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秋天的风》 第1章 第 1 章 九月的风,揉碎了夏末的黏腻,带来独属于初秋的、干爽而清澈的气息。某市 A大校园门口,那几棵见证了无数迎来送往的老梧桐树,叶子已悄然染上淡淡的金黄。阳光不再是盛夏的白炽,变得温煦,透过层层叠叠的叶片,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新生报到日,永远是校园里最喧嚣的时刻。拖着行李箱的滑轮声,家长不放心的叮咛,志愿者举着喇叭的引导声,还有新生们带着好奇与憧憬的谈笑,所有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蓬勃的、有些扰攘的声浪。 吕晓闫背着装了几本闲书和那台老式相机的双肩包,穿行在这片声浪里。他不太喜欢这种过分的热闹,眉头微蹙,只想快点穿过这片区域,去人文学院的报到点。 就在他低头疾走的时候,一阵稍显不同的风掠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阳光晒过的青草香气。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然后,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周遭的喧嚣像潮水般迅速退去,变得模糊而遥远。 就在他前方不远,一棵最茂盛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女孩。 她穿着一条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拂动。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匆忙或张望,只是微微仰着脸,专注地看着头顶那片被枝叶分割成无数碎片的天空。阳光恰好落在她的侧脸,勾勒出柔和而清晰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栖息着。 一片边缘已泛黄的梧桐叶,旋转着,翩跹而下。 她伸出手,不是去抓,而是摊开掌心,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轻轻地,接住了那片飘落的叶。 那一刻,她嘴角自然地上扬,形成一个极浅淡却无比真实的微笑。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秋日天空的高远,和叶脉的金黄。安静,美好,像一幅被时光精心收藏的画。 吕晓闫的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种强烈的、无法言喻的冲动攫住了他。他几乎是本能地、迅速而无声地举起一直挂在胸前的相机,动作熟练地调整焦距,将那个身影,那片秋光,那个瞬间,牢牢地锁进取景框内。 “咔嚓。” 快门声轻得几乎被风带走,但他确信自己捕捉到了。捕捉到了……秋天活着的样子。 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头,目光向他的方向投来。 吕晓闫有些仓促地放下相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像是做了一件不太礼貌的事被当场抓住。 女孩却没有露出被打扰的不悦。她看着他,脸上的笑意并未褪去,反而加深了一些,眼眸弯弯,像两瓣新月。她甚至向前走了两步,落落大方地站定在他面前。 “同学,”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笑意,像秋日溪涧敲击卵石的声响,“你刚才是在拍我吗?” 吕晓闫感觉耳根有些发烫,他点了点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唐突的举动。 女孩却并不在意,她歪了歪头,笑容明媚,主动伸出了手: “你好,我叫秋雅妤。秋天的秋,雅致的雅,婕妤的妤。” 秋雅妤。 吕晓闫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秋,雅,妤。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诗意和韵味,与她的人,与刚才那个瞬间,如此契合。 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指尖,触感微凉。 “吕晓闫。”他报上自己的名字,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 “吕——晓——闫——”秋雅妤慢慢地重复了一遍,像是在品味这个名字的韵律,随即,她眼中闪过一丝俏皮的光,“你的‘闫’字,里面也住着一个‘秋’字呢!” 吕晓闫愣了一下。他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自己的名字。经她这么一说,闫字那紧闭的门扉里,确实围着一个“冬”字之前、“夏”字之后的季节。 是巧合吗? 还是某种早已埋藏在名字里的、微妙的缘分? 他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孩,看着阳光在她发梢跳跃,看着秋风拂动她白色的裙角,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初秋的梧桐树下,喧嚣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晰。但这一次,吕晓闫觉得,这喧嚣似乎也变得悦耳了起来。 吕晓闫握着相机带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秋雅妤……这个名字在他心头轻轻滚过,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吕晓闫,”秋雅妤又念了一遍,笑意更深,“你的名字也很好听,很有力量感,像……清晨的城门?” 这个比喻让吕晓闫有些意外,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他难得地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一个极浅的回应。“谢谢。” “你是学长吗?”秋雅妤好奇地打量着他和他胸前的相机,“我看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的样子。” “嗯,大二,摄影系。”吕晓闫言简意赅。 “哇,摄影系!”秋雅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落入了星辰,“好厉害!我刚才看你拍照的样子就很专业。我是新闻传播学院的新生,秋雅妤。”她又认真地介绍了一遍自己,仿佛这是件很重要的事。 新闻传播。吕晓闫心想,难怪她这样落落大方。他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周围的喧嚣似乎再次将他们包围,但这一次,两人之间却奇异地形成了一个安静的气场。 “那个……”秋雅妤指了指他手中的相机,带着一点小小的期待和恳求,“刚才那张照片,我可以看看吗?” 吕晓闫微怔。他习惯了自己是画面的捕捉者和审视者,很少主动将未经过后期处理的原始照片展示给别人,尤其是被拍摄的对象。但面对她清澈而直接的目光,他发现自己很难拒绝。 他沉默地操作相机,调出刚才那张照片,然后将屏幕转向她。 秋雅妤凑近了些,微微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她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缕阳光晒过的青草香气再次若有若无地飘来。 屏幕上,光影构图都恰到好处。斑驳的树影,仰起的侧脸,专注的神情,掌心那片脉络清晰的落叶,以及她嘴角那抹安静的笑意……时间被完美地定格。 “真好……”她轻声赞叹,抬起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欢,“你把我拍得……好像秋天本身一样。” 吕晓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懂。她看懂了他透过镜头想要表达的东西——不仅仅是记录一个瞬间,而是捕捉一种意境,一种属于秋日的、安静而蓬勃的生命感。 “是……你刚好在那里。”他有些笨拙地回应,耳根的热度似乎又回升了一些。他不太擅长接受这样直白的赞美。 秋雅妤却笑了,似乎很满意他这个略显局促的反应。“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帮我记录下这个瞬间。这是我来到A大的第一个秋天呢。”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这时,一个志愿者学姐的声音插了进来:“那位新同学!新闻传播学院的报到点在这边哦!” 秋雅妤回头应了一声:“来了!”然后又转回头,对吕晓闫快速说道:“学长,我得先去报到了!很高兴认识你!照片……以后有机会再给我看完整的吧?” 她朝他挥了挥手,笑容依旧明媚,然后转身,白色的裙摆划出一道轻快的弧线,融入了报到的人流中。 吕晓闫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视野尽头。他低头,再次看向相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阳光,梧桐,落叶,和她。 “秋天活着的样子……”他低声自语。 原本只是打算穿行而过的这个嘈杂的报到日,似乎因为一个名字叫秋雅妤的女孩,变得有些不同了。 九月初秋的风再次拂过,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中那点莫名的、微暖的悸动。 第2章 第 2 章 九月的天空,蓝得没有一丝杂质,像一块巨大的、澄澈的琉璃。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A大东区宽阔的军训操场炙烤得热气蒸腾。 吕晓闫抱着几本厚重的摄影理论书籍,刚从逸夫楼走出来,就被这片灼热的光浪扑了满面。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目光越过林荫道旁低垂的枝条,落在了那片军绿色的方阵上。 新生军训已经进行了一周。 空气中弥漫着塑胶跑道被晒软后的特殊气味,混杂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以及一种独属于年轻集体的、蓬勃而略带焦躁的荷尔蒙。教官嘹亮、短促的口令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偶尔因为动作不标准而被单独提醒时,学生们细小而尴尬的应答。 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 几乎不需要刻意寻找,他的视线就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秋雅妤站在女生方阵的前排。和其他人一样,她穿着略显宽大的迷彩服,戴着同样式的帽子,将那一头惹眼的长发包裹了进去。统一的服装模糊了个体的精致,却凸显出一种集体的、带着些许稚嫩的坚毅。 阳光毫不留情地照在她脸上,额角和鼻尖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她的脸颊被晒得有些发红,但背脊却挺得笔直,双手紧贴裤缝,目光平视前方,认真地听着教官的指令。 “齐步——走!” 口令落下,方阵开始移动。起初步伐还有些凌乱,但很快便调整过来,发出略显沉闷却整齐划一的“踏踏”声。 吕晓闫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他看到她在迈步时,帽檐下露出的几缕碎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看到她因为专注而微微抿起的嘴唇,看到她偶尔在转身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操场外围的林荫道。 有一次,她的视线似乎与他所在的方向有了短暂的交汇。 吕晓闫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想移开目光,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但她似乎并没有真的看到他,眼神只是茫然地掠过,很快又聚焦回前方的目标。 他松了口气,心底却泛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澜。 他看到她旁边一个女生似乎因为体力不支晃了一下,秋雅妤立刻不着痕迹地伸手,轻轻扶了对方一下,动作快得几乎没人注意到,只有一直注视着她的吕晓闫看到了那瞬间流露出的关切。 休息的哨声终于吹响。 紧绷的方阵瞬间松弛下来,学生们像被抽掉了筋骨,纷纷原地坐下,或赶紧拿起水杯补充水分。秋雅妤也走到树荫边缘,摘下帽子,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拿起地上的水瓶,仰头喝水。脖颈拉出优美而脆弱的线条,喉间因为吞咽而轻轻滚动。 即使是如此疲惫和狼狈的时刻,她身上依然有种难言的生动。那是一种被汗水浸润过的、真实的生命力。 吕晓闫站在不远处的树影下,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所在的区域是安静的,带着学术楼的清凉和书本的墨香;而她所在的地方,是曝晒的,充满汗水和口令的,属于集体和磨砺的。 他是观察者,是记录者,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他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调整焦距,将镜头对准了那个正在树荫下休息,用手扇着风,和身边同学微笑着说话的迷彩服女孩。 快门声被淹没在操场的嘈杂里。 他记录下了她军训时的一个侧影,汗水,疲惫,以及那抹在艰苦中依然明亮的笑容。 --- 下午,吕晓闫坐在光线柔和的阶梯教室里。 讲台上,美学教授正在深入浅出地讲解“形式与内容”的辩证关系,声音平和而富有磁性。窗外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与教授的声音交织,形成一种催人欲眠的白噪音。 不少同学已经有些昏昏欲睡,或是在笔记本上涂鸦,或是在桌下悄悄摆弄手机。 吕晓闫面前摊开着笔记本,上面零星记着几个关键词。他的笔尖停在“决定性瞬间”这个词上,久久没有移动。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窗外,飘向了那个烈日炎炎的操场。 她现在在做什么?是在站军姿,还是在走正步?太阳那么毒,她会不会中暑?那瓶水够喝吗? 这些琐碎的、毫无意义的担忧,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他的思维。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频繁地想起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她的笑容,她说话的语气,她仰头接住落叶的样子,她穿着迷彩服挺直背脊的身影……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循环播放。 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在本子的空白处,用简练的线条勾勒出一个模糊的、戴着军帽的女孩轮廓。 “吕晓闫,”旁边同系的陈默用胳膊肘轻轻碰了他一下,压低声音,“想什么呢?老师刚看你了。” 吕晓闫猛地回神,才发现教授的目光确实刚刚从自己这边掠过。他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将那张画了草图的纸页迅速翻过,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课堂。 可没过多久,那种莫名的牵引力又出现了。 他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点开了相机图库,找到了那张他命名为《秋天活着的样子》的照片。照片里的她,安静,美好,与窗外那个在烈日下挥汗如雨的形象重叠在一起,构成了一个更完整、更立体的秋雅妤。 她像一颗投入他平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他想象的要持久和广阔。 --- 军训的最后几天,天气依旧炎热。 这天下午,吕晓闫没有课。他背着相机包,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查阅一些关于暗房技术的资料。这个位置,恰好能望见操场的一角。 他看到军训似乎进入了最后的演练阶段,方阵的移动更加整齐,口号声也更加响亮。他知道,明天就是军训汇演,然后,这群新生就要正式开启他们的大学生活了。 他的目光再次习惯性地寻找那个身影。 找到了。她似乎比前几天黑了一点,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就在他远远望着的时候,训练中的秋雅妤不知为何,忽然一个趔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 吕晓闫的心脏骤然紧缩,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旁边几个同学不满地看过来。 他顾不得这些,扒在窗玻璃上,紧张地望向那边。 操场上顿时一阵小小的骚动。教官和几个同学迅速围了过去。吕晓闫看不清具体情形,只觉得手心瞬间沁出了冷汗,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他几乎想立刻冲下楼,跑到操场上去。 但很快,他看到被人扶起来的秋雅妤,似乎只是中暑,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在同学的搀扶下,慢慢走向场边的医务点。 吕晓闫紧绷的神经这才缓缓松弛下来,但心脏依旧在剧烈地跳动。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反应有多么失态和激烈。 这种不受控制的担忧和紧张,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 那天傍晚,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吕晓闫抱着书,再次路过操场。训练已经结束,新生们三三两两地解散离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操场边缘徘徊。 然后,他看到了她。 秋雅妤正和几个女生一起,说笑着朝食堂方向走去。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笑容依旧明亮。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 这一次,目光真真切切地撞上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更大的、带着惊喜的笑容,远远地就朝他挥了挥手。 吕晓闫站在原地,看着她脱离了小群体,朝他小跑过来。 “学长!”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运动后的喘息,眼睛亮晶晶的,“好巧啊,又遇到你了。” “嗯。”吕晓闫看着她还有些虚弱的脸,忍不住问,“你……没事吧?下午我看到……” “啊,你看到了?”秋雅妤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就是有点中暑,低血糖,休息了一下喝了点糖水就好多了。没想到军训最后一天还出了个小洋相。” 她的语气轻松,带着点自嘲,仿佛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吕晓闫看着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放松。“没事就好。”他顿了顿,补充道,“明天汇演,加油。” “谢谢学长!”秋雅妤笑起来,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眼里,像是洒了一把碎金,“汇演结束,军训就彻底解放啦!对了,”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神期待地看着他,“学长,等军训结束,我可以……去看看你拍的其他照片吗?我一直记得你拍的那张,真的很好看。” 晚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动她额前汗湿的碎发。 吕晓闫看着眼前这个刚刚经历疲惫和不适,却依旧对美好事物充满好奇和向往的女孩,心中那片寂静的湖泊,再次被投下了石子。 他点了点头,听见自己清晰而肯定地回答: “好。” 第3章 第 3 章 军训结束,意味着大学生活真正铺陈开来。秋雅妤抱着刚领回来的厚厚一摞新书,用肩膀顶开了宿舍门。 “我回来啦!” 瞬间,各种声音如同潮水一样的涌来,将她包裹起来。 快快快!辅助跟我快点啊!我要被对面反杀了。下床的沈雨琪戴着耳机。手指在屏幕上飞舞,正在沉浸式的激烈在游戏里面,声音很大又比较影响影响附近。 雅妤回来了啊!靠窗的位置是林雪,她转头看了一下她,就推了一下眼镜。林雪正在忙着整理课堂中的笔记,手边还放着一本未翻开的英语课本,这是新书?咦!这学期课程保证要累死累活了。整个人都是无精打采了。 领了,重死了。秋雅妤把书放在自己靠门的上铺书桌上,揉了揉发酸的胳膊。 “哎,你们看我这件新买的卫衣,颜色怎么样?”对面上铺的苏晓晓正对着手机前置摄像头摆弄着一件亮黄色的卫衣,床铺上还散落着好几件刚拆封的衣物和包装袋。 这就是秋雅妤的宿舍,一个典型而又充满个性的四人小世界。沈雨琪,游戏宅女,性格直爽,有点大大咧咧;林雪,标准学霸,自律到令人发指,目标是保研;苏晓晓,时尚达人,热爱购物和社交,消息灵通。 与吕晓闫那个安静得只能听见快门声和书页翻动声的世界截然不同,这里永远充满了活生生的、甚至有些吵闹的烟火气。 “妤妤,帮我看下这笔记,我总觉得老师这里讲得有点模糊。”林雪拿着笔记本凑过来。 “等一下哈,我洗个手。”秋雅妤笑着应道,放下东西去了阳台边的洗手池。 水声哗哗中,还能听到沈雨琪游戏里激烈的音效和苏晓晓对衣服款式的点评。秋雅妤并不觉得烦,反而有种踏实的温暖。这就是集体生活,鲜活,真实,有点杂乱,但充满活力。 晚上,熄灯之后,往往是宿舍夜谈会的开始。 黑暗放大了声音的细微处,也放松了白天的拘谨。 “哎,你们发现没?经管学院那个学长,就是总在篮球场打球的哪个,好像对咱们小雪有点意思哦?”苏晓晓的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从黑暗里传来。 “苏晓晓你别瞎说!”林雪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丝羞恼,“我跟他只是上次社团活动见过一次。” “一次就记住啦?说明有戏!”沈雨琪难得地加入了八卦话题,游戏似乎告一段落。 “要我说,小雪,那种运动型的太吵了,还是找个安静点的,比如……”苏晓晓拖长了语调,忽然话锋一转,“诶,雅妤,你最近是不是跟那个摄影系的学长走得很近?叫吕什么来着?” 突然被点名,正望着窗外月光走神的秋雅妤愣了一下。“吕晓闫。”她下意识地回答,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对!吕晓闫!”苏晓晓来了兴致,“我听说他挺有名的,拍照拿过奖,就是人好像有点冷,不太好接近。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黑暗中,秋雅妤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前浮现出梧桐树下那个举着相机、神情专注的清瘦身影,还有暗房里他那句低沉的“好”。 “就……报到那天偶然遇到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帮我拍了张照片。” “哇!邂逅啊!”沈雨琪夸张地叫了一声。 “然后呢然后呢?”苏晓晓追问。 “没什么然后啊,”秋雅妤翻了个身,面向墙壁,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就是觉得……他拍照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在发光。而且,他其实人挺好的,就是不太爱说话。” “不爱说话?”林雪插了一句,“那跟你这个话匣子正好互补。” “去你的!”秋雅妤笑着扔过去一个软枕,被林雪精准接住。 宿舍里笑闹成一团。 “说真的,妤妤,”笑闹过后,苏晓晓语气认真了些,“那种搞艺术的,心思都深,你可得留个心眼。” “我知道啦。”秋雅妤应着,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她觉得吕晓闫不是心思深,他只是习惯用镜头说话,他的世界安静而丰富,像一座等待被探索的宝藏。而她,很想成为那个被允许进入的人。 吵闹的宿舍是她的日常,而关于学长吕晓闫的这份悄然滋长,安静的心事,是她在这个热闹的日常里,独属于自己的,甜蜜的时候。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另一个安静的时候,只有光影流淌在这个空间里,也许有人会正对着她的照片出神。 两个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不同的世界里,因为一次秋天的邂逅,开始缓慢且坚定地交汇。秋雅妤屏住呼吸,凑在红色安全灯下仔细观看水盆中漂浮的照片。影像在水中微微荡漾,是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长廊,阳光透过高窗洒下,形成一道道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 “好安静啊……”她轻声说,怕惊扰了照片里的尘埃,“好像能听到阳光落地的声音。” 吕晓闫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很少有人能直接感受到他试图在静态影像中捕捉的那种“动态的静谧”。 “嗯。”他应了一声,走到她身边,拿起一把镊子,小心地将其中一张照片夹起,放入旁边的清水盘中二次漂洗。“还在定影,不能太久暴露。” 他的动作熟练而轻柔,带着一种对待易碎品般的珍视。秋雅妤看着他的侧脸在红光下显得轮廓分明,专注的眼神比平时在阳光下更显深邃。 “你平时……就一个人在这里洗照片吗?”她找着话题。 “大多时候。”吕晓闫将漂洗好的照片夹起,挂在一旁的绳子上,“这里安静。” “确实很安静,和外面像是两个世界。”秋雅妤表示理解,目光好奇地扫过架子上摆放的各种药水瓶和器材,“感觉像在做一种很神秘的化学实验。” 这个比喻让吕晓闫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喜欢她这种独特的视角。 “可以这么说。”他走到工作台另一边,拿起一个棕色的玻璃瓶,“不同的配方,不同的时间,温度和摇晃的频率,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他顿了顿,看向她,“就像……烹饪。” 秋雅妤被他这个突然接地气的比喻逗笑了,眼睛弯了起来:“那你是大厨咯?” 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笑容仿佛自带柔光,驱散了暗房里固有的冷清感。吕晓闫感觉心跳似乎快了几分,他移开目光,专注于手中的瓶子。 “算不上。”他低声说,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一个上锁的小柜子前,拿出钥匙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封面是牛皮纸的相册。 “你想看的……其他照片。”他把相册递给她,动作略显郑重。 秋雅妤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在红色灯光下,她小心地翻开。 相册里的照片风格各异。有磅礴的雪山远景,有市井巷弄里老人下棋的特写,有雨夜街头模糊的光轨,也有墙角一株顽强生长的野草。黑白与彩色交织,但无一例外,都带着一种强烈的情绪和故事感,安静,却充满力量。 她翻得很慢,一页一页,仿佛在阅读他过往的时光和视线所及的世界。直到她翻到一页,动作停住了。 那一页,只有一张照片。 就是她在梧桐树下,仰头接住落叶的那一张。只不过,这张是已经精心冲印、裁剪好的成品,细节更加清晰,光影层次更加丰富。照片下方,用极细的银色笔写着几个小字——《秋天活着的样子》。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心口蔓延开。 她抬起头,看向正在假装整理药水瓶,实则余光一直关注着她的吕晓闫。 “这张……你也洗出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 吕晓闫动作一顿,转过身,在昏暗的红光下,他的耳根似乎有些发烫。“嗯。”他应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解释。 沉默在暗房里蔓延,却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微妙的、涌动的情绪在两人之间流淌。化学药水的气味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鼻了。 秋雅妤合上相册,双手抱着,很认真地看着他:“吕晓闫,谢谢你给我看这些。它们……都很棒。我感觉好像通过你的镜头,看到了另一个平时被忽略的世界。” 她的赞美真诚而直接,像一道光,照进他习惯封闭的内心。 “也……谢谢你当了我的模特。”他难得地回应了一句,虽然声音依旧不高。 秋雅妤笑了起来,将那本厚重的相册小心地递还给他。“以后……我还能来看你洗照片吗?或者,看你拍的照片?”她问,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一点点紧张。 吕晓闫接过相册,指尖与她有瞬间的轻微触碰,两人都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般,迅速分开。 他看着她在安全灯下亮晶晶的眼睛,那里面的光芒,比任何显影液反应完成时的影像更让他心动。 他点了点头,听见自己清晰地说: “随时可以。” 秋雅妤脸上的笑容彻底绽开,像暗房里骤然点亮的一盏灯,温暖而明亮。 第4章 第 4 章 A大的秋天,在几场淅淅沥沥的夜雨后,变得愈发浓郁。梧桐叶大片大片地染上金黄,风一吹,便簌簌地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秋雅妤的生活逐渐步入正轨。课堂,社团活动,宿舍夜谈,一切都新鲜而充满活力。但她的心里,多了一个隐秘的坐标——那个位于老实验楼角落,总是飘着淡淡化学药水味的暗房。 她真的记住了吕晓闫那句“随时可以”。 第一次去,她带了两杯热奶茶,说是“参观费”。吕晓闫看着那杯插着粉色吸管、甜腻腻的饮料,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但还是接了过去,放在工作台离药水瓶最远的角落,直到奶茶凉透也没碰一口。秋雅妤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捧着杯子,小口啜饮,在他冲洗照片的间隙,问一些天真又切中要害的问题。 “为什么这张天空的层次这么丰富?” “因为你用了不同浓度的显影液分区处理?”她猜。 吕晓闫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默认了。 第二次去,她带了一小袋洗好的、自家院子里结的石榴,红艳艳的籽像晶莹的宝石。“秋天就该吃石榴。”她笑着说,不由分说塞给他一半。彼时他正在放大一张照片,暗红色的安全灯光下,她掰开石榴,指尖不小心被汁液染红,她不在意地吮了一下,那鲜活的色彩和她自然的动作,像一幅比墙上任何照片都更生动的画面,定格在他脑海里。 他开始习惯她的“闯入”。 她会在他专注调配药水时,安静地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翻看他放在那里的摄影杂志;会在他等待显影的间隙,跟他分享新闻传播学院有趣的见闻,或者宿舍里沈雨琪又打游戏通宵、苏晓晓买了第N件同款不同色卫衣的琐事。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像秋日里温暖的溪流,缓缓注入他过于安静的世界。他依旧话少,大多时候只是“嗯”、“哦”一声,但她能从他偶尔微扬的嘴角或专注倾听的眼神里,感觉到他并不排斥。 有时,她也会成为他的“模特”,在他需要测试光线或者新的胶卷时。 “学长,这个角度可以吗?” “头再低一点。” “光线会不会太硬了?” “别动,就这样。” 在那些被安全灯笼罩的方寸之地,他透过取景框凝视她。她或坐或站,或沉思或微笑,在他的指令下摆出自然的姿态。他熟悉她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知道她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卷动发梢,清楚她哪边侧脸在45度角的光线下轮廓最美。 他镜头里的她,不再是初遇时那个符号化的“秋天”,而是一个具体的、鲜活的、名字叫秋雅妤的女孩。 这天下午,秋雅妤又来的时候,吕晓闫正准备尝试一种古典的蓝晒工艺。他正在往纸上涂布感光药剂,动作缓慢而精确。 “这是什么?颜色像天空一样。”秋雅妤凑过来看。 “柠檬酸铁铵和铁□□。”他报出化学名称,看她一脸茫然,又补充了一句,“晒出来会是蓝色的。” “像蓝天的蓝?” “嗯。” 她不再打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用刷子均匀地涂抹药液,然后将涂好的纸放在一旁晾干。暗房里只有刷子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和两人轻缓的呼吸。 等待纸张干燥的时间有些漫长。吕晓闫靠在工作台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秋雅妤则百无聊赖地晃着腿,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些照片。 “吕晓闫,”她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摄影?” 他抬起头,对上她好奇而认真的目光。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他通常只用“喜欢”二字敷衍过去。但此刻,在她清澈的注视下,他沉默了几秒,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因为……有些东西,留不住。”他的声音低沉,“光,影子,瞬间的情绪,还有……时间。相机可以。” 就像那个梧桐树下的瞬间,如果不是他按下了快门,或许就只是他记忆里一个模糊的、终将褪色的画面。而现在,它被固定下来,成为了《秋天活着的样子》。 秋雅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是在和时间抢东西?” 这个说法很新奇,也很精准。吕晓闫怔了一下,缓缓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她歪着头,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和试探,“你把我留在照片里,也是在和时间抢我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 吕晓闫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暗房的红光模糊了她部分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清晰无比,带着期待,和一往无前的勇敢。 他看着她,喉咙有些发干。他想说“是”,又觉得这个字太重;想说“不是”,又分明是谎言。 最终,他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向那几张已经晾干的蓝晒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纸干了,可以开始了。” 秋雅妤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很快又被笑意取代。她没有追问,只是乖巧地应道:“好啊,需要我帮忙吗?” 他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但她知道,她的话,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已经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无法忽视的涟漪。 而她,愿意等待涟漪扩散到彼岸的那一天。 --- 第5章 第 5 章 秋雅妤那句你是在和时间互相争夺我吗?难道我像一枚被投入的石头扔进水里?吕晓闫看似很平静实际心湖里激起了许久的一层层扩散的涟漪。暗房那次近乎失态的回避了之后,他有好几天避开那个空间,转而泡在图书馆最偏僻的地方阅读或者干脆带着相机在超市里城市里各个地方漫无目的地游荡,试图用物理距离来冷却内心莫名其妙的躁动。 他习惯了安静也习惯了一个人透过镜头观察世界,习惯将情绪封锁起来并且把底片和显影液里,秋雅妤的出现,像一道过于明亮和温暖的光,直接照进了他精心呵护的略带阴翳的内心深处,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恐慌。 他翻看相机里那些不经意间为她拍下的照片----军训休息的时候擦汗的侧影,在暗房捧着石榴时专注的深情,阳光照射下的她回头与吕晓闫微笑那一瞬间……每一张都是鲜活生动,带着灼烧的温度。他意识到,自己在镜头里追逐她的过程中,早已经失去了旁观者的冷静,浸染了拍摄者自己都在未曾察觉到的温柔。 这是一种陌生且容易让人失控的感觉。 然而,逃避似乎并无用处。无论他走到哪里,校园里似乎总能捕捉到与她相关的痕迹——新闻学院教学楼里传来的熟悉笑声,食堂里她爱吃的窗口,甚至只是看到一个穿着类似浅蓝色卫衣的背影,都能让他的心跳漏掉半拍。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叫秋雅妤的女孩,已经像秋日空气里无处不在的桂花香,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他的生活。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吕晓闫最终还是回到了暗房。他需要完成一组课程的冲洗作业。推开门的瞬间,药水熟悉的气味包裹而来,但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缕极淡的、属于秋雅妤的,阳光混合着青草的清新气息。工作台上,他常坐的高脚凳被轻轻挪动过角度,仿佛不久前还有人坐在那里,安静地等待。 他站在那里,沉默了片刻。心底那点刻意压制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一些。 他开始工作,熟练地配制药水,将胶卷装入显影罐。在等待显影的间歇,那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又来了。他猛地回头,暗房门口空无一人。是错觉吗?还是……他其实在期待那个身影的出现? 他甩了甩头,试图集中精神。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约他晚上去校外新开的烧烤摊。他正要回绝,指尖却顿住了。他想起秋雅妤似乎提过一句,她们宿舍今晚好像也要去那边聚餐。 鬼使神差地,他回了一个“好”字。 --- 校外的小吃街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安静的校园和暗房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烧烤摊的油烟混合着各种食物的香气,弥漫在微凉的秋夜里。 吕晓闫到的时候,陈默已经占好了位置。他刚落座,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投向不远处另一张桌子——秋雅妤果然在那里,正和沈雨琪、苏晓晓、林雪她们坐在一起。苏晓晓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她哈哈大笑,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她似乎感应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明亮,隔着喧嚣的人群,远远地朝他挥了挥手。 吕晓闫有些不自然地点了点头,迅速移开目光,拿起桌上的冰水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那点不期然的悸动。 “看谁呢?”陈默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了然地挑了挑眉,“哦——新闻院那个小学妹啊?秋雅妤?可以啊晓闫,动作够快的。” “别瞎说。”吕晓闫皱眉,语气生硬。 “我瞎说?”陈默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摄影社都传开了,说人家小姑娘总往你那个宝贝暗房跑。你小子,平时闷声不响,没想到……” 吕晓闫没再反驳,只是沉默地翻动着烤架上的肉串。炭火噼啪作响,映得他侧脸轮廓明暗不定。 聚餐过半,秋雅妤那桌似乎结束了。她们起身准备离开。经过吕晓闫这桌时,秋雅妤脚步稍缓,对吕晓闫笑了笑:“学长,陈默学长,我们先走啦。” “哎,学妹慢走啊!”陈默热情地回应。 吕晓闫只是抬了抬眼,算是打过招呼。 秋雅妤似乎并不介意,跟着室友们转身融入夜色,走了几步她却忽然停下,小跑折返回来,从随身背着的帆布袋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飞快地塞到吕晓闫手里。“学长,这个给你!拜拜!”她说完,不等吕晓闫反应,就像只受惊的小鹿般,转身跑回了室友身边,留下几个女孩一阵善意的哄笑。 吕晓闫握着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纸袋,愣住了。 陈默好奇地探过头:“哟,这什么啊?定情信物?” 吕晓闫没理他,在陈默八卦的目光中,慢慢打开了纸袋。里面是两个还温热的、烤得恰到好处的栗子,棕红色的外壳油亮亮的,散发着诱人的甜香。纸袋内侧,用娟秀的字迹写了一行小字: “巷口那家糖炒栗子,很好吃,猜你可能没吃过。:-)” 很简单的一句话,两颗普通的栗子。却像一阵暖风,吹散了他连日来的纠结和不安。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忽然想起他,然后特意跑去买来,小心翼翼地揣在包里,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递给他。 这种笨拙又真诚的关心,让他坚硬的心防,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他剥开一颗栗子,金黄色的果肉糯香甘甜,是他从未尝过的,属于秋天的、温暖的味道。 陈默看着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以及那小心翼翼剥栗子的动作,识趣地没有再打趣,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天晚上,吕晓闫回到宿舍,将另一颗没有剥开的栗子,连同那个写着字的纸袋,一起放进了存放《秋天活着的样子》那张照片的盒子里。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边界,一旦被打破,就再也无法回到原状了。而他,似乎也并不想真的退回去。 他拿起手机,找到那个最近才存下,却从未主动联系过的号码,编辑了又删除,最终只发了两个字过去: “谢谢。” 几乎是在信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话框顶端就显示了“对方正在输入…”。几秒后,回复跳了出来,是一个简单的笑脸表情: 没有多余的话,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屏幕两端无声流淌。 吕晓闫看着那个笑脸,紧绷了几天的嘴角,终于缓缓地、微不可察地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 秋夜的凉意似乎被驱散了,心底某个角落,变得柔软而温热。 --- 第6章 第 6 章 那两颗糖炒栗子,像一把小巧却精准的钥匙,在吕晓闫紧闭的心门上,轻轻地转动了一下。 “谢谢”两个字发出后,他盯着屏幕上那个迅速回复的笑脸,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外壳上摩挲了许久,才将屏幕按灭。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悸动在胸腔里蔓延开,驱散了秋夜的微寒。 自那晚之后,两人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边界感,变得模糊起来。吕晓闫不再刻意避开暗房,甚至有时在冲洗照片的间隙,会下意识地瞥向门口,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秋雅妤依旧会来,频率似乎更高了些。她不再需要找“参观费”或“分享零食”之类的借口,她的出现本身,仿佛就成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 她会带来一些微不足道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东西——一片形状奇特的红色枫叶,夹在书里压平了送给他:“看,像不像燃烧的小手掌?”;一包带着童趣图案的创可贴,因为他之前调配药水时不小心割伤了手指;甚至只是一首她写在便签纸上的、在现代诗选修课上写的稚嫩小诗,关于秋天和光影。 吕晓闫依旧话不多,但他开始学会用行动回应。他会提前将她常坐的那个高脚凳擦干净;会在她来时,默默将暗房里唯一的取暖器转向她的方向;会在她好奇地问及摄影技术时,比平时更耐心地解释,甚至偶尔会拿起相机,现场演示给她看。 暗房的红光,见证着一种无声的默契在悄然生长。 这天,吕晓闫需要去城西的老城区拍摄一组市井生活的素材。他习惯性地独自规划路线和时间。然而,在前一天晚上,当他正在整理相机包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是秋雅妤发来的消息。 「学长,明天周末你有安排吗?」后面跟了一个小猫探头的表情包。 