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度反派后和女鬼HE了》 第1章 第一章 六月盛夏,室内冷气吹得很足,把地上散落的台词本吹得呼呼作响。楚郁丝毫不受影响,捧着剧本,口中念念有词,皱紧眉头,表情时而惶恐时而放松。 足足一年没接到戏,好不容易接到一部质量不错,还在里面演女三的戏,她很是心满意足。 明天开拍,楚郁已经把剧本翻到烂了,任谁来了都要夸她拼命三娘。 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屏幕上跳动着经纪人许跃的名字,她接了起来。 “李导那部戏你准备地怎么样了?”许跃的声音有一丝犹豫。 楚郁瞥了眼挤满潦草批注,边角卷翘如枯叶的剧本笑笑:“还不错,明天能发挥好。” 她放下本子,点了免提把手机放在茶几上。 “台词都背完了?”许跃问。 何止背完,简直倒背如流,楚郁低调道:“还成,快了。” “啊,那就好,你先不用背了,李导刚打电话了,说制作组那边塞了一个演员,人家想要你这个角色……也不是你能力有问题,就是机会可能没那么凑巧……” 青柠气泡水咕嘟嘟倒进杯子里,气泡碎裂声混着耳鸣,楚郁握着杯子的手僵住了。 她沉默片刻,勉强笑笑,对那边说:“我明天不用去了吗?行。” 老实说,她预料到这个结果了,没背景没后台,还有霉运加成,这部戏真给她拍了才怪。 许跃那边还在絮絮叨叨安慰她,无非是些没事的还有下次,你不是能力不行你是运气不好的套话。 她仰头喝了口水,在这档上,手里的玻璃杯毫无预料地碎了,气泡水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楚郁下意识就要去护剧本。 片刻,又把伸出的手缩了回来。去她的,被炒了还护个屁。 “你怎么了?砸东西了?你可别冲动!”许跃吃惊地在那头喊。 满地玻璃碎片混着嗡嗡叫的气泡水,楚郁拿起湿掉的手机坐在里面平静道:“没事,杯子突然碎了,我你还不知道吗?情绪很稳定的。”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情绪极端稳定,有两种可能,要么极端幸福,生活中没有任何事能影响到她,要么极端倒霉,生活中任何事都能给她一拳。 楚郁属于后者。 “哎,你这运气,我真不想说,太倒霉了吧?你去找个大师看看吧,跟别人我说她实力可以运气不行那是套话,跟你可是掏心窝子的话。”许跃咂舌。 “不去,我还嫌被骗的次数不够多吗?”楚郁拿着扫把叹了口气。 她不是没找过大师,当时花了好大一笔钱,后来真有几个导演发邮件给她要拍戏。 楚郁乐了没几天,就发现几个导演共用一个手机号,都是大师为了好评率下场假扮的,钱打了水漂,大师也卷款跑路,想揍几下消消气都没办法。 “那都是意外,我给你介绍一个,在t国,据说效果特好,好多圈内人都在她那看的,看完全火了!你实力在这,就差临门一脚,我保准送你去戛纳!”许跃喋喋不休。 “效果好的我哪看得起?我都多久没戏拍了。”楚郁把碎玻璃连同剧本一起倒进垃圾桶里。 “这样,我借你,你赚到钱再还我就是。”许跃难得阔绰。 “大师是给你提成吗?借钱都要我去?”楚郁靠在坐在沙发上。 “大师不给,等你红了你给我提成。”许跃开玩笑道。 这天夜里,楚郁看着自己被移出去的剧组群聊失眠了。 平心而论,面对这个结果她不服气。初进演艺圈时心比天高,以为靠努力就能出人头地,但如今已经二十好几,快奔三的人了,除了几部烂俗恐怖片外,一部拿得出手的戏都没有。这个机会没了,下个机会遥遥无期。 纠结几日,她还是敲开了许跃的门。 “嚯,这黑眼圈,这事给你打击这么大?”许跃含着牙刷惊讶道。 楚郁咬咬牙,没说话,许跃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兼伯乐,她在客厅坐了半个小时,许跃推着行李箱穿着花衬衫袅袅婷婷出来了。 “你要去哪?” ‘wee to tailand.’许跃摘下墨镜,低头瞪眼看向她。 T国,嘟嘟车在狭小的马路上竞逐飞驰,蒸腾的热浪裹挟着香料和摩托尾气。楚郁穿着一身黑,热得满头大汗。 嘟嘟车的汽油味熏的人睁不开眼,她扯了扯衬衣领子,叹了口气。 “我们为什么不打空调车?” 许跃穿得像花孔雀,用手机扇着风怡然自得道:“入乡随俗,来了就要体验当地文化。” 当地文化只有当地人受用得起,楚郁一路昏昏沉沉,憋着吐,一直憋到堵车,离目的地还遥遥无期。 她闭着眼生生咽下一口水,虚弱地看向许跃:“我真不行了,问问她还有多久,我要吐。” 两人用翻译器连手带嘴比划半天,最后司机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 -不堵车十分钟,堵车半个小时。 恰逢前车启动油门,楚郁被熏个正着,汽油混着莫名的臭味钻进鼻子里,她再也忍不住了,干呕一声跳下车,捂着嘴便往路边冲去。 许跃付了钱赶忙跳下车,二人蹲在路边,又是喝水又是扇风,楚郁干脆解开胸口扣子,这才感觉喘上口气。 “你说你,穿这么严实干嘛?热了还得脱。”许跃吊儿郎当看着导航。 楚郁无力说话,又咽下口冰水,才说:“穿正式点,第一印象你懂不懂。” 斗了几句嘴,又跟着导航往地方走,按理说这地方离得不远,但两个人无头苍蝇似的绕了大半天,也没找到。 “ 你确定地址对吗?要不我来看。”楚郁抱着胳膊虚弱道。 许跃皱紧眉头滑着手机:“别急别急,就在这块了。” 跟着导航,两个人在异国巷子里穿来穿去,第一次进去时巷子口摆着盆死花,第三次出来时,巷子口仍是那盆死花。 附近是低矮的民房,这块也许游客不常来,几个居民死死盯着她们看。 楚郁低头绕过一根晾衣杆,杆上挂着块红绸子,直垂到地,正要往前走去,风吹来,绸子猛卷上她头。 眼前一片朦胧的红,楚郁抓着绸子往下扯,那绸却跟她作对,无穷无尽,怎么扯都扯不完。 她正要喊许跃时,一个女人在她耳边轻笑一声,楚郁心下一惊,猛扯绸子,绸子却自个轻飘飘落在地上,周围空无一物,一只水鸟扑腾飞起。 许跃低着头看手机,浑然不觉周围的异常。楚郁有些受不了了,她拿过手机:“问当地人,她们肯定知道。” “你好,请问地图上的这个地址在哪里?”翻译器吐出机械的泰语,大妈的眼神由迷茫逐渐清晰。 她连连点头,接过手机看了许久,突然皱紧了眉头。周围几个人凑了过来,在一块叽里呱啦商议着。 一个女人出来,指了指左侧巷子,许跃接过手机连连道谢。 许跃转身要走,最开始的大妈却抓住她连珠炮似的喊:“呀巴哎!呀巴哎!”边喊边掌心朝外在胸前左右摆动。 两人面面相觑,“她要干嘛?”许跃问。 “不知道,她是不是让我们不要去。”楚郁皱了皱眉头,她站得远,看得清楚,指了方向的那人不是和大妈们一伙的。 “是要小费吧。”许跃抽出张钞票递给大妈,大妈拒绝了。 “嫌少?这是刀乐啊。”许跃不满道。 “呀巴哎,呀巴哎!”她挥舞着手继续说,她的伙伴们也围了上来,情绪激动,许跃一把抓住楚郁:“穷疯了啊都来要小费,跑!” 没等楚郁说话,许跃拽着她就往左边巷子里跑,手劲之大,她半天都挣脱不开。 一直跑到那边只剩一个小光点了,两人才停下来。 “哎她们怎么没追上来?”许跃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楚郁面色微变,她喘了口气,看向巷子尽头的女人,她们还围在那,往里东张西望,就是没人进来。 又往前看,眼前是一座极小的院子,院外横七竖八扔着几尊小神像,雕工粗糙,面目模糊。隔着低矮的院墙,能看见穿破屋顶的黑色神像。 院墙上没挂门牌,许跃敲了敲门,试探地喊了一声:“有人吗?” 没人应,风从暗巷里刮来,吹得两人往门里倾,楚郁转身,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别乱进啊,你知不知道t国很多庙都不能随便进。”许跃跟了进来,打量着周围小声嘀咕。 院里很静,一条羊肠小道直通室内,两边是下沉的黑色的雕塑。 黑压压如同被烧焦的手,求救般直刺向天空,楚郁瞥了两眼,往前走去。 门口没有门槛,进了室内,迎面一尊黑色神像,雕工比外面那些神像好一些,顶多是能看出五官的程度。女人长眸修鼻,盘腿坐在莲花座上,垂目看着她们俩。 没有香案,也没有蒲垫,单单一尊神坐在里面,地上倒着两个没燃完的蜡。 楚郁扶正了蜡烛。仰头与神像对视。 “这也太诡异了,我们出去吧。”许跃紧贴着楚郁低声说, 楚郁嘴角勾起,微微侧头看向大门的方向说。 “出去也晚了,你没发现,刚才一直有东西跟着我们吗?” “或者说,她的目的就是把我们引到这。”楚郁转过身子,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裹着头巾的女人说。 下本预收【清冷上司她明勾暗诱】在专栏,感兴趣可以点个收藏哇,这对我很重要[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可怜][可怜] 文案: 办公室里空降了位**oss,个高,肤白,为人冷淡。 上班第一天,冯愈冬那位以残暴著称的顶头上司红着眼眶从**oss的办公室里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沓文件,在鸦雀无声的办公室里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冯愈冬的同事目瞪口呆看着眼前一幕,她轻声道:“你说,我们以后还有好日子吗?” 没等到回应,水杯当啷一声砸在地上,她转头看向冯愈冬,这位平日从容内敛的天赋新人,此刻僵着手,嘴唇微张,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你没事吧?就算新boss很严厉,你也不用吓成这样吧?”她疑惑道。 “哦?我很严厉吗?”女人一袭剪裁利落的西装,抱着胳膊靠在办公室门口,冷淡的眉眼下是微勾的唇角。 “严不严厉,你应该比我清楚,愈冬?”女人突然靠近,念出最后一个字时放轻了语气,宛如恶魔低语。 次日,冯愈冬交上一封辞职信。 “辞职原因……无法适应工作内容?”女人摘下银丝眼镜,笑容揶揄。 “是无法适应工作,还是无法适应我?” —— 冯愈冬天旋地转,一切都被拉回了高三那个蝉鸣阵阵的夏天。 “是无法适应学习,还是无法适应我?” 彼时的季春枝初出茅庐,被迫接下高三班主任这块烫手山芋,而高三的冯愈冬高傲,跋扈,是这所私立学校里有名的刺头。 面对季春枝苦口婆心又满带倦意的这句话,她嗤笑:“适应你?你配吗?” 却不想日后,在一个个荒淫无度的夜里,她跪下,反复亲吻女人的每一寸皮肤:“宝宝,我错了,你配我千万倍~” 她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却不想在某一天的早晨,她醒来后只看见了空落落的家,和一张字条。 字条上是她潇洒不羁的笔迹,末尾还画了个嘲讽的笑。 “游戏结束了。” —— 因为这事,那所她们定居过的城市一度成为冯愈冬的噩梦。 大学毕业后她不顾母亲阻拦,毅然来到这座祖国最北边的城市,清空了一切过去的痕迹,只为忘记那个盘踞在她梦境数年的坏女人。 但现在,噩梦回来了。 *前半生:跋扈茶庄大小姐&一贫如洗温柔教师 后半生:回避型胆怯小狗&步步为营坏女人 *he|训犬文学|甜中带酸|师生 *火葬场|破镜缓慢重圆|老房子先着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女人身材高挑,大热天的,身披一条红缎子,从头包到脚,像装束拙劣的新娘。 如果说楚郁前面还只是试探,在看到那条扑向过她的红绸子后,她心中便确定了猜测。 没有门槛的寺庙,没有香案的神像,当地人怪异的举止,无不昭示着,这是一间供奉鬼的阴庙。 女人没说话,身体略微歪了歪,院门砰一声关上了。 许跃一个没撑住,双膝跪倒在地,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一个字。 楚郁一把提起许跃,往后退了几步。她天生胆大,此时临到危急关头,又碰上许跃这个猪队友,更是别无她法,只得向前。 “你到底要干嘛?”楚郁提着许跃咬牙切齿道。 女人不说话,歪着头,一跳一跳,直冲她逼来,一时间院内变了天,乌云压在神像顶部,路两边伸出的焦手开始活动,手指屈曲成活人达不到的角度,犹如被烧死的蜈蚣,一颤颤牟足了劲冲她抓来。 楚郁东躲西跳,手里拖着个闭着眼只知道尖叫的许跃,连怕也顾不上,身后跟着个一蹦一蹦的女鬼,身前是毛骨悚然的手海,望着前方宁静的神堂,楚郁咬牙冲去。 得了没门槛的便宜,她拖着死狗似的许跃就进去了,焦手伸不进神堂,女鬼却是勇往直前。 楚郁左看右看,能拿得起的只有被她扶正的蜡烛,没了办法,她掏出打火机,点着蜡烛便朝女鬼扔去。 女鬼正巧蹦到羊肠小道与神堂交界的部分,路面狭窄,躲闪不及,缎子遇火,迅速烧起来。 这女鬼也是当机立断,迅速扒下身上缎子,风一般丢进了手海里。 橙黄火光将缎子蚕食殆尽,底下的手明明是石雕的,却也能感受痛觉似的,慢慢枯萎缩了回去。 脱了缎子,露出一张明媚的脸,女人长眸修鼻,偏生生一张圆润的嘴,瞧着年方不过二十,指着楚郁张嘴便骂。 “吓吓你罢了 ,玩什么火啊?烧光了我的神堂你赔吗?” 楚郁被骂懵了,这人理直气壮地仿佛刚才追着楚郁蹦的人不是她似的,她清了清嗓子,皱眉看向女人。 “你是人是鬼?”问出来她就后悔了,方才看到的超现实的一幕,她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女人挑眉笑笑,双手抱胸,打了个响指,紧闭的大门砰一声弹开了。 小学生炫技似的,智力不算高,不是难缠的鬼。 楚郁喘了口气,把吓昏的许跃丢在地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 来了个什么鬼地方,她发誓再也不会找莫须有的大师了,本来运气就差,这下更是差到地府去了,青天白日能撞鬼。 不过这鬼似乎没有恶意,盘腿坐在离她不远处,盯着她的眼珠子咕噜噜地转。 “你好,我叫李何如,你来这做什么?” 楚郁低头认真掐许跃人中,心里只想快些离开这,没有回答。 下一瞬,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扇翻在地,李何如咬牙切齿地扑在她身上,掐着她脖子的手冰凉刺骨。 “回答我,她是谁?你女朋友?这么护着她?” 这鬼有精神病。楚郁在精神病面前不敢造次,终于张开金口:“这是我同事,我们来找大师改运的,不小心迷路了。” “改运?改什么运?”李何如舒了口气,又面露疑惑。掐着她脖子的手更紧了。 “我运气不好,想找个大师帮我把运气变好些。”楚郁躺在地上耐心解释道。 她似乎陷入沉思,掐着楚郁脖子的手松了些,楚郁趁热打铁道:“我们不是有意来的,你放我们离开,我一定离这里远远的,再也不打扰你了。” 不料听完这话,李何如猛往下一按,掐得楚郁两眼一翻险些背过去。 意识到自己失态,她终于松手,站起身。 楚郁边咳边干呕,上午的晕车还没缓过劲,又被李何如折腾这么久,她连扑带爬到池子边,稀里哗啦吐了个底朝天,那些焦黑的手纷纷躲开,求助似的往岸上爬。 “你如今身体不好?”李何如站在她身后问道。 楚郁没注意到她略显复杂的眼神,刚想说话,胃内容物又翻云覆雨地往外涌,吐干净了许跃非要带她吃的海鲜大餐,只剩胃液翻涌,嗓子眼被烧得火辣辣的。 楚郁虚弱摆手,也不是身体不好,只是以前剧组待久了,胃不好,这爱吐的毛病总也改不掉。 许跃笑说这是穷病,没钱没时间没好心情,有一个就犯胃病,巧的是楚郁三个都有。 李何如踱来踱去,把石阶踩得咚咚响,片刻,她像是做了好大的心理准备,鼓起勇气冲楚郁说。 “我帮你改运吧,条件是你带我走。” “???”楚郁抹把嘴,面露疑惑。 这鬼真的疯了,她看向熟睡的许跃,要不是良心卡着她,她真想丢下许跃一走了之。 “我没开玩笑,我也会改运,你要找的大师叫雅达对吧,她不在,已经离开这边很久了。这里只有我能帮你。”李何如正经道。 许跃没醒,她不知李何如说得是真是假,暂且沉默。 “喂,你的未来好黑暗啊。”李何如以超人的速度突然飞驰过来,把手搭在楚郁额头上,沉思道。 “我看见了上位者的剥削,迫于金钱对人生的妥协,疾病对□□的摧残……还有至亲的离去。” 楚郁挺平静:“谁不会经历这些?这都是人之常情。” 李何如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她蓦然睁眼,眼神发直,望着虚空说:“这都是你二十八岁一年要经历的事,你会死的。” 念到死的重音时,她目光转向楚郁。楚郁今年二十七 ,她挑挑眉。 也就是说她会在二十八岁这年身患重病没钱治的同时被资本家剥削并面临亲人的离去? 拜托,真的扫把精降世也惨不成这样。 见楚郁没吭声,李何如趁热打铁道:“你现在很缺钱吧,我帮你转运不收钱,你带我回去,我也不会打扰你,我死在异国她乡,做梦都想回家。” 她蹲下来,楚楚可怜地看着楚郁。 李何如年纪不大,这庙年头不小,怕是独自一鬼在国外飘了好些年,听说人死后尸骨如果没被收容,便会永远留在死去的地方作祟。 楚郁犹豫了。 “我怎么带你走?” 李何如猛站起身,示意她往神堂走去,神堂内,那尊神像静静矗立着,她三两下便跳了上去,手伸长了往神像眼窝里掏。 掏了一下两下三下,一个破旧的透明塑料袋捏在她手里 。 “接着!”李何如喊了一声,下一瞬,袋子直冲楚郁而来,她打棒球似的一跃接起。 不沉,小小一包,粉面似的。 “这是?”楚郁露出探究的神情。 “我的骨灰,就剩这么点了,你可要保管好。”李何如拍拍手,粉尘乱扬。 楚郁不敢想那飞起的灰是什么,牢牢把袋子捏在手里:“只要带它走就行吗?” 李何如点点头:“我会附着在骨灰里的。” c国某殡葬店 “最便宜的骨灰盒是哪种?”风尘仆仆的楚郁走了进来。 老板正准备放筷子的手顿了顿:“最下面一排,自己挑吧。” 李何如愤懑地推了把楚郁:“抠门,给我买个贵的又怎样?” 楚郁不动如山,蹲在地上仔细挑选。陶瓷大肚瓶……这个大了。 木盒……李何如嫌老气,选来选去也选不定。李何如瞧见角落处一个猫爪形状的瓷盒,猛拍楚郁一掌。 “我要这个!” “这是宠物的,装人的骨灰可装不下,你确定要这个哦?”老板嘴角抽了抽。 李何如在一旁狂跳:“就要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楚郁点点头,把兜里仅剩的二百递了过去。 找零回二十块钱。 无视了老板鄙夷的眼神,楚郁拎着宠物骨灰盒潇洒回家。 小小一包骨灰,刚好填满瓷盒,那个破得要碎裂的塑料袋终于寿终正寝,但考虑到里面还有骨灰残末,楚郁叠叠好,还是收在了柜子里。 “骨灰盒解决了,我们来谈谈正事,你要怎么帮我转运?”楚郁坐了下来,给李何如倒了杯可乐。 李何如贴着杯沿满足地喝了一大口,而液面没有丝毫下降。 她坐直身子,伸手在楚郁额头上轻轻拂过,清风拂面,略冰凉,楚郁感觉额头有一丝钝痛。不过一会会,钝痛便消失了,额头有种异物感,像什么东西卡进去了。 她摸了摸额头,正中略凸起,手感软软弹弹似乒乓球。 用力一戳……疼疼疼疼疼疼! 楚郁瞬间收回手,捂着额头出了一身冷汗,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阴阳眼,听说过吧,有了它你就能看见鬼。”李何如慢条斯理道。 楚郁愣了下:“为什么没有它之前我也能看见你?” “我和小鬼又不一样,我能靠作祟获得在阳间活动的力量,通过这种力量,让自己被看见。” 李何如说。 这倒和人一样了,她拼尽全力不也是为了让自己“被看见”吗。楚郁心想,做鬼也不容易。 “有了它我就能转运?”楚郁对着镜子照了照,额头一片光洁,这是只隐形的眼睛。 “不,你要用它去完成受困鬼魂的执念,鬼魂得到解脱,你得到功德,积攒的功德多了运气自然会变好。”李何如说。 楚郁放下镜子看向她:“等于干活拿工资?是这意思?” 李何如点点头:“不错。” 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楚郁在自家绕了一圈,没看见除了李何如以外的鬼。 “别找了,你家要是有鬼那不就成鬼屋了吗?”李何如靠在沙发上说。 说到鬼屋,楚郁略一思索,拿出手机,她前些天刚巧看见一恐怖片剧组招演员。 【虞公馆记事】“你敢看,但演员敢演吗?”—本片所有场景,100%真实凶宅取景! 身背八条命案至今未破真凶的鬼宅,z城人尽皆知的邪祟之地,尘封数十年的大门再次开启,让我们来听听真实的亡灵之音…… 这个凶宅楚郁知道,在本市都市传说中名列第一,传说每到夜晚这座自建楼的二楼就会亮起灯光,一整夜楼里都有沙沙沙的声音,而当天亮,又会传出悠扬乐声。 导演采用纪录片形式拍摄,小成本加恐怖片,又在真实鬼宅拍摄,这劝退了不少人,楚郁毫不犹豫地投了自己的简历过去。 次日,她便接到了面试通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今天天气不好,出门前下起暴雨,楚郁穿了件薄款黑风衣,又翻出把巨大的黑伞,像要去参加葬礼。 李何如却很兴奋,门窗大开,风裹挟着冰冷雨水吹进来,她靠在阳台吊椅上,垂下一条腿一晃一晃,极惬意。 “少吹会,木地板不经泡。”楚郁本想提醒她别着凉,转念一想,又换了话。 鬼是不会着凉的,鬼喜欢阴雨天。 李何如假装听不懂,楚郁叹口气,临走时锁上了门。 约定的面试时间是下午两点,一点半时,出租车停在了平江路三十四号门口。 楚郁下了车仰头望去,这是一座砖石结构的小楼,门窗都是铁制的,已经泛起红绣,爬山虎阴森森盖住半栋楼,二楼破了洞洞窗户后面,她看到一双悬着的脚。 片刻,那双脚跳了下来,白衣翩翩,是个麻花辫女孩,她靠在窗户上,脖子探出正常人达不到的长度,打量着古宅下的人群。 目光扫到楚郁时,一顶黑伞挡住了她的目光。 楚郁打起伞,略过水坑,往里走去。 不愧是鬼宅,因着阴阳眼的缘故,她一靠近这里便觉得周身鬼影重重,制片人正站在中央宣讲,周围坐了一圈来面试的演员。 楚郁来得算早,但也被挤出了外圈。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好处是能总揽全局,坏处也是。 来这五分钟,她已经看到数个穿着古怪,身上血迹斑斑的女孩在走廊里跳来跳去。 最近的一个,就在她身后。 楚郁微微侧头,看清了,是方才二楼那个上吊的麻花辫女孩,她脖颈上满是紫痕,正笑眯眯地俯下身,听面前的两个人讲话。 “牠爹的,这来的都是什么货色?咱们是小成本电影,但也不至于什么人都敢来面试吧。”嗓音粗旷,女人吐了口烟,坐在前方的楚郁被熏个正着。 她轻皱眉头,用手扇了扇。· 这一动作引起了女人的不满,她一把抓住椅背:“扇什么呢?没见过人抽烟?” 楚郁措手不及,连人带凳子险些被抡倒在地,周围人看了过来。 “没见过公共场合室内抽烟的,您的素质呢?不过也符合我对背后骂人的小人刻板印象。”楚郁冷笑一声,看清了,女人戴着工作人员的牌子。 这种人常有,以为自己是工作人员,便对没名气的演员颐指气使,楚郁见多了。 麻花辫女孩嘴角弯弯,伸长了脖子探究似的看向楚郁,一人一鬼目光相汇,楚郁移开了目光,理了理衣角。 女人咬牙,面色涨得通红,她猛扯过楚郁手里的资料袋,瞥了一眼,又丢了回去:“楚郁是吗?别觉得自己是正义使者就在这下狠话,你等着瞧。” 楚郁表情淡漠,没搭理她,坐了回去。 那人起身往别处走去,边走边骂骂咧咧。 楚郁旁边的女孩拉了拉她:“那是选角总监,听说心眼很小的,你得罪她了,待会试镜的时候小心点。” 楚郁意外地看了眼她,说了声好。 女孩大概是个话唠,把凳子拉近便凑了过来:“这剧组真是有病,把试镜房间安排在二楼那个闹鬼的房间里,隔着监控试镜,说要测试演员心理素质,怎么办啊,我最怕鬼了。” 楚郁听得太阳穴一跳一跳。怕鬼?那还来参演恐怖片干嘛?自讨苦吃。 许是看出楚郁疑惑,女孩又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没办法啦,家里人生病了,急着用钱,我找不到工作,学历也不好,听说这个剧组广撒网,片酬也还不错,就来试试运气。” 楚郁有些沉默,做这行的,家境少有好的,又苦又累不稳定,还要被工作人员刁难,很不容易。 “过来领号码牌!准备试镜!”工作人员吆喝道。 楚郁领到了45号,女孩排在她前面,捏着张44号的牌子欲哭无泪。 “完蛋了,在凶宅里拿44号的牌子,这也太秽气了。”她攥紧拳头,冷汗密密麻麻顺着脖颈往下流。 “我感觉身体好重,怎么办,是不是我太紧张了。”女孩转向楚郁。 她肩膀上骑着一个无头少年,血顺着少年的小腿一路流到她肩头。 