。 而且这水还是浸泡了晏施脊骨的水。 他低眉顺眼,眼里已然有了点泪光,虚着声音说:“我知道了。” 他是被气哭的。 从晏施的视角,只能看到乌黑毛躁的发,像是炸毛了,不爽地戳在他的脸侧,林顾不满又怨恨地盯着水,或者说,是盯着他的手,脸色因为疼痛发白,以及因为身高优势看到的那一点点锁骨和没入宽大短袖的身体,细瘦有力。若是能打过,估计已经一拳上来了。 他没动。 这个姿势其实略有些暧昧,但两个人都没想这些。 晏施想的是,这只狗怎么养熟。 林顾则是想着,晏施去死。 晏施经过仔细地思考,将手指轻轻附在了那处伤口的表面,阻挡了部分水的冲击。 林顾眼前瞬间模糊一片,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那只手指摁着伤口,还嫌不够般往里钻,他能感受到丝丝缕缕尖锐的仿佛针线的东西钻入了肉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林顾发出嘶哑的尖叫,直至失声,那痛楚似是通过血管蔓延,穿过他的胳膊、肩膀、脖颈、胸腔,然后蔓延全身,直到腿部时,他腿一软,被晏施捞住。 那东西还在往里钻。 他的左手失去束缚,伸手去抓晏施的手,留下几排整整齐齐的挠痕,又在片刻恢复青白。 “晏施!”他声音沙哑地尖叫一声,眼泪乱七八糟涌出来,“我不敢了!真的!我不敢了!晏施!求你了!”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每一次濒临晕厥的边缘,又因身体某处突然的刺痛惊醒。 晏施将水管关上,他的手无力地耷拉在水池里,晏施松手的瞬间,他倒在地上,靠着墙,腿不由自主地蜷缩,手腕流出鲜血,身体里的疼痛还在继续,他崩溃地侧倒在地上,那处还有他方才洒落的水珠。他不知道脸上的冰凉是泪水还是恶心的浸泡了脊骨的水。 似乎有针在他的全身游走,一不小心就会扎在他的血管上,泛起恐怖的刺痛。 晏施慢吞吞蹲下来,仿佛看不到他的痛苦,伸手拉起他那只擦伤的手,手里不知何时拿了一瓶子酒精,还有一条粗糙的白布。没有丝毫提醒,酒精倒在他的手腕上,大量的,然后直接用布包上。 他整个人已经接近崩溃,说实话,若是晏施是个活人,他现在就可以背弃所有的良知,跟晏施决一死战。 傻逼啊! 他新买的酒精,这就用完了!? 他浑身还是疼,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 晏施没听清:“什么?” 林顾疼得话语不清,神志也不清醒,声音像是孱弱的猫咪:“省...着点。” 晏施眨眼,少见地困惑,却懒得去追究原因,他伸手,让林顾的脸抬起来,“亲口。” 林顾也没想到,他能听到这样的要求,他的脸上都是泪,根本看不清东西。他撑不起来身体,就拉着晏施的手,把人拉近,象征性亲了一口。身体里的疼痛骤然加重,他的一脑门磕到地上,彻底晕了。 晏施:“说,就放过你…” 林顾纯粹是想顺着他的意思,赶紧结束这件事。只是察觉到他有异心,就百般警告折磨,比起前面的,亲一口不算什么,而且称得上温和,他估摸着这个程度该结束了,还当是让体内针扎般的疼痛结束的方法,结果刚亲完就疼晕了。 靠。 原来只是为了羞辱他。 他完全没想到是因为晏施说话太慢导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7 第8章 8 水箱中的脊骨 林顾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他稍稍一动,浑身泛起酸痛。晏施不在,他跳下床,活动筋骨,还是有些腿软,他在房间里走了一圈,低头,手腕处已经包扎了。他又想起自己光荣牺牲的酒精,不免又升起了不满,**玩意,他省下来的钱就这样被霍霍光了。 他叫了晏施,没见到人。 他换了说辞:“我们怎么找那根骨头。” “等。”晏施终于现身了,站得很远,声音却很近。 他眼中浮现些惧怕,不再多问,乖顺地点了头。手机的震动接连不断,他瞥了一眼,是一个陌生号码,已经有五十来个未接来电了。他看了一眼天色,已是傍晚,那电话从三点就开始打。 他作为一条听话的狗,不能问晏施说话做事的目的,他只当之前什么也没发生,垂眼刚要接电话,就听到门响了。 晏施消失。 门外站着个穿花衬衫的老头,还带着老花镜,喘着气,枯瘦矫健的腿宽大的裤腿里伸出来,面上的担忧在开门时消失不见。 “我打你电话接了怎么不说话?” 林顾:... 只能是晏施接的了。 “走走走,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去吃夜市,老头子我也想吃点好的,好不容易有人请客...” 电话都接了,很难让他相信晏施没有翻看点别的。他摸不准晏施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只是看晏施那平静的反应,应该是不知道的。 他伸手揽住小老头低矮瘦削的肩膀,带着他下楼梯:“周围的夜市吧,今天有点累,懒得走,还热。” 傍晚,依旧是闷热的,令人烦躁。 他高二的时候,县城里才陆陆续续有了夜市,他从同学嘴里听说的,他没手机,上不了网,甚至当时听不懂夜市这两个字。 小老头眼见,看见他右手手腕处的白布,“呦吼,这是咋滴了,你又跟谁干架了?” 哪有干架之后全身没伤,手腕有伤的? 林顾扯开话题:“你喝酒吗?” 小老头诧异地看他一眼,啧啧称奇:“去大城市闯荡一年,怎得,性子也变了,不是最烦酒了吗?咋子又说上喝酒了?” 林顾扯着唇笑:“我就是跟你客套一下,你别当真了。” 小老头佝偻着脊背,笑着拍他:“小兔崽子!” 极端厌恶酒的人很少,林顾就是其中一个。之前是闻到酒味就要吐,现在好了,去外面打拼一年,酒烟不可避免,还是厌恶的,只是没有到一闻就吐的地步。 小老头嘿嘿笑,鼻子上的无框眼镜也跟着晃:“放心吧,这家生意差,咱来早点,没人喝酒。” 林顾跟他勾肩搭背,聊小老头这几年的生活。 小老头姓赵,婆娘死得早,儿子杀人蹲牢,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也不知道人是活是死,无亲无子,平时还坑人钱,老一辈的背后都说他是个坏心眼的。在老一辈那里名声不好,店铺也不整一整,跟个小老鼠一样夹在两边店中间,逼仄,似棺材插入楼栋。 正是六月,七点天都没黑,只是处于世界色调变换之时,店外那排排桌椅上只坐了几个带着围裙的服务员,垂脸玩手机,边缘靠近马路的地方有黑色的污渍。 一坐下,就有一道女声从门口传过来,“小吴!招呼一下!” 那女人微胖,弯着腰整理塑料条板箱里的玻璃瓶子,卯足劲搬起来摞到另一沓条板箱上。男人应了一声跑过来。 林顾让小老头点,微微抬了下巴,“上次给我修手机,怎么还送我个新手机壳?” “小年轻就应该用点年轻人该用的。” 这就是给他换了个美羊羊手机壳的原因吗? 丑不拉几。 小老头年纪大了,精神头跟年轻人却没什么区别,说话咕哝着乱七八糟的事,之后吃着吃着又抽起烟,二郎腿一翘,说起这一年哪家哪家人死了,又或是谁病了,最后又说起顾伟国那一家子人。谈起顾六鸣,脸上露出些嫌弃的神色,烟气从他嘴里飘出来。 “这小兔崽子,小时候调皮捣蛋喜欢闯祸,成天打架,喜欢欺负小孩,现在成天买彩票,窝在家里想着发财,也就顾伟国那个分不清轻重的还供着他,小兔崽子皮成这样迟早翻天,打一顿就老实了。” 他叽里咕噜说了别的。林顾其实也不喜欢烟味,但在外面走,有烟瘾的人太多,闻惯了。 他喝了一口果啤,短暂的橙子味气息笼罩,他好受了些:“你还经常见到他?” 小老头又猛吸一口烟,吐出来,“五六天没见了,听说他又说自己要发财了,有兄弟带着他发财。不知道死哪去了。说实话,这王八羔子五六岁的时候乖着呢,还知道给我拿冰棍吃,就喜欢坐在店门口。” 林顾毫不留情道:“那是因为你给他糖吃。” 小老头瞪他一眼,一根烟吸完了,又要点,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奇了怪了,不顶用了?” 咔哒咔哒,透明的打火机,里面还有油在晃,就是点不着。 晏施凭空出现,青白的手指放在打火机冒火的口上。 “算了。”小老头收起来,砸吧两下嘴,摸起筷子又开始吃,“小顾啊,我看你也有钱,不如回去上学,我记得你高三成绩不错来着。” 林顾嘴里是腥味很重的咸辣羊肉串,他粗略地嚼了几下就咽下去,“高三成绩好,高考不一定啊。” 小老头晃着头,“楼上有个小姑娘,短头发,高三成绩成绩跟你差不多,高考考了六百五跑去首都喽,还学了中医,没准儿以后能在县里医院当上医生嘞!” 林顾嘴里是咸辣的,喝那果啤,反而更辣了,他回:“白悠然吗?她文科的,估计也不会回来了,县城太小……” 小老头没喝酒缺跟喝了酒似的,听这话瞪大眼,“那她爸妈呢?年纪老大了,需要人伺候喏!” 林顾:“可以把她爸妈接过去。” 他记得这个姑娘,短头发,分文理的时候听说过,理科好文科差,偏偏选了文,搞得学校领导都找上她谈话,让她三思而后行,结果人就是对文科情有独钟,之后高考打了那些领导的脸。 小老头眯着眼:“唔,如果你参加高考的话,应该会跟她一样。去大城市上学,光宗耀祖,一辈子不用回来了。穷乡僻壤的,啥子人都有,妖魔鬼怪嘞——” 林顾又觉得嘴干,他余光里看到自己的杯子移了位,换成了一边的透明玻璃杯,里面倒的是热开水,“我上不起。” 晏施神经病吧。 大热天的让他喝热水。 他反骨上来了,伸手去拿放在另一边的果啤,却在触碰到杯子的时候,啪一下被推到了地上。他吓一跳,幸好杯子没碎,否则又要赔钱了。 他无语把杯子捡起来,也不敢瞪突然坐在旁边的晏施,憋屈地喝热水。 喝得他一身火。 “屁!能考上的都能上得起,不是有补贴?楼上那家家里穷得很,供不起,那姑娘去了北京也没找爸妈要过钱,说什么奖学金和国家补贴,还有那啥兼职,学校老师也好得很呐都帮她照顾她...” 他不说话了。 小老头扬扬下巴:“你现在都有点小钱了,上个高三,到时候好好考个大学。你当时没去高考,你那老师都找到顾伟国家里了,非要他把你交出来。闹得周围一圈街坊邻居都知道,可难看了,顾伟国把老师关门外了。你老师在外面坐了一晌午,骂顾伟国骂得可难听。” 林顾不知道这些事。 但他大概知道为什么要坐到三四点。以他的分数,哪怕一科缺考,还是能考上大学,老师想让他跟上下午的考试。 他其实已经忘了高中的老师,也不知道小老头说的是谁。他一向不亲近老师,也不问问题。因为最先接触的老师是顾伟国,之后也就有些刻板印象,出了事也不去找他们,喜欢自己解决。 他没想到当时居然有人找他。 而他过了一年才知道。 他回家坐在床上,算一年学习开销。他听说他之后那届去了新校区,在新街上,县里最北边。学费一学期五百,住宿费是一千五,校服质量一般却可着学生薅,一套就要两百,当时书本费除了课本练习册还有各种各样刷题书,他可以收旧书,就是不知道改版没。学校的餐饭费算在住宿费里,这么一看倒也不贵,这是一学期,高三需要两个学期。 手里总要有点钱,万一摔一跤摔出病来,又没医保,病能耗死人。 他思来想去,觉得还行。可以走读,一千五省下来,书和校服都收旧的,马上高三放假了,收点旧东西不是难事。 但他必须考虑到他这个暑假没有解决掉晏施的情况,到时候只能抽晚上时间解决脊骨的事,同时还要偷摸找晏施的弱点。而且住家里就可以省下来一千五。 他思来想去,计划可行。 现在才六月初,还有两个月。万一找完了脊骨,他活着摆脱了晏施,或者是他成功杀了晏施,八月入学,完全可以。 晏施就看着林顾在床上掰着掰着手指突然笑起来。傻得很。 林顾在夜市店里稍微洗了手和脸,盯着那水龙头,洗也不是,不洗也不是。他一想到那是浸泡过脊骨的水就一阵恶心。 他捧着盆到附近的公厕水龙头上接了水,跑回来,随便擦了两下,没了那黏腻的汗气才算作罢。等他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一只手捞着他手臂把他强制唤醒,“楼顶。” 晏施盯着他,他瞬间清醒过来。 他控制着开门声音,没发出太大声响,站在门口,看着一个穿着长袖黑裤的男人已经拐过楼梯间。 他只是瞥了一眼,就上楼了。 居民楼是老式的,一共也才八楼,顶楼的门常年都是开着的,顶楼没人要,有人会在搭棚子放杂物种菜,总之乱七八糟。水箱是突出来的,那些个简陋的棚子都是依着水箱和楼梯间搭的。他们小区都是老式居民楼,水都是二次供水,先上水箱,再往下分配给每家每户。他反射性要踩着杂物爬上去,刚要动,就站在原地。 真是服了,跟晏施厮混久了,忘了这种事应该先报警。 一旦报警,他怎么摆脱嫌疑呢。他为什么知道水箱里有东西。 这水箱都多少年了,闲得没事去翻水箱的人不是脑子有坑,就是维修人员。 这里没有监控,他环视一圈,落在了在另一边一排排长势喜人的菜上。菜边上是两三个水桶,没有拉水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8 水箱中的脊骨 第9章 9 自杀 小县城很少发生命案,就算真的发生了命案也很少人会想到报警。平日里也没什么事,连续几十年都是这样过来。 谁能想到安安分分的米县突然出了这么恶劣的命案。 而发现者其实是为了省水,偷楼顶水箱里的水浇菜。 青年六神无主地站在那里,“对啊,我几天没浇水,想来浇个水,结果一打开那水箱,就闻到了一股子味儿,这哪行啊,我就仔细看了两眼,就看到了,我还以为那是啥玩意呢,是个人!” 他声线抖着,脚边放着铁桶,“叔啊,我真是吓死了,你说,我们这几天吃的水...” 带着他的警察脸色也白了一些。 一听出了命案,楼里的人都出来看热闹。警戒线索性直接拉在了楼梯间,但是水箱里死了人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水箱里的尸体被打捞出来。 林顾是不敢看的,一点也不敢看。他顶多把水箱盖撬开,只草草瞥了一眼那白花花的影儿,随后就报警,等着警察来。 晏施相当不悦,冷沉地盯着他。 晏施方才让他一个人把那尸体打捞上来,然后把肚子里的脊骨剖出来。 他现在不仅怀疑晏施有没有人性,还怀疑这傻逼是不是没有常识。就算警察相信他不是凶手,但一个正值青春年华的青年去解剖凶手未知的尸体,怎么听都摆脱不了嫌疑。 蠢货。 当然,他不可能这样说,这大少爷只能哄着来。 “你要是想让我找剩下几根脊骨,就听我的。”他自认语气算好的。 晏施盯着他,最后还是没说话。 尸体瘫在蓝色布上,浓郁的恶臭味道就溢散开来,林顾一眼都不敢看。面前的警察脸色更白了,大概是没遇过这样的事,回身呕吐出来,被另一个高大的警察带着离开顶楼,“晚点来警察局做笔录,你这小伙子不错,没被吓哭。” 他压根没看到尸体,顶多只是知道死了人。他不清楚死的是谁,也没心情了解,他只需要拿那块脊骨就够了。法医会解剖尸体,里面的脊骨可以让晏施自己去拿。剩下的就不是他一个无辜偷水人要管的了。 旁边的警察还在说什么,被八楼警戒线外的哭叫声打断。 是一个女人在哭叫,一个警察拦着她,那女人就哭坐在地上,周围还有其他街坊邻居,都是四十往上的人了,还有几个头发斑白的。 “怎么了?”他旁边的警察快走几步,伸手要把那女人扶起来。 女人拍着大腿,发出哭嚎声:“我家孩儿失踪一天儿啦,你让我进去看看啊,让我进去看这是我家孩不是!?让我进去看看吧!哎呦!” 失踪满四十八小时才能立案。 水中出现的脊骨味道是在今天上午发现的,他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还没那味道,也就是说凶手是在他买衣服期间将人丢进水箱里。学生都还没放假,楼里的大爷大妈起床都早,也就是说,这个凶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尸体搬上来然后丢进水箱里的。 尸体是完整的,装载尸体的应该是一个大袋子。 这里的人街坊邻居都认识,若是有陌生人带着大袋子进来肯定有人察觉不对。 他还在思索,那警察再三警告把女人放了进来。 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了,尸体泡了一天,不知道还能不能认出来脸。那女人跑得很快,他还没动,就有一声哀嚎传过来。 “闺女啊——” 空旷的楼道里回荡着这一声脆弱崩溃的哀嚎。 围在警戒线外的男女都骤然安静了,随后低低切切说着什么。 “真是啊。”“真是她家的...” 他回到家,躺在床上,晏施坐在一边,不满地看着他。 林顾解释:“我直接把人剖了,之后没办法找到凶手,我可能就成凶手了,到时候你还要找人。你不是能直接拿吗?法医会解剖的,你直接拿就好。” 晏施还是盯着他不说话。 他懒得解释,蹭着晏施的冷气当空调,想投尸过程。 这样的老式居民楼,邻里之间互相认识,一个人杀了人抛尸在没有监控的顶楼水箱。这里的人大都生活将就,吃水用水都很随便,除非从水龙头里流出来指甲盖和头发才会注意。如果不是晏施,尸体被发现至少需要两天时间。 既然上楼会被很多人看到,那就可以往两个方向猜,第一是凶手根本没有为了运尸体爬楼,死者死在六层以上,摸清每个人的出行,悄咪咪搬个刚刚死掉没有腐臭的尸体上楼不是难事。第二是凶手是个大家都熟悉的人,而且工作和生活至少有一个方面与顶楼有关。 至于晏施为何让他晚上在那凶手回到现场时再去找尸体,他大概能猜到。 不只是水箱尸体身上有脊骨,凶手身上也有脊骨,纯粹是让林顾认脸,或者最好跟凶手撞个正着,直接找回其他的脊骨。 林顾留了个心眼,特意在开门时放轻了力道,没让凶手察觉,也没去追,而是选择了顶楼的脊骨。 那个人穿着严实,就差没把心虚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身材高大,应该是个成年男人。半夜去看现场,然后下楼,裹得严实,又要去做坏事也说不定,不能直接判定人不是楼上住的邻居。 晏施:“脊骨。” 林顾正好借这个机会试探他:“你的活动范围有多广,解剖不在警察局附近应该就在医院太平间附近,距离够,完全可以在我没有嫌疑的状况下拿到脊骨。” 林顾被他看得发毛。 说来奇怪,晏施的脸上不存在情绪,但他却能感知到他的心情,比如说现在,就是杀意。 不是手机消息的问题,也不是和小老头吃饭的问题,又是什么惹到这位大少爷了。他想了想,知道了,是他在凶手和尸体之间选了尸体。 因为他不听话。 晏施不让他立刻去找尸体就是为了守株待兔,而他又蠢又不听话,居然去找尸体。 林顾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他就是个普通人,拿什么去追杀人凶手。况且凶手都跟晏施的脊骨扯上关系了,能是什么好货色,抓凶手是警察要做的事,跟他没有关系。 他一扭头,把后背留给晏施。 林顾是典型好了伤疤忘了疼,晏施给他的教训,他不到一天就忘了,又胆小又反骨。 他闭着眼扭头。他的板床放在房间的角落,角落往上有一扇小窗户,很小,不是房子自带的,是他爸小时候自己凿开的,后来就挖了个空当窗户使了。 很小。他一般就当这窗户不存在,高十公分,宽二十公分,打开都嫌费劲。 按道理说,晏施在他背后的床边坐着,他该是背后冒冷气,偏偏现在,他周围三百六十度都冒冷气。 他睁开眼。看向那个窗户,泛黄,铁栅栏泛红,玻璃上积灰。他盯着这扇窗户,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夜色黑沉,但又有大片的白黄色尘埃污渍。 他看了好久。 没什么特殊的,于是闭上眼,即刻想起小时候躺在这张床上,无聊的时候会这扇窗户看外面的夜空,并不如现在这般漆黑,污渍也没有这般严重,大片的白和黄,挡了视野...... 靠! 他再次睁眼,总算是看清了,是有人在怼着窗户看他。 林顾尖叫一声,立刻跳下床,扑向床边坐着的晏施,“救我!!” 那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夜色浓重,活脱脱像是半夜索魂的恶鬼。 他以为有部分灰尘挡住了窗外的夜色,其实是那鬼苍白的脸,黑色的头发长长的,被他当成了夜色。 他躲在晏施背后警惕地看着窗户。 那鬼被发现后就消失了,他警觉地看了一圈周围,发现有一道身影站在窗户外面,站得很直,眼睛看向他,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礼貌地伸手弯曲,敲门。 是个女孩,有点眼熟。 是市场街里寻人启事上的女孩,也是那天他刚回来,在遇到鬼打墙前看到的学生。是从六楼上面下来的,应该是住在七楼或者八楼的女孩。 很有礼貌,也很有警惕心。 他害怕,动动脚,再次蹲在了晏施的背后,问:“要不要放她进来?” 晏施:“脏。” 装货,就你干净。 林顾一晚上都没睡,和窗外的女鬼大眼瞪小眼。晏施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就消失了。 天一亮,他就马上去警察局。晏施的脑袋在肩膀上动来动去,头发也随之在他皮肤上乱扫。他压抑着把晏施的头当成篮球砸在地上的冲动,问:“晏施,你的身体呢?” 晏施不搭理他。 进局子做笔录的时候,肩膀上的晏施消失了。至于为何半夜浇水,理由也很好编,半夜好偷水。他什么都说了,包括从门出来时,那道包裹严实的身影。 这破楼没监控,其他地方却是有的。 他离开的时候还问了一嘴:“水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使用?” 警察:“今天下午七点之前。” 局里有空调,凉快,他走的时候,看见那个女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穿着灰棕色的碎花裙子,弯着腰,手上有不少茧子,一见到他就狼狈地扑上来:“小伙子!你还看见什么了?你说啊!谁杀了我闺女儿!?他们都说是自杀!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别人害的,我闺女儿这么乖,怎么会自杀啊!她失踪那天还对着我笑呢!咋会是自杀咧!求你了,你还看到什么?!” 她近乎癫狂。 林顾被她拉着,眼看人还要跪下来,有警察走过来把她扶到凳子上让她冷静。 怎么会是自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9 自杀 第10章 10 你是不是去挖别人坟了 离开了警察局,外面热得他脊背又出了一身汗,拿着警察方才送他的反诈宣传小扇子稍稍挡住阳光,眯着眼看了一圈,唤:“晏施。” 他又多叫了几句,没听到声音。直接蹲下来玩手机。 为了防晏施,他把手机所有消息通知都关闭了,聊天记录看过就删。 一天前给顾伟国发的消息,肯定已经回了,他点开前又叫了一句:“晏施,脊骨拿到没?” 没人回,他才蹲在阴凉地点开顾伟国发的消息。 顾伟国几乎每一个小时就要给他发一波消息,但因为晏施的存在就是不敢来找他。他被顾伟国这副贪生怕死的样逗笑了,扫视一遍消息。 安慰他的话挺多,估计是想跟他套关系,说什么舅舅表哥...就是想让他帮顾六鸣。 脊骨已经取出来了,能有什么事,纯粹都是林顾在胡说,偏偏顾伟国这傻缺信了。 林顾打字:我就你一个舅舅,我不会怪你的。听晏施说,表哥身体里的东西一时半会不会发作,我可以帮他取出来,但是 他点了发送,然后把手机壳取下来,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七月四日,我会联系道观里的道士去你家,大概在晚上八点左右。 中间若还找到了它的其他弱点,用修手机的方式告知我。 他重新装上手机壳,懒洋洋地点开短视频刷着玩,直到手机烫手,终于有了声音。 是晏施回来了。 背后冰凉一片,他抬头就见晏施垂眼看他,依旧是阴冷的神情,站在他的背后,让他的身体温度几乎横跨了夏冬两季。 肯定不太顺利。 他仰着脸,满脸无辜地问:“找到了吗?” 他就是故意的,这东西既然消化不了,肯定会被发现,取出来作为线索。 他发现,晏施是感受不到人体外的脊骨,只有被人吞进肚子里才能感知到。 被取出来作为线索,估计找了好一会。 晏施盯着他:“嗯。” 林顾没回家,家里没法做饭,走了两条街,站在楼下狭小的店铺门口,门口纸盒子又摞高了一些,小老头端着瓷碗吃饭。 “老头,我要蹭饭。”林顾说了一句,就往店里面跑,穿过柜子旁边的窄窄空隙,里面是一张小床,还有两口小锅,三四个摞起来的碗。锅里有饭,是汤面条,他盛了一点,单手端着碗,正要扭头,看到晏施站在门口,微微抬头看着什么。 他搬着凳子坐出去瞥了一眼,才发现是一张符箓。 黄色的,随便贴在上面,风过来一吹就掉的模样。 他当不知道,低头吃饭。老头见他的吃相就嫌弃:“你这小子饿死鬼投胎来的,咋子,自己不会做饭吃?还是又吃不起饭了?” 林顾回他:“楼里出命案了,水箱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小老头咦一声,顿时觉得自己的饭也不香了,看林顾仍然低头扒饭,问:“谁弄的?弄水箱里,缺德玩意儿!死的人多大,男哩女哩?” “十七八吧,是个女孩。”他就说到这里,后面小老头又问,他就低头扒饭。 他想到站在窗外的女孩鬼影,还穿着校服。 小县城不如大城市,教育也不卷,晚上晚自习自愿上,住校这方面也是自愿的。不少学生是下午一放学就回家的,估计是在前一天下午放学后发现失踪的,没当回事,到半夜见人一直不回来才急。 一边的楼梯上坐着晏施,林顾打量他,默默上标签。 鬼魂在这里,估计就是米县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真是上大学的好年纪,穿得挺好,衣服都没有破损,头发也打理得不错,看不出来是怎么死的。从浑身气度来看,应该家里不缺钱,至少能供得起人上大学,但是米县没有大学,估计是个学习差的,考不上大学,或者家里根本不需要他上大学。 太阳大,光太刺眼,淌在地上,似乎地面也成了光源体。 晏施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了他的背上,命令:“不舒服,揭符。” 林顾歪头问:“那符干啥的?” 小老头吃完了,撑着腿看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说:“说什么转运,能让我生意变好。” “唔,生意变好了吗?”林顾看那黄色符纸上的红色朱砂,行云流水地找借口,“看着邪乎,要不揭了吧。” 小老头翻个白眼:“说揭就揭?三块钱喂狗了?” 林顾不要脸,站在楼梯上,跳了一下,摸到符纸边缘,揭下来,嘿嘿笑:“你就当喂我了。” “小兔崽子!”小老头看他吃完饭就跑,还揭了符,连吃带拿的,心下莫名火气,捡了旁边纸篓里的透明塑料瓶子就往他身上丢,被林顾躲开了。 晏施站得离他挺远,他当着晏施的面把符扔到了垃圾桶里,讨好地对着他笑:“可以吗?” 晏施:“走远点。” 林顾:...真是给你脸了。 林顾讨好笑着,走远了点,晏施这才消失在原地,出现在他旁边,“嗯。” 他能察觉到晏施眼中的杀意没有丝毫缓解,他不清楚自己今天那点小伎俩是不是被发现了。他不敢回家,生怕又被一顿暴揍。眼看到了家门口,他脚一拐,往顾伟国家的方向走。 晏施也没说话,一双黑沉的眸子盯着他,似是想看出他脸上的一点变化,没找到。 林顾扬着和煦的笑敲门。 张群的声音传过来,“谁啊?”随后是脚步声。 门打开,张群脸上的笑戛然而止,然后勉强撑着那丝笑,扭头叫了一声,“伟国!小顾来啦!来来来,进来,中午吃饭没呀?真是,来了也不说一声,这不是生疏了吗?” 在张群和顾伟国的记忆里,只有他来到家里的记忆,却没有具体发生了什么的记忆。 顾伟国影子没见着,率先见到的是顾六鸣。 他的表哥。 就算没了藏在皮肤下的脓液,身材还是肥胖的,抱着西瓜走过来,脸上都是红色的西瓜汁,“谁啊这是?” 林顾扬着笑:“表哥。” 顾六鸣手里的西瓜差点掉地上,他滑稽地抱住西瓜,脸上的西瓜汁还没干涸,流着水儿,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赶紧走了。 张群从桌上拿了一牙西瓜放他手里,“去坐沙发上吃会儿,看看电视。” 顾伟国终于从床上起来了,他有午睡的习惯,出来就见到林顾坐在顾六鸣旁边,而顾晓莲还在玩手机。 顾伟国脸上的表情扭曲一瞬,然后才说话:“是小顾啊,怎么来家里了?哈哈哈哈哈,上次没招待好你,晚上要不要留下吃个饭。” 都是客套。 顾伟国心里巴不得他赶紧走,带着围着他转的晏施一起走。 晏施估计对他耍的心眼子有点察觉,他要是现在自己回去不就完了,他乖巧道: “好啊。” 顾伟国的脸又控制不住地扭曲,他看着想笑,低头吃了一口西瓜,站起来去了一趟厕所。 “晏施?” 没得到回应。 他微微挑了眉。他进门借着换鞋的机会看了一眼门口,门内侧上方的墙壁上贴了三四张符箓,门口的鞋柜上还摆了别的东西,他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他上次来,那里绝对没这东西。 他重新坐回沙发上,亲昵地喊:“表哥啊,高考成绩怎么样啊?” 顾六鸣脸色发白,“一百多分。” 满分七百五,考一百多分。 林顾笑着:“有点水平。” 顾六鸣手里的西瓜掉到地上,口朝下,顾晓莲坐直了身体,终于从手机的世界里脱出,瞪大眼,手拍在顾六鸣的脑袋上: “顾六鸣,你有病啊!你把我鞋都弄脏了!给我擦干净听见没!” 她发完了火才看见旁边还坐了另外一个人,脸变得比谁都快,坐直了些,也不盘腿坐在沙发上了,两脚放在地上,喊了一声:“哥,你啥时候来了?我怎么没看见?你喝不喝奶,吃不吃西瓜?” 林顾推脱:“不用,我吃过西瓜了,不喝奶,不用,你坐那玩吧,和表哥太久没有见面了,得多说说。” 顾六鸣说是表哥,其实两个人的年纪一样大,只是顾六鸣比他早出生几个月而已。 “哦哦。”顾晓莲伸手抽纸,把地上随便擦了擦,提着拖鞋去卫生间了。 林顾仗着晏施不在,问题直接:“听说表哥前几天去发财了?真是,我在外面在厂里干活,累死累活,也没表哥一天挣得多。” 顾六鸣忍不住想坐远点,肥大油腻的身躯移了移,讪笑:“哪有,谁说的?都是胡说的,我哪里去发财嘛,媳妇都讨不来,哪里能发财嘛。” 林顾眨眼:“啊,没发财吗?那舅妈脖子上的项链从哪拿的啊?” 从哪来的,你不知道吗。 顾六鸣想着,舔舔莫名干涩的唇,在凉快的空调房硬生生出了一层汗:“我也不知道啊,那是我妈买的吧。” 林顾长长哦一声,用崇拜的视线看着他:“我都懂,哥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发财路子。你也别瞒着我,其实我都知道,来钱快的路子就那几种,你是不是...” 他压低声音,黑漆漆的眼直勾勾盯着他,说完后半句:“去挖别人坟了。” 更新有点不定时,但存稿真的很充足,这本预计是三十五万字以上,四十五万字以下[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10 你是不是去挖别人坟了 第11章 11 窝囊,蠢笨,优柔寡断 他压低了声音,盯着他:“你是不是去挖别人坟了。” 顾六鸣马上伸手捂住他的嘴,凶恶地瞪他,又想起来一些事,尴尬地把手收回来,色厉内荏:“我当然没有!” 林顾追问:“去哪挖的坟?” 反应这么大,还真是挖了坟。晏施什么家庭,人死了还有陪葬品,居然有人专门去挖人家的坟。现在只有村里还有陪葬品那一套习俗,县里都没了,人死了带回老家一埋就行;思想再先进点的,顶着街坊邻居的窃窃私语把人火化。 “我没做那档子事!”顾六鸣也急了,却没多说,肥大的身躯动了动,“我先去上个厕所。” 他看着顾六鸣走,顺便瞥了一眼门口的符,泛黑,有一张已经成灰,落在地上。 晏施应该要生气了。他抬眼看电视上的动画片,没动,等着顾六鸣出来。结果人直接躲在了厕所。 顾伟国:“小顾啊,你来房间里,舅舅跟你说点事儿。” 顾晓莲刚从洗漱台那里过来,困惑地看了一眼顾伟国,没说什么,重新躺在沙发上玩手机了。 林顾去了,率先开口:“舅舅,我是真害怕了,晏施他不是人,而且就是个神经病!他经常折磨我,逼我做事。” “表哥肚子里确实有东西啊,说是什么为了报复...我当然不舍得啊,他是我表哥,我求情,他就说要杀了我!” “我可以给他取出来,但是晏施他一直跟着我!”林顾的语气近乎崩溃,大力地扯顾伟国的袖子,不消片刻,眼里已经蓄了泪水,仿佛顾伟国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顾伟国还要威胁他,见他这样,顿时也说不出来话,反倒有些心虚。 “舅舅,我知道是你把晏施引我身上来的,我都不怪你,谁让你是我亲舅舅呢,表哥对我那么好,我知道你们都不是故意的,没办法了...” 顾伟国方才准备的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舅舅,你听我说,你那边肯定有大师对不对?只要把晏施杀了,晏施不在,我可以把表哥肚子里的东西取出来。