吕晓闫动作一顿,回复:「去老城区拍照。」 「西边那个有很多老街巷的老城区吗?」她很快回复。 「嗯。」 「我明天正好没事!可以……跟你一起去吗?」后面紧跟着一条,「我保证安静跟着,不打扰你工作!还可以帮你拿反光板!(虽然我还不会用……但可以学!学长怎么样?可以吗?)」 吕晓闫看着屏幕上那行字,以及那个带着点可怜巴巴意味的“「可以学”可以和我一起去」,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捧着手机、眼神亮晶晶充满期待的样子。他原本应该拒绝的。他习惯了一个人创作,不喜欢被打扰。 但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他敲下的却是: 「明天早上八点,在校门口集合。」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他甚至有些怔忪,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做出这个违背习惯的决定。 屏幕那头立刻被“对方正在输入…”占据,然后是一连串欢快的表情包和文字:「保证准时到!谢谢学长!」 --- 秋日的清晨,空气清冽,阳光金灿灿的,给一切都镀上了温暖的轮廓。吕晓闫背着沉重的相机包走到校门口时,秋雅妤已经等在那里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暖橙色的针织开衫,搭配着牛仔裤和帆布鞋,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显得格外清爽利落,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像一只准备秋游的小雀。 “学长早!”她小跑着迎上来,笑容比晨光还耀眼。 “早。”吕晓闫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去往老城区的公交车上,人不多。秋雅妤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时不时低声惊叹于某个充满年代感的建筑,或者路边一棵姿态奇崛的老树。吕晓闫坐在她旁边,戴着耳机,但没有放音乐,只是安静地听着她偶尔的絮语,感受着身边传来的、属于她的活跃气息。 老城区保留着时光缓慢流淌的痕迹。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墙壁斑驳,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巷子深处传来老人收音机里咿呀的戏曲声,还有早点摊子蒸腾的热气和食物香气。 一进入这里,吕晓闫就自动进入了工作状态。他眼神变得锐利,步伐放缓,像一只寻找猎物的豹子,敏锐地捕捉着每一个可能的光影和瞬间。 他蹲在巷口,等待一个骑自行车的人穿过光影交界处;他仰拍屋檐下挂着的鸟笼,里面画眉鸟正清脆地鸣叫;他聚焦于一位坐在门槛上眯着眼晒太阳、脸上布满皱纹的老人…… 秋雅妤果然遵守承诺,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努力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他如何构图,如何等待光线,如何毫不犹豫地按下快门。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沉浸在创作中的魅力,那是一种忘我的、散发着强烈吸引力的状态。 她帮他拿着备用的镜头,在他需要时,按照他简短的指示递过去。她学得很快,动作轻巧。 中途休息时,两人坐在一棵大槐树下的石凳上。秋雅妤从背包里拿出水,递给他一瓶。 “累吗?”吕晓闫接过水,问道。这是他今天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 “不累!”秋雅妤立刻摇头,眼睛亮晶晶的,“看你拍照很有意思,好像……在用眼睛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吕晓闫拧瓶盖的手顿了顿。又是这种精准的、直抵核心的理解。他喝了一口水,没有回应,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波动。 阳光透过槐树稀疏的叶子,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她仰头看着天空,呼出一口气,变成一小团白雾。“这里的天空,好像都比学校那边的更蓝一些。” 吕晓闫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着那片被老房子飞檐切割开的、湛蓝高远的天空。然后,他鬼使神差地举起了相机,没有刻意构图,只是迅速调整了一下焦距,对着正仰头望天的她,按下了快门。 咔嚓。 清脆的快门声让秋雅妤回过神来,她诧异地看向他。 吕晓闫已经放下了相机,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只是她的错觉。 “走了。”他站起身,背起相机包,继续向前走去。 秋雅妤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快步跟了上去。她没有问为什么拍她,只是心底像被灌了蜜,甜丝丝的,一路蔓延。 她知道,对于吕晓闫这样的人而言,行动,永远比语言更有力量。 而这个充满市井烟火气的秋日,因为他那个不经意的抓拍,和她小心翼翼的跟随,变得格外漫长而温暖。 --- 第7章 第 7 章 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毒辣,变得格外温柔醇厚。走在校园的小径上,秋天的风格外地舒服,身旁的银杏树的叶子随着风的吹动慢慢的飘落下来;脚下是厚厚的落叶,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脆响,像是秋天独有的私语。银杏树是最慷慨的,它把一整年的积蓄都拿出来,铺成一条耀眼的金黄地毯;而枫树和乌桕则不甘示弱,用火红与赭红点缀其间,仿佛跳动的火焰。从老城区回来后,某种无形的隔阂似乎被打破了。吕晓闫依然沉默,但那份沉默里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些许默认的亲近。秋雅妤依旧活泼,却也更懂得了在他专注时保持安静的陪伴。 秋天,正走向它最辉煌的顶点。 这天下午,秋雅妤没课,抱着书穿过银杏大道去图书馆。阳光透过金黄的叶隙,在她身上跳跃。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叶片轻柔拂过脸颊的触感,和阳光落在眼皮上的温暖。 不远处,吕晓闫正巧从图书馆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金色的叶雨之中,穿着米白色毛衣的女孩仰着脸,唇角带着恬静的笑意,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光晕。美好得不像真实。 他几乎是本能地举起一直随身携带的相机,快速调整参数,连按了几下快门。他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记录下这比任何风景都动人的画面。 秋雅妤感觉到持续的“咔嚓”声,睁开眼,循着声音望过来。看到是他,她脸上的笑意瞬间绽放,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涟漪。她小跑着穿过飘落的叶片,来到他面前,发梢和肩头都沾了几片小小的银杏叶。 “又被你抓到啦?”她语气轻快,带着点小小的得意,“这次拍的标题想好了吗?《秋天在笑的样子》?” 吕晓闫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和鼻尖上被阳光照出的小小高光,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了一下。他收起相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出手,极其自然地拂去了她发顶的一片落叶。 这个突如其来的、轻柔的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秋雅妤感觉被他指尖触碰到的头皮微微发麻,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爬上耳根。吕晓闫也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收回了手,插进外套口袋,指尖还残留着她发丝的柔软触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混合着银杏叶清苦气息的暧昧。 “去……去湖边走走吗?”秋雅妤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比平时低了一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听说今天的夕阳会很好看。”她指了指不远处的未名湖。 吕晓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湖面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粼粼金光。他点了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脚步声沙沙。他们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安静地走着,享受着这份秋日黄昏独有的宁静与美好。偶尔有落叶旋转着落在他们中间,又被风轻轻吹开。 来到湖边,找了一张面对西边湖面的长椅坐下。夕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沉,将天边的云彩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瑰紫,色彩浓郁得像打翻了的油画颜料。湖边的垂柳枝条泛黄,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倒映在色彩斑斓的湖水中,宛如梦境。 “好美啊……”秋雅妤轻声感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手臂上,出神地望着天际,“感觉所有的烦恼,在这种美景面前,都不值一提了。” 吕晓闫坐在她身边,相机放在膝上,却没有举起。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天空,看着湖水,然后,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身边人的侧脸上。 夕阳的余晖将她脸颊细小的绒毛都染成了金色,她的瞳孔里倒映着漫天霞光,闪烁着迷离而温暖的光点。她看得那么专注,以至于没有察觉到他长久的凝视。 在这一刻,吕晓闫心中那片寂静的荒原,仿佛被这秋日的黄昏,和身边这个人,彻底点燃了。一种汹涌的、他无法再忽视的情感,清晰地浮出水面。 他不再挣扎,也不再回避。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和这个秋天,这个黄昏,一起烙印在灵魂深处。 秋雅妤似乎感应到他过于专注的视线,微微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在漫天瑰丽的霞光背景下,时间和声音仿佛都被抽离了。 她看到他深褐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平日里的淡漠和疏离,而是映着霞光,也映着她的身影,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温柔的情绪。 她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胀胀的,酸酸的,又带着难以言喻的甜蜜。 他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 所有的言语在如此磅礴的美景和如此清晰的心意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黄昏的最后一丝光晕沉入地平线,天空由暖色调逐渐转为冷静的蓝紫色。湖畔的路灯次第亮起,在渐深的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一阵带着寒意的秋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打了个旋儿。 秋雅妤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吕晓闫沉默地脱下自己的薄外套,动作略显僵硬,却不容拒绝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外套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淡淡的、属于他的干净气息,混合着相机皮革和显影液的味道,将她紧紧包裹。 秋雅妤攥着还带着他体温的衣角,抬起头,看向他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心底软成一片。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融在晚风里。 吕晓闫“嗯”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已经暗下来的湖面,但耳根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却悄悄红了。 秋天正在走向深处,夜晚带来了寒意。但某些东西,却在落叶与黄昏中,不可逆转地变得温暖而坚定起来。暮色渐浓,路灯在薄暮中晕开一圈圈暖黄的光晕,像一颗颗温柔的星星坠落人间。那件带着吕晓闫体温和气息的外套披在秋雅妤肩上,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却让她的心跳更加不受控制。 两人依旧并肩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谁也没有先提出离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以及某种一触即破的暧昧。披着的外套像是一个无声的宣告,将两人之间最后那层若有若无的薄纱也轻轻揭去了。 秋雅妤悄悄攥紧了外套的衣角,指尖感受着布料柔软的质感。她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身边的吕晓闫。他坐得笔直,目光依旧落在暗沉沉的湖面上,侧脸在路灯与暮色的交织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像是在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他放在膝上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苏晓晓在宿舍里的调侃——“那种搞艺术的,心思都深。”可此刻,她觉得他的心思并不难懂,只是被他用沉默和习惯性的疏离小心翼翼地包裹着。而刚才那个披外套的动作,和此刻他微小的不自然,都像是严密包装上裂开的缝隙,让她窥见了内里真实涌动的温度。 “吕晓闫。”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湖畔显得格外清晰。 他闻声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询问。 秋雅妤鼓起勇气,迎上他的视线,嘴角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你的外套,很暖和。”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羽毛再次拂过心尖。吕晓闫看着她被路灯柔光笼罩的脸颊,和她眼中清晰的自己的倒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想说点什么,诸如“不客气”,或者“晚上冷”,但话语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只是更深地望进她的眼睛里,然后,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眼神,胜过千言万语。 秋雅妤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心底那点因为他的沉默而产生的不确定,瞬间烟消云散。她重新将目光投向湖面,看着对岸教学楼亮起的灯火倒映在水中,被晚风吹皱,碎成一片晃动的光斑。 “我们寝室的苏晓晓,就是那个很爱买东西的女孩,”她忽然开始说起宿舍的趣事,语气轻快,“她今天又买了一条围巾,亮黄色的,毛茸茸的,她说像秋天的银杏叶,结果沈雨琪吐槽说像楼下胖橘猫的毛……”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再是需要他回应的对话,更像是一种分享,一种自然而然的倾诉。吕晓闫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看着她说话时微微晃动的马尾,看着她因为描述而生动起来的神情,感觉周围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因为她的话语而变得活泛、温暖起来。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习惯了独处,习惯了安静,习惯了用镜头代替交流。可此刻,听着身边女孩用清甜的声音讲述着那些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日常,他竟觉得,这种“吵闹”,也并不让人讨厌,甚至……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星子在墨蓝的天幕上零星闪烁。湖边的风更凉了。 “好像……该回去了。”秋雅妤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舍地说道。 “嗯。”吕晓闫站起身。 秋雅妤也站起来,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递还给他:“谢谢你,暖和多了。” 吕晓闫接过,指尖再次与她轻触,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立刻避开。那瞬间的温热触感,像一个小小的烙印。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地走着,但气氛却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是带着试探和期待的静谧,此刻,却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流淌着暖意的安宁。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缩短,再拉长,时而分开,时而交叠,仿佛在无声地演绎着某种亲密。 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明亮的灯火和隐约传来的笑语声预示着分别。 “那我上去了。”秋雅妤站定,转过身面对他,眼睛在楼前灯光下亮得惊人。 “好。”吕晓闫点头,“早点休息。” “你也是。”她笑着挥挥手,转身跑进了宿舍楼的大门。 吕晓闫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外套,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阳光和青草般的气息。他缓缓将外套穿上,那气息便更清晰地萦绕在鼻尖。 他抬起头,望向秋雅妤宿舍窗口透出的温暖灯光,直到某一盏灯亮起,又过了片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窗边,朝着楼下他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 距离很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他知道,她一定在笑。 吕晓闫抬起手,朝着那个窗口的方向,轻轻挥动了一下。 然后,他转身,踏着满地的落叶,走进了深秋的夜色里。背影依旧清瘦,脚步却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和轻盈。 这个秋天,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变得截然不同了。 --- 第8章 第 8 章 --- 自湖畔那晚之后,秋雅妤和吕晓闫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而稳定的新阶段。那层窗户纸虽然没有被彻底捅破,但彼此的心意如同秋日晴空下的远山,轮廓清晰,不言自明。 秋雅妤去暗房变得更像是日常。她不再仅仅是旁观者,有时也会带来自己的小相机——一台入门级的微单,是考上大学时父母送的礼物。她会将自己拍的照片给吕晓闫看,大多是些生活随拍,宿舍窗台上的小盆栽,食堂里形状可爱的包子,天空一朵奇特的云,构图稚嫩,却充满了发现美的眼睛。 吕晓闫会看着,偶尔会指出一两处可以改进的光线或角度,语气平淡,但秋雅妤总能从中捕捉到认真的意味。她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吸收着他无意中流露出的所有关于摄影的知识和审美。 他开始教她一些基础的暗房技巧。如何在水盆中轻轻晃动相纸,让显影更均匀;如何判断定影是否充分;如何控制曝光时间以获得不同反差的照片。暗房的红色安全灯下,两人的头有时会靠得很近,呼吸交织在化学药水的气味中,手指在操作中偶尔会碰到一起,带来一阵心照不宣的悸动。 有一次,秋雅妤在尝试放大一张自己拍的吕晓闫的背影——是某次在老城区,他正专注地仰拍一座老房子飞檐时的抓拍。她技术不熟练,曝光时间算错了,出来的影像一片模糊,只有个黯淡的轮廓。 “啊……失败了。”她有些沮丧地嘟囔。 吕晓闫走过来,看着那张模糊的、几乎辨不清主体的照片,却看了很久。暗红的光线下,他的侧脸看不出情绪。 “还好,”他忽然低声说,声音在寂静的暗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看不清脸,也挺好。” 秋雅妤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颊微微发烫。他是在说,看不清脸,所以可以无所顾忌地留存下这张属于他的影像吗?这种隐秘的、带着点占有欲的认可,比任何直白的赞美都更让她心跳加速。 除了暗房,他们的足迹也开始出现在校园的其他角落。他们会一起去图书馆,他看他的摄影理论,她看她的传播学概论,偶尔抬头,目光在空气中相遇,交换一个无声的微笑。他们会去食堂一起吃晚饭,秋雅妤总会把他餐盘里不爱吃的青椒默默夹走,而吕晓闫则会把她念叨着想尝又怕太甜的糖醋里脊分一半给她。 这些细碎的日常,像秋日里温暖的溪流,缓缓流淌,浸润着彼此的生活。吕晓闫的话依然不多,但他会在她说话时专注地看着她,会在过马路时下意识地虚揽一下她的肩将她护在内侧,会在她因为学业或社团活动烦恼时,递给她一瓶温热的牛奶,然后说一句:“慢慢来。” 秋雅妤就像一束光,不由分说地照进了他秩序井然却略显灰白的世界,带来了色彩、声音和温度。他开始习惯身边有她的气息,习惯她的笑声,甚至习惯了她偶尔的小小任性。他发现自己沉寂的心湖,因为她而泛起了持续的、温暖的涟漪。 陈默几次撞见他们在一起,都会对吕晓闫挤眉弄眼,用口型无声地说“可以啊”,然后被吕晓闫用眼神警告回去。但连陈默都看得出,他这个一向清冷的好友,眉宇间冰封的痕迹正在逐渐消融。 季节的脚步从深秋迈向初冬。树上的叶子几乎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天空。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北风开始带上凛冽的意味。 这天,吕晓闫在暗房里整理他近期拍摄的底片,准备挑选一些参加一个校际的摄影比赛。秋雅妤坐在旁边的高脚凳上,晃着腿,看着他专注工作的侧影。 “学长,”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下周末,市美术馆有一个很大的古典油画展,听说有很多大师的真迹,你想去看吗?” 吕晓闫整理底片的动作没有停,应了一声:“嗯。” “那……我们一起去?”秋雅妤往前倾了倾身体。 吕晓闫抬起头,看向她。暗房的红光下,她的眼睛像两簇小小的火焰,燃烧着明亮的期待。他几乎能想象出她在美术馆里,对着那些画作发出小小惊叹的样子。和他一起去。这个认知让他心底泛起一丝柔软的波动。 “好。”他点头。 “太好了!”秋雅妤立刻笑起来,从高脚凳上跳下来,“那我到时候提前买票!听说要排队呢!” 她的快乐如此简单而具有感染力,吕晓闫的嘴角也忍不住牵动了一下。 然而,就在秋雅妤兴奋地计划着周末的安排时,吕晓闫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家里打来的。他走到暗房角落接起电话。 “妈。”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温和却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晓闫,下周末你能回家一趟吗?你爷爷的老朋友,李伯伯,就是那个很知名的收藏家,他这周末刚好有空,答应来看看你上次拍的那组关于老城区的照片,给你指点一下。机会很难得,他下周就要出国了。” 吕晓闫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正低头用手机查美术馆攻略的秋雅妤,她的侧脸在手机屏幕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专注。 “下周末……”他重复了一遍,语气有些迟疑。 “对,就下周六。我知道你可能有事,但李伯伯的时间真的很难约,他对你那组照片的评价可能会对你这次参赛很有帮助。”母亲的声音带着劝慰,“而且,你也好久没回家了,爸爸也挺想你的。” 吕晓闫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爷爷的这位老朋友在摄影圈内地位很高,他的指点确实弥足珍贵。而且,父亲虽然从不干涉他的选择,但那份沉默的关心他一直能感受到。 他再次看向秋雅妤。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对他露出一个疑问的笑容。 一边是难得的机遇和家人的期望,一边是和她第一次正式的、计划好的“约会”。 “晓闫?”电话那头的母亲催促道。 吕晓闫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话筒低声说:“好,我知道了。我周六早上回去。” 挂断电话,他走到秋雅妤面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暗房里的气氛因为他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凝滞。 “怎么了?”秋雅妤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 “下周末……”吕晓闫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我可能去不了美术馆了。” 秋雅妤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像被风吹熄的烛火。“为什么?”她问,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家里有点事,需要我回去一趟。”吕晓闫解释道,他没有详细说李伯伯的事情,觉得那听起来像是借口,“一个……很重要的长辈临时有空。” 秋雅妤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没说话。空气中弥漫着失望的情绪。她期待了很久,连看展时穿什么都想好了。 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吕晓闫心里莫名地有些发紧。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绪,更不擅长安慰人。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到工作台边,拿起一支笔和一张用于记录曝光参数的便签纸。 他背对着她,快速地在纸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折好,走回来,递到她面前。 秋雅妤疑惑地抬起头,接过那张折叠的便签纸。她打开它。 纸上是他干净利落的字迹,写着一个日期和时间,比原计划去看画展的日子晚了整整一周。然后在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补上。吕晓闫。」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一个简单到近乎笨拙的承诺和约定。 秋雅妤看着那张纸条,又抬头看看他。他站在那里,眼神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类似于紧张的情绪,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心底那点失落,瞬间被一种更汹涌的情绪所取代。酸酸的,甜甜的,涨满了整个胸腔。她知道,对于吕晓闫这样的人来说,这样一个白纸黑字的约定,意味着什么。 这比他口头答应十次都要郑重。 她将那张纸条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珍宝。然后,她抬起头,脸上重新绽开笑容,比之前更加明亮,带着理解和一丝甜蜜的狡黠。 “好,”她用力点头,“那就说定了!下下周,不许反悔!” 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睛,吕晓闫心底那点紧绷瞬间松弛下来。他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嗯,说定了。” 那个写在便签纸上的约定,像一颗小小的种子,被埋在了这个初冬的傍晚。他们都相信,它会在下一周,顺利地发芽,开花。 秋雅妤将那张纸条仔细地放进口袋,拍了拍,笑容满足。她并不知道,这个看似牢固的、被白纸黑字确认的约定,最终会如同这个季节最后一片枯叶,在突如其来的寒潮中,碎裂成无法拼凑的遗憾。 此刻,她只沉浸在眼前这份确定的、触手可及的幸福里。而吕晓闫,看着她的笑容,也将心底那一丝因临时变故而产生的不安轻轻拂去。 未来,似乎依然沿着温暖的轨迹,缓缓展开。 --- 第9章 第 9 章 那张写着「补上。吕晓闫。」的纸条,被秋雅妤像护身符一样珍藏着。她把它小心地夹在了最常用的笔记本扉页里,每次翻开,看到那干净有力的字迹,嘴角都会不自觉地上扬。那不仅仅是一次推迟的看展约定,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她在他心中,拥有一个需要被郑重“补上”的位置。 这一周,因为有了这个明确的期待,连冬日灰蒙蒙的天空都显得可爱起来。她甚至开始偷偷规划“补上”的那天之后要去哪里吃饭,是去学校后门那家温暖的煲仔饭,还是尝试一下新开的、据说氛围很好的小咖啡馆。她把各种小心思藏在心里,像一只储存过冬坚果的小松鼠,满满的,都是甜蜜。 吕晓闫回家了。带着那组老城区的底片和一丝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觉的归心似箭。家里的氛围一如既往,带着书香和宁静。父亲与他交谈不多,只是在他拿出照片时,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许久,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句:“有进步。”母亲则忙着张罗他爱吃的菜,絮叨着天气冷了要多穿衣服。 李伯伯如约而至。他是位精神矍铄的老人,目光锐利。他仔细看了吕晓闫那组记录市井生活的照片,沉默地看了很久,久到吕晓闫几乎以为他不满意。 “晓闫,”李伯伯终于开口,手指点着其中一张老人坐在门槛上晒太阳的特写,“你的技术没得说,光影捕捉得很老道。但是……”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如炬,“这里面,少了点‘人’味儿。” 吕晓闫怔住了。 “太冷静了,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记录。”李伯伯语气平和,却一针见血,“好的摄影作品,技术是骨架,但情感才是血肉和灵魂。你躲在镜头后面太久了,把自己藏得太深。试着……往前走一步,让你的感情,也能透过镜头,传递出来。” 李伯伯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冷静和客观,在真正的大师眼中,竟成了某种缺陷。他想起秋雅妤看他照片时说的话——“好像能听到阳光落地的声音”,还有她那些构图稚嫩却充满生活气息的随手拍……是否正是因为投入了感情,才让那些影像如此动人?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很久,反复看着自己的照片,又想起秋雅妤在银杏雨中回眸的笑脸,在暗房红灯下专注的侧影,在湖边被霞光映亮的眼眸……那些他为她拍下的、不经意间流露着温柔的照片,似乎比这组精心构图的参赛作品,更拥有一种直击人心的力量。 情感……吗? --- 就在吕晓闫在家中被前辈话语触动,反思自己摄影之路的同时,校园里,另一场无声的波澜也在悄然涌动。 学生会文艺部正在为年末的晚会筹备节目。秋雅妤因为性格开朗,被拉去帮忙协调后台。在一次节目彩排间隙,她正低头核对流程单,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秋雅妤同学?” 她抬起头,看到一个戴着细边眼镜、气质斯文的男生站在面前,是学生会副主席,法学院大三年级的程皓。他在校内颇有名气,成绩优异,能力出众,待人接物总是彬彬有礼,是很多女生倾慕的对象。 “程皓学长?有什么事吗?”秋雅妤有些意外。 程皓推了推眼镜,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是这样的,我们晚会需要一个开场视频,展现校园四季和同学们的精神风貌,听说你认识摄影系的吕晓闫学长?他的作品很有感染力,不知道能否请他帮忙拍摄一些素材?或者……提供一些他之前的优秀作品授权?” “啊,这个……”秋雅妤没想到是这事,她想了想,“我可以帮你问问他,但他不一定答应。” “没关系,你先帮忙问问就好。”程皓笑容不变,目光却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另外,看你协调能力不错,有没有兴趣下学期来学生会文艺部试试?我们正需要你这样有活力的新鲜血液。” 他的邀请很自然,带着学长对学妹的欣赏和提携。秋雅妤也没多想,只当是客套,笑了笑说:“谢谢学长,我考虑一下。” 彩排继续。之后几天,秋雅妤在校园里又偶遇过程皓几次。有时是在食堂,他会主动过来打招呼,聊几句关于晚会进度或者学业的话;有时是在去教学楼的路上,他会停下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忙拿手里抱着的厚重资料。 他的关心体贴而周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让人感到冒犯,却又无法忽视。同宿舍的苏晓晓最先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妤妤,程皓学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一次夜谈,苏晓晓直接问道,“我听说他以前可从来没对哪个女生这么主动过。” “别瞎说,”秋雅妤立刻否认,翻了个身面向墙壁,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屏幕上是和吕晓闫简单的短信界面,“他就是人比较好,而且是因为想找吕晓闫帮忙拍视频才跟我多说了几句。” “得了吧,”沈雨琪一边打着游戏一边插嘴,“找他帮忙需要这么频繁地‘偶遇’和关心吗?我看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雪也从书本里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程皓学长确实很优秀,家境也好,是很多人的理想型。不过……”她顿了顿,看向秋雅妤,“你喜欢的是吕晓闫那种类型的,对吧?” 秋雅妤的脸在黑暗中悄悄红了。她没有回答,但心底的答案清晰无比。程皓很好,像一颗打磨完美的钻石,标准,耀眼。但吕晓闫是沉默的深海,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她想要探索的、丰富而独特的世界。他偶尔流露出的温柔,他写在纸条上的约定,他镜头下只为她捕捉的瞬间,才是她真正心动和珍视的。 她对程皓,只有对优秀学长的尊重和普通的同学情谊。她的心里,早已被那个在暗房红灯下显得轮廓分明,在秋日落叶中为她按下快门的清瘦身影,占得满满的,再容不下其他。 她并不知道,程皓的这份悄然关注,并非一时兴起。早在开学初的新生典礼上,作为工作人员的他,就注意到了那个在人群中笑容格外明亮、眼神清澈的女孩。只是他习惯谋定而后动,直到在学生会工作中有了更多接触,才谨慎地释放出善意和接近的信号。 这是一场尚未正式开始,就已经注定失败的暗恋。因为秋雅妤所有的期待和欢喜,都系在了那个远在老家、正经历着内心审视的吕晓闫身上,系在了那张写着“补上”的纸条所承诺的未来里。 她小心地守护着自己和吕晓闫之间那份逐渐升温的默契,对程皓保持着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她只盼着周末快点过去,吕晓闫快点回来,然后,他们可以一起去完成那个写在纸条上的、关于美术馆的约定。 她以为一切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向着无人预料的方向,缓缓转动。 --- 第10章 第 10 章 吕晓闫从家里回来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以及更深沉的思绪。李伯伯的话像一枚楔子,敲进了他习惯封闭的内心,迫使他重新审视自己与摄影、与世界的关系。 他回到学校的第一时间,甚至没回宿舍放行李,就直接去了暗房。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化学药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属于秋雅妤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竟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归来”的安定感。 工作台上,放着一小袋包装精致的枫叶糖,下面压着一张便签,是秋雅妤娟秀的字迹:「欢迎回来!听说这个糖是枫叶形状的,感觉很秋天:)」 简单的举动,却瞬间驱散了他舟车劳顿的疲惫和内心的些许迷茫。他拿起一颗糖,枫叶的形状栩栩如生,放入口中,清甜的滋味蔓延开来。他想起李伯伯说的“情感”,看着这张便签,心底某个角落变得无比柔软。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我回来了。」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对话框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跳出一条充满活力的回复:「!!!学长你回来啦!在暗房吗?我马上过来!」 几分钟后,暗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秋雅妤带着一身室外微凉的空气和明亮的笑容闯了进来。她穿着暖黄色的毛衣,衬得脸颊红扑扑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盛满了整个秋天的阳光。 “学长!”她看到他,眼睛弯成了月牙,“家里事情还顺利吗?” “嗯。”吕晓闫看着她,点了点头。她的出现,让这个略显冷清的空间瞬间充满了生气。他注意到她鼻尖有点红,不知道是跑的还是被风吹的。 “那就好!”秋雅妤松了口气,随即眼神里带上了一丝狡黠和期待,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眼巴巴地望着他,“那……我们的‘补上’……” 吕晓闫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期待,心底那点因反思而产生的滞涩仿佛被疏通开来。他想起自己离开前写在纸条上的承诺,想起这一周偶尔掠过心头的、关于她的念想,想起李伯伯那句“往前走一步”。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身,从相机包里拿出一个用软布仔细包裹的东西。 秋雅妤好奇地看着。 他一层层打开软布,露出里面的一台相机。不是他常用的那台专业单反,而是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保养得极好的旁轴胶片相机。机身有细微的使用痕迹,却更显质感,黄铜的部件在暗房的红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秋雅妤有些疑惑。 “我父亲年轻时用的。”吕晓闫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李伯伯……就是我去见的那位长辈,他说,摄影最重要的是传递情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总是显得淡漠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清晰可见的波澜,“我想……试着拍点不一样的东西。” 他将那台旁轴相机递到她面前。 秋雅妤愣住了,看看相机,又看看他,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速,砰砰地撞击着胸腔。 “给你。”吕晓闫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用它,拍你想拍的东西。不用考虑技术,只拍让你有感觉的瞬间。” 秋雅妤彻底怔住,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看向那台显然被他珍视的相机。“给……给我?这太贵重了……” “它需要被使用,而不是被收藏。”吕晓闫打断她,将相机又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她的手,“而且,”他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要将她吸进去,“我想看看……你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我想看看你眼里的世界。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秋雅妤耳边炸开。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看着他递过来的相机,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认真和……某种近乎温柔的期待。 这不是普通的借予,这是一种分享,一种邀请,一种将她纳入他最重要领域的、无声的宣告。 暗房的红光模糊了现实的边界,空气里弥漫的化学药水味仿佛也变成了催生勇气的催化剂。秋雅妤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血液在奔腾。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去接相机,而是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他深邃的目光。 “吕晓闫,”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你把它给我,是因为李伯伯的话,还是因为……你想把它给我?” 她问得直接,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她不要再猜测,不要再等待那个写在纸条上的约定。她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关于他,关于她,关于他们。 吕晓闫因为她直白的问题而怔住。他看着她因紧张而抿起的唇,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混合着期待与不安的光芒。那个藏在镜头后面太久、习惯于观察和沉默的自己,在这一刻,被她灼热的目光逼到了角落。 李伯伯的话是引子,但真正的源头,是他看到她便签时的柔软,是他离开这一周不时浮现的想念,是此刻她站在他面前,让整个灰白世界都变得鲜活的、无法忽视的存在。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吕晓闫缓缓收回了递相机的手,却向前迈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能看清对方瞳孔中自己的倒影。 他低下头,目光牢牢锁住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情感,如同深海下的暗流,终于冲破了海面。 “因为是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清晰地落在她耳边,“我想把它给你,想看你拍的照片,想……和你一起去完成那个约定。” 他抬起手,没有触碰她,只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不听话的碎发。动作小心翼翼,带着珍视的意味。 “秋雅妤,”他叫她的全名,每一个字都咬得清晰而郑重,“不是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只是因为……是你。” 只是因为是你。 这简单到极致的五个字,像最后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秋雅妤心中所有情感的闸门。酸涩与甜蜜交织着汹涌而上,冲红了她的眼眶。她等了这么久,小心翼翼靠近了这么久,终于听到了最想听到的答案。 她不再犹豫,伸出手,不是去接那台相机,而是轻轻地、坚定地,握住了他刚刚为她拂开碎发的那只手。 他的手指微凉,她的掌心温热。