楚郁拍了拍她的肩头,那无头少年受惊,一跃而下。 “没事,我跟你换。”楚郁抽过她的44号,把自己的牌子递给她。 “真的吗,姐你也太好了,我叫橙子,你叫什么啊?换了号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橙子感动得泪眼汪汪。 橙子的运气也不大好,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又没有楚郁的胆量,待会进去许会吓得一命呜呼。 为了安全起见,楚郁决定先进去,清理好房间再让橙子进。 队排了很久,排到楚郁时,她正要进去。 “哎,你,跟后面那个换换。”选角总监走了过来,不由说分地抽走了楚郁手里的牌子,一把把楚郁身后的橙子拽了出来。 “你先进。”她推搡了把橙子。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两人都愣住了,楚郁皱皱眉头:“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进的顺序也不影响你们发挥吧?别耽误后面人。”选角总监假笑了一下,而后恢复冷脸,一把将橙子推了进去。 门砰一声关上了,楚郁面色冷下来,不知她们要闹哪一出,她抱着胳膊靠在墙边等。 无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期间几个工作人员围着选角总监窃窃私语,她们搬来几个箱子,堆在门口准备着 。 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后面的人伸长了脖子等看戏。 门哗一声被推开,橙子出来了。 她看上去还算镇定,走到楚郁身边小声说:“还行还行,不算很吓人,你加油。” 橙子都说不吓人,那肯定没事了。她正要进,选角总监伸手挡了楚郁一下:“不好意思,她们整理一下场地。” 她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随后招呼几人搬着东西进去了。 “前面也没整理场地啊……”橙子嘟囔道。 楚郁隐隐猜到她要做什么了,她镇静地看着几人忙活,心里觉得好笑。 整她?找对人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楣王降世的她才不怕。 那几人出来后,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楚郁打开黑洞洞的门,回头向选角总监笑了笑。 门关上了,房间很大,关着灯拉着窗帘,她小心地在黑暗中前行,脚下不时会踩到湿黏柔软的东西。 她冷血无情地踩着,一脚一个。 耳边传来呜咽声,配合满地凌乱的断肢,来人若是橙子这会已经吓到倒地身亡了。 可惜她是楚郁。她一路走到窗边,在黑暗中摸到灯绳,拉下去后,头顶一桶不知名液体往下泼来,楚郁往旁边一跳,满鼻血腥气,几滴血溅在她脸上,她抹了一把。 灯开后,房间内恍若乱葬岗,各色碎肉残肢,几个干尸样道具摆在沙发上,直溜溜看着她。 楚郁拿起桌上的纸,上面写着她的试镜内容。 【扮演一名误入鬼宅的少年,发现自己的一名同伴被吊在窗前后展开救援。】 一下放下纸,楚郁便换了个人似的,她双腿抖如筛糠,一步一挪,慢慢走到窗前后发出一声尖叫。 这尖叫本来毫无真情实感,但楚郁忍不住掺上了几丝个人情感。 风吹动破旧的布幔,天花板上悬挂着两个人。 都是白衣白鞋,装束破旧身上染血,上半身隐在布帘里,楚郁伸出的手僵在原处。 按照剧本,她现在要想办法救一个下来,可是要救谁?不是只有一个同伴吗? 望着那身白衣,电光火石间,楚郁想起了来时她看见的,悬挂在二楼的麻花辫女孩。 这里面有一个鬼,而监控里看不见。 楚郁冷汗淋漓,若错抱成那只鬼,她怎么跟监控室里盯着她的工作人员解释这个诡异的行为? 她暂且还不想暴露自己的阴阳眼。 楚郁研究一番,盯着右边的人看了许久,风吹开窗帘,露出一线光明,她看清了,右边少年的身上连了根线,线的尽头连着放在墙壁置物板上的一大箱道具剑。 那箱子岌岌可危,只要她一伸手,刀剑就会大雨般倾盆砸向她。 楚郁后背发凉,橙子进去时平安无事,这机关显然是后布置的,至于是谁布置的,还用猜吗? 她吸了口气,有些烦躁。 若不是她有阴阳眼,被挂在这的鬼干扰了判断,只怕是今天要躺着出去。 几分钟后,楚郁一脚踹开了门,不顾门外众人哗然,她拖着一大堆残肢碎肉走了出来。 选角总监表情一僵,连声骂道:“你疯了吗?把道具拖出来干嘛?” 楚郁没看她,目光直刺向人群里的橙子:“你进去的时候有这些东西吗?” 橙子不明所以,看了看周遭,鼓起勇气小声说:“没有。” “那为什么我进去时遍地都是道具?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因为我制止你在公共场合抽烟?还是你骂我我还回去了所以你积怨在心?”楚郁看着选角总监冷声说。 选角总监脸涨得通红,音量丝毫不减:“每个人的试镜题材不一样,我让道具师重新布置现场有什么问题?” 这边吵嚷得厉害,那边监控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短发女人,圆脸微胖,长得和蔼却气场十足。 楚郁没还嘴,女人直冲她走来,笑了笑:“这是怎么了?”选角总监表情尴尬:“郑导,怎么把您惊出来了,没事,这新人不懂事,硬说我们道具师为难她,我正……” 郑导举起手:“我要听她说。” 一时间全场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楚郁身上,她临危不乱,娓娓道来,把事情的起因经过全说了一遍。 选角总监眼睛瞪得要掉出来,也没能阻止楚郁说下去,而后,楚郁冲郑导做了个请的动作:“至于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原因就在其中。” 几人进了房间,有几个试镜结束的也浑水摸鱼过来,一见内景,都吓呆了,伫在原地不敢进。 楚郁瞥了眼窗边,那个麻花辫女鬼已经消失了,只剩假人挂在那。 楚郁先拉开帘子展示了那根丝线,又拿了根棍子轻轻一拨假人,只见假人一歪,刀剑箱轰然落地,几把开刃长刀直插进木地板,一片灰尘漫天,郑导的脸色越来越差。 众人哗然,楚郁沉声道:“刀剑下落时会隔断丝线,所以即便我受伤了,她们也可以说是把箱子落在那的,是我运气不好不慎碰掉的。” 话毕,选角总监已经说不出话,众人面面相觑。楚郁嗤笑一声,冲郑导扬了扬下巴:“我是个小演员,人微言轻,我知道欺负糊咖都是剧组传统了,不过我还是希望这种恶**件能少一点,毕竟大家都不容易。” 说完楚郁转身就要走,今天试镜没试完,还闹出这些事来,她对入组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只想回去,好好洗洗身上的假血浆。 “你叫什么名字?”郑导在她背后喊道,楚郁微微侧头,心道完蛋,按常理,当众揭人家短不会有好事发生。 但她还是回话道:“楚郁。” 郑导点了点头:“回去等我邮件。” 她看向选角总监:“你,收拾东西,滚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虞公馆(一) 和郑导联系后的几天,合同定了下来,楚郁捏着薄薄的纸,长舒一口气, 许跃在电话里比她还激动:“t国没白去啊,你说我们当时撞的鬼是不是大师给我们的考验啊?你通过了考验所以转运了。” “难道不是我勇敢机智得到导演的赏识所以留下我吗?”楚郁笑笑。 “你电影看多了吧,啧啧,我信那鬼半夜掐着导演脖子让她留你也不信这狗血剧情。”许跃开玩笑道。 李何如靠在一旁拨弄指甲,闻言嗤笑一声:“我说你们能不能区分恶鬼和好鬼啊?我可不是那种鬼。” “啊?你那边还有别人?你不是在家吗?”许跃愣了愣问道。 想到许跃上次被李何如吓晕过去的惨样,楚郁连忙拿过电话道:“是电视声,你听错了。”她敷衍两句后挂了电话。 一抬头,李何如直勾勾盯着她,柳眉下压,显然对她的态度不满。 楚郁假装无事发生,拿过一旁的合同,侧过身看了起来。片刻,身旁凉意消失了,卧室门轰然扇开,又轰然合上。 李何如怒气冲冲地回了房间。鬼是不需要睡眠的,或者说连休息不需要,但李何如言之凿凿地要求一个私人空间,声称鬼也有**权。 于是不太需要**权的楚郁滚出卧室,从此定居客厅。 一室一厅的房子,很小,楚郁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枕着胳膊,恍如做梦。 她和一只鬼同居了。而这鬼脾气挺坏,行事乖张,常常叫人摸不着头脑。 但相处长了,她也摸出些门道来。比如李何如无欲无求,唯有吃这一个爱好。说自己在异国她乡飘了好多年,没吃过一口正经饭,如今回了家乡,便指挥着楚郁在外卖软件上大点特点,发誓要把自己饿过的全补回来。 楚郁掏兜一算,得,这点钱一个人能活,两个人得死。 幸好李何如是鬼,她吃完的东西外表原封不动,只是口味全无,吃起来都是股香灰掺着死面团的味道。楚郁不介意,只要能饱腹,她什么都吃得下去。 但即便如此,囊中也太羞涩些,虽然接到了戏,但片酬要走经纪公司那边,层层审批下来,不知拿到钱要猴年马月。 为钱所困。楚郁的目光在架子上扫过,蓦然,一个亮闪闪的东西闪进眼里。 是一个黄铜风水盘,去年许跃塞给她的,说让她自学风水,好给自己调理。 落了层厚厚的灰,楚郁食指轻勾一下,风水盘转动起来,发出嗡嗡声,她心中有了主意。 楚郁出门了。她左耳戴着只蓝牙耳机,身穿黑色风衣,又戴了顶松垮的黑色冷帽,表情很冷很拽,手里提着把折叠椅,腋下夹着块纸板。 “有人算吗?你这也太不专业了。”李何如不知从哪变了双皮鞋,哒哒哒快步跟在她身旁,边好奇打量着周遭边嘀咕道。 “有你在怕什么,技术好就没问题。”她朗声道,戴着耳机假装在打电话,和李何如你一句我一句,很快便走到了中心商场。 这是市里最大的露天商场,各色潮女来来往往,楚郁放下折叠椅,纸板一摆,上面赫然几个大字:“算命,二十一次。” 路边很快有人投来目光,楚郁抬脸,面无表情道:“算吗?” 那人连忙摆手,逃似的走开了。 一连好几个,大家都只看不算,还有人隔着老远拍她,楚郁把帽子往下拉拉,皱着眉头:“为什么没人算?大家现在都这么理性吗?” 李何如面前摆着一沓房地产广告看得津津有味,她低头道:“你价钱太便宜了,把二十改成二百,肯定有人来看。” “这是什么道理。”楚郁叹了口气。 “太便宜也会让人失去购买欲,这种靠嘴吃饭的活,你收贵点,大家就会觉得敢收二百你肯定有几把刷子,会有傻子上钩的。”李何如说。 言之有理,楚郁正动手在牌子上修改,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太走了过来。 楚郁抬头,看清老太后,牌子险些掉在地上,她侧头看向李何如,李何如表情如常,只是挑了挑眉。 老太周身黑气盘旋,印堂发青,眼皮耷拉着,整个人像被什么东西压着一样,腰几乎弯成九十度。 “你们算命吗?”老太瞥了眼纸板,拄着拐杖问道。 “算,您请坐。”楚郁起身,把唯一一把凳子让给了她。 “那么价钱?”她垂着眼皮问道。楚郁看着手里被抹去价钱的纸板有些犹豫。 李何如冲她喊:“两千!她会算的。”楚郁眼睛微微瞪大,趁老太低头靠在拐杖上,她用嘴型说:“你疯了?” “就开两千,相信我。”李何如镇定道,无奈,楚郁有些不好意思,纠结许久才轻声说:“两……两千。” 老太点点头:“算得好就好,价钱不重要。”简直天籁之音。李何如得意,俯下身叩了叩老太脖子上的项链:“这是海螺珠,瞧这成色,古董级别的,这老太太祖上一定富过。” 李何如在某些方面懂得很多,楚郁挺佩服她。 她掏出摆架势用的风水盘,问了生辰八字,便开始装模作样的起卦。李何如靠在老太旁,这看看那闻闻,最后摊摊手。 “她身上没脏东西,不是风水的事。” 许是心病?楚郁问道:“最近家里可有何变故?” 老太摇摇头:“没有。” “家里人也都好吗?家里有没有奇怪的地方?”身上没鬼,那这极重的鬼气从哪来?只有从身边人和宅子下手。 老太继续摇头。楚郁沉默了,什么的事都没有,算什么命?可看着这老太的样子,真说自己没事她是不信的。 果然,老太犹豫片刻说:“但是,我最近总做梦,梦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位老友。” 这勾起了楚郁的兴趣:“哦?那位老友如今何在?” “十几岁就死了,死在虞公馆……就是,如今市里的平江路三十四号。”老太说。 楚郁一惊,那不就是她接的恐怖片的实景拍摄地吗?连续八起命案的著名鬼宅。 至于十几岁的女孩,那天她去试镜时,看到好几个年轻鬼魂,也许里面就有老太的朋友。 她还想问,老太却不欲再说,颤巍巍撑着拐杖站起:“谢谢你了姑娘,我这是心病,你算不了的,钱我照常付,只是想和你聊聊,你长得,真的很像她。” 楚郁伸手阻拦她掏钱包的手,老太躲过她,固执地数了一沓钱出来,蹒跚着离开了。 李何如望着老人的背影,眼睛眯起:“我觉得……” “不对劲。”楚郁收好钱,提着纸板和折叠椅就跟了过去。 普通人谁出门带这么多现金? 何况是个老人,方才被老人脖子上的海螺珠迷了眼,现在细细想来,她穿得尤为朴实,甚至有些寒酸,和昂贵的海螺珠差别甚远。 这怎么会舍得一掷千金在街边算命? 除非,钱已经不重要了。楚郁想起她周遭的黑气,猛然惊醒,那黑气并非来自其她鬼魂,而是来自老太自身。 那是死气。 “追上她。”李何如健步如飞,几下跃上一旁小楼的阳台,为楚郁指路。 人潮熙熙攘攘,老太已不见人影,楚郁跟着李何如的指示在人群中穿梭,在一处城中村的老楼里,她终于看见了老太。 老太不住在老楼,她住在窝棚。 几片钢板,几张塑料布和木棍,在寸金寸土的城市里挑起了一个家。 窝棚里放着两个烂板凳,一堆捡来的杂物中间站着老太,破电线打成绳套挂在房顶钢架上,老太踩在凳子上,凳子摇摇欲坠,挂着绳子的房梁也摇摇欲坠。 “小心!!”楚郁跳过几个破锅烂盆向她冲去,但老太已经将头套进了绳索里,脚踢掉凳子的瞬间,那根钢架应声而断,整座窝棚都倒了下来。 楚郁一个箭步冲上前,终于在钢架砸向老太前护住了她。 这座承载数年风霜的窝棚轰然倒塌后,尘土飞扬。楚郁被埋在几块钢板下,她挣扎几番才从杂物堆里爬出来。 李何如站在一旁拍打背上的灰尘:“这老太太找死也不找个安生地方,在这地方上吊她也真想得出来。” 楚郁没说话,因为老太醒着,她泪眼汪汪地坐起,没有道谢,也没再寻死,只是坐着,而后哭了起来。 “是你吗?梅枝?刚刚是你来救我了吗?”老太边抹泪边跌跌撞撞在废墟上寻找,李何如露出个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的表情看向楚郁。 楚郁耸耸肩,上前轻拍她:“阿婆,刚刚是我救的你。” 老太抹了把满是土的脸,往后退道:“不,不是,你护住我是没错,可我看得清楚,刚才你身后是梅枝,她挡住了钢板,然后一瞬间,她又消失了。” 楚郁回头看向李何如,二人交换了个眼神,这老太是把急着帮忙误现身了的李何如当成“梅枝”了。 楚郁问道:“阿婆,这梅枝是何人?” 老太没理她,站在废墟上拼命呼喊,而后想起来些什么,又俯下身去,两手拼命在废墟里翻找。 不管楚郁如何解释,她都披头散发,神色癫狂,与先前时候判若两人。 李何如撇撇嘴,不顾楚郁的阻止现出真身,皮鞋踩在塑料布上嘎吱作响,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老太:“你看错了,方才挡钢板的是我,你的梅枝不在这里。” 白日见鬼,老太却没有丝毫惧意,她垂下手愣愣看向二人:“那,你们有办法找到梅枝吗?她死去很多年了,也许和这位一样。” 老太补充道。 李何如表情更冷了。 楚郁从李何如身后走出来:“那得看你提供信息的多少了。”她说。 那是一九四五年的夏天,老太还被叫做华妹的时候。 第5章 第五章 虞公馆(二) 华妹十四岁,在一户富人家做工,这家人做家族买办生意,太太人前和蔼可亲,人后严苛至极,克扣辱骂乃至殴打下人都是常事。 吃饭多吃几口,做事慢上几步,都是被丢进柴房严加管教的理由,华妹生活在这种高压下,却没疯没傻乐呵呵,因为她有个朋友。 叫梅枝,梅枝与她同龄,两人一起长大,性格却背道而驰。华妹温吞,凡事先忍让,几乎从不与人起争执。 梅枝是个炮仗,遇火就炸,天热自燃,这脾气叫她在深宅大院里吃了好一顿苦头。 “梅枝!你快吃些!”华妹捧着半碗肉圆子隔着柴房门唤她,“顿顿吃米糠,你瞧瞧太太吃什么我们吃什么!都是人怎生得这番不公?我不吃,你自个舔巴去。”梅枝背靠着柴房门说。 “好梅枝,你转过来看看!”华妹如获珍宝地捧着半碗肉圆,一个劲地往缝隙里推。 梅枝侧过脸,竟真瞧见半碗肉圆,眼珠都亮了,立刻接过来狼吞虎咽。她边嚼边说:“哪来的?” 华妹靠着门坐下笑:“太太今晚办宴会,厨房里倒了好些山珍海味,我看王妈忙得脚不沾地,偷偷拿的,你吃吧,吃完了我再去端。” 说听到这,梅枝的眼睛暗了暗,她叹了口气一把推开碗:“不吃了。” 华妹不解:“吃啊,是干净的,我捡没人动过的地方夹的。” “你不懂,凭什么她们开宴会,我们捡剩饭?活都是我们的,钱都是她们的,何等不公!”梅枝言辞激动,华妹一愣,慢慢接过那碗。 “这,我不明白,太太们的钱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们没有那份积淀,如今吃些苦赚点糊口钱,已很好了,外面战乱,你可知多少人连米糠都没得吃。” 听了这话,梅枝怒火中烧,一巴掌扇在门上骂道:“滚滚滚,好你个死华妹,以为你同我是姐妹,你却共情起有钱人!她们叫你猪猡你也受着,打你你也受着,自个不反抗,你就要受一辈子辱!” 华妹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这话,她面色微愠:“我给你送饭,倒叫你数落上我的错了,是要反抗不假,可你都快饿死了活不下去了,怎么反抗? 你现实些!活该太太总打你,在什么位置就做什么事,你总这样不切实际。” 柴房里的梅枝没说话,一把柴火顺着门缝砸了出来,华妹跳起来躲开了,她憋着火气,端着肉圆离开了,发誓再也不要搭理梅枝了。 梅枝被关了几天又放出来,两个小丫头同龄,又每天在一起做事,最后又重归于好。 华妹兢兢业业侍奉太太,期待着太太能施舍她三瓜两枣,梅枝心思不在活上,每天常有一会找不着人,这天夜里,两人躺在狭小的佣人房里。 周围人都睡了,发出粗重的鼾声。 “喂,拿着。”梅枝将一小块蜡纸包裹的东西塞进华妹手心,硬硬的,很小。 黑暗中华妹疑惑地看着梅枝,梅枝翻了个白眼,凑过来替她剥开那物,塞进华妹嘴里,酸甜,华妹的手猛攥紧了。 带着南洋气息和热带岛屿风味的糖块漂洋过海,在内地闷热窒息的下人房里,被她吃进嘴里。 没等到甜味散开,华妹立刻吐了出来,神情紧张:“你从哪搞的?现在战乱,糖价飞涨,被太太发现要被打死的!” 梅枝恼火地捣了她一拳,小心地捡过湿漉漉的糖块塞进自己嘴里:“从外面搞来的,这可是香港货,不识货。” 华妹舔舔嘴唇,忍不住说:“香港货又怎么样,反正我们一辈子也去不了那,识不识货又有何用。” 梅枝嘎吱嘎吱嚼着糖,枕着胳膊,神往地看着黑黢黢的房梁:“我听说香港有救济所!去了给吃给喝,还给介绍工作呢!” 说到这,她环顾四周,确保周围没有泄密者,她才贴到华妹的耳旁说:“我想去码头,混上去香港的船。” 梅枝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华妹一把握住她手,心脏砰砰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吃吧,明日码头有去香港的船,我要搏一搏,混出去了,以后别说船了,什么山珍海味都有,我发达了就回来接你。”梅枝从兜里小心翼翼掏出一把糖。 都是蜡纸包装,纸上印着繁复的图案,华妹接过来,不舍得吃。 “你路上一定要小心,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你能活着回来。”华妹在黑暗中握住了梅枝的手,梅枝用额头贴了贴她。 那把糖华妹预备着两个月吃一颗,她算过的,刚好十二颗,能吃两年,若过了两年梅枝还没回来,她便去找她。 次日下午,一个浸满血的麻袋被丢进柴房,里面是梅枝。 塞在枕头下的糖一颗没吃,给管家搜了去。 奴才要逃跑,这事牵连下去,能抓出不少没心肝的东西。所有下人被叫过去一一审问,下人房也被地毯式搜索,最后枕头底下搜出进口水果糖的华妹首当其冲,叫打得头破血流丢在梅枝隔壁柴房。 太太在房里骂得天崩地裂,连带着驯良的下人也受了气,她们被华妹和梅枝牵连,便没人去送一口饭。 所幸这几天是梅雨季,雨水顺着屋檐滴下,不至于渴死。 华妹饮饱水,又把瘦弱的手顺着柴房缝隙塞进去,打开袋子,梅枝躺在里面奄奄一息,浑身都是血,腿折了,走不了路,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留下长长的血印子,顺着华妹的手指饮水。 饮饱,便嘶哑着嗓子,骂天骂地骂太太。 梅枝那日成功混进码头,又猴子似的窜上船,却因穿得寒酸,一位太太看不顺眼,叫人抬着她从船上丢下去,摔在地上就跌断了腿,又碰巧遇上了出府采买的管家。 命运有时因为一个人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能改变,而她们无能为力。 好在府里缺人,最后还是放她们出来,梅枝断了腿,反而叫太太更信任她,一只折了翅膀的麻雀怕什么?她被唤去贴身伺候太太,每日太太在她眼前耀武扬威,耍着一个战乱时期靠通敌致富的人家能耍的所有威风。 梅枝恨极了她。 华妹没有因为之前那事与她生了隔阂,她们相依为命,经历了这事,华妹不再总劝梅枝不要幻想好好在府里干活了。 她有些看清了,哪怕她们干得再努力,也都是太太眼里上不得台面的猪猡,太太说一不二,如此这番,跟把命交给别人有什么区别? 两人又继续谋划着第二次逃亡。 这次的计划一定要比第一次更周密,做足乔装,彼时社会动荡不安,一天一个新局势,而两个谋划着逃亡的少年不受其扰,她们沉浸在织造自己的乌托邦中。 梅枝在太太身边伺候,捞油水的机会足得很,在华妹打听好船次后,这天夜里,梅枝潜进了太太的卧房。 拉开匣子,各色珠宝璀璨生光,梅枝不敢多拿,选了条珍藏在珠宝盒里的海螺珠项链,万事俱备,华妹正在码头等她,未来的画卷在眼前展开,但往外跑时,她不慎碰倒了花瓶。 华妹在楼下等到天亮,等到大门被破开,**的号角吹响黎明,太太和佣人们卷着财宝四散奔逃,穷人们上街游行,抢米面,占空房,提着破布鞋抽打落荒而逃的资本家时,华妹才幡然醒悟。 虞公馆已经空了,到处都挤着忙着占房子的穷苦人家。 太太昂贵的古画被撕下来擦屁股,考究的橡木楼梯被砍得满目疮痍,华妹一步一步踩上楼,有个抱孩子的女人从她身旁走过,嘴里骂着:“*的,上面有个死人!” 二楼的书房里,窗帘被风吹动,梅枝的尸体吊在窗口,她闭着眼,神色安详,手里还紧紧捏着那条海螺珠项链。 梅枝死了,死在自由的前夜。 第6章 第六章 虞公馆(三) 语罢,风吹起倒塌窝棚上的塑料布,在傍晚声音传出很远。老太抹了把泪,紧握着那条价值连城的海螺珠项链:“我有时真恨这东西,想丢掉它,可这是梅枝的命换来的,叫她知道我丢了项链,去了底下定要数落我。” “可她真能数落我倒好……舍不得卖,那些年日子不太平,每日提心吊胆怕被人夺了去,像条绳子拴在我脖颈,梅枝为它没了命,我这辈子都担着这担子活。” 老太说话颠三倒四,语不尽的却是痛苦。 楚郁沉默了,死人执念好办,活人执念何解?难不成要把她拉去虞公馆,当面找死去的梅枝谈心。 她拉过在风里整理发型的李何如,悄声说:“消解活人怨气算功德吗?” 李何如摇摇头:“别做梦。” 楚郁再度看向老太,她周遭的黑气已经浓成黑色光晕,附近几个缺胳膊断腿的鬼魂正垂涎欲滴,楚郁完全相信,上一秒她离开此处,下一秒老太就会被虎视眈眈的野鬼撕成碎片。 “没必要,她自个求死,我们救她又如何?执念未消,说不定她死后变成鬼对她更好。”李何如音量不减,神情淡漠地抱着胳膊。 楚郁还是心软了。 “你看见了,我这位朋友本事不小,你若信任我,我有办法找到梅枝,前提是你得告诉我梅枝的相貌,还有你的诉求,我去找她,若她愿意,我能助你相见。” 她对老太说,老太愣了一下,而后连连俯身要下跪,李何如叹口气,二指一拨,将她定在原地。 “直接说就行,不过要帮忙的话,我要你的海螺珠项链。”李何如似笑非笑道。 楚郁瞥了她一眼,帮腔道:“拿着这项链,梅枝才能认我们。” 接过项链,楚郁邀她回自己家住,老太拒绝了。 “我孤身多年,知道哪能过夜,你们放心吧,下次你们还来这找我,我会在这等你们的。”老太冲两人摆手,佝偻着身子,难以想象她与虞公馆里的那些小鬼是同龄人。 楚郁再三回头,但没说话。残阳似血,二人穿过破败的小巷,一路无言。 “你问她要两千块钱,是故意的吧。”楚郁突然开口。李何如没看她,嘴上淡淡道:“就是故意的啊,有钱不赚王八蛋。” 天塌下来有李何如的嘴顶着,楚郁笑笑:“你是不是早看出来她有问题,才拿钱试探她?” 李何如没说话,伸手拍了楚郁一下。 “你能画符吗?”楚郁换了个话题,李何如瞟她一眼:“你当我是道士?我是鬼!” 尴尬,楚郁摸了摸头,还想说什么,李何如打断了她:“那老太不会有事的,她和我接触过,身上有我的气息,这块还没胆大包天的鬼敢碰我的猎物。” 楚郁从李何如张狂的语气中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你很厉害吗?” “算厉害吧。”李何如双手插着兜说。 “有多厉害?每个人死后都会变成鬼吗?那这厉害等级怎么算?”楚郁来了兴趣。 “秘密。”李何如笑了笑。 平江路三十四号,市里著名的鬼宅。 楚郁下了车,先朝二楼看去,空荡荡的白裙子往外飘,路人见了还以为是窗帘,而楚郁从那白色裙摆的下方看见一双脚,穿着老式玛丽珍鞋,无力地向下垂着。 这应该就是吊死在二楼的梅枝了,她走了进去。 郑导候她多时,今天来的都是入围的演员,导演和制片人等人要根据她们的表现分配角色,为了在影片中更好的表现,导演没有发给大家剧本,进了房间,楚郁根据导演提供的人物简介即兴发挥。 她先是演了误入鬼宅的女大学生,导演摇头,又演了在队伍里使坏的女三,导演依旧摇头。 把剧本里重要的角色全演了一遍,导演看得直叹气:“你演技不错,但是,少了点什么。”郑导托着下巴眯着眼,盯着楚郁,片刻,她恍然大悟地点头,从抽屉里另掏出份剧本。 楚郁翻开,角色一栏写着怨鬼怀桑。 场景:午夜十分,月光洒进残破的书房。 【怀桑伸伸懒腰,从吊着她的窗帘杆上一跃而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误入的学生,而后,伸手掐死了她。】 楚郁无实物表演了一段,几个评委互相对视几眼,郑导鼓起了掌:“好!我知道你缺什么了,你缺点活人感,没有活人感就演死人嘛。” ……似夸非夸,不过楚郁从不挑角色,有得演就行。何况怀桑的角色在戏里占比不少,除了主角外就是她了,对于她这个糊咖来说简直如受天恩。 郑导为人豪爽,而且很有自己的一套艺术追求,在结束今天的流程后楚郁向她提出自己想去二楼的房间看看,她也十分慷慨地答应了。 “看看,这就是为艺术献身,女人就得胆大,胆大才能成事嘛。”郑导冲身后几人说,几人连忙陪笑,楚郁冲她点点头,出去了。 上次来没注意,这次来了她才注意到橡木楼梯上铺了层瓷砖,几块剥落的瓷砖下露出劈砍痕迹,是那场浩劫中残留下来的。 老太没说谎。楚郁走到房门口,轻轻握住门把,圆而凉。 门吱呀一声开了,房间已被恢复原样,各色欧式家具带着陈旧糜烂的奢华感,这里的时间似乎被冻结在几十年前。 木地板嘎吱一声,楚郁脚步一顿,白色窗帘随风飘动,那双垂着的脚消失了。 她往后一退,后背顶到个冰凉的东西,尖锐。 “你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少年的嗓音,语气不善。楚郁慢慢举起双手:“你是梅枝?” 身后人一僵,顶着她的东西更用力了。“你是谁?” “如果你把戳着我的手指移开,我就告诉你。”楚郁勾起嘴角,缓慢回头看着她。 梅枝看起来不过十五岁,两条辫子垂在肩头,脖颈上缠着圈蕾丝带子,满脸怒容瞪着她。 楚郁从兜里勾出条项链,海螺珠闪着淡粉的光芒在梅枝眼前一晃一晃,她跳起来抓:“你哪来的?你到底是谁?” 楚郁把手抬得极高,不料梅枝纤细的脖子猛变长,尖牙捕兽夹般往她手上咬来。 惨了,忘记她是鬼了。 楚郁连忙把项链丢到另一只手,转身想跑,梅枝不愧是恐怖片原型,她眼里饱含怒意,大门砰一声关死,窗帘呼啦啦扇动,房内灯泡一闪一闪,眼看那根灯丝即将炸掉时, 李何如突然现身。 她指尖一挑,将梅枝从门口直掀到窗口,窗帘螺旋般缠住了她,将梅枝包成一个大蚕茧。 “你怎么来了?”楚郁震惊,李何如冷笑一声:“没那实力就别招惹鬼,我看你活久了忘记自己是谁了。” “这不是有你吗?”楚郁说,李何如火气登时消了大半。 梅枝额头青筋爆起,眼里都瞪出了红血丝:“你们到底是谁?” “你就这一句话吗?嗯?”李何如一脚踹在裹着梅枝的窗帘上,她不倒翁似的转了几圈。 “华妹想见你,她想知道你的近况。”楚郁掂起项链说。梅枝熄火了,脸色青白交加,末了狠狠咬着嘴唇说:“不见,她贪生怕死跑去码头,如今害我人不人鬼不鬼困在这里,她有什么资格说想见我?” 楚郁诧异,这和老太告诉她的剧情不一样。 “她说她是去码头等你一起走,你们之间或许有误会?”楚郁问。 “有误会?哈,唯一的误会就是我轻信她,以为她是能相托性命的人,可她,害死了我啊。”梅枝抬头,两行血泪涌出,声音骤然低下去。 房间寂静,数年前的灰尘从空中悠悠落下,李何如向前一步看着她:“她怎么害死你?” “她……这样害死我!”话音未落,梅枝周身束缚爆裂成片,她一跃而起,脖子柔软异常,蛇一般探头呲牙直冲李何如面门而去,楚郁手下意识举起,又放了下去。 果然,这种程度的攻击对李何如连挠痒痒都不算,李何如反手一挥,用劲极大,梅枝的脸在空中变形,似乎只剩一张皮,片刻又反弹回来,整个人牢牢粘在地上,奄奄一息。 这还没完,她单脚踩在梅枝手上,用力碾着,碾到楚郁都想叫停,请她别再虐待高龄老鬼时,李何如脚一松,顷刻间地上只剩一滩暗红。 “你把她一脚踩没了?”楚郁用手抹了点血,轻嗅,一股浓重的腐烂味险些熏晕她。 “跑了。”李何如抱臂站着,看不出情绪。 “这两人都不老实,想从她们嘴里掏真话不容易。”楚郁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说。 “那就打到说真话为止。”李何如推门走了出去。 “我们不是渡鬼魂做公益吗,你暴力执法啊。”楚郁跟上了她。 第7章 第七章 虞公馆(四) 城中村热闹,各色摊贩挤在路两旁,楚郁费了好大功夫才从人潮中挤出来,李何如早早顺着两边遮阳篷畅通无阻地到达老楼楼下,这会手指不耐烦地叩着:“你真慢。” 楚郁拍拍挤皱的衣服:“做鬼真自在,想去哪去哪。” “我现在就能让你做鬼。”李何如冲她举起爪子,楚郁笑着往后一躲:“说起来梅枝的脖子能变长,是因为她是被吊死的原因吗?还是鬼都能自由控制身体变化?” “人死后化成的鬼魂基本会维持原样,死前什么样鬼魂就什么样,不过会因为不同死法导致身体有不同变化。”李何如垂目道。 “所以还是因为被吊死的原因吗……”楚郁说,她有些好奇李何如是怎么死的。 然而李何如身上各处都像正常人,脖颈没勒痕,手腕完好,不知身体有无伤痕,总之除了她皮肤太过苍白外,与正常人无异。 “你会……变成什么样。”纠结一番,她选了个委婉的问法。 “想问我怎么死的?”李何如嘴角上扬。“那你可看好了。”下一秒,李何如消失了。 楚郁面前刮起一阵血雾,细细密密的血珠子爆炸在眼前,混着落日余晖,好似血染透半边天,她的虹膜都被映红了。 没等她从排山倒海的震惊中反应过来,李何如一个旋身,血雾消失地一干二净,一切归于宁静,她眉眼弯弯,掂起不存在的裙摆,优雅地冲楚郁行了个宫廷礼。 楚郁觉得头皮发麻,好似有人轻抚过她大脑皮层般诡异,被打成血雾?这是什么死法? “酷吧,我挺喜欢这样,看不出死因,也够吓人。”李何如打量着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手指说。 楚郁沉默片刻,她伸手揽住李何如,抱了抱。 动作很轻,李何如想要推开她时,她已经松手了。 老太的窝棚已经修复了,远远望去甲壳虫一般吸附在老楼角落里,她瞧见二人,佝偻着身子冲她们挥手,孩子似的。 “我们找到了她,但她不愿意见你。”李何如冷酷道,老太眼里的光灭了,她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双手托着脸不住地摩擦着。 楚郁靠在一旁,心有不忍:“我以后会经常和她见面,或许能再调解,你有什么瞒着我们的事吗?说出实情我们才能帮你。” 李何如手隔空掐着老太的脖子,面带微笑:“她好糊弄,我没那么好惹,再不说实话我就打碎你的魂,叫你死了也见不到梅枝。” 二人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老太抖如筛糠,终于开口:“我们本来是约定好,我在楼下等她,但是我等到后半夜,跑去了码头。” 楚郁听到这微微皱眉:“你为何要去码头?” “还能为什么?她贪生怕死!背信弃义,缩头乌龟,狼心狗肺的东西,亏了我当年对你那么好!”尖利骂声从窝棚顶传来,楚郁眼前一白,一坨白色物体便随着李何如的手被猛掷到地上,结结实实砸出个大坑。 竟是梅枝,梅枝被揍得鼻青脸肿,根本看不出原来的少年模样,她气疯了,脖子被李何如用凳子腿卡住,嘴却不停,毒蛇似的用言语的獠牙狠刺老太。 老太突发耳聋般,不顾梅枝的咒骂,踉踉跄跄冲她爬去:“梅枝?你是梅枝,你是梅枝!这么多年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李何如不知是故意还是手滑,梅枝的手突然能活动了,她不假思索,抬手就给老太一个耳光:“去你*的,我死了这么多年了你想起来我了?滚!” 老太的假牙险些掉出来,她嘴角渗血,楚郁忍不住上前拉她:“不要虐待老人。” 老太不领情,推得楚郁一个趔趄:“你别管!这是我欠她的,让她打!” 李何如冷笑:“这是你要求的。”她一抬手,梅枝立刻松了束缚,张牙舞爪便冲老太扑去。 楚郁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真的不管吗?她被打死了怎么办?” 李何如环顾四周都没找到能坐着看戏的地方,只好靠在门口:“打死了更好,两个鬼一块渡,功德加倍。” 梅枝还是手下留情了,或者说她根本没使劲。虚张声势完,老太抱着梅枝痛哭,梅枝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可手还抓在人家背上不放。 李何如看得直翻白眼,楚郁轻咳两声说:“你们的误会解除了?” 还有误会这事,梅枝格斗家上身,立刻伸手又要打老太,李何如一拍手,将粘在一起的两人分开。 “你先说。”楚郁指指老太,“你闭嘴。”她又指指梅枝。 “我,我本来是在楼下等她的,可是半夜的时候太太的巡逻队来了,我怕她们发现梅枝,便把她们引开了,一路逃到码头,我以为天亮了你就会来的。”老太嗫嚅道。 梅枝嗤笑:“巡逻队可进不了太太的门,你自个胆小逃跑,还拿我当幌子?” “巡逻队就是去抓你的。你以为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吗?”老太忍不住回嘴道。 “就算你为了引开她们才去的码头,可你为什么一直不来找我?但凡你早点来找我,我都不会死啊!”梅枝咬紧牙关说,凝固的血泪又有了松动痕迹。 “我来早了又怎样呢?难道我能抵御得了太太?她叫人生则生,死则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啊。”老太抓着头发,痛苦道。 “什么太太,这么多年,你连我的死因都没搞清楚?”梅枝突然笑了,笑得嘲讽。 房间里静得吓人,众人都等着梅枝说话,然而她只是说了句算了,身影逐渐透明,消失了。 老太望着梅枝消失的地方,无助地跪下来,周身的黑气浓郁得要吞噬掉小小窝棚,屋外挤满了死状奇异的鬼魂,都扒着门往里看。 ”我们就这么走了?”楚郁一步三回头,李何如点点头:“要救她,只能从梅枝下手,你加油。” 楚郁正经道:“你会救我吗?” “不。”李何如答得干脆利落。 周一上午,开工大吉。 平江路三十四号门外挤满了媒体,大家都想看看这个胆大包天敢在鬼宅拍戏的剧组是什么样。 楚郁一下车便受到了闪光灯暴击,她压低帽檐快步往里走,进了宅子,剧组斥巨资请来的风水师正在开坛做法,桌子正中央摆着只猪头,周围插满了香线,几只鬼正坐在坛上大快朵颐。 而风水师正提着把桃木剑张牙舞爪地对着空气一阵瞎画,有0只鬼受到伤害。宅子里充满香灰味道,在楚郁亲眼看着一只鬼踩过香灰却毫发无损后,她默默为场内其她工作人员祈了个福。 饰演怀桑的楚郁化好妆后便进了二楼房间,她被威亚吊起,两脚无力地垂下,工作人员都出去了,只留她一人在房内等待即将到来的女大学生。 “你为什么穿得和我一样。”一张惨白而面无表情的脸侧过来,梅枝轻轻歪头,舌头如蜿蜒的血液从口中滑落。 一人一鬼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吊在窗边,楚郁同样面无表情:“因为我在扮演你。” “哦,我说这里怎么吵吵闹闹的,原来是拍电影吗,你演我什么?”梅枝来了兴致。 “演一个恶鬼,躲在这里吓人。”楚郁简明扼要,梅枝扫兴地侧过头:“没劲。” 但她也没离开。拿着大疆的自媒体大学生小心翼翼推开门,见了挂在窗边的“怀桑”,几人推推搡搡,最后还是女主勇敢上前,对着“怀桑”拍了起来。 按照剧本走,现在她应该从窗边一跃而下,来一个经典的鬼突脸。 然而梅枝先她一步,白光一闪,她现了原形,探长脖子就冲几人咬去。 一时间摄影师打光师演员乱作一团,女主手里拿着道具香灰,眼看梅枝的脸冲到面前,她吓得抬手就冲梅枝砸去。 香灰一碰见梅枝,立刻燃起来,梅枝被烧得躺在地上翻滚,一众人都尖叫着跑出去,只留吊在空中的楚郁瞠目结舌。 为何这香灰对其她鬼没用,独独对梅枝起作用? 开拍第一天就遭遇灵异事件,一众演员都吓得不敢再踏进鬼宅半步,楚郁找到风水师,她正在加大马力附魔香灰,院里香灰撒得乌烟瘴气,极大地干扰拍摄效果,郑导皱紧眉头,正跟那边工作人员商讨对策。 “大师,我有个疑问,为什么这香灰只灼伤了二楼的那一只鬼,余下的鬼都毫发无损?”楚郁低声询问。 风水师挑了挑眉:“你也懂这些?” “家里有亲戚是道士,略懂一点。”楚郁随便找了个理由。 “我的目标就是二楼那只,香灰只驱恶鬼,不动善鬼,那家伙罪大恶极,这里面所有的鬼魂都是她杀死的,她是这的源头。”风水师扇着火苗说。 楚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就是说,要清干净这里,只能送走梅枝才行?难就难在此处,梅枝十棒子打不出一句真话,还时不时玩消失。 “您有法子把二楼封起来吗?只要把她封锁在那间房间,我就有办法让戏不受干扰地拍下去。”楚郁说。 风水师惊诧地看她一眼,随即向郑导走去,二人嘀咕几句,郑导走了过来。 她拍了拍楚郁的肩,满眼赞叹:“我就知道,收了你真是好运气,关键时候还得是你。” 第8章 第八章 虞公馆(五) 符咒围着墙根密密贴了一圈,被楚郁一个电话call来的李何如大模大样靠在沙发上,脚下还踩着五花大绑的梅枝。 没了梅枝的干扰,这场戏很快拍完,天热,楚郁身后的衣服都被汗浸湿了,她烦躁地扯了两把衣服,吹进领口的风是热的,不顶用。 见工作人员都下楼了,她喘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李何如旁边,一坐下,便觉冷气扑面,好似一个巨大的空调。 李何如往旁边挪了挪:“都是汗,别碰我。” 梅枝身子被缚住,嘴却不停:“嫌弃汗?你以为你多干净呢?比茅坑里的臭大便还恶心一万倍的脏东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能力哪来的,恶心!” 楚郁好奇地转过脸来,却见李何如伸手一拳,打得梅枝下巴橡皮泥似的凹陷进去。 “你们别打了!换我们打一打!”说话者细声细气,楚郁抬头看去,打门口进来一群小鬼,有那天的无头少年,也有好几个她在楼里面眼熟的鬼。 群鬼蜂拥而至,这下不用贴着李何如,楚郁也觉得浑身发冷了,她打了个喷嚏。李何如一脚将梅枝踹了过去,梅枝陀螺般旋转至群鬼脚下,群鬼登时欢呼雀跃。 梅枝躺在其中满脸惊恐,但浑身被牢牢缚住,房间里又贴满了隔绝她逃离的符纸,一时间除了破口大骂便只能梗着脖子等死。 “你说她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不停地杀人?你们鬼杀人有kpi吗?”楚郁看着面前的腥风血雨咂舌道。 李何如摇摇头:“杀的人越多,招惹的怨气就越多,怨气会拖住她的脚,使她无法解脱。” “那她为什么杀人?”楚郁若有所思地看过去,殴打她的鬼里有老有少,没什么特别点,唯一的共同点是全都肢体残缺,梅枝作案手法极其残暴。 世间杀人者众,可动机不多,无非两种情况,情杀,仇杀。 梅枝一只老鬼,唯一与她有牵扯的华妹还在人世,那便只能是后者了。 “停一停。”楚郁站起身拍了拍手,没鬼搭理她,她抓起一把地上遗落的香灰就撒了进去,梅枝哀嚎一声,这些鬼停手了,转头看向她。 被这么多黑洞洞的眼睛盯着,楚郁镇定自若。 “她是怎么杀的你们?你们认识她吗?”众鬼互相打量片刻,歪了歪头,似乎听不懂话,像电池被扣了。 里面躺着的梅枝尖叫道:“与我有血海深仇之人,我为何不能杀!她们的先祖能杀我,我难道不能杀她们?” 梅枝一说话,这些鬼的电池又装回去了。她们转过身就开始打,那只无头鬼不知从哪捧出颗自己的头,正奋力把头往梅枝嘴里塞,要堵住她的嘴。 “这些鬼属于低阶鬼魂,听不懂人话,只对杀了她们的梅枝有反应。”李何如提醒道。 从鬼嘴里掏真相的打算失败了,楚郁不免有些烦躁,她驱开鬼群,蹬在梅枝身上将卡在她嘴里的头拔出来,又用力一锤下巴,将脱臼的下巴安了回去。 “你为什么要杀她们?这和你的死因有关吗?”楚郁逼问道。 梅枝冷笑一声:“她们的先祖杀了我,我一报还一报,均平得很!”楚郁一愣,回头看向身后,这里少说有七八个鬼魂,光虞公馆太太一家能生出这么多后辈? 楚郁想起梅枝先前控诉老太的话,忍不住思忖,难道梅枝不是太太杀的? “杀你的究竟是谁?”楚郁皱眉,梅枝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我说出来你就会替我杀吗?” “不会,但我或许能帮你解脱。”楚郁平静道。 “解脱?你是佛祖在世吗?谁需要你来解脱?我如今永生了!只要我的执念还在,我就永远不会消失,你问问你身后那位道貌岸然的小鬼,她愿意解脱吗?” 梅枝抓着楚郁的脚踝大笑道。 楚郁回头看向李何如,李何如没说话,下一秒,梅枝伸出的左手立刻炸成血雾,血珠崩到楚郁脸上,楚郁轻轻擦去,俯下身捏住了梅枝下巴。 “你最好老实点,否则就叫你灰飞烟灭,若你没了,华妹下一秒就紧跟着也去死了。” 梅枝毫无顾忌地笑了两声:“你傍上个小鬼了不起啊,我告诉你,别看她实力强劲,执念越强力量越大,她不是……唔。”,梅枝满嘴鲜红,她张大嘴伸手往里掏,掏了个空。 梅枝的舌头炸了。 李何如笑笑:“她不说,我们有得是办法弄清楚。”她起身往外走去。 楚郁看着李何如离去的背影,没说话,跟了上去。 下了楼李何如就不见了踪影,楚郁拿了瓶水,在休息区坐了下来。 下半场戏没她的事,她坐在角落翻出了剧本,这几天被梅枝干扰,剧本看得不算太细,趁这会有空,她预备好好品读一下。 “哟,忙呢?”风水师走了过来。 楚郁礼貌笑笑,合上了剧本:“你还没走啊。” “郑导叫我今天全天候场,毕竟出事了嘛。”风水师说。“你挺厉害,怎么缚住那只鬼的?听说今天楼上很太平。”她接着问道。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楚郁客气道:“家传的法子,不值一提。” 这是不愿透露了,风水师没再问,冲她伸出手:“明万里,认识一下 ,下午忙完等等我,给你去去晦气。” “楚郁,我身上有秽气?”她也伸出手问道。“挺重。”明万里摊摊手。 两人正说着,一个女生尖叫着跑过来:“楚郁!!郁姐我终于见着你了!” 楚郁回头,很白一张脸,圆圆的,笑眯眯,是橙子,她初次试镜时遇到的胆小鬼。 “好巧,你也进组了。”楚郁笑着转过身,橙子欢呼着跳过来,一把搂住她:“我早就听说你演怀桑,姐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能选上好角色!” 楚郁不着痕迹地拿下她揽着自己的手,改为牵住她:“你下午的戏?演什么?” 橙子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炮灰啦,演进入恐怖房间调查结果被鬼杀掉的侦探。” 楚郁挑眉:“可是我下午没戏哎,谁来杀你?” “特效啦道具啦,鬼这段不用出场。”她坚定地拍拍楚郁,“郁姐你好好休息,为下一段做准备!我上楼啦。” 楚郁送走她,才发现明万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剧本翻开几页,时针转动半圈,楼下闹腾起来,三三两两冲下来几个惊慌失措的工作人员。 “有鬼!真的有鬼啊!”摄影师丢盔弃甲地哭喊着,几人如临大敌般往外奔去,楚郁心头一跳,一步三个台阶地往楼上跑。 二楼黑雾弥漫,锁着梅枝的房间房门大开,几张符纸碎片慢慢飘落在地。 楚郁深吸一口气,咬牙冲进房间,房内空荡荡不见鬼影,橙子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她一把捞起橙子背在背上,所幸她常年锻炼,身体素质不错。楚郁跌跌撞撞背着橙子冲下楼,其她人都跑光了,只剩郑导和明万里在楼下。 两人见她背回橙子都大吃一惊,当即打了120来。 监护室里,监护仪滴滴滴地报警,郑导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舒了口气。 “不算太严重,身上没有伤痕,就是受惊了,休养一段时间就好。”郑导说。 楚郁疲惫地坐下,李何如不知去向,如今梅枝再度伤人,她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明万里抬手抚上郑导的背:“没事就好。”郑导面色微愠,甩开了她。 楚郁自觉垂眸,二人在一旁嘀咕,片刻,郑导拍拍她的肩:“今日之事不要外传,后面也不要在社交平台吐露一个字。” 楚郁点点头,恐怖片剧组演员被鬼攻击,这事传出去就麻烦大了。 郑导随即对着昏睡的橙子拍了几张照片,便和明万里离开了。橙子的家人联系不到,郑导走之前付好了住院费,楚郁便承担起了照顾她的重任。 一直到次日清晨,橙子才清醒。 她醒时见到楚郁的第一句话是:“郁姐快跑!” “你已经安全了,放心,不在那个鬼屋了。”楚郁轻拍她道。 而后,橙子呜咽大哭起来:“这里真的有鬼啊,我不该来的,我太奶奶明明告诫过我我们家容易招脏东西,我该听她话的呜呜呜呜……” 楚郁捕捉到丝关键信息:“你们家容易招脏东西?什么意思?” “郁姐,我说出来你别害怕。”橙子抹了把泪水。 “我太奶奶,不是老死的,是九十大寿那天被鬼活活掐死的。” 楚郁背后一凉,她问道:“你太奶奶生前可得罪过什么人?” 屋外阳光忽而被云遮住,橙子打了个哆嗦:“她,年轻时候上街打地主,和一群人吊死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她们吊死之后才发现,那个女孩是那家的佣人,只是趁主人逃走,偷穿了她们的衣服。” 云翳飘动,橘子的半张脸落在黑影里,她说:“当年参与这事的人,现在死得只剩两家了。” 空气烧焦般吱吱作响,分不清是耳鸣还是环境音,楚郁起身,只觉天旋地转。 第9章 第九章 虞公馆(六) 这是梅枝横亘大半个世纪的复仇,也是一场日夜潜伏的屠杀。 橙子没死,梅枝会卷土重来吗?亦或是她会将手伸向另一个人。 可那家的后人如今何在?楚郁问道:“你知道另一个人是谁吗?” 橙子摇摇头,手指紧扣着被子:“我不知道……我真的很害怕。” 楚郁皱紧眉头,手指轻叩护栏,梅枝逃了出去,李何如下落不明,她被困在病房里保护橙子的安危,实在不痛快。 但反之或许她能在这等到伺机报复的梅枝。 “明姐,你那个香灰是怎么烧的?能教我吗?”楚郁给明万里打去了电话。二十分钟后,楚郁提着一袋子烧好的香灰急急赶了上来。 医院别的没有,但殡葬店到处都是。 一路上鬼影重重,四处都游荡着病魂,楚郁一路东躲西闪,引得路人一个劲瞅她。 自打能看见鬼魂以来,她还是头回见到这么多鬼魂,医院里的鬼魂不似别处张牙舞爪,都面容枯槁,魂体呈单薄的暗灰色,木木地耷拉着脚走路。 楚郁看得于心不忍,趁人不注意,悄悄在角落洒下些香灰,一众鬼魂立刻扑过去开始狼吞虎咽。 这香灰只伤杀过人的怨鬼,对这些病鬼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珍馐。 