你一定找过大师了,那大师一定说表哥肚子里没东西,晏施就是这么说的!” 顾伟国皱眉,林顾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没哄我吧?小顾啊,那大师名声大着呢…”顾伟国起了疑心。 林顾脸上都是泪:“我骗你?!我为什么骗你,我只有你一个舅舅。我爸死了,是你一直带着我,供我上高中,在学校都是顾六鸣保护我,我、我怎么可能骗你。我跟晏施说过好几次不能这样,晏施已经恨上我了,他——” 叮叮咚——啪。 是门口摆在鞋柜上的东西碎掉的声音。 顾伟国心里信了一半,毕竟林顾高中就乖巧好骗,下了药不让他高考,之后也没发作,默不作声跑出去打了一年工。 窝囊、蠢笨、优柔寡断。 他没看到,在他转头时林顾骤然平静的眼。 林顾打开门走出去,眼眶湿润,对着顾六鸣笑了一下,道: “我先回家了。家里有急事,就不留下吃饭了。” 顾晓莲戴着耳机打游戏,压根没听到。顾六鸣在他笑的一刻就又跑厕所里躲着去了,张群在厨房切东西。顾伟国送他到门口,见到了站在门外、阴沉着眸子皮肤苍白的晏施。顾伟国被吓得心跳少了一拍,也不敢再送,从抽屉里又抱了个金色的塑像出来,摆在门口,在林顾出去的瞬间啪一声关上门。 林顾还有一只鞋没换,那只苍白的手伸进门,青白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灼烧,然后拉住他的小臂,一把扯了出去。 被发现了。 他被捏着手腕甩到了楼梯间的窗户边,窗户是开着的,僵冷的手指掐住他的脖子,他的上半身瞬间出窗,悬在半空。他挣扎着去够窗户,却因为晏施骤然加重的力道而不得不选择去抓住晏施的手。 悬空的不安顿时笼罩,他脸色苍白下来。 晏施对他的挣扎无动于衷:“你故意的。” 他脖子要被掐断了,眼前昏黑,脑子里疯狂想着晏施直接杀他的理由,想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窗外有风进来,他上半身都离了窗户,几乎是靠腰腹撑着没有直接掉下去,那只手还在不断收紧力道。 他看到有两只麻雀一起落在了屋檐的凸起处,脑袋像是刚安装上去的,格外活络。 他终于说出了一个字:“...骨...” 晏施松了力道,他紧紧抓着晏施的手,趁着这个机会,借力重新回到楼梯间,趴在地上拼命咳嗽,方才悬空感还未褪去,眼睛被外面的风吹得干涩。 晏施果然最在意脊骨。 “我不知道那里有符箓,贴在门后面,我没看到。” 晏施垂眼,捞着人的头发强制他抬头,“和他,说什么?” 林顾怕顾伟国偷听,更不想狼狈地在这里说好话,他嫌丢人。他仰着脸,胡诌: “回家说行吗?这里的小区是有监控的。” 晏施动动唇:“好。” 林顾几乎是被扯回去的,进了楼,脚腕磕在楼梯角上,疼得他直发抖,还是被连拖带拽地带回去。风灌进他的口腔,呼吸一阵阵发疼,闷热的气息被隔绝在外,身体冰冷似处寒冬腊月。 门没关,巨大的力道带着他甩向墙壁,他重重砸上去,腿软,还是支撑着没倒下。 晏施:“说,什么?” 从顾伟国家到这里的一段距离,他已经想好了说辞:“他试探我知不知道他做的事,害怕我报复他,我就是随便应付几句。” “怎么能说他把我卖给你呢?我是自愿为你做事,你对我这么好,还给我钱。顾伟国害怕我报复而已,没什么的。” 他的手腕上还缠着白色的布,骨节分明的手扒拉一下头发,显得轻松又随意,“晏施,你知不知道人类有一句古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面上露出了些伤心的神色,大开的窗户外泄进少许炽热的阳光,总算有些身处夏日的即视感了,身体回温:“你总是莫名其妙怀疑我,我也是会伤心的。” 嘴里一顿胡扯,他打定主意,晏施死了之后脑子直来直去,除了身体方面强于他,其他方面都菜得一批。他又想到了晏施说话慢吞吞的样子,估计是生前脑子就有问题。 他已经在心里把晏施的脑子和顾六鸣归为一类。 既然晏施喜欢作为强势的一方,那就让他处高位,既然晏施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那就让他没有理由使用暴力。 示弱是很好的手段。 他想着,却见面前皮肤青白的人仔仔细细地打量他一圈,似是在评定他的价值,分析他的话语,最后缓缓上扬唇角。 他一怔,心里的窃喜甚至还没落下,就随之而来巨大的落空感。 晏施上扬唇角,看起来像是机器人,弧度僵硬而完美,几乎是在亲切感来到的同时,诡异感一同到来。看着晏施的脸放大,那只青白的手伸过来,他反射性地后退,头开始隐隐作痛,手臂不由自主挡在身前,如同螳臂当车。 那只手撩开他的衣摆,有冷气顺着那一点点缝隙和袖口蔓延进布料下,他回过神来放下手,见晏施的手往他口袋伸,还当是要拿他的手机,他反射性地要去制止,却在下一刻,内心只剩绝望。 晏施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个冻白的耳朵,青白的,甚至能看到横切面里肉和肌肉纹路,他被恶心了一下,尖叫一声: “你他妈是疯子吗?!” 晏施居然把自己的耳朵撕下来放在他身上。 晏施却不觉得有什么,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莫名有种满足感,像是抓住了家养猫咪做坏事。 林顾脑子中的思绪全都在那一刻停止了。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是晏施把耳朵随随便便放到了他的裤兜里。 也就是说,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晏施听到了。 晏施知道他撒谎了。 之前想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他快速跑向那扇没有关闭的铁门,浑身蓦然开始疼痛,就像一天前倒在地上,针在血液里流动的感觉,他腿一软,忍住想要蜷缩起来的**,伸手抓住近在咫尺的门把。 只是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晏施比他更先出现,啪一声把门关上了。他一头撞在铁门上,发出巨大一声。 他用尽全身力气翻身,靠着门坐在地上,晃晃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眼前影影绰绰,老牌电视里的画面般,一切都在晃动,他浑身都在抖,因为恐惧,因为兴奋,晏施就站在他面前,蹲下来,少见地没有直接动手。 “林顾,背叛,撒谎,恶毒。”他一个词一顿,偏偏林顾理解了他的全部意思。 背叛他,对他撒谎,恶毒地想要杀了他,然后还要厚脸皮说信任。 林顾头沉重极了,手脚泛起疼痛,光影晃动,眼眶里的泪掉下来。他挣扎着,抬起还在颤抖的手,蓦然抓住了晏施的手,瞄准了近在咫尺的头,一脑门撞上去。 他舔舔唇,反复被杀的恐惧和害怕仍然存在,心跳很快,手脚也在颤抖。他一脑门磕上去还不够,随手抄起一边堆积的酒瓶子和杂物都往晏施头上砸。 大概是没想过他胆子这么大,一脑门撞上去,晏施当真被撞得后撤。 林顾扑上去,一拳拳砸向那张脸。每一次打下去时明明打到了实处,却又不见晏施痛苦。他就换了方向去掐晏施的脖子。 晏施从始至终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情绪,不是那种笑了,而是好奇的,满含兴味的。 然后依照他的心情摆出了痛苦挣扎的神色,是模仿而来,格外拙劣,像是戏弄。 这一连串的表情变化比单纯的鬼脸还要恐怖。 林顾全身都是刺痛,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将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下。他已经没有脑子想为什么晏施会被他压在身下,没有办法思考晏施脸上玩笑般的戏弄和拙劣的恐惧。他瞪大了眼,粗重地喘着气,满脑子都想着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这一刻他的杀意比恐惧要多得多。 手下的肉和骨头都变得松软,不像是身体,在他加重力道时,那脖子就断了,切口整齐,可是那头似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掉了,还在努力地展现恐惧,张大了嘴巴,牙齿森白,眼睛瞪得老大... 他终于知道晏施在模仿谁了。 是在模仿他,模仿林顾的害怕。 林顾粗重地尖叫一声,简直要被逼疯,摸起方才碎掉的酒瓶子,疯狂地锤向那颗头:“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第12章 12 杀 林顾粗重地尖叫一声,简直要被逼疯,拿起方才碎掉的酒瓶子,疯狂地锤向那颗头,“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晏施的脸是精致的,头发乌黑细软,偏偏过于夸张的模仿毁了一切。从这张脸的恐惧里他没有品尝到丝毫暴力和绝对压制带来的快感,有的只是被戏耍的恼怒。 那张脸被他戳了好几个洞,却没有血流出来,全都是惨白的肉。那眼睛被他挖出来,还在地上滚动,黑色的眼球看着他,空荡的眼眶里没血,也是花白的肉... 林顾的脑子和眼睛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神经被恐惧和杀意扯着,绷紧,即将断开。 “你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他自暴自弃地尖叫,狠狠把玻璃碎片戳进晏施的肉里,放弃了,连滚带爬地爬起来,伸手开门,开得很顺利。 一开门就对上晏施那千疮百孔的大脸,吊在门沿上。 他反射性后退,猛地反手把门关上,一扭头,看到的则是那没有头的身体。 他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有本事就杀了我!你除了吓我还能干什么?!不敢杀我就他妈别搞这些虚的!” 他紧闭着眼后退,撞到门,感受到冰凉的气息扑面,晏施的手指捏着他的下颌,手指探入他口腔。 他睁眼,含糊不清地说话:“额...不说...脏发...了。” 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被拔舌头。 “巧言令色。”晏施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垂着眼,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微微仰头,柔软猩红的舌被他的两指夹住。 林顾发觉他是真的想拔了他舌头,颤抖着手指去扒拉他的手,眼泪瞬间掉出来。 晏施:“你的舌头,撒谎,我的舌头,送你一半。” 林顾:...? 林顾简直不敢听到自己听到了什么,然后就看到晏施当真拔了自己的舌头,那苍白恶心的肉从他的嘴里垂吊出来,那是完整的舌头。 脑子有问题吧!? 林顾被眼前诡异的一幕吓得忘了哭,冰棍似的手指的还在拉他拼命收缩的舌头。 到底谁把这智障玩意挖出来的?! 顾伟国神经病,顾六鸣也是个没有脑子的傻缺! 他眼前一团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了晏施背后、一个房间的拐角,有一道人影若隐若现,不是昨晚那个女鬼,而是他熟悉的身影。瞬间他呼吸粗重许多,两眼一翻,没了意识。 晏施也注意到他的视线,扭头,看到了站在房间门口散发怨气的男鬼。 “脏。出去。” 男鬼:“这是我家。” 晏施消失在林顾身旁,残暴地剖开了那恶鬼身体,一手扯着那拉长的脖子,一手伸进那身体里翻搅几圈。那男鬼就在原地不得动弹分毫,发出长长的呼噜声。晏施嫌他吵,率先吃了那鬼的头。 吃完又觉得味道难吃,一张嘴吐出来一团东西,在空气里瞬间消失,从打开的窗户逃走了。 林顾昏睡前紧闭牙关,最后还是保住了舌头。 他满脑子都是那道身影。 林步文,他爸。 就站在墙角,怨恨地看着他,却又因为忌惮晏施不敢过来。那个眼神,他敢保证,只要晏施不在身边,这老东西会冲过来把他捏成肉酱。 当鬼原来是没有门槛的。 那夜他在厂工宿舍接到林步文电话之时,吓得心脏骤停。他其实想到了林步文三年前就死了,却还是千里迢迢赶回来。见到的鬼魂是一个年轻的青年——晏施。 惧怕和庆幸,交织在一起。最后松了一口气。 有敲门声把他吵醒,他弹坐起来,大喘着气,随后摸出裤兜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是四点。他反射性去看手机里的消息,却看到属于顾伟国的聊天框里,他自己发出了一条消息,在他睡醒前一个小时。 “来找我。” 晏施要杀了顾伟国。 他呼吸一滞,内心祈祷正在敲门的人千万不要是顾伟国。 他是守法好公民,不想牵扯到杀人事件里,他仓皇地下床,跑向门口,尖叫一声:“别进来!” 门开了,是从里面开的。拐过拐角,他看到晏施站在门口为顾伟国开了门。 顾伟国一进门就看到青年惊恐地睁着眼,视线落在他面前的虚空之中,似有什么恐怖的无法抵挡的东西矗立。 他什么也没看到,脊背却出了冷汗,入目的房间破败,家具稀少,窗外的光炽热而烫眼。顾伟国听到门关上,虚空中似有东西扯着他的头发甩到墙上,肚子被什么东西划开了个大口子,他甚至还没有挣扎,肚子里的东西就暴露在空气里。 林顾满脑子都是完了。 顾伟国一路走来,肯定有人看到。他虽然三年没住过这里了,小时候却是在这里生活的,这几日他宅在家里,没人想起他。一旦顾伟国露面,大家都会想起他是谁。 就算楼里没监控,可顾伟国死在这里,他一定是嫌疑人。 内脏暴露出来,血液往外大股地流。 “过来,杀了他。”晏施示意他过来。 林顾脸更白了:“不行。” 他还想上学,还想打工,还想过正常人的生活,一旦杀了人就回不去了。其实不管是谁杀的,只要顾伟国死在这里,凶手只会是他。 他脸色苍白:“晏施,他不能死,他死在这里,我会坐牢的。” 晏施拖着他走到顾伟国面前,那绽开的啤酒肚血淋淋袒露着,“他死,你死,选一个。” 这是在报复他哄骗顾伟国找道士的事。 他脸色更白了,细碎的发扎入眼里,略痒。窗外明亮炽热的阳光离得很远,他止不住地摇头:“我错了,别杀他。晏施...他的命会毁了我的,他不能死在这里。” 顾伟国不能死在这里,就像林步文不能死在家里。嫌疑人都是他,会毁了他的。 晏施却听不进他的话:“你的意思,是,选后者吗?” 顾伟国已经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手脚抽搐着,大睁着眼睛,满是恐慌和绝望,希望林顾救他。 林顾真他妈受不了晏施的脑子了,扯着晏施的领口:“他不能死在这里,你听不懂人话吗?!” 顾伟国的头发乱糟糟的,因为脱力,软塌塌倒在墙边,听到这句话,眼中顿时绝望,嘴里哗啦哗啦流着血,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林顾眼眶里的泪水还没消退,眼中的情绪愤怒而冷漠,他察觉到自己的怪异,松了手,沙哑着嗓音,解释:“他死在这里,凶手只会是我,让他死他自己家里。” 晏施:“先杀。” “杀了他,我才信你。一分钟内,必须死。” 林顾搓了一把头,在原地快速走来走去,走了两圈,如同一只无头苍蝇左右乱晃着。 窗外是盛夏闷热的气息,屋内却是阴冷的。灰尘在光里来回飘动,沙哑的呼噜声带着最后的求救希望,晏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林顾从来没亲手杀过活人,至于晏施,他压根没把晏施当人,顾伟国对他不好,甚至做了不少过分的事,怎么死都是天经地义。 但这都是理论上的。他在脑子里过一遍也就算了。真亲手杀人,对一个在小县城长大的他来说,太难以接受。 三十秒。 杀人会毁了他的。他会完蛋的。警察可不会问他为什么杀人,什么鬼啊怪啊,估计会把他当成神经病处理,而他手上的血液样本和指纹鉴定才是证据。 十五秒。 他一边想,一边倒数。 因为时间太短,中间五秒几乎是脑子空白,最后卡着十秒倒计时拿了酒瓶子。顾伟国看着林顾毫无停顿向他走来,手脚抽搐得更厉害了,肚子里的血和脏器因为拼命地挣扎往外流。 晏施:“5。” 林顾用力将酒瓶砸向顾伟国的头。 晏施:“4。” 顾伟国被砸,濒死求生的意志让他像虫子一样晃动起来,酒瓶雨点般落下,砸在他的头上。他侧倒在地上,彻底没办法挣扎了,只能任由林顾一下下砸着。 晏施:“3。” 这一秒被拉得很长。林顾觉得自己砸的东西变了,成了一只白色的蠕动的虫子,这只虫子曾经差点吞吃掉他,仗着那一点点强权。而他现在把这只虫子砸得面目全非。 晏施:“2。” 晏施说过一分钟必须死,林顾怕顾伟国还留着一口气,砸得越来越狠,眼也不眨,机械地打过去,一下一下。越来越重。 血溅了一身。 他突然想,顾伟国也不过如此。他以为顾伟国是个人,不过是条恶心的虫子而已,砸几下就没气了。寄人篱下三年,顾伟国就像一座高山...现在,此刻,看着生命在手下流逝,他难得感受到了一点点强权的滋味,强大一点,就可以随意对待别人... 酒瓶碎开,他才猛然醒过来。他没听到晏施喊一,就扭过去看他。 晏施:“唔,提前二十秒。” 林顾碎掉的酒瓶掉在地上,他软着腿站起来,晃荡着去了洗手间。 他因为紧张,默数快了,而晏施故意戏耍他。那倒计时十秒,应该是半分钟的最后倒计时。他低头看,T恤上都沾了血,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水龙头哗哗流出水,面前的镜子有一道裂纹,他的脸在裂纹处被分开,有些错位,下半张脸与身体连在一起,血迹昭示方才发生的一切,而上半张脸出了些汗,眼中恐惧消退,只剩跃跃欲试和兴奋。 是被逼疯了吧。 他伸手把手上的血洗干净,刚要洗脸,突然想起来。这水是浸泡了尸体的。一瞬间,所有的恶心反感一同涌上来,嘴巴泛酸,弯腰吐出来。 他闻到了血腥味,融合着尸臭气,还有闷热的汗。 吐完,平静地收拾好,走出去,看着那烂摊子,说:“他不能死在这里。” 呜呜怎么会锁,其实没有那么血腥[可怜][可怜][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12 杀 第13章 13 软着声音哄 “他不能死在这里。” 晏施看向他的背后,他扭头,视野里出现一道身影,是那个纤细的女孩,绑着高马尾,穿着校服,融进了地上的尸体中。 顾伟国站起来,全身都是血。 林顾找了几件尘封的破烂外套给他穿上,又找了帽子和口罩,肚子的口子开得太大,没走两步,肚子里的东西哗啦啦掉到地上。 那女孩比晏施人性化多了,有些尴尬地看着地上的东西,以及已然被血液浸透的外套,说:“会被发现的。” 它说话还是顾伟国的腔调。 那女孩把浸透血的衣服脱下来塞进肚子里,又穿了个新衣服,勉强能维持体面,只是头已经被林顾砸烂了,戴着帽子和口罩,轮廓还是有些瘪,血迹一点点渗出来,那女孩就往脖子和头上裹了好几层布,才算是出门。 林顾没有衣服可以换,那些正在晾晒的衣服都浸泡了尸水。地上的血迹没水也处理不干净。他不清楚顾伟国死的消息什么时候能传出来。只要顾伟国死了,警察就会找上门,他房间里不能有任何血迹。 他没办法,只能穿了那些浸泡了尸水的衣服,然后在水龙头上接水,把地上的血拖干净,反反复复地擦,生怕留下一丁点痕迹。沾血的衣服、拖把头、顾伟国的手机和啤酒瓶子全塞进一个塑料袋里,出门时,扭头看了一眼,房间里没有任何血迹,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走出门,燥热的气息重新让他的身体回温,他的心终于落地。下楼时还遇见了个大妈。 “你是谁家孩?”那大妈见他面生,多瞧了几眼,却越看越眼熟。 塑料袋裹了两层,红色的。可是天热,他怕味散出去。他扬起笑,轻松地打了个招呼:“我是林步文的儿子,高中住在舅舅家,之后就去打工了,沈姨你认不出来我正常。” 那大妈一听林步文,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哦,是小顾啊,回来好回来好,落叶要归根嘞,你啥时候回来嘞,咋个没见啊?” 林顾倒是经常见她,不过是两个人没在楼梯上碰到过。邻里之间,楼梯上一碰到,总要寒暄几句。 他的鼻尖莫名闻到血腥气,他说:“前几天刚回来的,准备长住。” “行行行,这是要去干嘛?” 林顾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他脸上带笑:“准备去扔个垃圾,顺便绕着县里溜达几圈。好久没回来了,熟悉熟悉。” 大妈还要问,林顾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手掏出来看那了一眼,“哈哈哈哈我朋友到了,给我发消息呢。” “行,我住五楼,没事来我家串门,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嘞。”她笑着摆摆手。 林顾也笑,爽快应了:“好。” 他提着红色塑料袋往下走,碰到一个男人,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在晏施出现的同时,他停下脚步,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 晏施冰凉的声音响起:“脊骨。” 那男人察觉到视线,扭头,只看到那青年捡了楼梯间不知道堆了多久的饮料瓶子,那塑料瓶里装了黄色的水,没人捡。 青年穿着花裤衩和略显宽大的T恤,捡起来瓶子晃了晃,然后随便丢进了塑料袋里,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眼神清澈,应该只有十几岁,头发炸毛飞起,疏懒地看他一眼,说话带着口音:“怎么?这你的瓶?” 男人穿着黑色的T恤,脊背是一大片湿润,脸上和脖子上发着亮光,是汗。 随后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林顾提着红色塑料袋继续走,他现在必须最先把证据销毁,其余的以后再说。晏施提醒他:“脊骨就在他身上。” 林顾:“必须先处理证据。过几天警察就会找上门。” 晏施没说话,应该是跟着那男的上楼了。 他快速提着塑料袋往南走,县里北边是新开发的区,有监控,南边没有。他不能直接扔在大垃圾桶里,因为有些收垃圾的老人和清洁工会翻,到时候翻出来再报警就完蛋了。 他一直往南走,穿过两条街,拐弯,有个坡。这条街已然是最老的街了,两边的铺子不是卖花圈丧葬的,就是卖被子的,绵软的碎花被子在阳光下泛着光。 晏施趴在他的背上,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知道晏施又不满了。 下坡之后,是一个涵洞,上面是火车道,过了洞,后面就是姚家村,离姚家村挤挤挨挨的房子还有一公里的距离有条河。林顾记得自己小时候在这里抓鱼抓螃蟹,后来就脏变臭了,全都是污水。 他没走桥,站在岸边,闻着河里的臭味,把塑料袋打开,让里面的东西分散掉进河里,顾伟国的电话卡被他掰折扔掉。 天气太热,路上没人,他看了一圈,确定没人,最后攥着垃圾袋走了。 “他是去几楼?”林顾问他。 晏施的头沉重地搭在他的肩膀上,似乎是故意加重了力道,让他艰难保持两肩的平衡,“你走得,太快,五楼,你出楼,走了好远。我看不到。” 林顾对这栋楼里的住户多多少少都有印象,比如方才遇到的大妈,姓沈。再比如那个死掉的女生,姓姚,比他小三岁又或是两岁。林步文是在他初三的时候死的,之后就去了顾伟国家里,又或是住校,几乎没回过家,四年空档期,有些人认不出他,但他却对这些人印象很深。 他当时只看到这个男人的身形,认不出来是谁,方才却看到了那人的脸。没有伪装就进来,应该是住在楼里的,不怕被大爷大妈拦住,大抵是互相熟识。 是四年中新住进来的吗? 这里都这么老旧了,居然还有新住户吗?还是说,这个人是卡着大家都不出行的时间来寻找下一个目标的。 不对,不可能是来寻找下一个目标,这里刚发生命案,警方正是重视。现在又来杀人,跟自投罗网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脚步停在五楼,顿了一会,敲了五楼的门,娴熟地喊了一声:“沈姨!” 趴在六楼的男人看着林顾进了五楼502的房间。 沈姨见他来了,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小顾啊,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是不是天热,这天热成这样,没法转县里,我看晚上能转,散着步走最美。北边还建了俩新公园,大着呢!来来来,刚切的西瓜,吃几牙。” 林顾接了西瓜,道谢,弯眼询问:“我这几天都没见过我对门,每次想打招呼都碰不上面,真是...那叔是不是上夜班的,我睡了他才出门?” 沈姨穿着深棕色的褂子,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你说张留啊,半年前来的,听说是花了三十万买的房。我就搬家那天见了面,今天见过他一面,之后几乎没见过他。不过人是个好人,第一天来就给人都送水果。” “是个有钱人啊,送那榴莲菠萝蜜啥的,我这老婆子还是第一次吃哈哈哈哈。” 林顾吃了一口西瓜,微微弯腰,叉开腿,怕西瓜汁滴到衣服上,应和说:“张叔是个好人啊,哈哈哈哈榴莲我也没吃过,贵得很。姨这西瓜倒是甜,还是姨眼睛厉害,会挑。” 沈姨听得心里乐开花,一拍大腿,问:“那菠萝蜜还没吃完呢,小顾吃不吃,放在冰箱里冻着呢,要是想吃,姨给你拿来,放在我这儿也是要坏的。” 林顾脸上有些羞涩和尴尬,像是想吃又说不出口。沈姨当即站起来,把那菠萝蜜拿出来。放在一个塑料袋里,是剥好的。 半年了。放在冰箱里,还没坏。 林顾惊喜地瞪大眼,推脱着:“这么多吗?我,我其实从小一直听说菠萝蜜,今天还是第一次见,算了吧,张叔给你的,我吃了也不好...” 沈姨哎呦一声,把一整包都挂他腕上,“吃!看你这瘦瘦小小的,都成啥了,一阵风都给你刮跑喽!姨也吃不来这东西,我儿子又一直不回家,也不回电话,小顾以后多来我这坐坐,陪姨聊聊天!” 沈姨四五十岁了,林顾对她儿子印象模糊,只记得在他小时候,她儿子已经住宿在学校了,偶尔回家,之后考上了大学,就更少回来了。 沈姨脖子上还带着珍珠项链,房间整齐,还有年轻人喜欢养的各种多肉。她儿子很少回家,很少打电话,却经常打钱。沈姨过得不错,就是孤单。 他弯眼乖巧应了,又被拉着聊了许久的家常。 这栋楼里像沈姨这样的人很多,百分之九十。没有年轻孩子考上大学还愿意回这个小县城,落后,思想闭仄,需要用结婚维持体面的小世界,却又没有能带着爸妈一起在新城市生活的条件。老人待在家里,拿着孩子打回来的钱,只觉得被孩子嫌弃了,或是自己没用。 晏施对着装着菠萝蜜的塑料袋一直闻。 林顾看得无语,真觉得这玩意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张留就住在他对门,晏施一直不知道就算了,缺心眼一样,找人还要在水箱蹲点。他那天开门明显是被发现了,张留太警惕,为了不暴露自己的住所,直接下楼,而他也真的被误导了。 后来,他上了顶楼,而张留也没有离开居民楼,而是回了601,所以不管是哪里的监控,那晚都没有拍到张留。 林顾拿起手机打了几个字,给他看。 林顾:出去看着,张留走了,我再回家。 张留明显是发觉他有问题,想试探他。他完全不想和杀人凶手直面接触,而且能跟脊骨扯上关系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又是什么鬼怪。若是又来一个脑子蠢笨的神经病晏施,他真是要被逼疯。 晏施趴在他的手上看见了消息。 “我,保护,你。直接,上去。” 不信。 沈姨说到情深处还要来拍他的手背,“你记得你初中学习好得很啊,顾婶儿成日说你,一往那儿坐,就说你给她长脸了。” 林顾听她说到他妈,眉眼冷淡了一些,被温暖的手心包裹的手背也僵冷下来:“我先去上个厕所。” 林顾进了厕所,说:“你去看着他。现在是敏感期,那女孩死得蹊跷,她妈在警察局闹,法医鉴定为自杀,警方却不一定没有派人观察,我上去直接把人开膛破肚,那我就是凶手。” 晏施不回,他软着声音哄:“我知道你能保护我,杀了他也是随随便便,但是我们要长期打算,但凡这次沾上点嫌疑,警察盯上我,以后就很难行动了。” 总结为两个词。 “别浪,稳住。” 第14章 14 跳楼 智障。 林顾在心里骂了一句,冲了水,开门出去洗手,抬眼就看到镜子里晏施阴沉的脸,挂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一具身体长出了两个头,骇人恐怖。 沈姨又跟他唠家常,说了好多,却没再提顾诺言。 林顾被她喂得饱饱的。出门时,沈姨又给他抱了个大西瓜,说什么多吃点,下次还来。他上楼去,走了几步,没听到关门声,扭头看见沈姨站在门口看他,背光,有光从那缝隙里泄露出来。 他看不清沈姨的面孔,黑洞洞的。 外面都黑了,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也没人维修。 林顾心下莫名涌上惧怕,张张嘴,笑着说:“姨你回去吧。” 沈姨摆摆手,让他先走,“这楼道里黑看不清,我记着你小时候不是怕黑吗,顾婶儿老说,你先上去,我等你进去啦再回,木事木事儿,我在屋里儿坐着也没啥事!” 林顾抱着沉甸甸的西瓜,嗯了一声:“沈姨,晚上锁好门,白天也少出门,最近不太安全。” 沈姨笑起来,枯槁的头发稀疏,摆手:“知道知道,赶紧回吧,外面蚊子多!” 林顾踩着那点光线上楼,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又长又大,像是怪物。开了门,趴在楼梯上看着沈姨关门才回。 水能用了,他把衣服洗了洗,又拖了地,随后**着上身坐在小凳子上翻菠萝蜜。 他不确定是不是水果出了问题。 给楼里人都送了,他记得楼里最小的小孩就是那女生,其次就是他,剩下的都多多少少比他大,都不在家里。除了三四十岁的,还有一部分住户年岁已然到了六十岁靠上,无人供养,就在这楼里孤单地过。 这种水果,在小县城少见,而且贵。一般的老人都不舍得吃,放到冰箱里,放到坏也不吃,就等着孩子回来吃。 而唯一吃上菠萝蜜的就是那女生,十七八岁,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晏施也蹲在他的旁边,林顾问:“能闻出来吗?” 晏施:“有点。” 林顾满脸问号扭头,就听到晏施说:“臭。” 晏施:“人体,外,我感知,不到。” 林顾知道,不过是再确认一下。他用刀一个个切开,又继续剁,没找到。最后都剁成水儿了都没找到。他放下刀,反思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晏施就在他面前扒拉那些菠萝蜜碎片。 三十万买来的房子。 渑县落后,往北发展,南边的老街一时半会不会拆迁。这样的老房子没人要的。工作不明,有钱,而且待人友善,平时不见人影。 命案发生后,他们几个邻居应该都成为调查对象,但是没被特殊关照,说明对面的张留没有前科,而且行为正常,没有嫌疑。至少命案发生的近一个月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 那女孩被判定为自杀,没有挣扎和药物痕迹。 他张嘴问:“普通人吃了你的脊骨,有什么作用?” 晏施抬头,窗外的月光在他的脸上积成空明的水潭,下眼睫很长,抬眼时尤其明显,“唔,挺多的。” 他细细数起来:“放大**,身体溃烂,发疯,扩大情绪,带动,身体变化...挺多的,把握,不好,死,变鬼。” 林顾听到‘鬼’字,想起来林步文,问:“我爸吃没?” 晏施摇头,抬头看他:“没。” 九点了,他又翻了翻菠萝蜜,还是没找到。他就捏了一小块吃了,已经坏了,味道很奇怪。他问:“你能感知到我体内的脊骨数量吗?” 晏施的眸子亮了:“有。” 林顾吃完剩下的菠萝蜜,起身刚要收拾东西,就感受到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他摸出来手机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 他当时骚扰电话挂了,还没揣回兜,就又打过来。 他终于接了,那边传来女生的呼喊和哭泣声,无助极了:“哥!妈跳楼了,怎么办啊!?” 是顾晓莲。 林顾沉默片刻,问:“舅舅呢?” 