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是被微弱的电流穿过,同时颤了一下。 吕晓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收紧,将她微凉的手指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那触感真实而滚烫,驱散了所有的不安和猜测。 暗房的红光为他们镀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暖的滤镜,空气中漂浮的尘埃仿佛都静止了。他们就这样站着,手握着手,看着彼此的眼睛,无声地确认着那份早已心照不宣的情感。 不需要华丽的告白,不需要喧嚣的见证。在这个只有红光、化学药水气味和彼此呼吸的空间里,暗恋,终于成为了双向的奔赴,成为了触手可及的、真实的温度。 秋雅妤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却是带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她用力回握着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也传递给他。 “吕晓闫,”她带着鼻音,声音却满是欢喜,“那我们说好了,不只是补上看展,说好了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约定,都要一起完成。” 吕晓闫看着她带泪的笑颜,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的情绪填满。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痕,动作笨拙却温柔。 “嗯,”他点头,目光坚定而温柔,“说好了。” 窗外,冬日的风依旧凛冽,但暗房之内,温暖如春。两颗心,在经历了小心翼翼的靠近、心照不宣的默契和短暂的分离后,终于紧紧靠在了一起。 那个关于秋天的故事,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迎来了它最温暖的篇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关系确认后的第一天,秋雅妤是在一种轻飘飘的、如同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中醒来的。窗外是初冬灰白的天光,宿舍里还回荡着沈雨琪轻微的鼾声和林雪翻书的细响,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却又好像完全不同了。 她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未读消息。心底掠过一丝微小的失落,但随即又被昨晚暗房里紧握的双手、他指尖的温度和那句“只是因为是你”所带来的巨大甜蜜冲散。吕晓闫本就不是会主动发早安短信的人。 她抱着被子,把半张脸埋进去,偷偷地笑了。原来两情相悦是这种感觉,像心里藏了一个小小的太阳,不断散发着温暖的光晕,连带着看宿舍天花板上那点细微的裂纹都觉得可爱起来。 上午有节大课,她抱着书本走出宿舍楼,冷风扑面,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吕晓闫的名字。只有简短的三个字: 「下楼了?」 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抬头四下张望。就在不远处那棵叶子几乎落尽的银杏树下,吕晓闫正站在那里。他穿着深灰色的羽绒服,围着一条她没见过的深蓝色围巾,身姿挺拔,手里提着两个印着学校咖啡店logo的纸袋。 清晨稀薄的阳光穿过光秃的枝桠,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俊的轮廓。他看到她了,目光穿越稀疏的人流,精准地落在她身上,然后,朝她走了过来。 秋雅妤站在原地,感觉周围的喧嚣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有他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清晰地敲在她的心坎上。 他在她面前站定,将其中一个纸袋递给她,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热的。” 秋雅妤接过,纸袋传来温热的触感,里面是一杯热拿铁,还有一块她上次随口提过想尝试的蔓越莓司康。 “你……你怎么来了?”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惊喜。 “顺路。”吕晓闫移开目光,耳根在冷空气中微微泛红。从他的宿舍到她的教学楼,和到咖啡店完全是两个方向。 秋雅妤没有戳穿他,心里甜得像是司康上融化的糖霜。她捧过温暖的咖啡,小口喝了一下,浓郁的奶泡和咖啡香瞬间驱散了寒意。“谢谢学长。” “嗯。”吕晓闫应了一声,和她并肩朝着教学楼走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恋人”的身份,在光天化日之下并肩走在校园里。秋雅妤能感觉到周围偶尔投来的目光,有好奇,有惊讶,或许还有苏晓晓曾说过的、那些对吕晓闫暗自倾慕的女生的打量。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有一种小小的、宣示主权般的得意。 他走在她身边,步伐不快,迁就着她的速度。两人之间依旧没有太多言语,但气氛却与以往任何一次同行都不同。一种亲密无间的、无声的电流在两人之间流淌。她的手臂偶尔会轻轻碰到他的,每一次轻微的接触,都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 “下午……”走到教学楼下,吕晓闫停下脚步,看向她,“还去暗房吗?” “去!”秋雅妤立刻点头,几乎是迫不及待。 “好。”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我等你。”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秋雅妤抱着温暖的咖啡和司康,感觉自己像是拥有了全世界。 下午,秋雅妤来到暗房时,吕晓闫已经在里面了。他正在整理一些旧的底片,听到开门声,抬起头。暗房的红光下,他的眼神似乎比平时更柔和了些。 秋雅妤走过去,很自然地在他身边的高脚凳上坐下,拿出那台他送给她的旁轴相机。“我今天拍了好多!”她献宝似的说,“食堂阿姨打饭时笑的皱纹,图书馆窗台上睡觉的猫,还有……你早上在树下的样子。”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低了下去。 吕晓闫接过相机,动作熟练地回卷,取出胶卷。“我帮你冲。” “真的吗?太好了!”秋雅妤兴奋地看着他熟练地操作,将胶卷装入显影罐,倒入药水。暗房里只剩下药水晃动和计时器滴答的声音。 在等待显影的间隙,吕晓闫忽然开口:“程皓后来找你了吗?” 秋雅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学生会副主席。她摇摇头:“没有啊,就是路上碰到打个招呼。怎么了?” “没什么。”吕晓闫语气平淡,目光却落在显影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工作台面。他想起回来时陈默挤眉弄眼地跟他说起,他不在的这几天,程皓似乎对秋雅妤颇为关注。一种陌生的、类似于占有欲的情绪,在他心里悄然滋生。他并不怀疑她,只是……不喜。 秋雅妤看着他细微的动作,忽然福至心灵,凑近了一些,歪着头看他,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吕晓闫,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吕晓闫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耳根在红光下迅速漫上更深的红色。他抿紧嘴唇,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转过头,瞪了她一眼。那眼神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带着点狼狈的默认。 秋雅妤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像是被蜜糖填满。原来他也会这样。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软软的:“放心吧,我跟他说得很清楚啦,我眼里只有某个不爱说话、只会用相机和纸条表达关心的笨蛋。” 吕晓闫听着她带着笑意的软语,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笑颜,心底那点微妙的酸涩瞬间被熨帖平复。他反手握住她扯他衣袖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所有未尽的言语,都化在了这个小小的动作和交织的目光里。 显影时间到了,他松开手,转身去进行下一步操作。秋雅妤看着他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这个初冬,因为身边这个人,变得一点都不冷了。她开始无比期待,他们即将一起去兑现的那个,关于美术馆的约定。那将会是他们第一次,以恋人的身份,正式地约会。 她期待着,所有和他一起的未来。胶卷在显影液中缓缓显现出影像。吕晓闫用夹子轻轻夹起一张,在红色安全灯下仔细查看。那是秋雅妤拍的他——站在清晨光秃的银杏树下,手里提着纸袋,身影在稀薄的阳光里显得有些孤单,却又因等待而带上了一种温柔的坚定。 “这张,”吕晓闫的声音在寂静的暗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构图很好。” 秋雅妤凑过去,几乎将下巴搁在他的手臂上,得意地翘起嘴角:“那当然,我可是得了某位大师的真传。”她指的是他之前零星的指点。 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耳畔,带着热拿铁残留的淡淡奶香。吕晓闫身体微僵,却没有躲开,反而将照片夹得更高些,让她看得更清楚。“光线捕捉得也不错,清晨的逆光,勾勒轮廓。”他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像是在认真点评,又像是在掩饰因她靠近而加速的心跳。 “主要是模特好。”秋雅妤笑嘻嘻地补充,眼睛弯成了桥。 吕晓闫无奈地瞥了她一眼,眼底却漾开极浅的笑意。他将照片放入停影液,又开始处理下一张。是食堂阿姨笑得眯起眼睛的皱纹,充满了生活的烟火气;是图书馆窗台上蜷缩成一团的猫咪,慵懒而安逸。 他一张张地看着,冲洗着,动作专注而轻柔。秋雅妤就安静地待在他身边,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工作的侧影。暗房的红光将他睫毛的阴影拉长,投在鼻梁上,平日里略显冷硬的线条在此刻显得格外柔和。她忽然想起苏晓晓对程皓的评价——“像打磨完美的钻石”。而吕晓闫,他更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或者深埋地底的矿石,外表冰冷坚硬,内里却蕴藏着需要耐心发掘的温润光泽。而她,幸运地成为了那个被允许靠近、并窥见内里光华的人。 “给你。”吕晓闫将最后一张漂洗好的照片递给她。那是她偷偷拍下的、他低头调试相机时的侧脸,额前碎发垂落,神情专注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镜头。 秋雅妤接过还有些湿润的照片,看着影像中熟悉的他,心里软成一滩水。她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放在一旁晾干,然后转过身,面对着他。 “吕晓闫。”她叫他的名字,声音很轻。 “嗯?”他低头整理着器材,应道。 “我好像……”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脸颊在红光下泛着绯色,“比昨天更喜欢你了一点点。” 整理器材的手骤然停下。吕晓闫抬起头,撞进她清澈而勇敢的眼眸里。那里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只有纯粹的、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喜欢。 空气仿佛凝滞了。计时器滴答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 他看着她,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因紧张而轻抿的嘴唇,看着她眼中那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情感浪潮般拍打着他的胸腔,几乎要冲破他习惯性的克制。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消失。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显影液微凉的温度,却又仿佛带着灼人的热意。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 秋雅妤屏住了呼吸,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他指尖轻柔的触碰,像羽毛拂过,却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然后,他低下头,一个轻柔得如同叹息的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温暖,干燥,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干净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药水味。短暂得如同幻觉,却无比真实。 秋雅妤猛地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的冰层彻底融化,只剩下滚烫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柔情。 “我也是。”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压抑着的浓烈情绪,“不止一点点。” 秋雅妤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巨大的幸福和感动。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腰,将脸埋进他带着凉意的羽绒服里,声音闷闷的,带着哭腔:“吕晓闫,你要说话算话。” 吕晓闫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抬起手,有些笨拙地,最终却坚定地回抱住她,将她纤细的身体紧紧拥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发丝柔软的触感和身上淡淡的馨香。 “嗯。”他在她发间低语,承诺重若千钧,“算话。” 暗房的红光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体。化学药水的气味似乎也变得缠绵起来。窗外,冬日的风依旧呼啸,但这个小世界里,只有彼此的心跳和温度,构筑起一个隔绝寒冷的、永恒的春天。 许久,秋雅妤才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小兔子,脸上却带着傻乎乎的笑容。“那……我们周末去看展,穿什么好呢?”她开始纠结起甜蜜的烦恼。 吕晓闫看着她,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他抬手,用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随便。”他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秋雅妤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甜了。这大概是她从他嘴里听过的,最动听的情话了。 她知道,他们的故事,从这个初冬的暗房里,才刚刚开始书写最温暖的篇章。而那个即将到来的周末约会,只是无数美好未来的第一章开始.晾干的黑白照片被秋雅妤像收藏珍宝一样,小心地夹进一本崭新的速写本里。她在每张照片下方都用彩色的笔细心标注了日期和简短的心情——「他等待的清晨」、「阿姨的笑容」、「图书馆的守护者」,还有那张他低头工作的侧脸,她犹豫了很久,最终只画了一颗小小的爱心。 合上速写本,她心里那份不真实感才渐渐沉淀下来,变成踏实的、暖融融的喜悦。她开始无比认真地期待周末的美术馆之约,这将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晚上宿舍熄灯后,她躲在被子里,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给吕晓闫发信息: 「睡着了吗?」 几乎是立刻,对话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然后弹出一条简短的回复: 「没。」 秋雅妤嘴角翘起,手指飞快地打字:「我在想周末穿什么衣服比较好。那件米白色的牛角扣大衣怎么样?还是那件红色的毛衣看起来更暖和一点?」后面跟了一串纠结的表情包。 这次那边停顿了几秒,才回复: 「都行。」 典型的吕晓闫式回答。秋雅妤对着屏幕皱了皱鼻子,正准备“谴责”他的敷衍,又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红色吧。」 秋雅妤愣了一下,看着那三个字,心底悄悄开出一朵小花。他记住了。她只是在纠结的选项里随口提了一句红色,他就给出了选择。这对他而言,已经是极为用心的回应了。 「好!那就红色!」她发过去一个开心打滚的表情,「那你呢?你会穿那件深灰色的羽绒服吗?还是之前那件黑色的工装外套?」 「……灰色。」 「收到!保证不会跟你撞色!」她发了个俏皮的敬礼表情。 对话似乎应该结束了,但她舍不得。暗房里那个额头上轻柔的触感,和他怀抱的温度,仿佛还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她咬着嘴唇,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飞快地打出一行字,点击发送。 「吕晓闫,我好像已经开始想你了。」 发完这句,她立刻把手机屏幕按灭,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脸颊烫得惊人。心脏在黑暗中砰砰直跳,像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小鹿。她会不会太主动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太粘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没有任何动静。就在秋雅妤的期待渐渐变成一丝忐忑时,屏幕终于亮了起来。 没有文字。 只有一个简单的系统表情—— 那个黄色的、微笑着的表情符号,在漆黑的手机屏幕中央,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秋雅妤看着那个表情,所有的忐忑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满心满眼的甜蜜。她抱着手机,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已经是他能表达的、最直白的想念了。 --- 另一边,男生宿舍里,吕晓闫看着屏幕上自己刚刚发出的那个笑脸表情,耳根微微发热。他几乎从不使用表情符号,觉得那过于轻浮。但刚才,看着她说“想你了”的那行字,他打好的“嗯”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终,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表情栏,选了这个最简单的笑脸。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传递出他此刻内心那点无法用“嗯”或“好”来概括的、柔软而熨帖的情绪。 他放下手机,走到衣柜前,打开。里面挂着的衣服不多,色调非黑即白灰。他的目光落在唯一一件颜色稍亮的外套上——一件卡其色的风衣,是母亲去年硬塞给他的,说他总穿深色,显得太沉闷。他几乎没怎么穿过。 他的手指在那件风衣的衣领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将它取出。视线转向那件她提到的深灰色羽绒服。 周末,美术馆。他想象着她穿着红色毛衣的样子,像冬日里一团温暖明亮的火焰。而自己,穿着沉稳的灰色,站在她身边……似乎,也不错。 他关上衣柜,回到书桌前,拿起那台父亲给他的旁轴相机,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机身。李伯伯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情感……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底却不再是一片冰冷的荒原。那里,因为一个人的闯入,而有了温度,有了色彩,有了期待。 他第一次觉得,周末的到来,是如此值得期盼的一件事。 --- --- 第12章 第 12 章 秋雅妤和吕晓闫的恋情,如同初冬里悄然滋生的暖意,在校园里平稳地蔓延。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去图书馆,更多的时间则消磨在那个充满化学药水气味和红色安全灯的暗房里。他教她更复杂的暗房技巧,她则用那台旁轴相机,记录下越来越多他专注的、放松的、甚至偶尔被她逗笑的瞬间。 日子在甜蜜中流淌,转眼已近寒假。一场不期而至的初雪,将A大校园装点得银装素裹,也为这个学期画上了一个纯净的句点。 也正是在这个雪后的周末,一场被秋雅妤私下称为“重大外交会晤”的场合,悄然来临——双方父母的第一次见面。 地点选在了一家格调雅致、环境安静的江南菜馆。秋雅妤提前好几天就开始紧张,拉着吕晓闫反复确认他父母的喜好,连穿着都斟酌了许久,最终选了一件看起来乖巧又不失大方的杏色高领毛衣和深色长裙。 吕晓闫看起来依旧平静,但秋雅妤能从他比平时更紧抿的嘴角和偶尔无意识摩挲相机带的小动作里,看出他细微的紧张。他今天穿了一件挺括的深蓝色毛衣,外面是那件她“钦点”的深灰色羽绒服,整个人显得清俊又沉稳。 他们提前到了包厢。秋雅妤的父母先到。秋父穿着笔挺的衬衫和羊毛背心,笑容爽朗,一见面就拍了拍吕晓闫的肩膀,中气十足地说:“晓闫是吧?常听妤妤提起你,小伙子很精神!”秋母则温柔许多,穿着素雅的旗袍外套,拉着女儿的手,目光却含笑地打量着吕晓闫,轻声说:“你好,晓闫。” “叔叔好,阿姨好。”吕晓闫微微躬身,礼节周到,声音虽一如既往的平淡,却透着尊重。 没过多久,吕晓闫的父母也到了。吕父一身深色中山装,戴着金边眼镜,气质儒雅沉静,与秋父的热情形成鲜明对比,但握手时力道沉稳,目光锐利却并不让人感到压迫。吕母则是一位气质极佳的女性,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套装,颈间系着丝巾,笑容温婉,一进来就先对秋雅妤笑了笑:“这就是雅妤吧?果然是个灵气的孩子。”声音柔和,带着书卷气。 “叔叔好,阿姨好。”秋雅妤立刻站起来,笑容甜美,声音清脆。 双方父母寒暄落座。初始的氛围带着些许客套的试探。秋父热情地介绍着本地的风土人情和特色菜,吕父则偶尔颔首,话语不多,但每每开口,都引经据典,见解独到。两位母亲倒是很快找到了共同话题,从插花艺术聊到最近的画展,气氛逐渐融洽。 秋雅妤坐在吕晓闫旁边,在桌下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他放在腿上的手。他的手指微凉,感受到她的触碰,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力道有些紧。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安心。 席间,话题不可避免地绕到了两个年轻人身上。 “晓闫这孩子,从小话就少,心思都放在他的相机上了,”吕母语气带着温柔的无奈,看向儿子,“以后还要雅妤多包容他。” “阿姨您别这么说,”秋雅妤连忙说,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晓闫他很好,很细心,而且……他的照片特别棒,能让人看到不一样的世界。”她说着,语气里满是自豪。 吕晓闫侧头看了她一眼,握着她手的力道微微松了些,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划过。 秋父喝了一口茶,笑着对吕父说:“我听妤妤说,晓闫摄影拿过不少奖,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你们家风严谨,教出来的孩子就是优秀。” 吕父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雅妤活泼开朗,乐观向上,才是难得。晓闫性子闷,有她在身边,我们都觉得他开朗了不少。”这话虽是对着秋父说,目光却扫过并排坐着的两个孩子,带着不易察觉的认可。 这几乎是对他们关系最明确的肯定了。秋雅妤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吕晓闫也微微松了口气,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 一顿饭在逐渐升温的和谐气氛中接近尾声。窗外,夕阳的余晖映在未化的积雪上,泛着金色的光晕。 离开时,两家人站在餐馆门口道别。秋母拉着吕母的手,相约下次一起去听音乐会。秋父和吕父则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定有机会切磋棋艺。 “晓闫,放假了和雅妤常来家里玩。”秋母温和地邀请。 “好的,阿姨。”吕晓闫点头应下。 吕母也笑着对秋雅妤说:“雅妤,有空让晓闫带你来家里,阿姨给你看看他小时候的照片。”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阿姨!”秋雅妤惊喜地应道,眼睛亮晶晶的。 大人们先行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雪后的空气清冷而新鲜。秋雅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哎呀,紧张死我了!你爸爸看起来好严肃。” “他只是不习惯表达。”吕晓闫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眼底泛起一丝笑意,“你表现得很好。” “真的吗?”秋雅妤抬头看他,挽住他的胳膊,将半张脸埋在他羽绒服的袖子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撒娇的意味,“你妈妈好有气质,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她很喜欢你。”吕晓闫肯定地说,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这个动作他已经做得越来越自然。 “那就好!”秋雅妤立刻抬起头,笑容重新变得明亮,“看来我们通过了‘官方认证’!”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初雪的寒意似乎被这次顺利的会面彻底驱散,只剩下心底融融的暖意。他们牵着手,慢慢走在回学校的路上,规划着即将开始的寒假,以及,所有属于他们的、充满希望的未来。 第一次见面的圆满,像一颗定心丸,也像一缕春风,预示着他们的感情,得到了最重要的一份祝福。 --- 第13章 第 13 章 --- 双方父母见面的顺利,如同给秋雅妤和吕晓闫的关系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连带着期末复习的紧张氛围都似乎变得不那么难熬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图书馆,他看他的摄影理论,她背她的传播学概论,偶尔抬头,目光在堆满书本的桌子上空相遇,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带着鼓励的微笑。 然而,季节的更迭总伴随着无常。一场席卷而来的强冷空气,让气温骤降。雪后融化的积水在夜间重新凝结成冰,清晨的校园路面变得湿滑难行。 这天早上,吕晓闫照例在图书馆老位置等秋雅妤。约定的时间过了十分钟,她还没出现。这不太寻常。秋雅妤虽然偶尔会赖床,但和他约好学习,从不迟到。他拿出手机,没有她的消息。 一种微小的不安感开始在他心底滋生。他拨通了她的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 “喂……学长……”电话那头传来秋雅妤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虚弱,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吕晓闫的心瞬间揪紧了。“你怎么了?”他的声音不自觉地绷了起来。 “我……好像有点发烧了,”秋雅妤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委屈,“头好晕,嗓子也疼……早上起来差点在宿舍门口滑了一跤,还好扶住了墙……” 发烧。滑倒。这几个词像冰锥一样刺了吕晓闫一下。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动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引得旁边几个复习的同学不满地看过来。但他顾不上了。 “你在宿舍?”他语速加快,一边接电话一边已经开始收拾桌上的书本。 “嗯……”秋雅妤的声音更小了,带着病中的依赖,“室友们都去图书馆了……” “等着。”吕晓闫只说了这两个字,便挂了电话,将书本胡乱塞进背包,快步离开了图书馆。外面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却感觉不到冷,心里只有电话里她那虚弱无力的声音。 他先去校医院,挂了号,向医生简单描述了症状,开了一些常用的感冒退烧药。然后去了食堂,买了一份清淡的南瓜粥和几个素包子,用保温桶仔细装好。做完这一切,他才朝着秋雅妤的女生宿舍楼快步走去。 在楼下,他给秋雅妤发了信息。没过多久,穿着厚厚的珊瑚绒睡衣、外面裹着羽绒服、脸颊泛着不正常红晕的秋雅妤,被同样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沈雨琪扶着,慢吞吞地走了下来。 她看到站在寒风里、提着保温桶和药袋、眉头紧锁的吕晓闫,鼻子一酸,眼眶立刻就红了。 “学长……”她喊了一声,声音哑哑的,带着浓重的哭腔。 吕晓闫几步上前,也顾不上沈雨琪在一旁眨着好奇又了然的大眼睛,伸手就直接探向秋雅妤的额头。掌心触碰到一片滚烫,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这么烫。”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气她不懂得照顾好自己。 秋雅妤被他手心微凉的触感熨帖得舒服了一些,贪恋地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小猫。 “我先扶她上去吧,外面冷。”沈雨琪适时开口,打破了这有点凝滞的气氛。 吕晓闫点了点头,将手里的保温桶和药袋递给沈雨琪:“麻烦了。粥是热的,让她趁热吃一点再吃药。” “放心放心,交给我!”沈雨琪拍着胸脯保证,接过东西,扶着一步三回头的秋雅妤上了楼。 吕晓闫站在宿舍楼下,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却没有离开。寒风卷着地上的残雪,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靠在路边一棵光秃的树干上,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高烧注意事项”、“物理降温方法”,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 宿舍里,秋雅妤被沈雨琪按回床上,裹紧了被子。 “可以啊妤妤,”沈雨琪一边帮她打开保温桶,一边挤眉弄眼,“你家吕大神这行动力,啧啧,又是买药又是送粥的,还亲自摸额头试体温,男友力爆棚啊!” 秋雅妤烧得迷迷糊糊,但听到这话,苍白的脸上还是泛起一丝羞涩和甜蜜。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南瓜粥,胃里暖和了些,连带着身体似乎也没那么难受了。粥熬得很烂,带着自然的清甜,是他特意叮嘱食堂阿姨做得清淡些的吧? 吃完粥,吃了药,一阵困意袭来,她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时冷时热,梦境光怪陆离。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一只微凉的手再次覆上她的额头,动作轻柔。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吕晓闫去而复返的身影。他不知何时又来了,正站在她床前,低头看着她,眼神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旁边还站着一脸无奈的宿管阿姨。 “还有点烧。”他收回手,低声对旁边的宿管阿姨说,“阿姨,麻烦您了,我就在楼下,如果她情况不好,请您立刻打我电话。”他递了一张纸条给宿管阿姨。 宿管阿姨看了看床上病恹恹的秋雅妤,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神情恳切、气质清冷的男生,叹了口气,接过纸条:“行了,我知道了,你快下去吧,男生不能久留。” 吕晓闫又深深看了秋雅妤一眼,那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心疼,还有她看不懂的、一丝深藏的恐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抿紧了唇,转身跟着宿管阿姨离开了。 秋雅妤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酸酸涩涩的,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安心。他一直在楼下吗?在这么冷的天里? 药效发挥作用,她再次陷入沉睡。 再次醒来时,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宿舍里亮着温暖的台灯,林雪和苏晓晓也回来了,正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她感觉身上松快了不少,额头也不再那么滚烫。 “醒啦?”苏晓晓最先发现,凑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嗯,好像退烧了。你家那位可真是……绝了。” “怎么了?”秋雅妤声音还有些沙哑,疑惑地问。 林雪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感慨:“吕晓闫学长,在楼下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都快成雪人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望着我们宿舍窗口。” 秋晓晓接口道:“可不是嘛!我刚也看见了!后来还是宿管阿姨看不过去,出去跟他说你退烧了,睡熟了,他才肯离开。走的时候还拜托我们,说你晚上可能会饿,给你带了清汤面放在保温盒里,在桌子上呢。” 秋雅妤顺着苏晓晓指的方向看去,书桌上果然放着一个熟悉的、印着食堂logo的保温盒。她的眼眶瞬间又湿了。那个傻子……就在冰天雪地里,站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拿出手机,看到他几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 「药按时吃。」 「粥趁热喝。」 「需要什么告诉我。」 「我在楼下。」 简短的几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块块沉重的砝码,压在她的心口,又暖又疼。 她拨通了他的电话,几乎是瞬间就被接起。 “醒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还有显而易见的放松,“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秋雅妤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你……你怎么在楼下站那么久?多冷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不放心。” 仅仅三个字,却包含了千言万语。他不放心她一个人生病,不放心她是否退烧,不放心她是否需要他。所以他用最笨拙的方式,守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对抗着寒冬和内心的不安。 “笨蛋……”秋雅妤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骂了一句,“你快回去喝点热水,别也感冒了!” “嗯。”他应了一声,“面条记得吃。” “知道了。”她乖乖答应。 挂断电话,秋雅妤在室友们“虐狗了”、“真是感天动地”的调侃声中,红着脸爬下床,打开那个保温盒。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汤色清亮,只点缀着几颗葱花和一点香油,正是她生病时最想吃的东西。 她小口吃着面条,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她想起他下午站在她床前,那个欲言又止的眼神,那里面深藏的恐惧……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他失去过什么吗?还是他害怕失去? 这场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让她看到了吕晓闫冷静外表下,那颗如此炽热而笨拙的心。他或许不擅长甜言蜜语,但他的行动,他的坚守,比任何誓言都更让她感到安全和被珍视。 窗外的夜色浓重,寒风依旧呼啸。但秋雅妤觉得,这个冬天,因为有了这样一个“笨蛋”,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暖。 她知道,自己比想象中,还要更喜欢他。而他那份沉默却厚重的爱,也在这场病中,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心底最深处。 --- 第14章 第 14 章 窗外飘起来 A 大的第一场雪,风呼呼的吹着像是一把刀一样刮在脸上. 然而……秋雅妤的病在吕晓闫近乎严苛的“监管”下,很快就好利索了。那场病像一场小小的风暴,席卷而过,留下的不是狼藉,而是被涤荡得更加清晰的依恋与靠近。 病好后,秋雅妤发现吕晓闫对她似乎更多了一层不动声色的“管辖”。他会每天提醒她看天气预报,如果降温,必定会发信息让她加衣;他会在她偶尔贪嘴想吃冰激凌时,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她,直到她讪讪地放下;他甚至在她书包侧兜常备了一个保温杯,里面总是装满温水。 这些细碎的、近乎琐碎的关心,与他清冷的外表形成奇异的反差,让秋雅妤心里又暖又软,偶尔也会故意逗他:“学长,你怎么比我妈还操心啊?” 吕晓闫通常会淡淡瞥她一眼,不予置评,或者干脆用一句“怕你麻烦”来堵她的嘴。但秋雅妤知道,他不是怕麻烦,他只是……在乎。那种在乎,是融入了日常点滴的习惯,是经历过短暂失去可能的恐慌后,更加小心翼翼的本能。 期末考如期而至,又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结束。寒假开始了。 大部分学生都拖着行李箱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归家的旅程,校园瞬间空寂了下来。秋雅妤和吕晓闫的家都在本省,距离A市都不远,但他们不约而同地推迟了回家的日期。 吕晓闫的理由是,要利用假期相对空闲的时间,整理和冲洗这学期积累的大量底片,为下学期的摄影比赛做更充分的准备。而秋雅妤则对父母说,想留在学校多看看书,顺便体验一下安静的校园生活。 彼此心照不宣的理由下,是他们想要延长独处时光的共同心愿。 空下来的宿舍楼只剩下零星几人,图书馆开放时间缩短,食堂窗口也关闭了大半。偌大的校园仿佛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领地。 冬天的校园有种不同于其他季节的、 stripped-down (剥去装饰的) 的美。树木褪尽了叶片,只剩下遒劲的枝干,像一幅幅简练有力的素描,清晰地指向灰白色的天空。湖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人迹罕至的小径上,积雪未被踩踏,保持着蓬松洁白的样子。 他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围着同色系不同深浅的围巾——那是秋雅妤拉着他在学校小店里一起买的,算是“情侣款”。她的是暖米色,他的是深灰色。她把手揣在他的大衣口袋里,他的手也放在里面,紧紧握着她的。两人沿着覆雪的小路慢慢走着,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交融。 话不多,只是安静地走着,享受着这份远离喧嚣的宁静和彼此陪伴的温暖。有时吕晓闫会停下脚步,举起相机,拍下挂满冰凌的树枝,或者雪地上几行麻雀跳跃的足迹。秋雅妤就安静地等在一边,看着他专注的侧影,觉得这冬日寂寥的风景,因了他的存在,而充满了诗意。 暗房成了他们最常消磨时间的地方。暖气开得很足,与外面的寒冷隔绝成两个世界。吕晓闫在红灯下专注地冲洗照片,秋雅妤就坐在一旁的高脚凳上,用那台旁轴相机随意拍着暗房里的细节——他沾了药水的手指,墙上悬挂的、还在滴水的照片,或者只是他映在墙上的、模糊而专注的影子。 她开始尝试自己独立冲洗照片。在她第一次成功显影出一张清晰的、吕晓闫在雪地里的背影时,兴奋得差点打翻定影液。吕晓闫及时扶住盘子,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眼底漾开细碎的笑意。 “还不错。”他拿起那张照片,在红灯下仔细看了看,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得到他的肯定,秋雅妤笑得更加开心,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棒的奖赏。 有时,他们会一起去校外的超市采购食物,然后在宿舍楼下的微波炉里热简单的晚餐,或者去那几家依旧营业的小餐馆解决。夜晚,他会送她到宿舍楼下,在昏黄的路灯下,交换一个带着寒意和彼此温度的、短暂的吻。 “明天见。”她总是依依不舍。 “嗯,明天见。”他点头,看着她跑进楼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会转身离开。 这样的日子,简单,重复,却充满了平淡的甜蜜。他们像是提前体验了一种共同生活的模式,在彼此的习惯中一点点嵌入自己的痕迹。秋雅妤喜欢看他吃到喜欢的菜时微微扬起的眉毛,吕晓闫则习惯了她在一旁絮絮叨叨说着琐事的声音,那声音让空旷的校园和寒冷的冬天都变得不再难熬。 新年在一场大雪中来临。他们都没有回家,而是在学校附近找了一家小餐馆,吃了一顿简单的年夜饭。窗外是万家灯火和偶尔炸响的鞭炮声,窗内是他们两个人,和一份刚刚萌芽、却已然深厚的感情。 “吕晓闫,”秋雅妤举起装着果汁的杯子,脸颊因为室内温暖和一点点兴奋而泛着红晕,“新年快乐!” 吕晓闫看着她,灯光在她眼中流转,像落入了星辰。他举起自己的杯子,与她轻轻碰了一下。 “新年快乐。”他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新的一年,还在。” 秋雅妤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他不是在说一句普通的祝福,他是在承诺。承诺新的一年,他还会在她身边。 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她重重点头,笑容灿烂:“嗯!你也是!新的一年,还要多多指教,吕晓闫同学!” 冬夜寒冷,但小餐馆里的灯光温暖,彼此眼中的笑意更暖。这个冬天,因为有了彼此的陪伴,不再是寒冷和孤寂的代名词,而是变成了沉淀感情、积蓄温暖的季节。他们都相信,当春天来临时,这份在寒冬中孕育的感情,会绽放出更加明媚的花朵。 然而,命运的轨迹,有时并非沿着人们期待的温暖方向延伸。冬天的尽头,并非一定是春天。它也可能连接着另一个,更加深沉、更加决绝的……秋天。 但此刻,沉浸在幸福中的他们,对此一无所知。 第15章 第 15 章 寒假在静谧与甜蜜中悄然流逝。新学期伊始,校园重新被青春的喧嚣填满,仿佛冬日的寂静只是一场短暂的梦。 开学后不久,吕晓闫投入了更多的精力在那组准备参加校际摄影比赛的《市井·光阴》上。这组作品倾注了他大量的心血,也是他受到李伯伯点拨后,试图突破自我、融入更多“人味儿”的尝试。他常常一大早就背着相机外出,直到夜幕降临才带着一身疲惫和满满的素材回到暗房。 秋雅妤一如既往地支持他,有时会陪他一起去拍摄,帮他拿三脚架或反光板;更多时候,她则安静地待在暗房,看他将那些捕捉到的瞬间,在显影液中一点点呈现出生命。 然而,随着比赛截稿日期的临近,吕晓闫的压力显而易见。他对自己要求极为严苛,对照片的每一个细节都锱铢必较,有时为了一个微小的瑕疵,会耗费数小时甚至一整天去重拍或重新冲洗。暗房里的气氛,不再总是温馨宁静,偶尔会弥漫开一种紧绷的焦灼。 这天下午,秋雅妤下课后来到暗房。吕晓闫正对着一张刚放大出来的照片眉头紧锁。那是《市井·光阴》系列中的一张核心作品——一位在巷口补鞋的老匠人,午后的阳光从他身后的小窗斜射进来,将他花白的头发和手中穿梭的尼龙线照得发亮,脸上的皱纹如同岁月的沟壑,深邃而平静。 在秋雅妤看来,这张照片几乎完美,光影、构图、人物神态都无可挑剔,充满了温情与力量。 “我觉得这张很棒啊,”她走近,由衷地赞叹,“尤其是眼神,感觉他把一辈子的故事都藏在里面了。” 