橙子的病房是单间,楚郁很快撒了满地香灰,又把桃木小剑握在手里,窝在橙子旁边,守株待兔。 下午六点,门口骨碌碌声响起,两人屏住呼吸,如临大敌。 吱呀一声,门开了。 “谁让你们在这撒香灰的?这是医院!”护士推着车戛然而止,随即震惊喊道。 两人从床帘后探出头,橙子吸了下鼻涕:“这是我姐担心我的病情……给我祈福的。” 护士站在原处,险些两眼一翻晕过去:“你就是个惊吓过度加流鼻血,祈什么福啊?要做法回家做来医院干什么呀?” 楚郁摸摸头,一副老实人的样子:“不好意思我们现在就收拾,给您添麻烦了。” 没了香灰,自己手里还有把桃木剑,也许能抵抗片刻,楚郁心想。 说起来桃木剑呢?楚郁回头张望,见那地摊上买来的小剑在橙子脚下,没等她喊出来,橙子一脚踩了上去。 剑柄剑身分离,嘎嘣脆。“怎么办,我是不是,干坏事了?”橙子瞧见断剑,惊恐地看向楚郁。 楚郁想吐血,但吐不出来,她抹抹嘴角淡淡道:“没事。” 算了,听天由命吧。 打完针已经十一点了,楚郁不敢睡,在一旁家属床上合衣躺下,橙子缩在病床上,围栏高高竖起,她时不时掀开床帘看楚郁一眼。 楚郁没被梅枝吓着,倒被她时常吓个激灵。 她干脆转过身去,侧躺着,思考李何如今天的反应,把梅枝舌头炸成血雾后,李何如就没怎么说话。 梅枝失去舌头前说了什么来着?执念越强……力量越大? 李何如很强,她的执念有多强才能有如此大的力量?她的执念是什么? 想到这,她才发现她对李何如的了解几乎为零。 初见时而卖惨时而炸毛,很生动一个人,可与她熟了,却发现她性子很冷,似锦繁花下裹着的一块寒冰。 对有关她过去的一切都缄口不言,但有时,看向自己的眼神无比眷恋,像是透过楚郁在看另一个人。 背后的帘子又动了,楚郁没搭理。片刻,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裸露出的腰。 楚郁一阵恶寒,她便说边起身:“要说话就说别摸我。” 对上了一双留着两行血泪的杏眼。 橙子被梅枝缚着,泪眼汪汪,几欲昏死过去,梅枝空出的手压在楚郁腰上,尖锐的指甲无限延长,直到尖端刺进肉里,她微笑着冲楚郁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李何如!”楚郁大喊一声,这招没起效,梅枝不动如山,冷笑一声:“死到临头你还想找她?你喊到死她今天也不会出现的。” “好吧,那我不喊了。”楚郁说,梅枝愣了一下,下一秒,楚郁一个翻滚滚到床下,不顾腰上被划出的狰狞伤口,她拔腿就往门口跑去。 这番背信弃义的行为让梅枝摸不到头脑,她低头看看橙子:“你们吵架了?她为什么不救你?” 橙子没法说话,因为梅枝的半只手都塞在她嘴里,待梅枝拿出手,她立刻干呕几声。 梅枝立刻抽她一巴掌:“我手很臭?” 橙子哽咽着说:“不臭。”但很恶心。毕竟是近百年老鬼的手。 楚郁冲出门外本想看看有没有灭火器之类的,能充当武器,遗憾的是柜子都上锁了。 深夜的医院走廊,黑漆漆看不到尽头处亮着一盏灯,今天喊她们扫掉香灰的护士正坐那敲电脑,楚郁放轻了脚步。 她不想闹大了被送去精神病院。 在走廊里溜达了一圈,没找到一个趁手武器,背后却总传来嘎吱嘎吱声。 医院怪谈?楚郁屏住呼吸,握紧仅有的拳头,突然顿住脚步猛回头,预备给那物一击。 一个灰蒙蒙形似海牛的鬼魂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捧了点香灰残渣,正歪头看着她。 楚郁把拳头移到左,她的头转向左,把拳头移到右,她的头又转到右。 难道说……楚郁闻了闻手心,果然嗅到股浓郁香灰味。 这是先前给走廊里的鬼魂发香灰时沾染上的气息,她心里有了主意。 楚郁往配餐室冲去,配餐室里摆着两个大垃圾桶,这会已经被剩饭填满了。 楚郁不顾恶臭,一个劲的猛翻,一口气翻到最底下,那袋被丢出去的香灰终于找到了。 身后的大胖子鬼摆着两只手欢呼,楚郁给她塞了一把:“去,到走廊去。” 她转身就要出去,迎上了护士瞠目结舌的脸。 楚郁站在满地残余剩饭里,如获珍宝地揣着那袋今天她亲手扔出去的香灰,在护士眼里,她方才还对着空气说话。 事已至此,楚郁假装没看见她,握紧垃圾袋冲了出去。 护士没拦她,也许是忘了,也许是不敢。 楚郁抓着香灰奔跑,一时间走廊里灰蒙一片,鬼魂全都窜了出来,痴痴然围在她身边,楚郁把手中香灰高高举起,朝橙子的病房疾驰。 身后聚起了长长一队鬼魂,一时间百鬼夜行,待楚郁冲开大门,橙子的脸已经被憋得紫红,梅枝的指甲插进她脖子里,血染红了病房的被子。 她当机立断,撕开袋子就砸在梅枝脸上,梅枝被那低配版香灰一撒,先是一怔,随即意识到并没有先前那种烧灼感,她大笑起来:“你以为什么东西都能伤到我?死丫头……” 话没说完,紧贴着楚郁的大胖子鬼一个泰山压顶盖了上去,她张大嘴巴,伏在梅枝身上舔舐香灰,后面的鬼见有人先动了筷子,个个都急不可耐,饿虎扑食般冲来。 一时间房内鬼狐狼嚎,还有不讲究的鬼吃出了吧唧声,楚郁趁乱一把拽过压在最底下的橙子,橙子大口大口喘着气,期待已久的空气一浸入肺里,她的眼泪便哗哗流出。 “你真的来救我了,我还以为你跑了呢。”橙子擦着眼泪说,楚郁没空跟她废话,她几下收拾好东西,拉着橙子就往外走。 梅枝被困在饿鬼堆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两个人身上都血迹斑斑,趁着夜色,她们一路冲到医院外,微凉夜风扑面,楚郁终于慢下步子来。 橙子还跑得气喘吁吁还要接前面的话:“其实,郁姐你真的跑了我也不会怪你的,毕竟太吓人了。”当年她太奶被梅枝杀死时,家里人都避之不及,楚郁作为一个一面之缘的普通朋友,逃跑也是情理之中。 但她还是回来了…… 楚郁摆摆手:“我算了时间,两三分钟,她掐不死你,这是医院,能救回来。” 橙子刚还在酝酿的泪水立刻憋了回去,她左思右想,最后大声说:“好吧。” 钥匙插进锁孔里,门开了。 家里空荡荡的,李何如的猫爪骨灰盒静静摆在供台上,明明家里才两天没人,这会却充满落寞孤独的气息。 “要换鞋吗?”橙子问。家里只有一双拖鞋,是她的,李何如不需要。 “不用。”楚郁说,她走过去擦了擦猫爪骨灰盒上的灰。 “你养宠物了?”橙子惊讶地走过来,楚郁不知怎么回答,便嗯了一声。 “节哀顺变。”橙子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是要节哀顺变,这么久了,这是李何如第一次玩失踪,她强到那种地步,还有人能困住她? 人鬼有壁,李何如若在家楚郁还能打家里座机给她,可她跑出去叫人上哪找? 楚郁都想去楼下买个纸iPhone烧给她了,就是不知道电话卡是不是也要配套。 心里乱七八糟想着,她靠在沙发上,习惯性打开微博,一条热搜跳进眼里。 【热-某恐怖片剧组在鬼宅实景拍摄,演员惨遭鬼攻击!】 配图是躺在病床上的橙子,只是截掉了脸。 评论区都在问是哪个剧组,下面一群水军在回复,楚郁放下手机,给郑导打去了电话。 今天收获了一张非常好的壁纸,壁纸说,不要让焦虑与恐惧大过我对故事的热爱,不要挤压,让它流淌,我可以画完那个圆的。是的,我可以[眼镜][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九章 虞公馆(六) 第10章 第十章 虞公馆(七) 郑导听起来心情不错,楚郁问道:“郑导,热搜您看了吗?” “看了啊,不错,咱们这部电影的名声要打响了,你等着乐吧。”郑导笑呵呵道。 楚郁听了这话,便心里明白了,她客气两句挂了电话,按照圈里的尿性,那照片肯定是郑导故意散播出去的,热搜搞不好也是她自己买的。 真正关心这场危机的人说白了只有她罢了。 次日,虽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剧组依旧正常上班,郑导威逼利诱之下,组里人竟也到的齐齐整整,只是少了本该在医院疗养现在却躺在楚郁家里的橙子。 虞公馆遭此惊变,今天大家都显得神色恹恹,主演更是几次三番被楚郁吓得险些晕倒,片场外挤满了各家媒体的长枪短炮,大家都在等一出大戏。 好戏没有上演,中途休息时,楚郁拿过剧本继续研读,最近太忙了,她边操心橙子边思考李何如的去处边背台词,大脑像一块吸水过多的海绵,沉甸甸塞在纸做的颅骨里,稍一用力就要崩掉。 如今电影已经拍到怀桑杀完人,到了她的回忆录阶段,在怀桑的回忆录里,她不再是被命运作弄的可怜少年,而是黑化成一个怨鬼,死因由“偷穿太太衣服被愤怒群众当作资本家的狗崽子抓起来吊死”变成了“偷东西被太太发现于是大开杀戒,最后被一拥而上的群众打死”。 奇也怪也,这种离谱的走向不像是郑导一个追求艺术的人写得出来的。 前文的剧情与梅枝的身世还算符合,看得出郑导对虞公馆颇有研究,后半段剧情崩坏,活生生把圆形人物写成无聊的刻板印象。 “郑导,我有事跟您说。”楚郁拿着剧本走向她,郑导正在打电话,楚郁刚想走,郑导冲那边说:“嗯好,你现在过来吧。”便挂了电话。 “什么事啊?”郑导笑眯眯道。楚郁将自己的意见说出,隐去了梅枝的具体死因,只表达了自己的不解。 郑导听完笑而不语,轻飘飘地丢来一句:“我觉得尊重原型比较重要。” 尊重什么?尊重原型? 万般无奈,签了合同的打工人没有选择权,楚郁只好继续上场。这回她不用演鬼了,她要演活着的怀桑,两条辫子,一身布衣,很是生动活泼。 原本饰演怀桑好友的演员被郑导叫住了,大家不明所以,几分钟后,那名演员抹着眼泪离场了。 一众人停工,等了许久,化妆间里出来一个人,白,杏眼,有些怯场。 橙子穿着怀桑好友的戏服走了出来,郑导揽住她冲大家介绍:“橙子,接替了小娜,演怀桑好友阿芬。” 周围人都鼓掌表示欢迎,楚郁揉了揉脸,发现她没在做梦。 趁着大家散开准备开拍,楚郁凑到橙子旁低声问她:“你怎么来了?” “郑导联系我,先问我身体怎么样了,说要给我个露脸的角色,最好今天来。”橙子低声回应她。 据她了解原本被辞退的演员是某个投资方的人,郑导冒着得罪投资方的风险也要塞给橙子角色? 很快,楚郁便明白为什么郑导要橙子来了。 因为梅枝也来了。 梅枝浑身被啃噬得像块秃狗皮,咧着嘴神色疯癫,直冲橙子而去,今日明万里不在,众人见屋内灯泡疯狂闪烁,而橙子被掐得叫都叫不出,摄影师继续丢下摄像机冲出去,楚郁靠在墙边,有点想晕倒。 一切都像循环一样,唯一变的是郑导立刻扛起摄影机骂骂咧咧对着橙子拍了起来,全然不顾面前有一只盛怒的鬼魂。 梅枝一口咬在橙子颈上,楚郁拿过香炉一把砸向她,香炉砸在梅枝额头,她无动于衷,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 橙子面色苍白如纸,她张嘴想尖叫却叫不出,叫普通人看去,她整个人呈弧形漂浮在空中,极其恐怖。 正当这时,郑导一把推开楚郁,黑洞洞的摄影机如枪口,近距离对准了橙子的惨状。 这个动作惹怒了梅枝,她抬起脸,冷冷看向镜头,郑导没有察觉,她神色癫狂,靠得愈发近了。 “走开!别拍了!”楚郁边吼边冲她跑去,还是晚了一步,下一瞬,楚郁看着郑导原地起飞,狠狠撞到墙上,她捂着胸口干呕几下,梅枝放下橙子,转向她。 楚郁趁机一把揽过橙子,她本不打算救自寻死路的郑导,拖着橙子就要往楼下冲,然而到门口时,却见梅枝并没对郑导动手。 她埋头闻了闻郑导的脖子,脸上露出一丝疑惑:“明明不是那家人的血脉,你为什么有她们的味道?” 郑导靠在墙边喘息,似乎并不知道梅枝的存在。 梅枝有些迷茫,这会她看起来终于像个十五岁少年了,然而下一秒。 一张朱砂绘制的符纸啪一下贴在梅枝身上,登时噼里啪啦的电流火花飞溅,她尖声嚎叫,然而那电流越缠越紧,最后哐当一声,梅枝直条条躺在地板上,昏死过去。 郑导抹了抹嘴角,镇静道:“幸好明万里留了护身符给我,否则我今天真要栽到这畜生手里。” 郑导缓缓起身,窗外乌云遮日,房内光线沉沉,逆着光楚郁看不清她表情。 “带橙子去好好休息吧,你辛苦了,不过,以后我在做事的时候,麻烦你不要干扰我。”她说。 楚郁放下橙子,慢慢拿过一旁的道具高尔夫球杆,她抿紧嘴唇:“橙子是你的诱饵,你对这只鬼了解多少……你是谁?” 郑导没有回答,走廊里传来漫不经心的一声:“她是当年吊死梅枝的人的后人。” 听到这声音,楚郁猛回头,却见消失许久的李何如嘴角噙一丝笑,穿了件剪裁利落的灰色时装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哭肿眼睛的老太。 几日不见,花孔雀开屏,楚郁僵着脖子,不知说什么。 李何如凑近她,轻轻捏捏她的手,随即转身看向郑导。“如果不是你让明万里去追杀我,我才懒得蹚这趟浑水,可如今我既入场,你们一个个的,都别想好过。” 李何如手指一勾,那张束缚着梅枝的天罗地网顷刻消失,老太扑上前,眼泪直流。 郑导脸色很差,她攥紧拳咬牙道:“明万里呢?你把她弄哪去了?” “死了。”李何如说。楚郁瞥她一眼,没在她头顶看见杀了人以后的怨气,心安下来。 郑导眼睛瞪大,表情有一瞬间的撕裂:“早知就专心对付你了,叫这死鬼分了注意力去。” 李何如消失的这几天竟是被明万里追杀?楚郁从几人的只言片语,联合先前郑导的异常,她想到了些什么。 “当年杀梅枝的人是你祖先,可梅枝没认出你,说明你没有血缘关系,你是养女?”楚郁皱眉。 这也能说通为何郑导要执意把梅枝拍成一个扁平的反派,因为她的祖先就是杀人凶手,她在替她们洗白。 橙子哆哆嗦嗦开口了:“你姐姐是郑平?”众人目光立刻汇聚到橙子身上。 橙子有些无所适从,却还是颤声说:“我听我奶奶说过,当年被诅咒的家族死到只剩我家和郑家,郑家当年最先提议吊死那个女孩,所以她们家遭受的惩罚也最重。 听说这一代的第一个孩子郑平,十几岁被鬼砍掉了头,从此她们家再也没有生过孩子,只在郑平去世后领养了一个女孩,祈求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能活下去。” 楚郁立刻想到了那个游荡在虞公馆里的无头少年,看似寻常的鬼宅,竟有如此凄惨恐怖的历史,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 老太泪水干涸在眼窝里,她颤抖着问:“你们要把梅枝作何处理?” “超度。”“挫骨扬灰!”楚郁和郑导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两人目光相交,空中弥漫着火药味。 二人互不相让,楚郁冷笑道:“不如听听梅枝的意见。”她抬脚踹了闭着眼的梅枝一下,李何如施了个小法术,让郑导能听见梅枝说话。 梅枝早就醒了,迫于现场两方人马都在争抢她的人头,她不敢发言索性装死,这会突然被cue,她只好蹒跚站起。 “我……我觉得保持现状挺好的……”两记飞刀眼甩来,梅枝吞了一下口水:“我选超度。” 楚郁一击掌:“我尊重她的意见,你有什么执念吗?现在能告诉我了吧。”她看着梅枝说。 “我……”梅枝左看右看,心想左右老底被人揭光,她豁出去道:“这电影不要把我拍成反派,我是有苦衷的,还有就是,能不能不要把偷穿太太衣服结果被人打死拍上去,很丢人,改个体面的死法。” 郑导冷笑:“那还是挫骨扬灰吧。” 楚郁挑眉,指指旁边唯唯诺诺的老太:“你对她没有要说的?”梅枝脸色一僵,侧过脸不看大家,老太揽着她劝说道:“一点也不丢人,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也真的错了……” 老太还要说,梅枝猛捂住她嘴,两人一瘸一拐,往一旁侧室去了。 橙子心有余悸:“她不会要跑吧?”楚郁望着那边笑笑:“不会了。” 今天发的早,大家见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十章 虞公馆(七) 第11章 第十一章 虞公馆(八) 楚郁把目光转回向郑导:“您意下如何?”郑导嗤笑:“既然撕破脸了就少跟我用敬语,假惺惺。” 李何如扭扭手腕,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楚郁赶紧制止了她。“你还想要明万里的尸体吗?想要就按她说的办,你那么努力营销这部电影,剧情改得更丰满,口碑也能更上一层楼。” “谁跟你说我营销是为了口碑,我只是为了让更多人知道她是个恶心变态的疯鬼而已。”郑导说。“何况一具尸体,我要来干什么?”她又补充道。 “拿回家炼成尸鬼,除了外貌有变化,其她跟活着时一模一样。”李何如提醒她。“太冰了吧。”郑导说。 楚郁尴尬地看向别处,只有橙子不明所以:“尸体不都是冰的吗?”她小声嘀咕。 郑导沉默半响,又问:“她当真死了?”李何如说:“你再犹豫她就真死了。” 郑导立刻说:“我同意,她现在在哪?” …… “你这几天去了哪里?”楚郁抬眸看她,李何如双手插兜,走得漫不经心:“那天下楼溜达,撞见了风水师,她要抓我,我不让,就这么她追我逃了两天,今天才挣脱她。” 她语气很淡定,仿佛消失两天只是下楼吃了个面,行至拐角处,她抬抬手:“这,进去一下,给我买点东西。” 楚郁抬眼,竟是初次给李何如买骨灰盒的那家殡葬店。 老板见来了人,立刻站起,一见是楚郁,撇撇嘴又倒了回去:“自己看自己选,便宜的在下层。” “香炉线香纸钱蜡烛,纸钱多来几扎。”李何如说,楚郁拎个大红袋子,一顿狂塞,最后去付钱时,老板一愣,想说什么,又闭上了嘴。 回到家,楚郁在李何如的指导下,把东西统统摆上供桌,桌上端放着李何如的猫爪骨灰盒。 “再蒸点米饭,拿点供品水果什么的。”这是要祭祀?楚郁点点头,转身就向厨房走去。 “你蒸米饭多加点水,水要没过手背。”李何如有气无力地喊出最后一句话,楚郁一扭头,见她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楚郁蒸米饭加水不多,蒸出来总是干硬,今天,她把手按进锅里,待水没过手背,才按了启动。 家里没有水果,打开空空如也的冰箱,犹豫片刻,她拿了两瓶果酱摆在供桌上。 都是水果,有什么不能摆的。 这边摆好供桌,那边电饭锅响了,楚郁急急忙忙舀了碗饭出来,努力把米饭挖的圆润,一切准备就绪,她来到沙发旁。 李何如闭着眼,眼下乌青,搭在额上的手指白得几乎透明,李何如说得轻松,可明万里能把她缠住两天,想必也是恶战一场。 “我弄好了,你看看我要怎么做?”楚郁轻声说,李何如虚弱睁眼,瞥了眼供桌:“把果酱拿走,太甜了。” “然后呢?”楚郁把果酱塞回冰箱,“烧纸,想着我烧。”李何如说。 这是什么话?楚郁耳根有些红,但李何如表情很正经,她只好抓起一扎纸钱问:“能去楼下烧吗?烟味太大了。” 李何如点点头:“把香线和蜡烛点上,我要回房睡会,你烧完回来就行,不用管我,如果恢复的快,我明天就好了。” 楚郁趁着天黑,鬼鬼祟祟端着盆冲到楼下,纸钱在火光里飞舞,灰烬蝴蝶般落下,这是活人与死人唯一的桥梁,大部分人在烧纸时是何种心情? 楚郁不知道,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烧纸,但此刻她心中涌起股奇异的感觉,熟悉又酸胀,心脏的某一处被拉扯着微微疼痛。 次日,楚郁起得很早,大清早又是煲汤又是煎牛排,要把早餐做出烛光晚餐的架势。 忙到快中午,李何如还没出来,楚郁望着静悄悄的房门,犹豫要不要敲开。 她几次走到门口,却又缩了回去。这次,她刚走到门口,还没观望,门便自动打开了。 容光焕发的李何如倚着门:“你要干嘛?一早上了一直听到你在我门口走来走去。” 楚郁还系着围裙,下意识在围裙上抹了抹手:“饭好了,现在吃吗?” “吃,我都快饿死了,昨天你蒸的米饭,软硬合适,就是点肉没有,干嚼米饭吃得我恶心。”她扣上门,片刻,穿着昨天那套灰色时装走了出来。 “你的衣服是变出来的吗?”楚郁好奇道,在她的认知里鬼生前穿什么死后就穿什么。 “不,明万里烧给我的。”李何如得意道,“昨天一场血战,我衣服被毁了,便叫她去买来烧给我的,没想到真的能收到。” 李何如优雅地转了个身,一身衣服与正常人无异,“所以,你以后除了喂饱我外又多了一个任务,给我烧衣服。”李何如严肃道。 楚郁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有些忍俊不禁。 “烧了虾仁菜汤,肉有牛排,煎了配菜,还烤了面包,你喝果汁吗?”楚郁跟在她身后说。 李何如笑了:“你做饭啊?”楚郁听出了这话里的戏虐,点点头:“我这几年经常自己做饭,手艺还不错。” 上了餐桌,一道道菜果然卖相极佳,李何如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然而尝进嘴里,她就夸不出话了。 汤腥,肉老,蔬菜焦,唯有半成品的面包能吃下口,她配了口果汁,却从果汁里喝出几根奇怪的丝。 “这是?”李何如吐在纸上,满脸疑惑。楚郁干咳几声:“不好意思,橙子纤维。” 李何如叹口气,喝了口桌上唯一无怪味的矿泉水:“以后我来做吧。” “你也能做饭?”楚郁惊讶。在她的认知里,鬼是触碰不到实物的,虽然李何如常常违反这个规则,但她拿东西的次数也不多。 “费点力气,不过能吃顿好的也值了。”李何如叉了块肉塞进嘴里,桌上肉排原分不动。 楚郁今天做了二人份的食物,李何如的那一半吃完也保持原样,她用袋子装起来,预备送给楼下流浪猫吃。 “喜欢就带它回家,何必边喂它边让它流浪。”李何如望着眼前一群跑来跑去的毛绒团子皱眉。 “这是小区阿姨自发成立的流浪猫保护组织,每年都去打疫苗,做绝育,也有自己固定的窝,相比于其她流浪猫,过得还算舒服。”楚郁把清洗掉调料的肉块倒在饭盆里,一群小猫咪立刻扑了过来。 “当然 ,最好还是能领养回家,阿姨们也在找领养,不过效果一般。”楚郁叹了口气。 今天还得去片场,经历两次演员被鬼魂攻击的大新闻,这部剧声势宏大,连八百年不见一次的经纪人许跃都打来电话为她庆祝。 “恭喜你啊,你现在运气是真不错,等这部拍完,可以收拾收拾准备接下部戏了。”许跃春风得意道。 运气不错?楚郁不觉得,她叹了口气,暂且谢过许跃的祝贺。老实说,她没想到一座鬼宅的过往含着如此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像扒塌房明星的黑料,越扒越有。 “卡!”楚郁停下手中的动作,化妆师冲过来给她补了下粉,隔着群群工作人员,她看见郑导在跟制片人商议着什么,今天明万里没来。 “郑导。”楚郁上前打了个招呼,郑导看见她,表情变得不太好,她烦躁道:“怎么了?” “改剧情的事?”楚郁问道,“正商量呢,你放心吧,不过。”她看了看周围,咬牙切齿把楚郁拽到一边。 “你那个鬼到底给明万里下了什么毒?为什么她昏迷到现在?”郑导低声道。 “下了什么毒?哈,只是让她睡一觉罢了,确保我们任务完成前她俩能安分点。”李何如叉一块蛋糕塞进嘴里说,“要睡多久?”楚郁问。 “你们这部戏拍多久,她就睡多久。”李何如眨了眨眼。 这部戏是伪纪录片形式的,拍起来不算太费劲,但也拍了快三个月才完成。 杀青那天,楚郁在二楼找到了缩成一团的梅枝,她背对着门,微微颤抖。 楚郁轻轻拍了拍她,梅枝颤了一下,满脸泪水地抬头了。 “你要去见见华妹吗?”楚郁问她。“不,不见了吧。”梅枝吸了下鼻子,伸出手给楚郁看。 她的手指已经变得半透明,在光下能看到淡蓝色的血管。 楚郁一惊,她没对梅枝有什么动作,为何梅枝有了消失的前兆?她给李何如拨去电话。前不久找到一家殡葬店,卖纸质电子设备,她当即就购入一套,解决了鬼魂没有手机无法随叫随到的问题。 李何如正在楼下晃悠,很快赶了上来。 “恭喜你啊,要有第一笔业绩了。”李何如看了眼梅枝的手说。“带我走吧,我不要困在这里了。”梅枝用气声说。 生在虞公馆,死在虞公馆,杀人在虞公馆,与仇人的灵魂相伴多年,还是在虞公馆,梅枝在灵魂弥留之际,最终选择了出去。 拍戏的设备已经搬得差不多了,这座百年老宅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困在老宅里的鬼魂好奇地盯着她们。 “这些鬼魂会怎么办?”楚郁问。“梅枝消失后,她们也会一起被超度,毕竟这是梅枝的债,债还清了,她们也该走了。”李何如最后看了一眼大门,宅子上空的阴云似乎正在退去。 楚郁搀扶着梅枝,带她来到华妹的窝棚里,华妹已在此等待多时,上百年光阴弹指过,梅枝年轻,华妹早已老去,二人当年的码头之约,如今终于兑现。 这个单元写完了,下一章开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十一章 虞公馆(八) 第12章 第十二章 负子蟾(一) 时值雨季,雨滴落个没完,楚郁提着菜回家,先在家门外甩掉雨伞上的水,才把钥匙插进门锁里。 她的余光注意到一坨橄榄色的东西在脚下跳动,楚郁低下头去,那小东西蹦跳几下,大声叫道:“呱!” 