顾晓莲没有察觉到林顾语气的怪异之处,意志接近崩溃:“他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突然在家里跳楼了,妈晕倒了......顾六鸣不在,我...我...我把妈送进医院,她刚刚醒了...她好好的...” 顾晓莲显然被吓得不轻,把林顾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舅妈进急救室了吗?” 顾晓莲背景音里有些嘈杂:“进了...哥,我...” “哪个医院?” 顾晓莲又有了哭腔:“人民医院。” 人民医院离他这里有两条街的距离,他拦了一辆出租往人民医院赶,电话一直没挂。顾晓莲本来只是崩溃,却没有发出纯粹的哭声,一听他要来,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问了一句:“表哥呢?” 顾晓莲崩溃:“不知道...他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 夜晚,有的店铺没关,近处是老街,一个店铺一处白色的灯光,店铺之上是黑黑的夜空和少许居民楼的灯火,远处是新街,高楼大厦灯光璀璨,车辆穿梭。耳边的声音含着哭腔,晏施的头搭在他的左肩上,说:“菠萝蜜,脊骨。” 菠萝蜜个屁啊菠萝蜜,现在像是可以去找邻居要饭的时候吗? 林顾打字:明天去,今天太晚,会被当成变态。 晏施:“饿。” 林顾还是听他第一次表达自己的感受,诧异地看他一眼。 神经病,饿就吃啊,跟他说什么? 顾晓莲还在哭,像是要把自己哭晕过去。林顾声音也带了些哽咽:“舅舅下午回家就出了意外,怎么没人告诉我?” “舅舅下午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舅舅这么好的人,还是老师,不会想不开的。” 顾晓莲的思绪也被引导到这方面,“爸下午去...去...去哪儿了,好像没出去,又好像出去了,我没注意...我当时正在...在玩手机,余光看见我爸把窗户...打开了...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不知道。不然我肯定会拉住他的......我看着他突然爬上去...然后前倾,直接掉下去了......” “直接死了。我、我......” “妈听见声音跑过来看我...还当我是把什么东西扔下去了...我崩溃大叫,妈一听晕过去了。” 说到这里,顾晓莲崩溃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眼睛酸痛,孤单地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手一阵阵发凉,黑长的发耷拉下来,她捏着手机,屏幕上的倒影狼狈不堪。 手术室的门冰凉苍白,唇被咬得发红,手机里只有猎猎的风声。骨节发白,她将自己的头埋进手臂里,又有泪水涌出来。 “晓莲。”清澈的声音喊了她的名字,她抬头,看见青年站在那里,她撑着椅子站起来,跑过去抱住林顾。 “哥!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 林顾好久没被人这样抱过了,他没推开,任由她抱了一会。晏施的脑袋重重压在他的肩膀上,他没搭理,安抚性地拍了拍顾晓莲肩膀,“舅妈不会有事的。” 张群死了才好。顾伟国不会和顾晓莲说晏施的事,却会和张群说。 顾晓莲只穿了一件睡裙,身形单薄,眼泪浸透了他的衣服。 五六个小时,到了凌晨五点,夏天天亮得早,天际刚有了朝霞,下了病危通知书。张群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哭声渐停的顾晓莲仿若被惊醒的幼兽,拉着护士的袖子,求医生救救张群,没得到回应又扭过头来拉林顾。 林顾红着眼眶,看着她极力想要挽留生命的模样,不知想的什么,主动拥抱她,软下声音:“别怕,你还有顾六鸣。去看看舅妈吧,最后一面了。” 那些崩溃的话语消失了,她泣不成声地伏在张群的床边,拉着那只手,求床上的人醒过来。林顾坐在床边看着,目色冷淡。 张群躺在洁白的床上,手腕从手术服的袖口里伸出来,脖子上那条项链不见了,头发枯黄。她不睁着眼的时候,单凭这副躯壳,看不出来任何尖酸和神气,若是睁着眼,那深棕色的眼睛转动,就能带着整个身体活起来,变成他厌恶的人。现在看她死气沉沉,他反倒没那么浓烈的情绪了。 直到上午九点,张群没醒过,九点三十三分咽气。 顾晓莲趴在张群身上哭,林顾坐在床边的塑料凳子上,看着这一幕。 顾六鸣始终没影。 顾晓莲亲眼看着顾伟国跳楼,没有任何当事人,她趴在玻璃上看,看到的只有顾伟国绽开的身体和皮肉,穿着怪异的装束,身上的手机不翼而飞。 是自杀吗?也许是。她亲眼看着顾伟国跳楼,没有任何人逼迫。 那失踪的手机和怪异的装束怎么解释呢? 她不知道。 顾六鸣经常失踪,联系不上。在张群死后五个小时,终于给她回了电话,那时她站在正在求人把三轮车借给她,好拉尸体回老家,埋进土里。她才高二,平时沉迷手机,爸妈的人脉和周围的邻居她都不熟悉,现在那大伯仗着她年纪小,非要500块钱一趟,说什么是拉死人的,必须加钱。 她打电话给亲戚,没人有愿意帮她。施舍她钱的少之又少,最后零零总总加起来只有一千。顾六鸣听到她崩溃的哭叫,说一句“马上回家”,便挂断电话。 下午三点二十七,顾晓莲用张群的手机,对通讯录上的人挨个打电话,有的人接了,有的人没接,她嗓音沙哑,听到了敲门声。她知道了原因。 顾伟国和张群都是借了别人钱的,不是高利贷,每个人借个几万,加起来,也有三十几万了。 她站在门口,身后的房屋空荡,顾伟国和张群的尸体都还放在医院的太平间。面前的人里有她见过的叔叔阿姨,曾经坐在一张桌子上和爸妈谈笑风生;有她不认识的叔叔阿姨,长相陌生。而她迷茫地听着那些债,那些数字。 空调房是冰凉的,那些人擦着汗一拥而入,说什么今天一定得给钱,然后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有的人瞧见她迷茫的样子,一扬手,仗义说:“算了算了,我那几万块钱不用还了。” 顾晓莲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把门关上,面对门站了两秒,眼里的泪憋回去,扭头,踩着粉兔子拖鞋,说:“叔叔阿姨吃不吃西瓜,我们慢慢说。” 她站在冰箱前,借着冰箱门的掩饰,眼泪掉出来,点开顾六鸣的聊天框,发出的消息缀上感叹号。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背后的声音还在响。 “顾伟国那憋崽子欠了我六万呢,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说是老师呢,就是个老赖,每次都请我喝酒,灌醉了好说不出话。” “张群欠我两万,这女的可...” “老东西,你有钱吗?你是不是就仗着人爸妈死了,来欺负小姑娘,坑钱哩?!” “小声点,小声点,大家个都没得欠条,我就要几千块钱。马上喝不起酒喽——” “你这老东西,不是...” 顾晓莲想把西瓜切开,她笨拙地双手捏着菜刀,然后切下,重重地落在案板上,发出很大的一声。她切完西瓜,狼狈地抱着西瓜去客厅,放到那十几个人面前,笑着说:“叔叔阿姨先吃,我去拿个本子,把叔叔阿姨的账都记清楚。” 她拿着花哨的笔在本子上记了一行又一行,手指都发白。她顶着眼里的红血丝,地上是这些人吐的瓜子,还有浓重的几乎令人晕厥的烟气,她颤抖着手,强忍着眼泪,说:“叔叔阿姨把欠条出示一下,我会优先这些有欠条的还。” 一大股烟跑到面前,有个大叔顶着啤酒肚,听到她的话笑了一声,“呦,这是不是没有欠条就不还了?” “我当时跟你爸可玩得最好,你爸一说借,我直接就给了,三四年不还,没让你还利息就不错了。还在这里要欠条。早知道你爸就是个老赖,谁借给他啊?!” “就是,当时拿了他弟家的赔偿费,好几十万呢,还是不还钱啧啧啧,看看,吃香的喝辣的,还是个老师呢...” “要我看呢,就是个老王八哈哈哈哈哈!” “张群那贱人也是,脖子上成天戴项链,也不知道还钱!” “...” 污言秽语、乱七八糟。 顾晓莲低头看着笔尖的墨水浸透了纸,看着纸上的纤维,她又想哭,还是忍住了,仰起头,说:“叔叔阿姨,如果还想要钱,嘴巴就放干净点。” 她紧张地手都在抖,不清楚自己的面部表情是怎样的。 静寂一刻,突然又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不还钱?!那就告你!” “我不仅来你家闹,还要去学校闹!” “我可没说啊,我家也是上有老下有小,如果都有钱,谁愿意来逼着人要债,我妈七十岁了,生了病的,我必须要钱啊!” “谁不是呢!我孩子才几年级,我得让他上学啊,我交不起学费了,我也没办法啊,要是有钱,谁愿意来逼人一个小姑娘!” “...” 顾晓莲捏着本子,空调呼呼吹着风,她脑子乱糟糟的,却还是礼貌说:“叔叔阿姨再过几天,我一定挨个还,地址都记上了,到时候上门还,好不好?” 又是一顿叽里咕噜。 烟味逐渐散尽,她盯着纸上的每一个数字,唇齿干涩,桌子上乱七八糟摆着西瓜瓢,手机叮咚叮咚作响,她心中扬起一丝希望,却是医院的电话。 催她快点带走尸体。 她应该是回应了的,然后又给顾六鸣打电话。好几个,没接通。 她坐在小凳子上,盯着眼前的纸,安安静静的,没有嚎啕大哭,只是安安静静地流泪,最后给今天的大爷打去电话:“400块钱,你把我爸妈的棺材拉回张村。” 她不知道正常价格,她平日跟朋友出去玩,买的奶茶都要七块。她只能尽可能往低了猜,四百块钱,压低了一百块,够了吧。她这样想。 她没好意思再给林顾打电话,让他帮忙。 因为高年级考试连续三天的假期,明天就是她返校的日子。她坐在凳子上,又麻木地拨了几个电话。她不知道这些人谁跟张群关系好,有的骂她,有的可怜她...她都不在意了,她需要钱,部分骂张群的人会给她钱,有可怜她的却不给她钱。一晚上过去,她得了三千。 好消息,她知道顾伟国的银行卡密码,几乎都是一个。她翻箱倒柜,找到那些银行卡,一个个查过去,最后汇合起来,有五十万六千三百二十三。 张群的一共有十七万六千五百一十二。 但她仔细地翻过去,发现,顾伟国在银行的贷款就有七十万。 她盯着那个数字,盯了好久。 - 林顾帮顾晓莲联系了棺材铺的老板还有负责丧葬的队伍,压了价,发给她。他担心顾晓莲报警,站在那栋居民楼里,却听到了催债的声音。他站在那等了一会,肩膀上的晏施脑袋重重压着。他听了片刻,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提着新买的西瓜站在二楼201的门前,敲门,“兰叔!在家不!?” 兰叔耳背严重,必须大声说话才能听到。他敲了门,察觉到背后有人经过,微微偏头,看到了失魂落魄的女人,多了不少白头发,脸上的皱纹和老态也更加严重,女人背后跟着那女生的鬼魂,女人上楼,那女生也跟着上楼。 那女人没注意到他,往上走着。 一时,他竟然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鬼魂。 等女人上了楼,他才又敲门,喊了一会,门总算是开了。 这里的老人都缺少陪伴,更不会拒绝孩子的索要。更别提林顾嘴巧讨喜,小时候喜欢到处玩,他傍晚提着菠萝蜜出来,上楼,吃了。 这两天,他几乎都躲着张留走。一层层走过去,他吃了两块脊骨。并且天天拉肚子,几乎虚脱。在第三天的正午,他接到了电话,是医院的。 顾晓莲跳楼了。 但没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14 跳楼 第15章 15 对不起 顾晓莲跳楼了。 但没死。 腿断了。 他歪着头,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一边切菜一边听手机里的声音。 他没回,挂了电话。继续切菜。 哒哒哒哒。 晏施趴在他的肩膀上,问他:“你不去吗?” 他已经吃了六块脊骨,晏施说话已经流畅了,而且比最初人性化许多。同时,脑子也灵活了,不好骗了。 他慢悠悠吃了饭,最后切了一块西瓜,一边吃一边下楼,和遇到的大妈大爷打了招呼,慢悠悠走去了医院。 他坐在床边看这个女生,模样秀丽,皮肤微黄。一条腿被石膏裹着,他懒洋洋看了一会,突然默不作声笑了。 房子和存款都用来抵债,所有的遗产都会被法院或者银行收走。在收拾好所有之后,顾晓莲想要自杀。她以为顾伟国能摔死,她也会死。 林顾给医院缴了两万块钱手术费,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玩手机。隔壁病床上是个老人,怼着他看,说他是个坏心肠的,嘟嘟喃喃,说他来是玩的,不知道照顾病号,让儿子别跟着他学。 晏施坐在床边:“你真善良。” 害得顾晓莲家破人亡,然后来假惺惺地给予关心,这是善良吗。 林顾玩着消消乐。被他这句话说得手一抖,白费了一步。他没有抬眼,假装没听到,继续玩。晏施就要缠着他说,懒洋洋趴在他背上:“林顾,你真坏。” 林顾被雷到了,彻底放下手机。 旁边那老头还以为是自己的说教生效了,说得更加起劲。 医院一股子药味,林顾站在窗口透风,打字给晏施看:别发疯。 有了几根脊骨,晏施的性格大变,不仅不怎么使用暴力解决问题了,还喜欢笑,然后时不时说出几句怪异的话。 晏施出现在老人的床边,懒洋洋捏了捏那石膏裹起来的腿,没听到反应,就重重一拳砸下去,老人叫起来,家属疯狂摁医护铃。 晏施的脑袋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到了他的脚边,仰着脸,稀碎黑软的发半遮眉眼,盯着他,又蓦然消失,出现在他的脖子边。 四点半,顾晓莲醒了。 没有闹,只是感受到自己的腿断了,微微侧过身,背对着窗户,尽量将头埋进了枕头。黑色的长发散落着,从林顾的角度,只能看到黑和白。黑是头发,白是被子和床单。 林顾弯眼,露出他最善于伪装的关爱和无辜:“晓莲,你可以先住在我家。” 顾晓莲扭过头,默不作声地抱住,哭得无声,将这几天的困惑一股脑说出来:“顾六鸣跑了,我妈是为了躲债。我想不通,为什么我都没摔死,我爸却死了,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拉我一把?” 林顾冷淡地听着,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晏施木木地看着他俩,半晌,慢吞吞说出一声:“好感人。” 想捏死。 林顾拍拍她的后背:“左腿截肢,你的右腿是骨折,修养得好,还可以恢复。没事,别怕,等休养好了再去学校。” 顾晓莲闷声说:“我不如去死。” 三天后出院,林顾斥巨资给她买了轮椅,带着她到了楼下,又被她上楼,再下楼把轮椅搬上来。 林顾洗了床单和被子,给她铺了床,又买了一些衣服和女性用品。当天夜里,顾晓莲强撑着上厕所,摔倒了。林顾要开门去扶,听到了她崩溃的大哭。 林顾没进去,出门,找了楼下的沈姨帮忙。 林顾坐在客厅的凳子上,周遭空荡荡的,面前只有一个老式的木桌,与凳子高度不匹配。林顾坐在凳子上,桌子的高度与他下巴齐高。他背对着厕所,听着沈姨带着口音的安慰声和窗外的鸟叫,厨房窗户外的枝叶稍稍晃动,他去厨房,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要下雨了。 顾晓莲最后干干净净躺在穿上,沈姨出去跟林顾说话。 “这孩子还小,哎呦喂咋个就这么惨吼,自尊心强嘞,没办法,哭得我也难受。多乖啊,不多说话,怕添麻烦,怕惹了厌。” “这是你妹妹吗?长得跟你不一样嘞,她长得英气,你长嘞秀气。” “你一个男娃,她一个女娃,要不让我带她几天,我也无聊得很,想要个娃娃带一带。欧呦,哭得我心都碎了。” 林顾微微歪了头,面无表情,看向她时带着诡异的困惑。 沈姨愣了一下,眨眨眼,林顾的神情却蓦然变了,带了些苦恼和羞窘:“沈姨你帮这一次就行,要是你说的那样多不好意思啊,那是我妹妹嘞,哪有什么男女,木事儿,哈哈哈哈都是一家人!若是需要,我肯定去找您!” 沈姨只当自己是看错了,听他这样说,摆摆手:“不好意思啥嘞,你不是小时候也来过我家住,时不时就要睡我家,都是一家人。让那小女娃喊我一声姨姨,我带她几天,你要是不放心,天天来看!” 晏施冷不丁来了一声:“好善良啊。” “你愿意,你妹妹可不指定愿意。这个年纪的女娃呀,都自尊心强,你这样……” 林顾弯眼,乖乖道:“那好,还是麻烦沈姨了。” 他从桌子兜里掏出来一沓钱,有零有整的,眼眶微红往她身上塞:“沈姨还得你照顾一下,你收,你收下,我才放心。” 沈姨一见他眼眶红了,哎呦一声:“哪个需要钱嘛?我不要,做人就是要善良一点喽,都是小事,你到了我这个年纪都知道了!都是小事!钱也不重要嘞!有人待在身边说说话,这比啥子钱都要幸福。” 林顾想,那他可能一辈子都懂不了了。 顾晓莲埋在被子里哭,天气热,林顾家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闷在被子里一定是热的,平日一个人住,林顾脱了上衣躺在床上都会热。林顾把窗户打开,穿堂风一走,屋内凉快许多,但还是闷热的。 他坐在床边没说话,看顾晓莲哭个不停。起身在洗漱台下找了一个盆,接了水,将方才顾晓莲换下来的衣服浸泡在里面。轰隆雷响,雨点随之噼里啪啦打下来,阳台没窗户,林顾跑了几个房间,把窗户都关上。雨大又急,估计过一会就停了,他最后去关顾晓莲房间的窗户,却发现人倒在了床边。 应该是想去关窗户,结果没站稳,摔在了床边。 想帮忙,结果发现自己又添了麻烦,努力地想要爬起来,眼睛已经哭成了两个大核桃。 林顾把人抱回床上。 “哥......我......” 林顾打断她的话:“不麻烦。” 他扭身去关窗,头发上浸了些雨水,他随便吧扒拉两下,立在窗户边,看着顾晓莲躺在床上又想把自己缩起来。他特意挑选的是黄色夏凉被,颜色浅。顾晓莲往里面缩,大概是不信他的话,微微歪过身体,往另一面看,不敢看他。 晏施微微弯眼:“林顾,你妹真不好养。” 林顾瞪他一眼。 其实在场中,最不好养的是这个傻缺晏施。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天暗沉,枝叶不堪重负地弯腰,噼里啪啦像是冬天过年时燃放的鞭炮。房间有些黑暗,他伸手开了灯,拉着小凳子,坐在一边。 “顾晓莲,哭什么。是因为一条腿截肢,还是因为觉得添了麻烦,抑或是,因为... 害怕?” 哽咽声戛然而止,被子动了动,顾晓莲现在应该是面对着他,床嘎吱嘎吱响了一会。 “哥,我...我...对不起,我...”她崩溃大哭,“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我爸让我把饭给你,我就给了,我不知道那里面有安眠药,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林顾盯着她,蓦然笑了。语气却是温柔的,“没关系,都过去了。” 顾晓莲继续说着:“都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发现了就好了,我不会给你的。真的,哥,对不起,对不起。” 顾晓莲的哭更多是害怕,其次是愧疚。林顾寄人篱下的三年,没人比她更清楚林顾过得怎么样了。只是她从未干涉,同情心来源于害怕落入一样的处境,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变得像林顾一样。顾伟国是老师,是知识分子,周遭的人都很尊敬,张群平日也光鲜亮丽,她学习好,嘴甜,惹人喜欢......林顾这辈子早就完蛋了,她喜欢林顾的脸,喜欢喊林顾哥,可她心里清楚,她看不起林顾,和学校堵在厕所吸烟的混混没什么区别,迟早要去搬砖的人,恶心死了。 林顾学习好,可是没高考,直接打工,这和那些辍学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是这样的人,给她缴了手术费,带回家,让她安心休养。 林顾:“没关系。” 顾晓莲的黑发从黄色中冒出头来,问露出一双红肿的眼睛,窗外的雨已然停了,她小声说:“哥,你骂我吧。” 雨过,灯照亮房间,将一切照得惨白阴湿,墙壁上有些墙皮脱落。他笑了,温柔道:“高考什么的都过去了,没必要抓着过去不放。睡吧,很晚了。明天去沈姨家里住,我会天天去看你,别怕,等你这两个月修养好了,回学校继续上课。我已经和你老师联系过了,就是错过了期末考,暑假一过,你还能跟上,晚点我把你的书搬回来,你平日看两眼。” 顾晓莲一边哭一边点头,整张脸都露出来,努力扬起笑。 林顾拉了灯,出去,把门关上了,站在门外。 晏施从上方冒出头来,倒吊着,伸手玩他的头发,“骗子,说什么不在意,过去了。不过是想好怎么报复了。” 头顶的晏施蓦然消失,从地底钻出来,脑袋又飞到了林顾的肩膀上,“好饿。” 林顾给盆里的水换了,等了一会,把衣服洗干净,外面雨已然停了。他把衣服搭上,洗洗手,躺在床上翻手机。 六月十三日,凌晨一点,他睡着了。 高考前是会放假一天的,他没把书扔掉,而是搬着所有的书在废品站和学校之间来回跑了几个小时,卖了三百块钱。班上的同学大多数直接站在楼上把书扔了,漫天都是白纸和书,教学楼围着小院子里,书页哗啦啦落了一地,像是自由的蝴蝶,只是没风,飞不出教学楼,只能落在地上。 大家都在尖叫。他站在栏杆边,热闹的声音隔绝在外,他不想坐在教室,也不想看着这些钱哗啦啦飘落。那点可怜的自尊维持着他的脊背,不肯在喧嚣后低头去捡他们的不要的垃圾,然后搬着自己的书卖了钱,又在离校时看着那些大爷大妈提着几袋子的书纸乐呵呵地走。最后背着轻轻的书包回了家。 他没住在学校,早中晚都在家里吃饭。 顾伟国不给他交住宿费,书本费也是他一次次要钱,一次次卖书,一次次帮忙做作业抄书换来的。他那天一天都没吃饭,回到家,站在门口,书包放在鞋柜边上。桌上是残羹剩饭。 不知从何时起,吃残羹剩饭成了他的任务。今天的饭一家子人都不喜欢吃,剩的多,那他就能吃饱,若是都喜欢吃,那他就饿着肚子。中午通常是没饭的。 他坐在桌子边,裤兜里是他卖书换来的三百块钱。他其实可以在外面吃顿好的。但回来太晚,他们就会察觉不对劲,说他回家了,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里就回他自己的家去。不行的,他没钱,活不下去。今天的桌子上,干干净净,做了鱼,他摸到剩下的馍,蘸着那菜水儿吃。其实也很好吃,有鱼肉的味道,而且很香。 就是太少了。 顾伟国不在家,张群和顾晓莲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顾六鸣的房间里传出咒骂声,应该是在打游戏。他那点自尊心又开始发作,他其实看到了那鱼刺上还有肉,但他不想让自己狼狈,就在洗碗的时候,借着水声掩饰,偷偷把那一整根鱼刺都舔了一遍。 明天就考试了。高考之后就离开了。他这样想着。 他去阳台把放在角落铺盖拿过来铺在地上,窗帘一拉,阳台的位置其实可以算作他一个人的世界。不过这样的话,客厅的灯只能穿过窗帘的下侧照进来,有点黑。 他能听到客厅的声音。电视剧里主角念台词的声音,还有顾晓莲的笑声,张群笑着骂她让她有点女孩儿样。 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外人,是不存在的人,是解决剩饭的垃圾桶,是洗碗机,是偷偷对着窗帘缝隙看的老鼠,是坏人,是影子,是... 喧嚣结束,黑暗里,一道脚步声靠近,窗帘被拉开。 “哥,我偷偷藏了点肉,鱼肉,留给你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15 对不起 第16章 第 16 章 “哥,我偷偷藏了点肉,鱼肉,留给你的。” 黑暗里,顾晓莲端着瓷碗撩开窗帘,喂狗一样放到了他铺子边,他感动地热泪盈眶,他太饿了,明天还要考试,他甚至想好了怎么用那三百二十一块钱买一顿饭。 客厅黑暗,他看不清,看不清顾晓莲背后的场景,借着月光,他看到顾晓莲微微低垂眉眼:“没事没事,哥你快吃吧,小声点。别让爸妈听见了,你明天还要去高考。加油啊。” 顾晓莲那时候才初三,瘦瘦小小的,眼睛又黑又亮。 多可爱善良的妹妹。 他这样想着。 吃完了,有的鱼刺被他囫囵咽下去,扎得嗓子疼,他满眼泪光,肚子还是饿的,却因为收到了这样的关心,心里暖洋洋的。 他睡了,做了一个好梦。 他的生物钟没有发挥作用,直到考试的第二天才醒过来。他甚至没有手机,只是呆呆地看着客厅的钟表,十点半。他错过了第一门考试。肚子还在咕咕叫。 他错过了一门考试。 但很快,他就知道,他错过了三门考试。 门被从外面反锁,他在书包里找准考证,没找到,裤兜里的三百块钱也没了。书包用得太久,支撑书包的纸板都掉出来了。他听见脚步声,放假的顾晓莲揉着眼睛走出来,惊讶地瞪大眼:“哥,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在高考吗?” 他急得满头大汗,满脑子都是他整整齐齐放在书包里的透明文具袋,那是他同桌送他的,文具袋没了,那些用来复习的资料都还在,偏偏文具袋没了。 他一时觉得这书包像个无底洞,他把那些书本刨出来,永远刨不干净,因为他总是觉得还有、还有、还有...应该还有,应该还有准考证,有一个放着准考证的文具袋。 “哥!” 他扭头看,看到顾晓莲站在房间的拐角,惧怕地看着他。背后是巨大的毛绒娃娃,躺在床上,那样宁静祥和。他低头,书包已经被他刨烂了,书本掉了一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发出尖叫声:“准考证呢!?” 顾晓莲愣愣的,“我...” 他冲过去,拉着她问:“谁动了我的书包!谁拿走了我的准考证!?” 顾晓莲被吓得哭出来:“你昨天不是去考试了吗?准考证你自己拿着,我怎么会知道?!” 昨天? 林顾的表情一滞。 林顾一醒来,就直面晏施那张脸,好看,但好看得过分了,就显得虚假而诡异起来。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晏施看他的眼神,有食欲。是几天没吃饭的眼神,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周遭的闷热被驱散。他心头一跳,假装没有看到,伸手去翻手机,凌晨六点,他跑去看了看外面的天气,大亮,他伸手把窗户打开,有一股淡淡的雨腥味,高大的槐树枝叶上还有残存的雨水,窗户一开,鸟叫声瞬间清晰。 林顾起床,早早买了一大堆菜和水果,又去淘了几件新衣服,他其实不太懂女孩的审美,就买了一大堆浅色的衣裙。顾晓莲原本的衣服都放在家,过去拿,又是一堆麻烦。摸不准还会被诬陷偷东西,他顺路去了一趟赵老头的店铺。 七点钟。 “老头,今天急着开门啊!开这么早!?”林顾提着菜和水果,一手提着衣服,还在啃水果,他现在自己的存款有一万,从脊骨得来的还有五万多。 活下去绰绰有余。 老头推推眼镜,伸长了脑袋,然后从铺子里跑出来,怼到他的脸上看啊看,“你是连续几天没睡觉了,黑眼圈重成什么了都!?” 他一巴掌拍在林顾的背上:“小兔崽子好好睡觉,可别把自己熬得猝死了。” 林顾被他拍得一个趔趄,啃着油桃,微微扬起下巴:“吃不吃?” 老头子伸出五根手指:“我要五个。” 提前五天,也就是六月三十日,现在才六月十三日。林顾想起晏施那个眼神,说实话,他不一定能看到六月三十日的太阳。 他揪了把蔫掉的菜叶子塞老头子手里:“哦,不给。” 上楼给顾晓莲买的新衣服洗了洗,晾上,把轮椅搬到了五楼,又把洗漱好的顾晓莲背到了五楼。沈姨脸上笑着,门口地上堆着几袋子的水果和菜,还有几两肉。 之后提着一袋子剩下的提子,去敲了201的门,接着攻略剩下的大爷大妈。 他坐在沙发上,旁边的大爷盯了他一会。突然说:“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酒鬼的儿子,你是小顾,哈哈哈哈,小时候就乖得很啊!” 拴在笼子里的黑狗对着林顾叫,尾巴竖着,那双黑黝黝的眸子直直看着他。 林顾的腿上躺着晏施的无头尸体,肩膀上吊着晏施头颅,黑色的毛茸茸的发扫来扫去。晏施语调伤心:“它讨厌我。” 林顾站起来,拿了前面茶几的瓜子,腿上的无头尸体掉下来。 晏施看着林顾一边嗑瓜子一边唠家常,最后把大爷哄得心花怒放,又说了不少甜话。大爷呢,笑得合不拢嘴,把自己女儿女婿老伴的事儿说了个尽,底都掏光了。林顾最后刚提一嘴“菠萝蜜”,那大爷激动地站起来,一拍大腿:“这不正好吗?我家冰箱里刚好有!” 林顾惊喜:“我就在电视上看过几次,想吃,但是买不起。您这可得保存好,贵着呢,是发达了吧,姐还是孝顺的,挂念着你。” 大爷没提张留,也没有反驳林顾的话。这话听得他内心舒服,又听林顾提起他女儿,连连谦虚:“没有没有,她把我一个老头子丢在这里,怕是我死了她才回来。” “哪有,一看姐就是挂念您的。摸不准是工作太忙,我看她天天惦记着你。”林顾一套话一套话往外崩。 大爷把菠萝蜜往他手里推,“我这也吃不了,送你,你回去吃,多吃点,补补,太瘦了我闺女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壮实多了。” 林顾突然听到旁边的头微微动了一下,或者说,发出了一声呼吸声,极重,像变态一样闻空气中的气息,他的脊椎发麻一瞬,笑着说:“哈哈哈哈哈是是是,那谢谢爷儿了,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跟你家大黑一起玩了。咋把大黑关起来了?” 大爷嘟嘟囔囔骂道:“大了,十几岁了,是老狗了。老街乱着嘞,有人偷狗卖钱嘞,这狗也老眼昏花了,抓着人就叫,老了成疯狗了。关在笼子里好得多哦,估计是跟人一样,老了,得待在家里才安心。” 大爷的门刚关,他一扭头,正巧撞见刚从一楼上来的张留。长相是普通大众的,扔进人群里很难找到。空气中有尘埃在舞动,张留停下,视线在他手上的菠萝蜜袋子里停留片刻,蓦然露出一个朴实的笑: “是对门不是?听说对门好几年没住人了,之前还想联系上收房子呢,找不到人。原来是个小伙子。” 林顾听到他老实的声音:“小兄弟很喜欢吃菠萝蜜?” 隔着门,林顾能听到房屋内巨大的狗叫声,驱赶邪祟般。 林顾微微垂眼,身上是花红柳绿的混搭,像个不入流的混混。 林顾不露声色说:“还没吃。还不知道呢。” 张留走上来,穿着简单的短袖,颜色有些显脏,灰绿色。头发却打理得很整齐。他伸手帮林顾提沉甸甸的塑料袋,“菠萝蜜我家还有,想吃吗?来我家多拿点。楼里都是老人家,不舍得吃,都有些坏了,吃了要拉肚子的。” 谁敢吃? 林顾若是进了他家的门,竖着进,横着出。然后再莫名其妙来一出自杀,无从追查。 铁门被狗叫震得乱响,随后狗叫戛然而止。晏施的脑袋重新出现在肩膀上:“唔,饿了。” 林顾沉默地看他一眼,伸手把张留手里的菠萝蜜重新提过来,笑着回张留的话:“算了,今天吃了这么多了,哪里好意思再跟别人要。” 随后面色冷淡下来,唇角的弧度拉直,随后提过来菠萝蜜就往上走。窗户外的光线穿过空气中的尘埃射过来,林顾的神情轮廓在转身就变得僵冷。张留也不自讨没趣,跟在林顾的背后上楼。 林顾从裤兜里掏出来钥匙,开门,进去,拉上铁门。抑制着怒气,穿过客厅,把菠萝蜜随便放在了厨房,说:“晏施,你出来。我们谈一谈。” 肩膀一轻,林顾扭头,晏施站在他的背后。不过脑袋和身体反了,脸朝着他,脚后跟也朝着他。 晏施没察觉他的身体错了,脸凑得很近,眼神中又流露了那种食欲,包容道: “怎么了?” 就像在哄发火的小猫崽。 林顾没由来一股火。居然对晏施的怪异有些许免疫,害怕也少了,只剩下生气,他伸手捏住晏施的头,然后狠狠一转,让他的身体和头匹配上。 晏施有些不好意思:“饿得头脑不清醒了,没发现。吓到你了吗?” 林顾笑不出来。这样的语气更像是对待一头待宰的猪。他被这种刻意的戏弄和轻视挑起来一股怒火,面上却不显,靠着背后的桌子:“你把大黑杀了。” 晏施无辜地眨眼,像一只刚通人性的妖精,微微歪头:“一只狗而已,你生气了。” 林顾不想和他争论什么情绪,他扯着唇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那条老狗,“晏施,要是顾晓莲哪天吵到你了,你是不是也会杀了她?” 晏施:“那怎么能一样呢?” 林顾一口气还没松完,就听到晏施平静地说:“人,比较难杀。” 林顾:... 林顾靠着背后的桌子:“你不准再乱杀人,狗也不行。否则我不会再帮你找脊骨。”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需要我。”