吕晓闫却摇了摇头,手指点着照片上老匠人脚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被丢弃的、色彩鲜艳的塑料玩具小车,与整体古朴沉静的基调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这里,”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一丝烦躁,“破坏了画面的纯粹性。光影在这里形成了一小块不协调的高光,分散了视觉焦点。” 秋雅妤仔细看了看,那玩具小车确实存在,但在她看来,那并非是破坏,反而像是现实生活不经意间闯入的、一抹带着童真气息的注脚,让画面更真实,更有烟火气。 “我觉得……它让照片更生动了呀,”她尝试着表达自己的看法,“生活本来就不是完全纯粹的啊,总有一些意外的小东西。而且,老匠人和小玩具,不正好形成了某种对比吗?岁月的厚重和生命的鲜活……” “不需要这种对比。”吕晓闫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带着他沉浸在工作中时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固执,“我要的是极致的宁静和时间的沉淀感。任何多余的、不和谐的元素都是干扰。” 他拿起裁刀,比划着:“把它裁掉,或者,我明天再去重拍一次。” “裁掉?”秋雅妤有些愕然,“可是这样构图就不完整了!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值得吗?这张照片本身已经足够打动人了!” “打动你,不代表符合比赛的要求,也不代表它达到了我的标准。”吕晓闫抬起头,看向她,眼神里是艺术家追求完美时的偏执和冷峻,“雅妤,你不懂。” “我不懂?”这句话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了秋雅妤一下。她一直努力地去理解他的世界,去学习他热爱的摄影,此刻却被他一句“你不懂”轻易地推开。她看着他因为连续熬夜而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紧抿的、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嘴唇,心里涌上一股委屈和无力感。 “是,我可能不懂你们那些高深的构图和理论,”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情绪,“但我懂得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能让人心里一动的东西!你为了你所谓的‘纯粹’,就要把生活里那些偶然的、真实的东西都裁剪掉吗?那照片还剩下什么?只是一个被你精心设计过的、冰冷的壳子吗?”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暗房里的空气瞬间凝滞。 吕晓闫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放下裁刀,目光锐利地看向她:“你说我的作品是冰冷的壳子?” 秋雅妤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但看着他此刻疏冷的表情,倔强脾气也上来了,梗着脖子没有立刻服软。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也不要……太固执了。”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依旧带着不满。 吕晓闫沉默地看着她,胸口微微起伏。他这几天积累的压力、疲惫,以及对作品近乎苛刻的自我要求,在此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而这个出口,偏偏是他最不希望与之产生冲突的人。 “我的工作,我知道该怎么做。”他最终只是冷冷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转过身,背对着她,重新拿起那张照片和裁刀,摆明了拒绝再沟通。 看着他冷漠疏离的背影,秋雅妤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没想到他们会因为一张照片,产生如此大的分歧。她只是心疼他,只是想让他看到照片里那些被他忽略的、温暖的部分而已。 委屈、气愤、还有一丝不被理解的伤心,交织在一起。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推开暗房的门,快步走了出去。 门“砰”的一声轻响关上,将她和他的世界暂时隔绝开来。 暗房里,只剩下吕晓闫一个人,和那盏散发着孤寂红光的灯。他握着裁刀的手久久没有落下,只是盯着照片上那个彩色的玩具小车,眼神复杂。耳边回响着她带着哭腔的质问——“那照片还剩下什么?只是一个被你精心设计过的、冰冷的壳子吗?” 他烦躁地闭上眼,将裁刀扔在工作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知道她是为了他好。但他无法容忍自己交出一件不完美的作品,尤其是在他试图突破的时候。那种对完美的偏执,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可是……她的话,真的没有一点道理吗?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追求,产生了一丝细微的动摇和迷茫。而这种动摇,伴随着与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争吵,让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冷的棉花,沉闷而难受。 窗外,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吹动着光秃的枝条,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发生在暗红光影下的、关于“焦距”与“真实”的争执,奏响一段低回的插曲。 --- 第16章 第 16 章 暗房那场不欢而散的争吵,像一道突如其来的裂缝,横亘在秋雅妤和吕晓闫之间。 那天之后,秋雅妤没有再像往常一样,下课就自然而然地溜达到暗房去。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混杂着委屈和不被理解的失落。她觉得自己明明是关心他,心疼他把自己逼得太紧,却被他用一句冰冷的“你不懂”彻底推开。那种被他排除在他的专业世界之外的感受,比直接的指责更让她难受。 吕晓闫也没有主动联系她。他性格本就内敛,不擅长处理冲突,更不懂得如何低头服软。那场争吵让他心烦意乱,一方面,他无法接受对自己作品的质疑,哪怕这质疑来自秋雅妤;另一方面,她红着眼圈跑开的样子,又像一根针,时不时刺他一下,让他无法全神贯注于工作。 两人陷入了一种无声的冷战。 校园那么大,想要刻意避开一个人,似乎也并不难。他们不再一起出现在图书馆常坐的角落,不再并肩走在覆满初春新绿的小径上,食堂里也失去了他们对面而坐安静用餐的身影。 秋雅妤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她和室友们一起上课、吃饭、参加社团活动,笑容依旧明亮,只是偶尔在走神时,眼底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她还是会下意识地看向手机,期待那个熟悉的头像能跳动起来,哪怕只是发来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但屏幕始终安静。 她开始反复回想那天争吵的细节。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重了?是不是不应该在他压力最大的时候去质疑他的专业判断?可是……一想到他当时那固执又冷漠的眼神,她的心就又硬了起来。 吕晓闫的日子同样不好过。暗房变得前所未有的空旷和寂静。没有了她在旁边絮絮叨叨的说话声,没有了她在高脚凳上晃荡双腿的身影,甚至连空气里都仿佛缺失了她带来的那份阳光般的暖意。他对着那些精心冲洗出来的照片,却常常失神,眼前浮现的是她拿着那台旁轴相机,兴奋地向他展示她拍到的“有趣瞬间”的样子。 她说的“真实”和“让人心里一动的东西”,真的毫无价值吗?他拿起那张引发争执的照片,目光再次落在那辆彩色玩具小车上。没有了最初看到时的刺眼,反而……似乎真的带上了一点她所说的,生活的烟火气。 他烦躁地放下照片,揉了揉眉心。这种认知上的动摇让他感到不适,仿佛一直坚守的某种壁垒正在被悄然瓦解。 --- 这种僵持的状态持续了三四天。 这天下午,秋雅妤独自一人在图书馆看书,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目光扫过旁边空着的位置,心里空落落的。她叹了口气,合上书,决定去湖边走走,散散心。 初春的湖边,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湖水泛着粼粼的波光,带着些许寒意。她沿着湖岸慢慢走着,心情并没有因为景色而变得轻松。 走到他们曾经一起看夕阳的那个长椅附近,她的脚步顿住了。 长椅上坐着一个人。穿着她熟悉的深灰色外套,背影清瘦挺拔,微微低着头,像是在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 是吕晓闫。 秋雅妤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转身离开,脚步却像被钉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她看到他抬起手,似乎……在用手背擦拭着眼睛? 他在……哭?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中了秋雅妤,让她瞬间忘记了所有的委屈和赌气。她从未见过吕晓闫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冷静的、克制的,甚至有些淡漠的。 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心不下,轻轻走了过去。 走近了,她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并不是纸巾,而是一张照片。是那张引发了他们争吵的、补鞋老匠人的照片。而他刚才擦拭的,也不是眼泪,是照片表面不小心沾上的一点水渍。他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小心翼翼。 秋雅妤停在他身后,一时不知该不该出声。 吕晓闫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身体微微一僵,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 几天不见,他看起来清瘦了些,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眼神里带着来不及掩饰的疲惫和……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天来的冷战、委屈、思念,在这一刻汹涌地撞击着秋雅妤的心房。她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脸,所有准备好的、带着棱角的话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 吕晓闫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地将目光移开,重新落回手中的照片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照片边缘。 秋雅妤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点点距离。长椅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 沉默在蔓延,比争吵更让人窒息。 最终还是秋雅妤先开了口,声音很低,带着试探:“那张照片……你最后还是没裁掉?” 吕晓闫摩挲照片边缘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秋雅妤忍不住追问。 吕晓闫抬起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侧脸线条依旧紧绷,但语气里少了几分那日的冷硬,多了些复杂的情绪。“看了几天,”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觉得……你说的,也许有点道理。” 他承认了?秋雅妤愣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他的固执,能说出这样的话,几乎是某种程度的“投降”了。 “那……比赛怎么办?”她小声问。 “就这样交吧。”吕晓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做出决定后的释然,“不完美,但……是它本来的样子。” 秋雅妤的心,因为他这句话,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软软的。她明白,这对于追求极致完美的他来说,是多么不容易的一步。他是在向她妥协,也是在向某种他曾经坚信不疑的理念妥协。 她看着他依旧紧抿的唇线和带着疲惫的侧脸,心里最后那点芥蒂也烟消云散了。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腿上的手背。 他的手指冰凉。 吕晓闫身体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对不起,”秋雅妤的声音带着哽咽,“我那天……话说得太重了。我不是故意要否定你的……” 吕晓闫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力道有些紧,仿佛生怕她再次跑掉。他转过头,看向她,眼底翻涌着压抑了许多天的情绪,有歉意,有疲惫,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他的声音沙哑,“我不该那样对你说话。”他不擅长道歉,这几个字说得有些艰难,却无比认真。 “我只是……不想看你那么累。”秋雅妤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吕晓闫。” 看着她掉落的眼泪,吕晓闫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抬起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擦去她脸颊的泪痕。 “我知道。”他低声说,“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是不会再那样逼自己,还是不会再那样对她?他没有明说,但秋雅妤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 她靠过去,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湖面上,也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带来了久违的暖意。 隔阂如同湖面的薄冰,在阳光和彼此的温度下,悄然融化。 他们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湖光山色,谁也没有再说话。有些伤口,需要沉默来愈合;有些理解,无需言语来赘述。 这一次小小的风波,像一场春雨,洗礼了他们的感情。它让他们看到了彼此性格中的棱角,也让他们学会了在分歧中,如何放下固执,如何去靠近和理解对方。 吕晓闫依然会追求他心中的完美,但他开始学着接纳生活里那些“不完美”的真实。而秋雅妤也明白了,在他的专业领域,她需要给予更多的尊重和空间。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重新亲密地交融在一起。 “回去吧,”吕晓闫轻声说,“外面冷。” “嗯。”秋雅妤点点头,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还红红的,却重新漾起了笑意,“我想吃后门那家煲仔饭了。” 吕晓闫看着她,眼底也终于染上了一丝久违的柔和。 “好。” 他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这一次,格外地紧。 裂痕或许会留下淡淡的印记,但经历过修补的感情,似乎比以往更加坚韧。他们都相信,穿过这场小小的风雨,前方会是更明媚的春光。 两人牵着手,沉默地走在回校区的路上。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着,仿佛之前几天的分离从未发生。手指紧密相扣的触感,传递着无声的歉意与思念,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他们没有直接去后门的煲仔饭店,吕晓闫先带着秋雅妤去了校医院。他记得她前几天有些咳嗽,虽然现在看起来精神不错,但他还是不放心。 “我真的没事了,”秋雅妤看着他去挂号,小声嘟囔,“就是那天有点着急上火……” 吕晓闫没理会她的抗议,坚持让医生给她看了看,确认只是轻微的咽喉炎,开了一点润喉片,他才算彻底放下心来。 从校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次第亮起。 “现在可以去吃煲仔饭了吧?”秋雅妤晃了晃他的胳膊,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饿死了。” “嗯。”吕晓闫点头,看着她恢复活力的样子,眼底最后一丝阴霾也散去。 后门的小餐馆依旧热闹,充满了烟火气息。他们找了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秋雅妤想吃的腊味煲仔饭,和吕晓闫常点的香菇滑鸡煲仔饭。 等待饭菜上桌的间隙,气氛不再像湖边时那般沉重,却也没有立刻恢复到从前的自然。几天的隔阂,终究需要一点时间来彻底消融。 秋雅妤双手捧着温热的水杯,偷偷打量着对面的吕晓闫。他垂着眼眸,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惯常的平静,但紧抿的唇线柔和了许多。 “你那组照片,”秋雅妤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话题,“都整理好了吗?” “差不多了。”吕晓闫抬起眼,“明天最后确认一遍,就可以提交了。” “哦……”秋雅妤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那……你真的不介意那个玩具小车了吗?” 吕晓闫沉默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他不是一个善于解释自己的人。 “不是不介意,”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是接受了。”他看向她,目光坦诚,“它就在那里,是画面的一部分。强行去掉,反而显得刻意。或许……你说的‘真实’,也包括这些看似不和谐的偶然。”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肯定她在那场争吵中提出的观点。秋雅妤心里像是被注入了一道暖流,鼻子又有点发酸。她知道,这对于他而言,是一次多么重要的认知转变。 “其实……”她低下头,用指尖划着桌面,“我后来想了想,我可能确实不太懂你们专业上的那些标准。我当时就是……就是心疼你,看你那么累,还要为了一个细节反复折腾自己……” 吕晓闫伸出手,覆盖住她在桌面上划动的手,止住了她的话。 “我知道。”他握了握她的手,力道温和,“以后……如果我觉得压力大,会告诉你。” 这是一个承诺。承诺不再把所有情绪都闷在心里,承诺向她敞开更多。 秋雅妤反手握住他的,重重地点头:“嗯!你不许再一个人硬扛!” 这时,老板端着滋滋作响的煲仔饭过来了,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先吃饭。”吕晓闫松开手,将她的那份腊味煲仔饭挪到她面前,细心地帮她掀开盖子,热气混着腊香扑面而来。 “好香!”秋雅妤拿起勺子,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带着锅巴的米饭,吹了吹气,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脸上却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吕晓闫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吃相,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也拿起了自己的勺子。 饭桌上,气氛终于彻底松弛下来。秋雅妤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这几天宿舍里的趣事,说起课堂上老师的口误,说起她新看到的一本有趣的书。吕晓闫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一两句,目光始终落在她生动活泼的脸上。 他发现自己无比怀念这种感觉。她的声音,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能驱散他世界里所有的阴霾和冰冷。 吃完饭,两人沿着后门熟悉的小路往回走。夜风微凉,但紧握的手心是温热的。 走到秋雅妤宿舍楼下,分别的时刻又到了。 “那我上去了?”秋雅妤转过身,面对着他,有些不舍。 “嗯。”吕晓闫看着她,路灯的光晕在她头顶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环。他抬起手,这次没有犹豫,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在她耳廓上停留了一瞬。 微凉的触感让秋雅妤颤了颤,脸颊泛起红晕。 “明天,”吕晓闫看着她,声音低沉而清晰,“还去暗房吗?” 秋雅妤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去!” “好。”他眼底漾开一丝极浅的笑意,“我等你。” 没有多余的言语,但所有的约定和期待,都融在了这简单的对话里。 秋雅妤看着他,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转身就跑进了宿舍楼,只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馨香。 吕晓闫愣在原地,脸颊上被她亲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柔软而湿润的触感。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爬上耳根,在夜色的掩护下,迅速蔓延开来。他抬手,轻轻碰了碰那个位置,指尖仿佛也沾染上了她的温度。 他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那个熟悉的窗口亮起温暖的灯光,看到她的身影在窗边朝他挥了挥手,他才缓缓转身,踏着夜色离开。 回去的路上,初春夜晚的寒意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心底那片因为争吵而荒芜了几日的角落,重新被一种更加踏实、更加温暖的柔情所填满。 他想起李伯伯的话——让感情透过镜头传递出来。或许,他不仅仅需要在摄影中融入感情,更需要学会在真实的生活中,更好地表达和接纳感情。 而秋雅妤,就是他最好的老师。 这一次小小的风波,像一次淬炼,让他们的感情在经历了分歧、冷战与和解后,褪去了一些最初的、不稳定的炽热,沉淀下了一份更加深沉、更加包容的温暖。 他们都相信,经过这一次,他们会走得更好,更远。 第17章 第 17 章 争吵与和解,如同感情必经的淬炼。经历过那场小小的风波后,秋雅妤和吕晓闫之间的关系仿佛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少了一些最初小心翼翼的试探,多了一份经过磨合后的默契与包容。 吕晓闫提交了那组《市井·光阴》参加比赛。结果如何尚不得知,但他自己似乎已经释然。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将所有精力都倾注在单一的项目上,而是重新拿起相机,捕捉校园里春日复苏的迹象——枝头初绽的嫩芽,草地上嬉戏的麻雀,图书馆窗边洒落的阳光,以及,身边女孩越来越多的笑脸。 他履行了他的承诺,开始学着向她袒露更多。有时在暗房工作感到疲惫时,他会主动停下来,走到她身边,看她正在看的书,或者只是静静地靠着她坐一会儿,感受她身上传递过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秋雅妤则会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或者塞给他一颗甜甜的糖果,用她自己的方式,驱散他的疲惫。 春意渐浓,校园里的花次第开放。玉兰、樱花、海棠,将原本灰扑扑的角落点缀得生机盎然。 这是一个周六的清晨,阳光明媚,微风和煦。吕晓闫约了秋雅妤去市区的植物园拍照。这不像是一次严肃的创作,更像是一场轻松愉快的春日郊游。 秋雅妤特意穿了一条新买的碎花连衣裙,外面套着米白色的针织开衫,头发编成了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肩侧,显得清新又活泼。吕晓闫看着她像只欢快的小鸟般从宿舍楼里跑出来,眼底不自觉地带上了笑意。他今天没有背那个沉重的专业相机包,只带了那台轻便的旁轴相机和几个备用胶卷。 植物园里游人如织,大多是趁着好天气出来踏青的家庭和情侣。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花卉的芬芳,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吕晓闫拍照的时候,秋雅妤就安静地跟在他身边,或者在不远处自己探索。她发现了一丛开得正盛的蓝色绣球花,蹲下身,好奇地用手指轻轻触碰那团绒球似的花朵;她看到一只蝴蝶停在郁金香上,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在落满樱花瓣的长椅上坐下,仰起头,闭上眼睛,感受着花瓣轻柔拂过脸颊的触感。 而她所有这些细微的、自然的瞬间,都被吕晓闫悄然收入镜头。他不再刻意追求完美的构图和光影,只是忠实地记录下她在这个春天里,最真实、最动人的模样。她看花时的专注,追逐蝴蝶时的雀跃,沐浴在花雨中的恬静……每一帧,都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和不加掩饰的快乐。 “吕晓闫!”秋雅妤忽然在不远处朝他挥手,指着旁边一个卖棉花糖的小摊,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渴望。 吕晓闫无奈地笑了笑,走过去,买了一个比她脸还大的、粉白色的云朵般的棉花糖递给她。 秋雅妤开心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甜腻的味道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她掰下一大块,递到他嘴边:“你尝尝!好甜!” 吕晓闫看着那团蓬松的、沾着她口水的糖丝,犹豫了一下。他向来不喜欢这种过于甜腻的食物。但在她期待的目光下,他还是微微低头,就着她的手,轻轻咬了一小口。 果然,甜得发腻。但他看着她满足的笑脸,觉得这甜味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好吃吧?”秋雅妤得意地问。 “嗯。”他点了点头,拿出相机,对着正举着棉花糖、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她,按下了快门。 阳光,花海,举着棉花糖的女孩,和镜头后目光温柔的少年,构成了一幅比任何春日景色都更美好的画面。 中午,他们在植物园草坪上找了块僻静的地方野餐。秋雅妤从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三明治、水果和零食,铺开野餐布,像只忙碌的小松鼠。吕晓闫则负责将带来的矿泉水递给她,然后坐在她身边,看着她忙碌。 吃饱喝足,秋雅妤有些犯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让人慵懒。 “困了就睡会儿。”吕晓闫拍了拍自己的腿。 秋雅妤愣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但还是顺从地侧身躺下,将头枕在他的腿上。他的腿不算柔软,甚至有些硬,但她却觉得无比安心。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能感受到阳光透过眼皮带来的暖意,也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混合着淡淡相机皮革和显影液的味道。 吕晓闫低头看着枕在自己腿上的女孩。她的睫毛长长的,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脸颊因为阳光和微醺的睡意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呼吸均匀绵长。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犹豫了片刻,最终只是极轻极轻地,拂开了落在她鼻尖的一片细小花瓣。 他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任由阳光将两人的身影凝固成草坪上静谧的剪影。周围游客的喧闹仿佛都远去了,世界里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和他胸腔里平稳而有力的心跳。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李伯伯所说的“情感”是什么。它不是技巧,不是理论,而是当你看着一个人时,内心涌起的、想要将这一刻永远留存的冲动;是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待在一起,也能感受到的充盈和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秋雅妤悠悠转醒。她睁开惺忪的睡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吕晓闫低头凝视她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平日的清冷,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深沉而专注的温柔,仿佛她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醒了?”吕晓闫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有些低哑。 “嗯……”秋雅妤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我睡了很久吗?你的腿麻不麻?” “不久。”吕晓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腿,摇了摇头。 夕阳开始西斜,给植物园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他们收拾好东西,准备返回。 回去的公交车上,人不多。秋雅妤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和幸福。她悄悄伸出手,勾住了吕晓闫放在腿上的手指。 吕晓闫的手指动了动,然后翻转手掌,将她的手完全包裹住。 “吕晓闫,”秋雅妤看着窗外,忽然轻声说,“今天我很开心。” “嗯。”他应了一声,握紧了她的手。 “以后……”她转过头,看着他被夕阳勾勒出金边的侧脸,眼神明亮而充满期待,“我们每年春天都来一次,好不好?” 吕晓闫转过头,对上她希冀的目光。春日的夕阳在她眼中跳跃,像落入了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他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关于未来的约定,在春日傍晚的公交车上,再次许下。他们都相信,他们会有很多个春天,很多个一起看花、一起晒太阳、一起在公交车上紧握双手的明天。 然而,命运的残酷在于,它有时并不会兑现所有美好的约定。那个看似寻常的春日,那个枕在他腿上安睡的午后,那个在夕阳下许下的、关于“每年春天”的承诺……在不久之后,都将成为吕晓闫余生里,反复咀嚼、却再也无法触及的,最甜蜜也最残忍的回忆。 但此刻,他们十指相扣,满载着春日的阳光与花香,驶向那个他们以为,必定会共同拥有的、漫长的未来。从植物园回来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像一首温柔的催眠曲。秋雅妤靠在吕晓闫的肩头,玩了一天积累的疲惫涌了上来,眼皮开始打架。窗外流转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栖息着。 吕晓闫坐得笔直,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能闻到她发间沾染的淡淡花香和阳光的味道,混合着她本身那股清新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低头,看着她在朦胧光线下恬静的睡颜,心底那片常年寂静的冻土,仿佛被这春日的暖阳和肩头的重量彻底融化,生出茸茸的绿意来。 他极少与人有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更遑论如此毫无防备地接纳另一个人的重量。但此刻,他只觉得心安。仿佛她本就该在那里。 车子一个轻微的颠簸,秋雅妤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窝在了他怀里,脸颊瞬间烧了起来,慌忙直起身。 “我……我睡着了?”她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窘迫。 “嗯。”吕晓闫应了一声,肩头还残留着她温度的余韵,竟觉得有些空落。 秋雅妤偷偷瞄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并没有不悦的样子,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她看向窗外,华灯初上,城市的夜晚刚刚开始。 “我们等下在外面吃饭吧?”她提议道,眼睛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水汪汪的,“我知道学校后面新开了一家面馆,听说豚骨拉面很好吃!” 她总是对食物充满热情,像只永远探索不完世界的小动物。吕晓闫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点了点头:“好。” 面馆不大,但干净整洁,温暖的灯光和食物香气营造出温馨的氛围。他们并排坐在靠墙的卡座里。秋雅妤兴致勃勃地看着菜单,嘴里念叨着是选经典的豚骨拉面还是尝试一下新出的辛辣口味。 “豚骨吧。”吕晓闫开口。他记得她嗓子刚好,不适合吃太刺激的。 “哦,对哦。”秋雅妤从善如流,点了豚骨拉面,又给他点了招牌的酱油拉面,还加了一份煎饺。 等待食物的间隙,秋雅妤拿出手机,翻看着今天在植物园拍的照片。大部分是吕晓闫用那台旁轴相机给她拍的,也有一些是她抓拍的他的侧影和背影。 “你看这张,”她把手机屏幕凑到他面前,是他在樱花树下调整相机的样子,神情专注,侧脸线条在柔和的春光里显得格外清晰,“是不是很好看?我觉得你认真工作的时候特别帅!” 吕晓闫看着屏幕里的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耳根微热。他不太习惯被这样直白地夸奖。 “这张我也喜欢,”秋雅妤又翻到另一张,是她偷拍的他低头看她枕在他腿上睡觉时的眼神,那目光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屏幕,“你当时在想什么?” 吕晓闫看着那张照片,沉默了片刻。在想什么?他当时什么都没想,又或者,思绪万千,最终都沉淀为一种近乎虔诚的宁静和满足。但他说不出口。 “没什么。”他最终只是含糊地应道。 秋雅妤也不追问,笑嘻嘻地继续翻看,像个拥有了全世界宝藏的小孩,叽叽喳喳地评论着每一张照片。吕晓闫安静地听着,偶尔在她询问“这张好不好”时,给出简短的“嗯”或“还行”。 热腾腾的拉面很快端了上来。浓郁的骨汤香气瞬间俘获了秋雅妤的全部注意力。她双手合十,说了句“我开动啦”,便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先喝了一口汤,发出满足的喟叹。 “好好喝!”她眼睛弯成了月牙,将碗里的溏心蛋夹起来,很自然地放到了吕晓闫的碗里,“给你,我知道你喜欢吃这个。” 吕晓闫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颤巍巍的溏心蛋,愣了一下。他确实喜欢,但他从未特意说过。她是什么时候观察到的?这种被人在意的细节,像细小的暖流,悄然汇入心田。 他夹起煎饺,也默默放了一个到她碗里。 秋雅妤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夹起饺子,蘸了点醋,一口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吃得香甜。 吃完饭,夜色已深。晚风带着春日特有的、微凉而湿润的气息。两人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走回学校。 快到女生宿舍楼下时,秋雅妤放慢了脚步。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东西,塞到吕晓闫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手工制作的牛皮纸相册,封面上用彩笔画了一台简单的相机和几片叶子,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镜头内外”。 吕晓闫有些意外地接过。 “送给你,”秋雅妤有些不好意思地绞着手指,“里面是我用那台相机拍的一些照片……洗出来了。可能拍得不好,但……都是我觉得很棒的瞬间。”里面有他工作的样子,看书的侧影,甚至只是走在路上的背影,还有他们一起吃的食物,看到的风景……是她眼里的,关于他和他们的世界。 吕晓闫摩挲着相册粗糙温暖的封皮,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他打开相册,一页页翻过去。照片确实谈不上多高的技巧,有些甚至构图歪斜,曝光不准。但每一张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真挚的情感,记录着他自己都未曾留意过的、平静或柔和的瞬间。 这是她眼里的他。是她用他赠与的“眼睛”,为他构建的一个温暖、生动的世界。 “谢谢。”他合上相册,握在手里,抬眼看她,目光深沉而专注,“我很喜欢。” 他的肯定让秋雅妤松了口气,脸上重新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你喜欢就好!”她往前跳了一步,站在宿舍楼前的台阶上,转身面对他,“那……我上去啦?” “嗯。”吕晓闫点头,“早点休息。” “你也是!”秋雅妤挥挥手,转身跑进楼里。跑到楼梯拐角,她又停下来,探出半个身子,朝他用力挥了挥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甜笑,这才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吕晓闫站在原地,直到她窗口的灯光亮起。他低头,看着手里那本小小的、却沉甸甸的相册,指尖在“镜头内外”那几个字上轻轻划过。 镜头之内,是他捕捉的世界,冷静,客观,追求极致。 镜头之外,是她带给他的世界,温暖,生动,充满烟火。 而他发现,自己开始贪恋这镜头之外的一切。贪恋她的笑容,她的絮叨,她塞过来的糖果,她枕在腿上的重量,以及她为他构建的这个,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影像世界。 春夜的风格外套吹得猎猎作响,但他握着那本相册,掌心一片温烫。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口,转身融入夜色。步伐,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轻盈。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不同了。他的镜头,和他的世界,都因为一个叫秋雅妤的女孩,而被赋予了全新的、温暖的意义。 --- 第18章 第 18 章 春深日暖,校园里的紫藤萝瀑布般垂下,空气里浮动着甜腻的香气。学期的节奏不紧不慢,一切都沿着既定的轨道平稳运行。那场关于摄影理念的争吵仿佛只是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涟漪散去后,湖水更加深邃平静。 吕晓闫的《市井·光阴》顺利进入了比赛复审,结果将在月底公布。他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焦灼等待,心态平和了许多,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日常的学习和新的创作中。秋雅妤的校园生活也丰富多彩,除了专业课,她还加入了校广播站,偶尔能在午间的校园里听到她清甜悦耳的声音。 这是一个寻常的周五下午。吕晓闫刚结束一节暗房技术选修课,正准备去图书馆和秋雅妤汇合。她下午没课,应该已经在老位置等他了。 手机震动起来,是秋雅妤打来的。 “学长!”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急促的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你现在能来一下学校东门吗?” 吕晓闫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怎么了?”他一边问,一边已经抓起书包快步朝教室外走去。 “我……我好像惹了点麻烦,”秋雅妤的声音带着哭腔,“我骑共享单车不小心……蹭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吕晓闫的眉头立刻锁紧。“你人没事吧?”这是他最关心的。 “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摔了一下,手掌擦破点皮……”秋雅妤吸了吸鼻子,“但是车的漆好像划了一道,车主好像很生气……” “待在原地别动,我马上到。”吕晓闫说完,挂了电话,几乎是跑着冲向校东门。 东门外是非机动车道,旁边划着临时停车位。此时,一辆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黑色轿车旁,围着几个人。秋雅妤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低着头,脸颊因为窘迫和害怕而涨得通红,右手紧紧握着左手臂,校服裤子的膝盖处沾了些灰尘,手掌边缘能看到明显的擦伤和渗出的血丝。一个穿着西装、面色不豫的中年男人正指着车门上一道不算太长的刮痕,语气激动地说着什么。旁边还有几个学生在围观。 吕晓闫拨开人群,快步走到秋雅妤身边,第一件事就是抓起她的手检查。掌心擦破了一大块皮,混着砂砾和血丝,看起来触目惊心。 “疼不疼?”他的声音绷得很紧,带着压抑的心疼和怒气,不知道是气她不小心,还是气眼前这男人的咄咄逼人。 秋雅妤看到他,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委屈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吕晓闫将她护在身后,转向那个车主,语气冷静却不容置疑:“先生,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同学。刮伤的车我们会负责维修。现在能不能先让我带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车主打量了一下吕晓闫,见他虽然年轻,但气质沉静,态度不卑不亢,怒气稍微平息了一些,但还是皱着眉头:“小伙子,不是我不讲道理,你看这划痕,我这车刚提没多久!维修费用可不低!” “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不会推卸。”吕晓闫拿出手机,“麻烦您留个联系方式,或者我们现在就叫保险和交警来定责处理。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带她去清理伤口。”他的目光扫过秋雅妤还在渗血的手掌,眼神坚定。 也许是吕晓闫的冷静和坚持起到了作用,也可能是看到秋雅妤确实受了伤,车主的语气缓和了些:“行吧行吧,先处理伤口。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电话。你们处理好了联系我,商量赔偿的事情。” 吕晓闫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是一家科技公司的经理,姓赵。 “谢谢赵先生。我们会尽快联系您。”吕晓闫收起名片,然后不再多看车主一眼,转身揽住秋雅妤的肩膀,低声说,“我们走。” 他带着她,穿过还在窃窃私语的人群,径直朝着校医院走去。 一路上,秋雅妤都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既是因为手上的疼,也是因为后怕和愧疚。 “对……对不起,学长,”她哽咽着,“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本来是想骑快点去图书馆等你,没想到旁边车突然开门,我为了躲开就……” “人没事最重要。”吕晓闫打断她,声音依旧有些硬邦邦的,但揽着她肩膀的手却收紧了些,传递着无声的支持。天知道他刚才看到她那副可怜兮兮、手上带伤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那瞬间涌起的恐慌,远比看到车损时要强烈千百倍。 在校医院,医生给秋雅妤清洗了伤口,消毒时她疼得直抽气,眼泪汪汪地看着吕晓闫。吕晓闫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看着她掌心那片狰狞的伤口,下颌线绷得死紧。医生用纱布将她的手掌仔细包扎好,又检查了一下她的膝盖,确认只是轻微磕碰,没有伤到骨头。 从校医院出来,秋雅妤的情绪平复了一些,但依旧耷拉着脑袋,像只做错了事的小狗。 “那个车……维修费会不会很贵啊?”她小声问,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她知道吕晓闫家境不错,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误给他造成太大的经济负担。 “我会处理。”吕晓闫言简意赅。他拿出手机,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打了过去,和那位赵经理约好了周末去4S店定损维修。 挂了电话,他看到秋雅妤还是一脸愁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是他最近才学会的、表示安抚的动作)。 “别想了,意外而已。”他顿了顿,补充道,“下次骑车小心点。” “嗯……”秋雅妤闷闷地应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依旧紧锁的眉头,小心翼翼地问,“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吕晓闫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和包扎着纱布的手,心里的那点余悸和因为她不小心而升起的气恼,最终都化成了无奈和更深的心疼。 “没有。”他否认,声音低沉,“只是……”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以后小心点。我……”他抿了抿唇,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我害怕。害怕看到你受伤,害怕那种失控的、无能为力的感觉。 秋雅妤看着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眸,那里面的情绪复杂难辨,有关切,有后怕,还有一种她无法完全解读的、深沉的忧虑。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他不是在气她添麻烦,他是在担心她。 她伸出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软软的,带着保证的意味:“我以后一定小心,非常非常小心!我发誓!” 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样子,吕晓闫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他反手握住她没受伤的那只手。 “嗯。记住你说的话。”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这场意外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但那种关于“失去”和“意外”的隐忧,却像一颗被无意间埋下的种子,悄悄留在了吕晓闫的心底。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所珍视的这份温暖和美好,是何等的脆弱,仿佛随时可能被一个不经意的瞬间摧毁。 他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牢牢抓住这份易碎的幸福。 周末,吕晓闫独自去4S店处理了车辆定损和维修事宜。费用确实不低,几乎花掉了他大半学期的生活费和一些平时的积蓄。他没有告诉秋雅妤具体数额,只轻描淡写地说“解决了”。 秋雅妤心存愧疚,接下来的几天都格外乖巧,抢着帮他拿书,帮他占座,虽然手受伤了不方便,但还是想方设法地对他好。吕晓闫看着她笨拙的讨好,既好笑又心疼,那场车祸带来的阴影,才在她小心翼翼的温暖中,渐渐淡去。 生活似乎又重新回到了正轨。但有些东西,一旦被触动,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毫无阴霾。吕晓闫看着秋雅妤欢快的身影时,偶尔会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怔忪。他更加留意她过马路时的样子,更加频繁地确认她的行程,那种无声的守护,比以前更加密不透风。 他不知道,命运,的齿轮,早已在某个看不见的地方,开始了它冷酷无情的转动。这一次小小的、有惊无险的意外,仿佛只是一个冰冷而残酷的预演,提醒着他,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失去,并非小心谨慎就能避免。 而真正的、无法挽回的秋天,正在不远的前方,静静地等待着。吕晓闫几乎是跑着冲到东门的。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远远就看到一群人围在那里,一种不好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他拨开人群,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央、孤立无援的秋雅妤。 她低着头,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像风中瑟缩的叶子。平时总是梳得整齐的马尾有些散乱,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她的右手紧紧握着左手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而左手的掌心——吕晓闫的瞳孔猛地收缩——一片血肉模糊,混着沙砾和灰尘,刺目的红色灼伤了他的眼睛。膝盖处的牛仔裤也磨破了,沾着污渍。 那一刻,吕晓闫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周围嘈杂的议论声、车主激动的指责声,仿佛都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变得模糊不清。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她手上那片狰狞的伤口,和她脸上混杂着恐惧、疼痛和巨大无助的泪水。 “疼不疼?”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而紧绷,仿佛不是自己的。他上前一步,几乎是粗暴地拨开了她还握着左臂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托起她受伤的手掌。那温热的、黏腻的触感让他指尖发颤。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浇透了他的四肢百骸。比他任何一次在暗房里失误,比任何一次作品被否定,都要强烈千百倍。 秋雅妤看到他,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直强忍的委屈和害怕决堤而出,眼泪掉得更凶了,抽噎着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摇头,又点头。 吕晓闫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他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挡住了她,也隔开了那个依旧在喋喋不休的车主审视和责备的目光。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 转向车主时,吕晓闫已经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只剩下冰冷的冷静。“先生,不好意思,她是我的同学。”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刮伤的车我们会负责维修。现在能不能先让我带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他刻意强调了“处理伤口”,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车主,带着一丝隐晦的压迫感。他的视线扫过那道车门上的划痕,又落回秋雅妤还在渗血的手上,意思很明显——人的伤,比车的漆更重要。 车主,那位赵经理,被吕晓闫这突如其来的冷静和强硬弄得怔了一下。他打量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年轻人,对方眼神里的坚定和那护着女孩的姿态,让他意识到这并非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学生。 “小伙子,不是我不讲道理,”赵经理的语气稍微缓和,但依旧带着不满,指着划痕,“你看这,我这车刚提没多久!维修费用可不低!” “该我们承担的责任,我们不会推卸。”吕晓闫重复了一遍,语气斩钉截铁。他拿出手机,动作没有丝毫犹豫,“麻烦您留个联系方式,或者我们现在就叫保险和交警来定责处理。”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到秋雅妤包扎雏形都谈不上、只是被她自己紧紧按住的伤口上,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不容商量的决绝,“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先带她去清理伤口。感染了更麻烦。” 他这番话逻辑清晰,态度明确,既表明了承担责任的态度,又将秋雅妤的伤放在了首位。赵经理看着吕晓闫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锐利如刀的眼睛,又瞥了一眼他身后那个哭得可怜兮兮、手上伤势确实不容乐观的女孩,心里的火气泄了大半。他混迹商场,看得出这年轻人不是虚张声势。 “行吧行吧,”赵经理摆了摆手,从西装内袋掏出名片递过去,“先处理伤口。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电话。你们处理好了联系我,商量赔偿的事情。”他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以后骑车小心点嘛……” 吕晓闫接过名片,只看了一眼,便收进口袋。“谢谢赵先生。我们会尽快联系您。”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甚至没有再看那辆车和车主一眼,仿佛那已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转身,重新面对秋雅妤。看到她依旧苍白的脸色和泪痕交错的脸,心底那股刚压下去的恐慌又隐隐躁动。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拉,而是直接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半护在怀里,用一种近乎强硬的姿态,带着她穿过那些还在指指点点的围观人群。 他的手臂有力而稳定,隔绝了外界所有不友善的视线和议论。秋雅妤靠在他身侧,能感受到他胸膛下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和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淡淡化学药水味的熟悉气息。这种被全然保护着的感觉,让她慌乱无助的心,终于找到了一丝落点。她不再哭了,只是依赖地靠着他,跟着他的脚步,任由他带着自己离开这个让她恐惧和难堪的地方。 走向校医院的那段路,吕晓闫一言不发。他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揽着秋雅妤肩膀的手,无意识地收得很紧,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受到伤害。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看到她手上鲜血的画面,回放着那种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停止跳动的失控感。这种感觉太陌生,太可怕,远超他所能掌控的范围。他习惯于用镜头冷静地观察和记录世界,习惯于将情绪隐藏在取景器之后。可就在刚才,在那个瞬间,所有的冷静和自制都土崩瓦解。 他害怕了。 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让吕晓闫的心更加沉重。他从未如此害怕失去什么。而这份恐惧的源头,正被他紧紧揽在怀里,如此真实,又如此脆弱。 秋雅妤偷偷抬眼看他,看到他紧绷的侧脸和紧锁的眉头,心里充满了愧疚和不安。她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解释着事情的经过,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学长……我就是想骑快点,没想到旁边那辆车突然就开门了……我为了躲开,车把一歪就……” 吕晓闫依旧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直到她说完,他才极其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揽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放松了些力道,但依旧没有松开。 “人没事最重要。”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重复着之前的话,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可是,真的没事吗?他看着前方校医院的白色建筑,心里清楚,有些东西,在刚才那个失控的瞬间,已经不一样了。校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护士小心地用镊子清除秋雅妤掌心的砂砾,酒精棉球触碰到翻开的皮肉时,她疼得浑身一颤,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又涌了上来,却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哭出声。 吕晓闫站在一旁,看着她因疼痛而皱成一团的小脸和那片被清理后更显狰狞的伤口,下颌线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仿佛这样才能分担一些她所承受的痛苦。他移开视线,又忍不住看回去,一种无力的焦灼感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忍一下,马上就好。”护士的声音很温和,动作却利落。清理、上药、包扎,一层层白色的纱布最终覆盖了那片刺目的红。 处理好伤口,又确认膝盖只是皮外伤,两人走出校医院。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橘,但气氛却有些沉闷。秋雅妤看着自己被包成粽子似的左手,又偷偷瞄了一眼身边沉默不语的吕晓闫,心里的愧疚像藤蔓一样疯长。 “那个……修车的钱,”她鼓起勇气,声音细若蚊蚋,“等我下个月生活费到了,我……” “不用。”吕晓闫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已经处理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目光深沉,“我说了,我会处理。” 他的态度有些强硬,带着一种秋雅妤从未见过的、近乎专断的意味。她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红血丝和眉宇间残留的紧绷,忽然明白了。他不是在跟她计较钱,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强行抹平这件事带来的影响,试图让一切尽快回归“正常”,仿佛这样,就能驱散刚才那场意外投下的阴影。 她不再坚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小声说:“对不起,学长……又让你担心了。” 这句道歉,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吕晓闫强行维持的冷静外壳。他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包扎的手和膝盖的污渍,所有强压下去的后怕、心疼,还有那失控瞬间带来的巨大恐慌,在这一刻混合成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汹涌地撞击着他的胸腔。 他伸出手,不是揉她的头发,而是轻轻抬起她没受伤的右手,握在掌心。她的指尖冰凉。 “秋雅妤。”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秋雅妤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淡漠或偶尔的温柔,而是翻涌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重而汹涌的东西。 “以后,”他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不许再这样吓我。” 不是责备,不是命令,而是一种带着细微颤抖的、近乎恳求的宣告。 秋雅妤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着席卷而来。她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那场因为她而掀起的惊涛骇浪。他所有的冷静、所有的“处理”,都只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那份因她而起的、巨大的恐惧。 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点头,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出,但这一次,是因为被人在乎到极致的动容。 “我保证!”她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异常坚定,“我以后一定小心,非常非常小心!过马路看十遍!骑车比乌龟还慢!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吕晓闫忽然伸出双臂,将她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拥入了怀中。 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拥抱。不像暗房里那个带着试探和确认的靠近,也不像春日草坪上那个静谧的依偎。这个拥抱,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视,带着所有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汹涌澎湃的情感。 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领域。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淡淡的消毒水味和属于她本身的馨香。他抱得很紧,紧到秋雅妤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里那急促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 秋雅妤愣住了,整个人僵在他怀里,连呼吸都忘了。这是吕晓闫第一次,在除了暗房和夜晚宿舍楼下之外的地方,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主动而紧密地拥抱她。 周围偶尔有路过的学生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吕晓闫浑然未觉。他只是闭着眼,感受着怀里真实存在的、温热的躯体,用尽全力去确认她的安然无恙。刚才那种即将失去她的恐慌感,太真实,太尖锐,他需要这样的接触来驱散那刻骨的寒意。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臂,但一只手仍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他的耳根染上了一层薄红,眼神也有些闪烁,似乎对自己刚才失控的举动有些窘迫。 秋雅妤的脸也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发胀。她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慌乱模样,忽然觉得,这场让她又疼又怕的意外,似乎……也不全是坏事。 “走吧,”吕晓闫清了清嗓子,试图恢复平日的语调,却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送你回宿舍休息。” “嗯。”秋雅妤乖乖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慢慢朝宿舍区走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密地依偎在一起。交握的手心,温度逐渐交融。 那场小小的、失控的意外,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它带来了短暂的混乱和疼痛,却也搅动了湖底深藏的泥沙,让一些隐藏的情感浮出水面,让两颗心在共同的惊吓与安抚中,靠得更近,联结得更紧。 吕晓闫依旧会为那个瞬间的失控感到心悸,但他开始学着接受,有些恐惧,源于深爱。而秋雅妤则在疼痛和眼泪之后,更加清晰地触摸到了他那份沉默却厚重如山的在乎。 只是,他们都未曾想过,命运给予的警示,有时并非为了让他们更加珍惜当下,而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真正的永别,蒙上一层更加残酷的、讽刺的阴影。 第19章 第 19 章 时间如同指间沙,悄无声息地滑入五月。春夏之交,校园里的草木蓊郁葱茏,阳光开始带上灼人的热度,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浓烈的甜香,混杂着期末临近的淡淡焦灼。 那场单车事故带来的阴影,在吕晓闫细致到近乎过度的保护和秋雅妤小心翼翼的保证中,似乎逐渐淡去。她掌心的伤口结了痂,慢慢脱落,留下粉嫩的新肉。膝盖的擦痕也早已不见踪影。生活重新被上课、图书馆、暗房以及偶尔的散步和觅食填满,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吕晓闫心底那根被意外拨动的弦,却始终没有完全松弛下来。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觉。他会下意识地走在她的外侧,隔开川流不息的车辆;会在她过马路看手机时,不由分说地拿过她的手机,直到走到安全地带才还给她;会在雨天路滑时,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 秋雅妤将他这些行为理解为惊吓过后的余悸和深切的关心,虽然偶尔会觉得他有些过度紧张,但心底更多的是被珍视的甜蜜。她配合着他的保护,甚至乐在其中,享受着他这份笨拙却无比真实的在乎。 他们依旧会去暗房。吕晓闫开始着手准备期末的摄影作品集,而秋雅妤则用那台旁轴相机,继续记录着她眼中的“镜头内外”。她拍下了他冲洗照片时被红光勾勒的专注侧影,拍下了他因为找到理想角度而微微上扬的嘴角,拍下了他累极了靠在椅子上小憩时轻蹙的眉头……这些照片被她悄悄收集起来,准备在他生日时,做成一本新的手工相册。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充满希望。 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 天空阴沉沉的,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预示着一场暴雨的来临。吕晓闫下午有一节不能缺席的专业讲座。秋雅妤下午没课,原本计划在宿舍整理笔记,却临时被广播站的指导老师叫去,商量下周一个特别节目的细节。 商量完事情,从活动中心出来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天空愈发阴沉,乌云低垂,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秋雅妤看了看时间,想起吕晓闫的讲座应该快结束了。他们之前约好,晚上一起去校外新开的那家书店逛逛。 她拿出手机,想给他发个信息,问他在哪里碰面。却发现手机因为没电,已经自动关机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想着反正讲座的教学楼离活动中心不远,不如直接过去等他。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秋雅妤同学?” 秋雅妤转过身,看到程皓站在不远处。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似乎也是刚从某个活动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夹。 “程皓学长?”秋雅妤有些意外。 程皓走上前,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而得体的微笑:“真巧。你这是要回宿舍吗?看天气好像要下雨了,我正好顺路,可以送你一段。”他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我开车了。” 秋雅妤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黑色轿车。她认得那个车标,和上次她不慎刮伤的那辆是同一个品牌,只是型号不同。这个联想让她心里微微有些不舒服。 “不用了,谢谢学长。”她礼貌地拒绝,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我去那边等人。” 程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笑容不变:“是等吕晓闫学长吗?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从教学楼那边往校门口方向去了,可能有什么急事吧。” 去校门口了?秋雅妤愣了一下。讲座还没完全结束吧?他怎么会去校门口?是临时有什么事吗? 她心里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因为手机没电无法联系上他而感到一丝焦虑。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雷声也越来越近。 “要不,我送你到校门口看看?”程皓适时地提议,语气诚恳,“万一吕学长真的在那边等你,或者有什么急事呢?这雨眼看就要下来了。” 他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秋雅妤看着阴沉得快要滴水的天空,犹豫了一下。她确实有点担心吕晓闫,也想尽快找到他。而且,从这里走到校门口确实有一段距离。 “……那,麻烦学长了。”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心想,只是坐到校门口,确认一下吕晓闫在不在,应该没什么。 “不麻烦,顺路而已。”程皓笑了笑,很绅士地为她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秋雅妤道了谢,坐了进去。车内很干净,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皮革香氛和车载清新剂的味道,与她熟悉的、吕晓闫身上那种干净的皂角混合着相机皮革和显影液的气息截然不同。这种陌生的、带着些许压迫感的精致,让她隐隐有些不适。 程皓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车子平稳地驶出活动中心区域,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开去。 “听说你之前不小心刮了车?”程皓一边开车,一边状似随意地提起,“处理好了吗?如果需要帮忙,我可以……” “已经处理好了,谢谢学长关心。”秋雅妤打断他,语气有些生硬。她不太想谈论那件事,尤其是和程皓。 程皓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抵触,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了广播站的事情。 秋雅妤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一直望着窗外,搜寻着吕晓闫的身影。车子很快接近校门口,她仔细看了看,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雨点开始稀疏地砸落在车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好像不在。”秋雅妤有些失望,也更担心了。他到底去哪了? “可能已经出去了,或者在其他地方等你。”程皓说着,车速却并没有减慢,而是直接驶出了校门,“雨下大了,这里不能停车。我先送你到前面那个书店门口吧,你们不是约了去书店吗?说不定吕学长已经在那里等你了。” 他的安排听起来依旧无可挑剔。秋雅妤看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帘,和因为暴雨而显得有些混乱的校门□□通,只好再次点了点头。“好吧,谢谢学长。” 车子汇入校外的车流。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左右摆动,刮开一片片模糊的水幕。天色暗沉得如同夜晚,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带来瞬间的惨白光亮。 秋雅妤看着窗外被暴雨笼罩的陌生街景,心里那点不安逐渐扩大。她忽然非常非常想听到吕晓闫的声音,想确认他的位置。这种莫名的、毫无来由的心慌,让她坐立难安。 而此刻,刚刚结束讲座、正快步走向活动中心准备接秋雅妤的吕晓闫,站在倾盆大雨中,看着空无一人的约定地点,和她那部始终无法接通的手机,眉头紧紧锁起,一种熟悉的、冰冷的恐慌感,再次悄无声息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雨,越下越大了。 ---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香氛的味道变得甜腻呛人,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像急促而不安的鼓点。秋雅妤紧紧抓着安全带,指节泛白,目光死死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在雨幕中扭曲模糊的街景。 这不是去书店的路。 或者说,这不完全是。程皓确实将车开到了书店附近,却并未在门口停下,而是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停在了一棵枝叶茂盛、能稍微遮挡雨水的大树下。 “雨太大了,在这里稍等一下再过去吧。”程皓熄了火,转过头,对秋雅妤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不然一下车就得淋湿。” 他的理由听起来依旧冠冕堂皇。但秋雅妤心里的警铃却在此刻疯狂作响。车窗外雨声哗然,车内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以及程皓平稳的呼吸。 “不用了,学长,”秋雅妤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伸手去解安全带,“我就在这里下,跑过去没关系的。” “咔哒”一声轻响,车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秋雅妤的动作僵住了,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脊背。 程皓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身体微微向她这边倾斜,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透出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带着审视和压迫感的光。 “雅妤,”他换了个更亲昵的称呼,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意味,“你就这么急着去找他吗?” 秋雅妤的心脏猛地一沉,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紧紧贴住了车门。“程皓学长,请你开门。”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吕晓闫到底有什么好?”程皓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要求,继续说着,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丝不解和隐隐的妒意,“他那么闷,除了会摆弄那台破相机,还能给你什么?家境?前途?还是他能像我这样,在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在你身边?”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秋雅妤的神经。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他的意图。之前的种种“偶遇”和“关心”,根本不是出于学长对学妹的普通关照。 “他好不好,跟你没有关系。”秋雅妤强迫自己直视他,尽管声音还在发抖,眼神却带着倔强的抗拒,“请把门打开,我要下车!” 程皓看着她因为恐惧和愤怒而泛红的脸颊,和那双即使害怕也依旧清澈明亮的眼睛,眼底的某种情绪更加幽深。他非但没有开门,反而又靠近了一些,手臂撑在副驾驶的椅背上,几乎将她圈禁在狭小的空间里。 “跟我试试看,雅妤,”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我能给你的,比他多得多。我知道你家里条件普通,跟我在一起,你以后的路会顺畅很多。何必跟着那个除了拍照什么都不会的……” “你闭嘴!”秋雅妤猛地打断他,胸口剧烈起伏,强烈的愤怒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我不许你那样说他!你根本不了解他!在我心里,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 她的话像一记耳光,让程皓脸上的温和面具彻底碎裂。他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是吗?”他冷笑一声,“那如果……他亲眼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在你‘自愿’坐上我车的时候,他会怎么想?” 秋雅妤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不仅意图不轨,还想构陷她? 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让她浑身发冷,她不再犹豫,伸手就去够中控锁的按钮。程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放开我!”秋雅妤尖叫着挣扎,用没受伤的右手用力捶打他的手臂,用指甲去抓他。恐惧让她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程皓吃痛,闷哼一声,眼神变得更加凶狠。两人在狭小的车厢内扭打起来,挣扎中,秋雅妤的额头不小心撞到了车窗,发出一声闷响,眼前一阵发黑。 就在这时,车外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阴沉的天幕,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这声巨响仿佛也震醒了程皓的些许理智。他看着秋雅妤苍白惊恐的脸,额角被撞红的地方,和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恐惧,动作顿住了。 秋雅妤趁着他这一瞬间的松懈,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他的钳制,疯狂地拍打着车窗,朝着车外模糊的雨幕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救命啊!” 她的声音在磅礴的雨声中显得微弱而绝望。 程皓脸色铁青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他像是耗尽了耐心,也或许是意识到在这里继续下去风险太大,他猛地按下了中控锁开关。 “滚!”他低吼一声,语气充满了挫败和恼怒。 车门锁弹开的瞬间,秋雅妤几乎是连滚爬地跌出了车厢,重重摔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但她顾不得疼痛和寒冷,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踉踉跄跄地朝着大路的方向拼命跑去。 她不敢回头,拼命地跑,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地抽痛,雨水和泪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吕晓闫!立刻!马上! 程皓坐在车里,看着那个仓皇逃窜的、迅速消失在雨幕中的纤细背影,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刺耳的喇叭声在空寂的辅路上突兀地响起,随即又被更大的雨声吞没。 他阴沉着脸,发动车子,调转方向,迅速驶离了这里。 秋雅妤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见前方路口闪烁的霓虹和车辆穿梭的灯光,她才敢稍微放慢脚步,扶着旁边湿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雨水让她浑身发抖,额角被撞的地方隐隐作痛,手腕上被程皓抓过的地方也传来阵阵刺痛。 恐惧如同附骨之疽,依旧缠绕着她。她环抱住双臂,在倾盆大雨中瑟瑟发抖,像一只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幼兽,茫然四顾,寻找着那个能让她安心的人。 而此刻,吕晓闫正冒着大雨,找遍了活动中心和附近的教学楼,一遍遍拨打着那个始终关机的号码,内心的恐慌如同这漫天雨幕,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他不知道,他拼命寻找的人,刚刚从怎样一场险境中逃脱,正带着满身的狼狈、恐惧和冰冷,在另一个街角,与他咫尺天涯。 危险,以一种他们谁都未曾预料的方式,已经悄然降临。而那场预示着终结的、真正的暴风雨,还在遥远的未来等待着。此刻的雨,只是序幕中一个冰冷的音符。 第20章 第 20 章 雨水像是从天穹倾倒而下,密集得几乎让人窒息。街道上行人寥寥,车辆也都放缓了速度,雨刷器徒劳地在挡风玻璃上划动,视野依旧模糊。 秋雅妤蜷缩在便利店窄小的屋檐下,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她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她紧紧抱着双臂,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后怕。额角被撞到的地方传来阵阵闷痛,手腕上被程皓用力抓握过的地方也浮现出清晰的指痕,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眼。 便利店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映出来,带着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她看着马路上飞溅的水花和穿梭的车灯,眼神空洞而惊惶。程皓那双褪去温和伪装后变得阴沉凶狠的眼睛,车厢内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还有他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如同梦魇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他到底有什么好?” “跟我试试看……” “如果让他看到你‘自愿’坐上我的车……”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心脏抽痛。不仅仅是害怕,更有一种被玷污、被误解的屈辱感。她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可怕的声音驱散。她现在只想见到吕晓闫,只想躲进他那个带着化学药水味和红色安全灯的、让她感到绝对安全的世界里。 可是,她在哪里?他又在哪里? 秋雅妤绝望地想起自己没电关机的手机。她试着向路过的行人借手机,但大雨滂沱,行色匆匆的人们要么无视了她,要么摆摆手快速离开。无助感像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 与此同时,吕晓闫浑身湿透地站在活动中心的门口,雨水顺着他的黑发不断流下,滑过紧绷的下颌线。他刚刚找遍了这栋楼里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广播站、休息室、甚至女洗手间门口他也拜托路过的女生进去看过。 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她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个冰冷而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为什么会关机?是手机没电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上一次她出事时,那种心脏被瞬间攥紧的恐慌感再次席卷而来,甚至比上一次更加猛烈、更加沉重。他想起她手上刚刚愈合的伤口,想起她带着哭腔的保证,想起自己那些过度紧张的保护……难道,无论他如何小心,都无法避免意外的发生吗? 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在他胸腔里燃烧。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她可能去的地方。宿舍?图书馆?还是……直接去了他们约好的书店? 不再犹豫,吕晓闫冲进雨幕,朝着校门口的方向狂奔而去。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地渗透进他的衣服,但他浑然未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她! 他先跑回宿舍楼下,询问宿管阿姨,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他又冲向图书馆,在空旷的大厅和阅览室里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依旧一无所获。最后,他朝着校门外那家书店跑去。 雨水像是冰冷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当他喘着粗气,浑身滴水地冲进书店温暖干燥的环境时,立刻引起了店员和其他顾客侧目。他顾不得这些,目光急切地扫过每一个书架,每一个角落。 没有。这里也没有。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站在书店中央,茫然四顾,雨水从他身上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他还能去哪里找她?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店的玻璃窗。窗外马路对面,一家便利店的屋檐下,一个蜷缩着的、瑟瑟发抖的纤细身影,猛地撞入了他的视线。 虽然隔着厚重的雨幕,虽然那个身影几乎缩成了一团,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秋雅妤! 心脏像是被重锤击中,先是骤停,随即疯狂地跳动起来。他几乎是不顾一切地冲出了书店,甚至来不及和店员说声抱歉。 “秋雅妤!” 隔着马路,他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失真。 便利屋檐下的秋雅妤猛地抬起头,循着声音望去。隔着朦胧的雨帘,她看到了那个浑身湿透、朝着她狂奔而来的身影。那一刻,所有的恐惧、委屈、寒冷和绝望,仿佛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站起身,想要穿过马路朝他跑去。 “别动!站在那里等我!”吕晓闫看到她起身的动作,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立刻大声阻止。他飞快地看了眼车流,抓住一个间隙,以最快的速度冲过了马路,溅起一片水花。 他几步跨上便利店前的台阶,站到了她面前。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在倾盆大雨中对视着。 吕晓闫剧烈地喘息着,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镜头,迅速而仔细地扫过她全身。她苍白的脸色,湿漉漉黏在脸颊的头发,红肿的额角,手腕上清晰的淤青,以及那双盛满了惊恐、委屈和泪水的眼睛……所有的一切,都像最锋利的刀,凌迟着他的心脏。 “发生什么事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伸出手,想要碰触她额角的伤,又怕弄疼她,手指在空中微微蜷缩,最终只是紧紧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秋雅妤看着他布满水珠的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恐慌和心疼,看着他因为奔跑和焦急而急促起伏的胸膛,一直强撑着的坚强瞬间土崩瓦解。泪水混合着雨水,汹涌地夺眶而出。 “学长……”她哽咽着,向前一步,扑进他冰冷的、湿透的怀里,双手紧紧抓住他身后的衣服,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放声大哭起来,“……程皓……他……他……” 她语无伦次,身体因为哭泣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 吕晓闫在她扑进怀里的瞬间,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一股滔天的怒意和冰冷彻骨的寒意,如同海啸般席卷了他所有的感官。程皓!果然是他! 他紧紧抱住怀里颤抖不止的女孩,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的冰冷和恐惧。他能感觉到她冰冷的泪水渗透了他湿透的衬衫,灼烫着他的皮肤。 他没有再追问细节。从她破碎的言语、身上的伤痕和极度的恐惧中,他已经能拼凑出大致的经过。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从未有过的、足以毁天灭地的风暴。 他低下头,下巴抵在她湿透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一种近乎誓言般的冰冷决绝: “没事了。”他说,一字一顿,“我在这里。” “没有人,”他顿了顿,声音里淬着冰,“可以再伤害你。” 雨,依旧在下。哗啦啦的雨声笼罩着这座城市,也笼罩着便利屋檐下紧紧相拥的两人。一个在放声痛哭,宣泄着劫后余生的恐惧;一个在沉默地燃烧,压抑着毁天灭地的怒火。 这个雨夜,注定漫长而冰冷。有些界限,一旦被打破,就再也无法挽回。有些黑暗,一旦显露,就必须被彻底清除。 吕晓闫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须去做。雨水沿着便利店的霓虹招牌不断滴落,在积水的路面上敲击出细碎的水花。屋檐下狭小的空间里,秋雅妤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压抑的抽噎。巨大的恐惧和情绪宣泄过后,是精疲力尽的虚脱。她靠在吕晓闫怀里,浑身冰冷,只有被他紧紧拥抱的地方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吕晓闫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拥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他的下颌线依旧绷得很紧,眼神透过雨幕,望向刚才程皓车子消失的方向,冰冷而锐利。但他拍抚她后背的动作,却异常轻柔。 过了许久,秋雅妤的颤抖才慢慢平复下来。她抬起哭得红肿的眼睛,声音沙哑:“我……我的手机没电了……” “我知道。”吕晓闫低声说,抬手,用指腹极其小心地擦去她脸颊上混合着的雨水和泪水,避开了她额角那块明显的红肿。他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带着珍视。 “他……他说要送我去校门口找你……然后……”秋雅妤断断续续地,试图解释,但一想起车厢里那一幕,恐惧又攫住了她,让她语塞。 “不用说了。”吕晓闫打断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我都明白。” 他的冷静奇异地安抚了她。她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的风暴似乎已经平息,沉淀为一种更为可怕的、坚硬的决心。她不再说话,只是依赖地靠着他。 “能走吗?”吕晓闫问,“我们得先离开这里。” 秋雅妤试着动了动脚,才发现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寒冷,双腿有些发软。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吕晓闫没有犹豫,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啊!”秋雅妤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的怀抱并不算特别宽阔,却稳定而有力。湿透的衣物紧贴在一起,传递着彼此的冰冷,但这一刻,她感受到的只有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吕晓闫抱着她,大步走进依旧滂沱的雨幕中。雨水瞬间再次将他们浇透,但他仿佛毫无知觉,只是稳稳地抱着她,朝着学校附近最近的一家宾馆走去。他现在不能带她回宿舍,她需要立刻换下湿衣服,需要温暖,需要休息,也需要……远离任何可能被窥探的目光。 宾馆的前台看到两个浑身滴水、狼狈不堪的年轻人,尤其是吕晓闫那冰冷紧绷的脸色和怀里女孩明显哭过的痕迹,露出了些许诧异,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没有多问,快速办理了入住。 走进房间,吕晓闫将秋雅妤轻轻放在床边,然后立刻转身去调试热水器和空调暖风。他动作迅速,有条不紊,沉默中带着一种压抑的力量。 “先去洗个热水澡。”他把浴室的门打开,试了试水温,对依旧有些怔忡的秋雅妤说道,“小心伤口不要沾水。” 秋雅妤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他湿透的衬衫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的清晰肩胛骨线条,鼻子又是一酸。她乖乖地站起来,走进浴室。 温热的水流冲刷在冰冷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战栗。秋雅妤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红肿的额角和手腕上的淤青,屈辱和后怕再次涌上心头。她用力闭上眼睛,任由热水淋遍全身,试图洗去那种被侵犯的恶心感和恐惧感。 当她穿着宾馆提供的浴袍,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时,房间里的空调已经送出了暖风,驱散了些许寒意。吕晓闫站在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依旧连绵的雨幕。他也已经换下了湿透的外套,只穿着一件深色的短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听到动静,他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她还在滴水的头发和浴袍领口若隐若现的淤青上,眼神暗了暗。 “坐下。”他拿起吹风机,声音低沉。 秋雅妤顺从地坐在床沿。吕晓闫站在她面前,插好吹风机,动作有些生疏却异常轻柔地拨弄着她的湿发,温热的风拂过她的头皮和脖颈。 吹风机嗡嗡作响,房间里一时只剩下这个声音。秋雅妤低着头,感受着他指尖偶尔划过发丝的触感,和他沉默却坚定的守护,紧绷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 吹干头发,吕晓闫放下吹风机,又拿来宾馆的医药箱,找出碘伏和棉签。 “可能会有点疼。”他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放缓了些。 秋雅妤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专注的脸,点了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取碘伏,轻轻擦拭她额角的红肿和手腕上的淤青。冰凉的触感和细微的刺痛让她微微蹙眉,但她没有躲闪。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处理完伤口,吕晓闫收拾好医药箱,站起身,沉默地看着她。 “学长……”秋雅妤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脆弱,“你会……告诉学校吗?” 吕晓闫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你想怎么处理?”他把问题抛回给她,尊重她的意愿,但眼神明确表示,他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 秋雅妤咬了咬下唇。她害怕事情闹大,害怕那些流言蜚语,害怕面对程皓可能更疯狂的报复……但一想到他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想到其他女孩也可能遭遇类似的事情,一股勇气又升腾起来。 “我……”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吕晓闫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微弱火光,点了点头。“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走到床边,拿起宾馆的内线电话,叫了两份热粥和一些点心。然后,他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窗外,雨声未歇。但这个狭小的、陌生的房间里,却因为他的存在,隔绝了外界的风雨和恶意。秋雅妤蜷缩在床上,裹紧浴袍,看着他沉默而坚定的侧影,那颗在雨夜中备受惊吓、冰冷无助的心,终于一点点回暖。 她知道,今晚她无法安然入睡。但她也知道,有他在身边,再漫长的黑夜,她也能熬过去。 而吕晓闫,则在这漫长的雨夜里,下定了某个决心。有些底线,不容触碰。有些人,需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21章 第 21 章 雨在后半夜渐渐停了。清晨的阳光透过宾馆薄薄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温暖的光带。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新,以及宾馆特有的、消毒过的洁净气味。 秋雅妤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总伴随着车厢的禁锢感和程皓阴沉的目光。她几次惊醒,都在黑暗中看到吕晓闫沉默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如同守夜的磐石。他没有睡,只是在她惊醒时,低声说一句“我在”,或者递上一杯温水。他的存在,是驱散噩梦的唯一良药。 天亮了,阳光带来了些许勇气。秋雅妤换上吕晓闫一大早回学校帮她取来的干净衣服,看着镜子里额角依旧明显的青紫和手腕上未散的淤痕,深吸了一口气。 “先吃点东西。”吕晓闫将温热的粥和小笼包推到她面前。他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沉默,眼底有着淡淡的青黑,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冷静,仿佛一夜之间,某种决心已经淬炼成型。 吃完早餐,吕晓闫看着秋雅妤,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我陪你去教务处。” 秋雅妤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点了点头。 他们直接去了学生工作处,找到了负责学生纪律和安全的主任。当秋雅妤撩起额前的碎发,露出手腕上的伤痕,并陈述昨晚的经历时,主任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追求或纠纷,涉及到了限制人身安全和可能的性骚扰未遂。 吕晓闫全程陪同,在秋雅妤情绪激动或叙述不清时,他会用冷静、客观的语言补充关键细节——程皓如何利用学长身份和车辆进行诱骗,如何在校外僻静处锁闭车门,以及秋雅妤逃脱时的狼狈与伤痕。他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只是陈述事实,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做完笔录,留下联系方式,主任表示会立刻联系程皓所在学院核实情况,并启动调查程序。 从教务处出来,阳光有些刺眼。秋雅妤感觉像是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虚脱。吕晓闫揽住她的肩膀,低声说:“累了就回去休息。” “嗯。” 他没有送她回宿舍,而是直接带她去了暗房。这里似乎成了他们默认的避风港,只有在这里,隔绝了外界的目光和纷扰,秋雅妤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吕晓闫将她安顿在熟悉的高脚凳上,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开始像往常一样,整理工作台上的器材,调配药水。他没有多问,也没有过多的安慰,只是用这种近乎仪式感的日常动作,告诉她,生活还在继续,有些东西不会改变。 秋雅妤捧着温热的水杯,看着他忙碌的背影,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化学药水味,那颗悬着、慌乱的心,终于一点点落回了实处。 --- 程皓被学院领导和学生工作处约谈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然校方尽力控制,但还是在一些小圈子里悄然传开。各种猜测和流言开始滋生。 有人不相信程皓会做这种事,认为可能是误会或是秋雅妤小题大做;也有人早就对程皓看似完美无缺的形象有所怀疑,私下里议论纷纷。偶尔会有异样的目光落在秋雅妤身上,或同情,或好奇,或探究。 秋雅妤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她照常上课,去图书馆,去广播站(暂时请假了外出采访任务),大部分时间都和吕晓闫待在一起。吕晓闫将她护得更紧,几乎寸步不离,他用沉默而坚定的姿态,向所有窥探的目光宣告着他的立场。 这天下午,秋雅妤在图书馆看书,吕晓闫去帮她买饮料。一个同班女生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雅妤,听说……程皓学长的事了?你真的没事吧?” 秋雅妤抬起头,看到对方眼中真诚的关切,心里微微一暖,摇了摇头:“我没事,谢谢。” “那就好,”女生拍了拍胸口,“那种人面兽心的家伙,真没想到!你放心,我们都支持你!” 正说着,吕晓闫回来了,他将一瓶热奶茶放在秋雅妤面前,目光冷淡地扫了那个女生一眼。女生被他看得有些发怵,讪讪地笑了笑,赶紧溜走了。 吕晓闫在秋雅妤身边坐下,将吸管插好,推到她面前。 “不用在意别人说什么。”他声音平淡。 “我知道。”秋雅妤吸了一口甜甜的奶茶,温热的感觉顺着食道滑下,她看着吕晓闫冷峻的侧脸,忽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总是让你担心。” 从单车事故到这次的事情,她似乎总是在给他添麻烦。 吕晓闫转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了她几秒,然后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额角已经淡了些的青紫。 “不会。”他收回手,重新看向面前的书本,声音低沉却清晰,“你从来都不是麻烦。” 你是我想守护的,唯一的光。 后面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秋雅妤从他专注的侧影和那句简短的否定里,听出了未尽的话语。她低下头,嘴角微微扬起,心底那点因为流言和经历而产生的不安,被更坚实的温暖所取代。 暗流依旧在校园的某些角落涌动,调查还在进行,程皓那边暂时没有任何公开回应,气氛显得有些压抑。但在这个安静的图书馆角落里,在他们彼此陪伴的空间里,秋雅妤觉得,只要他在身边,她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余波和未散的阴霾。 她并不知道,吕晓闫的沉默之下,酝酿的并不仅仅是陪伴。一场针对程皓的、更为冷静也更为彻底的“清理”,正在他心中悄然布局。他绝不会允许任何潜在的威胁,再次靠近她。 而秋雅妤,在经历这场风波后,也隐隐感觉到,吕晓闫身上某些东西发生了变化。他依旧沉默,却比以前更加锐利,像一把收入鞘中的利剑,隐而不发,却寒气逼人。 春天的校园,繁花似锦,阳光明媚。但在这片看似和平的景象之下,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再也回不到从前。 --- 暗房的红光,像一层保护色,将外界所有的纷扰与窥探隔绝在外。秋雅妤坐在高脚凳上,看着吕晓闫在工作台前冲洗照片。他的动作依旧稳定、精准,仿佛外界的一切波澜都无法撼动他分毫。但秋雅妤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的沉默比以前更深,像是海底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涌动着难以估量的力量。偶尔,当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她额角或手腕尚未完全消退的痕迹时,那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锐利,会让秋雅妤的心微微揪紧。那不是针对她的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学长,”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暗房里只有药水晃动和计时器滴答的寂静,“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吕晓闫冲洗照片的动作没有停,只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好像总是在惹麻烦。”秋雅妤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还带着淡淡淤青的手腕,“先是骑车出事,现在又……如果不是我轻易相信他上了车,也许就不会……” “不是你的错。”吕晓闫打断她,声音低沉而肯定。他放下手中的夹子,转过身,正面看着她。红光下,他的脸庞轮廓显得更加分明,眼神深邃如古井。 他走到她面前,距离很近,近到秋雅妤能清晰地看到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和他眼底那些翻涌的、复杂难辨的情绪。 “错的是他。”吕晓闫一字一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利用信任,心怀不轨。你不需要为他的恶意承担任何责任。” 他的话语像坚硬的磐石,稳稳地托住了她那些自我怀疑和飘摇不定的心绪。秋雅妤看着他,眼圈微微发红。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吕晓闫抬起手,这一次,没有犹豫,指尖轻轻拂过她额角那块淡青色的痕迹,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你只需要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他的指尖微凉,触碰却带着滚烫的温度,烙印在她的皮肤上,也烙印在她的心里。秋雅妤仰头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坚定和守护,所有的不安和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悄然抚平。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尚未收回的手,将脸颊贴在他微凉的掌心,像一只寻求安慰和确认的猫咪。 “嗯。”她闭上眼,用力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充满了依赖和信任,“我知道。” 吕晓闫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她脸颊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体温,心底那片因愤怒和杀意而冰封的角落,终于裂开一道缝隙,涌入一丝暖流。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收紧。 两人在暗房的红光下静静依偎,谁也没有再说话。空气中弥漫的显影液气味,此刻闻起来也不再冰冷刺鼻,反而带上了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熟悉感。 这一刻,秋雅妤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在经历了这场风波后,进入了一个更深的层次。不再仅仅是初恋的甜蜜与悸动,更多了一份在困境中相互支撑、彼此守护的沉重与坚定。她看到了他平静外表下,那为她而燃的、可以焚毁一切的怒火,也看到了他怒火之下,那深不见底的温柔与担当。 而吕晓闫,则在她全然的依赖和信任中,更加明确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惩罚一个程皓。他要构筑一个足够安全的世界,将她牢牢护在其中,让任何风雨都无法再侵袭她分毫。这份决心,比任何摄影作品,都更需要他倾注全部的心力和手段。 几天后,秋雅妤发现,那些曾经偶尔会落在她身上的异样目光和窃窃私语,似乎渐渐消失了。程皓的名字也仿佛一夜之间在公开场合销声匿迹。她隐约听说,程皓家里似乎出了些问题,他父亲的公司遇到了麻烦,而他本人也因为“个人原因”,暂时休学离开了学校。 她没有去问吕晓闫,这一切是否与他有关。她只是在某天傍晚,和他一起在湖边散步时,看着夕阳下他平静无波的侧脸,轻轻握紧了他的手。 吕晓闫感受到她的力道,低下头看她。 “谢谢你,吕晓闫。”她轻声说,眼中映着夕阳的余晖,明亮而温暖。 吕晓闫看着她,没有问谢什么,只是抬起两人交握的手,在她带着淡淡淤青的手腕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毛的吻。 一切尽在不言中。 湖面被晚风吹皱,荡漾着金色的波光。春天的尾声即将来临,夏天的气息隐约可闻。那场雨夜的危机似乎已经过去,留下的伤痕在慢慢愈合。但他们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他们的感情,在经历了恐惧、愤怒与守护之后,如同被烈火淬炼过的真金,变得更加坚韧,也更加密不可分。 然而,命运的剧本,从不因个人的深情与努力而改写。最大的风暴,往往在人们以为已经风平浪静时,悄然而至。 季节更迭,初夏的风开始吹散春日最后一丝凉意。校园里的栀子花开到荼蘼,香气浓烈得几乎有些熏人。期末的氛围日渐浓厚,图书馆和自习室里坐满了埋头苦读的学生,暂时冲淡了之前那场风波的余韵。 程皓的悄然消失,如同投入湖中的石子,涟漪散去后,湖面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如此。校方对此事的处理低调而迅速,没有公开声明,只有小范围内知道他是因“家庭原因”和“个人发展选择”而暂时休学。各种猜测渐渐失去了新鲜感,被新的八卦和学业压力所取代。 秋雅妤的生活似乎也回归了正轨。额角和手腕的伤痕几乎看不见了,广播站的工作也重新步入正轨。她依旧和吕晓闫形影不离,只是吕晓闫的守护变得更加细致入微,也更加沉默。他不再仅仅是在她身边,更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所有潜在的不安隔绝开来。 这天,吕晓闫在暗房冲洗一批新的照片,是之前他们在植物园拍的。秋雅妤坐在旁边,翻看着一本摄影杂志,目光却不时飘向工作台上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 那是一个相机盒。她攒了很长时间的钱,又托了在国外留学的表姐帮忙,才终于买到了那台吕晓闫曾在专业杂志上凝视许久、却因为价格和稀缺性而迟迟没有下手的绝版胶片相机。她想象着他收到这份礼物时,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会绽放出怎样的光彩。她计划在他生日那天送给他,给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想到这里,秋雅妤的嘴角忍不住上扬,连眼底都漾满了甜蜜的笑意。她悄悄将盒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用杂志盖住。 “笑什么?”吕晓闫的声音忽然响起。他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正看着她。 秋雅妤吓了一跳,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孩子,连忙收敛笑容,摇摇头:“没什么呀,就是看到一篇有趣的报道。” 吕晓闫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没有追问,只是目光在她手边那本杂志上停留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转过身,继续冲洗照片,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她偷偷浏览相机网站,和表姐加密的邮件往来,以及最近省吃俭用的样子,他都看在眼里。他没有点破,只是配合着她的“秘密行动”,甚至暗中帮她解决了国际邮寄可能会遇到的一些小麻烦。他享受着这份被她小心翼翼藏匿起来的、笨拙而真挚的心意。 这将成为他此生收到的、最珍贵也最残忍的礼物。 傍晚,两人一起吃饭时,秋雅妤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叮嘱她期末注意身体,又问起她和“晓闫”最近怎么样。 “我们很好,妈,你别担心。”秋雅妤笑着回答,目光温柔地看向对面的吕晓闫。 挂断电话后,她对吕晓闫说:“我妈说,等你放假有空,再去家里吃饭,她给你煲你喜欢的莲藕汤。” “好。”吕晓闫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暑假的安排。他想带她去附近一个以星空闻名的小镇拍照,那里的夏夜银河,一定很美。 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规划着近在眼前的考试,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暑假,憧憬着未来无数个一起度过的日子。那些关于雨夜的惊恐、关于恶意的阴影,似乎真的被初夏的阳光和彼此陪伴的温暖驱散了。 然而,在秋雅妤看不见的角落,吕晓闫的目光偶尔会变得深沉。他并没有完全放下警惕。程皓家族的麻烦和他本人的休学,确实与他动用了一些家庭人脉和资源有关,他要确保那条毒蛇没有反扑的机会。他看似平静的校园生活之下,依旧涌动着确保她绝对安全的暗流。 只是,他们都以为,最大的风浪已经过去。他们都以为,通往未来的道路虽然偶有坎坷,但方向清晰,终点光明。 他们并不知道,命运最残酷之处,在于它的无常与不可抗力。它从不因人们的美好期盼而心慈手软,也从不给予任何排练和预警。 那台被精心包裹、承载着无限爱意与期待的绝版相机,最终没能等来它主人的生日。 而那个说着“等你放假有空”的女孩,也永远无法再喝到母亲为她心爱之人煲的莲藕汤了。 所有的平静与温馨,所有的计划与憧憬,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短暂而珍贵的假象。 真正的告别,正在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悄然逼近。 第22章 第 22 章 时间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在书页翻动和笔尖划过的沙沙声中飞速流逝。期末考试的紧张氛围如同夏日逐渐升高的气温,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 图书馆里座无虚席,空气中漂浮着咖啡因和纸张油墨混合的味道。秋雅妤和吕晓闫并排坐在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面前堆着厚厚的课本和笔记。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映得秋雅妤微微蹙起的眉头格外清晰。 “啊……这个传播学理论好难背……”她哀叹一声,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习惯性地将头靠向旁边吕晓闫的肩膀。 吕晓闫正对着一本厚厚的摄影史勾画重点,感受到肩头的重量,他侧过头,看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和眼底淡淡的青黑,放下笔,将手边那杯还温热的蜂蜜水推到她面前。 “休息一下。”他的声音不高,在安静的图书馆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秋雅妤接过杯子,小口啜饮着温甜的液体,感觉紧绷的神经舒缓了些。她歪着头看他,窗外的阳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他专注看书的样子,总是让她移不开眼。 “暑假……”她压低声音,带着憧憬,“我们去那个看星星的小镇,好不好?我都查好攻略了,那边还有很好吃的农家菜。” 吕晓闫“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书页上,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他也一直在期待。期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旅行,期待在璀璨的星空下,为她拍下最美的照片。 “不过首先,”秋雅妤坐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得先搞定这该死的期末考试!” 看着她重新燃起斗志的样子,吕晓闫眼底的笑意加深了些。他喜欢她这种永远充满活力的模样,像一株向着阳光顽强生长的向日葵。 考试周在兵荒马乱中终于过去。当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校园里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解脱和狂喜的喧嚣。学生们拖着行李箱,互相道别,脸上洋溢着假期开始的轻松笑容。 秋雅妤和吕晓闫也迎来了大学的第二个暑假。 他们并没有立刻离校。秋雅妤广播站还有些收尾工作,吕晓闫则要整理完本学期所有的摄影作品和底片。空了一半的校园显得格外宁静,连蝉鸣都仿佛慵懒了许多。 这天下午,秋雅妤在广播站整理完最后的资料,抱着一个纸箱走出来。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到吕晓闫正等在广播站外的林荫道旁,倚着一棵梧桐树,低头看着手机。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身形,美好得像一幅画。 她快步走过去,笑容灿烂:“等很久了吗?” 吕晓闫收起手机,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有些沉重的纸箱。“没有。”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忙碌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都结束了?” “嗯!彻底解放啦!”秋雅妤开心地伸了个懒腰,然后挽住他的胳膊,“我们明天回家?” “后天吧。”吕晓闫说,“明天我去把暗房最后一点东西收拾好。” “好呀,那我陪你!” 两人并肩走在洒满金色余晖的校园小径上。周围是拖着行李箱、匆匆赶往车站的学生,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淡淡愁绪和对假期的殷切期盼。 “这个暑假感觉好长啊,”秋雅妤晃着他的胳膊,计划着,“我们可以先去小镇看星星,然后……要不要去海边?我还没跟你一起看过海呢!” “可以。”吕晓闫点头,听着她雀跃地规划着行程,心里也被一种平淡而充盈的幸福填满。他开始觉得,未来就是这样,有她在身边,听着她絮絮叨叨,走过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对了,”秋雅妤忽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的生日快到了哦!就在暑假!想要什么礼物?” 吕晓闫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带着小秘密的狡黠光芒,心知肚明她指的是什么。他配合地想了想,然后摇头:“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真的吗?”秋雅妤歪着头,故意逗他,“再好好想想?比如……某个你念叨了很久的……‘工具’?” 吕晓闫看着她努力暗示又不敢明说的可爱模样,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你送的,都好。” 他的笑声很低,却像羽毛轻轻搔过秋雅妤的心尖,让她脸颊发烫,心里甜丝丝的。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给他一个最棒的生日惊喜。 他们走到宿舍楼下,分别的时刻又到了。这个暑假,他们将会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无法像现在这样天天见面。 “那我后天早上来帮你拿行李。”吕晓闫将纸箱递还给她。 “嗯!”秋雅妤接过箱子,有些依依不舍,“回家……记得每天给我发信息。” “好。” “要想我。” “……嗯。”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秋雅妤心满意足地笑了。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跑进了宿舍楼。 吕晓闫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她亲过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柔软而湿润的触感。夏日的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带着栀子花最后的余香。 寒假来了,暑假也快了。他们拥有看似漫长的、可以共同挥霍的时光。所有的分别都只是短暂,所有的重逢都值得期待。 他抬起头,望向秋雅妤宿舍的窗口,灯光已经亮起。他拿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信息: 「后天见。」 很快,收到了回复,是一个可爱的笑脸。 吕晓闫收起手机,转身融入夏日温柔的夜色里。他期待着后天,期待着暑假,期待着星空,期待着大海,期待着所有与她有关的未来。 他并不知道,后天之后,他等来的不是一起回家的旅程,而是此生都无法醒来的噩梦。那个说着“后天见”的女孩,将永远停留在这一年的夏天,再也无法赴他任何一场关于未来的约。 离校前的最后一天,校园里弥漫着一种空荡而闲适的氛围。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只剩下零星的身影拖着行李箱走向校门。蝉鸣变得格外清晰,一声接一声,像是在为这个学期做最后的告别。 吕晓闫一早就去了暗房,进行最后的清理和整理。他将不需要带回家的化学药剂妥善处理,把常用的相机和镜头仔细擦拭后收进防潮箱,又将这学期拍摄的底片和成品照片分门别类放好。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仪式般的郑重。这个小小的、充满化学药水味和红色光影的空间,承载了他太多关于技术和情感的探索,也见证了他和秋雅妤之间从初遇到深爱的每一步。 秋雅妤来的时候,他正将最后一张晾干的照片——《秋天活着的样子》——小心地放入专用的收藏夹。那是一切的开始。 “都收拾好了吗?”秋雅妤推门进来,带来一阵夏日的热气。她今天穿了一条简单的棉质连衣裙,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脸上带着即将回家的轻快笑容。 “嗯。”吕晓闫合上收藏夹,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空着的双手上,“你的行李?” “都收拾好啦,就一个箱子,明天直接拎走就行。”秋雅妤走到他身边,好奇地看着工作台上收拾整齐的器材,“感觉一下子空了好多。” 她的目光扫过那个已经被清空、用来存放待冲洗照片的木质格子,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两个月不能来这里了,还有点不习惯。” 吕晓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格子曾经堆满了他为她拍摄的瞬间——微笑的、沉思的、在银杏雨中回眸的、在植物园里举着棉花糖的……每一个定格,都鲜活地存在于他的底片和记忆里。 “很快就能回来。”他低声说,像是在对她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暑假看似漫长,但在生命的长河里,不过是短暂的一瞬。他相信,未来还会有无数个这样的学期,他们还会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一个冲洗照片,一个安静陪伴,或者叽叽喳喳地分享着生活中的趣事。 秋雅妤转过头,对他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用力点头:“嗯!等回来了,我要用你送我的相机,拍更多更多的照片!把暑假去过的地方都记录下来!” 她眼中对未来毫无阴霾的憧憬,像阳光一样驱散了吕晓闫心中那一点点因离别而生的淡淡惆怅。他伸出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两人锁好暗房的门,一起走在几乎无人的校园里。阳光炙热,树影婆娑,路边的栀子花已经开到了尾声,花瓣边缘微微卷曲,散发出最后一阵浓烈的香气。 “回家想做什么?”吕晓闫问。 “先睡他个三天三夜!”秋雅妤夸张地说,随即又笑起来,“然后陪陪我爸妈,他们肯定想死我了。哦对了,还要去找高中同学聚聚……你呢?” “整理照片,看书。”吕晓闫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洁,但他顿了顿,补充道,“还有,等你信息。” 秋雅妤的脸颊微微泛红,心里甜丝丝的,嘴上却故意说:“那要看本姑娘心情好不好,忙不忙咯?” 吕晓闫侧目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只是眼底漾开一丝极浅的笑意。 他们走到食堂,吃了本学期在学校的最后一顿午饭。食堂窗口只开了寥寥几个,用餐的学生也屈指可数。气氛有些冷清,但他们坐在熟悉的角落,仿佛还和往常一样。 下午,秋雅妤陪着吕晓闫回宿舍收拾最后的行李。他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好了。两个行李箱并排放在宿舍中央,象征着一段时光的结束和另一段假期的开始。 “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吕晓闫看着她说。 “知道啦!”秋雅妤点头,看着他清俊的脸庞,离别的情绪终于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两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她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说:“我会想你的。” 吕晓闫身体微僵,随即放松下来,手臂环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我也是。” 夏日的风吹动窗帘,送来远处隐约的蝉鸣。他们在空荡的宿舍里静静相拥,享受着离校前最后的温存时刻。所有关于暑假的规划,关于星空和小镇的约定,关于那台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都让这次短暂的分别充满了甜蜜的期待。 他们都坚信,这只是无数个寻常假期中的一个。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更好的重逢。秋天的校园,会再次迎来他们的身影,他们的故事还会在这里继续书写下去,直到很远很远的未来。 然而,命运在最不经意处转弯。 这一次看似寻常的拥抱,竟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在阳光明媚的夏日里,毫无阴霾的、温暖的相拥。 夜幕降临,暑气稍稍消散。空寂的校园里,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昏黄的光圈。吕晓闫送秋雅妤回到女生宿舍楼下。 分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 “就送到这里吧,”秋雅妤转过身,面对着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你回去也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坐车呢。” 吕晓闫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她被路灯柔光笼罩的脸上,像是要将这一刻清晰地烙印在心底。夏夜的风拂过,带来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到家了给我信息。”他重复着之前的约定,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 “知道啦,一到家就给你发!”秋雅妤笑着保证,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用心的、扁扁的小方盒,塞到他手里,“这个……先给你。” 吕晓闫有些疑惑地接过盒子。 “不是生日礼物哦!”秋雅妤连忙解释,脸颊微红,“是……是我之前拍的一些照片,洗出来了。你可以在家的时候看。”里面是她用那台旁轴相机记录的、关于他的点点滴滴,是她眼里的“镜头内外”。她本想生日时一起送出的,但想到要有两个月见不到他,还是忍不住先给了他一部分。 吕晓闫握着那个还带着她体温的小盒子,指尖微微收紧。他大概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谢谢。”他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最终只化作这两个字。 “不客气。”秋雅妤甜甜一笑,挥了挥手,“那我上去啦!明天见!” “明天见。”吕晓闫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脚步轻快地跑上台阶,推开宿舍的玻璃门。在门合上的前一刻,她又一次回过头,隔着玻璃,朝他用力地、灿烂地笑着,再次挥了挥手。 他也抬起手,轻轻挥动了一下。 玻璃门彻底合拢,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吕晓闫在楼下站了很久,直到那个熟悉的窗口亮起温暖的灯光,看到她的身影在窗边出现,朝他做了个“快去休息”的手势,他才缓缓转身,朝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 夏夜的星空格外清晰,银河像一条朦胧的光带横亘在天际。他抬起头,看着那漫天繁星,想起了他们关于那个星空小镇的约定。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清浅的、带着期待的弧度。 他回到宿舍,打开那个小方盒。里面果然是一叠照片。有他趴在图书馆桌子上小憩的侧影,有他在暗房调试设备时专注的眉头,有他走在林荫道上的背影,还有他们一起吃饭时,他给她夹菜被抓拍的瞬间……照片的构图并不完美,有些甚至有些模糊,但每一张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她满溢的、温柔的爱意。 他一张张仔细地看着,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上自己的影像,仿佛能感受到她按下快门时,那份雀跃而珍重的心情。他将这些照片小心地收好,放进行李箱最内侧的隔层,和那本她之前送的“镜头内外”手工相册放在一起。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吕晓闫拿出手机,给秋雅妤发了最后一条离校前的信息: 「晚安。」 几乎是在发送成功的瞬间,就收到了她的回复: 「晚安!梦里见!( ̄▽ ̄)~*」 看着那个可爱的颜文字,他能想象出她抱着手机傻笑的样子。心底一片柔软。他放下手机,闭上眼,对未来两个月短暂的分别并无太多伤感,因为心中充满了对重逢和共同未来的笃定。 他想着,明天一早,他会准时去接她,帮她拿行李,一起坐车回家。他会先送她到她家小区门口,看着她安全进去,然后自己再回去。暑假里,他们会每天联系,分享彼此的生活。他会带她去那个能看到最美星空的小镇,在银河下为她拍下最美的照片。等到他生日那天,她会送上那份她偷偷准备了很久的、他心仪已久的礼物…… 所有关于明天的想象,都充满了具体而微的幸福细节。他怀着这样温暖而平稳的心情,沉沉睡去。 他并不知道,手机屏幕上那句「梦里见」,是他此生收到的、来自秋雅妤的最后一句话。 他更不知道,几个小时后,当黎明到来,他等来的不是和她一起回家的清晨,而是一个将他的世界彻底粉碎、永坠黑暗的电话。 所有关于“明天见”的约定,所有关于暑假和未来的憧憬,都在那个看似平常的夏日夜晚之后,戛然而止,化为乌有。 秋天,还没来得及到来,就已经提前落幕。 第23章 第 23 章 清晨的阳光透过宿舍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明亮的光带。吕晓闫醒来时,比平时稍晚了一些。假期伊始,连生物钟都似乎放松了警惕。他躺在床上,没有立刻起身,听着窗外依稀传来的鸟鸣和远处街道隐约的车流声,心里是一种难得的、轻盈的空白。 今天,他要和秋雅妤一起回家。 这个认知让他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他拿起枕边的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未读消息。