坑坑洼洼的皮肤上积着水珠,小蟾蜍歪头看她。楚郁一阵恶寒,用脚轻轻踢开它:“去去去。” 蟾蜍自讨没趣,跳开了。 “今天雨真大,买菜耽误了不少时间。”楚郁放下袋子换了双鞋,李何如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她回来冲她扬扬手:“饭蒸好啦,你快来看这个。” 楚郁提着给她的蛋糕走过去,李何如抓过袋子就要吃:“少吃几口,还要吃饭。”楚郁边说边看向电视。 “-近日,某惊悚电影在废弃海洋馆取景时,爆发离奇感染事件,至少六名工作人员出现背部皮肤瘙痒,破溃乃至瘘道出现的情况,疑似接触馆内不明病原体,目前已全部隔离治疗。” 新闻还贴出几张照片,尽管打了码,也不难看出瘘道边缘血肉模糊,在背部形成一个深坑。楚郁皱紧眉头:“这也太恶心了。” “别嫌恶心,你的机遇来了。”李何如眨眨眼。自上次处理完虞公馆的事,加上怨鬼梅枝竟一口气超度了九只鬼魂,功德加身的感觉仿若被佛光照耀,这段时间她的运气都好到不行。 在此加持下,楚郁狠狠买了几支股票,果然都大涨特涨,一人一鬼的生活水平也水涨船高,当然,赚来的钱并没有在手里热乎多久,全都换了各大奢侈品的衣服配饰烧给了李何如。 “嗯?这是尸毒?还是里面有鬼?”楚郁凑近电视端详道。 正好播到废弃水族馆的内景处,几束手电筒光闪过,馆内空空如也。楚郁站起身来:“你看见了?” 李何如抄起抱枕砸在她背上:“没看见,去现场看了不就知道了?” 深夜,楚郁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出了门,李何如仗着别人看不见她,穿得像孔雀开屏,华丽丽跟在楚郁身后,靴子踏在地上,踢踢踏踏。 楚郁忍不住回头:“走路小点声。”李何如伸手甩了她背一巴掌,巴掌声在夜里传出很远。 “人又听不见,多管闲事。”楚郁闭嘴了。 废弃水族馆在城市边缘,是一座很大的半球形建筑,外围摆着很多拙劣的海洋生物塑像,浓重的荧光色彩在手电筒灯光下显得越发诡异。 几张被撕毁的寻人启事贴在大门上,照片上是个年轻女人,不知是剧组道具还是真实寻人启事。 这里因为出了事故,暂且清场。楚郁小心掀起几根警戒线,环顾四周,还有一些道具和器材没来得及搬走。 地面倒是干净,没有她想象中的积水潭,但也泛起丝丝绿苔,楚郁下意识叮嘱跑到前面的李何如:“小心点,会滑。” 话一出口,她才想起自己多余问这一句。 果然李何如行走在黑暗中,如鱼得水,听见这话,她回过头眯着眼笑:“谢谢你哦,不过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大厅再往里走,有一块直达天花板的玻璃幕布,应该是过去用于美人鱼表演的,只是现在里面的水已经排空了,徒留空虚的黑暗。 李何如的步子越走越快,东一下西一下,楚郁几乎跟不上她,她微微喘气:“等等我。” 话音未落,李何如果然停下了,楚郁正好奇她这会怎么没转头跟她吵嘴,下一秒,刺耳的尖叫差点掀翻她耳膜。 尖叫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隐约还能听见婴儿的啼哭,楚郁心头一颤,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见李何如前方的角落有一个黑影。 一具腐烂的美人鱼在手电筒光下静静躺着,她面容苍白,细鼻弯眉,极尽脆弱。目光下移,却见她的腹部被剖开,里面脏器已空,内里填塞着满满的蛆虫,鱼尾鳞片斑驳,血肉模糊,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虫。 难怪李何如尖叫,楚郁一把揽住她,自己站上前,仔细端详。 初看惊悚,再看她才发现,鱼身的虫纹丝不动,她用手指戳戳,是熟悉的硅胶质感。 虚惊一场,“这是道具,估计是剧组忘在这的。”楚郁轻拍她道,李何如喘了口气:“恐怖片搞这么恶心,烂片一个。” “受众不小呢,总有人爱看。”楚郁拉过她接着往里走,身后传来窸窣声,她猛回头。手电筒照在一处开放泳池上,黑绿的水摇晃几下,一只蟾蜍蹦出来,呱了一声。 李何如皱起眉毛:“恶心。”两人继续往里走。 目前没看见异常,但湿绿的苔,浑浊的水,加上这里面闷热潮湿的臭味,伴着时不时响起的蛙鸣,让人十分不适。 “水族馆里怎么有蛙叫?”李何如问,楚郁用手电筒往上一照,木招牌断成两截,但不难辨认出上面的“两栖动物馆”几个字。 水族馆都废弃多少年了,还能有蛙叫实属奇迹,这里的水更深了,整个路面都被淹掉,伴着不知名生物的游过,水面泛起道道涟漪 楚郁小心踩在一旁的水池围墙上,围墙边的水绿得发黑,各色垃圾污泥喷得到处都是,像经历了一场浩劫。 蛙鸣声如泣如诉,伴着不知哪来的婴儿哭声,在黑暗的空间里回响,简直精神污染。楚郁被迫紧盯脚下路,试图通过转移注意力来减轻噪音污染。 而这时,一只蛙跳到她面前。这蛙很瘦,许是水族馆里没有充足食物,它个头不算太大,随着身体的转动,骨架嶙峋。 楚郁看见了它的后背。 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洞,每一个洞里都蠕动着一只小蛙,嘴巴快速颤动着,发出微弱的呱声。 蛙妈妈不堪重负,回头望了楚郁一眼,啪唧一声跳进了水池。 “怎么了?”背后的李何如问她,楚郁把差点跳出喉咙的心咽回肚子里,缓了口气说:“没事。” 若被李何如看见刚才那物,她何止是尖叫,也许会在这再死一次。 楚郁把手电照向一旁水池,上方的牌子写着几个字“负子蟾”。 这种蟾蜍会将卵产在背部,随着雌激素的刺激,雌蟾背部皮肤软化增厚,形成蜂窝状孔洞,而后由雄蟾用后肢将卵按压嵌入孔洞中。 在由卵发育成幼蟾的期间,它们会一直呆在母亲的背上。 她把手电筒转过来,刚想往前走,却见前方有一个快速闪过的黑影,影子被光拉得很长,她身后的李何如也看见了。 二话不说,二人拔腿往前冲去。 然而水池围墙很窄,其上生满各类水藻,湿滑难走,等她们冲到场馆出口,那黑影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郁俯身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气,李何如上上下下打量周围,突然,她眉头微皱:“你听到什么声音了没?” 楚郁屏气凝神,果然在蛙鸣和微弱的婴儿哭声中,听到了一丝广播声。 机械的女声毫无感情的播报着,楚郁听了好半天,终于提取出几个关键词。 “尿布……奶瓶?这是育儿节目?”楚郁不确定道,这倒闭了八百年的水族馆里会有人播放育儿节目? 她先前以为婴儿哭声是两栖动物馆里的娃娃鱼发出的,但是现在看来,搞不好是婴灵。 她看向李何如,二人目光交汇,异口同声道:“鬼婴。” 这可比寻常鬼怪棘手,鬼婴儿因年纪小,心智不成熟,常常拥有比成年鬼魂更大的破坏力。 通俗说就是听不懂人话还力大无穷。婴儿这种生物,不管是死是活都叫人唯恐避之不及。 楚郁打着手电筒,二人跟随育儿节目的声音走去,出了两栖动物场馆,两边的指示牌都指向一个地方。 “儿童乐园。” 地上不时能踢到几个断肢洋娃娃,或是已经瘪了的海洋球,手电筒照过墙壁上的相框,相框里是小朋友和场馆工作人员的合照。 一个年轻女人旁趴着一只海豹,她笑容灿烂,揽着几个小朋友,应该是儿童乐园里的驯兽师。 楚郁觉得这脸熟悉,刚想靠近看看,婴儿啼哭声便浪潮般拍来,她猛回头,手电筒光束打在一个粉色弹簧马上,咧着大嘴两眼无神的马摇摇晃晃,马上空无一人。 她往后一靠,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楚郁心脏猛悬,手肘下意识就要冲那人打去,李何如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吓傻了?是我。” 楚郁擦了把汗,觉得心脏有点受不了了,这地方太怪,也不算恐怖,但就是精神攻击,让你浑身觉得不适。 跨进儿童乐园的大门,铺天盖地的海洋球泡在污水里,吧台上,摆着一只老式收音机,女声毫无感情地播报着:“其实,孩子挑食可能是口感或喂养方式的问题,我们要如何给孩子正确添加辅食呢……” 楚郁走上前,将收音机按下了暂停键,手电筒照亮了吧台内部,她下意识往里看去。 一个头发湿漉漉粘在脸上,瘦骨嶙峋的女人正瞪大眼盯着她。 她骨节突出的背部早已不是皮肤,而是被疏松的,蜂窝状的孔洞替代了,每个孔洞里都蜷缩着一团紫黑色的肉,像未满月的胎儿,每团肉都发出呐喊:“妈妈!妈妈!” 密恐攻击[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十二章 负子蟾(一) 第13章 第十三章 负子蟾(二) 楚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毫不犹豫把收音机冲女人面门砸去,女人受惊,立刻俯身双腿用力蹦了出去,一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 蛙鸣声停了,周遭像被抽了真空般寂静,二人面面相觑,李何如看向女人方才待过的位置,一滩暗红粘液留在那。 楚郁捡起根树枝挑动粘液,谁料粘液竟有生命般顺着树枝猛往上窜,楚郁甩手丢出树枝,然而方才扔出去的瞬间几滴粘液弹在她手背上,此时一阵刺痛。 “没事吧?”李何如托起她的手仔细端详,手背略微发红,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异常。 “没事。”楚郁从裤兜里拿了瓶水,冲了一下,清凉的水流能减缓疼痛,但她心里渐渐升起个不详的预感。 “算了,今天先回去吧,打探好情况改天再来。”楚郁低声说。 次日,某医院内,楚郁抱着一束花,神情镇定地走在走廊里,她托许跃帮她联系了这个剧组的负责人,来医院探望顺便向这些受伤的工作人员打听情况。 迎面而来几个病魂,冲楚郁傻兮兮笑着,她一扭头转身进了VIP病房。 这个病房里躺着一个健壮的女人,女人是剧组道具师,因为身体好,而且当时离出事的水池最远,才逃过一劫。 饶是如此,她拆下纱布后,紧实的上臂也已经溃烂得血肉模糊,楚郁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 “您能具体说一下出事时的情况吗”楚郁在一旁坐下。 当天,她们有一场戏要在两栖动物展馆拍,因为水池里的水太脏,担心演员的身体出问题,后勤和道具组被派去清空水池更换水源,在清理的过程中,她们发现水体里还有存活的蟾蜍。 众人没有在意,毕竟水族馆都废弃了,谁在乎这里面有活物?然而水清理到一半,变故发生了。 浊绿的水体里突然冒出气泡,水下似乎有大鱼游过,这一发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而后勤部有个人是资深钓鱼佬,见此大鱼,竟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水池。 一进水池她便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脚,呼救几声后整个人向深水区沉去,于是离她最近的两人下水援救,因为她们穿着胶皮的防水裤,在水下活动不便,没等走到钓鱼佬身边,水池炸了。 字面意义上的炸了。淤积几十年的粪便腐烂尸体混着水里的藻类,铺天盖地炸了半个场馆,所在者无一幸免。 幸好当时大部分人都在另一边忙活,这场灾难最终只降临在六个人的头上。 “我感觉状态还可以,不懂大家为什么说得那么严重。”道具师耸耸肩,“也许是池底底沼气炸了,导致的细菌感染,哪有那么多超自然现象。”她说。 “她的情况最轻,我们也遵医嘱,没有告诉她其她人的情况,所以……”门外的负责人欲言又止道。 “其她人的状况我能了解一下吗?”楚郁问,负责人立刻点头,随即带着她往楼上走。 “目前情况最重的人已经进了重症监护室,剩下几人,一个出现了严重的心理问题,两个情况尚可,但也拒绝见人。”负责人边走边说。 “所以我们要去?”楚郁踏出电梯,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幽深走廊,寒气扑面,走廊两边盖着厚重窗帘,此处除了地上的“应急通道”几个字发着莹莹绿光,再无其她标识。 负责人行至一个窗前,轻轻拉开窗帘,示意楚郁来看。 只见玻璃窗内一片纯白,狭小的空间里摆着张病床,一个便盆,和一个吃饭的支板,再无其她。 床上趴着个女人,看不清正脸,也许是刚抹完药,她脱了上衣,露出完整的背部。 楚郁心头一跳。不为别的,她的背部竟和楚郁昨日在水族馆里看见的女人惊人相似! 蜂窝状的孔洞在背上一张一合,吐出些暗红粘液。宛如张张蛙嘴,只是里面没有恶心的肉团,孔洞也略小略密,像掏空莲子的莲蓬。 楚郁昨日被粘液碰过的手微微作痛。 负责人拉上了窗帘。 “医生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没有合适的药,只能一种一种试,漫长的痛苦啊。”她叹了口气。 又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投在楚郁身上:“我听许跃老师说了,您对玄学了解颇深,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带您来看,请问您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楚郁抹了抹额头,心里把许跃痛骂一顿,她还以为许跃的人脉如此之广,没想到是靠招摇撞骗让她混进来的。 “这个嘛,我回去还要细细打算,里面门道很深,暂时不便透露。”楚郁严肃道。 负责人诚惶诚恐道:“理解理解,那就,辛苦您了,如果有新进展一定请通知我们。” “那是自然。”楚郁摆摆手。 一直到看不见负责人的身影了,楚郁才躲进楼梯间,借着灯光小心地拆开手背上缠着的护腕,果然其下已经溃烂一片,隐隐约约可见几个小洞。 “好强的怨气…你这手如果处理不及时,也会变成那样。”李何如听完她今天在医院的见闻皱眉道。 她轻抚楚郁手背,尽管动作是出于好心,但嘴上一直念叨:“太恶心了……我要吐了……啧啧……” 楚郁有些招架不住,缩回手换了纱布缠上去。“这是那鬼的攻击手段吗?和你的血雾一样?”她边缠边问。 楚郁逐渐发现了鬼攻击的规律,如梅枝死于上吊,她主要靠脖颈加牙齿攻击,李何如…可以把人打成血雾,而这只鬼靠传染皮肤病,也许生前是疾病缠身而死。 “没错,看来她的死法也相当惨烈,不过我倾向于她背上的婴灵才是我们要对付的目标,她只是宿主。李何如啧啧起身,进卫生间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一连冲了十分钟才出来。 “她为何会被婴灵寄生?”楚郁待她出来后问道。“有很多原因,大部分原因是打胎导致胎儿生怨,还有生下来后被抛弃的,被生母杀死的,诸如此类。”李何如耸耸肩。 “那我的手,也会变成她那样吧。”楚郁打量着纱布,心下一沉。 “你要是变成那样就快截肢吧,我宁愿你没有手。”李何如叹了口气。 下午,废弃水族馆。 “看什么呢?”李何如站在大厅喊楚郁,她今日裹得严严实实,身上不露一丝缝隙,还穿了双高帮雨靴。 楚郁打量着门口的寻人启事,画面上的女人十分眼熟,一旁码着几行铅字。 【爱女黄凛,于****年*月*日走失,年龄22岁,走失当日身着牛仔外套,内搭枣红色毛衣,下装穿米白色裤子,望知情者拨打家属电话****,有重金酬谢!】 楚郁用手抚平这张饱经风霜的寻人启事,突然间灵光一闪。 她一把将其撕下,快步向大厅走去。 两栖动物馆链接儿童乐园的走廊处。 李何如抱着胳膊皱眉:“这就是你的新发现?”楚郁将寻人启事按在相框旁边,照片上女人灿烂的笑脸同寻人启事上的如出一辙。 “一个失踪的驯兽师,家人为了寻找她来她的工作单位门口贴寻人启事。”楚郁说。 “这是一家水族馆,她们怎么可能放任寻人启事贴在大门口,会影响客流量的。”李何如说。 楚郁笑笑,掏出手机:“网上说水族馆十年前就倒闭了,而这张寻人启事是五年前的。” “也就是说,黄凛的家人来女儿曾经工作过的倒闭水族馆张贴寻人启事?”李何如眨眨眼。 “所以我猜想,那人会不会就是她呢。”楚郁扬了扬手中寻人启事。 什么情况会来已经倒闭的地方找人?当然是那人曾经在此出现过。二人心神领会,当即往女人出现过的儿童乐园走去。 只要人活过,就会不可避免地留下痕迹,而顺着丝丝缕缕的痕迹,又能串联起她的一生。 “黄凛!黄凛!”一只靴子踏进水坑中,惊走几只小蛙。楚郁的声音回荡在空旷房间里,李何如拍了她一下:“小点声,你不怕她再来攻击你吗?” 对鬼魂攻击几乎免疫的李何如裹得严严实实,而楚郁很随意地穿了条工装裤,只是把黑t的下摆扎进裤子里,袒露着两条胳膊。 “死不了。”楚郁把手电筒挥舞得像应援棒,一副今天掘地三尺也要找那鬼出来的架势。她出门前掀开纱布看了,小洞没有继续生长的痕迹,反而缩小了些。 也许是她功德无量,怨鬼煞气沾染不了她分毫,楚郁自信想道。 她另一只手抓着一根竹竿,把吧台,水池敲打地噼啪作响,池子里的蟾蜍纷纷跳出,大大小小爬了一地,惊得李何如脚不沾地。 “你有病啊?别再拍了。”她推了楚郁一把,正巧楚郁探棍往水面打去,一时重心不稳,脚下打滑,竟一头栽进了水池里。 池水冰凉,入鼻满是陈年恶臭,她双手划开水波,闭紧嘴巴,手电筒的光切碎池中波涛,丝丝绿带缠绕在光里,她努力睁开眼,却看见了叫人永生难忘的场景。 敲敲打打我的小键盘~卡文了啊啊啊啊,,[裂开][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十三章 负子蟾(二) 第14章 第十四章 负子蟾(三) 灰绿污泥沉在水底,上面密密麻麻盖着一层白骨,骨质薄而细腻,形状很好辨认,统统都是蛙类,而白骨之上,女人背对她盘腿坐着,身体晃动,似乎在急切地进食。 潺潺血流缎带般随水涌动,女人背上的肉团伸出几根疑似四肢的□□,迎着水流微微颤抖,楚郁心中一阵恶寒,她绕上前两步,想看看女人正面。 “楚郁!”岸上的李何如猛喊一声,楚郁身体一僵,下一瞬,女人猛扭过头来。 她眼睛极大,眼窝凹陷下去,与寻人启事上的照片已经相去甚远了,但仔细端详,却还是能找到几分相似之处。 几个气泡从她嘴里涌出,她唇边还挂着没啃完的半只蛙腿,手里捏着被撕裂两半的蛙尸,疑惑地盯着楚郁。 楚郁静止半晌,惊觉自己在水里,肺部剧烈的疼痛感传来,她迫不得己,双手上划,一个猛子扎出水面。 冰冷且带着潮湿水泥味的空气吸进肺里,她大口喘息,不等和目瞪口呆的李何如解释,楚郁憋了一大口气后又一头扎回水中。 女人这回见到她淡定许多,她看也不看楚郁,默默将蛙腿塞进嘴里,连皮带骨咬得嘎嘣脆,而后将剔干净的骨头随手一丢,她转头往深水区游去。 耳朵被水炸得生疼,气泡惊雷般破裂,楚郁无奈,只能浮上水面,不顾浑浊水花四溅,冲她远去的方向大喊:“黄凛!你是不是黄凛!” 下一瞬,女人哗啦一下游出水面,表情惊恐嘶声道:“闭嘴,别吵她!”她脊背剧烈颤动,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与此同时,楚郁裹着纱布的手背也猛烈疼痛起来。 女人一手抚向后背,一手艰难游到岸边,趴在满是垃圾和淤泥的步道上柔声细语:“宝宝不闹……昂,妈妈在呢……妈妈错了……” 岸上的李何如眉头皱成死结,水里的楚郁眼角微抽。 女人哄孩子般温柔安慰背上蠕动的肉团,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东西。眼前这一幕,荒诞又可笑。 手背疼痛愈发剧烈,楚郁咬紧牙齿捂着手,额头冒出细密汗珠,李何如手指微勾,眉头下压:“要不我把她们杀了吧。” “不要!”楚郁低声道,果然,女人的温声细语起了效果,她脊背上的肉团渐渐平静下来,由剧烈抽搐转为轻颤,不时发出呜咽声,如同受伤的婴儿向母亲寻求安慰。 楚郁全身绷紧的肌肉也放松下来,她能感受到,电击般的疼痛正在退去,这种疼痛类似分娩期的阵痛,由女人背上的婴灵主导一切。 “黄凛!你是黄凛吧。”楚郁趁她还没离开,缓步冲她走去,一面提防她逃跑,一面轻声问道。 女人没有回答,嘴角勾起个冷漠的弧度。而后她双手一撑岸边,整个人因惯性往水中滑去,楚郁注意到,池面不知何时悄然升起血雾。 楚郁看向李何如,她挑挑眉,一脸得意。 “回去告诉我母亲,叫她不要再找了,我不会回去的。”女人浮至池中央时突然开口道。她果然是黄凛。 黄凛话毕便想沉下水去,然而李何如潜伏多时的血雾铺天盖地包绕来,细密的血珠牢牢附着在她身上,叫她困在原处无法动弹。 她开始尖叫,尖叫声吵醒了她背上的婴灵。 这边李何如细长的手指在空中悠然舞动,调动血雾进行下一波攻击,那边楚郁已经跪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滚落,排山倒海的疼痛自手背出发,涌动到每一条神经末梢,她两眼发黑,捂着手说不出一个字。 李何如好胜心上头,两眼只剩血雾中的婴灵,一副不弄死它誓不罢休的架势。 忽觉裤脚有人扯动,赏了个眼神瞥去,竟是说不出话的楚郁,半蹲半趴在地,手微微发颤,意图却很明显。 别打了,再打我要先走一步了。 最后还是放走了她。李何如走得昂首阔步,楚郁像蔫巴胡萝卜,没精打采跟在后面,临走又撕了张寻人启事揣进兜里。 “我刚才肯定能拿下她,如果你的手没出事的话。”李何如长吁短叹。楚郁冲她伸手。 李何如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你把我手砍了吧,砍了就不耽误你拿下她了。”楚郁虚弱道。 闻言,她竟真抓过楚郁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腕,一口啃了上去。李何如的口腔很凉,湿,软,凉。像夏日薄荷果冻。 两颗尖锐的虎牙扎进肉里,疼得楚郁嘶了一声。再去看,方才被咬过的地方留下两个很深的菱形小洞,竟与她腕上原本就有的两个疤精准吻合。 这可真是奇了,她腕上这疤打很久以前就存在了,楚郁仔细端详,发现她的疤也是菱形,而且大小间距都同李何如的咬痕一模一样。 “这疤是你以前咬的吧。”楚郁打趣道,李何如没什么表情,轻哼一声:“你知道你这疤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我记性不好,打很早以前出完车祸,就想不起很多东西了。”楚郁摇摇头。 李何如点点头,语气平淡道:“这样啊。” 二人没有就疤进一步探讨下去,因为她们此刻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您好,请问是黄凛的家属吗?”楚郁靠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免提界面说。那边迟疑片刻,一个中年女人回答了:“是的……请问您是?” 她声音克制,但难掩激动。“我看见你们贴在水族馆的寻人启事,有点事想和你们当面沟通一下,请问你们现在方便吗?”楚郁敲着桌面说。 “啊,方便的,只是我们现在搬家了,搬去了青瓦县,您说时间,我们过来。”女人诚惶诚恐道。 一听见青瓦县,李何如眼睛一亮,冲楚郁做口型:“我要去。”楚郁没说话,随即背部被李何如打得噼里啪啦作响。 “啊不用了,我来找你们吧,正好我来青瓦县有点事。”楚郁握住李何如跃跃欲试的手说。 出发前,楚郁去了趟医院。“最近她们的状况又恶化了,您看,有什么解决办法吗?”负责人心急如焚,果然,先前那位症状最轻的道具师的手臂已经出现了疮孔。 她见了楚郁神色镇定,似乎并不担心预后,但紧扣着病床护栏的手暴露了她。 “我最近要出差,如果顺利的话,要不了多久就能起效,你们好好休息安心等我。”楚郁把带来的花束放在床旁。 作别感恩戴德的负责人,两人出了医院,李何如脸色不太好。 “你的手呢?有去看过吗?”她语气不善,楚郁挠挠头,不知如何回答。莫说看了,纱布都没换过。 也不是怕,实在是觉得膈应加恶心,索性装不存在,反正死不了。她对别人,总是面面俱到,可唯独对自己,总是粗心大意,分外潦草。 回到家,按李何如的吩咐,她点了三支线香,歪歪插在香炉中,又拜了三拜。不明所以,但李何如吩咐什么,她做什么,她是她手里的器具,想往哪用往哪用。 线香袅袅升空,渐渐化作雾,待雾消失,李何如才睁开眼,她起身轻松拿起小药箱,冲楚郁比比手中剪刀:“过来,换药。” 楚郁恍然大悟,李何如触碰实物很费精力,她要先点香才能碰到东西,此举居然是为了给她换药。 