林顾其实心下没底,手心出了汗,“我吃下的脊骨和你的能力绑定,你给我钱,我为你做事,天经地义。”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给我找麻烦,你随意杀狗杀人会牵连到我。” 晏施的目光直勾勾盯着他。林顾被看得心脏乱跳,生怕晏施再发疯把他的头当篮球玩。 他吃了几块脊骨之后,晏施明显有人性许多。 他说这话其实心里也没底,不清楚晏施的反应会是什么。那张青白的与周围环境割裂的脸正对着他,黑沉的眸里含了笑意,出声,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 “威胁?” 林顾手心的汗滑腻,他还没想好下来如何说,就看到晏施蓦然消失在原地,冰凉的手臂环过他的头,像是毒蛇般想要他窒息而死。 没有,他呼吸是正常的,只是遮蔽了他的视野,一片黑暗。 他没有挣扎,双手撑在两侧,不至于被晏施直接掰断上半身。 因为黑暗而来的不安让他下坠,脊背是冰凉,硬质桌子和案板也变得柔软,似是一个人的身体。 有什么东西放在他的脑袋上,亲昵包容地说:“我接受你的威胁了。” 我有二十四万左右的存稿[彩虹屁][让我康康],不会坑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17 别闹了 有什么东西放在他的脑袋上,亲昵包容地说:“我接受你的威胁了。” 说话能不能好好说?神经,搞这么恶心干什么。 他强压下心里的不满,庆幸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他猜对了,他的命对晏施确实很重要,这也就意味着,晏施一时半会不会杀了他。 林顾伸手,把抱着他的手臂扒拉下来。 他把塑料袋里的菠萝蜜倒出来,稍微洗了一下,才吃下去。下午三点,林顾把干掉的衣服收了下楼带给顾晓莲。 沈姨的房子里有空调,进去就不想出来。林顾多逗留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跑去学校,用大大小小箱子和袋子,把顾晓莲书装起来。 顾晓莲的班主任一听来的是她哥哥,脸色不怎么好看。顾六鸣那狗东西,在校的时候就鼎鼎有名。却没想到来的是个长相清秀皮肤白皙的青年。 林顾提拉着拖鞋,穿的衣服颜色特意挑了不太花哨的,怕被人当成街头流氓赶出来。 “老师,我是顾晓莲的哥哥,我来搬书。” 班主任愣了一会,觉得眼熟,但没想起来是谁,给他指了指位置,说:“行,稍微有点多。搬不动可以分几次,不急,我去叫个学生帮你搬点。” 林顾笑着道谢,“谢谢,不用了,能搬动。” 顾晓莲的书挺多的,林顾装了三大个纸箱,最后是扫了个路边的小电动,勉强能放下。 这里是新街,往北再去就是一个工厂,养活了不少人,有不少大车经过前面的十字路口。林顾小心开着绿色小电动,燥热的风迎面吹来,凉了一些。 晏施蓦然出现在他的后座,学着前面男女,抱住他的腰:“唔,好细。” 林顾听见这一声,车晃动几下在路边停下了:“滚下去!” 晏施不明白他在气什么,想哄他,违心地说:“好粗。” 车一歪,书撒了一地。纸盒也裂了。他的从车上下来,那两个纸箱也顺着往下滑,他一用力搬下来,放在了地上。 他伸出手,稍稍挡了一下阳光,看了一圈周围。高楼大厦,各种各样的店,他没好气地看向晏施:“你抱着这两个纸箱,坐我后座。” 晏施:“哦。” 林顾把那烂纸箱勉强移到了脚踏的地方,坐上车,两只脚卡住纸箱,不至于让里面的书倾泻而出,招呼晏施上来:“你不是控制身体的虚实吗?随你怎么办,书别掉下去。” 车后座摞起高高的箱子,座位一沉。 其实这这种小电动只有一个位置,林顾往前坐,借用后面的金属,能勉强放下一箱子书。晏施重新坐上了后座,双手环过他的腰,毫无羞耻心地抱住他。 林顾一想到后面贴着他的是晏施,他就止不住地恶心厌恶。 有一排麻雀立在电线上直直看着他,林顾骂了一句:“看什么看?!” 然后那一排麻雀都掉了下来,晏施的头放在他的肩膀上,像个小媳妇,问他:“开心了吗?” 林顾被那一幕吓得不轻,一排麻雀同一时间栽倒下去。方才的怒气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厌烦:“不要因为我随便杀生,别人会发现不对劲。” 晏施:“哦。” 这样一来,林顾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能忍着恶心,任由晏施抱着,宽大的不合身的T恤褶皱起来。林顾开得快,风也大,路边的树飞逝而过,他路过几个卖西瓜的路口,听到晏施混着风声的声音:“饿。” 林顾听他说过好几次了,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想吃什么?” 晏施:“你。” 林顾毫不怀疑,这个吃是物理意义上的吃。把人撕碎塞进嘴里的那种。 应该是身体里脊骨的原因。 晏施的脑袋搭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身体与前面的炽热贴合,说:“你身体在抖。” 林顾气恼:“我没害怕!” 晏施笑了,那笑声惹得他恶心又烦躁,被当成弱者的感觉让他反感,可是危险的战栗流遍全身,告诉他必须好好说话。 靠。 “如果有十个林顾就好了,吃了九个,就还剩下一个。”林顾听见他满是憧憬的声音。 神经。 他加速,只想快点到楼下,然后把背后这具尸体甩开。 兜里的电话响了,他本不准备接,晏施却伸手,帮他接了,放在他的耳边。 是刘哥。 “家里的急事处理得咋样了?” 林顾回他:“还有点要处理,这一个月是回不去了。” “风那么大,去哪爬山了?” 林顾正要说话就察觉手机被拿走了,背后响起与他一般无二的声音,帮他回答,“刘哥,我哪有钱爬山啊,别开玩笑了,我舅舅舅妈跳楼了,表妹腿断了,得帮忙照看一下。” 刘哥一听,关心道:“钱够不够?咱们都是兄弟,你张口,我就给。也不用还,你也是我半个孩子了,我几十岁的人了,没有孩子。你要是遇到困难了...” 晏施的声音含笑:“没事,多少还能撑一撑,还不到要借钱的地步,刘哥的话我都记着呢,放心吧。要是出了事,一定不瞒着你。” 林顾越听越心凉。他开着车,尽力抑制自己的思绪,只是一下车,脑子就乱了。 他迄今为止,吃了七根脊骨,晏施的情绪和人格都在变得人性化,他以为晏施本身就是这样,跟个神经病似的。现在来看,晏施完全没有自己的特征,只是在模仿别人。 是的,模仿。 他终于知道晏施那对待弱者戏弄和包容从哪来的了,是在模仿他对顾晓莲。只不过更加拙劣,充满恶意,面部表情控制极差,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晏施是在逗弄他。 语气却是极相似的。 打电话的过程中,他看不到晏施的脸,声音足以以假乱真。 拥抱也是在模仿,说话的语气、态度,都是在模仿。 也就是说,这个阶段的晏施是通过模仿来塑造自己的人格的。 他费力地把两个纸箱搬起来,然后一层楼一层楼搬上去。他有些看不到前面的路,只能勾着脖子看,晏施被他留在下面看着剩下的书。 沈姨早早地给他看了门,有另一个人站在门口,与沈姨笑着交谈。 张留。 林顾把书放在了小桌子边,沈姨笑得合不拢眼,“小莲是个好孩子啊,看看这笔记,多工整,肯定能考上大学。” 小桌子是沈姨特意整出来,一边帮忙整书一边念叨:“我儿子当年就是趴在这张桌子上学习,桌子有点晃,我一会却给桌子腿下垫点纸就行,来来来,小莲来试试高度。哎呦喂,刚刚好!” 林顾下楼把另外的书搬上来,刚放下,就听见坐在客厅的张留叫他:“林顾,来聊聊。” 沈姨小声对他说:“他是个大老板呢,愿意资助小莲呢。” 资助? 林顾去了,坐在张留的旁边。晏施青白的身体倒挂在上方,掉下来,软软地成了一摊烂泥,又突然长出了手脚,森冷地看着旁边的张留。 “我已经知道了。”张留压低了声音,像是怕什么东西听到。 林顾:“知道什么?” 张留看他没被哄住,笑着,刻意亮出手指上的大金戒指:“冤骨。我已经知道了,你故意把那些冤骨收集起来。你也知道冤骨,是吗?” “我不清楚去大城市干了什么,但你在这栋楼里的过去,我查得清清楚楚。” “一个出意外的酒鬼爸,一个懦弱妈,还有用抚养你的名义拿走赔偿金的舅舅。”他每说一句话就要观察林顾的面色变化。 “大城市,你一个没高考的,估计也只能干点体力活了。消费可比工资多多了,存了多少钱?能供你妹妹读书吗?你自己不想高考吗?听说你学习还不错。” 林顾知道自己控制情绪的能力差,干脆直接面无表情。 但凡晏施不在,林顾估计能和他畅聊一夜。只是晏施现在就趴在他的背上,下巴磕在他的锁骨处。 张留终于说出了目的:“你告诉我,你从哪知道了冤骨,又拿冤骨干什么?” 他笑容和煦,俨然是个慈祥和蔼的叔叔。 林顾微微低垂着眉眼,没说一句话,晏施的声音飘忽:“真有意思。” 林顾总不能说这东西是他从冤骨的主人那里听说的吧。他也不想要冤骨,但是一根骨头值一万块钱。 他没什么说话的耐心了。 说不说都一样,张留活不了多久。 林顾站起来,准备去接着收拾书了,结果旁边瞪着他的张留蓦然发出一声尖叫,眼睛直勾勾看着他肩膀的位置。 肩膀上出现了一张惨白的脸,缀着两颗黑漆漆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留。 是晏施的头。 林顾:...幼稚不幼稚? 张留抖着手指,指着晏施的头:“你你你你你...” 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才发现林顾的不对劲,眼下青黑,皮肤苍白,浑身笼罩着淡淡的阴郁之气,与前几天在楼梯上见到的完全是两个模样。是活人,却在往死人的方向走...那只鬼一定在吸人精气! 林顾无语了,忍住想把这颗头捏爆的天冲动,低声说:“别闹了。” 还在沈姨家里,这傻缺搞这些是生怕没人发现吗? 晏施眨眨眼,消失在他的肩膀上。 张留惊恐地看着他,两眼一翻眼看就要晕过去,林顾上去就是一巴掌,帮他清醒过来,谁曾想,这人上来就问:“你是人是鬼?” 神经病。脑子跟晏施有一拼。 林顾懒得搭理他:“我不会考虑你的资助,也不要来找我妹。我供得起。” 说完就走,他不知道,在他转头的瞬间,原本被头发覆盖的后脑勺出现了一张青白的脸,对着张留扬起笑容,张嘴,却没发出声。 张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砰一声关上门。 晏施:腰好细。 林顾:[害怕]滚 晏施:好粗 林顾:[愤怒]滚! 收藏过一百了,晚上九点加更一次啊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17 别闹了 第18章 18 晏施,你死全家 张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砰一声关上门。 沈姨走出来,对着林顾背后张望几下,没看到人,“张留呢,有急事吗?都说了今晚一起吃饭的,走了也不说,真是...” 顾晓莲穿着粉白色的长裙,坐在轮椅上,只有一只脚放在踏板上,抬头,长长的头发被编成了一个麻花辫。 “哥,我今天能撑着墙站起来了。” 她扬起一个笑。 沈姨顿时心疼起来:“你这孩子,真是,摔了好几次,就站起来一次。这还好意思说,真是,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哥不急,我也不急,不知道你急什么?” 林顾蹲下来,伸手,把裙子稍微撩开了一点点,膝盖上的创可贴就显露出来,贴了三个。 顾晓莲微微缩了缩,仍旧是带着笑的:“没事,不疼。” 林顾没说什么,他伸手揉了揉顾晓莲的头,“嗯,你开心就好。平时可以多多看书,我会时不时来看你的。” 沈姨走出去,看着林顾蹲在轮椅旁边说话,而少女坐在轮椅上,露出乖巧的笑。 林顾说:“张留和你说话了吗?” 顾晓莲这几天都没出门,皮肤稍微白了一些,听到这两个字,露出困惑的神情,“是刚才的叔叔吗?” 林顾:“嗯。” “说了。”顾晓莲的眼尾是微微上挑的,直视人时有些凌厉的意思,“他说可以让我上学,资助我,无条件的,而且也可以减轻你的负担。” 少女的碎发在光下显得毛绒细软,看起来像个大型的玩偶,残缺的玩偶。 跟小时候是一个样子。 比小时候还要无害。 林顾想着,说:“他的话不要信。有什么意外就给我打电话。复健也不用急,慢慢地,别留下后遗症。” 坐在轮椅上的人微微弯眼,答应了:“好。” 顾晓莲确实乖巧,没有给他添任何麻烦的,也从来不索要任何东西,她只无条件地接受林顾给她的和林顾要求她的。 林顾又摸了摸她的头:“没事可以给我发消息。” 他说完这句话才想起来两个人没有微信。 他摸出手机,跟顾晓莲加了微信才走。 林顾今晚是被热醒的。晏施不在床边坐着,不知道去哪了。他浑身是汗,来回翻腾几下睡不着,蚊子虽迟但到,围着他嗡嗡叫。他挠了几下,就坐起来了。 “晏施!”他叫了一声,没听见,去客厅桌子上拿着塑料扇子扇风,重新躺会床上。 他再次看见了那个女生的鬼魂,飘在窗户外面,敲了敲玻璃。因为在晏施身边待久了,他居然没什么惧怕的感觉,甚至给鬼开了窗户,微凉。 “什么事?” 女生站在他的面前,身上还穿着校服,张嘴:“张留,是坏蛋。” 是变成鬼的人脑子都不太好使吗? 林顾:“我知道。” 女生绑着高马尾,又说:“给的菠萝蜜里有东西。” “你是自杀?”林顾刚问出口就后悔了。虽然他什么也不懂,但也知道一个常识,不能随便问鬼的死因。 女生站在原处:“自杀?不知道,等一下,我想一想,有点忘了。” 她拍拍脑袋,浑身上下变得**的,衣服开始滴水,声音也开始模糊不清:“我...我妈让我吃菠萝蜜,挺好吃的,但是我吃不下去了,我妈让我吃完,菠萝蜜贵,好贵,好贵的菠萝蜜,必须要吃完。不然就浪费了,菠萝蜜,菠萝蜜。” “嗯,可是我真的好撑。妈说我不知好歹,不知道钱有多难挣。我真的好撑,妈说让我吃完,说成绩不好,还不听话,连好东西都不知道吃了。妈说着说着就哭了,说我拖累她。我害怕她哭,一见她哭,我就赶紧吃,我安慰她,我抱她。我记得我妈在做饭来着......然后我出门了,去哪了?我忘了,我应该上楼了吧,是的,应该上楼了...” 她说话越来越快,已然有些崩溃的意思了,语气越来越急,长而白胳膊折起来,手握成拳头,越来越重地捶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的头都扁了,才说出话:“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l。我好像是跳进水箱里了,可是我不想死的。不对,我是想死的,因为我拖累了妈...但我知道我妈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只是急了。” “我不想死的。林顾,你去把我捞上来吧。我还没死呢,我在呼吸呢!” 女生头被她自己砸瘪了,又鼓胀起来,她面部开始扭曲,脸皮发胀发皱,头发湿哒哒地扒在脸上,乌黑发亮,她身上掉的水在地上汇聚成一个小水潭。 滴滴答答。 林顾懒得跑,他跑一个小时,这鬼几秒就能追上他。林顾去墙角拿来拖把,一边拖地上的水,一边说:“我不去。” 女生还是在滴水:“你去!” 林顾:“我不去。” 女生恼了,房间里的灯一闪一闪,身体也开始肿胀,“你去捞我一下吧,里面太冷了。我真的好冷。我不想死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自杀了...你去捞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捞我。” 像是大学生期末被逼死前的最终幻想。 林顾脑子里突然不合时宜地冒出这句话,随口说:“没空。” 女生听他说没空,反倒冷静下来了,身体变回以前的样子,乖巧说:“你很忙吗?那算了,你忙完再说吧...” 林顾:...? 鬼都这么诡异的吗? 大概是女生生前经常听到她妈说这种话,“我正在忙,有事一会再说”,所以听到类似这样的话,还保留着生前的反应。 他拖完了地,躺在穿上,那女生就跟着他到了床边:“你忙完了,你该去捞我了。” 林顾:“我累了。” 女生迟钝的脑子转了转,最后居然体谅地说了句:“那你好好休息。” 林顾:...所以并非所有鬼都是晏施那样的。 他睁开眼,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他只记得这女孩姓姚,性格内向,不喜欢说话。 “啊,等一下,我有点忘了。”她站在那里,呆呆地站了好久,直到困意上涌,才听见她不好意思的声音,“哎呀,不好意思,我忘了。” 林顾刚有了点困意,就听到晏施的声音,身影蓦然出现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而那个女生早就消失了,重新站在了窗户外面。 “好臭。”晏施的皮肤青白,“张留说谎,他家没有菠萝蜜了。” 林顾:... 晏施歪歪头,视线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你放什么脏东西进来了?” 林顾被他扯着胳膊站起来,一个趔趄下了床,就被拉去洗漱间,又被摁进厕所,也不管他衣服脱了没就开淋浴头,凉水从头到尾把他浇透。 林顾的头发湿哒哒搭在脸上,他嫌热,刚才热醒的时候就把上身脱了,现在只有个大裤衩,林顾盯着哗啦哗啦的淋浴头,整个人都湿透了,面无表情说:“你他爹的有病吧。” 晏施皱眉,不满道:“又说脏话。” 林顾翻个白眼,把额前耷拉的头发扒拉到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 “晏施,你是不是有病?”林顾想骂,但是看着晏施逐渐诡异的神情,憋住了,说,“下次跟我说一声,我们现在也算是搭档,互相体谅一下...” 上方的血水哗啦啦撒下来,一股令人反胃的血腥气霎时萦绕,林顾我靠一声,要挣脱开晏施的手:“我去,你搞什么?!这从哪来的血!你杀人了?!你把张留杀了?” 不可能啊,张留既然看见了,应该会连夜跑路的,怎么可能待在房间里。 晏施见他挣扎,顺从地松开手,反手摁住了他的头,林顾现在已经对他这个动作条件反射了,嘴里全都是那些血水,他尖叫一声:“靠,我不动了,别——” 他的头一下子撞在墙上,头昏脑涨,一时脑袋空白,一阵钝痛。 他感受到的淋浴头被晏施拿下来,对着他冲,是凉的,从上到下,他晕晕乎乎地晃晃头,红色的血沿着他白皙的皮肤肌理流下,那是一道蜿蜒的细长的流水,他伸手挡住往他脸上冲的血水,另一只手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睁开眼: “晏施,你死全家。” 晏施:“嗯。” 林顾:... 明天晚上九点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18 晏施,你死全家 第19章 19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晏施,你死全家。” 晏施:“嗯。” 林顾:... 林顾吐出嘴里吃进去的血水,他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和恶心:“晏施,你去死吧行不行。” 晏施伸手去碰他的唇,林顾立马软和下来,“晏施,我们是搭档......” “谁说的。”晏施把他扯起来,全身都是湿的,他看到镜子里的恶鬼像是黑白无常,而他是死者,被押送着。 那一道裂纹让这一场面显得更加诡异。 林顾:“你干什——咕噜咕噜咕噜——沃日——咕噜咕噜——” 洗手池里全都是血水,他几乎没憋气,过了一会,血水就往鼻子和嘴里钻,后颈的手死死摁着他,直到他即将窒息时才将他拉出来。 林顾:“我靠——咕噜咕噜——” 林顾抬头就骂,再被塞进水里。 来来回回三次,直到他没劲,骂不出来,晏施才松开,他撑着洗手台,看见镜子里的人满脸都是血水,口腔猩红,眼眶也泛红,他咳嗽着,喉腔火辣辣得疼。他想让自己冷静,看着镜子里狼狈的人实在压不住气了。 他回头一拳揍过去:“你他妈的狗东西!” 他喘着气,脸被气得发白,“你他爹的再敢这样对我,我就跳楼,看看是你崩溃,还是我崩溃!我真靠了,每天好声好气哄着你,还他妈要被打,我是贱吗?!” “你是脑子有问题吗?还是你死之前脑子就有问题?是智障吧!真不是个正常人,啊啊啊啊啊啊靠!”他疯狂地搓头,头还阵阵泛痛,近乎崩溃。 林顾撞开他的肩,快步走进厨房,拿了把菜刀出来,抵着脖子,“我真tmd受不了你了,晏施,我告诉你,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好好跟我说话,要么你就跟我一起死吧,你的脊骨跟我连在一起,你原本要缠着的人是顾六鸣是吧,有人把你转给我,我跟你的命肯定是连在一起的!” 静寂。无人说话。 晏施也不说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半晌,看着林顾情绪平静下来,挑明他的心思:“你的手在抖,你根本就不清楚,只是试探我。” 林顾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点。直白。与人完全不同。 知道试探就不要说出来啊,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他只是想警告晏施,至少让晏施知道他也是有脾气的,不是跟狗一样想逗就逗,想玩就玩。而且就算猜错了,反正刀是拿在他自己手里,他动不动全凭他自己的心意,到时候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就好了。 这贱货晏施直接把他台阶凿了,把事挑明。 他原本是控制好了刀和脖子的距离的,但被晏施一说,手抖的幅度蓦然变大,直接划拉出一道口子,刺痛一下。他把刀子拿下来,脸上的愤怒也稍稍减退,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心平气和地丢了刀,承认:“是,我在害怕。” “我问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晏施消失在原地,又趴在了他的背上,好似拿定了他没办法把两人彻底分开,“嗯,现在能了。” 林顾:“谁的血?” 晏施看着林顾绷紧皮肉和尽力掩饰厌恶的面部表情,笑了:“我的。” 林顾手指都在抽搐,恨不得现在冲进洗手间把自己全身上下搓一遍,深吸一口气道:“现在约法三章。” 晏施似乎就喜欢看他难堪:“为什么呢?” “林顾,我既然能控制你,为什么要跟你约法三章?你是卖身给我的,我们不是合作伙伴。我是鬼,你是人,我们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晏施的下巴磕在他的锁骨处,林顾消瘦的胳膊弯曲,蓦然抓住了晏施那细软的黑发,用力将手从他身上扒拉下来,甩到墙上:“正如刚才所说,我不确定我的命是否和你连在一起,但是你既然到现在没有换人,就说明我还是对你有些特殊的。” “要么约法三章,要么我以后不会再吃脊骨。” 那黑白的头颅与周围的场景完全割裂,像是黑白默剧进入了现实世界,那颗头咕噜咕噜掉到地上滚了几圈,脸朝下,安静下来了。 林顾面无表情对着那颗头狠狠踢了一脚,他以为这头会像足球一样飞出去磕在墙上,然后反弹回来,事实并非如此,而是直接在他的脚尖爆开了。 他心里那点隐秘的开心和得意顿时化成恶心。 晏施的身体从上方垂吊下来,头发下垂,那双死寂的眼直勾勾看着他,“解气了吗?想踢可以再踢一次。” 随后那颗脑袋就这样直直掉下来,落在他的脚边,稳定住不动了。 林顾:... 林顾被气笑了。 晏施的头上仰,脸朝他,平静而冷淡地看着他,张嘴问:“不玩了吗?” 林顾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猫咪,而面前脚边的头颅就是逗他玩的毛绒球。他一脚踩在晏施的脸上,狠狠碾了几下。晏施大概是想模仿被踩爆样子,结果不太熟练,硬生生模仿成西瓜被摔在地上爆开的样子。 林顾冷着脸,手指因为过于浓烈的厌恶而颤抖:“不玩了。” 晏施:“说吧。” 林顾愣了一下,才知道是‘约法三章’,他没想到晏施会答应,斟酌地想了一会第一条:“不准随便动手。” 晏施没说话,林顾看见他的眼神,几乎瞬间就能猜到晏施在想什么,“动手,指的是动用武力,也不能动脚。” 晏施:“好。” 林顾又觉得‘随便’的定义太过宽泛:“需要经我同意。” 晏施的声音从耳边传过来,有些不满地抱着他的脖子,他就感受到了窒息,“那我和你养的一条狗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 林顾忍住咳嗽和挣扎的冲动,弯眼:“有的,您是我伟大的雇主。” 晏施不知道被哪个字取悦到了,嗯了一声:“接着说。” 林顾:“剩下两个,以后再说。” 晏施抱着他的脖子,弯眼,凑在他的耳边,说:“我只有一个要求。” 傻逼吧,说话就说话,勒他脖子干什么?! 晏施说:“保持干净。” “人、鬼,都不要随便接触,有的人和鬼,很臭。” 这比他提出来的好执行很多。 林顾:“哦。” 晏施消失了,周围恢复正常。他把掉落的手机捡起来,看了一眼时间。 六月十四日,凌晨三点。 他反射性去看窗口的女鬼,早就不见了。他默默洗了刀,放回厨房。 他站在淋浴头底下冲了冲,脖子上的口子很小,他消了毒,随便贴了个创可贴算是完事。又大刀阔斧地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 他其实还挺高兴,毕竟晏施看起来像是能听懂人话了。 “第二个要求,晚上睡觉坐我旁边。” 晏施出现了旁边的小凳子上。 那已经是晏施的专属座位了,小小的,其实坐起来还有嘎吱作响的声音,即将散架,但又顽强地支撑着。 这么一看,晏施确实像他的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19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第20章 20 这么一看,晏施确实像他的狗。 啧。 林顾盯着自己新换的花色大裤衩,想着,要是晏施真的完全听话就好了,他也不一定非要找大师除了这个傻缺。鬼做事,确实比人做事要方便许多。 算了。晏施还是去死吧。 这么恶心的东西,就应该去死。 张留一连三天都没有再出现过,701那女人很少出门,一出门,背后就跟着那女学生,导致没天楼梯里都湿哒哒。水泥地,年岁久了,灰多,水一滴,脏得很。 第三天,林顾来沈姨家里看顾晓莲,沈姨拍着他的手,说:“少跟姚姨说话,有人说,她女儿缠着她呢。她一走,路上就全是水。” 林顾:“好。” 顾晓莲趴在桌子上写作业。 沈姨可能把顾晓莲当成了手机里的小人,每天的打扮都不太一样,其中最为明显的是发型,今天是侧马尾,可能是特地扯得松散了些,看起来蓬松柔软,还别了可爱的发卡。 沈姨一股劲地夸她乖巧,不哭不闹,上厕所也乖,除了喜欢强撑着走路,总是狼狈地摔在地上,这样的行为反倒更激起了沈姨的怜悯之心。 林顾盯着顾晓莲伏案看书的身影,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晏施的脸出现了面前纸杯的水面中,声音戏谑玩味:“大家都喜欢顾晓莲。” “顾伟国和张群宠着她。” “沈姨也喜欢她。” 林顾把水一口喝光了,沈姨还在说着什么,总之是夸顾晓莲的话。晏施阴冷的气息出现在沈姨肩膀上,与沈姨的话一同传过来。 沈姨:“晓莲是个乖孩子啊,我也听说了,她是他们班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学习好,又乖巧,还上进。” 晏施:“所有人都过得很好,都是善良的。只有你心脏得很。” 沈姨:“上次期中考试考了班上第一,全年级第三,是真的给人长脸啊,我跟...” 晏施:“林顾,你的坏心思落空了。” 沈姨:“我跟那些大爷大妈说,他们都羡慕我呢,哎呦喂,我想收她当干女儿呢,长得也漂亮,知道心疼人,上次洗了个桃,非要选出最红最甜的,还说什么要我先吃,然后还要给你留一个,她自己最后吃。多乖。” 晏施:“你想让她体会寄人篱下的苦,又不愿意做坏人,把她送到沈姨家,沈姨善良,顾晓莲乖巧,大家都过得很好,只有你,怀着恶毒的心思。” 林顾回了沈姨的话,弯眼:“晓莲一向乖巧,总是为别人着想。” 林顾站起来,走到顾晓莲的背后,看着她做题。桌子是棕红色的木头,几摞书放在桌子上,靠着墙,标头对着外面,这样好认书,剩下的书放不下了,就堆在地上。在黑白色的笔袋边上,是一个又大又红的桃子。林顾看她做题就要走,被叫住。 “哥,你怎么不说话啊?我还当你跟沈姨在一起唠嗑呢。”她的语调细软,带着习惯性撒娇的语气,一句话末尾不自觉地模糊字眼,伸手拍拍她旁边凳子,“坐呀。” 林顾坐下了,“有题不会吗?” 其实就算不会,他也没办法讲。一年的时间,都忘得差不多了。顾晓莲却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翻了翻书页,“有几道,但是还好,只要用手机一拍,能出来过程。” “我有几天没上课,不过刚好高二,书讲完了,都是一轮复习,我只要按照老师的进度,按时复习,再加上做题,差不多能跟上来。放心吧!” “而且有同学给我发老师讲的重点题型,老师也很关心我,不会落下学习的。” “沈姨也对我很好...”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都是好的,好像少了的一条腿对她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晏施趴在他的耳边,含着笑:“嫉妒得要发疯了吧。” 林顾听完了:“挺好的。” 顾晓莲把桃子塞到他的手里,余光里看到了少了的腿,仰起脸,笑容丝毫未变:“腿也没关系的。哥,你不用担心我,我已经想好了,等我高考完,去大城市,好好学习,现在外面世界那么大,一条腿而已,我又不是两条腿都没了。等我赚了钱,我带你去大城市!” 手里的桃是软的。 他嗯了一声,站起身,“我先走了。” 手里的桃子,圆而大,没有丝毫瑕疵,林顾出门时咬了一口,看到了果肉里半条还在蠕动的虫子,把嘴里甜腻的果肉吐到手里,最后扔到了垃圾桶里。 晏施:“真倒霉。” 天热,他不爽地提了一脚路边的垃圾桶,一只野猫被惊得从垃圾桶里跳出来,对着他呲牙。他看到总是贴着广告的树上被一张新的寻人启事覆盖,是一个男人,三十七岁,失踪时脖子上戴着一块平安玉,有偿,三万。 他粗略地看了一眼,居然没有照片。 这三天都没见过张留消失了,不知道是死哪去了,居然没有一点本事。他还当是连夜出逃搬救兵,现在看来,给他一年都不一定能回来。 晏施这几天很乖,没有犯病,林顾有空没空就用手机看点神经病小短剧,致力于把晏施培养成里面的智障主角。 他一边捏着手机,播放电视剧,一边找赵老头,却发现人店铺没开。林顾稀奇地看着店铺拉下来铝制帘子,扒拉几下,没听到有人回应。 旁边是个小卖部,他进去买了一根一块钱的冰糕,一边拆着吃,一边靠着门问准备玩手机的老板,“老板,隔壁店里那老头去哪了?” “哦,他儿子好像出狱了吧。那些大妈都这样说的。” 林顾算算时间,确实该出狱了,有十年了。他坐在店铺门口啃冰糕,等着老头回来。 这里是个小十字路口,店铺左边挨着高高的大厦,杂货大厦,小时候这大厦人流攒动,火爆得很,现在几乎没人进去,右边挨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卖部。他夹在中间,牌匾上的“老赵修手机”都掉色了,还有斑驳的布片随风飘摆,在他眼里,那破旧的蓝色铝制门帘居然有种人性化的朴实。 他盯了一会,扭头去看十字路口的车。 晏施:“今天这个时间,还可以找人要一次菠萝蜜。” 三天时间,他又吃了五块的脊骨。 冰凉甜腻的味道在他嘴里散开,他右手懒洋洋地点手机,说:“歇一天。” 晏施越来越人性化,越来越聪明了。 想杀。 十三万,是晏施总共给他的钱,一万是他自己存的钱。截肢手术花了两万,他不清楚里面有没有坑他的钱,之后又买了轮椅和医生嘱咐的东西,又买一个新冰箱和新风扇,花了六千,又买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现在还有十一万多。 晏施坐在他旁边,就他的手,舔了一下冰糕,皱眉:“难吃。” 林顾被恶心到了,猛地收手:“你在干什么?!” 晏施却没觉得有什么,眨眨眼:“电视剧里都是这样干的。” 好消息,晏施有变成智障的趋势。 坏消息,趋势不太对劲。 林顾想把它扔了,但是它值一块钱,林顾试探性吃了一口,雪糕的味道没有什么变化,他才放下心继续吃。 