她大概还在睡,或者正在笨拙地整理最后一点行李。想到她可能手忙脚乱的样子,他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他起身,洗漱,将昨晚已经收拾好的行李最后检查了一遍。目光掠过那个装着照片的小方盒,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盒子粗糙的边角,然后稳妥地放回了行李箱的隔层。 一切就绪。他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刚过。距离约定的九点还有一个小时。 他并不着急。他喜欢这种拥有明确期待的感觉,知道在某个确定的时间、确定的地点,她会出现在那里,带着她标志性的、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跑向他。 他坐在书桌前,随手翻开一本带到学校还没看完的摄影集,心思却并未完全沉浸在那些大师的影像里。思绪飘向了不久后的暑假——星子低垂的小镇,海浪轻抚的沙滩,还有她收到那台绝版相机时,可能会露出的、比星空更璀璨的笑容。他甚至开始思考,在她生日的时候(他隐约记得她提过是在初秋,但具体日期她总是神秘兮兮不肯说),应该送她什么礼物。一条她偶尔提起过的、带着小相机吊坠的项链?还是一起去拍一组专业的肖像照? 时间在静静的期待中流淌。八点四十分,他合上书,站起身。该出发了。 他拉着行李箱,走出宿舍楼。夏日的阳光已经有些灼人,空气中浮动着沥青被晒热后的气味和草木的清香。校园里比昨天更加空寂,偶尔能看到一两个拖着行李匆匆走过的身影。 他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脚步平稳,不快不慢。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动着,带着一种对未来两个月假期的平静喜悦,和对即将见到她的、细微而持续的雀跃。 他走到秋雅妤宿舍楼下,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他放下行李箱,靠在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目光自然地望向宿舍门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九点整。宿舍门口没有人出来。 吕晓闫并不意外。她偶尔会迟到几分钟,尤其是在需要收拾东西的时候。他耐心地等着,想象着她可能正手忙脚乱地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或者还在纠结要不要带某件衣服。 九点零五分。门口依旧安静。 他微微蹙了下眉,拿出手机,没有未读消息,也没有未接来电。他拨通了她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的,是单调而冗长的忙音。无人接听。 一丝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不安,像水面下的暗流,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神经。可能是手机静音了,或者放在包里没听见。他这样告诉自己。 九点十分。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脚边投下晃动的光斑,蝉鸣声似乎也变得有些聒噪。 他开始有些焦躁了。这不是她一贯的风格。即使迟到,她通常也会发个信息说明一下。 他再次拨打她的电话。依旧是忙音。 那种不安感开始放大,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滴,缓缓扩散。他想起上次她出事时,那种心脏被攥紧的感觉。不会的,他立刻否定自己。这是在宿舍,很安全。她可能只是……睡过头了?或者遇到了什么突发的小状况? 九点十五分。他决定不再等了。他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快步走进女生宿舍楼,向宿管阿姨说明了情况。 宿管阿姨认得他,也记得秋雅妤,看他神色焦急,便同意帮他上楼看看。 吕晓闫站在楼下大厅,看着阿姨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大厅里异常安静,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地敲击着耳膜。 一种冰冷的、熟悉的恐慌感,如同藤蔓般,从心底悄然滋生,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他紧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会的。一定不会有事。他试图用理智安抚自己,但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雨夜她惊恐苍白的脸,闪过她手腕上的淤青…… 就在他几乎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吞噬时,宿管阿姨从楼上下来了,脸上带着些许困惑和同情。 “同学,”阿姨走到他面前,语气有些迟疑,“她同宿舍的那个短头发小姑娘说……秋雅妤同学昨天晚上就回家了呀。” “昨天晚上?”吕晓闫猛地抬头,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因为极度意外而有些变调,“不可能!我们约好今天早上九点一起走!” 阿姨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说:“是真的,那个小姑娘说她家里好像有点急事,昨晚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收拾东西走了,还挺晚的……你没接到她消息吗?” 家里有急事?昨晚就走了?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吕晓闫的头顶。他瞬间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他立刻拿出手机,疯狂地拨打秋雅妤的号码。 忙音。忙音。依旧是那冰冷而冗长的忙音。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她家里的电话,手指颤抖着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连接的“嘟——嘟——”声,每一声都敲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快接电话。快接电话。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 电话终于被接起了。 “喂?”是一个略显疲惫的中年女声,是秋雅妤的母亲。 吕晓闫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强迫自己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开口:“阿姨您好,我是吕晓闫。请问……雅妤在家吗?我们约好今天一起……”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无法抑制的、破碎的哽咽。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沉重而悲痛的声音,取代了秋母,透过听筒传来,像来自地狱的判决: “晓闫……雅妤她……昨天晚上在返校的路上……出车祸……人……已经没了……” “……”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 吕晓闫握着手机,僵硬地站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宿管阿姨担忧地看着他瞬间煞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和他空洞得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眼睛。 手机在他耳朵那里慢慢地从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在地上,屏幕碎裂成蛛网。也爆屏了。 可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放假了。 他等来的,不是和她一起回家的清晨。 而是,永别了! 是永久永久永久……的再见了. (平行时空) 八月的风裹挟着栀子花的余香与初桂的清甜,悄然拂过小镇的青石板路。吕晓闫站在民宿的露台上,调整着三脚架的角度。远处,层叠的山峦在暮色中显出黛色剪影,天际线处还残留着一抹橙粉的霞光。 “还没好吗?”秋雅妤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带着雀跃的期待。她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出来,裙摆随风轻扬。 “快了。”吕晓闫没有回头,专注地校准着相机参数,“银河升起的方向就在那边。”他指向远山之上那片愈发深邃的蓝。 这里是他们暑假旅行目的地——那个以星空闻名的小镇。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抵达时已是傍晚。舟车劳顿的疲惫,在推开民宿窗户、看到远处山谷与近处古朴屋顶的瞬间,便消散殆尽。 秋雅妤将西瓜放在露台的小桌上,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听说在这里能看到银河的桥,”她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即将登场的星辰,“就像……跨越时间的桥一样。” 吕晓闫终于调校完毕,转过身。暮色四合,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倒映着天边最后的光线与他的身影。他心中一动,一种饱胀的、近乎酸楚的幸福充盈着胸腔。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拂开她颊边被风吹乱的一缕发丝。 “嗯。”他低声应和。与她在星空下,这个概念本身就足以让任何风景都变得无与伦比。 晚餐是简单的农家菜,却充满了山野的清新滋味。秋雅妤像个好奇宝宝,对着一盘清炒野菜也能研究半天,不停地问民宿老板这是什么菜,怎么做的。吕晓闫安静地吃着,目光却大多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下饭。 饭后,天色已彻底暗下。露台上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小地灯,以免影响观星。两人并排躺在躺椅上,夏夜的风带着凉意,秋雅妤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吕晓闫展开薄毯,将两人一起盖住。 然后,星辰开始登场。 起初是零星的几点,怯生生地镶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随即,像是听到了无声的号令,无数星子争先恐后地涌现,越来越密,越来越亮,直至铺满整个视野。最终,那条朦胧、壮丽、如同巨大光带般的银河,清晰地横亘于天际,仿佛触手可及。 “哇……”秋雅妤失语了,只是睁大了眼睛,贪婪地望着这超越言语的瑰丽景象。星光洒在她脸上,柔和了轮廓,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里,此刻满是纯粹的震撼与敬畏。 吕晓闫没有看星空,他的镜头在最初的震撼后,便转向了她。他快速地调整着相机,捕捉她仰望星空的侧脸,捕捉她因惊叹而微张的唇,捕捉她眼中倒映的整条星河。 “别拍我啦,”秋雅妤终于注意到他的镜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快拍星星!多难得呀!” “星星一直在那里,”吕晓闫透过取景框看着她,声音在寂静的星夜下显得格外低沉,“但这样的你,不常有。” 秋雅妤的脸在黑暗中迅速升温,幸好夜色遮掩了她的窘迫。心里却像打翻了蜜罐,甜得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吕晓闫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放下相机,坐直了身体。在秋雅妤疑惑的目光中,他从随身携带的背包侧袋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用深蓝色星空纸包裹的小盒子,递到她面前。 “这是……”秋雅妤愣住了。 “生日快乐。”吕晓闫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融入了夏夜的虫鸣与风声中。 秋雅妤彻底呆住了。她的生日,在八月的尾巴,她以为他并不知道具体日期,或者至少不会记得在这个旅途中特意准备。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在漫天星光下,慢慢拆开。星空纸下,是一个丝绒质地的小盒子。她屏住呼吸,打开。 里面并不是她预想中的项链或饰品,而是一把钥匙。一把造型古朴的黄铜钥匙,在星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是……?”她拿起钥匙,更加困惑了。 “我爷爷在老家的旧宅,”吕晓闫看着她,目光在星辉下深邃如海,“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他说,等秋天桂花开了,风一吹,落在石桌上,像下金色的雨。”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那把钥匙,可以打开那扇院门。” 秋雅妤握着那把微凉的钥匙,感觉它重若千钧。这不是一件普通的礼物,这是一个邀请,一个通往他过往、也通往他们共同未来的承诺。他把他记忆里珍贵的一部分,对她敞开了。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上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这份礼物的重量和他沉默下的深情。 “等到秋天,”吕晓闫看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轻声说,“我们一起去那里,我帮你拍照。” 在金色的桂花雨里,为你拍照。这是比星空更具体的、关于永恒的想象。 秋雅妤用力点头,泪水终于滑落,嘴角却高高扬起。她握紧了钥匙,也握住了他的手。 “吕晓闫,”她带着哭腔,却笑得无比灿烂,“谢谢你。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与她交握的手,抬头望向璀璨的银河。 相机安静地待在一边,记录着星空的轨迹。而此刻,无需镜头,眼前的一切——浩瀚的星河,夏夜的风,身边人温热的体温,和掌心那把象征着未来无数个秋天的钥匙——都已是他生命中最完美、最值得珍藏的画面。 暑假还很漫长,星空正当璀璨。 而他们,还有整整一生的时间,去兑现所有关于秋天、关于桂花雨、关于彼此的约定。 第24章 第 24 章 傍晚时分,秋雅妤站在自家阳台上,看着天边被夕阳染成橘粉色的云霞,心里像揣了一只扑腾的小鸟,既兴奋又有一丝莫名的焦躁。 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就立在门边。最上面一层,小心翼翼地放着那个她准备了整个暑假的礼物——用浅蓝色星空纸包好的相机盒。她甚至能想象出吕晓闫打开它时,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会迸发出怎样的光彩。 本来,她和吕晓闫约好明天早上一起返校。但下午接到室友沈雨琪的电话,说广播站新学期招新的策划案有点问题,需要她明天一早到校开会讨论。 “反正你家离学校也就两小时车程嘛,今晚回来呗?明天开完会正好接你家吕大神!”沈雨琪在电话那头笑嘻嘻地说。 秋雅妤犹豫了一下。她喜欢和吕晓闫一起坐车回学校的感觉,那种旅程的终点是彼此的感觉。但广播站的工作她也很上心。 “好吧,”她最终答应下来,“我晚上回去。” 挂了电话,她立刻给吕晓闫发了一条信息: 「学长!临时有变~广播站明天早上要开会,我得今晚先回去啦!我们明天学校见哦!(≧▽≦)」 她想着,等他看到信息时,自己可能已经在路上了,正好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她甚至坏心眼地猜想,他明天早上在宿舍楼下等不到她,会不会有点着急?然后她再突然出现……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小雅,东西都带齐了吗?晚上坐车小心点,到了学校记得给家里来个电话。”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不放心的叮嘱。 “知道啦妈!我都多大啦!”秋雅妤扬声应着,心里却暖暖的。 她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目光落在那个相机盒上,用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包装纸。快了,明天就能送出去了。 晚饭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父亲开车送她去长途汽车站。夏末的夜晚,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爸,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进去就行。”车站入口处,秋雅妤接过行李箱。 “路上一定小心,看好行李,手机保持畅通。”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如往常般可靠。 “嗯!爸你开车回去也慢点。”秋雅妤挥挥手,拖着行李箱走进了灯火通明的车站。 她买了最近一班回A市的车票,晚上八点整发车。候车室里人不多,她找了个位置坐下,拿出手机。吕晓闫还没有回复她的信息。可能是在忙,或者没看到。她也不在意,心情雀跃地设想着明天见到他时的场景。 “前往A市的旅客,请到3号检票口检票上车……” 广播响起,秋雅妤站起身,拉着行李箱,随着稀疏的人流走向检票口。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发出规律的咕噜声,像是为她轻快的心情伴奏。 她坐上大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将背包和那个珍贵的相机盒放在里侧的空位上,系好安全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向后掠去,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高速公路两旁沉沉的夜色和偶尔掠过的、亮着灯牌的休息区。 她拿出耳机,放了一首轻快的音乐,看着窗外模糊的夜景,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学校,飞到了明天。 她想到暗房那股熟悉的化学药水味,想到吕晓闫在红灯下专注的侧脸,想到他收到礼物时可能会有的、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惊讶和喜悦……想到这里,她嘴角的弧度就怎么也压不下去。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像一艘夜航的船。秋雅妤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昨晚因为兴奋没睡好,此刻在规律的车行声中,困意渐渐袭来。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抱着背包,闭上了眼睛。 等她到了学校,一定要先给爸妈和吕晓闫报个平安。然后美美地睡一觉,明天精神抖擞地去开会,再然后…… 她带着这些琐碎而温暖的计划,沉入了睡乡。 她不知道,这是她此生最后一个安稳的梦境。 她不知道,手机屏幕在她睡着后悄然暗下,电量最终耗尽。 她不知道,在她沉睡的时候,车子正平稳地驶向那个她再也无法抵达的“明天”。 她更不知道,在她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那张回家的车票旁边,安静地躺着一封她写给吕晓闫、却永远无法寄出的信。信的开头,是她娟秀而充满期待的字迹: 「吕晓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收到生日礼物了吧?这台相机,就像我看向你的眼睛……」 夜色深重,大巴车亮着前灯,如同流星,义无反顾地划破黑暗,驶向那个既定的、残酷的终点。 而秋雅妤,在这个夏末的夜晚,怀着对重逢最甜蜜的期盼,走向了她生命的终章。 --- 第25章 第 25 章 A市城郊,高速公路出口延伸段。 夜晚十点多的光景,这个连接着高速与城市主干道的路段,车流比起白天的川流不息稀疏了许多,但依旧有车辆亮着灯,如同夜行的萤火,快速划过路面。 空气里弥漫着夏日尾声中特有的、混合着柏油、尘土和隐约青草气的味道。路灯伫立在道路两旁,投下昏黄而界限分明的光域,光域之外是沉沉的黑暗。 一辆从邻市驶来的长途大巴,亮着猩红的尾灯,正平稳地行驶在靠右的车道上。它刚刚驶出高速不久,车上的乘客大多昏昏欲睡,或戴着耳机闭目养神,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车厢内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运作的低鸣和引擎规律的嗡响。 秋雅妤坐在靠窗的位置,头轻轻抵着冰凉的玻璃,似乎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梦到了什么好事情的浅淡弧度。那个浅蓝色的相机盒子,被她小心地放在里侧的座位上,用背包轻轻靠着,仿佛守护着最重要的珍宝。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静,与无数个寻常的夜晚别无二致。 然而,灾难的发生,往往只需要一瞬。 对向车道,一辆明显超载、运载着建筑钢材的重型卡车,它的司机,一个连续驾驶了接近十个小时、眼皮沉重如灌了铅的中年男人,在某个无法抗拒的生理极限点,意识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致命的涣散。 或许只有零点几秒。 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无意识地松了些力道,沉重的车头随之微微偏向,跨越了道路中央那条在车灯下反射着微弱白光的实线。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又压缩成一个令人心脏停跳的瞬间。 大巴司机最先看到了那束越来越近、越来越刺眼,并且明显侵占了自己车道的远光灯!他瞳孔骤缩,几乎是出于本能,猛打方向盘试图避让,同时脚狠狠踩向刹车! 尖锐到撕裂耳膜的轮胎摩擦沥青路面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锉刀,骤然划破了夜的宁静! 车厢内瞬间被巨大的惯性力和恐慌的尖叫声充斥!熟睡的乘客被狠狠甩离座位,手机、行李四处飞撞! 秋雅妤在巨大的震动和刺耳的声响中猛地惊醒,大脑一片空白,尚未完全清醒的意识根本无法处理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地狱降临般的混乱。她只感觉到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抛向前方,额头不知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阵剧痛袭来,眼前金星乱冒。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仿佛连空气都被震碎的巨响! 不是清脆的撞击,而是那种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挤压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毁灭性的轰鸣! 重型卡车那坚硬而巨大的车头,如同一个失控的钢铁巨兽,毫无缓冲地、结结实实地,侧面撞上了大巴的中前部!正是秋雅妤座位所在的大致区域! 玻璃的碎裂声如同暴雨般倾泻!不是哗啦一声,而是成千上万片玻璃瞬间炸开、迸射的恐怖音效! 世界在秋雅妤的感知里,瞬间变成了慢动作的黑白默片。 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轻飘飘地脱离了地心引力,又在下一秒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掼向某个方向。剧痛从身体的多个地方同时炸开,耳边是持续不断的、高频率的嗡鸣,掩盖了所有其他的声音。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摇晃,像信号不良的旧电视屏幕。她看到前排座椅扭曲变形,看到行李架上的包裹天女散花般坠落,看到邻座乘客惊恐扭曲的脸,看到……那个浅蓝色的盒子,从座位上弹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弧线,然后消失在混乱的视野之外。 相机…… 吕晓闫…… 这两个念头像黑暗中最后闪烁的火花,微弱却清晰地划过她逐渐混沌的意识。 她张了张嘴,想呼喊什么,却只尝到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从喉咙深处涌上。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模糊了她的视线,顺着脸颊滑落。 好痛…… 学长…… 对不起…… 我…… 我…… 食言了…… 无数破碎的、不成型的思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在她急速流逝的意识中翻滚、沉没。 她的身体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被卡在扭曲变形的座椅和不知名的金属构件之间,动弹不得。生命力正随着那些无法止住的温热液体,快速地从她年轻的身体里流失。 车外,刺耳的刹车声、金属刮擦声似乎还在继续,夹杂着远处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模糊而尖锐的警笛与救护车鸣笛声。 但这些声音,对秋雅妤来说,都已经变得无比遥远,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无法穿透的玻璃。 她的视野彻底暗了下去,最后残存的一点感知,是额角传来的一丝冰凉触感——不知是夜晚的风,还是其他什么液体。 黑暗,温柔而又残酷地,彻底吞噬了她。 那个装着绝版相机的浅蓝色盒子,滚落在狼藉一片、布满玻璃碎碴和扭曲金属的车厢角落,包装纸被不知名的液体浸染,深了一块。 它和她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被人发现。 也等待着,将一个精心准备的惊喜,变成一个永远无法送达的噩耗。 (中) 时间:夜晚10点18分。 坐标:A市城郊,高速连接线事故现场。 第一辆路过车辆的司机,在远光灯扫过那片扭曲金属的瞬间,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他猛踩刹车,轮胎在路面留下黑色的拖痕。当他颤抖着拿起手机拨打急救电话时,声音是破碎变调的:“车祸!大车祸!大巴和卡车……撞烂了!快!快来人!” 最初的死寂被打破后,是幸存者断续的呻吟、哭泣,以及因剧痛而发出的压抑哀嚎。如同被惊醒的蜂巢,混乱与恐惧开始在这片破碎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汽油泄漏的刺鼻味道,橡胶烧灼的焦糊气,以及……一种甜腥的,属于血液的铁锈味,它们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属于死亡与灾难的抽象画。 路灯依旧昏黄地亮着,但它们的光芒此刻只能无力地照亮这人间炼狱的一角。大巴车体从中前部被撕开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裂口,像是被怪兽啃噬过。扭曲的金属骨架狰狞地暴露在外,座椅被巨大的冲击力拧成了麻花状,散落的行李、破碎的玻璃、以及斑斑点点的深色痕迹遍布每一寸可见的空间。那辆肇事的重型卡车,车头严重凹陷,驾驶室变形,司机被卡在其中,生死不明。 秋雅妤的意识,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泥沼中沉浮。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残存的感知壁垒,每一次涌动,都试图将她彻底拖入永恒的沉寂。 但总有什么东西,像一根极其纤细却异常坚韧的丝线,在黑暗的深渊之上,顽强地牵引着她。 是额角传来的,持续而尖锐的刺痛。 是喉咙里堵塞的,腥甜粘稠的液体。 是身体被挤压、被禁锢的,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还有……一个模糊的、温暖的、带着红色光影和化学药水气味的画面碎片。 暗房……红灯……他专注的侧影…… 这个画面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相机……礼物……生日…… 浅蓝色的盒子……在空中划出的弧线…… 吕晓闫…… 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厚重的黑暗,带来一阵短暂而清晰的悸动。 她不能……不能就这样…… 她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得像焊在了一起。她想移动手指,哪怕只是一点点,传来的却是钻心的剧痛和完全的麻木。她想呼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气音,带出更多的温热液体。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逐渐冰冷的心脏。 外面似乎传来了新的声音。不再是金属扭曲的呻吟和幸存者的哀鸣,而是更加急促、更加有力的脚步声,夹杂着严肃、简短的指令声。 “快!这边!担架!” “小心玻璃!注意二次伤害!” “先救能动的!评估伤势!” “生命体征!快!” 是救援人员!他们来了! 一丝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她心底摇曳起来。得救……只要得救,就能见到他……就能把礼物……送出去…… 她凝聚起正在飞速消散的所有力气,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哪怕只是一个音节,来引起救援人员的注意。 “嗬……”细微的、几乎被周围所有噪音淹没的气音。 没有人听到。 救援工作正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消防员使用液压扩张钳和切割机,试图撬开变形的车门和车厢结构,营救被卡住的幸存者。医护人员穿梭在狼藉中,快速检查着每一个能被接触到的人,进行初步的止血、固定,将还有生命体征的伤员迅速抬上担架,送往闪烁着急救灯光的救护车。 现场指挥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冷静却带着紧迫:“优先转移重伤员!注意保持呼吸道通畅!登记伤员信息!” 一个年轻的消防员,脸上沾着油污和不知名的污渍,动作敏捷地爬上了严重变形的大巴车厢。他的手电光柱在混乱的内部扫过,快速评估着情况。 快!快!快!“这里!还有一个!女性,年轻,被卡在座位下了!”他朝下面的同伴喊道,同时试图清理女孩周围的障碍物。 他的目光落在了秋雅妤苍白的、沾染着血迹的脸上。她似乎还有微弱的呼吸,胸口极其轻微地起伏着。 “坚持住!我们马上救你出来!”消防员大声对她喊着,尽管不确定她是否能听见。他开始和同伴配合,试图挪开压在她身上的扭曲金属。 就在这时,他的手电光无意中扫过了车厢角落,照到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用浅蓝色星空纸包装的盒子,上面系着银色的丝带,虽然沾了些灰尘和溅上的污渍,但依旧能看出包装的精心。 或许是某个乘客要送人的礼物吧。年轻的消防员心里掠过一丝惋惜,但没有时间多想,他立刻专注于眼前的救援。 然而,就在救援工具接触到卡住秋雅妤的金属构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时—— 秋雅妤那原本已经趋于平直的生命线,仿佛被这最后的扰动再次拨动了一下。 她涣散的瞳孔,在沉重的眼皮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模糊的视线里,似乎捕捉到了一束晃动的手电光,还有那个……隐约的、浅蓝色的……影子…… 是……礼物…… 她几乎耗尽了灵魂最后一丝能量,被鲜血浸润的嘴唇,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如果有最精密的仪器贴近,或许能捕捉到那比呼吸更微弱的气流,试图组合成两个破碎的音节: “晓……闫……” 这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意识的痕迹。如同秋日最后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冰冷的泥土。 紧接着,那支撑着她最后意识的、关于红色暗房、关于他温柔眼神、关于星空约定、关于生日惊喜的……所有温暖的、彩色的、带着光亮的记忆碎片,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瞬间飘远,消散在无边的、永恒的黑暗里。 她握着虚空的手指,彻底松开了。 年轻的消防员和同伴终于撬开了部分金属,能够触碰到她的身体。他立刻伸手去探她的颈动脉。 手指下,一片沉寂。 没有搏动。没有温度。只有生命流逝后,残留的、逐渐加深的冰冷。 消防员的手僵住了,他抬起头,看向同伴,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力感和沉重。 一条如此年轻、如此鲜活的生命,就在他们眼前,这样无声无息地消逝了。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从废墟中移出,放在担架上,盖上了白色的布单。 那个浅蓝色的相机盒子,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与它的主人,一同沉寂在这片灾难过后的、令人心碎的狼藉之中。 它承载着所有的爱意与期待,却最终,未能跨越这生死之界。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细碎的纸屑和灰尘,却吹不散这浓重的血腥与悲伤。 救援还在继续,警笛声、指令声、工具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但对于秋雅妤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的时间,永远定格在了这个夏末的夜晚,定格在了奔向他的路上,距离重逢,只差一步之遥。 (下) 时间滑向深夜,救援工作进入了最沉重、也最程序化的阶段——清理现场,统计伤亡,处理遇难者遗物。 大型照明设备架设起来,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也使得每一个残酷的细节都无所遁形。扭曲的金属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地面上凝固的深色痕迹拖得很长。大部分幸存者已被转运,现场只剩下救援人员、警方调查人员,以及……负责收敛遗体的工作人员。 一种压抑的、混合着疲惫与悲伤的寂静笼罩下来,取代了之前的紧张与喧嚣。 一位穿着制服、戴着白手套的警官,正蹲在严重损毁的大巴车厢残骸旁,小心翼翼地收集着散落的个人物品。钱包、身份证、屏幕碎裂的手机、一本被血浸透的畅销书……每一件物品都曾属于一个鲜活的生命,都承载着一段未完成的人生。他将这些物品分别装入透明的证物袋,贴上临时标签,动作机械而沉重。 他的目光扫过车厢角落,注意到了那个浅蓝色的盒子。在一片狼藉中,这个依旧保持着相对完整形状的礼物盒子,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令人心酸。 他小心地将其拾起。盒子比想象中要沉。包装纸有些地方被不知名的液体浸染,颜色深了一块,边缘也有些磨损,但系着的银色丝带依然固执地保持着精致的结。他轻轻拂去表面的灰尘和玻璃碎碴,没有试图打开它。这是遇难者的遗物,或许,是准备送给某个重要的人的礼物。 他将盒子单独放入一个证物袋,然后继续他的工作。在清理秋雅妤座位附近的区域时,他在扭曲的座椅下方,发现了一个帆布背包。背包的一角已经被撕裂,露出里面杂物的边角。他拉开拉链,里面的东西还算整齐:几本笔记,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一个粉色的钱包,还有……一个印着学校logo的信封。 警官拿起信封。信封没有封口,他下意识地抽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信纸,折叠得整整齐齐。信纸的上半部分还算干净,下半部分却晕染开了一片模糊的、暗红色的痕迹,像一朵绝望绽放的花。 他的手指顿了顿,职业操守让他不应该窥探**,但这封信出现在这里,很可能与遇难者身份或其意愿有关。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极其小心地,展开了信纸。 娟秀而略显稚嫩的笔迹,映入眼帘。开头的称呼,让这位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老警官,心脏也微微抽搐了一下。 「吕晓闫,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收到生日礼物了吧? 这台相机,就像我看向你的眼睛。它捕捉光影,而我捕捉所有关于你的瞬间。你总说我的照片构图不好,技术不精,但我想,至少我拍下了你最真实的样子——在暗房皱眉的你,在图书馆睡着的你,在银杏树下对我微笑的你……(信纸在这里被血迹模糊了一大片,字迹难以辨认)…… ……(中间有几行字完全被血渍覆盖,无法分辨)…… ……我知道你一直在看那台绝版相机,每次路过橱窗,你的脚步都会慢下来。所以我偷偷攒钱,拜托表姐……(字迹再次变得模糊)…… ……希望它能陪你拍下更多、更美的秋天。不只是《秋天活着的样子》,还有秋天微笑的样子,秋天沉思的样子,还有……我们在一起的所有样子。 生日快乐呀,吕晓闫。 要一直做那个热爱光影的少年。 —— 雅妤」 信写到这里,戛然而止。最后落款的名字,那“妤”字的最后一笔,带着一点上扬的弧度,仿佛写信人当时带着甜甜的笑意。 老警官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将信纸小心翼翼地按照原样折好,放回信封。然后,他拿起那个装着浅蓝色盒子的证物袋,看着里面那台承载着少女所有心意和未竟话语的相机,久久沉默。 他拿出登记簿,在新增的遇难者遗物一栏,沉重地写下: 「姓名:秋雅妤(暂定,需核对身份证) 遗物:浅蓝色包装礼盒一个(内疑似相机),信件一封。」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在那封信上。然后,他在这行记录的末尾,用更小的字,几乎是自言自语般地补充了一句: 「(信件内容涉及未送达的生日祝福与情感表达)」 做完这一切,他将证物袋和登记簿放在一起,深深地吸了一口夜晚冰凉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哽咽。他站起身,看向那片依旧需要清理的废墟,和白布下那些已然失去温度的年轻身躯。 今晚的月亮,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天幕,清冷的光辉洒落下来,无声地注视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的土地,注视着那些被碾碎的梦想,和永远无法送达的生日祝福。 那个浅蓝色的盒子,连同那封染血的信,被与其他遇难者的物品放在一起,等待着后续的身份核实与遗物认领。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悲伤的句号,为一段刚刚开始、本该绚烂如夏花般的爱情故事,画上了休止符。 而远方,那个名叫吕晓闫的少年,对此仍一无所知。他或许刚刚结束与家人的闲聊,或许正在整理明天返校要带的东西,或许……还在因为那条“今晚先回去”的信息,而怀着一点点明天要“报复”她突然袭击的、甜蜜的赌气。 他在生命中最漫长、最黑暗的夜晚,才……刚刚开始。A市人民医院,急诊中心。 夜晚的这里,永远是人世间悲欢离合最密集的舞台。平日里就喧嚣忙碌的大厅,此刻更是被一种近乎饱和的紧张和混乱所充斥。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循环往复,像是为生命拉响的、永不停歇的警报。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血腥味、汗味以及各种药物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气味。灯光惨白,照着一张张或痛苦扭曲、或茫然失神、或焦急万分的面孔。 随着从城郊高速连接线事故现场转运来的伤员陆续抵达,急诊中心瞬间进入了超负荷运转状态。推床的轮子与地面急促摩擦发出的声音不绝于耳,医护人员奔跑的脚步声、简洁而快速的指令声、伤员的呻吟声、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所有声音交织成一片,撞击着冰冷的墙壁,又反弹回来,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共鸣。 “让一让!重伤员!直接送抢救室!” “家属请在外面等候!不要堵塞通道!” “血压!血氧!快!” “通知血库备血!O型血急缺!” 穿着白大褂、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护士们,像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在有限的空間里高速运转。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却锐利而专注,与时间赛跑,与死神争夺着一条条垂危的生命。 一张沾着血迹和灰尘的推床被快速推进了抢救区。上面躺着一个年轻女孩,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额角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包扎,但依旧有暗红色的血渍渗出。她的长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脖颈和手臂上连接着监护仪的线缆。屏幕上,代表心跳的曲线微弱而缓慢地起伏着,仿佛随时会拉成一条直线。 “女性,约二十岁,严重撞击伤,多发肋骨骨折,疑似内脏出血,生命体征微弱!”随车医生语速极快地向接诊医生交代着情况。 接诊医生迅速检查着女孩的瞳孔,触摸着她的颈动脉,眉头紧紧锁起。 “立刻准备手术!通知麻醉科和外科!”他果断下令,同时手下不停地进行着紧急处理。 护士们迅速行动起来,准备器械,建立更多的静脉通道,将推床朝着手术室的方向快速推去。推床的轮子碾过光洁的地板,发出急促而单调的声响,像是一首为生命倒计时的、冷酷的进行曲。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的名字。在她随身的物品中,只找到了一个屏幕碎裂、无法开机的手机,和一个印着A大logo的学生证,照片上的她,笑容干净,眼神明亮,与此刻躺在推床上奄奄一息的她,判若两人。 学生证上的名字是:秋雅妤。 这个名字,连同她危重的病情,被迅速登记在急诊记录上,成为了今夜众多不幸者中的一个冰冷的代号。 手术室的门上方,红色的“手术中”灯牌亮起,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外,是依旧喧嚣混乱、承载着无数希望与绝望的急诊大厅;门内,是无影灯下与死神进行的、无声而惨烈的搏斗。 医生们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双专注而疲惫的眼睛。手术刀精准地划开皮肉,止血钳夹住破裂的血管,吸引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吸走不断涌出的鲜血。监护仪发出的“滴滴”声,是这寂静战场上唯一的背景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在场所有医护人员的心上。 他们竭尽全力,试图修补这具年轻身体里被暴力摧毁的部分,试图将那个正在急速流逝的生命,从悬崖边拉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手术室外,有闻讯赶来的、其他轻伤员的学生朋友,他们聚在一起,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恐惧,低声交流着各自知道的信息,目光不时焦急地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没有人认识秋雅妤。他们只是为又一个同龄人可能逝去的生命而感到本能的悲伤和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手术室的门,终于被从里面推开了。 主刀医生走了出来,他摘下了口罩,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深深的无力感。他的手术服上,还沾染着些许未能完全清洗掉的血迹。 等候在外的几个学生立刻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道:“医生,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医生看着这几张年轻而焦急的脸,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专注手术而有些沙哑,带着一种沉重的宣告: “我们尽力了。” “伤势太重,内脏多处破裂出血,颅脑也有严重损伤……送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就已经非常微弱了。” “很遗憾……没能抢救过来。” “……”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围上来的学生们愣住了,脸上担忧的表情瞬间被巨大的震惊和茫然所取代。