楚郁有一瞬间感动,她乖乖坐在李何如旁边,却见李何如从抽屉里翻出个口罩。 “我觉得你的伤口会很臭,我先准备一下,你要吗?”李何如递给她一个,楚郁默默摇头。 实际上没多大味道,只是瞧着恐怖,放在恐怖片里院线播出是要打马赛克的程度。李何如皱紧了眉头,起身离开片刻。 回来后,她全副武装,口罩墨镜帽子手套甚至还不知从哪翻出一个面屏。这番架势,吓得楚郁呼吸都慢了几分:“你,戴墨镜能看清吗?”楚郁心惊胆战道。 “你闭嘴我就能看清了。”李何如手下动作不停。她嘴上刻薄,但动作却极其细致,一番换药下来,棉签用掉半盒,却无半点痛意。 看着她把最后一点纱布塞进缝隙里,楚郁忍不住缩回手看,纱布裹得又密又整齐,结也打得十分好看,比她自己打的纱布好了不知多少倍。 “你以前在医院工作吗?”楚郁边收拾药箱边问道,靠在沙发上歇息的李何如表情一僵,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 “当然不是。”她说。 “啊,那你手真的很巧。”楚郁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话题,怪她脑子宕机,对换药熟悉又不在医院上班,还能因为什么?要么家人生病要么自己生病。 无论问哪个都不是太礼貌。 “请你吃大餐吧,作为你给我换药的谢礼。”见李何如恹恹坐着,楚郁又说,她这下来了精神。 “不,我们去青瓦县吃。”李何如猛坐起。 楚郁颇意外:“青瓦县没什么好吃的,只是个很小的县城。” “啊,我没和你说过吧,我的童年在那里度过。”李何如眼睛亮晶晶的。 闻言,楚郁一顿,她惊讶抬头:“我也是。” 第15章 第十五章 负子蟾(四) 青瓦县不大,坐高铁两个小时就能到,地处西南边陲地区,终年雾气缭绕,山林苍翠欲滴。青瓦县城区地处半山腰。一下车楚郁便觉得冷风扑面,她拢起冲锋衣领子。 纯黑色的某鸟牌冲锋衣,买了两件,穿一件烧一件,李何如穿着同款冲锋衣,正站在站台外等她。 “快快快!趁现在人少我们快走。”李何如很兴奋,一边看远处的山脉一边喊她。 楚郁扬扬手,背着她平时徒步的包,力拔千钧地冲李何如走去。 向司机报了提前定好的民宿地址,一路上,李何如都趴在窗边,望着窗外絮絮叨叨。 这个公园她小时候去过,现在怎么变成这样啦,那家馅饼居然开了这么多年还没倒闭,这么难吃到底谁在吃啦,那个学校她小时候上过啦。 楚郁戴上耳机,假装在打电话,回复着李何如的每一句话。说来也怪,她与李何如不但同出生于青瓦县,连生活轨迹都一致。 李何如提到的许多地方,她都有印象,可实在不算太深。像童年被放置在橱柜上的磁带机,磁带沙沙转动,而站在橱柜下的她除了闷热古怪的气味与黑白雪花般的白噪音外,什么都没记住。 “你家呢,从没听你提起过,难得回来,你要回去看看吗?”李何如突然问她。 楚郁愣住了,老实说她从未想过要回来,因为这里已经没有她要看的人了。 “我,不了吧,她们好像都不在了。”楚郁说,前排的司机突然冲后视镜里投来一个怜悯的眼神,她抿了抿唇。 “你要去看看吗?”她问李何如。 “我?我是在福利院长大的,没什么好看的。”李何如笑笑。楚郁惊了一下,因为李何如的很多习惯看起来家境优渥,她本以为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公主。 “福利院有位老师,对我很好,经常会从外面带吃的给我,她家女儿与我同龄,等我再大一点要去上学时,她会把她家女儿不用的东西带给我,也会带我去她家玩。”李何如侧头看她,长发垂在脸旁,难得温柔。 楚郁心中微微一动,把目光移开了。 “你是几几年的?”她问。“如果还活着,现在二十七岁了。”李何如说。 风从窗外卷起片落叶掉在楚郁腿上,她伸手捏起它,表情惊讶:“我今年也二十七,好巧啊,也许我们三个还上过同一个学校呢。” 李何如眼角微弯,她手握拳在嘴边笑了一下:“真巧啊。” 窗外恰好掠过一家馅饼店连锁店,楚郁指指窗外:“那个,我妈以前最爱买,真是太难吃了,现在居然变成了连锁店。” “你也觉得难吃吧,你前面说的那家店现在是她们的总店,真想不到啊,光阴似箭。”楚郁感慨道。 放了行李,她们决定好好休息一下,同黄凛母亲约定的是明天,这代表她们今天有一整个下午加晚上可以尽情消磨。 “去吃那家馅饼吧,尝尝你小时候的味道。”楚郁宣布道。李何如变戏法似的又换了身衣服,把卷曲长发编成一条侧边辫,又戴了顶草编宽檐帽。 美其名曰度假装。 “好哇,大老远就让我吃馅饼?不是吃大餐吗?”李何如不满,楚郁作投降状:“回味童年嘛,你想吃什么?我们去吃。” 最后两人还是坐在了狭小的馅饼店里,因为是老店的缘故,店里装修不大好,生意倒是兴隆,楚郁厚着脸皮一个人占了张四座桌,把菜单上的馅饼从头到尾点了一遍,才制止住老板不满的眼神。 李何如坐在她旁边,方便吃东西。外面的食物不像家里,家里她一般用供桌当餐桌,吃的每一样食物都算祭品,而外面不便点香火,没了香火鬼魂也吃不到饭。 但这难不倒一个贪吃鬼。楚郁正大光明从包里掏出一个电子香火,打开开关,不但有红光闪闪,还自带诵经音效,积攒的功德点一分钟顶传统香火十小时。 “小姑娘,你这是干嘛?我们这是饭店,你……”老板怒气冲冲又欲言又止地走过来,楚郁一脸镇静装傻充愣道:“过生日啊,过生日点蜡烛都不行?” 这话把老板噎了个够呛,她眉头皱紧,嘴角的法令纹简直要撇成胡桃夹子,最后唉了一声,无可奈何走开了。 馅饼种类不少,加上小菜和汤,也占了满满当当一大桌子,时不时有人盯着楚郁看,她便抬头直勾勾望去:“您有事?” 于是那人便尴尬走开了。李何如举着馅饼,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来,“你啊……” 而后她又咬一口馅饼,半感慨半回忆道:“一切都没变,真好。” 说没变,这馅饼口味确实没变,素的无味,荤的发腥。还是那么难吃,但许多事早已不复当年,楚郁想不通已经死掉的李何如是怎么感慨出这句一切都没变的。 也许正是因为变的事物足够多,才显得这个口味从一而终几十年的馅饼如此可贵。 就连她自己,对青瓦县的记忆也所剩不多,绚烂的回忆化作碎片,直愣愣插在柔软的脑组织里,让人一思考就发痛,索性不去回味过去,只把目光放在将来。 吃完馅饼,她们又去了湖边吹风。 河边水草下游过几丛小鱼,水清澈,在阳光闪闪发光,吸引游客去摸摸它。但迫于对水族馆的可怕记忆,楚郁收回了手。 “我小时候很喜欢来这里,不过不常来,只有组织小学生春游的时候才能来,以前这里有很多游乐设施,有充气城堡,钓鱼池,很大,很漂亮。”李何如用手比成相框,眯着一只眼从相框里看进去。 楚郁也照做了,她只在相框里看到一片灰败的广场,没人兜售玩具,连卖水的都没有。 缺乏灌溉的草坪坑坑洼洼,几丛土气的月季开在角落,颜色黯淡且凌乱,像乱七八糟堆叠的旧衣服,或几袋沉默的化肥袋,总之不像花,它缺乏生机。 “你小时候呢,你不也是青瓦县长大的吗?”李何如看向她。 我吗?我不知道。这是楚郁的真实想法,但说出来也显得太敷衍了。 “我小时候也不常来,但这里是很漂亮。”楚郁环顾四周,没发现一个熟悉的东西。 “我记性不太好。”楚郁补了一句。 李何如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我知道。” 黄凛母亲与她们约在一家茶楼,三楼雅间,窗外是大片竹林,云雾缭绕中能看见群聚的村庄,景色很是优美。 她母亲化了淡妆,头发梳得整齐,高领的薄毛衣上戴了串珍珠项链,俨然一位优雅严肃又克制的贵妇人。 只是她整个人都很疲倦,黑眼圈,法令纹,去拿茶杯的手也微微颤抖,见楚郁盯着她手,她解释道:“老毛病了,自打小凛走了就这样了。” “黄凛五年前失踪后你们有再见过她吗?”楚郁问道。黄凛母亲摇摇头,两道八字眉颦起:“这,说出来真不好意思,见过一次,只是当时我被气昏了头,打了她一巴掌,让她滚了……后面几年就没再见过她。” “你们现在是有我女儿的消息了吗?”黄凛母亲目光恳求道,楚郁沉吟片刻,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们先了解一下吧,你要说真话,当时你为什么打她?又是怎么见到她的?” 黄凛母亲面色忽白忽红,她攥着手沉默半饷,捂住了脸:“那是她消失后的半年,我在单位,她冲进来,朝我大吼大叫,说要送我礼物,然后丢给我一个盒子。” “我没拆,她要求我当场打开,否则就永远不会回来。”黄凛母亲双手颤抖,而后她端起茶饮下半杯,长呼一口气,又接着说下去。 “为了留下她,我打开了,里面是一根用过的验孕棒,两条杠。” “然后你打了她?”楚郁问道。黄凛母亲点点头,神情晦暗:“或许我不该那么冲动,我应该先假装没事,把她骗回家再动手,这样她就不会跑了。” 楚郁眼睛微微睁大,她也拿起茶喝了一口。 不良少年与控制欲超强的老妈的故事?可说实话,怀孕又算什么不良少年?她只是小看了怀孕对身体的伤害,十足的傻瓜。 “她是为了报复我,我知道的,可这也在伤害她自己啊,何必这样呢?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整个人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每一毫升血液都是我的,她怎么敢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去伤害自己?” 黄凛母亲咬牙切齿,越说越激动,突然,她猛锤一把桌子,木质茶盘哐当一声,在空旷安静的隔间发出回响,惊得服务员在门口张望。 与此同时,楚郁的手背火辣辣的疼,钻心挠肺撕裂感从手背传来,像硬生生要从那扯开一个黑洞,她捂着手,汗珠滚落下来。 一个冰冷的怀抱揽住她,李何如声音缥缈,像来自九霄云外,她说。 “深呼吸,我在。” 小情侣共处时光~家猫太萌,陪它玩到现在才动笔,差点写不完[爆哭][爆哭][爆哭] 修改版:少年是中性词[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第十五章 负子蟾(四) 第16章 第十六章 负子蟾(五) “啊,不好意思,失态了。”黄凛母亲忽而镇静下来,包厢上空的顶灯在她脸上拉下长长的阴影,她一言不发坐在光下,楚郁在阵痛的间隙,忽而想到一部电影。 外国的定格动画,时间很久远了,电影里的母亲体态颀长,颧骨高耸,如同八爪蜘蛛,发誓要将叛逃的女儿抓捕归位。 “那么,我女儿在哪里?”黄凛母亲两手合拢放在桌上,食指轻轻叩击着。疼痛还在蔓延,李何如揽着她,一股温凉的力量由肩头传进五脏,她颤手喝完杯中茶水,终于打起几分力气。 “她不愿告诉你。”楚郁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出了茶楼,竹林风响,楚郁走在林中小路上感慨:“难怪黄凛这么多年都不愿见她妈,是我我也不愿意。” 李何如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垂着头应和了两句,“你怎么了?”楚郁轻拍她。 “我在想应该怎么化解这婴灵和黄凛的怨气,硬的不行,怎么来软的?”李何如苦思道。 确实,暴力是把双刃剑,这头扎向婴灵,下一秒,它情绪失控,那头又刺回自己,楚郁和剧组六个人都要遭殃。 哪怕自己远在百里之外,也免不了受它控制。楚郁伸出手,五指从纱布中探出,纱布是昨晚新换过的,洁白无瑕。 “如果手砍掉还能再长就好了。”她叹了口气。 李何如听了这话当即赏了她一个暴栗:“疯子,这只是第一个没法靠胁迫超度的鬼,以后要遇见的鬼还多着呢,你要长出多少手才够砍?” 闻言,楚郁突然伸开两臂,姿势诡异又僵硬地扭动了一下,李何如皱眉:“身上痒了就去洗澡。” 楚郁放下手又叹了口气:“我是八爪鱼。” 青瓦县一日半游迅速结束,回了市里,二人直奔母婴店。 “您需要点什么?”店员围着粉色小围裙热情道。 “婴儿用品,就是刚出生的婴儿用的那种,玩具啊零食之类的。”楚郁说。李何如提醒她:“可以买大一点的,那个婴灵有好几岁了。” “有没有复杂一点的,孩子智力比较高。”楚郁补充道。周围几个顾客都笑了出来,店员忍俊不禁道:“好的,做家长的嘛,都觉得宝宝聪明。” 楚郁一时脸红,这话说得,她记得以前剧组有个人刚生完宝宝,一个劲地说宝宝好看,要导演给她家宝宝一个角色,演当红明星诞下的美丽婴儿。 导演要来照片,不曾想宝宝长得和那人的丈夫一模一样,让人不忍心看第二眼。 于是这事就没了下文。 店员很尽责,挑一个玩具就加一句:“这个很适合聪明宝宝。”“这个玩法很多样哦。”楚郁脸热得,敷衍了几句,把店员推荐的东西统统丢进袋里,然后结账夺门而出。 出了门,李何如笑得前仰后俯:“你脸皮还挺薄。”楚郁一手拎着大袋子一手揉了揉耳朵:“自夸还是很不好意思,我不擅长这个。” “为什么?你平时看起来面对任何事都得心应手啊,永远不会害羞的样子。”李何如好奇道,她贴近她。 李何如身上很凉,像薄荷水雾,楚郁慢慢走着,为什么?因为,她比较自卑?或许因为从小运气很差,别人是在挫折中成长,她是在期待落空中成长。 如果做任何事都做不好的话,那自信也丧失了意义,自吹自捧更是成了满口谎话。 “我有点,社恐。”楚郁随便找了个理由,李何如撇撇嘴,显然不信:“你就编吧,总有一天你会亲口对我说出有关你的一切的。” 楚郁侧头看了她一眼,李何如竖眉昂视她:“真的,我说话一向灵验。” 水族馆依然保持着原样,地表的水因为蒸发减少了些,走起来不至太湿滑。通往儿童乐园的走廊里依然播放着育儿节目声,一回生二回熟,楚郁此番前来已是第三回,于是轻车熟路找到了黄凛的位置。 她坐在一个摇摇木马上,裸着上半身,呲牙斜眼看着二人,嘴里的蟾蜍啃得血呼啦嗤。 楚郁放下袋子,塑料袋哗啦一声,黄凛的目光刺过来,楚郁慢慢从袋子里掏出一只粉色独角兽。 “给你孩子的。”她递给黄凛,黄凛迟疑片刻,接了过来。 “这些?”她又指了指袋子,楚郁点点头,如数家珍道:“有玩具有衣服有零食,都是最新款的,各种样式都有。” “还带了香火。”楚郁从袋子里掏出个纸卷和香炉给她看。黄凛脸上流露出一丝说不清的神情,她拿过袋子,走到一片血迹斑斑的爬爬毯上,把东西倒了出来。 楚郁顺势点了香,摆在玩具前。 这时,黄凛将手伸到背后,她轻声哄着,一个紫黑色的生着四条羸弱肢体的肉球顺着背爬到了地上,肚子上生着根脐带,一直连到母亲背后的洞里。 这个球—不,这个婴灵一路爬进玩具堆,它的小手细弱无力,刚抓住一只兔子玩偶,便又掉了下去,楚郁见状连忙拿过一根鳕鱼肠,剥开了递给它。 “吃这个,这个小。”话音未落,一根冰凉的舌头从她指甲上扫过,楚郁赶忙松手,这肉球从中间裂开成两半,密密麻麻的牙齿呈螺旋状排列其中,那根肠立刻消失了。 “咕吱。”它打了个饱嗝,黄凛抓过一整包鳕鱼肠,倒进了它嘴里,连皮带肠,渣都不剩。 “它平时就这么吃吗?会不会消化不好……”楚郁忍不住发问,黄凛看白痴似的看她一眼:“它都死了,怕什么消化不好,以前给它喂奶才叫痛苦呢,你看,把我咬成什么样了?” 说着她就袒露胸脯转向楚郁,吓得楚郁连连望天,随手抓过一件婴儿服:“我就不看了,当妈妈是很辛苦,我理解,还给它买了衣服,要试试吗?” 片刻,肉球钻进婴儿服里,四肢拼尽全力也伸不出去,它没有表情,只有用四肢张牙舞爪地举着衣服表明怒意,边吐暗红色浆液边伸舌头要将它啃个稀巴烂。 楚郁站在一旁,黄凛满脸怒容看向她,她尴尬一笑:“不好意思……” 没等黄凛说话,走廊处传来匆匆脚步声,“这地方真够阴森,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愿意住这里。” “水越深鱼越大,说明我们不虚此行。”声音很冷静,也很熟悉。 黄凛皱紧眉头,猛瞪向楚郁:“你埋伏我?”下一瞬,她一把抓过婴灵拽掉婴儿服塞进后背,婴灵被母亲猛然一抓,心中委屈,不由得呜呜大哭起来。 它一哭,楚郁两腿一软,就地要跪下去,李何如一把抓住她,手指勾起直指黄凛:“叫你的死孩子闭嘴,不然你们都得灰飞烟灭!” “你们对我有所求吧,不然三番五次来找我做什么?我要灰飞烟灭了你们什么也得不到。”黄凛冷笑。 “鬼多得是,不缺你一只。”李何如笑得比她更冷,她正欲发作时,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不要就给我,我们要。” 听到这声音,楚郁一震,抓着李何如回头看去,女人长裙长褂,姿容飘逸,老道似的,身旁一位短发女人,表情冷淡,戴着眼镜。 “好久不见啊,楚郁。”郑导歪歪头,皮笑肉不笑,“你们来干嘛?难道你又跟她有仇?”楚郁几欲吐血而亡。 自打上次虞公馆撕破脸皮后,除了工作上的接触,她再没和郑导联系过,据她所知,郑导最近不是在忙着参加发布会和采访吗?跑来这个废弃水族馆做什么? 明万里抱着胳膊笑笑:“没仇,只是这种品质的鬼,你们想要,我们自然也想要。而且楚女士,你不是演员吗?什么时候又成风水师了? 啧啧,真可怜,一个演员糊到跟电影行业的人说自己是风水师都没被拆穿,真是有够成功的。” 看来她们也是通过剧组受伤的人得知的黄凛踪迹,楚郁心中好受了点,她回头望去,黄凛已经消失不见,水面泛起涟漪,只剩那滩暗红色液体留在原地。 “谁跟你说我是演员了,我主职就是风水师,家母是出马仙,我也略通此道。”楚郁边说边后退,李何如往旁边一让,二人目光交汇,楚郁冲她挑挑眉。 “你们家是哪一支?我怎么没听过。”明万里皱眉,郑导甩出几张符,猛拍了她一巴掌:“蠢货,鬼都跑了你还在和她闲聊?” 正当这时,楚郁一把捧起浆液,冲二人狂奔而去。 我平时看评论比较少,但是看到大家都对这章“丈夫”一词产生疑惑,进而怀疑我全女诈骗,这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有意识到全女角色文里出现这种也会让大家产生歧义,给大家道个歉,但是本文确实是全女文。我理解的全女文是全女世界观/全女角色,我以为全女角色里写这种无名无姓背景板是可以的,当时写这个情节也是出于讽刺的目的,以后不会再写了,但是因为情节怀疑我虐女什么的,我不会认并且觉得可笑,这是一篇脑洞很大的文,而我本来是想把它写成惊悚向的,所以篇幅出会出现一些血腥情节,但是只是因为血腥情节就给我扣顶虐女大帽子,我不太能理解,创作者需要土壤,把作者关花盆里根脉能往哪走?这是我初次在晋江写文,可能有些晋江百合的规矩我不太懂,也很感谢之前帮我指正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的善意,祝大家生活愉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十六章 负子蟾(五) 第17章 第十七章 负子蟾(六) 暗红色浆液泼在明万里脸上,顺着下颌滴滴落在地上,郑导反应很快,侧身躲了过去,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拍了拍身上的液体,眉毛扬起:“你真的很天真。” 明万里抹了把脸,露出的皮肤完好,没有任何被侵蚀的迹象。楚郁心头警铃大作,往后退了一步呈防守姿态,李何如抱着胳膊站在旁边,表情有些异样。 “现在没空收拾你,我们后会有期。”明万里用舌尖舔掉嘴角的浆液,冲她愉快地摆了摆手,而后旋身向水面箭形波纹追去。 “你少说两句话我们早追上了,不干正事。”郑导不耐烦地随她而去,走到一半,她突然回首一笑,冲楚郁说:“过段时间有电影上映前的动员宴,记得来,我可不想被人说我霸凌演员。” 水波声,脚步声,说话声,混在这方水泥天地里发出回响,楚郁转向李何如,李何如看着地上滴落的浆液,没说话,用手捻起一点。 “你……”不顾楚郁惊讶的表情,李何如将浆液放在鼻尖嗅了嗅。 “是那婴灵的尸液,不过明万里对它免疫。”李何如说。 李何如是鬼,所以婴灵的尸液伤不到她,那这么说的话……楚郁眼睛蓦然瞪大:“她也是鬼?” “她不是,但据我所知,有一种情况也会让活人沾染鬼气。婴灵以寄生为生,只有活人能给它营养,所以它也只寄生在活人身上,沾染鬼气的活人当然不能被纳入这个范围。”李何如若有所思道。 “沾染鬼气?”楚郁迟疑片刻指了指嘴唇:“和鬼亲嘴?” 李何如笑出了声,她忍俊不禁道:“你怎么这么可爱,是吃鬼啊。” “这种人也有一个名字,食鬼人,她们会寻找各种强大的鬼魂,佐以秘法将鬼魂吞吃入腹,以此来延长寿命或增强实力。”李何如补充道。 “明万里是食鬼人?难怪她上次会抓你。”楚郁恍然大悟,“那你上次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呢?你都有能力把她囚禁了,杀了她一了百了。”她又问。 李何如眉毛挑了挑,表情微妙。楚郁察觉她的反应,抿唇道:“她都吃鬼了,也见不得是好人,杀了也不无辜。而且,我觉得她这次力量比上次更大了,如果错失机会,她反过头来吃你怎么办?我没有能力保护你。” 李何如表情些许动容,她抿唇而笑:“我不是不想杀她,是不能杀。” “为什么?”楚郁皱眉,李何如似乎有些纠结,她拍了拍楚郁,抓着她往外走去:“你不用知道那么多,我也不需要你保护。” 楚郁没动,她反手握住了李何如手腕:“为什么?你说过总有一天你会让我将一切对你和盘托出,那我告诉你,前提是你也对我敞彻心扉。” 李何如满眼戏谑,她任由楚郁抓着她的手腕:“凭什么?我们是什么关系?敞彻心扉的关系?还是**相见的关系?” “我们是同生同死的关系。”楚郁直视她道。没了李何如,她会被婴灵吸干死去,虽然她暂且不知自己对李何如的作用是什么,但凭她当时求自己带她回国,又要帮她超度怨魂积攒功德的事,自己对她也很有用。 李何如听了这话,一时哑然,楚郁更用力抓住她,肌肤触感冰凉,顺着楚郁的掌心一路蔓延到骨髓,她没有松手。 “啊,败给你了。”李何如伸手揉了揉楚郁的头发,带着她往外走去:“你想知道吗?那你去查吧,这些东西书里会有记载的,我不想主动告诉你啊。”她回头笑笑。 儿童乐园外空空如也,不见黄凛也不见明万里等人,楚郁喊了几声,数只蟾蜍受惊跳出了池子。 “黄凛被带走了吗?”楚郁环顾四周,“不会,她能在这个破水族馆藏这么多年不被发现,挺有本事,明万里找不到她的。”李何如绕着水池打转道。 “我们能找到她,是因为她愿意被我们找到,是不是啊。”她俯下身,在一处排水口处敲了敲,片刻,一个湿漉漉的黑脑袋探出来,满脸怒火。 “人是你们带来的吗?”黄凛掀开排水口盖子,露出上半身逼问道,楚郁摇摇头,黄凛一把从后背掏出正在睡觉的婴灵,五指掐着它后背说:“老实交代,你们来到底为了什么?” 一看见婴灵,楚郁立刻觉得手背火辣辣疼起来,她两手伸起做投降状,把消解执念超度怨鬼的事交代了一遍,岂料黄凛听完,眼睛瞪得浑圆:“我就知道你是为了我的宝宝而来的!你休想得逞!” 说罢她就要掐醒婴灵,李何如制止了她:“何必呢?我们没必要两败俱伤,婴灵哭的时候,你也很痛苦吧,毕竟你也是宿主之一呢,它是鬼,你是人,你还有为人的路要走,把自己弄得这么痛苦做什么?” 李何如声音很轻,循循善诱,尽管楚郁早猜到黄凛有可能还是活人,但这会听到答案还是吓了一激灵。 一个被婴灵寄生的活人,躲在暗无天日的水族馆许多年,靠生吃蟾蜍存活,每当婴灵发怒还要承受肝肠寸断之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想到这楚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黄凛深呼一口气,把熟睡的婴灵紧紧抱在怀中:“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怎么回不去?超度婴灵,大家身上的诅咒都会解除,到时候你也能过回正常生活,何必如此?”楚郁接话道。 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黄凛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我还当你们能理解我,才搭理你们这么久,想不到你们也和那些人一样。” “和哪些人?你的母亲吗?”李何如走上前来,楚郁轻轻拉住她,冲面色惊恐的黄凛说:“我没有告诉她你的所在地,你可以放心。” “如果你信任我,可以用这部手机打给我,我们能帮你,你也不想你的孩子被吃掉吧。”楚郁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慢慢放在地上。 