晏施看到了他手机里的内容,诧异地挑眉:“你给她买义肢?” 林顾叉开腿,坐得相当豪迈,没说话。拨着手机从上往下看,最后还是没买,退出来,看到一对男女走在路上打闹,而他们的背后是一条长长的横幅,红色的,上面只有几个字,“祝各位高考生旗开得胜”,他才想起来,前几天是高考。现在是自由的暑假。 小县城不比大城市,教育还没那么卷,处于教育改革的交际时刻,该放的暑假不会缺,辅导班、兴趣班都很少。有人来来往往,鸟飞起又落下,阳光倒是自始至终都炽热,直到夜幕到来。 他在这里坐到了八点。 路灯打开,红色的横幅还是被夜色染得暗沉。这里是老街,住在这里的都是年龄大的,小孩少之又少,旁边的小卖部一天只有七八个客人,早早关了门,出来时打着电话,说什么打牌喝酒,锁上锁,走了。 “怎么不打个电话?”晏施看他一直等,不理解。 林顾啪一下打蚊子,没打到,说:“他跟他儿子团聚,我打扰什么?我的事又不急,而且无聊,我在这里坐坐怎么了,而且——” “欧呦,你咋个在这里坐着哦。”赵老头脊背弯着,“咋个也不打个电话,你是啥事,来这里坐着,咋个不直接来我家?” 林顾摊手:“我不知道你家在哪?” 赵老头凑近了看:“屁,你小时候不是去过吗?你还撅着屁股蛋非要上我家的树。” 林顾咬着那雪糕剩下的木棍,身上穿着花衬衫,像是个二流子:“唔,忘了。” 赵老头把门帘卷起来一些,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弯腰进去拿了一个袋子,出来,招呼着他跟着走,“走吧,去我家,我儿子回来了,我专门买了肉,做了顿饭,走走走上我家吃饭去。” 林顾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嘿嘿笑跟上他:“那我勉强去吃一顿。” 这里说是老街,其实往南走,就成村了,没有楼房,全都是一家一户的小院。进入巷子,就没灯了,晏施趴在林顾的背上,好奇地看着黑暗里眼睛发光的野猫野狗。赵老头走在前面,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总之是开心的。 赵老头家的院子里有一块土皮,种了一棵梨树,林顾小时候犯贱爬过,那树尖端支撑不住,直接折了,他摔下来。然后被五颗糖哄好了。 赵老头说起这件事来,又骂他是个皮猴子。 晏施学着他说:“皮猴子。” 交错的电线越过上空,这里是黑暗的,穿过曲折巷子,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另一条街道的光亮,走过一家门,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叫,又或是一家人的叫骂声。而在中间长长的黑暗里,有一扇门是开着的,光亮透出来。 林顾一听晏施学,尴尬地想要打断赵老头:“你别说了。” 赵老头于是说得更起劲了。什么黑历史都要说一遍,若是晏施不在,他还能怀念童年,偏偏晏施趴在他的肩膀上,听得津津有味。 靠,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晏施甚至为了听清赵老头的嘟囔声,从肩膀上下来,跑到赵老头的旁边。于是就变成了,晏施站在赵老头的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而他在晏施身后气愤地抓他的衣角,瞪他。 “爸!”那人影招招手。 林顾抬头看到了那道人影,从门里出来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影子扯到了巷子的另一道墙上。晏施看到了,轻声:“唔,好臭的味道。” 林顾不自主地拉着了赵老头的衣服,“老头,他...” 那人影热情地叫了一声,跑过来:“是小顾吧!哎呀,好久不见了,来来来家里做了饭,来吃来吃,真是长这么大了,欧呦,比我高了,小时候那么大一点。真是...” 林顾的眼珠晃了晃,不着痕迹躲开那人拉他的手,脸上已经先一步挂上笑:“赵叔!我就是来蹭个饭,蹭完饭就走!” 赵叔名叫赵车马,三十五岁,入狱的时候才二十五。 林顾敢保证面前的人不是赵车马。 晏施已经站在他的背后,在他身上闻来闻去,然后脑袋再次放在他的肩膀上,“他真的好臭。” 小老头继续往前走着,丝毫没有察觉林顾的异常。立在墙头的猫突然尖锐地叫了一声,逃走了。林顾深吸一口气,跟小老头一起跨入门。 红漆铁门合上。 林顾:“我先去上个厕所。” 他熟门熟路找到厕所,是旱厕,味道很重,而且天气燥热,不消片刻,他浑身上下都出了汗,手机屏幕上是报警电话。他刚要摁下去拨通键就听到外面赵车马的声音,“小顾,还没好吗?饭要凉了。” 林顾手心都是汗,他担心饭有问题,怕赵老头没有一点防范地吃了,他哎一声,拿水瓢在桶里舀水,冲了厕所,这才走出来,“好了好了。没事。” 赵车马当年就是酗酒出的事,脸上胡子拉碴,眼睛总是混沌的,不喜欢笑,总是冷着脸。眼前的人脖子上有根红绳,没入到衣服里,笑得挺和煦的,眼睛明亮,完全不像是会酗酒的人。 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之前的赵车马会不会是假的,而现在的才是真的。 三个人围着院子里的小桌子,没有蚊子,就是热。‘赵车马’还把风扇搬出来,扯了插座,对着人吹。 小老头拿着馍馍,吃得很香,筷子也用得灵活。‘赵车马’坐下也开始吃,林顾甚至要怀疑自己了,是不是他记忆出错了。 他不信小老头认不出来。 他拿着筷子,也不知道该吃不该,小老头吃得挺欢,‘赵车马’也是。这个赵叔一切正常,甚至记得有关于过去的所有事。晚上,他不放心小老头,厚着脸皮住下了。 林顾:“是人吗?” 晏施:“不是。” 林顾躺在床上,问:“所以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水猴子。”晏施的头在天花板上吊着,说,“应该是赵车马认识的人,路过河的时候,水鬼拉人,赵车马同意了,按道理说应该转世投胎,但是貌似是怨气太大,走不了,又忘了自己之前的事,进了赵车马的身体,就把自己当赵车马了。” “等等等......”林顾打断。 什么玩意,怎么乱糟糟的。 晏施躺在他的旁边,当然只有个头,听他打断,笑:“听不懂正常。” 林顾歪头,听见他说:“因为是我胡编的。” 林顾:...傻缺。 吓死了,还真以为是撞鬼了。 “他应该是鬼,但不清楚为什么把自己当成了赵车马,而且有赵车马的记忆,回了赵车马的家,认了赵车马的爸。” 林顾:... - 树叶晃动,少女趴在桌子上做题,手边是搭得很高的辅导资料。沈姨走过来,“都9点了,该睡了。” 顾晓莲仰起脸,打了个哈欠,“好。” 她八点就洗漱过了,现在不过是上个晚自习。 沈姨把她抱上床,越看越喜欢,“哎呦喂,真乖,比林顾那小子小时候乖多了。要是想上厕所就叫我,别害臊,知道吗?” 顾晓莲:“好。” 沈姨刚出去,顾晓莲就看到桌子上的纸页动了动,窗户没开,不可能有风,那张纸页缓慢地翻过去,像是有人在仔细地看纸上的内容。 顾晓莲散乱微卷的发落在床上,她微微皱起眉,一只手已经摸到了枕头边的手机。 第21章 21 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一觉到天明,小老头早早去店里坐着,赵车马找了人,准备去北边的厂里干活,一切正常。林顾去小老头的铺子里坐着,“赵叔变了很多。” 小老头接受良好:“人总是会变的,更何况是十年。你年纪还小,不懂,经历了大是大非,人必须得变一下才对。” 大是大非能让人连带着脸都变了吗? 林顾沉默地坐了一会,才想起来昨天的事,“你有没有我高三时候老师的联系方式,住址也行。” “这东西我哪有啊。”小老头扶了扶眼睛,“我又不是你爸妈,从哪来的你老师的电话号码。” “你不如去你们学校的优秀老师榜上看看,那上面不是有老师的电话吗?” 林顾:“啥?” 小老头忘了他已经休学一年了,林顾还不知道新校区里有个优秀老师榜,全都是红底照,下面带着老师的联系方式。 “新校区里的。” 林顾上次去帮顾晓莲搬书压根没仔细看,压根不知道新校区还有这个玩意。 林顾走回家,路上又买了一提油桃,自己挑了两个,随便搓了两把,剩下的都给了楼下的沈姨。 林顾来的时候,沈姨正扶着顾晓莲,尝试用一条腿走路,只是沈姨一旦松开力道,顾晓莲马上就会脱力摔倒。顾晓莲最后坐回了轮椅上,扬着笑看他,额角有汗,唤:“哥。” 林顾之前不大关心她。昨天搜了义肢之后,又翻出当时医生写的医嘱,上面写一到二周最好不要走动,另外截肢会有患肢痛,要注意病人心情。 林顾在顾晓莲面前总是很难装作热情大度的样子,他看着那张笑脸,思来想去,道:“很棒。” 顾晓莲喜滋滋地在自己推着轮子走,熟门熟路地去冰箱里拿了桃子,又去水池边上微微往前探,打开水龙头,洗了三个桃子,放在盘子里,端过来。像是在渴望夸奖的小孩,想把自己刚学会的东西展现在家长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他。 林顾伸手拿其中一个,啃了一口,“好吃。” 晏施趴在他背上,语调轻慢:“你不喜欢软桃。” 顾伟国一家子都喜欢吃硬桃,放软了的就会让他吃。他其实对硬软没什么要求,顾晓莲给他软桃的原因他也能猜到,之前吃不起桃子,吃那种即将放坏的桃子,也是好吃的。顾晓莲就以为他喜欢吃软桃。 他说不上来喜欢和厌恶。只是一想到顾晓莲脑子里想的东西,就会有些许反感。有人把他唯一拥有的当成喜好,怎么看都是令人厌烦的。 但他升不起厌烦。 顾晓莲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每一句前都要加上“哥”,她今天绑的是丸子头,白色,眉眼都是飞扬的。 晏施:“她很臭。” 也不知道在晏施眼里,到底什么才算是香的。 林顾提醒她医嘱:“医生说过,做完手术的一两周内最好不要运动。” 顾晓莲却没当回事:“没事啊,我这不是没事吗?” 沈姨却很看重,要反复看写在纸上的医嘱,还要一点点仔细地问顾晓莲。顾晓莲只说自己一点事都没,完全没医嘱上说的那么严重。 晏施时时刻刻记着自己的脊骨,“林顾,咱们该去蹭菠萝蜜了。” 林顾:...这死贱货,就记着自己的脊骨了。 他打了一声招呼,上了七楼,他刚到,就看到那个女人开门走出来,她背后还跟着那个女生,身上湿哒哒地,水依旧在滴,留下水潭。短短几天,女人脸上就出现衰败之状,头发白得更多了。 晏施躲在他的身后,又嘟囔一声:“好臭。” 林顾:... 真就跟臭分不开了是吧。 他走了几步,等濡湿的脚步声离开,他才敲门。开门的是个大爷。一开门,就是浓重的烟味,他屏息,露出一个笑来。大爷上上下下打量他,随后咕哝一句“走错门了吧”,反手就要把门关上。 林顾提着水果,吃了个闭门羹,接受良好,上八楼,准备把难解决的留到最后。他敲了801的门,提着手里的水果,没听到里面的动静。又转头去敲了802的门,是个老奶奶,年龄很大,至少七十岁,看不清人,凑过来看了半天,嘴巴凸起来,眼皮耷拉着。 林顾说:“我是顾婶儿的儿子,记得吗?我是小顾。” 老奶奶愣愣的,像是没听到,他又说了一遍,“刘奶奶,我是小顾。” 她扶着门,才能站稳,许久,才张张嘴,说出话来:“哦,回来了,回来了好啊,有多少年了,长这么高了?小福,小福,快进来,快进来...” 屋子里弥漫着沉闷而燥热的气息,一股老人味道,是林顾小时候很讨厌的味道。 林顾提着水果进来了。 他知道刘奶其实是认错人了,但他不在意,他只想要脊骨,过程随意。他把手里的西瓜放到了桌子上,刘奶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找水杯:“小福,我用过的杯子,你不介意吧,喝点水,喝点水...” 晏施这次倒是没说臭了,自在地在屋子里溜达一圈,回来了,坐在黑白色条纹的沙发上,弯眼提醒他:“她要死了。” 林顾呆呆地抬头,知道刘奶奶耳朵不好使,也就直接开口了:“什么?” 晏施指着茶几上摆着的照片:“估计是她嘴里的小福,她一直挂念着,你一来,她认错了,心结开了,自然要死了。” 林顾有些呼吸不上来:“心结开了,就要死了?” 晏施:“她七十七岁了,身体里各种毛病一大堆,能不能治差别不大了。人老了,毛病就会出来。撑着她的是心结,心结没了,自然会死。” 林顾好像有些懂了。 他其实记得这个刘奶奶,他小时候的时候,她不是这副垂垂老矣的姿态,还能抱得起她,她经常叫别人小福,又被小孩的家长否定,没人知道她嘴里的小福是谁,人们口中流传着各种版本,他记不清了。 如果,他刚刚站在门口的时候,听见“小福”时,说一句“我不是”,她是不是还要撑着自己,让自己活下去,撑着见到“小福”回家的时候。 客厅的窗户不知道多久没开过了,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在这样的味道里待久了,他闻不到了。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在泛黄,是上个世纪的东西,沉闷厚重,是时间的烙痕,唯一的新就是林顾和林顾面前的袋子。刘奶奶蹒跚地走过来,那双浑浊的眼已经蓄满了泪,枯槁的布满皱纹的手抚摸他的手,说什么“回来就好”,其他的字眼他一个也听不清,拨弄他的头发,又站起来,从灰棕色的柜子里翻啊翻,在堆叠的被褥缝隙里掏出来一沓钱,有零有整。 林顾也曾准备过这样的一沓钱,上面放着三张一块,为了博取沈姨的同情心。所以他很明白这样的钱,是一个人存了很久很久,是以往所有时间中得到金钱的总和,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省着点...三万,省着点...吃点肉,多吃肉,吃肉...” 那钱被塞进来,林顾还是第一次被钱烫到。 晏施声音幽幽:“菠萝蜜。” 林顾接了钱,顺手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第一次有点开不了口,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偷,说:“我不是小福。” 刘奶奶放大了声音:“什么?!” 林顾也放大了声音:“我不是......” 刘奶奶:“你什么?” 林顾躲开刘奶奶那浑浊的欢喜的眼,那花白的头发在面前,像是冬日的雪,声音越来越小:“我想要菠萝蜜。” 刘奶奶的手摸着他的脸,说什么长大了,居然奇妙地听清了他的每一句话,“好好好好好好,想要什么都行,买,都要买。想要就买。咱都是人,顾着钱,那点小钱,一直想一直想,想要又不去买...” 林顾张不了口了。 晏施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冰箱旁边,翻起来了。林顾想把晏施这傻缺捏死。 刘奶奶察觉他的眼神,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冰箱,“小福,想吃啥子,都跟奶奶说,奶奶都给你,奶奶都给你,小福想吃啥子都行,来来来,冰箱里有水果...” 林顾拿走了那一袋子菠萝蜜。 刘奶奶抓着他的手说了好多,因为发音不清楚,再加上口音交杂,他实在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只是一味地点着头。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是如何的。只能看着刘奶奶一点点流逝,是的,流逝,这个房子的一切都属于过去,刘奶奶也是。都在流逝。 小福有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床很小,却干干净净,没有堆放任何杂物,桌子上甚至摆着一个过时的玩偶。那是整个房间唯一的玩具。拉着他的刘奶奶说着话,他听不懂,最后他是以在外面有家为由才走出那扇门。 “对,小福长大了,有别的家了,快回家吧。”刘奶奶这样说着,看着他下楼去。 他走之后,才发现那三万多块钱居然塞在了菠萝蜜的袋子里,他拿出来,沉甸甸的,最上面的一块钱皱巴巴的。他把钱放在桌子上,找了个碗把菠萝蜜放进去。他一边吃一边想刘奶的事。 他对刘奶没有太深的印象,出门少,再加上周围的大妈大叔都说她是个疯婆子,他爸妈也不让他靠近刘奶,唯几次碰到都是偶遇。 晏施坐在他的对面,客厅这桌子和凳子不匹配,对林顾来说有些难受,对晏施来说却刚刚好,支着头看林顾发着呆吃菠萝蜜。 林顾冷不丁就跟对面的晏施对上眼,沉默了一会,“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让人恶心。 那种看猎物和食物的眼神,只等着把他养肥就杀。 今天发烧,给忘了哈哈哈哈,晚一个半小时[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21 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第22章 22 笑笑笑就你会笑! 林顾不指望晏施能听懂他讲话。 吃坏掉的菠萝蜜的后果就是半夜拉虚脱。 林顾捂着肚子躺在床上问:“一共多少块脊骨?” 晏施:“24块。” 现在有10块。 脊骨越多,晏施的能力也就越强。林顾的肚子还在翻天覆地地响,他一歪头又看到了窗口站着的女生。 若是搜刮完这栋楼里的脊骨,剩下的脊骨就完全没了踪影。可以暂停一段时间,顾六鸣和张留躲好,各自安好,等到六月三十日,道观的道士来了,把这傻逼晏施杀了,之后所有事都和他没有关系了。 林顾突然坐起来,扯了一把纸,往厕所跑去。 服了,要虚脱了。 6月15日,敲801的门依旧无人应答。又去了一趟802,刘奶把小福小时候喜欢的玩具塞在他的手里,是沙包,还有手绢。 “奶奶,对门的是谁啊?”林顾这样问着,努力搜索记忆里的人影,当时701的女孩死掉之后,不少人都来围观了。但他无论怎么算,都对不上住在801的人。 刘奶没听清,他又问了一遍,才得到回应。 刘奶半佝偻着脊背,重复地念叨着‘对门’,终于想起来了,“搬走了,这里的房子卖不出去,就空着了,一年前就搬走喽,去大城市享清福喽。” 他坐了一会,穿着一身颜色浅淡还算正经的衣服去敲了702的房门。晏施幽幽出现,歪着脑袋,“唔,有脊骨。” 这句话也就意味着有人吃了。 这次开门的是个女人,五十岁的模样,慈眉善目,微微低垂着眉眼,见外面站的是年轻小伙,笑着问:“是找谁啊?” 昨天这个女人不在。晏施没有感知到。 所以是这个女人吃了脊骨。 可是脊骨被磨成粉放在了菠萝蜜里,怎么取? 晏施很快就为他解答了这一点:“有点麻烦,你最好杀了她。把她烧成粉吃掉。” 林顾提着水果,颔首:“不好意思,走错了。” 门啪一声关上。 晏施微微歪了头,在林顾的肩膀上看着林顾的侧脸,问:“不愿意?” 愿意才怪了。 晏施耐心问:“不愿意杀还是不愿意吃?” 有区别吗? 现在是法治社会,吃和杀都很反人类好吗?为什么非要逼他在两坨屎里面选一个?林顾组织了一下语言:“能不杀吗?” 晏施:“直接烧吗?” 林顾:...晏施果然还是去死吧。 “先去502。”林顾不适地摸摸脖子,把晏施头发蹭开,下楼时又撞上了住在701的女人,那女孩依旧跟在女人的背后,完全没发现她妈已经因为被鬼跟着出现将死之兆了。 502开门的是个大婶,对他没印象,上上下下打量一圈,最后问:“你是...” “我是林步文的儿子,小顾,小时候经常来您家玩呢,您还抱过我。”林顾笑着,“这不,我出去打工一年多,一回来就赶紧来看一眼,免得没人认得我了哈哈哈哈哈,路上看到有个头大的西瓜,买了两个,给婶儿送来。” 大婶儿看他许久,不知道想起他没,把他引进去。 邻里之间,其实只要开了口,都会给,只不过怎么在心里想他的,他就不知道了。 晏施看着他拧着眉吃菠萝蜜,支着头问他:“林顾,你准备什么时候杀了702那女人?” 林顾:“我不想当杀人犯。” 晏施弯眼,顺着他的话说:“我当。” “那我去哪找合法手段给她火化?” “我来解决。” 林顾:...?听不出来他是不想吃人的骨灰吗? 他嘴里的菠萝蜜一股子怪味,有的已经流脓了,他看也没看,一口气闷完,喝了一整杯水,才算是把嘴里的味冲淡,顺便洗了把脸,一抬头就看到肩膀上的晏施不怀好意的神情。 没憋好屁。 “你答应我的,动手之前要经过我的同意。”林顾语调冰冷地提醒他。 晏施抬眼,对着镜子里的他笑。 晏施与刚开始相遇时差别太大,现在甚至会笑了,他心下不安,又说:“晚上我睡觉的时候要坐在我旁边。” 他生怕晏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咪咪杀人放火。 渑县就这么大点,老街这一小片地方可经不住造。 水池里的积水流淌进水管的声音细细的,像是神经被扯紧发出的声响,咕噜咕噜。镜子那一道裂纹将他的眉眼割裂,连同晏施的一起,两个人在镜子里都成了两半。 晏施黑洞洞的眼转了转,像是机器在动,“好哦。” 林顾看他这阴森森的模样,伸手用旁边的毛巾擦了脸,问:“我能给你剪头发吗?” 剪成寸头看你怎么装。 镜子里晏施的头消失了,轻飘飘留下一句:“丑。” 呦呵,鬼也有爱美之心呢。 林顾买无表情在心里调侃他,却不敢说出来。微微弯腰,让自己的头处于完整的镜面之中,扒拉两下头发。 他该剪头发了。 他对发型没什么要求,从犄角旮旯里找出来一把剪刀,有点生锈,好歹能用,他就这样微微弯着腰,对着镜子自己剪。 晏施出现在他背后,满脸兴味地看着,伸手,“我要玩。” 林顾:玩屁玩。 林顾拍开他的手,无语道:“自己对着自己的头玩去。” 晏施被拍开,又坚持不懈地伸手过来打扰他,林顾一不小心就剪掉了他的手指,晏施另一只手接住手指,按上了,抢不到剪刀就去厨房拿了菜刀。 林顾就眼睁睁看着晏施消失一秒,再次出现时就拿着菜刀对着他比划。 林顾:果然脑子有问题吧。 “给你,别拿菜刀。” 晏施接了剪刀,应该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相当不熟练。好在两人身高合适,不会剪到头皮,晏施低垂着眉眼,一撮一撮地剪。 林顾就低着头玩消消乐。 冰凉柔软的手从身后伸过来,轻轻抬了他的下巴,然后把他方才随便剪的头发又稍微修了一下。林顾瞪大眼,差点顺口说出脏话来,“晏施!你给我留两撮毛什么意思!?” 头上就剩下短短的发茬子,偏偏在左右各留了一小撮毛,因为他回身的动作,微微动了动。 晏施看着他的杰作动起来,即便被揪着衣领也能笑出来,笑得轻松,唇角上勾,沉重的潮湿感被驱散少许,笼罩着郁气的眉眼也活起来。 像个正常人。 林顾被自己的想象恶心了一把,瞪着他,伸手抢了剪刀,把那两撮毛剪了,嘟嘟囔囔:“神经病。” 就你会笑。 我又忘了[可怜][可怜][让我康康]对不起,滑跪道歉,我下次一定提前定时,今天字数两千,后天字数四千补上来,不然剧情点有点奇怪。[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22 笑笑笑就你会笑! 第23章 23 嗯,摔死了吧。 林顾被自己的想象恶心了一把,瞪着他,伸手抢了剪刀,把那两撮毛剪了,嘟嘟囔囔:“神经病。” 就你会笑。 他甩甩头,又扒拉两下,把头上的毛都弄干净了,随便冲了冲,收拾干净,提着水果进行每日探访任务。 他盯着顾晓莲认真写题的身影,心想,有人真的天生具有被爱的能力。 沈姨这次没有说好话,而是心疼地不知如何是好,特意把他拉到了厨房,离顾晓莲房间最远的地方,无奈地拍了一下案板,眼眶里甚至浮出了泪。 “这小妮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这几天都好好的,我当她真的没事。那天晚上想起来她桌子上还有水果没吃,准备拿出来放到冰箱里,结果发现她在被子里哭。” “哭得我心尖颤哦。我问了,非要说没事。” “我心疼得不行,也跟着她哭。她是个好姑娘嘞,我早就把她当女儿了,她一见我哭了,就扑在我怀里喊疼。哎呦喂啊,这哪是她疼,我心疼哦——” 沈姨眼眶里已经有了泪,自觉在晚辈面前掉泪不好,又没办法,越说越哽咽。 “我问她...哪疼,她说她的腿疼。” “我还当是她骨折那条呢,我说给她揉,她说是另一条。” “这可怎么办哦,另一条腿都没了...” 患肢痛。 林顾面带心疼地听着,心下却没有什么感受。他伸手给沈姨扯了纸,听见沈姨说,“以后来莫得带水果喽,晓莲这么乖巧,成日陪我说话,我感谢还来不及嘞,哪能再拿你哩水果哦。” 晏施又冒出头来:“林顾,听见没,人家要顾晓莲给她当干闺女。” 他声音模糊不清,带着嘲笑的意味:“喜欢着呢。” 林顾手微微动了动,不自觉地捏住了手机,满脸心疼,“我去看看她。” “嫉妒死了吧。”晏施火上浇油,“你想要顾晓莲感受痛苦,人家什么也不需要做,就有人上赶着爱她。” “你看你,天天想着报复人,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林顾想把晏施的嘴撕碎喂狗,把那猩红的舌头也扯出来,挂在外面的晾衣绳上风干,让蚂蚁啃食撕咬,吃掉晏施的声带,好让晏施一辈子都说不出来话。 晏施瞧见他脸上挂着的表情,意味不明地笑了,“真拙劣。” 林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扮演兄妹深情的把戏,无聊死了。他坐在顾晓莲的旁边,听着她高高兴兴地分享... 他想撕碎顾晓莲那张脸,晏施也一样。 烦。 他接连十天都没再来沈姨家,只在微信上回消息,一旦问起,就用忙碌搪塞。 他想把时间拖到6月30日,杀了晏施,他就可以摆脱了。晏施每天像念咒一样催他杀了702的大婶儿,而他就躺在床上说:“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6月25日,除林顾周围以外空气中弥漫着燥热,蝉鸣尖锐地叫,他在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楼下喊什么,有人在楼梯上行走,而他则是在睡梦中听到晏施疏懒的音调,“林顾,这不是你要的时机吗?” 他惊醒。 什么时机? 他终于听见窗楼下传来的声音。 “走水了!着火了!” 林顾的第一反应就是晏施,他猛地转头看向他。晏施伪善道:“没事,可以再睡会,有我在,火到不了这里。” 林顾脊背出了一层冷汗,扯着他的领口,瞪他:“装个屁啊,肯定是你!” 晏施眨眼,无辜道:“不是你要一个时机吗?” 林顾呼吸沉重:“所以真的是你!” 晏施摊手:“不是啊。” 林顾跳下床,一边打电话,一边把被单塞进池子里。随后披着湿哒哒的被单,在嘈杂的楼道里喊:“晏施,你个龟孙儿,跟我一起!” 晏施站在他的旁边,慢悠悠地说话:“真不是我。那男的喝醉酒了,想点烟,没拿稳打火机,你气什么?我可是遵守着我们的约定的。” 林顾听不进去他的话,“闭嘴!” 有烟进他鼻子里,他拿浸湿的床单捂住鼻子,提着桶上楼。 呛死了,靠。 “里面还有活人吗?”林顾问他。 晏施:“那男的,算吗?” 林顾提着桶上楼的动作顿住,问:“那大婶儿呢?” 浓烟密布,眼睛熏得发疼,铁门被烧得发红,他听见晏施带着窃喜的声音,“跳楼了。” 七楼,下面有东西缓冲的话,不会立刻死掉,还能抢救。 他压根记不得楼下有没有树或者堆放杂物的棚子。 耳边的气息像是从寒冬腊月而来的,是雪,是冰,却带着最为温柔的笑意,“嗯,摔死了吧。” 他扭头就走,刚下到六楼和七楼之间的楼梯间,又想起802的刘奶奶,702的上面就是802。 这几天他每天都去802,刘奶奶精神头越来越好。他之前把钱放到茶几上,刘奶奶给他一次,他就还一次。 靠。 他狠狠踢了一脚墙,拽着旁边的晏施往上面跑。他没钥匙,只能踹门,身上湿漉漉的床单已经有要被烤干的趋势了,他闻到的烟味越来越重。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一下撞铁门,手臂侧边被烫得发红,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下,晏施的周围还是冷的,只是铁门的温度和浓烟告诉他周围的真实状况。 晏施:“我帮你。” 林顾没说话,手臂疼得发麻,他后退一步,深吸口气,猛地冲上去。 铁门整张倒下,烟雾熏得他身体发软,他重新捂住口鼻,往里面跑,“刘奶!刘奶奶!刘奶奶!” 房间里一切似乎是蒙着尘灰的,是带着时光印记的。 喧闹声太大,窗外传来消防车的声音,浓烟从702的位置往上飘,从窗户甚至看不到楼下的状况,只有浓郁的烟。 刘奶奶站在柜子边,翻找着什么。 他跑过去,一把扯住人,“别找钱了!先走!” 刘奶奶慢吞吞地翻找着钱,嘴里咕哝着:“小福买房子、娶媳妇都要钱的,钱呢,钱呢?小福要钱,要买小车子大房子嘞...” 她站在那些被褥里,尘烟呛人,他随便扯了块布找水浸湿,披到刘奶奶的身上,懒得多说,硬生生把人背起来,让晏施在后面扶着,不至于掉下来。 刘奶奶欧呦一声:“小福,小福,小福你回来了,小福,拿上钱,拿上钱...三万块钱哩,你拿着买房买车,省吃俭用一辈子,就存下来这点钱,去拿,就在柜子里。” 她的手臂没力气,拍在肩膀上没什么感觉,他一口气跑到楼下。 他打顾晓莲的电话打不通,沈姨也打不通。消防人员已经往里冲,消防车像是一堵高墙,立在那里,给人无限的安全感。他仰着头,看着那窗口飘出的浓烟,火看着不大,被浓烟完全笼罩,看不见火光。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那些手机对准了这栋老式居民楼,他拨开人群,手里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他看到地上那具尸体,四肢歪曲成怪异的模样。 是前几天给他开门的那个大婶儿。 消防员忙着灭火,只是拉起来隔离线,没人处理这具尸体。 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青年蹲在尸体的旁边,身体雪白,头发漆黑,独独看他,是看不出这里处于夏季,他是夏季里的冬天,是彩色世界的默剧。他扬起脸,准确地找到了人群里的林顾。 周围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唏嘘声,说话声,都模糊而遥远。 晏施对着他笑了笑。周围的声音又嘈杂了,手机对准了那具破败的尸体,或者是对准了702,夜空是黑的,那浓烟翻卷着上升,上升,到最后没了踪影。手里的手机还在无意义地震动,他不由自主望向老式居民楼那小小的出口。 “哥!” 林顾循着声音望去,看到顾晓莲坐在树坑旁边的长椅上,还穿着睡衣,头发散乱,旁边还有一个大袋子。 他挤出人群,仔仔细细看了一圈,没看出有什么伤痕,才问:“沈姨呢?” 顾晓莲眼眶里有泪水,被吓得脸色发白,说:“她把我背下来之后又回去了,说东西没拿。” 林顾仰着头看那火势,他能看到那猎猎燃烧的火,再往上蔓延。 随后是高压水枪喷出的水快速浇灭。 消防人员已经到了。 不会出事的。 在火灾情况下,楼道的烟是最多的,房屋的烟不多,现在消防人员都到了,这样的火势,没必要跑出来,待在房间等救援也没有问题。他看着火灭,还有黑色的烟在飘。 他抹了一把脸,坐在了顾晓莲的旁边。 顾晓莲默不作声地掉着泪。 “那男的也死了,烧死的,到时候没人认领那女人的遗体,你去认领好了,这样就可以拿到她的骨灰了。” 晏施蹲在他的右侧方,伸手碰他右胳膊上被门上的温度烫伤的位置,说:“疼不疼?” 冰凉的手指触碰他的胳膊。 疼的。火辣辣的。 林顾没什么表情地瞥他一眼,终于从方才的混乱中抽身出来,身后的喧闹还在继续,只是稍稍有了消弭的趋势。他冷淡地笑了一下,将手臂移开,躲开了晏施触碰的手。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是老头的电话,他接了,说:“我没事。” 小老头那边是风声,心有余悸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头的这一辈子是因为火毁掉的。 一场火,是赵车马醉酒点的,老头的老伴去拿箱子里一千块钱,没出来,房子里亲戚的小孩也烧死了。唯独赵车马活着,坐了十年牢。 老头当时还在店里,知道的时候赶回家,然而人生的节点已然形成,不会因为谁比较可怜谁年纪大就改变,只能继续。 林顾厌恶酒。 几瓶酒,就可以改变太多。杀死一个人,毁掉一个家...酒的质地是柔软的,却能尖锐地刺破所有看似牢不可破的东西。 “你生气了。”晏施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打电话,笑出声,“因为什么?” 顾晓莲这才看见他胳膊上的烧伤,瞪大眼,豆大的泪水掉得更快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柔软的指腹拉着他的手,让小臂上的伤全数映入眼帘。 