黄凛嘴唇微张,满脸不可思议,片刻,她结结巴巴说:“我,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何况她们根本找不到我。” “食鬼人只要品尝过鬼,就会对鬼的气息分外敏锐,每吃下一个鬼力量就会大增,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不缺人,更不缺死人。”李何如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从水族馆回来后,楚郁又去了两次医院,几名工作人员的状态越来越差,高烧不退,意识模糊,整个人躺在病榻上几乎被黑洞侵蚀。 负责人的态度不算太好,到了最后一次,甚至拒绝了楚郁的来访。 “我说了我在想办法了,何况多一个人帮忙有什么不好?”楚郁抓着负责人的胳膊说,负责人的脸色从一开始热情洋溢到如今满面冰霜。 “不好意思,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们耗不起了,我们找了新的大师,大师说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入,您请回吧。”负责人甩开她就要进去。 楚郁还想说些什么,身后一个人撞了她一下。 “啊呀,不好意思。”女人戴着墨镜,大白天装神弄鬼地穿着一身黑衫,语气轻佻,听不出半点不好意思。楚郁皱皱眉头。 负责人连忙迎上来:“明大师,您辛苦了,我们上楼吧。”女人摆摆手,摘下墨镜冲楚郁露出个戏谑的表情:“这不是大明星吗?怎么在这里?” 竟是明万里。楚郁有种参加晚宴掀开盖子发现主菜是老鼠刺身的感觉,她当即扭头要走,明万里在身后冲她喊:“大明星慢走不送啊,不过今晚郑导要开动员宴,你怎么还在这?没被邀请?” 闻言,楚郁脚步一顿,想起了那天在水族馆里郑导的话,她打开了手机,好险,是被邀请了,只是邀请信息淹没在雪花般的诈骗信息里,距离开场,还有两小时。 楚郁穿着一身休闲装入场的时候,宴会厅里已经陆陆续续进来不少人了,今天是场规模不大的休闲晚宴,大家都穿得不算太正式,楚郁放下心来。 橙子自那场事故后与楚郁再也没了联系,而郑导靠橙子撞鬼的视频将这部电影营销得如日中天,甚至被誉为年度恐怖片top1,在海内外都引起了不小轰动。 今日来了不少人,楚郁都脸熟,但关系不算太好,她如今在组里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在等大家做完开场致辞后,晚宴终于开始了。 菜品是自助的形式,楚郁端着盘子夹了几块配无花果的火腿,又端了杯香槟,便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奈何她作为这部电影的女二号,哪怕是坐在角落也不得清净。 总有人凑过来跟她交谈,楚郁只好放下刀叉打起精神去听她们说些违心的场面话,一连送走好几个人,火腿的边缘都硬了,楚郁有些心不在焉。 郑导走了过来,她今日一身剪裁利落的西装,搭配颇有格调的配饰,显得气场十足。面前人立刻识趣走开,临走不忘敬她一杯。 楚郁端起盘子就要离开,却被郑导拽住了衣角:“别走啊,我们聊聊,你家那位。” 楚郁惊愕回头,却对上她一双充满隐晦笑意的眼。 小情侣打起来[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十七章 负子蟾(六) 第18章 第十八章 负子蟾(七) “我与你没什么好聊的,你说的哪位,我不认识。”楚郁一双眼古井无波地看着郑导。 “装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我只是想提醒你,别与虎为谋。”郑导微笑着冲她扬手中香槟,楚郁客气地回敬一下:“我与虎为谋,郑导您就不是吗?” 二人谈笑盈盈,话语间杯盏相错,旁人看了还以为她们交谈甚欢,不敢上前打扰。 “明万里再怎样也是活人,你那位是尸是僵还是罗刹我可说不好,别到时候前途没捞到,反被万鬼反噬,连片碎魂都留不下。” 郑导唇边勾起冷笑,楚郁从中寻到丝关键信息,她皱起眉头“万鬼反噬?什么意思。” 郑导目光中流露出探究意味,她饶有兴味地凑上前,咫尺之间脸放大数倍。 正好服务生送来香槟,楚郁拿过香槟,隔开了她的脸。 “她没跟你说过?”见楚郁沉默,她轻笑一声:“难怪,想也是,这种事不好与人说罢,何况我看她喜欢你得很,怎好意思破坏了她在你心里的形象。” 言尽于此,郑导放下杯子,冲她笑笑:“希望你还存着我的电话号码,回去打探清楚,后悔了,来找我,我帮你摆脱她。” * 深夜,楚郁独自坐在客厅,浏览页面的莹莹白光打在她脸上,眼睛干涩,睁不开。 在浏览完第十页的内容依旧无果后,她长呼一口气,靠在了沙发靠背上。 也许因为净网行动,互联网上有关灵异的内容都被删了个干净,楚郁不甘心,反复更换关键词,由食鬼人改成吃鬼的人,又换成鬼的弱点,鬼怎样被反噬。 这下弹出来好些内容,写得有鼻子有眼,楚郁手指滚动着鼠标滑轮,聚精会神地看。 -我曾经遇到过一只食鬼人,那人瘦得似竹竿,可胆大极了,什么鬼窟都敢闯,直到有天,她对我说出了她的秘密…… 这是什么,有点切题,楚郁眉头下压,鼠标往下一滑。 -阅读全文请开通会员。详情跳转至**** 啧,她轻轻拍了一下鼠标,鼠标吧唧一声,在深夜显得很响亮。 楚郁立刻心虚地看向卧室门,好在门关着,李何如已经睡了。 虚惊一场,她继续在网页里大海捞针,一连对小说广告点了好几个不感兴趣,一个贴吧的帖子突然跳了出来。 更新年份是十几年前,【死去的女友突然又回来了,但是好像变了个人,我该怎么办?】 【幻语】-lz一开始觉得很开心,可是最近突然发现,女友白天和晚上完全不是一个人,情绪忽冷忽热,而且经常自言自语,说一些很恐怖的话。 【8692炖猫汤】-听起来好神奇……搬小板凳坐好。 【文荒啊啊啊啊】-感觉很好看,蹲蹲。 【幻语】-我不是在写小说啊,这是真的,她有时会在半夜死死盯着我,我一整晚都不敢睡觉,第二天她又对我温声细语,在公共场合她又会突然辱骂我,别人都看不见她,只有我能听见她的骂声。 反复这样,真的会精神崩溃。我最近已经开了好几次安眠药了。 【三三呀】-?我怎么觉得楼主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文荒啊啊啊啊】-精神病和女鬼强制爱吗?听起来更好吃了呜呜 看到这,楚郁心里咯噔一下,隔着屏幕感觉自己被cue到,可李何如没这个楼主说得那么变态,至少明面不是…… 她整理了下心情,目光移回屏幕。 【幻语】-但是最近,我查到了相关资料,发现了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恐怖的真相……你们知道食鬼人吗?据说这种人的身体里会存在多个灵魂,经常会有灵魂打架争夺身体的情况,而我的女友,她是一个食鬼的鬼。 【三三呀】-真的不是写小说的来引流吗?举报了。 【文荒啊啊啊啊】-楼上你有完没完,你不看有的是人看,楼主别理她,接着写。 【幻语】-我发誓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撒谎被她咬死。鬼没有□□,所以吃鬼的鬼只能把吃到的鬼魂藏在肚子里,一旦它的力量弱下去,就会反被肚子里的鬼吃掉…… 【幻语】-所以我女友忽冷忽热的那些奇怪时刻,不是鬼魂争夺身体,也不是我精神分裂,而是,她已经被吃掉一半了啊。和我说话的,根本不是她…… 读到这里,楚郁忽而觉得客厅这盏老旧的顶灯怎如此暗,暗到她的视线一离开电脑,便堕入无边黑夜似的。 她揉揉眼睛,脖子后仰,懒腰伸到一半,却对上一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 楚郁伸出的两个胳膊悬在半空,正当此时,客厅的窗户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 她神色镇定地放下胳膊,起身往窗边走去,临走不忘解释:“我去关窗户。” 左脚踏出半步,一只冰凉的腿卡在她两腿中间。楚郁的家居服是短裤,寒意如蚂蚁顺着她裸露的肌肤往上爬,她深吸一口气,把寒颤嚼碎在牙缝里。 “干嘛?”她下巴微微上扬,盯着李何如深渊似的瞳孔看,这是她第一次在灯下看清李何如的眼睛,略微散大的瞳孔,浅栗色的虹膜,发青的眼白。 像夜里的猫,带着叫人不寒而栗的光。 “让你查资料,怎么尽查这些边角料?误会了我怎么好。”李何如唇角噙着丝微笑,紧盯着她说。 语气不算友善,手下动作也是。李何如看似细白的手紧扣在她背上,千钧之力绷于弦上,她咽了口口水。 楚郁上前一步,将二人的距离拉得更近,近到她能感受到对面胸膛里传来的死寂。 “那你现在怎么性情大变?难道,真正的李何如也被吃掉了?”楚郁微微偏头,看似无辜道。 “对啊,被吃掉了。”李何如目光微微向下道,楚郁抿了抿唇,却见眼前这鬼眸光一闪。 一时好笑,险些笑出来,面上还要紧绷着。 玩心大发,忍不住逗逗她。楚郁上前一步,蜻蜓点水似的往她唇边一凑,隔着毫米距离,近到能嗅到李何如唇上的气息。 淡淡香火味,皮肤的味道,还有什么?她微微闭目还要闻得更多,却发觉眼前人一动不动,雕像似的。 楚郁抬起眼皮看她,没撞上意料之中的惊慌眼神,倒对上一双风中颤翅般的睫毛,李何如闭着眼,等待这个不会落下的吻。 一瞬间,楚郁脑海里涌起一部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电影内容俗套,早忘光了,唯有一句台词记得清楚。 “相爱之人接吻时,爱得多的一方会先闭眼。” 俗套到令人胆寒,她犹豫片刻,后退一步,几乎在她后退的同时,李何如愤怒地睁开了眼。 “啪!”巴掌声清脆,扇的人手劲不小,挨的人后退两步。 楚郁来不及捂脸,她扬起震惊的脸,看着眼前高高举起的巴掌,终于反应过来,凭借初中逃课去跑酷时的积淀,单手撑在沙发靠背,一跃而过,又借着惯性蹲下身,这才躲过一劫。 楚郁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后靠着沙发,脸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没等她品味片刻,沙发炸了。 物理意义上的炸。 木屑布条填充棉,犹如第三次世界大战般飞满房间,楚郁没了依靠,重心不稳,后脑勺猛砸在地上,疼得她一手捂头一手撑着地板。 一个硕大的弹簧Duang一下甩到楚郁手边,再多砸半寸她的手指就会牢牢嵌进地板,从此这间老破小跻身凶宅行列,房价再次腰斩,她卖三手连个成本价也收不回来。 楚郁僵着脸收回食指和中指,捂着闷痛的后脑勺起身,李何如手指微勾,脸上的怒火显然还没发泄完。 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对视半饷,楚郁后脑一阵跳痛,她有些招架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几片碎布屑飞起,悠悠落在地上。 李何如抱着胳膊,逆光而立,高挑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表情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楚郁心脏猛地一跳,一只手冲她伸来,她下意识紧闭双眼,脸上火辣辣的巴掌印未消,她伸出手去格挡。 然而那手只是动了动她额角的头发,再睁眼,李何如手里捏着片碎布屑,她轻蔑一笑,旋即将布屑丢在一边。 没做解释,也没看楚郁一眼,李何如进了房间,房门哐当一声摔上,震得门口的文竹晃了两下。 楚郁坐在原地,许久,一直到寒意侵袭,整个人要与地砖融为一体时她才扶着桌子站起来。 这事,怎么说都是她的错。为什么要逗她一下?鬼迷心窍?楚郁摸了摸嘴唇,很软,还很弹。 她想到方才近在咫尺的李何如的唇,看上去也很软很好亲,也许会比较冰冷。楚郁被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乱七八糟的画面吓了一跳。 她一个激灵跳起,为了阻止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跑到卫生间拿出扫把和簸箕,开始打扫残局。 她没吻过别人,可那种冲动,那种隐秘而混乱的画面始终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就好像,她曾经真的那么做过,那么吻过李何如。 楚郁捏着扫把,脸色渐渐白下去。 把昨天欠的补上啦~明天继续[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第十八章 负子蟾(七) 第19章 第十九章 负子蟾(八) 清晨,楚郁蜷缩在地板上,那是客厅原先放沙发的位置,她似是累极了,闭着眼睡得沉。一缕阳光穿破黑暗照进来,打在她手边。 手机响了。 叮铃铃的刺耳铃声在耳边炸起,楚郁一个鲤鱼打挺坐起,犹如深海中氧气耗尽濒死的潜水员看见希望般浮出水面,她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瞳孔因光线刺|激猛缩一下。 手|机|铃|声还在响,她保持着刚起床的姿势,捂住脸,喘了口气,像要将昨夜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从脑中呼出去。 她做梦了,春梦。 主角是李何如。 * “黄凛打来的?她说什么了。”李何如坐在高脚凳上优雅地给面包片抹黄油,楚郁心不在焉地叉着盘子里的小番茄。 “孩子被明万里带走了,求我们去救她。”她盯好番茄的位置,叉子用力猛叉一下,圆而红的小蔬菜滚出去,滴溜溜进了李何如的餐盘。 楚郁突然觉得脸烫,她装作没看见,抓起面包塞进嘴里。 两根手指掂着颗圆溜溜的番茄伸到她面前:“孩子死了知道来奶了,早干嘛去了?”李何如微扬下巴,睫如垂羽,用不容置否的眼神盯着她。 楚郁手里还捏着面包,她噎了一下,又抬头看眼李何如,李何如的瞳孔隐在睫毛阴影里,她唇角微勾,脸上有丝不易察觉的笑。 楚郁乖乖探过头去,用唇叼走了那颗番茄。 奇怪,熟悉。 圆硬的质感咬在嘴里,爆开汁水,昨晚的梦碎片般从眼前闪过,楚郁呛了一下,连忙侧过头去喝水。 “我们还真要和明万里硬碰硬?”楚郁把躁动的心随着水一起咽到肚子里说。 “我难道怕她?”李何如斜了她一眼,楚郁欲言又止。 李何如很强,但她似乎没法杀死明万里,否则依着她的暴脾气,早在明万里第一次准备拿她开刀的时候就将明万里碎尸万段了。 那到底为什么杀不死明万里?李何如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轻咳一下。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实话告诉你吧,我杀不死她,因为她吃过鬼,我也吃过,这属于同类蚕食的范畴,同为食鬼者,我们受到约束” “可是你不是鬼吗?你吃鬼难道不属于同类相残?”楚郁一头雾水。 “人和鬼,是先天成为的,活着是人,死了是鬼,我们无法决定自己是什么。 但食鬼者可以后天培训,一旦选择踏入这个圈子,你就要割舍自己的一部分,用于献祭,但同时也会得到族群的庇护。” 李何如说得很慢,边说边看着楚郁的眼睛,仿佛时刻确认她听懂没有。 “你献祭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楚郁抓住重点问道。 “我吗?我献祭了作为鬼的那一部分,得到了……一个束缚。”李何如轻叹口气。 “当时太年轻也太蠢,以为加入她们就能换取力量得到自由,实际上那是个圈套,但这些力量也实实在在帮助过我,所以我并不后悔。”李何如望着手出神道。 楚郁想起了那个帖子,那个在与腹中鬼魂争斗中被蚕食的女孩。 她跳下高脚凳,走到李何如面前,犹豫道:“所以你肚子里……” 李何如挑挑秀眉,抓过她的手按在了自己肚子上:“你要听听吗?半夜她们饿了,还会吱吱叫呢。” 楚郁打了个冷颤,她俯下身,把耳朵贴在李何如肚子上。她小腹平坦,肌肉紧实,隔着层薄薄布料,楚郁紧贴着她细细地听。 然而一无所获。她诧异起身,却见李何如满脸嘲弄的笑。“傻瓜。”她轻笑道。 无轻佻,只讽刺,傻瓜只有傻瓜的意思,没有什么笨蛋甜心小宝贝的意思。 * 门铃响了,楚郁抬起涨红的脸去开门,门外站着个流浪|女。 一身破衣喽嗖,垂着脸看不清表情。仔细看她的衣服里有儿童服,吊带,牛仔裤,拼做一件连着大兜帽的巫师服。 赤足,腿很白,不是皮肤白,是死人丢进河里一星期的泡胀的白。 她抬手,兜帽落下去,露出一个斑驳的脑袋,几缕湿发粘在脸上,黄凛满脸眼泪,眼睛哭得红肿,哆嗦着唇说:“求你救它。” * 听完事情经过,楚郁率先打破沉默:“所以她去哪了?你看清了吗?”黄凛无助摇头:“我想追上她,可是腿被绑在一起,挣扎了好久好久才跑出来,等我出来天都大亮了。” 楚郁转向李何如,李何如事不关己地靠在家庭酒吧旁,这是她叫楚郁给她装的,酒柜里没几瓶酒,透过雕花玻璃,里面乱七八糟地摆着些精致的瓷盒。 “早说了让你把孩子给我们,你不听现在被抓走了,找我们有什么用?”李何如打量着指甲淡淡道,她的指甲在光下显得莹润漂亮,楚郁移开了目光。 扑通一声,黄凛跪下了,她双手撑地,指向楚郁:“如果不救玥景,她也不会好过!她们要吃了它啊,玥景是寄生源头,她痛,所有人都痛,她也会死,你想看她死吗?” 后面这句却是对李何如说的,楚郁蓦然被cue,一时摸不着头脑,怎这些人一上来都默认她和李何如是愿意为对方去死的关系? 实在滑稽。 果然,李何如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我不想看她死,不过你再说下去我比较想看你死。” 黄凛缩了一下,突然一把脱了衣服,巫师袍下竟是**。 她将千疮百孔渗水流脓的后背蹭在楚郁才拖过的光洁地板上,蹭了地板还不够,她爬起来拔腿就要往厨房跑,楚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下一瞬,黄凛惨叫一声,双膝扭曲成麻花,她边破口大骂边踉跄倒地,李何如拍拍手。 “骂,接着骂,再骂我就炸了你,反正这破房子我也不想住。”她冷笑一声,楚郁听得心惊肉跳,炸死过一个人的凶宅白送都没人要,李何如不想住她可舍不得白扔一套房。 “没说不帮你,赶紧闭嘴,这不是在想办法了。”楚郁二指掂着那件破袍子给她披上,黄凛止住哭嚎,眼睛犹如恶狼看见肉似的发绿光道: “求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您是大好人啊救了玥景回来我们母女两个一定给您鞍前马后,唯命是从。” “不过你隐去了什么信息吧,鬼婴……啊,玥景,她被抓走一定会有反抗吧,那为什么,同为宿主的我没有一点感觉?”楚郁扶着她的胳膊说,此话一出,手下人僵住了。 “其实,玥景是你主动送走的。”她紧盯着黄凛,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黄凛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最好说话的女人也不好糊弄,一时间气氛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让一让,我找她单独说两句。”李何如站起来,她单手撩起额前发丝,表情冷淡,浅栗色的瞳孔居高临下盯着黄凛,黄凛当即以头抢地。 “我说我说我全都说!”黄凛涕泗横流,楚郁眼睁睁看着她被李何如拖进了卧室,地上被拖曳出一条长长的浆液混着不知名液体的印子,深黄色,散发骚味。 半小时后,李何如甩开门,又立刻关上,看着正在拿着拖把勤勤恳恳拖地的楚郁说:“我们去青瓦县。” “?” * “所以,她和明万里串通好了诱骗我们去找她,她想骗我们过去我不奇怪,我奇怪黄凛怎么会那么听话地把鬼婴给她?”楚郁拖着行李箱边走边说。 李何如步子不快,却跟她齐头并进:“她当然没那么听话,我猜她交出鬼婴后又后悔,所以才跑来向我们哭诉,想借我们的手干掉明万里,坐收渔翁之利。” 楚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了,那我们去青瓦县干嘛?再找一次她母亲吗?”一想到那个女人,楚郁便觉得难受。 “不,我们去拿鬼婴的骨灰。”李何如调皮地眨眨眼。 鬼最珍视的东西便是骨灰了,这是她们能在阳间游荡的唯一依仗,换言之,想要鬼死,就扬了它的灰。 楚郁本想问她这种珍贵东西黄凛怎愿意告诉她在哪,但想起那扇迅速关上的卧室门,她把话咽进了肚里。 威逼利诱严刑拷打软硬皆施罢了。 凶宅就凶宅吧,以后不卖三手她自己住就是了…… 黄凛将骨灰藏在老宅的院子里,老宅不在青瓦县城,还要坐大巴往郊区去。 窗外雨雾蒙蒙,青山绿野,极漂亮,楚郁用手指在玻璃雾气上画着画,一旁的李何如心不在焉地坐着。 “你说,她当时都落魄到要去水族馆里住着了,为什么还要跑回来安置骨灰?”楚郁小声说。 车上没什么人,很安静,她尽量压低声音假装打电话。 “水族馆不安全,骨灰嘛,当然是落地生根最好,许多鬼都这样,我以前遇到一个鬼,很有意思,她把骨灰放在前女友家的燕麦桶里。” 楚郁投去个惊诧目光:“被吃了怎么办?” “不,她前女友最讨厌燕麦,但她很爱吃燕麦,那是她活着时吃剩的,她知道前女友绝不会打开,也不会扔掉。后来好多年了,她的骨灰都一直装在罐子里,兜兜转转,安全得很。” 楚郁笑了,她想起李何如一开始当宝贝护着的那个塑料袋,这么大的人,死后只剩一点点灰,经历多少坎坷,旁人无法去看,也无法去想。 “那她现在也算过上好日子咯。”楚郁轻松道。 “不,她在这。”李何如指指自己的肚子,她舔舔唇角,表情揶揄。 “我不吃她,她就要吃我啊。”叹息似的。 第20章 第二十章 负子蟾(九) 李何如有很多秘密,她总藏着掖着,要楚郁一路探寻,最后才施舍似的告诉她一点点,楚郁不喜欢这种感觉。 可人活着就会有很多辛辣秘闻,她有吗?应该有吧。毕竟前尘往事在记忆中一片空白的人身上没几件大事她自个都不相信。 于是她没对李何如的生平做多评论,想要评价别人衣服干不干净时,自己的衣服得先是干净的。 大巴停在一个乡道口,司机用方言喊了一声,楚郁听懂了,这是在说万和福利院到了。 车上没人动,李何如往下车口直直走去。 “是这里?这不是福利院吗?”她赶忙跟上去,跳下车脚刚挨到地,司机便一脚油门,车飞速离开了,只留下一阵汽油风。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大片空旷田野,麦子还没熟透,风吹麦浪,刮过绿色的风。 乡道上直直种着一排白杨树,白杨树绵延看不见尽头,只闻林间鸟雀啾啾,不见人声。 “是了,就是这里,黄凛家的老宅就在福利院附近,要从这直直走下去。”李何如环顾四周,目光触及路口锈迹斑斑的万和福利院时,她转过了头。 楚郁跟上她,空气中有草汁与泥土的味道,闻得人心情大好。 “你之前说,你在福利院长大,是这家吗?”楚郁问道。 李何如唇角微弯,她点点头道:“我在这生活了十几年,在村子里读完小学,中学和高中便去了县城读,住宿,半个月才回来一次。” “那对这里的感情应该很深吧。”楚郁随手抓起一根狗尾巴草,摸着毛茸茸的草,凭着肌肉记忆编起来。 “那倒也不是。”李何如叹了口气。 “对我最好的老师已经不在这里了,她走后我也没回来过,算一算,有十年了吧。”李何如双手插兜踱步道。 她眼前突然冒出一朵绿草,仔细看去,两只耳一条尾,活灵活现地打着颤,竟是只草编小狗。 李何如接过草,半晌都没说话。 “你可别嫌丑啊,嫌丑就还我。”楚郁说,李何如眼睛眨了眨,将小狗|草揣进兜里,无赖地伸手:“再给我编一个。” “不编。”楚郁吊儿郎当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从哪觉醒的这门技能,无师自通。 在这条小路上走得越深,心里奇怪的感觉也越强。 就好像,她曾经在这路上走过,身边跟着个同龄女孩,两人或跑,或跳,楚郁跑得快,总频频回头看那人。 阳光洒下来,女孩面目模糊,只剩两个小辫,一左一右高高翘着。 “楚郁!”这声音宛如百里穿杨箭,一箭冲她射来,楚郁回头看去,看了个空。 “往前看,你迷糊了?”于是她看去。 李何如逆光而立,手里捏着小草狗,狗头上插了朵小野花,一条辫子垂在颈侧,正笑眯眯看她。 有那一瞬间,楚郁觉得面前的女人就是记忆里的小女孩。但天下人如蚁聚蜂屯,一个人的消失就像雨滴进海里,努力寻找都难如登天,何况偶遇。 她甩甩头发,小跑两步:“来了。” ** 黄家老宅在村落边缘,被几丛高大灌木遮挡着,没有砍刀就别想进去。 