林顾抽回手,低低说了一声:“没事,我去打个电话,你在这里好好坐着。” 这里没有路灯,拐角,人就少之又少了。林顾能感受到晏施就走在他的身后,闲庭信步,散漫慵懒。 手里的电话早就挂了,他一直到拐角,才把手机放下来。 没有以往的歇斯底里,只是平静地扭过头,看着他。 晏施立在那里,背后是姗姗来迟的救护车,在黑夜里闪着刺眼的光,“我可什么也没干。” 林顾:“你看着一切的发生。” 晏施靠着墙,旁边绿化带里交错杂乱的树枝张牙舞爪,他听懂了林顾的意思,笑了:“林顾,我是鬼,为什么要阻止有利于我的事情发生?” “十天,我可什么也没做。” 晏施有了自己的思想,他半垂着头,乌黑的发遮盖上半张脸,林顾只能看到苍白的下巴和上翘的唇:“我谨记我们的约定,没有擅自行动。” 林顾默不作声看着他。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晏施最近太乖,以至于他总觉得晏施可能还是个人,现在看来,都是他太傻缺,脑子不定时智障。 人和鬼到底是不一样的,他长久以来生活在正常人类社会,再怎么犯病,也不会看着人死。 合作伙伴的关系,本来就是假象。 两个人的筹码本就是不对等的,他一无所有,就连唯一当做筹码的命其实也是拿不出手的,他惜命。 他吐了一口气,平静说:“嗯。你没有错。” 还有五天。 他只要熬过这五天就够了。 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他实在不想再去想晏施。只要拖够五天,有关脊骨的事都与他没关系了。他也懒得说太多,人和鬼的思想怎么会达到一条线上去呢,没办法的,互相都是不理解的。 等晏施死了,他继续在渑县活着,活得好好的。 正如晏施所说,这一对夫妻没有孩子,没有父母,亲戚朋友绝缘,尸体无人认领,就放在殡仪馆里,看似有名尸,实则无名尸。有相关部门出示证明,就可以进行火化了。 6月27日,林顾歪着头,小心翼翼自己上药膏。晏施催他:“你该去殡仪馆看看了。” 林顾:“这才过去两天,等30号再去,而且我跟人非亲非故的,上赶着领人家的骨灰算怎么回事,等晚点...我想好理由了再去。” 晏施趴在他的背上,尾音拉长:“为什么非要是六月三十日呢?” 每次问,林顾都说是这个时间。 林顾吐完药,才回:“因为可以凑整。” 林顾又打开手机看狗血偶像剧,晏施趴在他的背上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发出一声无意义的感叹词。 他根本没在看偶像剧,而是在想鬼的特征。 那个死掉的女学生,生前的记忆模糊,却还带着一些人类的习惯。赵车马呢,干脆把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而晏施呢,一开始没有记忆和人性,只具备鬼的基本特性,残忍冷漠,随着吃掉脊骨的增多,他的语言更加流畅,更能体会人的情绪,只是本性难移。 “唔。”肩膀上的晏施头颅发出一声语气词。 林顾回神,看见屏幕上的男女主莫名其妙亲起来了,他皱眉,退出,换了部动画片放。 悲伤了,为什么五六天首点不动,没有一个新读者涌入。是不是我写的文太丑了[托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23 嗯,摔死了吧。 第24章 24 死遁 六月三十日如期到来。 林顾早早起床,先去了一趟小老头的店铺,见人又凑在桌子上拆手机,敲敲桌子:“你知道殡仪馆在哪吗?” “去殡仪馆干什么?你要死了?”小老头口无遮拦,睨他一眼,“啥子时候回来,你先给我说清楚,我再告诉你。” “晚上吧,我听说殡仪馆挺远的,新建的,应该在北边吧。” 小老头哦一声,问他:“去那个干啥子嘞?” “我楼上大婶前几天死掉了,听说没人领她的遗体,就送去火火化了,人大婶儿对我挺好的,我想去领她的骨灰。” “你知道那个厂子不,东门,继续往北走个几百米,有个馆儿。”小老头扶了扶眼睛,继续凑上去看手机,说,“大车多,小心点。” 林顾:“哦。” 天热,但晏施在他旁边,阳光直射也没有多少温度。除他以外,米县的路、车、人似乎都要在太阳光下融化掉。 晏施要死了。 他走在路上,嘴里咬着一根冰棍,心情莫名愉悦起来。 晏施也高兴,拖了几天的事终于有结果,脑袋在肩膀上左看看右看看,冷不丁说:“吃掉这块脊骨,我会恢复记忆,之后的脊骨,我可以每块脊骨给你两万块钱。” 蠢货。 他就算死也不可能吃人的骨灰。 林顾嘴里一片冰凉,笑着:“好。” 他提前打听了那大婶儿的信息。刘晓,才51岁,只有一个丈夫。因为信息缺失,走流程走了几个小时,他坐在殡仪馆的凳子上,等着来来去去的通知,最后终于签名,拿到了那女人的骨灰。 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他抱着骨灰,在附近找了个小店面吃了顿饭,最后才溜达着回家。他全程是走的,现在是七点半。厂的东门陆陆续续有带着黄色帽子的工人成群结队地走出来,天边是炽热的晚霞,有飞鸟盘旋回巢,偶尔一两辆运着货的大车经过,卷了他一鼻子汽油味和灰尘。 鬼从他背上下来,跟他并排走着。 “真难闻。”他说。 晏施快死了,林顾低头踢了一颗比较大的石子,说话大胆了些:“什么味道是好闻的?” 晏施微微低头,贴着他的肩膀,像是变态一样长长吸气,平静地说:“嗯,你就挺好闻的。” 林顾毫不怀疑,晏施实实在在想把他吃了,连皮带肉的那种。 是食欲。 林顾木着脸:“谢谢。” 晏施:“不客气。” 到楼下已经八点半了,他手心出了冷汗,尽力控制自己的紧张,手脚都有些不协调,怀里抱着的骨灰好像也在燃烧,催得他脑门生汗。 他一层层上楼。 晏施蓦然出声:“有点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林顾嗓音发紧,轻松地笑,“这不都快到家了?” 晏施黑洞洞的眸子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全然消失,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稀薄起来。 楼道里没灯,也没人。部分墙皮因为前几天的浓烟熏得发黑,一时间如处地狱,只有眼前的鬼是白的。 晏施伸出苍白的胳膊,指腹在他的手背划拉一下:“我帮你搬吧。” 林顾神经紧绷,在他即将接过去时,稍稍后撤一步:“不用,不累。” 晏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累怎么出这么多汗?” 好歹是一个人的骨灰,等这件事结束要把人安葬了的,怎么能把人的骨灰给一只毫无人性的鬼? 更何况这骨灰里有一块脊骨。 林顾撑着一张轻松的皮,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捏紧盒子:“热的。走吧,还有几步路...快点回去,早点把脊骨吃了...” 他一个人往上走着。 晏施没有脚步声,整个楼梯道只有他一个人,浑浊的墙壁,漆黑的窗户,还有窗外时不时传进来的一声狗叫,他的心跳很快,身体愈冷,单只手抱着骨灰盒子,另一只手去开门。 铁门打开的声音很大,嘎吱作响。 入眼的一切与往常没有区别,他走进去,抱着骨灰盒子要去厨房,就被晏施拉住手腕。 “林顾。” 声音冷凉,尾音落下,像是摁到了开关,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开,他没回头,用力甩开晏施的手,往前跑。 叮咚叮咚——清脆的铃铛声音在四周响起。 不止四周,是任何方位。 林顾心脏跳得厉害,听到一道年迈的声音,不知道在念什么,乱七八糟的,像在说梦话,他一手抱着盒子,生怕打扰了做法,想跑开,又被死死拉住,这次的声音已然不是平常的冷静了,而是愤怒的。撕扯着,没了原来的音色。 “林顾!撒、谎!” 背后的凉意骤然散开,布满整个房间,一瞬间变得漆黑,他被一个力道拉扯过去,身上的疼痛骤然扩散,似乎有针在血液里流动,随意地扎他的血肉,还要翻搅。 他回头看,客厅除了那可怜巴巴的小桌子和凳子以外什么也没有了。 晏施呢。 他躲在了身穿道袍的老人身后,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小鬼胆敢祸害百姓,你束手就擒,我就饶你。” 别饶了,直接杀行不行! 幸好晏施这死装货不会低头,出现在客厅中间,却没有任何惧色,甚至看上去没把这老头放在眼里,直勾勾看向了林顾。 林顾像是被丢进了冰窖,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 他手指一颤,抓住了旁边的道士,丝毫没有心软,冷声:“千万要杀了他!他这鬼报复心重,若是没死,一定会找我的!” 晏施清清楚楚听到了他的话,唇角翘了翘,周围蓦然散发出黑色的气,却不同于烟雾,更像是给周围的事物加了一层黑灰色的滤镜。 那道士手里的铃铛又摇起来。 那黑气就朝着他席卷过来,他抱着骨灰盒撒腿就跑,然后躲进了卫生间,反手关门,喘着气听外面的动静。 说实话,有点悬。 他没见过什么铃铛不铃铛的,他只知道晏施的黑气完全没受到铃声的影响。他颤抖着手去拨电话:“老头!打不过怎么办?!你能不能多拉点人我靠!” 小老头在那边气定神闲:“放心吧,你身上那脏东西脊骨都没全,顶多就是个半鬼,菜得很,上次那符箓就是这道士画的,几秒一百张。” 一听就是吹牛。 但小老头的话刚说完,外面就一阵翻天动地,那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他悄咪咪开了门,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外面的场景。 微黄色的光在那道士身上显现,铃铛还在晃,他反正是没什么感觉,晏施那弥散的黑气移动却明显迟缓了。 而站在那里的晏施已然辨不出本来模样,皮肉是青白而扭曲的,没有面目,没有手脚,身上的衣服不翼而飞,只剩下看不出肢体的苍白。没有眼睛,可却能感受到视线是朝着他这边。 那黑气似乎变了心意,不再朝着林顾这边袭来,直接拐了方向,朝着道士涌去,却因那金光无法靠近。 僵持不下。 “我超度你,你莫要恩将仇报。” 晏施的声音像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在整个房间回荡:“我做鬼做得好好的,谁要转生?” 客厅中间的桌子碎开。 那道士拧眉,后退一步:“转生为人,为何不可?” 晏施面无表情,轻轻歪头,扯唇笑了。 道士恼怒:“冥顽不化!” 黑气愈发浓重,道士浑身冷下来,那铃铛的金光也被黑气包裹、侵蚀,居然有削弱的迹象,他心道不好,这鬼怨气十足,怕不是他能对付的。 他伸手去摸斜挎在身上的兜,摸来摸去,居然摸了个空。 他那把特意找师傅开了光的刀呢? 他已来不及想太多,只能抓一把符箓扔过去,薄薄的纸被黑气吞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他心凉了,他道行怕是不够啊。不是说只是个还没长成的怨鬼吗,怎得实力如此强悍?! “去死吧!” 这道声音掷地有声。 周围的黑气凝滞一瞬,散了些许。晏施的面目重新凝聚,低头看了一眼,瞧见那泛着金光的刀插入身体,没有血流出,只是身上那些无法安置的力量似乎找到了泄口,从这里一涌而出。 林顾啪一下抽出来,快准狠又插了一刀:“去死吧你!” 还是不够解气,他在一片静寂中,又抽出来,一刀插向他的脖子。 铃铛声又响起来,悦耳清脆,只是更加古朴了,像是从记忆深处传来的。 那道士也不再想着要超度,而是杀戮。他低垂着眉眼,摇着铃铛,念着咒。晏施的皮肤上像是被火灼烧,发出滋滋响声,被刀穿过的地方迅速发黑,腐烂,变得丑陋恶心。 晏施愤怒扭头,掐着林顾的脖子想要把人甩到一边,却被人不要脸地抱住胳膊,甩也甩不开。林顾咳嗽着,眼睛里却装着疯狂的光,一刀捅向晏施的胳膊,插得毫不留情。 晏施吃痛松手,林顾却不肯放开他,扑到他身上,一刀刀刺下去,插在额头上,脸颊里,嘴巴上,脖子上,身体上...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那张脸尖叫着,像是在痛苦,像是在嘲笑,扭曲成他最熟悉的逗趣的模样,笑了,猩红的舌头若隐若现,眼都弯起来。 他不清楚这是幻觉还是晏施真的在笑。 晏施在他身下似是被束缚,铃铛声充斥,带着弥散的黑气一点点压回苍白的身体里,脖颈纤细,漆黑的短发终于不再遮掩眉目,露出那张阴沉的脸。 晏施放松地躺在地上,任由他一刀刀贯穿。 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晏施开始灼烧,是的,灼烧。从那一个个黑漆漆的洞口开始,是他拿刀戳出来的洞,发出类似火焰燃烧的吱吱声,令人头皮发麻。 好像还是笑着的。 装货,笑尼玛笑。 划烂他的嘴、脸、眼睛和喉咙,让他说不出话、笑不出来!去死去死去死—— 晏施即将死在他手下。这件事让他脸都热起来,苍白的脸蓦然浮起怪异的粉红,骨节也在泛红,手兴奋地颤抖,那点恐惧被丢在身后,只剩下杀戮的快感。他的心脏跳得好快,像是传说中喜欢上一个人的感觉,小鹿乱撞,带着难以抑制的飙升的肾上腺素。 那双黝黑恶心的瞳孔被戳烂,脖子成了糊,脸也辨别不出原本的轮廓... 让你小看我,让你不听话,让你逼我! 妈的,他妈敢杀我三十六次,敢用我爸的名义骗我回来,敢逼我! 去死吧! 白色的身体逐渐虚化,成了灰的、黑的,然后成了团在一起的气,戳下去还有被阻挡的肉感,到最后干脆是插在了花色陈旧的地板上。 后知后觉结束了,他的视线重新聚焦,方才被他压在身下的鬼已然消失了,换句话说,已经死了。 他提着那刀刺进去,留下一个个黢黑的洞,最后面目全非的模样,只是那唇角仍然上勾,懒洋洋地看着他疯狂扭曲,看着他被逼疯又释放。 他赤红着眼睛仰头,问:“他死了吗?” 道士:“放心吧,死得透透的。” 不管是什么鬼,被这开了光的刀插这么多下都要死透,更别说林顾方才跟疯了一样拦都拦不住。 道士礼貌地问道:“小友兼职扒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24 死遁 第25章 25 短暂的平静 道士礼貌地问道:“小友兼职扒手?” 林顾这才有些尴尬地把刀还给他,“抱歉。” 林顾手心都是汗,腿也是软的,他穿着五分裤,隔着薄薄的布料,晏施冰凉的体温似乎还遗留在他的身上。他身上出了汗,说不上来是兴奋导致,还是恐惧导致。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还没有事情彻底结束的即视感,心有余悸地拉了个凳子坐着,“大师请坐。” 他站起来想去倒水,结果腿还是软的,于是又坐下了,“不知道我能不能问些问题?” 道士瞧见他脸色苍白,与方才判若两人,只当他是害怕,“问吧问吧,我就是一个破道士,不必如此拘谨哈哈哈哈。” 林顾:“我吃了他的脊骨,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你吃了他的...”道士一派仙人模样,然后破音,“脊骨?!” 他说话不大利索了,结巴:“不是,你把他坟刨了?他让你刨的?!你还把人家尸体的脊骨抽了?!” 林顾觉得他不太靠谱:“他的脊骨已经在市面上流传,原本他是缠着我表哥的,我舅舅找了大师让鬼缠着我,我被他逼着找他的脊骨,吃脊骨。” 一片静默。 白发道士低垂着眉眼,半晌才出声:“啧,不好意思,方便我看看手机吗?” 林顾:...认真的吗? 他自觉尴尬,摸出手机,找出照片,“哦哦哦对,我想起来,对对对,有一种养鬼的方法就是生抽脊骨,毕竟人必须要有怨气死掉才能成鬼嘛,生抽脊骨一方面能保证鬼的怨气强大,另一方面脊骨还能用来牵制...” “脊骨就类似于狗链了......你把它吃了,你把它吃了...你吃了多少?” “12。” 道士长舒一口气:“还好,12块。就差一块。” 能不能把话说完。 林顾耐心问:“就差一块会怎么样?” “脊骨,人没了脊骨,就像一滩烂泥。人一共只有24块脊骨,你若是吃了13块脊骨,从气上来看,就有了夺舍的基本条件。” “他可以用你的身体活着。” “只是...” 道士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只是,既然是生抽脊骨,那便是冤骨,而且与一般的冤骨还不一样,怨气极强,你吃了怎么没事?” 你来问我,我去问谁? 林顾礼貌道:“你要不翻翻手机?” 林顾想不出来谁能养晏施这样的鬼。初见时,随随便便杀人三十几次,把人整崩溃,再一点点驯服。 上层人的世界,他不懂。 道士翻翻手机,“你说他叫晏施是吗?” “嗯。” “脊骨被抽,成鬼,记忆消失,只有鬼的攻击本能,只要有一点道行,很容易驯服。”道士咂咂唇,说,“但是失败了。让我看看,前几年有哪家出了事,养鬼出了意外,那可是没办法挽回的。” 林顾凑着脑袋去看。 看着道士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养鬼出了事儿的,只有一家。真是造孽,居然拿儿子养鬼,疯了吧,怪不得就算没有脊骨也这么强。” 林顾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哦,前几年的事了,柳市的,听说了养鬼能除掉竞争对手,生抽了亲儿子的脊骨,然后养鬼...隔壁市的,怎么到米县来了?” 林顾舔舔干涩的唇,突然觉得很渴,目光迷茫地转了一圈,最后还是站起来,去接了两杯水。 “不重要了,你放心吧,晏施死得透透的。” 林顾还是觉得心悬在半空,没有落下,周围的阴凉已经散去,留下闷热,还有蚊子飞进来,一切都变得寻常,“那我身体里的脊骨。” “晏施死了,你身体里的脊骨已经不具有阴气性质了,只是简单的骨头而已。” 这位大师还跟他加了微信,“有空来我们道观玩,就那边山上那个。” 这件事草草结束,大师表示还要趁着有路灯的时候赶到山下,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要走,顺便塞给他一沓符箓,想了想,把符箓收回去,把刀塞他手里,“你被他缠了这么久,阴气重,遇到鬼了就拿刀捅。刀若是没用了,来我们道观找道士开光就行。” “若是出现意外,可以微信找我。” 送走了大师,他坐在房间里发呆。 客厅的桌子成了一堆木屑,鸟鸣、蝉鸣和蚊子的嗡嗡声重新来到身边,他总算有了一点点重回平静的实感。他把地上的木头整了整,堆在了角落,木屑倒在垃圾桶里。 他发消息给小老头:“解决了。” 林顾第一次去找他修手机,是故意用力把手机捏坏的,手机壳里夹着他求救的纸条。本来是七月四号,提前几天,定在了六月三十日。 他躺在床上,看了一眼自己的余额,钱一点没少。 他发消息给那道士:我每吃一块脊骨,他给我一万块钱,这钱能花吗? 其实是白问。 他早都花了。 天太热,没有晏施坐在一边充当空调,他睡不着,翻来覆去,反倒搞了一身汗,去冲了个澡,坐在阳台,被蚊子咬了几口,认命地躺在床上,点了尘封已久的蚊香。 他还是睡不着。 凌晨三点左右下了一场大雨,只下了十分钟,温度没有因为雨而降下来,不止闷热 ,还多添了一股雨腥气,像是晏施为拔他舌头塞进他嘴里的手指,恶心,沉闷。 他通宵了,第二天去找小老头。 “解决了,但是...” 小老头弓着背,挑剔地看他一眼,“但是?” 林顾坐在凳子上,垂眼看着玻璃下摆放的手机,“但是我...” “但是什么但是?都解决了还怕什么,说话大声点,中午来我家吃饭,我请你!行不?” 林顾被拉着去了那家院子,小小的,蚊子叮了他几个大包,最后才算是把蚊香点上作用不大,还有小蝇子围着飞。 说什么请吃饭,其实就是简单的两碗面条。林顾心不在焉,吃了几口,问:“山上有路吗?去道观的。” 小老头:“有啊,那道观牛着呢,有不少市里人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肯定有路。” 林顾嗯了一声。 小老头拍拍手:“回神啦——我说,解决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跟谁欠了你钱一样,来来来我跟你说,你现在去收旧书,然后赶紧把学习捡起来,你到时候别跟不上,又要复读。” “哦哦。”林顾敷衍地回了,又问,“赵叔最近怎么样了?” “他能怎么样?打工呗,偶尔回来住,厂配备了员工宿舍,一个月工资四千块钱,还说要攒着买车子...” 一切正常。 那大师直到下午三点才回消息。 大师:不好意思哈,山里信号不太好。反正鬼死了,你用就用,没事。若是鬼活着,能不用别用,都是债,要还的嘞。 林顾:大师,若是有人失踪回来,换成了另外一个人,而这个人没有意识到怎么办? 意思挺难懂的。 林顾怀疑自己的表述有问题,但不到一分钟,那边就发来回复。 大师:水鬼替死,完成执念,才算是彻底占有身体。 大师:身边是有这样的人吗? 林顾:赵车马,赵刨的儿子。 赵刨就是赵老头。 大师那边又不说话了,估计是信号不好。他刚关掉手机,屏幕又亮起来,是一个陌生来电。 他动动手指,接听了。 “你好,是林顾吗?” 林顾没听出来这是谁,有点熟悉的,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你是?” “我姓姚,叫姚明绕,你高三的时候我教过你英语,当过班主任的,还记得吗?” 林顾回想一遍,其实没想起来,但他记得老头说的,他高三的班主任在高考那天找到顾伟国家闹事,想让他去高考。而他那个时候在睡觉。 “记得的,我...”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你知不知道你放弃高考对学校来说是多大的损失!要不是赵老师说见到你了,还有你联系方式,你又要躲去哪?”她声音严厉。 “你这一年马上给我回来复读!听到没!?你的情况我也知道,顾伟国那一家子不是人的,我后来找你,又没影了,我会把你情况上报学校,实在没钱,就找我要。听到了没?!马上给我复读!” 林顾觉得她的唾沫星子穿过屏幕喷到了他脸上。 “我已经跟学校反映过,你妹妹所在的班级就很适合你,是尖子班,你的书都还在吗,正好高三高考放假,赶紧滚去收几本,过几天我通知你来学校办入学手续!” “我...” “你你你,你什么你,你那成绩,你不高考跟放弃自己有什么区别!我一会加你的微信,记得通过!小心我上你家找你!” “我...” “闭嘴,你这死小子,真是气死我了,没一个省心的。你看看咱们班上比你次的,都上了什么大学,哪个窝在米县当缩头乌龟?好啊,尖子班,没出二本,出了个缺考的,还是以往年纪第一,学校把我问候成傻子了知道不?!” “我正要去找你。” 那边消音了,声音温柔了不少:“知道学就行,老师也知道你没办法,过去的就过去了,收几本旧书先把过去知识温习一下,老师相信你的。” 变脸如翻书。 林顾:“好。” 他终于想起来这姚老师了,英语老师兼班主任兼年级主任,用同学的话来说,“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任谁光看她的身板也想不到她能发出贯穿楼层的声音。 林顾当时英语成绩还算不错,作文经常被拿去打印当范文背。 他有顾晓莲老师的微信,应该是赵老师推给姚明绕的,电话挂了不到一分钟,好友提醒就跳出来。 他还没说话,就看见老师发了几张图片。 姚老师:这是尖子班老师那的例书,买资料要参考的,有的答案不完整,我给你拍的都是完整的。这些都是刷题用的,套卷专项都有,你妹不需要练,你选几套,把一年补上来。 林顾:谢谢老师。 林顾:老师现在还在教高三吗? 姚老师:【微笑】 姚老师:你开学之后我就是你的英语老师了,没代班主任,班主任太累。 姚老师:还有一个月开学,你最好好好学习,一年不学,一个月补上来确实有点紧张,但老师相信你【鼓掌】。 林顾:我会努力。 姚老师:我上一年也教的高三,好收书,我给你收个字好看的,你明天来姚家村拿,明天就开始学知道吗? 林顾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沉默许久,又发出去一个字:好。 姚老师又发了一大堆话,他还没想好的事,姚老师已经把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他几乎什么都不需要干,就得到了书、校服和入学资格。 而他需要做的事是从明天马上开始补。 林顾:... 那点晏施留下的空落感几乎瞬间被填满了。 姚老师家住在姚家村的北边,离村口还算近,他走了没几步路就到了,是一家小院子,门口还种了菜。 姚明绕就穿这一身简洁的衣服向他招手,“林顾,一年不见,你去哪混了,穿的这是啥?” 林顾提着水果,低头看自己的衣服。 这已经是他衣服里颜色最少的了,白色T恤,黑色七分裤,哪里有问题? 姚明绕带着他进屋,“看看这裤子上带的链,谁家正经人穿这?发型跟刚出狱似的,你这是要去学校约架?” 林顾摸摸头上的发茬子,走起路来,裤子上的链子一晃一晃,他解释说:“这裤子是市场街淘的,很便宜。” “行行行。”姚明绕已经把书装好了,放在两个收纳盒里,“最基础的教材,练习册,还有你选的那几本习题书,除此以外,还有各科老师推荐的习题和我选的单词书,好好把单词背背,老师指着你考145呢,上一届最高分就考个139算怎么回事,好歹是县里最强尖子班,丢死人了。” 又指着一边的两个袋子:“那里面是校服,我教过那孩子,我一要他就送我了,你也不用给钱,尺码跟你合适,洗过了,就是有点旧。将就着穿吧。” 她大手一挥,整个人都在发光:“行了,赶紧拿走。今天下午就开始学知道吗?好好学,去大城市,米县连个玩的都没,老师也不多说了,老师相信你。” 林顾把水果放在桌子上,姚明绕像模像样地推了两下,接了,又问:“你舅舅真不是个东西,还是老师呢,米县太落后了,教育落后,还是不够重视高考,你赶紧考走,别回来了。” 又聊了一会儿,有个老太拄着拐杖进院了,瞧见他眼睛一亮,“年轻哦,多大了?” 林顾:“我是姚老师的学生。” 老太瞪她一眼,不说话了,拄着拐杖进屋去了。姚明绕翻个白眼:“行了,赶紧走吧,今天下午就开始听到没!?” 林顾离开了,回家的路上他还是觉得有人在看他,却摸不清具体的视线来源。洗澡的时候他会不敢闭眼,就算眼里进了水和泡沫发酸发痛也要执拗地睁眼。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晏施确实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以至于夜晚不得安眠时都要质问自己一句:晏施真的死了吗。 第26章 26 树影 晏施死了却像是没死,惹人厌烦,死了也不给他清静。 夜晚的树影都能让他一惊一乍,月光下,树影随风晃动,浓重而漆黑的颜色在路上起起伏伏放大缩小,张牙舞爪。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心理作用。除了他心理作用导致的一些异象,一切恢复了正常,甚至因为晏施留下的那几万块钱,生活都变得轻松美好。 七月十日,他照常去802,没人开门。 他在门口敲了五分钟的门,又打了电话。因为那次着火,802被波及,他帮忙稍微整了东西,换了阳台的栏杆和窗户。他那几天频繁出入,借机跟刘奶奶要了一把钥匙,但他不怎么用。每次只要他一敲门,刘奶就会马上来开门,这次却没有。 五分钟了。他从裤兜里摸出来钥匙,打开了门。 桌子上摆着他带来的多肉盆栽,还有一些水果。他所带来的,都是新的,其他的东西好像都是蒙着一层名为故事的膜,是老旧的,是历史的,他无法融入,也无法带走。他又喊了一声。 走进卧室,无人。 厨房,无人。 洗手间,无人。 他松了一口气,刘奶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开窗晒太阳,这次估计是例外,出门了,他刚走回客厅,就蓦然瞧见了一缕阳光,阳台的窗帘被风吹起,那地面上的金针扩大,成了金色的刀子,他的视线不可控制地看向被吹起的窗帘,刘奶躺在躺椅上—— 他想起自己说过的话。 “奶奶,多出去走走,多晒晒太阳。” 那阳台原本是堆积了杂物的,前几日那火烟一燎,都黑了。他就移到了次卧,把阳台打扫了一下,把摇椅和凳子放在那里,劝她多开窗通风,多晒晒太阳。 他走过去,闻到了老人身上令人安心的沉闷的味道。 窗帘飘飞,他蹲在了老人旁边,又叫了一声:“奶奶。” 没人回应。 窗户外是高高的天空,是刺眼的太阳,直面这样强烈的阳光,他几乎要睁不开眼来,只能低着头,地面的瓷砖缝隙有些黑,是他无法彻底清理掉的火的痕迹。他听到鸟叽叽喳喳,听到老人呢喃着喊他‘小福’,即使他不是。 刘奶奶躺在躺椅上,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安详地闭着眼,周围是温暖的、明朗的、新鲜的,阳光笼罩她。 他在边上蹲了好久,盯着那只已经僵硬的手,伸手穿过缝隙钻到了那只手的手心,没有温暖,只有冰冷。 刘奶奶死了。 他在房间里找了好久,也没找到子女的联系方式。唯一的照片,是年轻的刘奶奶抱着一个小孩,笑得温柔。 他在楼里打听一圈,最后刘奶奶还是无人认领。 他打电话给殡仪馆,让人运走了尸体,买了488的炉子。一切结束,沈姨拉着他说: “上次那火烧得太大,我儿子知道了,实在担心我,要把我接去市里住,我...” 林顾颔首点头:“我明天就把晓莲带上去,别担心,去市里住是好事情,交通方便,治病也方便,知道沈姨你把晓莲当成亲孩子,你放心吧,这不是还有手机呢,每天还可以打电话。” 沈姨张张嘴,看见林顾现在的模样,心中稍定,拍拍他的胳膊,“长大了,小顾长大了,不莽了,晓莲心思敏感,真怕她想多。” “也不知道你们兄妹间有什么事情隔着,晓莲不亲近你,但我看得出来,她是把你当哥的,是个好姑娘...她心里藏事太多,你也别多问,顺着她就好...” 沈姨说了好多好多话,尽是顾晓莲。 “也别接触那701姚婶儿,估计是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现在都没人敢卖她菜。说不定她女儿没走呢...对了,那刘婶儿咋个办儿了?” 林顾温顺回:“送去火化,还要排队,明天才能挨到,之后把刘奶奶放家里供着。” “供着?找个地埋了算了,她儿子都不管她,多少年了,怨她呢,说她弄丢了孙子,搞得一家子人分的分,散的散,没人管她,埋了算了。” 林顾站在温馨舒适客厅里,其他几个房间的门紧闭,窗外已经黑了,他低头,没看沈姨,说:“一个人活了大半辈子,死都死了,我陪她一段...” 余音化作墨水,将夜空染得更加黑沉。 林顾第二天骑着小电动车把刘奶奶的骨灰带回来,与702大婶的骨灰并排放在桌子上。他把顾晓莲背上来放在铺好的床上,又把轮椅搬上来。 不知沈姨说过没,但顾晓莲没有多问,只是含着笑乖巧地坐在床上,然后被他放在轮椅上,自己移动着轮子,去整理他搬上来的一摞一摞书,当他把最后一摞书搬上来时,那些杂乱的书籍已经重新整整齐齐。 林顾看不出她是难过还是开心,问:“中午想吃点什么?” 从某一方面来看,顾晓莲早就做好了沈姨离开的准备,在短短一个月后,已经可以自己上厕所了,只是相当艰难。 顾晓莲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笑着,语调习惯性带着绵软,说:“都可以的。” 她顿了顿,说:“哥,你可以教我做饭吗?我其实可以做的,坐着轮椅,移动很方便。” 林顾垂眸看着她,看着她毛茸茸的辫子,和那讨好的眸色,“不需要,做饭就是顺手的事,你想吃什么可以和我说。”他目光转了转,想到了冰箱里的西瓜,“吃西瓜吗?” 他说着,回头去拿西瓜,在案板上切。 顾晓莲说:“谢谢哥。” 厨房的窗户开着,阳光晃动着,林顾看到了自己手指的影子。 走入学手续用了一下午的时间,一切结束,姚明绕拍拍他肩膀说:“好好学习,明年这个时候,高校录取通知书就该下来了。你和你妹都是好学生,前途无量 。” 晚上,林顾把顾晓莲背下来,又把轮椅搬下来,带着顾晓莲散步,又带着她复健,尝试走路。 两个人太过陌生,隔阂太大。虽说是林顾口头上原谅,可谁又能真正地忘记那道裂缝,林顾不会忘记,顾晓莲更无法忘记。顾晓莲分不清林顾的话是大人嘴里的客套话,还是心里话,她只能装作信。 路灯挺亮的,路边的小卖部有的还开着,偶尔有顽皮的小孩在路边玩,见她坐着轮椅,奇怪地看向她,又像是在升旗般给予她注视,看着她离开,再重新玩耍。 顾晓莲动动干涩的唇,极力想要在沉默中找点话题,却发现两个人陌生到极点,没有任何共同话题。 林顾带着她来附近的小公园逛了一圈,到了没人的地方,低头问:“要不要我扶着走一走。” 顾晓莲刚要拒绝,就听到林顾说:“不麻烦。” 顾晓莲:“好。” 林顾撑着她的手臂,带着她慢慢走,让她身体的大半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 身后树坑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树,向一边倾倒,没风,也没有任何人靠,却莫名像是有人站在一边扶着树,看着林顾搀扶着顾晓莲走路。 顾晓莲也不说自己的极限,全靠林顾看着她的脸色判断。 最后走远了,林顾只要弯腰把顾晓莲背回轮椅附近,“吃不吃冰棍?” 林顾去路边小摊买了一小盒五颜六色的冰棍,围着摊的一堆小孩眼巴巴看着他离开,带着色素的普通小冰棍也因为这眼神变得好吃很多。 顾晓莲伸手拿过来,“不吃,我帮你拿着。” 林顾:“行。” 晚上的饭是在老头那里蹭的,赵车马罕见地回来了,坐在方方正正的小桌子前,见到他时高高伸手,招呼他进来。 “赵叔,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有宿舍吗?” “上面掉下来的钢筋砸住脚趾了,给放了一周假期,还有赔偿金一万块钱呢!”赵车马憨厚笑了笑,“这是你妹妹不,一看就是个乖学生嘞,你们一家子都有前途!” 赵车马看上去还像是正常人一样,只是饭量很大,喝了两盆汤,三个馒头,三碗菜,最后把嘴里腌黄瓜咬得脆响,看到一旁小口小口吃饭的顾晓莲,又对上林顾的目光,“哈哈哈哈哈最近吃得有点多,真是太累了,总是饿,怎么,被吓到了。” 嘴里的黄瓜像是骨头被咔嚓一下咬碎。 小老头没觉得有什么,又重新盛了一盆饭,“多吃,多吃,能吃是福。” 顾晓莲只喝了一碗。 林顾啃着馒头,看着赵车马大口大口地吞饭菜,嚼两下就混着汤咽下去,吃得忘我投入。他微微移了凳子,看到了赵车马被白色纱布包着的脚趾,应该是断了一根,没接,就这样空着。 “怎么不接。” 赵车马含糊说着:“一万块钱,接一根,赔偿金才一万块钱。反正就是根脚趾头,没什么用哈哈哈哈,一万块钱呢。费这上面干嘛?” 在他小时候,赵车马总是拿着一万块钱出门,过了几天,醉醺醺地空兜回家。 十年,入狱,变化这么大。他并不是不给人重新开始的机会,只是这样一个向上的不酗酒的人,完全像是抹除了过去的性格,却还保留着过去的记忆。 诡异至极。 那道士还没回话,再过几日,他必须上山去找找道观了。 那小老头还跟没有发现一样乐呵地看他吃饭,略有心疼。但无论如何,都没看出来赵车马的不对劲。 7月14日,那个道士终于回了消息。 大师:你怎么不早说? 第27章 27 晏施的来历 大师:你怎么不早说? 林顾很想发个无语的表情包。是他没有早说,还是说山里网不好? 林顾:这是怎么回事?有没有办法能除掉那只鬼?赵老头到现在都没有注意,这可怎么办? 大师:有点麻烦,但是这只鬼若是要杀人,应该还需要一段时间。目前不会出事。 大师:你也别强行让赵老头认出来,若是那鬼发现不对劲,是要杀人的。 林顾右手放下笔,面前的书页上密密麻麻全都是他的笔记和做题思路,他微微后靠,伸个懒腰,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手机。 林顾:那把刀能杀了他吗? 远在山里的大师瞧见屏幕上的这句话,心头一跳,又想起来林顾趴在那晏施身上跟疯了一样戳人的场景,他连忙打字:别浪,求稳。 林顾盯着屏幕上这两行字。 大师的信誉在他心里又下降了。 他两只手打字:杀不了吗? 大师:那鬼应该是水鬼,替死鬼选中了赵车马,按道理说他应该找到了替死鬼就可以转世的,但是他怨念深,想要用赵车马的身体和社会身份融入人类社会,他现在这一步应该是要完成赵车马的执念,等完成之后才可以彻底自由,寻找仇人复仇。 大师:当然,以上都理论。实际上,是那水鬼爬上岸,得了赵车马的记忆,想要替代赵车马的社会身份,装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理智。别说是完成赵车马的执念了,正常生活都难,很容易被发现。 林顾:赵老头呢?为什么没有发现? 大师:受阴气影响 ,改变了神志。 林顾又回到原来的话题:我可以杀了他吗? 大师:别,它现在是想要扮演赵车马,若是发现自己扮演失败,估计会恼羞成怒。 林顾:大师,我给您一千块钱,您能出手解决了他吗? 大师又不说话了。 他放下手机,重新做题,旁边的顾晓莲趴着,手边是高高摞起的资料。林顾实在写不进去,把单词书抽出来,温习单词去了。姚明绕非要他每日打卡。 7月20日,林顾去了一趟小老头的店铺,打听最近赵车马的状况,却得知人已经三四天没回过家了,每晚都要打电话,时不时就要打钱。 说这话时,小老头脸上控制不住地扬着笑,“这小兔崽子要是能有个媳妇我就放心了。” 那挺好的,看来小老头的执念里还有让赵车马结婚、有一个稳定的家庭。 一时半会完成不了。 他回到了老式居民楼,上楼时,还没抬头,就听到上面的脚步声停止,他似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了戴着金戒指的张留,转头就要上楼跑。 他眯眼,快跑几步,扯住张留的衣服,狠狠一扯。张留控制不住地后仰,大叫一声,林顾没停,扯着人的领口,带着人去了601的门口,说:“开门。” 张留抖着声音:“哎呦喂,你放了我呗,那鬼啊怪啊的都不关我事啊,我什么也不知道。” 林顾好声好气,“开门。” 青年比上一次见脾气更差了,冷着脸,白皙的皮肤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揪着他的领子,清瘦,但垂眼时尽是不合年龄段的厌烦和冷冽。 在张留的心里,林顾是跟鬼站在一起的人,他清清楚楚记得林顾那声‘别闹’。 正经人谁跟鬼这样说话啊?! 张留哆哆嗦嗦把手指上的大金戒指取下来塞他兜里,“哥,哥,你听我说,你听我说,这戒指可值钱呢,能供你和你妹上大学了...放我走吧...哥,不是我说,我真不知道鬼怪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林顾突然理解了晏施,他这个时候只想掐着人的脖子,把这颗乱说话的头砸到墙上,好让他闭嘴,然后听话。 他不耐地踢了一脚门,说:“最后一遍,开门。” 张留被他踢门的动作吓了一跳,啪一声把他的魂都要吓出来了,他伸手去掏钥匙,“行...行,哥,哥...你别生气,我这就开。” 林顾还想当优秀市民,把人拖进去,门啪一声关上。 “我就是个普通人,只是问你点问题,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听懂了吗?” 张留小学生一样坐在沙发上,连连点头,“好的,哥。” 林顾:“脊骨从哪来的?” 张留回答:“从古玩店的老板手里买来的,只有那几个。” 林顾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居然说不出口,直接道:“前因后果,长话短说,若是让我发现你有隐瞒,我就让鬼缠着你。” “别。我肯定实话实说!” “你看见了,我就是个小暴发户,有点小钱。但是还想要更多,而且你知道吧,这个...” 林顾:“长话短说。” “哦哦好。我听了一位大师说,这个冤骨让人吃了,可以养鬼。冤骨有好多种,其中生抽脊骨的怨气最大,成功概率更高。让人吃了之后,死掉,有概率受到冤骨的怨气影响,成为怨鬼。大师说,鬼都是带着怨气的,死之后,在一段时间内,生前的记忆会慢慢消失,在这个时候出现驯化他们,他们就可以听你的话了。” “我就找了个古玩店收了这脊骨,我也不清楚这脊骨到底从哪来的,一块脊骨要十几万呢,我把他那有的全买了。” “大师建议我找那种社会关系边缘化的人试试,神经病院那种,但是那种地方有医生,有点麻烦。但是老式居民楼就不一样了,尤其是小县城的,这种楼里,住的大多数都是大爷大妈,年纪上去,孩子不在家,死了就死了,也没人去追查死因,很合适。” “我还特意买了菠萝蜜,想着好点的东西,他们肯定吃,结果一群人放到坏也不吃,就一个女学生吃了。” “我等着她记忆消失呢,结果一直没有。后来就遇到你们了。” 林顾随意坐在凳子上,盯着他,说:“撒谎。” 张留脸上尽是苦色:“我没有啊,你别不信!我我我就是个普通暴发户,也是一时鬼迷心窍了这才搞这些东西。小兄弟,我看你也是个成年人了,你听我说,那大师说了,鬼都不是好东西啊,本性都是残暴冷酷的,除非驯服他,让他害怕你,否则迟早反咬你一口...” 他的眼珠子在他周围乱晃,似是在寻找虚空里的东西。 他以为晏施还在。 “...你到时候后悔就晚了。别说我没劝你,这都是人家道士圈子里众所周知的,我之前见他听你话,之后却不一定了。鬼是不会有感情的...” 林顾像是起了兴趣,“怎么个驯服法?” 张留砸吧砸吧嘴,问他:“那鬼还在吗?” “被我支走了。” “驯服,就跟把鬼当一条恶犬就行,鬼没有记忆,让鬼知道做什么事会疼,形成习惯,自然而然就把你当主人了。但是吧,你身边那只鬼,看着...” 林顾打断他的话,“把鬼当狗训?什么是骨头,什么是鞭子,什么又是项圈?” 张留也没想到他这么聪明,问得如此细致,“项圈嘛,我这个情况,项圈就是一块脊骨,他们都是因为脊骨催生的怨气,天然就与我有联系,他们不敢攻击我的。不需要骨头,鬼跟狗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鬼贪婪,要了一点,就想要更多。不要给他们骨头。可以给鞭子,开了光的刀啊剑啊,或者是符箓,多买点。” “鬼没了记忆,就是天生带着恶意的婴儿,能听懂人话,让他蹲着,若是不蹲着就打他,让他爬就爬,得多让他们做鬼不能接受的事情。鬼自觉是凌驾于人之上的,让他们知道你是主人就行。” 林顾听懂了。 他招招手,示意张留凑过来一点。 张留心下困惑,却不敢不从,微微探头,正要问,就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薅住,他还没发出一声尖叫,就感受到那只手带着他带着他的脑门狠狠磕在了桌子上。一下不够,还要好几下。 他伸着手脚挣扎,却因为弯腰低头使不上力气,伸手掰林顾的胳膊也用不起劲。 林顾一把甩开,松手,看着张留倒在地上,胳膊上全都是挠出来的血痕。 “撒谎。”林顾站起来,说,“再给你一次机会。” 张留也不清楚他如何看出来了说谎,只能斟酌着说:“好好好,我这次一定说实话。” “其实我不是暴发户,我纯粹就是个经理,之前帮晏家做事的,柳市你知道吧,十几年前出了个晏家,开公司的,有钱。要养鬼,铲除对手,需要怨气重的,这不就让我去买点冤骨,养点鬼嘛。其他的,我都没说谎啊。” 林顾摸起旁边的水果刀,站在那里削苹果,没说话,皮是连着削下来的。 张留摸不清林顾的意思,只能看着他削苹果,眼看着那皮越来越细,一副即将断开的模样。林顾还在聚精会神地削皮。 空气无形中沉闷起来,张留满头大汗,却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此刻的气愤格外紧张。 苹果皮一长条掉下来,张留简直想把它捡起来,那皮越来越细,越来越细,垂吊着,一副即将断开的模样。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林顾似乎知道他撒谎,不过因为方才所说的‘再给你一次机会’,希望他把握住机会,而手中的苹果,若是苹果皮一断,时间也就到了。 他紧紧盯着那苹果皮,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最后还是撑不住了,“我确实还撒了谎。我认识他,他是晏施。按道理说,为了养一只强大的鬼,晏家选了晏施,生抽脊骨,然后让他死掉。” “脊骨是人的支撑,是鬼的束缚。他没了记忆,按道理来说应该被驯化的,但是跑出来了。不仅跑出来了,还杀了他妈。” “24块脊骨,他就这样不要了。” “太弱的鬼是会被当食物吞掉的。” “晏家当他死在外面了。找了大师,大师说冤骨可以接着用,接着用来养鬼。我就带着这点脊骨来了。” 今天略忙,等我忙完再修一下。[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感谢萌萌基友送来的人设图,超级喜欢,感觉今天都变得美好了啊哈哈哈哈[红心][红心]动力满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27 晏施的来历 第28章 28 玩笑般勾着他的后衣领 “晏家当他死在外面了。找了大师,大师说冤骨可以接着用,接着用来养鬼。我就带着这点脊骨来了。” 林顾削完了苹果,苹果皮没断开。他把苹果塞进张留的手里,问:“剩下的呢?” 张留惶恐地接了:“我不太清楚,反正是在米县分散着。” 林顾:... 他用零秒猜出原因。 米县是附近最穷的县了,思想落后,教育落后,也没什么有钱人,最好惹了。 “你看见晏施这个事,谁知道?”林顾低头,看见锃亮的水果刀上他的倒影。 张留舔舔唇,双手拿着苹果,却没敢吃,“这,这,我总得给上面一个交代。” “我的名字,你也报上去了。” 这句话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你应该懂我的,都是打工人。上面问下来,没办法交代。”张留神情尴尬苦涩,无奈地说着,想要利用林顾年轻人还没有消磨殆尽的同情心。 林顾笑了:“你还查了我的资料?” 张留扇自己巴掌,死嘴。他撑着笑,“这查不查都一样的,名字报上去,都是透明的。” 林顾手里的水果刀都是锋利的,“现在就改,把我撇出去。” 张留哎呦喂一声,土话都憋出来了:“不行啊,这不行嘞!” 林顾舔舔唇,叉开腿,两只胳膊弯曲支在膝盖上,他眼里闪着毫无温度的笑意,“我已经帮你想好说辞了。” “既然你查过我的资料,就应该认识顾六鸣吧。就把我改成他,现在带着晏施和脊骨遁逃。” 张留被他不怀好意的神情激得头皮发麻,可还是无奈地拍大腿,忘了方才的疼痛,“这不是我不帮——” 林顾没拿稳,水果刀掉到地上,他笑盈盈捡起来,“我们都是打过工的,我自然懂你。你也是没办法,我体谅你。就是不知道晏施能不能体谅你了。” “你肚子里有脊骨,晏施能感知到,如果你不剖腹取出来,就算是天涯海角,晏施也能找到你。” 晏施这两个字一出来,房间蓦然变得阴冷了,张留一阵阵出冷汗。青年坐在板凳上,寸头,一股子路边流氓味,长得却是乖的,皮肤白,跟个小少爷似的,他有林顾从小到大的照片,分为两个极端,要么是吊着一张死鱼脸的,要么是笑得阳光灿烂讨好的。总之完全没有眼前的样子... 张留额头全都是汗,手里那个苹果被他捏着,手心的汗全都抹到了苹果的果肉上。 林顾不急,声音平缓:“你也不用想着今天出了这个门,找个道士,或者做个手术,把肚子里的脊骨取出来,这样就能太平了。” 他的目光转了转,落在了虚空中,恬不知耻地借用已经死去的晏施的名义为自己开路:“晏施说了,他会杀了你。不管你跑到那里。” 张留忽然觉得背后有人碰了他一下,在肩膀的位置,有一只手压下来,凉气窜了全身。他尖叫一声,扭头,即刻答应了:“行!” 林顾还没说完,就见男人吓个半死。 他只当这人被他的话吓到了,继续说:“放心,我也不会为难你,毕竟都是打工人。若是晏家自己发现了是我,而非顾六鸣。可以把我报上去,就说是我逼迫你,我也不会取你性命。” 笑死。 顾六鸣不知踪影,等找到顾六鸣也不知道哪年哪月了。就算找到了顾六鸣,先处理的也一定是这个蠢货,他到时候早去大城市的大学了,柳市也就是省里一个小城市,晏家顶多算是地头蛇,手伸不了那么长。 他身体里的冤骨,若是想取,就只能烧成灰了。 他可不想死。 张留被方才那只手吓得不轻,只当晏施已经回来站在他的身边,他顿时感受到无形的压力,立刻答应下来:“好好好。” 林顾回602的时候,特意翻了翻那道士的聊天框。 还是没回。 山里信号也太差了吧。 他刚进屋就闻到了一股饭香,他愣了愣,甚至怀疑自己是走错了,顿住脚步,看了一圈周围,这才继续走进去,看到顾晓莲小心翼翼地端着盛着汤的碗往桌子走,她费力的一手推轮椅,一手端碗,几乎走不成直路,被发现了,还有些窘迫。 林顾接过来,把汤放在桌子上,“很厉害。” 顾晓莲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顾伟国和张群不可能让她做饭,沈姨也不会,只可能是在手机上偷偷学的。一次就成功,很厉害了。 顾晓莲抿着唇笑,黑发乖软地耷拉着,长久不见天日的皮肤变得白皙,只是她的眉眼是凌厉的,完全不是柔软的,像是一把等待出鞘的剑。 林顾又去把桌子上其他的饭端过来。 炒的是土豆丝,有点硬。他看顾晓莲还是不动筷子,问:“怎么不吃?” 顾晓莲坐在那里,抱着碗,却不喝汤,小声说:“哥,是不是有点难吃?” “好吃。”林顾简洁说了一句,就又吃了两口,“很好吃。” 顾晓莲嗯了一声,沉默地吃饭。 “我明天会去一趟山上的道观,若是有陌生人来了,别开门,先给我打电话。”林顾说着,“我晚上应该能回来,若是回不来,不要自己练习走路。把门锁紧,垃圾可以不扔,我回来收拾,害怕就给我打电话。” 林顾说着,突然想起来进山之后信号很差,话语转了个弯,“给赵老头打电话,山里信号不好,我要是没接住,你就给赵老头打。” 他是担心那些顾伟国的债主又找上来。 顾晓莲咽下嘴里的饭,乖乖嗯了一声。 7月21日凌晨五点,天微微亮,林顾骑了个小单车,之后又是半个小时的脚程,这才到山脚。道观其实挺有名的,但他不信这个,从来没来过。 他从山脚开始走,不知道走了多少级阶梯,才看到一道身影,是他今天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没想到这道观已经如此声名远扬,他五点起来走,现在已然九点了,居然还有还有人比他早。他没当回事,喝了口水,继续往前走,只是他走了两步,就发现不对劲了。那人影一动不动。 这道阶梯近乎垂直,他仰着头看,树长得又高又密,太阳光稀稀疏疏落下来,在灰绿色的树影里晃眼极了。他眨眨眼,高高的几十级阶梯之上,那道漆黑的身影依旧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他。 操蛋了。 这几日他唯一见的鬼就是701那女人背后跟着的女学生,他只当后遗症还没清楚干净,慢慢地,他就会看不到鬼。 面前的这只,他从未见过。 道观周围也有鬼吗?还是说,不知何时起,他已经走错路了。 一路上都是有路标的。他是按照路标走的。 他退了几步,没再往前走,只是他每退几步,那道黑影也如影随形地退几步,而且一旦他扭过头不去看,那道黑影就会靠近他一些。 他走了两三个小时的阶梯没出多少汗,被这几步路吓得全身上下都是冷汗。 说实话,他一开始以为这鬼是背影对着他,现在来看,这鬼估计是脸对着他,不过黑发太长,遮住了脸和身体,让他分不清前后。 他的脚是一点点往后退的,看不到路,只能一点点试探,走得很慢,生怕踩空。换句话说,这只鬼很想让他踩空,一头栽下去摔死。 这种情况不可能向前走,万一向前走一步,那鬼不后退,岂不是亏了。 他的手心全是汗。 这里太过陡峭,阶梯几乎垂直,而且每一步阶梯的宽度仅能容纳半只脚。有汗水流进他的眼睛,一阵刺痛,他却不敢闭眼,总觉自己在跟小孩玩木头人的游戏。 那鬼黑漆漆的,完全没有人的四肢,黑色的液体或者是物质,散开,铺了她的全身,只能勉强从轮廓看出是一个人。 他满头大汗,因为长期站在了半节阶梯上,后脚落不到实处,小腿肚一下下发抖,他站在那里,向上看着那鬼影。光线刺得眼疼,他想喝水,才发现已经没水了。 是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在背后叫了他的名字。 “小顾,怎么站在那,快过来,你走错路了——” 是老头的声音。 背后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支撑物。他知道老头不会在这里,可是不安全感让他瞬间扭头,空荡荡的,是延伸的阶梯。 他心下一凉,扭头过去,视野之内,完全被黑色占满,他立在原处,几乎要忍不住后仰,却忍住了。他挪挪脚,退后一级,那鬼就跟着他退一步。 他额头上的汗一滴滴落入眼中,刺痛难耐。小腿也在发抖。 只要他再扭一次头,那鬼就会到达他这一层阶梯上。 他发现自己还是会想念晏施,晏施至少是个人样,而面前漆黑的东西,像是一圈油光发亮的头发遮盖,而一双漆黑的眼睛、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恐怖面孔就在漆黑之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着他露出破绽,然后一口吞下。 又有人叫他。 “小顾,快过来,走错路啦,别站那发愣了。”是沈姨的声音。 他没回头。 “林顾。”是姚老师的声音,“赶紧跟我去完道观,然后回去学习!” 他盯着那近在咫尺的黑色,又退了一步,前脚掌酸痛,他完全不清楚如何摆脱这只鬼,只能这样耗,他爬了两个小时的阶梯,他敢保证,他撑不下去。他会死在半路。 他又退了几步,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一阵阵发黑。 “小兔崽子。”这次的声音很熟悉,是林步文那个贱货的。 他几乎控制不住要回头,还是硬生生咬着自己的舌头让自己目不转睛盯着那团黑。直到冰凉的手指在他的满是冷汗的后颈点了点,然后懒洋洋下划,玩笑般勾住了他的衣领。他全身都在颤抖,几乎要怕得哭出来,手伸手去掏口袋里手机,然后举到自己的面前,他的视觉焦点转移到屏幕上,没看到背后的东西。 那冰凉的触感也消失了。 我有罪,各位可以把我拖出去乱棍打死,上一章还没修,这一章也是直接放上来了,我有空一定修。只是小改,改一点小地方,不会影响大剧情的。[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28 玩笑般勾着他的后衣领 第29章 29 恶劣 那冰凉的触感也消失了。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再次往后移。这段阶梯几乎垂直,他毫无支撑物站直已经非常困难,脚尖点着那一级阶梯,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掉,浑身汗淋淋的。 他站在原地滑动手机,试图向外发消息,或者打电话,都没用。他甚至不关心是电话那边是谁,在通讯录里挨个打,他不知道点到了哪个,那边震了一会接听了。他心中的庆幸和喜悦刚刚升起,就彻底冷了下来。 “小顾啊,想妈了吗?怎么突然给妈打电话了。” 他立刻挂了电话。 他想不起来这个手机号是谁的,但一定不是他妈的。 他又拨了几个,要么是林步文接的电话,要么是顾诺言接的电话,总之,都不是活人。 他自暴自弃地退出电话界面,长长呼出一口气,面对着那近在咫尺的一团黑,伸手,摸到了裤兜里那把开过光的刀。一只手就在这时候搭上他的肩膀,声音熟悉,“小兄弟,你这是来道观找我的吗?” 而他举着的手机也倒映出那人的面孔,是许久不回他消息的大师,白发苍苍。 他没说话。 背后的人像是看不到面前黑色的鬼影,与他闲聊般讲着话,“走错路了,前面是断头崖,有不少人在那自杀。” 林顾没回头,就按照这个动作僵立着,“既然如此,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大师笑呵呵地:“我刚刚看见那路标错了,特意走过来看看有没有傻子走错路。” 林顾不信,“你站我前面。” 大师叽里咕噜走过来,站在了他旁边,打量他脸上的汗水,又察觉到他的视线落脚,问:“你面前有别的东西?” 林顾盯着那团黑,一动不动,余光里大师伸手在他面前探了探,手指穿过了那黑漆漆的鬼。 他尝试着退了一步,那鬼没动。 “对,大师,你就站那里别动。”林顾说着下阶梯,把那把开过光的刀重新放回裤兜里,尝试扭头再回头,发现那鬼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大师也很听话,站在了原处。 林顾的长长呼出一口气,又试了几次,这算是彻底放下心,他没有任何停下来歇一歇的意思,顺着陡峭的阶梯迅速下去,直至上一个分岔路口。 那大师还在背后叫他,“我什么时候能动啊?” 装得挺像。 林顾翻个白眼,仰头,对着陡峭的阶梯大喊一声:“滚你妹的,你当老子傻吗?都他妈没脚步声,你他妈装个屁人啊装!” 他的脚总算落在了平地,陡峭的阶梯之上再也没有叫他的声音,他微微低着头撑着腿喘气。低头看手机,还是没信号。小腿肚还在发抖,他把空掉的矿泉水瓶子捏了捏,扔进垃圾桶了。 路标还是错的,他顺手给改了。 肩膀再次被人拍了一下。 他已经条件反射,心猛地收缩。 他在此处休整,想的不过是,鬼都在那里出没不过是仗着那条路是错的,没有道士清理。正确的路上应该不会再有鬼出没。 他僵在原地,伸手摸到了裤兜里那把开了光的刀,却听到背后人困惑的声音。 “林顾?你怎么在这里?你来道观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哦,忘了山里信号不好。我都一把年纪了还玩不上小年轻的游戏。你怎么回事?路标不能随便玩。我...” 林顾扭头,刀锋划过,大师吓得后撤,“你这是被鬼附身了?不对啊,你还是人啊,你怎么回事?” 林顾举着刀把两个人隔开:“手机聊天记录给我看。” 道士见他苍白的脸,从背的小袋子里摸来摸去,终于找到了,找到他的聊天框,给他看。 上面的信息还停留在这里上次他们发消息,给他的备注就是简单的“林顾”两个字。 林顾盯着看了一会,松开刀,眼尖瞧见他手上的伤痕,“您这是...” 大师注意到他的目光,似乎是想往身后藏,听到发问又大方袒露出来,“这不是在路上驱鬼呢,受点小伤正常。” 伤口是黑色的。 林顾嗯了一声,把刀收起来,“我想去道观来着,不知道谁把 路标换了,撞鬼了,也撞见你了,真是,不知大师可否为我引路。” 大师答应地爽快:“行啊!” 大师走在前面,见林顾一直跟在身后,问:“小侄变了不少。” 林顾眼见看到了那破烂口袋里的矿泉水瓶,“哪里变了?” 大师:“变得胆小了。” 林顾没头没脑地说:“大师,我渴了。” 大师扭头,苍老的面目看起来特别和善,示意他自己拿:“拿拿拿拿,真是,刚说你胆小了,这就敢跟我要东西。” 林顾微微垂眼,“不敢,大师的袋子我不敢翻。” 大师一脸稀奇地看着他,伸手从口袋里拿了水,递给他,“喝吧。” 林顾开盖,站在原地,仰头,正要喝,察觉到视线微微转眸,瞧见了大师笑呵呵的脸。水进入嘴里。 他低头,拧住瓶盖,把水重新放进大师的口袋里。 这一路上大师一直走在前面,林顾盯着他的背影。 “大师,你什么时候能下山把那水鬼杀了。” 大师:“不急。” “大师,你怎么看晏家养鬼的事,晏施听起来也挺惨的...”他一句话没说完就看到前面走路的身影停下,林顾也跟着停住。 大师笑呵呵地扭过头,“我算是看出来了,从方才到现在你小子都在试探我是吧,怕我是鬼假扮的,更怕我是晏施。晏施死透了,你放一万个心吧,而且去往道观的路上每天都有人清理鬼,那断头崖的鬼顶多改改路标在那条道上吓人。” “我不是鬼,你放心。” 大师扭过头继续走,说:“有钱人就喜欢玩点花的,养鬼的事挺正常的,就是得我们道士去收拾烂摊子,一般都挺好处理的,鬼的力量不强,杀了就行。” “我能有什么想法呢,晏施作恶,我就要杀了他,晏家也不是我们一个小道观惹得起的。” “对了,你这么怕晏施做什么?我看你杀得不挺开心的,哈哈哈哈哈。把人家鬼的脸都插成泥了。” 林顾隐隐约约看到了道观的影儿,说:“因为怕,所以才要杀了他。” 大师停下来,“去吧去吧,我师傅师兄弟都在道观里呢。” 光稀稀落落地撒下来,林顾走了几步,扭过头。似乎是他的错觉,大师依旧看着他,身影因为光影的修饰显得格外纤细,像铁,身上宽大的道袍终于透露了一点仙气。他没在意,往前走了几步,忽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阳光炽热,他的身体却渐渐冷下来。 门口有一巨大的鼎,然后是一座塔,矗在鼎上,黑棕色的铜,那道馆一点点映入眼帘,他心下不安,再次扭头,没有大师的身影了。 红漆柱子,水泥阶,阴阳八卦图与地板合为一体。那塔的顶端与白色台阶尽头的大门平齐,周围没有树木的遮挡,他被阳光刺得难受,伸手遮挡,才算是彻底看清。 宏伟气派。 空无一人。 他走了几步,裤兜里的手机不断震动,他似有预感般抬头,阴云不知合适笼罩了这片山头,阳光的消失就在一瞬间。他没看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阶梯,然后推开那扇半掩的红门... 他站在门框中,背后蓦然吹来一阵风,雨滴落下,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嗓音堵在喉咙里,半晌憋出一句:“有人吗?” 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没人。 裤兜里的手机还在震动。 衣服被风吹起,他僵冷的手指终于把手机拿出来,接了电话。 顾晓莲含着哭腔的声音穿透了潮湿的空气:“哥!赵爷爷出事了!” 风迎面吹过来,他突然感觉有点冷。 整个山上都在下雨,那些石阶被打湿,树叶被打湿,泥土被浇透,世界的一切都在变得深沉而冷冽。雷和闪电,似是弯刀划破天际,留下乌云之间微白的恐怖孔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山的,五个小时的路,他半个小时走完了,全程没有见到大师。山脚离县里还有一段距离,雨下得挺大,脑子一片空白,他一路跑到了有车的地方,拦了出租,浑身都湿透了,坐进车里,“人民医院!” 司机一边启动车,一边慢悠悠道:“下雨了,可是要加——” 林顾嗓音止不住颤抖,裤子被他捏得皱巴巴的,他嗓音沙哑而疯狂:“他妈的给你一千! 快点!快点!闯红灯!” 司机被他吓了一跳,也知道是有急事,一脚踩下油门。 林顾捏着手机,给小老头的电话没打通,就给赵车马打,也打不通。雨格外大,砸下来时跟老天爷生了气似的。 道观里没人,那大师也不是人,他这一趟上山,压根没遇到过人,全都是鬼。 他又跟那大师打电话,依旧打不通。 接电话啊。 靠! 他蓦然想起屏幕上那张属于属于大师的脸,若是鬼,又怎么会照出人的脸,在路标那处遇到的大师也没有脚步声,而那只手是没有伤痕的,而是在帮他拿饮料时出现了伤口。他第一反应就是晏施,是晏施没死,要报复他。 所以问起晏家的事。 偏偏大师坦然戳穿他的心思,打消了一丝疑虑。 他想起他仰头喝水时,察觉到那黏腻恶心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瓶口,盯着他的下巴和脸。他斜眼看时,却并未发现异样。 想起那黑洞洞的,因为袋子里的东西灼烧出的伤口。 想起他站在那阶梯上,小腿发抖时,冰凉的手指划拉他的后颈,像是逗玩猫咪似的,勾住他的衣服,想让他一头栽倒,就此万劫不复。 窗外的雨声占据所有的听力,车窗之外,喇叭声一阵一阵。天昏沉,路灯都开了,那些车像是也有急事,一个比一个跑得快,随着速度减缓,他抬头,看着前窗外拥堵的长长的车辆,沙哑的嗓音响起: “要堵多久?” 车里响起其他司机的声音,从小喇叭处传出来, “前面出车祸了,两个车翻了,估计要等好久...” 有人从前面的私家轿车里撑着伞走出来,他看着那道人影,终于记起了他第一次回头时,大师脸上的神情,隐在树影中,是一个笑容。 属于晏施的笑容。 恶劣戏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29 恶劣 第30章 30 等到你了 他搓了一把头:“我现在付钱。” “那不行啊,那我这堵车时间算谁头上?!” 林顾没搭理他,开门走出去,那司机也从车里走出来,伸手拉他,“怎么你要逃...” “微信到账,100元。” 机械的声音似是拉长了音调,那司机顿时收了音,看着青年淋着雨把手机塞进裤兜里朝人民医院跑。 整个米县似乎都在下雨、堵车,各处的车笛声错落响着,贯穿雨丝和树木,他跑得很快,遇到的每一张脸都是晏施,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晏施,晏施在说话、晏施在走路、晏施在笑、晏施在注视他... 一定是晏施做的。 晏施是故意的,故意为他引路,其实在嘲笑他,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道观没人,大师估计也死了。晏施披着大师的皮,每一个温柔的,沐浴在阳光下的笑容都是在残忍地给予他凌迟,向他展示,他自己的弱小和无知。 晏施就喜欢看他绝望无奈的样子。 