好在有李何如。不过回了几条工作消息的时间,门口已经被炸开一条路,露出黄家摇摇欲坠的大木门。 门锁了,也锈了,伸手拿起,锁芯立刻流出一滩锈屑,轻轻一摇,锁头便断在手中。 院里长满草,房檐上生了颗小树,歪歪斜斜地压下一个角。兴许黄凛失踪的这些年,她母亲没再回来过。 “要掘地三尺吗?”楚郁找了把生锈的铲子,跃跃欲试地往地上一撬,铲子断了。 “说是在一颗大枣树下。”李何如环顾四周,没瞧见枣树。 别说枣树了,这院里连颗长得比草高的树都没有。两人面面相觑,楚郁不死心,绕着院子走了一圈,一无所获。 “我们没走错地方吧?”楚郁打量四周,她走到锁起的房门前,晃了两下锁子,没晃下来。 这锁子有人换过,虽然外表也有些锈迹,但功能完好。 “会是黄凛换的吗?还是她家里人。”楚郁抹了两把窗玻璃上的灰,发现内侧玻璃上糊着层报纸,阻拦了她的视线。 “不会是黄凛,她比我们更想拿到她孩子的骨灰,因为我告诉她,我能用骨灰帮她孩子复活。”李何如拿着根棍在草里寻找着什么。 听到这楚郁表情震惊,她眉头纠结:“这也太离谱了,她真信啊……那实际上我们要用骨灰干嘛?” 李何如走到一处塌陷处,她蹲下身用棍子撬着那里:“实际上……等一下,你还不知道我们要干嘛吗?”李何如也震惊抬头。 楚郁沉默了,她还真不知道。因为对这方面知识匮乏,所以她下意识跟着李何如行动,她指哪打哪,她深信不疑。 “明万里不是带走了鬼婴吗,但她很快就会意识到没有骨灰是无法操纵它的,所以我们要赶在她们赶来前快速拿到骨灰占领先机。” “明万里是风水师怎么会连操纵鬼需要骨灰都不知道?”楚郁又问。 “我问你,你第一次见到黄凛和鬼婴,你觉得她们谁是鬼?”李何如叹口气,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她。 “……两个都是。”楚郁说。 “假设黄凛作为鬼母,你觉得鬼婴是魂魄,还是由胎体直接化鬼?”李何如又问她。 “自然是胎体化鬼……我看书里写过,鬼婴的来源正是死去孕妇的腹中胎儿,母死,子尸变……可要这么说,黄凛没死,鬼婴如何脱离母体直接化鬼?” 李何如没答话,脸上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 楚郁想到鬼婴浑身拉丝的状态,和黄凛背上千疮百孔的洞,突然脸色突变:“难道是以母体为培养皿,寄生?” 想到这,一切突然就通了,怪不得黄凛作为活人能靠吃蟾蜍在那个鬼地方生活这么多年,怪不得她后背的洞与医院里的几名工作人员如出一辙。 前不久许跃才给她看过状况最严重的人的照片,她身上的洞里已经结出一个个肉球,细看还能看见毛细的肢体随着呼吸颤动。 那人危在旦夕,全靠呼吸机和各种营养液续命。 而黄凛依旧生龙活虎,她一边献祭自己给鬼婴提供养料,一边又通过鬼婴的寄生来吸食她人生命为自己充能。 “正因明万里误以为黄凛是鬼,所以才没想到鬼婴还有骨灰……”楚郁若有所思道,她顿悟后,一把抓过没了铲子头的木棍说:“快挖,我们得占领先机。” 李何如站起身拍拍手:“不用挖了。” “为什么?”楚郁端详那处塌陷,土质松软,用手触摸边缘,还能摸到残余的树根。 “枣树已经被挖走了,如果我没猜错,骨灰也被转移了。”李何如打量四周道。 楚郁没说话,她提起棍子,行至锁起的房门前,一棍敲在门上。 木门年久失修,重重晃了两下,尘土飞扬,门没开。 “这里面有东西堵住门了。”楚郁摸着下巴,李何如挑眉,门不开?勾勾手指的事。 她正要开爆破技能,楚郁一个健步旋身飞踢上去,连带着门框和大门应声而裂. 半个手掌厚的木门在她脚下成了玻璃纸,伴随着应声而逃的蚁群,这座沉淀了不知多少年历史的门重重倒下。 “走。”楚郁回头得意一笑,屋内因玻璃被纸糊住的原因,很黑,很多灰尘。 她用衣领捂着口鼻往里进,哪知左脚刚踏进去,就踩到一块陶片,整个人往前一倾,没勾上李何如伸来的手,而是扑通一下,双膝滑跪在地。 比剧痛来的更猛烈的是窒息。 掀起的飓风吹动空气中扬着的尘埃,手上身上脸上,纷纷扬扬好似大雪,不知名粉末盖了她满头。 又顺着呼吸呛进鼻腔里,一时间肺像被按进面粉里,高密度的粉末阻拦了肺泡换气,与此同时她的手传来撕心裂肺的痛。 痛,好像整只手被打烂又重新组合的痛,楚郁捂着口鼻痛苦万分,余光中看见李何如的身影,她拼尽全力吼道:“别进来,这里面有陷阱!” 李何如眉头轻皱,很疑惑地迈过门槛走进来。 她环顾四周,俯下身捡起一块碎瓷片,对着光打量片刻,突然笑了。 楚郁跪在原地,抱着手不明所以。 “天姥姥,我要夸你还是要骂你,你的倒霉蛋体质好像有所改善,但没改善太多。”李何如忍着笑把瓷片递给她。 对着光,瓷片闪闪发亮,上面清晰地篆刻着几个小字:“爱女黄玥景” 误打误撞,她竟打碎了鬼婴的骨灰坛。 “可是,我进来的时候是踩着这瓷片摔倒的,我来之前它就碎了。”楚郁艰难站起,拧着眉头打量四周。 地上尘埃落定,厚厚的白灰色粉末盖了一地,所见之处皆是碎瓷,楚郁掂起一片,瓷片边缘整洁锐利,她面色一变:“这是才打碎的,来人还没走远!”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负子蟾(十) 然而环顾四周,房子玻璃完好,四处都蒙着层厚厚的灰,几十年岁月被冻结在这一方天地中,无论怎么瞧都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方才进来前门窗也是完好的,李何如仔细观察了下骨灰散开的方向,又走到门口细细观察,楚郁不明所以道:“你发现什么了?” 李何如当头赏了她个暴栗:“我发现凶手是谁了。” 她吃痛,捂着脑门疑惑道:“谁?” 李何如指指她,楚郁往后一转,和供桌上面无表情的黑白老太对视了,她眼睛微瞪,转了回来:“她?” 又是一记暴栗。 “你啊,蠢货。”李何如没好气道,随后她站起身,指指门前一道弧形灰烬:“这是骨灰坛原本摆放的位置。” 她转身抓过两道不足半人高的木门遗址,双手做了个冲屋内打开的动作,门板果然挨住了那道弧形,再往里开,却是要直冲坛子而去。 “可这样做,不是谁来开门都会打碎坛子吗?”楚郁眉头下压,李何如挑起一边眉毛看她。 她登时灵光一闪,楚郁击掌道:“等等,坛子被人转移到房内,要的就是被打碎!” 李何如唇角带笑,仿佛在等她的下一句话。 既然黄凛对她们说了骨灰埋在树下,想必不会造假,那就是有人趁她不备挪走了骨灰坛。 而且并没有挪很远,有心人真要找,撬开大门也能找到。 不同之处就在于摔烂的骨灰坛和完整的骨灰坛了。 有心利用鬼婴者,根本不在乎骨灰坛的完整与否,反正扫把一扫,袋子一装,遗漏多少也无所谓,能操纵鬼婴就行。 知道骨灰位置,会来找骨灰,摔碎的骨灰坛能刺激到她的…… “黄凛。”楚郁低声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骨灰是被谁搬动的了。 目前看来黄凛的社交圈极小,能熟到知道她家老宅还知道她生了个孩子的,除了黄凛母亲我想不到其她人。”楚郁说。 李何如点点头。 “不过她母亲干嘛要这样?故意气疯黄凛?对她有什么好处。”楚郁眉头纠结,她下意识咬着嘴唇,百思不得其解。 “谁知道呢,先不想了,先装吧,这些要收拾好一会。”李何如无所谓地耸耸肩,她左顾右盼几下,从房间角落里掏出一把沾满蜘蛛网的扫把。 楚郁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清出脑子去,她上前扒掉窗户上的报纸,光明霎时照进来,房间内浮尘熔金,房间方正,格局极好,房顶横梁上挂着只葫芦。 光打在墙壁上一字排开的相框上,楚郁伸手抹去了其上的尘埃。 一个穿连衣裙的小女孩,坐在院里,怀里捧着个大花瓶笑得灿烂,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楚郁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黄凛,她把这张相框拿下,背后写着日期,距今已有二十年了。 她又一一抹去其她相框的灰尘,无一例外,都是黄凛,各个时期的黄凛。 黄凛上小学了,系着红领巾提着书包站在校门口表情怯懦。 黄凛拿奖了,她双手展开奖状,扎着单边辫子笑得窃喜。 黄凛上中学了,这张的她烫着个爆炸头,背后是田野,表情很拽地睥睨镜头,像个遗落民间的时尚大王。 再往后,楚郁的手顿了一下。 她认识这张照片。 黄凛站在一头圆头圆脑的海豹旁边,穿着饲养员的衣服,胸口印着那家倒闭水族馆的logo,看起来成熟许多。 黄凛工作了。 这是最后一张照片。看得出黄母极爱女儿,黄凛人生的各个阶段,都被拍成照片装进这方天地里,相框的风格也根据女儿的年纪做了调整。 抱花瓶的用的是卡通小动物相框,拿奖状的相框上有大拇指,五角星形状的花边。 烫爆炸头的那张看得出黄母很不喜欢,相框上贴了个垂下脚的娃娃,娃娃的靴子正好挡住了她的爆炸头。 而工作的那张,用的是沉重的实木相框,拿在手里沉甸甸,边缘被人摸得磨亮了。 楚郁把照片放回去,一时心中百感纠结,英雌的坠落让人惋惜,普通人的消逝更让人心痛。 “看什么呢?给我找个罐子。”李何如举着簸箕冲她喊,昏黄阳光下,楚郁发丝闪着金光,她匆忙转身,没再看那蒙尘的照片一眼。 “来了。”她说。 鬼婴的骨灰不多,扫起来也就小半个个簸箕。 楚郁拉开柜子细细端详,一堆破碗,一叠奖状,还有几个断腿的儿童玩具,不像是有能装东西的器具的样子。 她伸手往里掏了掏,摸到一个质感十足的盒型物品,楚郁心中一喜,用力一拉,她本以为是个饼干盒,谁知那物重得吓人,坠着手就要往地上砸去。 幸好李何如眼疾手快,伸手抬了她一下,才不致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器具砸坏。 “我的天。”盒子翻过来,李何如感慨道。 “怎么了?”楚郁探头去看。只见紫檀木的盒子上雕龙画凤,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做工十分精致。 而盒子中央,纂刻着几个字“黄柳烟之女黄凛”。 “这是骨灰盒?”楚郁摸着下巴发出一丝感慨,“嗯,做工很不错,比我的陶瓷宠物盒好。”李何如翻来覆去地摸了摸。 楚郁被这话刺得脸红:“那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黄凛还没死吧,这是她妈给她准备的?” 李何如没接话,她伸手打开盒子,为防止被不明粉末攻击,楚郁往后一躲。 盒子里空空如也,掉出一张票据:“嗯,还挺古早呢,二十六年前买的。”李何如掂着票据惊讶道。 票据上客户那一栏赫然写着“黄柳烟”。 “二十六年前?”楚郁脑海中瞬间闪过方才记在相框后的年龄,若是没算错,黄凛今年也有二十六岁了。 “女儿一出生就给她定制了骨灰盒?”楚郁猛抬头,抓着那张票据看了又看,白纸黑字,做不得假。 二人俱沉默了。“我又一次理解为什么黄凛死都不愿意回家了。而且,谁会在骨灰盒上标xxx之女啊,两个人都活着,这也太不吉利了。”楚郁叹气。 她打开盒子把骨灰往里倒,管它是谁的呢,用黄凛的骨灰盒装她孩子的骨灰,总该没有怨气吧。 一块瓷片掉了进去,楚郁伸手拿出来:“这也太多瓷片了吧。” 李何如看着那块瓷片,突然,她眉头一跳,好像意识到些什么,蹲下身便寻找起来。 楚郁不明所以:“怎么了?” “别动。” 李何如一把抓住她脚踝,温热的触感从脚踝传来,把楚郁下半句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震惊低头,李何如蹲在她身旁,手里捏着块碎瓷片。 “我知道为什么黄凛母亲要把骨灰坛摆在门口了,她是在报仇。”李何如眼睛闪闪发亮道。 “你看,黄凛母亲叫黄柳烟,而她孙女叫黄玥景,玥景属金火,神珠光华,金火交辉,柳烟柔弱易散,金斩木焚烟。 这是个专克她奶奶的名字啊,玥景所到之处,柳烟尽散。” 李何如大笑一声,楚郁听得一愣一愣。 这一家子的关系,匪夷所思,控制欲超强的邪恶老奶,叛逆疯癫的早孕妈妈,还有一颗致力于找宿主吸人气血的肉丸子。 随机两两配对都能展开一场史诗对决。 两人收拾好骨灰,出门后,楚郁的电话响了。 联系人是之前医院的那位负责人,楚郁皱皱眉头,挂掉了电话。她可没忘那人当时趋炎附势的样子。 不到一分钟,电话又打了过来,她再挂。再打。 一连几个来回,楚郁烦躁接起,不料没等她说话,那边负责人急切的恳求声震耳欲聋: “楚女士,求求你了,救救我们吧!之前是我不好,求您大人有大量,再救我们一次!” “明万里呢?找她去呗。”楚郁很轻地皱了下鼻子,李何如抱着骨灰盒安静地站在旁边。 那边声音一顿,随即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跑了,不知所踪了,这个东西会传染啊,我和贴身照顾她们的人身上都生了疮,目前医院还没给出治疗方案。 找来的风水师没一个有用的,我也是真的害怕极了才给您打电话,前面这病才发作完,疼完我立刻就给你打电话了……” 那边负责人絮絮叨叨,这边楚郁听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她知道烂疮传染,可负责人不曾接触鬼婴,上哪传染去? 难不成变异了? 至于负责人说先前才发完病,想必是她不慎踢碎鬼婴骨灰坛导致的,鬼婴骨灰受震荡,必牵连到她们受感染的人,几个人同生同死,被一团烂肉牢牢拴在一起,当真好笑。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别急,我在想办法,你知道明万里跑哪去了吗?或者你有什么怀疑的点,都告知我。”楚郁眉头紧锁道。 “她,她前天就消失了,走的那天,来了个短发女人接她,我觉得那短发女人眼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想必也是业内人。”负责人边回忆边说。 郑导。楚郁心中了然,她安抚几句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找车,现在得立刻出发,我知道她在哪了。”楚郁对李何如焦急道。 李何如神情平淡,微微歪了下头,算是回应。 乡下车不好坐,出行只靠公交,只是这公交,全凭运气坐。 楚郁在村里看来看去,也没瞧见谁家门口停着车。算了,就算停了车难道会借给她一个陌生人开?天方夜谭。 眼见知道目的地却没法出去,一向镇定的她也忍不住焦躁起来。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负子蟾(十一) 李何如轻拉她:“跟我来,我有办法。” 楚郁这才想起眼前还有个土著呢,她在这待过那么多年,想必比她个记忆全无的外乡人清楚路线。 走过一条小巷,又穿过几家杂货铺,一群老太太磕着瓜子坐在路边聊家常,李何如转过头出神地看。 “那个戴花帽的,以前在福利院给人打菜,打的菜又少又难吃,把好菜都带回家给她孩子吃,为这事我端着盘子泼过她菜汤,被关了好久禁闭。” “还有那个,头发卷卷的,总爱坐在后院偷偷抽烟,被我看见了就给我糖,我就总变着法找她,找到她就有糖吃。” 楚郁笑出声,她循着李何如的目光看去,没看见有劲打菜的,也没看见会抽烟的。 一堆老树状,在太阳底下晒着,仿佛在晒干身上岁月的青苔。楚郁看了许久,一直看到几位老太都转过脸来笑盈盈看着这个冒犯的年轻女孩,她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扭过头。 “你是谁家丫头呀,怎么这么眼熟。”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奶奶眯了眯眼,她有一头蓬松的卷发。 “我是外地的,路过这。”楚郁挤出一个笑。 “呀呀呀,我也觉得眼熟呢……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另一个脸皮要耷拉到地上的奶奶举起老花镜,细细打量着楚郁,她戴着花帽拄着拐杖,急得险些站起。 楚郁微微挑眉,一时无所适从,另一个老太太接话了:“她们老糊涂了,看到个年轻人就觉得是自家小辈,你们走,不管她。” 李何如轻轻捏捏她的手:“走吧。”楚郁回捏了捏她,上前同几位奶奶一一打了招呼,她实在不忍心抛下几位老人家直接离开。 “老许啊,这丫头好,懂事,跟我大孙女似的。”花帽奶奶望着楚郁乐呵呵地笑,“你是我孙女的同学吧,你回来了,小风怎么没回来啊?”她又问。 方才还磕着瓜子的老太太堆登时噤声了,几人面色尴尬,卷毛奶奶拼命冲楚郁使眼色,楚郁心下一紧,连忙笑着答应道:“小风留校了,最近忙,我就先回来了。” “哦……这样啊,我院里南瓜熟了,也不知道她今年能不能吃到了……”花帽奶奶梦游似的又坐回去,垂眸看着地,不知在想什么。 卷毛奶奶叹口气,小声凑来道:“她呀,年纪大了脑子不好……看到人就问她家孙女怎么还没回来。” 楚郁迟疑道:“那,怎么不回来呢……年轻人忙,给她买个手机打打视频应该也行吧。” 几个人都沉默了,楚郁心中有不祥的预感。 片刻,卷毛奶奶长叹一口气,脸上褶子都深了几分:“孙女女儿女婿,一家子五六年前出车祸,都走啦,就剩一个寡老太太。” “……” 楚郁本想说节哀,或随便说句什么吉祥话,可死太沉重,语言太浅薄,唯有沉默似钟,钟摆停摇,以表哀思。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罢。你们去哪?这地方也没什么好逛的,我女儿要去城里进货,可以带你们一程。”卷毛奶奶摆摆手说道。 闻言楚郁眼睛一亮,她下意识看向李何如,李何如伸手在小臂上做了个波浪形,用口型说:“嘟嘟嘟,车来了。” 车是电三轮,车厢里沾满了不明物体,楚郁用手摸了下,探到鼻尖轻嗅,发酵臭中带一丝草味,似乎是羊粪。 “这个,咱们这条件确实一般,好在我车技好,你凑合坐。”卷毛奶奶的女儿叫许成,因常年干活的缘故,两条手臂肌肉分明,身子壮实,晒得很黑,戴着顶草帽站在阳光下,像西部牛仔。 “你们去哪?”许成扭动车钥匙,楚郁背对着她,费劲地报出了郑导私人别墅的地点。 这地方隐蔽,地处郊区又是独栋,想做点隐秘的事很轻松。 许成是个话痨,一路上絮絮叨叨,见山说山见水说水,楚郁不断应和她。应和之余瞧见李何如默默坐着,手放在膝上,坐的难得乖巧,两弯睫毛垂下,在脸上打下一圈阴影。 她心软得像被人戳了一下。 “哎不好意思,电话响了我接个电话。”楚郁掏出手机冲许成扬了扬,自打认识李何如后,她出门必戴耳机,也为她和李何如直接交流省了不少事。 “嗯你说,哎没什么事……你在干嘛呢?”楚郁转过脸,身旁空落落,状似看风景,却是在看李何如。 李何如抬眸,抿着唇摇摇头,像落水小狗,平时很少见她有这般可怜的时候。 “……啊,家里人出事了?所以心情不好吗?”楚郁紧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因许成在场,她不便直接揽住李何如,好在她今日穿了个宽大的衬衫外套,垂在座位的衣摆下,楚郁伸手,握住了李何如。 李何如没说话,等了半响,她慢慢翻过手,回握住她。 “有时我觉得,死者还阳不是件好事,认识你的人老了或死了,你想找寻的人也不再记得你。孤魂野鬼,孑然一身,有什么意思呢?”李何如慢慢说道。 是了,楚郁一直不明白,为何有人死了就是死了,烟消云散从此与人间泾渭分明,而有人苦苦挣扎在人间,日子再艰难也不愿离开。 为的是那点执念。 李何如重返人间是为了找人吗?找谁?她好像从未提起过。 楚郁想问她,却想起她找自己正是为了超度鬼魂,当时说好的奖励是什么来着? 积攒功德转运?老实说,楚郁没觉得自己的运气变得有多好,顶多是从以前走路上能被三辆电动车一起撞变成被拄着拐的老太太撞罢了。 那她每天哼哧哼哧地当居委会调解员的意义何在?楚郁实在说不出无私奉献这几个字。 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李何如凭什么也陪着她一起四处奔波?除非她在这也有利可图。 想到这,楚郁心头一动,难道说,李何如陪着她奔波是为了找人? 怪不得她这么期待来青瓦县,怪不得她每次看向这里都面带忧愁。 原来她只为重游故人之居! 一时间楚郁眉头紧皱,越思越深,越想越对。李何如惆怅地说完肺腑之言,等不来下一句,心中恼火转头看去。 却见她握拳猛拍一下手,眼睛亮闪闪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瞧见肉似的激动道: “我知道了,我们一定有办法找到你想找的人,等这事忙完,我们好好来青瓦县休假两个月,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人找出来!” “……”李何如嘴角抽了抽,她扶额望天,长呼一口气。 楚郁尴尬挠头:“两个月……可能确实有点少,不过我现在不缺钱了,可以不急着接戏,只要有空,我就陪你到处找。” 闻言,李何如把压着眼睛的手挪开点,露出半只眼睛,眼神略复杂:“真的?” 楚郁扬头:“骗你倒霉一辈子。” 许成嘹亮的声音从前座响起:“哎呦,打电话**也注意场合嘛!我还在这呢,下一句是不是要说‘宝宝不许这么说自己’啊。” 李何如听了这话,她轻笑一下,满眼戏谑看着楚郁。楚郁有些尴尬,面上却不显,装作没听见,对着电话糊弄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忍了一路许成自来熟的调侃,终于到了地方。 “嘿我说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啊?这是业主!瞧见没,我们三个轮的不比四个轮的差,业主,你说两句!”许成冲门卫室的人大声怒斥完,转头看向楚郁。 楚郁不是个爱尴尬的人,但短短半个小时,她的窘迫感比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我找郑泛洲,郑导演,住在8幢。”楚郁冲保安说。 保安头戴胡桃夹子似的高帽,帽檐下露出双麻木无神的眼。 “郑……泛……洲?”她拿过平板开始翻住户信息。 “你怎么不早说你不是业主啊,叫人多尴尬。”许成小声道,楚郁也小声说:“你也没问啊。” “这小区高级,我得进去瞅瞅。”许成摸着下巴打量周围,她眼睛一闪,门卫室桌上的一个铁皮青蛙引起了她的注意。 许成伸长了手就要去够。 “别动人家东西!”楚郁低声喊道,这话吓得许成一个激灵,她失手,哐当一声,铁皮青蛙砸在地上。 保安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青蛙玩具上,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有问题。”李何如抱着胳膊,像楚郁的影子似的隐在她身后说。 楚郁刚想张嘴,却见保安俯下身去捡青蛙,高而笨拙的帽子不稳,掉落在地。 带着羽毛和流苏等物的帽子华丽丽的滚在楚郁脚下,她俯下身去捡,却在帽檐上看到丝熟悉的粘液。 “谢谢你。”沙哑的声音在脸前响起,楚郁边说不客气,边把帽子递给保安。 抬头的瞬间,她和保安对视了。 保安被帽檐遮住的额前,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孔洞,每一个孔洞都在流脓,收缩,扩张,宛如某个人体器官。 楚郁如坠冰窟,后背冷汗淋漓,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她勉强舔了好几下嘴唇,才从紧绷到完全动不了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许成还在,她不能声张。 今天开始日更[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负子蟾(十一)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负子蟾(十二)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负子蟾(十三)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负子蟾(十四)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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