他喘着气,呼吸带起腹部的绞痛,眼前阵阵发晕,雨水和汗交杂着留下来,他跑进医院,鼻头发酸,摁电梯,上面的数字慢悠悠地变化。他等不及了,沿着楼梯跑上楼,顺着找到了顾晓莲所说的病房,却没找到人,他又跑去前台,像个无头苍蝇一般,问:“赵刨,赵刨在哪个病房,我是他孙子...” 他整个人湿漉漉的,眼眶酸涩,周围的氧气像是不存在了。 顾晓莲告诉他,小老头想跟他打电话,却没信号打不通,只能打去她那里,说了病房号,让他快点过去。 应该是受伤了。 他这样想,不知道伤得有多重,断手断脚吗?没关系,坐着轮椅也可以,大不了把老头接过来,他这样想着。 晏施只是为了警告他,下手应该有轻重的。 护士安抚道:“这位家属不要慌张,我现在给你查,别急。” 有小孩子坐在凳子上,和旁边的妈妈撒娇说:“妈妈,我不要打针!我要...”还有人在玩手机,杂乱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全都化作晏施冷冽的嘲笑。 “啊,不好意思,这边没有查到‘赵刨’,是不是走错了,也许...”旁边的护士探头过来说了什么,很小声,但他听到了。 在嘈杂的环境中听得如此清楚。 “查不到,应该是在太平间了,我今天听说死了一个,伤势过重死的,没家属,咱们医院接不了,得转到省里的医院才行。让他打电话,结果没联系上家属,两个小时耗死了,也不能占着床位,就先放在太平间了......” 不可能。 他这样想,不可能的。 他不可能走错,小老头也不可能死。 太平间一般都在负一楼,他只能坐电梯下去。 太平间里有很多没有家属的尸体,好几个房间,最新推进去的就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盖着白布,他一眼就看到了。 这里没有声音了,安静下来。一具具尸体躺着。 他认出来了,但还是掀开那块白布看了一眼。 嗯,是小老头。 下巴汇聚的雨水滴下来,他仰起头,又把白布盖回去了。手垂在身侧,眼眶里的泪水被他憋回去,他呼吸间都是消毒水的气息,过了片刻,就什么也闻不到了,他吸吸鼻涕,以为自己完全把泪憋回去了,但在低头的一瞬间,面前那块白布上立刻多了一个圆圆的水痕。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周围的一具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都好像成了晏施,是死人,是鬼魂,是没有一点人性的东西。 总该付出代价的。 这就是他的代价,小老头的命。 他的一次选择,导致失去了珍贵的东西,是阴差阳错,也是命中注定。 换句话说,从他在厂里那个昏暗的宿舍里接到电话开始,他就必然失去一些东西。听到林步文的声音的时候,明明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连夜买车票回家,一身空荡地站在家门口,却发现其中空无一人时,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内心的侥幸了。 他盯着眼前小老头的尸体,浑浊的眼泪砸下,他的眼前清晰起来。 他用将近十五年的时间鼓起勇气恨林步文、杀林步文。而彻彻底底恨上晏施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 很有意思,有的人在面对生死时第一感觉是悲伤,而林顾不是,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怪胎,是在扭曲中已然病态的正常人,他面对尸体,最想想的是因果,为自己开脱,若是无法开脱,那就赎罪,等一切结束,再悲伤。 在他眼里,悲伤是奢侈品。 道观道士消失,大师已死,皮囊被剥下。他该绝望的,实际上却没有。 他的眼泪还在掉,立在阴沉沉的太平间里,空旷而渺小。 他没回家,赵车马失联,他去了那个小小的院子,没找到,之后又跑到厂附近,打听着找到了宿舍,依旧没人。一个宿舍的说他因为今天下雨没法干活早就走了。 他淋着雨在路上骑小电动车,噼里啪啦的雨点砸下来,细密地织成了雾。衣服打湿,风一吹,冷得发抖。他从这一刻开始厌恶寒冷,生理性的厌恶和恶心。似乎晏施就藏在雨里,悄咪咪伸出手抱他,将他完完全全包裹其中。雨水打在地上的声音像是晏施的耳语,雨水流过耳侧,似是晏施凑在他的颊边含笑低语时留下的痕迹。 事实上,晏施估计不会这样藏着掖着,见了他这副落魄的模样,会毫无掩饰地袒露嘲弄和窃喜。 林顾回到楼里,这栋居民路今日的楼梯格外湿重。他想回家洗澡换身衣服,打开门,他就看到顾晓莲坐着轮椅,在门口,仰头,眼眶通红。 看上去应该是哭过。 “哥,赵爷爷怎么样了?” 林顾在外面捏了一把自己湿透的衣服,挤出一摊水来,他走进去,绕过门口的顾晓莲,“走了,县医院接不了,没有家属配合转医院,硬生生耗死了。” 顾晓莲伸手拉他,手指扯着湿漉漉的衣服,喊了一声:“哥。” 林顾也就停下脚步,问:“怎么了?” 顾晓莲吸吸鼻子,仰头看林顾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呼吸稍重,“是我的错,如果我腿是好的,就可以直接赶去医院,先带着赵爷爷转院了。我——” 林顾打断:“不是。” “不是你的错。”林顾重复了一遍,“与你无关。” 林顾沉默地往里走,拉了两件衣服,去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看到了顾晓莲的背影。仍然待在客厅里。 家里格外空荡,物体的影子也好像成了人影,一时间,房间里人影绰绰。 “小老头给你打电话时具体说的什么?” 林顾一边擦头,一边坐在了小板凳上。 顾晓莲通红的眼睛眨了眨,又哗啦啦地开始掉眼泪,“他说他受了点伤,县医院治不了,需要家属带走转到市里,问你在不在家...我说不在,然后你电话也打不通,我我我...我之后又跟赵爷爷打,也打不通。我,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以为...如果我那时候...” 林顾扯了卫生纸给她。 “其他的话呢,关于他怎么受了伤的,一点没说吗?” 顾晓莲哽咽着:“没说。” 在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青年脸上看不出什么伤心的神色,只能从发红的眼尾窥见少许难过,她的手心又被塞了纸,她发觉自己出了神,低头擤鼻涕擦眼泪。 林顾翻了翻手机。 小老头给他打过三个电话,他都没接住。之后就是顾晓莲给他打的十几个电话。 他又翻了翻小老头的手机,没有给赵车马打过电话,打的第一个电话是给邻居的,接通了。救护车是邻居叫来的。但邻居不想多管闲事,之后没有带着小老头转医院,过了一个小时,打电话给其他的亲戚,无人接听。最后四个电话,三个是打给林顾的,最后一个是打给顾晓莲的,时长三分钟。 小老头的遗体惨不忍睹,肩膀缺了一大块。手臂都要掉下来,只剩下一小块肉和皮黏连着。这样的伤势,在三分钟内只说了几句话,似乎也正常。 从打给邻居,到医院,被拒,再到打给林顾,长达二十几分钟,即便无人接听,也要执拗地等着,最后才是顾晓莲。 如果只是简单的几句话,那在这样的伤势下,等待的三十分钟算什么。 是说出的话顾晓莲不能听吗。 关于鬼怪,关于晏施。 或者是,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介于老头的思想守旧,估计不愿意自己死了之后还被人检查尸体,也不愿意被火烧成灰,他带着老头的尸体回了一趟老家,葬在了荒废多年的地里。 “嗯,咱俩没血缘关系,我说我是你孙子,你估计还要骂我不要脸。” “随便吧,我家这地早八百年没种过了。你将就一下。” “这村儿里年轻人都没了,地也荒了,人少,挺安静的。”林顾坐在坑前说话,一下一下玩着地上的土。这里下雨小,没成泥,都是土块,然后往老头的棺材上砸,“你要是不乐意,就过来找我吧。” 他站起来,跟旁边等得不耐烦的雇工一起埋,把土往坑里推。 “把我送去市场街那,给你加五块钱。” 男人坐上三轮车前面,拍拍手里的土,瞥了一眼又扣又年轻林顾,粗声粗气:“行。之后运花圈也找我,给你优惠。” 林顾把铁锨往车上丢,双手撑着翻上去,回:“行!” 埋了老头,他去老头家里看了两眼。 老头无亲无故的,唯一一个儿子也消失了,应该没有人处理现场。他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摸了摸,摸到钥匙去把门打开。 按道理说,那么大的伤口,应该流很多血。事实上,他在房子里走来走去,没找到一丁点血迹。 干干净净。 找不到一丁点线索。 他转头锁了门提着水果去找隔壁的邻居。 “有人吗?” 门开了,是个小姑娘,十四五岁,抱着手机,抽空抬眼问:“我爸妈都出去买菜了,不在家,你有事吗?” 他注意到小姑娘玩的是市面上正火的某四字游戏,越过小姑娘的头顶,把院子打量一圈,说:“爸妈不在,别给陌生人开门。” 小姑娘游戏里的人物死了,抬眼奇怪地打量他,“你到底干什么的?” 林顾提着一袋子的青提,问:“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小姑娘:“不知道啊,去办事了,晚上吧,晚上应该能回来。” 林顾退了一步,里面的小姑娘立刻把门关上了。 - 老式居民楼,林顾提着一袋子的提子往上走,与701的女人擦身而过,林顾看向那女人的背后。湿哒哒的女孩依旧跟着她,把整个楼道都浸湿了。他顺便上了七楼,看到701的铁门和墙壁变得五颜六色,其中最突出的是红色。 一股狗骚味。 是黑狗血。 字迹凌乱,写着辟邪什么的。 顾晓莲今天又做了饭,她与一般的人不一样,不喜欢待在舒适区,喜欢把有限的食材做出新花样。林顾随便一些,什么菜都往里面放,熟了就能进嘴。 他吃着,抬眼,说:“你不用想太多,好好学习就好。” 顾晓莲点着头:“好。” 林顾在网上找了不少所谓的“大师”,掏钱询问有关冤骨的事,他辨别不出真假。但这是他想到的伤亡最小的办法。 他从未接触过这种知识,也想过自己去看那种玄乎的书,只看了一行就放弃了。这与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 7月25日凌晨四点。 张留担心晏施来找他,按照林顾说的改了说法。他这次回来,就是要收拾东西,然后搬远点。 上边的视线已经全部聚焦在顾六鸣那边。 他一报上去,上边当真随随便便直接消除了对林顾的怀疑。是的,完完全全。顾六鸣逃离在外,抛弃顾晓莲,甚至稍稍往里挖,就会知道顾伟国当时还找了道士帮忙,再加上之后顾伟国和张群的突然死亡,几乎坐实了被不干净东西缠上的名头。 张留放轻了脚步,生怕遇上林顾。刚到五楼的拐角,就见楼道里坐着个黑影。 青年就坐在楼梯上,还没等他回过神,那身影动了动,刺眼的手电筒的灯光直射他的眼睛,让他短暂失明。 “等到你了。” 声音幽幽入耳,窜起阵阵凉意。 [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30 等到你了 第31章 31 都是我胡扯的 7月28日夜12点34分,他站在了顶楼。 “姚玉。” 一身校服的女鬼站在面前,困惑地看他:“你有时间了?你要来救我吗?” 黑夜绵密浓稠,星星稀碎地点缀着。 林顾弯腰把盖子掀开,里面的水倒映着天空,黑洞洞的,在边缘的地方有林顾的倒影,晃动着。 悬空的女生兴奋说:“救我,快救我啊,我快要被淹死了。你真是个好人。” 她扭曲起来,像是一条蛇卷进水里,平静的水面忽然有了波澜,将林顾的倒影打乱。 林顾蹲下来,看着忽然出现的青白鬼魂在水中扑腾着,尖叫着:“快来救我,好冷啊,拉我一把,伸手就好了——” 只需要拉我一把,你就可以替我待在水里了。 好冷啊,水里。我想回家了。这里太冷了。 姚玉这样想着。 蹲在边缘的人确实按照她所说的做了。 伸手,却没碰到水面。 “姚玉,你继续跟着你妈,会害死她的。” 妈? 是谁? 她早就忘了,她只知道自己在水里好冷,没人来救她。她没了生前的记忆,全凭本能做事。 “再伸长一些。” 再伸长一些,就可以把人拉下来了。 她就可以回家了。 林顾收回手。姚玉扭曲一瞬,以为自己被戏弄了,却在下一刻,看着青年直接跳进来,扑通一声,溅起水花。 水挺凉的。 他刚入水,周身冰凉潮湿,整个人都被水浸透,他憋了气,没有挣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拖着他往下沉。他扭头去看,看到了那几乎溃烂的尸体,肿胀的,丝毫看不出青春的模样。 是姚玉死前的模样。 几乎面目全非,他还是清楚地感受到姚玉癫狂的兴奋。 林顾闻到了那令人作呕的腐烂味道。他的呼吸间已然带了水分,他没气了。一呼一吸间,喉咙、鼻道和口腔都是不舒服的,大股大股的水往身体里钻。 他反射性突然开始挣扎。 没什么用。姚玉就像铁一样拽着他。 死前,所有的思想和感情都消失了,他只剩下求生的**,却被他强制遏制。 随后就听到尖锐的叫声,他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但却格外熟悉。 濒死的,挣扎的,鸣叫。 似乎晏施也发出过,在6月30日那天。 “啊啊啊啊啊——” 他的听觉回来了,他挣扎着睁眼,强迫自己从溺水的痛苦中清醒过来,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冰凉青白的手指抓住他的腕。 噗。 他从水箱里被拽出来。 他倒在地上,伸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水,勉强睁开了眼,只是有些刺痛,喉咙火辣辣得疼,像是喝了几十斤滚烫的油。 仰着头,看到站在身旁的晏施。 抓到了。 他想。 随后剧烈地咳嗽起来,趴在地上。 晏施垂眼,看不出心情。脚边湿漉漉的林顾狼狈地吐水,笑声却格外开怀。 被算计了。 晏施不悦皱眉,伸手,捏住了林顾的后颈,强迫人扭过头来,看见了林顾放肆上扬的嘴角,和那弯起的眼。 晏施:“你故意的。” “是啊。”林顾肯定了他的猜想,也不挣扎,反而借着他的力道,撑着地,虚弱地坐着,“晏施,你果然没死啊。” 这个姿势,几乎半靠在晏施的怀里。 青年皮肤白,被水一泡,像是要被泡发般,软塌塌的,好无攻击性,眼尾有点水光,发着光,笑着看向他,似乎是和善的,似乎从未背叛。 “林顾,我不杀你,却能折磨你。”晏施稍稍用点力道,他的后颈就开始疼。 他笑意不减,拍开了晏施掐着他后颈的手,翻身把他扑倒。 笑声是夜里最尖锐的蝉鸣,贯穿夜空。 狂妄,而冷漠。 “晏施,我们杀不了对方,这一点,足够我们好好谈一谈了。” 晏施被他扑倒,仍然没有任何惊诧的神色,那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弯起,似乎林顾那张嘴里说出的任何话都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比夜色还要乌黑的发,比雪还要苍白的脸,眼皮薄,泛着青,鸦羽般的睫毛微微动了动,微微弯眼。 “林顾,你在和一个鬼谈条件吗?” 怨鬼,才不会管林顾说的什么,他们只知道逆者死,顺者生。是暴力和怨恨支撑鬼魂生成,是生而具有的怨念让他们活下去。 背叛和被杀戮发生的时候,产生了一个名字叫做“报复”的标签。 这个标签就贴在林顾的脑袋上。 而顶着标签的人骑在他的身上,毫不掩饰自己算计成功的窃喜,与他谈论合作。 林顾:“你不是一般的鬼。” “嗯。”晏施轻飘飘赞同了他的话,“我确实不会杀了你。你背叛我,应该生不如死。” 熟悉的疼痛在四肢泛开,针尖扎在不同的身体部位,拖拽着这些痛苦摧枯拉朽游走全身。 晏施仔细地打量着林顾,等待他的示弱,或是露出那副可怜兮兮的表情,视线移到那唇,红润,水还未干涸,泛着水光,再或是说一些倔强的话。 都没有。 林顾翻身,从他的身上起开,仰躺在地上,脱离了他的视线,发出微不可查的喘息声,是抑制痛苦的声音,笑声更大,掩盖了那声音。 痛苦越来越尖锐,可他那抑制痛苦的喘息却越来越小。 林顾看着天空的黑暗,感受到一旁的青年微微歪头,朝他看来,视线里带着困惑和不解。 “你见过林步文吧。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经常醉酒后发疯。打我妈。打我。” 他每说几个字都要停顿一下。 “把他当成一道数学题,分类解构,确保在不同的家暴状况下找到最好的解法。但无一例外,面对这样无意识使用暴力获取掌控愉悦感的家暴者,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展现痛苦。” 他言语中的笑意消失了,变得冷静。 晏施才发现林顾那每一句话间的停顿并非是因为痛苦,只是为了思考。没有情绪的加持,林顾此刻显得不近人情,像是一个精密的科学家。 “如果出了差错怎么办,这会让我找出更好的解法。” “展现痛苦总是没错的。” “之后,我看着他打我,甚至能预料到他的情绪和动作。这就算是做题成功了。但不够完美,必须找出最方便的解法......” 身体里的疼痛骤然扩大,在四肢百骸间蔓延,他低低笑了: “之后,他打我,我反而很开心。为什么呢,因为林步文这个人没有脱离掌控,他的一举一动还在我的控制范围内。” “你应该理解的。掌控感,这是一种高于凌虐的快感。” “我说这么多,不是让你同情我。” 林顾微微歪头,额头上有水,但并非是冷汗,而是水箱里未干涸的水珠。蝉鸣聒噪,林顾对上晏施的眼,轻描淡写地笑: “而是告诉你,我有合作的价值。我擅长做题,我的能力足够我帮你拿到所有的脊骨。” “背叛是第二顺位,你的脊骨才是第一顺位。否则,刚刚你不会救我,对吗?” 晏施:“那你为什么杀他?” 林步文成为了一只怨鬼。而林顾不是个好东西的事,他早就知道。 林顾偏过头,没看他,平静道:“你先答应合作。” 安静时间过长。 林顾的手心有汗,身体的疼痛都在紧张中远去。 这些话都是他瞎编的,什么痛苦不痛苦的,太过中二。他说出来都觉得尴尬。但他还记得初见时晏施中二的话。这不专业对口了吗。 他不了解任何关于鬼怪的事,没有任何怪异的能力,在几天后还要上学。他没有筹码,只有一张能将黑说成白的嘴。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是个彻底的赌徒。 因为一时的情绪上头去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一端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一端也不是万丈高塔,顶多算是可以落脚的平台。赌赢了,没办法一步登天,只是正常落在地面,前面是一座座更高的山。 狗叫声阵阵,混在蝉鸣里,周围因为晏施的存在而发冷,是不属于夏季的温度。 他的手心被指甲攥得发疼,终于听到了晏施的声音。 “好啊。” 晏施盯着那张侧脸。 黑暗并没有影响他的视线,眼尾发红,鼻尖也红,唇也红,在一片苍白和黑暗里成为最艳丽的颜色,他一寸寸扫过,最后落在林顾那攥紧的拳。 林顾胡扯:“杀一个坏人,不需要任何道德负担和思想建设。杀他,只是突发奇想。” “开过来的车是跑车,我从没有见过。” “开得很快。” “我突然想起来最近喝米汤喝腻了,随手就把他推出去了。” 林顾想着当时的场景。 他没说,其实林步文被撞飞出去的时候没死,那个富二代下车给了他一张卡,十万块。他本来只想要三万来着,捏着十万块钱的卡,他差点笑出声。 跑车跟没事人一样开走了。 而他就蹲在林步文旁边等他咽气。 身体中的疼痛消失,晏施的声音重新出现在他的耳侧,“给点合作的诚意吧,让我相信你不会再翻脸。” 林顾撑着地坐起来,面无表情地往水箱里扔了些杂物,对着水箱上掉漆的水箱维修的电话号码往手机里输数字,然后拨通。 他从顶楼下去,说:“你想要什么诚意?” 他知道,背叛的事不可能因为他的几句话就揭过。他肩膀上沉甸甸的,搁着晏施的头颅。 “我会吃掉那个人的骨灰。”林顾说。 肩膀上的头颅发出一声笑:“那是合作中你应该做的。” 变聪明了。 “你想要什么?” “让我吃一口。” 林顾:.., 晏施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多炸裂,就像之前想要把自己的舌头拿出来放在林顾的嘴里一样:“我饿了。” 林顾更倾向于他的饿与虚弱对等。 林顾还没答应,脖子就已经被手臂圈住,没有任何重量,可他却觉得有人从背后圈住他。有冰凉的牙齿在颈间来回摩挲。 林顾的手捏着栏杆,拼命忍着要骂人的冲动,冷声:“换一个。” 我还在更新,存稿很多。但是我没榜没曝光,没榜没收藏,没收藏没榜,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入v,直接发,直接完结更是入不了v,所以只能压字数,慢慢发[爆哭],我不是不更[爆哭],我只是想入v。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31 都是我胡扯的 第32章 32 食欲,并非情欲 “换一个。” 晏施眨眼,纤长的眼睫在他的皮肤上扫动,他察觉到自己的喉结被舔了一下。 他看不到圈住他脖子的手臂,他僵立在原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喉结处的湿滑还存在着。 林顾:... 他几乎能想象到晏施的动作。 应该是从背后圈住他,脖子弯曲成诡异的弧度,头埋在他的颈侧,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是馋的。 是真的想吃他。 他居然感受不到任何冒犯,只有单纯的恐惧,腿发软。随后是严重到让他反胃的恶心,铺天盖地。 “你咬了我的脖子,我就会死。”林顾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自己冷静,不至于展露太多厌恶和恶心的棱角。 晏施:“我知道。所以我只是舔舔、实在太香了。” 神经病。 林顾能感受到自己的脑子因为这句话气懵了,还是尽量冷静地说:“不准舔。” “可我饿了。” 林顾开门进去,小声关了门,又进了自己的房间,三两下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躺在床上。 林顾:“忍着。” 他没听到晏施的声音,却察觉到自己的衣服下摆被撩开了,“我会尽量小口。” 冰冷的凉意碰到了他的腰腹,他反射性地后撤,磕到了墙壁。咚一声。他吃痛低头,伸手摸后脑勺。就看见晏施已经在他面前,毫无羞耻心地打量他的身体。 他警铃大作,把掀开的衣服下摆重新盖回去,冷声:“我说,换一个!” 晏施的视线被搅乱,抬眼,笑了:“林顾,哪有那么好的事,不付出一点代价就想揭过?” 他伸手重新掀开林顾的衣服,温柔地笑着:“乖,别动。” 晏施太饿了,那把开了光的刀削弱了他一半的力量,他控制不住自己。看着林顾,就像看着一碗煮熟的肉,炖烂的肉的香气往他鼻子里钻。 只咬一口。 一口。 “靠!” 林顾终于甩开了埋在小腹的头,那张青白的脸上满是鲜血。 他额头全是冷汗,说出的话也乱七八糟:“靠,你他妈吃一口还不够是吧,神经病啊你,麻的,想杀我就直说!” 晏施的头被他硬扯出来,身体却还压在他的下半身,青白的手捏着他细白的腰,甚至压出青痕,除此以外,最触目惊心的是那小腹上血肉模糊的口子。 操蛋了。 晏施的头在地上滚两圈才停下,舔舔唇上的鲜血,毫无诚意地道歉:“抱歉,没忍住。” “我可以给你吃两口。” 林顾:“谁他妈要吃你的肉,恶心死了没?!” 晏施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有东西流进身体里,让自己变得充盈而强大,香甜的肉和血进嘴,他就失了神志。他的视线移动,落在林顾血肉模糊的小腹。 因为剧烈的呼吸起伏着,血肉也在晃动,跟白皙的皮肤形成巨大的反差。 好红的血啊。 晏施想着。 林顾看到晏施的眼神,满心都是操蛋,伸手,把衣服覆盖在伤口处,才算是看到晏施重新看向他的脸,然后滑向他的唇。 唇上是他方才咬出来的血印子。 我日了。 地上的晏施蓦然从视野里消失,背后的墙壁发软,他捂着伤口要向前爬,面前的身体早已消失不见,他被圈着脖子拉回去,手指抵着他的下巴,带着他微微歪头。 没有任何亲吻的旖旎,有的只是食欲。 他怕晏施把他唇咬掉,伸手去扯晏施的头发,可这样的行为似乎对晏施来说没有任何伤害性。 湿冷的舌反反复复地舔过他的下唇,牙齿卡着那一丁点的伤口,试图将伤口拉大一些,好流更多的血来解馋。 甚至于,林顾看着晏施的眸色逐渐迷离,牙齿开始轻轻碾压他的下唇,又克制地松开,反反复复,把所有的鲜血都舐去。 林顾眼里全是恶心,晏施睁着眼,却不管,直到脖颈刺痛,他才稍微松开了手。 林顾一手捏着那把开了光的刀,快速爬开,衣服上已经染了大片的血。 晏施嘴里还有林顾的味道,他知道把人惹恼了,手捂着脖子处乌黑的伤口,说:“嗯,背叛的事,就当没发生。” 林顾伸手,一巴掌扇上去。 啪一声。 他还在气头上,就见晏施脸偏过去,眼神却迷离了一瞬,虽然只是一秒的时间,还是被林顾察觉到了。无他,晏施不懂掩饰,太过明显。 他看到晏施脸上的血印子,才发觉自己用的是捂着伤口的手,手上都是血。 林顾:…… 他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捂着伤口,一瞬间疼痛居然消失了,他一打开门,冲进厕所开始呕吐。 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哒。 客厅的灯开了。 林顾毫无所觉,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扭头,挣扎着要站起来,却瞧见了客厅透过来的灯光,连带着人影。 他一扭头,就对上顾晓莲的眼睛。 刚刚太急,忘了放轻脚步。 顾晓莲原本还没看到林顾身上的伤口,这一扭头吓得她尖叫一声,无意识地皱起眉,急急去找家里的酒精和药膏,推着轮椅,走得比病号还慢。 林顾站起来,捂着伤口,拉开客厅角落小桌子的抽屉,把东西拿出来,“没事,我可以自己处理。” 顾晓莲看着他走过去,眼眶里的泪水要掉不掉,半晌,哗啦啦往下掉。 “怎么搞的,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她嗓音沙哑变调,离近了,颤抖着手要去碰染血的衣服,却又不敢真碰到,指尖在半空中颤抖。 林顾放软了声音,“就是一点小伤,没事,回去睡觉吧,好好休息。” 他不曾想,向来温顺的顾晓莲也会发火。 “没事什么没事!?你看看这伤口,这血,哪里像是没事!你光知道哄我!你当我是眼瞎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哥,你是不是觉得我腿没了,就应该保护起来,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我很没用,可是,你让我怎么睡好觉?!” 她声音里带着哭腔,甚至看不清林顾的身形,眼泪啪嗒掉着,后面的话糊成一团。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生气,只是心疼。 她没听到声音,揪紧了衣服,眼哭得通红。 “你是我哥,我是你妹。你,你—— ” ‘你’字说了好多个,说不出个所以然,尾音颤抖,就此不说了,哭出来。 林顾愣愣地看着她,没想到顾晓莲寄人篱下居然还这么有脾气。 换句话说,顾晓莲根本没觉得自己在寄人篱下,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哥。 林顾的思绪被顾晓莲的动作打断,衣服被掀开,刺痛一下,他发出了一声“嘶”。看见伤口,顾晓莲好不容易憋住的泪水又哗啦啦往外涌。 顾晓莲哭着,却不妨碍帮林顾处理伤口,她推着轮椅去洗手间,命令他:“你不准动,我去接水。” 说话也抽抽搭搭的。 顾晓莲去接了一盆水,笨拙地推着轮子过来,沾湿了毛巾,一点点擦小腹上的鲜血,却发觉血越流越多,尤其是坐在小板凳上的姿势,血毫无阻碍往外流,比她的泪掉得还快。 “去躺床上。” 林顾:“会脏,到时候还要洗。” 顾晓莲不敢相信林顾到了这时候还惦记着床单,她生气,却又不想用太重的语气,气恼道:“我来洗!” 林顾:... 林顾最后还是乖乖待在了床上。 顾晓莲问他:“怎么搞的?” “被狗咬的。” 顾晓莲当真了,真就哭着骂起来:“是哪家的疯狗不栓链儿,真是,这么凶,还不知道栓链子,还要打疫苗,服了,有病吧。” 晏施就在一边看着顾晓莲为他处理伤口,蓦然开口说:“我也可以帮你处理伤口。” 怪浪费的。 林顾就当没听见。 顾晓莲抽抽搭搭用沾湿的毛巾为他擦去血,细致而小心翼翼。 这样一个大口子,皮肉被生生扯掉,晏施的目光在那伤口上停留片刻,口腔开始分泌不存在的口水,他接收到林顾不善的眼神,默默消失在原处。 顾晓莲发现伤口这么大,就非要拉着他去医院,他好说歹说才算是止了顾晓莲的心思。后半夜林顾腰腹上缠着层层的布,躺在床上,而顾晓莲则是坐在床边,说什么也不肯走,说是要照顾他,害怕他死。 顾晓莲是怕她回去睡觉,一觉醒了,林顾就像张群一样悄无声息地死了。 林顾见她执拗如此,也不再多说,往里移了移,小腹上的口子还在持续往外渗血,一阵阵发疼。 床就是普通的铁架子加上木板,铺的床褥少有些硬,他往里去了去,说:“还是要睡的,马上开学了,不要熬夜,你上来睡吧。” 顾晓莲现在已经能做到一只腿立在原地,撑着整个身体。 蓝色条纹床单和简单的竹子凉席,上面有少许的血。她拿纸擦了擦,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睡到了边缘,生怕晚上不小心伤到了里面的林顾。 “哥,你这伤口太大了,明天还是得去医院,容易感染。” 林顾:“明天再说。” 晏施不知道滚去哪里了,周围空气闷热,不消片刻,他的脊背就出了汗,身子黏糊糊的,这个时候他一般就要滚去洗澡了,偏偏肚子上顶着这么大一个口子。 顾晓莲也是才知道这个房子里只有一个风扇,放在她屋里。 林顾的房间里窗户大开着,蚊子跑进来,空气闷热,唯一的解凉之物就是身下那破烂的凉席,边缘都跑了线。 隐隐的血腥味窜入鼻子里,她蜷缩在床的边缘,默不作声地流泪。窗外有车的鸣笛声、蝉聒噪的鸣叫声和鸟叫声彻夜响不停,她听到林顾绵长的呼吸声,轻轻地吸吸鼻子,狼狈地伸手找卫生纸,擤鼻涕。她又想起自己分崩离析的家了,觉得自己苦,又觉得自己幸运,她没了爸妈,还有一个哥。 第二日,林顾还是没去医院。 血已经止住了,只是身体有些虚,姚明绕也不知道从哪知道了这件事,下午千里迢迢跑过来找他。 “马上开学了,你怎么回事?把自己搞成这样。用不用请假,反正高三也是提前开学,你可以延迟几天开学,老师相信你,你不用强撑着。” 林顾一举一动都会牵扯到肚子上的口子,他动作很慢地端起碗喝汤,咽下去了,才说话:“不用,正常开学就行。” 姚明绕小小的身体大大的能量,拍拍林顾的肩膀,欣慰道:“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看上的学生,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啊。” 顾晓莲坐着轮椅,吃着饭,味同嚼蜡,说:“哥身上的口子可大了,流了好多血,还不愿意去医院...” 姚明绕拍桌子:“怎么能不去医院呢?!一会就必须得去,争取在开学前把身体养好了!” 顾晓莲支持地点头。 林顾算是看出来了,顾晓莲这是非要他去医院看一看才肯放心,他一口气喝完汤,说:“没那么严重,一点小伤口,但估计是上不了早操了。” 姚明绕答应得爽快,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养好身体。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7月30日,林顾腹部绑着绷带,几乎没有出门。7月31日,他顶着顾晓莲的视线压力出门,又去了趟小老头的家。 与以往不同的是,隔壁正在办丧事。 林顾坐在小老头的平顶房房顶,看着隔壁院子里各色的人穿着黑白的衣服,圆桌摆了一院子,甚至延伸出院子,摆到了门口。男女老少坐在桌边吃席。 对不起×10086,每次都说九点,老忘[爆哭],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32 食欲,并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