有人捂住了嘴,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尽管他们并不相识,但“死亡”这个词语,如此直接、如此残酷地降临在一個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女孩身上,所带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 医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他转身,走向医生办公室,还需要去完成那些繁琐而冰冷的死亡文书工作。 护士们开始清理手术室,处理后续事宜。 秋雅妤的身体,被盖上了白色的床单,由护工推着,送往那个所有医院都拥有的、最安静、也最冰冷的地方——太平间。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只是,她再也不会醒来,再也不会露出那个如同秋天般干净明亮的笑容,再也不会奔向那个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 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幕,是在救护车闪烁的蓝红灯下,被快速推走的、盖着白布的推床剪影。 而那个关于生日的惊喜,那个浅蓝色的相机盒子,此刻正作为“遗物”,躺在警局的证物室里,与它年轻的主人,阴阳两隔。 医院外的夜空,依旧深沉。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 只是,属于秋雅妤的那一盏,已经永远地熄灭了。 第26章 第 26 章 手机的碎裂声,如同他内心世界崩塌的预兆。 吕晓闫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女生宿舍楼,又是如何跌跌撞撞地冲出校园,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秋雅妤母亲那一声破碎的哽咽,和她父亲那句沉重如铁的宣告,像两把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他的听觉神经,将他所有的理智和感知都烧成了灰烬。 “……车祸……已经……没了……” 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的意义,超出了他大脑能够处理的范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们昨天还在发信息,约好今天一起回家。她还说“明天见”。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 “小伙子,去哪儿?”出租车司机看着他煞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哪儿? 他要去哪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粗糙的沙子和纸屑,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颤抖着手,想要在手机上找出那个刚刚拨出的号码,问她父母现在在哪里,却发现自己连握住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固定电话号码。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起,声音嘶哑破碎:“……喂?” “请问是吕晓闫同学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冷静而公式化的女声,“这里是A市公安局交警支队事故处理科。关于秋雅妤同学的不幸遭遇,我们深感遗憾和悲痛。现在需要家属或其关系人前来确认身份,并处理相关事宜。根据她手机里最后的通讯记录和紧急联系人信息,我们联系到了您。请问您现在是否可以……” 后面的话,吕晓闫已经听不清了。 确认身份。 处理事宜。 这些冰冷的词语,像一把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切割着他早已麻木的神经和身体。 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模糊的地址。 出租车在清晨的车流中穿行。窗外的世界依旧车水马龙,阳光明媚,小贩在路边叫卖着早餐,行人们步履匆匆。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充满了鲜活的烟火气。 可这一切,在吕晓闫的眼中,都变成了扭曲的、无声的黑白默片。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所有的色彩都瞬间褪去。他的世界,从接到那个电话起,就只剩下一种颜色——绝望的灰白。 车子停在了市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的门口。 他付了钱,下车,脚步虚浮地走向那栋庄严肃穆的建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碎裂的玻璃碴上。 有人接待了他,将他引到一个房间门口。房间里透出惨白的灯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消毒水和某种化学试剂混合的、冰冷的气味。 “吕晓闫同学,请在这里稍等。”工作人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他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里,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不断下滑的身体。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无序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手套的工作人员走了出来,对他示意了一下。 吕晓闫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几乎是凭借着某种残存的本能,挪动着脚步,走进了那个房间。 房间里的光线比他想象的还要刺眼。正中央,是一个不锈钢的台子,上面覆盖着一块白色的、轮廓清晰的单子。 引导他的工作人员站在台子的一头,看着他,语气尽可能地平和:“请确认一下,是否是秋雅妤本人。” 说着,他轻轻地,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只一角。 露出了那张吕晓闫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脸庞。 她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安静地栖息在眼睑上,只是再也无法颤动。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近乎透明的苍白,像是上好的白瓷,冰冷而易碎。额角处,有一块已经处理过但依旧明显的伤痕和淤青,破坏了原本完美的轮廓。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失去了所有的血色,仿佛还想说什么,却最终归于永恒的沉默。 她看起来那么安静,那么……平静。就像是睡着了,只是睡得格外沉,沉到任何呼唤都无法唤醒。 这就是他昨晚还在期待着今天见面的人。 这就是他计划着要一起度过暑假、去看星空、去海边的人。 这就是他偷偷准备生日礼物、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人。 现在,她静静地躺在这里,变成了一具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躯体。 吕晓闫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冻结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死死地盯着那张脸,眼睛睁大到极致,瞳孔却涣散得无法聚焦。 世界在他周围疯狂地旋转、崩塌、湮灭。 他听不到任何声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未来,都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残酷到极致的一幕,彻底碾碎,化为齑粉。 他想喊,喉咙里却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音节。 他想动,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 他想哭,眼眶却干涩得如同沙漠,流不出一滴眼泪。 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黑暗的、冰冷的真空,将他紧紧包裹,吞噬。 原来,极致的悲伤,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工作人员看着他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和那双空洞得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将白布重新盖好。 “请节哀。”干涩而苍白的安慰,在绝对的死亡面前,显得如此轻飘无力。 吕晓闫依旧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 过了许久,许久。 他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僵直的脖颈。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里,一个桌子上放置的透明证物袋上。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个浅蓝色的、用星空纸包装的盒子。盒子的边角有些磨损,包装纸上沾染了几处已经变成暗褐色的、不规则的污渍。 那是……他心仪已久,她偷偷准备了整个暑假,本该在不久后,带着灿烂笑容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它和她一样,永远地,停留在了“未完成”的状态。 吕晓闫看着那个盒子,看着那抹刺眼的蓝色,一直强撑着的、最后的壁垒,终于彻底崩溃。 他猛地弯下腰,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尽的苦涩和绝望,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却输了。 却输给了命运的无常,也输给了死神的残忍。 他失去了他的秋天。 永远地.永远地.永远地……。 第27章 第 27 章 秋雅妤的葬礼在一个阴沉的上午举行。细雨霏霏,沾湿了墓园里每一片沉默的叶子,也沾湿了前来送行的人们肩头的黑衣。吕晓闫站在人群的最外围,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略显宽大的黑色西装——是临时借来的。他站得笔直,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石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那个被鲜花环绕的、小小的墓碑。 他没有流泪。从认尸那天起,他的泪腺仿佛就彻底干涸了。所有的悲伤都内化成了更深的、无声无息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五脏六腑上。 秋母几次哭得几乎晕厥,被亲友搀扶着。秋父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背脊不再挺直。他们看到吕晓闫,想过来对他说些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也只是红着眼圈,无力地摇了摇头。 吕晓闫没有上前。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带来了厄运的灾星,不配接受任何安慰,也不配靠近那片属于她的、最后的安息之地。 葬礼结束后,人们陆续散去。吕晓闫依旧站在原地,直到墓园里只剩下他和那个新垒起的土堆,以及墓碑上那张她笑靥如花的黑白照片。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滑过冰冷的脸颊。他缓缓走上前,蹲下身,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摸着照片上她明亮的笑容。触手是一片冰凉的、坚硬的质感。 “对不起……”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没能保护好你。” 回应他的,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和穿过松柏的、呜咽般的风声。 他没有参加后续的答谢宴,独自一人回到了学校。假期中的校园空荡得可怕,每一处熟悉的风景——图书馆的角落,湖边的长椅,银杏大道,甚至食堂里他们常坐的位置——都变成了无声的刑场,凌迟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但他没有逃离。他像一个偏执的考古学家,开始疯狂地、系统地“收集”所有关于秋雅妤存在的证据。 他回到了暗房。 这里依旧保持着他们离校前的样子,只是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化学药水味,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种陈旧的、死亡的气息。他没有开主灯,只拧亮了那盏暗红色的安全灯。昏红的光线笼罩下来,将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影。 他打开存放底片的柜子,开始整理所有他为她拍摄的照片。 从最初那张《秋天活着的样子》——梧桐树下,她仰头接住落叶的瞬间,眼神清澈,笑容安静。 到军训时,她在烈日下挺直背脊、汗流浃背却目光坚定的侧影。 到暗房里,她好奇地观看他冲洗照片时,被红光勾勒出的柔和轮廓。 到老城区,她跟在他身后,眼神里充满探索光芒的样子。 到植物园,她在花海中回眸,笑容比春光更明媚。 到星空下,她仰望银河时,那震撼而专注的神情…… 还有无数个日常的瞬间——在图书馆打瞌睡,在食堂吃饭鼓着腮帮子,在路上走着走着忽然蹦跳一下…… 每一张底片,都是一个被定格的、鲜活的她。 吕晓闫一张张地检视着,冲洗着,放大着。他的动作机械而精准,仿佛在进行一项不容出错的神圣仪式。暗房里只有计时器滴答的声音,和药水晃动的细微声响。他沉浸在红色的光影里,像是躲进了一个只有他和她的、隔绝了外部残酷现实的空间。 他将冲洗出来的照片,按照时间顺序,仔细地贴在一本巨大的、空白的相册里。每贴一张,他的指尖都会在那光滑的相纸表面停留片刻,仿佛还能感受到按下快门时,那份为她心动的心情。 然而,当他翻到相册的最后几页,准备贴上他们离校前最后一段时间拍的照片时,他的手顿住了。 后面的格子,是空的。 再也没有新的照片可以填充了。 她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那个夏末的夜晚。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猝不及防地刺穿了他用忙碌构筑起来的脆弱屏障。他猛地合上相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股被强行压抑的、巨大的空洞感和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靠在冰冷的工作台上,在死寂的、只有红灯闪烁的暗房里,第一次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哑而破碎的呜咽。没有眼泪,只有喉咙里挤压出的、痛苦到极致的嘶鸣。 他收集了所有关于她的影像,却永远地失去了影像背后的那个灵魂。 从此,他的镜头里,只剩下回忆。 而他的世界,也只剩下,再也没有她的秋天。 --- 第28章 第 28 章 新学期开始了。 校园再次被喧嚣的人潮填满,新生带着懵懂与憧憬,老生则交换着假期的见闻。一切都充满了崭新的、向前推进的力量。只有吕晓闫,像一颗被遗落在旧时光里的沙砾,与周围蓬勃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回到了课堂,坐在熟悉的位置,旁边却空荡荡的。教授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却只看到窗外那片她曾接住落叶的梧桐树,如今叶子又开始泛黄了。 他去了图书馆,翻开书本,字迹却模糊不清,仿佛每一页都倒映出她趴在一旁睡着时安静的侧脸,鼻尖微微翕动。 他走过湖边,夕阳依旧瑰丽,但那长椅上仿佛还残留着他们并肩而坐的体温,和她指着晚霞时雀跃的声音。 最折磨人的,是暗房。 他依旧会去那里,像是完成某种无法摆脱的瘾。他不再冲洗新的照片,只是反复地、一遍遍地整理那些已经装裱好的、关于她的影像。红色安全灯亮起,空气中弥漫的化学药水味,都成了触发幻觉的开关。 有时,眼角的余光会捕捉到门边似乎有影子一闪而过,像她以前那样,偷偷探进头来,带着狡黠的笑容问:“学长,我能不能进来?” 他猛地转头,门口却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 有时,在等待显影的寂静间隙,他似乎能听到身后高脚凳上传来轻微的晃动声,还有她翻动摄影杂志时,纸张发出的沙沙细响。 他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陪伴”。直到计时器刺耳的铃声将他拉回现实,他才发现,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器材和他孤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最清晰的一次,是在一个深夜。 他因为无法入睡,又来到了暗房。没有开灯,只有月光从高窗倾泻而下,在地板上投下几方清冷的光斑。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闭上干涩的眼睛。 然后,他听到了。 极其清晰的,推开暗房门的“吱呀”声。 轻盈的,熟悉的脚步声。 甚至能闻到那股淡淡的、属于她的,阳光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由远及近。 他感觉到一个身影停在了他面前,带着温热的、真实的存在感。他甚至能“看到”她穿着那件常穿的浅蓝色卫衣,微微歪着头,担忧地看着他,轻声说: “学长,你怎么又熬夜了?黑眼圈好重哦。” 她的声音那么真切,带着柔软的责备和心疼。 吕晓闫的心脏在那一刻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不敢睁眼,生怕一睁开,这奢侈的幻象就会像泡沫一样碎裂。 他只是在心里,用尽全力地回应: “雅妤……你回来了……” “我好想你……” “别走了……好不好……” 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乞求。 然而,下一秒,窗外传来一声刺耳的汽车鸣笛,猛地将他从这短暂的沉溺中惊醒。 他倏地睁开眼。 暗房里空空如也。只有月光,尘埃,和他自己粗重而孤独的呼吸。 哪里有什么推门声,脚步声,气息? 哪里有什么担忧的问候? 什么都没有。 只有无边的、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空旷。 巨大的失落和绝望如同冰水,从头顶浇下,让他浑身冰冷,止不住地颤抖。他抬手,用力按住抽痛的太阳穴,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肤里。 他知道,他病了。 理智清楚地告诉他,她不在了,永远不在了。可他的感官,他的潜意识,却拒绝接受这个事实,固执地在每一个熟悉的场景里,为她留下位置,编织着她还在的假象。 这些幻觉,像是大脑对他施与的酷刑。给予他片刻虚假的慰藉,然后又毫不留情地收回,让他重新坠入比之前更深的、冰冷的现实深渊。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张《秋天活着的样子》。照片上的她,笑容安静,眼神清澈,仿佛随时会从画面中走出来。 他用指腹,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摩挲着相纸上她脸颊的位置。 冰冷的,光滑的。 没有温度。 就像她一样,再也……无法温暖起来了。 他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相纸上,像一尊彻底被抽去灵魂的躯壳,凝固在暗房永恒的红色孤寂里。 窗外,真正的秋天,来了。 第29章 第 29 章 秋意渐浓,梧桐叶大片大片地落下,铺满了A大校园的每一条小径。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一个充满诗意的季节,但对于某些人,秋天从此与永别画上了等号。 吕晓闫的父母在一个周末来到了学校。他们敲开儿子宿舍门时,看到的景象让他们的心瞬间揪紧了。 吕晓闫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那本巨大的相册,手指正无意识地停留在某一页照片上。他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衣服此刻显得有些空荡,脸颊凹陷下去,眼下是浓重的、无法消散的青黑。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空洞,沉寂,像是两口枯竭了所有生机的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晓……闫……”吕母的声音带着哽咽,她几步上前,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儿子的头,手伸到半空,却颤抖着停住了。她怕自己的触碰,会惊扰了儿子那层看似平静、实则一触即碎的外壳。 吕父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一生严谨克制,情绪很少外露,但此刻,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般坐在那里,一种巨大的心痛和无力感攫住了他。他想起儿子小时候得到第一台相机时,那双发亮的、充满探索欲的眼睛,与眼前这双死寂的眸子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我们……去看看雅妤的父母吧。”吕父最终只是沉声说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 吕晓闫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反对,也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合上了相册,动作迟缓得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 两家人约在了一家安静的茶室。 再次见面,气氛与上一次在江南菜馆的和乐融融已是天壤之别。秋父秋母看上去苍老而憔悴,秋母的眼睛红肿着,仿佛泪水从未干涸。秋父的背脊不再挺直,坐在那里,像一棵被风雪压弯的老树。 双方父母见面,没有寒暄,只有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最终还是秋母先开了口,她看着吕晓闫,未语泪先流:“晓闫……孩子……苦了你了……”她知道女儿有多喜欢这个男孩,如今女儿走了,这孩子的痛苦,她感同身受。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吕母一直强忍的情绪闸门。她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是我们家晓闫……没有福分……雅妤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她说不下去了,泪水汹涌而出。 两个母亲的手,隔着桌子,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仿佛这样才能从彼此那里汲取一点点面对这残酷现实的微薄力量。她们的哭泣不是嚎啕大哭,而是那种从灵魂深处溢出来的、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和对孩子痛苦的无力。 吕父深吸一口气,眼圈泛红,他看向同样沉默隐忍的秋父,声音低沉而沉重:“老哥……对不住……我们没能……” 秋父摆了摆手,阻止了他后面的话。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吕父,又看了看旁边如同失去灵魂的木偶般的吕晓闫,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承载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悲痛和无奈。 “这都是命……”秋父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是妤妤和晓闫……缘分太浅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一直沉默着的吕晓闫猛地抬起了头。他看向秋父,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剧烈的、痛苦的情绪。 缘分太浅? 怎么会浅? 他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瞬间,有过那么多关于未来的约定! 他们本该有很长很长的路要一起走! 可是……可是…… 所有的辩驳和嘶吼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阵剧烈的、无法抑制的干咳。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吕母连忙拍着他的背,眼泪流得更凶了。 秋母看着吕晓闫痛苦的样子,心如刀割,仿佛又看到了自己女儿躺在冰冷停尸台上的模样,悲从中来,伏在桌上,失声痛哭。 一时间,茶室里只剩下两位母亲压抑不住的悲痛哭声,两位父亲沉重的、无能为力的叹息,和一个少年如同困兽般绝望的咳嗽与喘息。 窗外,秋风吹过,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房间里这场无声的悲剧,奏响哀凉的伴奏。 双方父母的这次见面,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也无法减轻丝毫痛苦。它只是将两个家庭被同一场灾难撕裂的伤口,血淋淋地摊开在彼此面前,让他们更清晰地认识到——那个像阳光一样美好的女孩,真的再也回不来了。而他们活着的每一个人,都将在余生里,带着这份刻骨的思念和无法弥补的遗憾,艰难前行。 吕晓闫在母亲搀扶下离开茶室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秋母靠在秋父怀里,肩膀依旧在微微耸动。他看到秋父那双曾经温和睿智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一片荒芜的悲凉。 那一刻,他清楚地知道。 哭泣的,不仅仅是他们。 那个名叫秋雅妤的秋天,带走的,是四个父母心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世界。 --- 第30章 第 30 章 当第一片梧桐叶开始泛黄,当空气里夏日的黏腻□□爽的凉意取代,吕晓闫就知道,那个日子又近了。 八月三十一日。 夏天与秋天交接的门槛。对她而言,是生命戛然而止的终点;对他而言,是年复一年漫长刑期的开端。这不是日历上她名字旁边的那个日期,却是他灵魂上最深的一道刻痕——她动身返校,奔赴死亡的前夜。 第一年的这一天,他蜷缩在暗房里,红色安全灯像一团凝固的血。他对着那本贴满她照片的相册,指尖划过她每一个秋天的笑靥——银杏雨中的回眸,湖边夕阳下的侧影,植物园里接着落叶的瞬间。外面世界最后的蝉鸣嘶哑,而他被困在名为“昨日”的琥珀里。 第二年,他逃到那个约定看星空的小镇。银河依旧璀璨如炼乳,他却架不起相机。没有她在身旁的星空,壮丽得残忍。他在相同的露台喝到视线模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看见她指着天狼星说“学长,快拍呀”的幻影。 第三年,他用荒野摄影折磨自己。在西北荒漠,胡杨林正绽放着决绝的金黄,那是她用生命错过的颜色。八月三十一日,他对着千年枯木按下快门,照片里只有风沙的轨迹,像时间无情流逝的证明。 第四年,第五年…… 他成了摄影界熟知的名字,作品里总带着挥之不去的秋意与寂静。评论家说他的影像“充满失去的哲学”,却不知那哲学的血肉,是一个永远停在十八岁的名字。 他搬离故城,试图在陌生街道逃避记忆。母亲介绍的温婉女子,总在看到他眼底积雪时悄然退却。他的心是一座秋日墓园,梧桐落叶层层覆盖,再容不下春天生根。 每年的八月三十一日,仪式雷打不动。 不去墓园——墓碑石料冷硬,会惊醒他假装她还只是迟到的幻想。 不联系她父母——两位老人鬓角的白霜,是比秋风更利的刀。 他带着那台绝版相机走入暗房。相机崭新如初,像她没来得及送出的心跳。显影盘里药水晃动,他放入空白相纸,看着影像在红光中逐渐浮现—— 始终是,一片虚无。 他在冲洗不存在的影像。 他在等待不会响起的敲门声。 他在秋天里埋葬无数个秋天。 今年窗外已有早桂暗香浮动。吕晓闫站在窗前,掌心握着冰凉相机。明天又是八月三十一日,空气里已经飘来她最爱的糖炒栗子香。 他忽然想起认尸那天,警官递来的染血信纸。最后一行娟秀字迹在记忆里灼烧: “要一直做那个热爱光影的少年。” 可他所有的光,都随她沉入了那个夏末的永夜。 酒杯见底时,窗外恰好飘进一片梧桐叶,落在窗台,叶脉如命运纹路。 他知道明天自己仍会走进暗房,在血色红光中重复这场无望的仪式。让空白相纸吸满药水,如同让灵魂吸满思念。然后带着这张虚无的证明,继续在再也没有她的四季里, 活成一个温柔的鬼魂。 第31章 第 31 章 秋雅妤去世后的第四十七天,官方的事故责任认定书终于下达了。 吕晓闫没有去交警队,是秋雅妤的父亲去的。那天下午,秋父来到了学校,在宿舍楼下等了很久,才等到吕晓闫从图书馆回来——他如今大部分时间都泡在那里,用浩瀚的书海来短暂麻痹自己,或是躲在那个只有他和她的回忆的暗房里。 “晓闫。”秋父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沙哑,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仿佛这四十多天熬干了他最后的精神。他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吕晓闫看着那个文件袋,脚步顿住了。他知道那里面是什么。那是给那场毁灭性灾难一个冰冷的、官方的注解,是将所有混乱、痛苦和不确定,最终归结为一纸冷硬结论的东西。他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 两人默默走到湖边的长椅坐下。初冬的风已经带上了凛冽的意味,吹动着湖面干枯的芦苇,发出簌簌的声响。 秋父将文件袋递给吕晓闫,手有些颤抖。“你……看看吧。” 吕晓闫接过,手指冰凉。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积蓄足够的勇气,才缓缓打开了文件袋,抽出了里面那几页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 《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前面那些格式化的文字和现场图示,直接落在了最关键的部分——“事实与责任分析” 以及 “责任认定”。 白纸黑字,清晰地写着: ……经调查认定,此次事故中,重型半挂牵引车驾驶员李XX,因长时间连续驾驶导致过度疲劳,在行驶过程中注意力不集中,未能按照操作规范安全驾驶,其行为是导致此次事故发生的直接原因。其行为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二十二条第一款……之规定。 当事人秋雅妤无导致此次事故发生的过错。 依据《道路交通事故处理程序规定》第六十条第一款第一项之规定,认定: 重型半挂牵引车驾驶员李XX承担此次事故的全部责任。 当事人秋雅妤无责任。 无责任。 这三个字,像三根冰冷的钉子,狠狠地楔入了吕晓闫的眼底。 她没有任何过错。 她只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坐上了一辆寻常的、本该安全抵达的大巴。 她怀着对第二天重逢的甜蜜期待,想着要给他一个生日惊喜。 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错都没有。 却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疲劳驾驶的司机的零点几秒的疏忽,失去了所有。 “公平吗?”秋父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嘲讽,“他们说,对方全责。法律上,给了我们一个‘交代’。” 吕晓闫死死盯着那几行字,纸张在他手中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法律上的“全责”,能换回她的生命吗? 能抵消她父母失去独女的悲痛吗? 能填补他世界里那个巨大的、永远无法愈合的空洞吗? 不能。 什么都不能。 这轻飘飘的一纸认定,像是一个残酷的玩笑。它明确地告诉你,悲剧发生了,有人负责,然后呢?没有然后了。剩下的,只有活着的人,在漫长的余生里,独自咀嚼这枚名为“意外”和“失去”的苦果。 “那个司机呢?”吕晓闫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拘留了。会面临刑事诉讼和民事赔偿。”秋父的声音里没有任何快意,只有疲惫,“赔偿……再多钱,又有什么用?我们能拿钱,去把妤妤换回来吗?” 他说着,眼圈再次红了,但他强忍着,没有让泪水掉下来。他拍了拍吕晓闫的肩膀,动作沉重。 “晓闫,结果就是这样了。法律能给的,就这么多。”秋父站起身,佝偻着背,仿佛不堪重负,“剩下的……就得我们自己……熬下去了。” 说完,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背影消失在冬日萧索的景色里。 吕晓闫独自坐在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份事故认定书。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但他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块巨大的、无法融化的冰。 他低下头,看着那份盖着红色公章、代表着“最终结论”的文件。 一切,仿佛就这样被盖棺定论了。 一场交通意外。 一个疲劳驾驶的司机。 一个无责任的、不幸逝去的年轻生命。 简洁,清晰,冰冷。 可对他而言,这份调查结果,与其说是一个答案,不如说是在早已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又撒下的一把盐。它无比清晰地确认了——她的离去,是一场纯粹的、随机的、无法预测也无法归咎于任何熟悉之人的厄运。 这种纯粹的“意外性”,反而更让人绝望。 如果有什么具体的仇恨对象,或许还能找到一丝愤怒的出口。可没有。只有一种弥漫性的、无处着力的、对命运无常的巨大恐惧和无力感。 他将那份认定书慢慢折好,塞回文件袋,却没有带走。他把它留在了那张冰冷的长椅上。 然后,他站起身,朝着暗房的方向走去。 他不需要这份官方的“答案”。 他的答案,早已在那本贴满她照片的相册里,在那台永远无法送出的相机里,在每一个再也等不到她出现的秋天里。 而往后的每一年,当秋风吹起,他都将反复咀嚼这份名为“意外”的残酷,直到生命尽头。 --- 第32章 第 32 章 五年。 校园里的梧桐树黄了又绿,绿了又黄,循环了五个轮回。曾经的新生变成了毕业生,熟悉的面孔逐渐被陌生的朝气所取代。只有吕晓闫,像一枚被遗忘在时间河床上的化石,固执地停留在过去的某个断面。 他毕业了,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名职业摄影师。他的作品越发成熟,在国际上也开始斩获奖项。那些评论家们用各种晦涩的术语解读他的作品——“存在的缺席”、“记忆的考古学”、“静默的史诗”。他们看到了技术,看到了构图,看到了情绪,却看不到那隐藏在每一帧完美影像背后,一个巨大而无声的缺口。 这五年里,他做着一件在旁人看来近乎偏执,甚至有些诡异的事情。 他依旧在“收集”关于秋雅妤的照片。 只是,这些“照片”,不再是记录新的瞬间——他的世界里早已没有值得为她记录的“新瞬间”。他的收集,变成了一种向内的、对记忆本身的挖掘与固着。 第一年,他几乎翻遍了自己所有的硬盘、备份和旧电脑,将每一个可能有她存在的角落都搜寻出来。那些曾经觉得模糊的、构图不佳的、甚至只是不小心拍到的有她背影的废片,都被他小心翼翼地找出来,重新冲洗,放大,郑重地收藏起来。每一张都像是从时光沙漏里抢救回来的金沙,珍贵而稀少。 第二年,他开始向秋雅妤的父母、她曾经的室友、广播站的同事,甚至是一些仅仅和她同班、可能拥有集体合影的同学,小心翼翼地索要任何可能存有她影像的照片。这个过程充满了艰难和心酸。每一次开口,都是一次对他人悲伤的惊扰,也是一次对自己伤口的撕扯。他收到了不少照片——班级毕业照上她站在角落的微笑,广播站活动时她拿着稿子的侧影,宿舍夜谈时被抓拍的搞怪表情……这些来自他人视角的、他所不熟悉的她的瞬间,填补了一些空白,却也带来了新的疼痛——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曾那样鲜活地存在过。 第三年,他能找到的“新”照片几乎枯竭。他的偏执转向了另一种形式。他开始反复冲洗、放大那些已有的照片,尝试不同的相纸,不同的显影手法,不同的尺寸。仿佛通过这种技术上的极致追求,能让影像中的她更加“真实”,更加“接近”。暗房里堆积的,是无数个不同版本的她——黑白的,泛黄的,高反差的,柔和朦胧的……同一个笑容,同一个眼神,被复制了千百遍,却终究只是虚影。 第四年,一个更加沉默的年头。他不再向外索求,也不再重复冲洗。他开始整理这五年来收集到的所有关于她的影像,按照时间顺序,地点,甚至是她衣服的颜色,表情的类型,进行极其细致的分类、编号、归档。他制作了厚厚的目录和索引,像一个严谨的档案管理员,在管理一段已经终结的人生。这个过程冷静、机械,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悲伤。他似乎在用这种秩序,来对抗内心那片因她离去而带来的、永恒的混乱。 第五年,也就是现在。 他站在自己工作室的暗房里——这里比学校那个更专业,更宽敞,但空气里弥漫的化学药水气味,和那盏散发著孤寂红光的灯,却一如往昔。 工作台上,摊开着那本巨大的、几乎已经无法合拢的相册。里面贴满了五年来的“收获”,记录着一个女孩从初入校园到生命终结前最后瞬间的所有可见痕迹。相册的最后一页,是空的。 而在一旁,整齐地码放著五个大小一致的纸箱。每个箱子上都贴著标签: 「200X-200X:校内」 「200X-200X:暗房与日常」 「200X-200X:校外与旅行」 「200X-200X:他人视角」 「200X-200X:重复与实验」 这是他五年偏执的成果,一座用影像垒砌的、精致的坟墓。 他拿起一张空白的相纸,放入显影盘中。这是他每年的仪式,也是他这五年来所有“收集”行为的最终隐喻——在确认了所有能收集的影像之后,最终面对的,依然是那片无法填补的、巨大的空白。 红光下,相纸依旧纯白,空无一物。 他看着那片空白,看了很久很久。 五年的收集,五年的追寻,五年的固守。 他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关于她的影像,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他真正失去的,是影像无法记录的温度,是镜头无法捕捉的笑声,是相纸无法承载的、那个名为“秋雅妤”的、独一无二的灵魂。 收集照片,不过是在无边黑暗中,徒劳地划亮一根又一根火柴。 光芒短暂,映照出的,始终是自身永恒的孤独。 他关掉红灯,打开白灯。刺眼的光线瞬间充满了暗房。 那五个沉重的纸箱,和相册最后那片刺目的空白,静静地躺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事实: 五年了。 他收集了所有能收集的照片。 而他的秋天,再也没有到来过。 --- 第33章 第 33 章 二十五年。 足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足以让一座城市改换数次天际线。足以让记忆褪色,让伤痛结痂,让活着的人学会与过去和解。 但对吕晓闫而言,时间仿佛在他二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就彻底停滞了。此后的岁月,不过是同一段悲伤的无限循环播放。 他成了摄影界一个传奇而又孤僻的名字。他的作品越来越少,但每一幅都价值不菲。人们说他后期的作品里有一种“神性”,空灵、寂静,仿佛在拍摄另一个维度的风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什么神性,那是被彻底掏空后,留下的巨大回声。 他依旧住在那个远离故城的房子里,工作室的暗房依旧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只是里面不再有那些堆积如山的、关于她的照片箱。在第十年的某个秋天,他将它们全部付之一炬。看着火焰吞噬那些他耗费多年心血收集、整理的影像时,他感到的不是解脱,而是一种更深的、连凭吊之物都失去后的虚无。 从那以后,他每年的仪式,简化成了唯一一件事:在八月三十一日那天,进入暗房,用那台绝版相机(他始终没有用它拍过别的),装上一张空白的胶片,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按下快门。然后,在红色安全灯下,将这张注定空白的底片冲洗出来。 得到一张全黑的,或者偶尔因为漏光而带着诡异条纹的底片。 他将这些底片按年份排列,收在一个檀木盒子里。那是他写给岁月的情书,也是他递给死亡的战书。年复一年,无声地证明着,他还在等待,还在铭记。 今年,他五十三岁了。 鬓角已染霜华,眼神比年轻时更加沉静,却也更加空洞。秋风再次吹起,带着熟悉的、干爽中夹杂着枯萎气息的味道。他如期走进了暗房。 流程早已刻入骨髓。取底片,调配药水,设定时间。暗红色的光晕笼罩下来,将他的白发也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暖调,却驱不散周身的寒意。 他将底片放入显影罐,缓缓摇晃。计时器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滴答声,像心跳,又像倒计时。 他靠在冰凉的工作台上,闭上眼。二十五年了,那些鲜活的疼痛早已磨成了钝痛,但每一次仪式,依然会牵动那深埋的神经。她的笑容,她的声音,她最后那封染血的信……依旧清晰如昨。 “叮——” 计时器响了。 他睁开眼,动作熟练地进行后续的定影、水洗。然后,他夹起那张湿漉漉的底片,凑到红灯下,准备像往年一样,审视那片象征着他内心空洞的黑暗。 然而—— 就在红灯的光线穿透底片乳剂层的瞬间,吕晓闫的呼吸,连同他整个世界的运转,猛地停滞了。 底片上,不再是预料之中的全黑或杂乱条纹。 在那片熟悉的、象征虚无的暗色背景之上,靠近边缘的位置,赫然呈现着一个清晰的、微笑着的——人像。 是秋雅妤。 不是他相册里任何一张照片的翻版。是她,又似乎不是她。影像带着一种老照片的柔和颗粒感,却又无比真实。她穿着那件初遇时的白裙子,微微侧着头,笑容干净而明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女的狡黠和温柔。她的眼神,仿佛正穿透底片,穿透二十五年的时光尘埃,直接地、清晰地,望着他。 背景是虚化的,隐约能看出是梧桐树的轮廓,落叶纷飞。 就像……就像他们初遇的那个秋天,他透过取景框看到的,那个接住落叶的瞬间。只是,这张照片里的她,不是在接落叶,而是在对着镜头,对着他,轻轻地挥手。 像是在告别。 又像是……在说“我回来了”。 吕晓闫手中的镊子“哐当”一声掉落在工作台上,在寂静的暗房里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死死地盯着那张底片,瞳孔收缩到了极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碎裂、然后重组。 这不可能! 是幻觉吗?是这些年过度思念产生的癔症?还是……暗房的技术失误?药水配比错误?底片曝光异常? 他猛地伸手,几乎是粗暴地关掉了红灯,拧亮了刺眼的白炽灯。 他颤抖着,再次将那张底片举到眼前,对着明亮的光线。 影像,依旧在那里。 秋雅妤的笑容,清晰,稳定,带着一种超自然的安详与温暖。那挥手的姿态,自然得仿佛她就站在时光的彼岸,终于被他漫长的等待所触动,回应了他一眼。 二十五年。 他冲洗了二十四张空白的、代表失去和绝望的底片。 在第二十五年,他得到了一张……有她的底片。 这算什么? 是命运的怜悯?还是更残忍的玩笑? 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给他的回应?还是他疯了的最终证明? 吕晓闫踉跄着后退一步,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他紧紧攥着那张湿漉漉的、却仿佛带着温度的底片,像是攥着溺水之人唯一的浮木。 他看着底片上那个跨越了二十五年时光,依旧栩栩如生,仿佛从未离开过的笑容。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伤,如同积蓄了二十五年的洪水,终于冲垮了所有堤坝,汹涌而出。与此同时,一种荒谬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释然和巨大的困惑,也交织着席卷而来。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毫无预兆地、汹涌地夺眶而出,顺着他布满岁月痕迹的脸颊,肆意流淌。二十五年来,第一次。 他哭了。 无声地,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加悲痛,也更加复杂。 暗房外,秋风吹过工作室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叹息,又像是某种遥远时空传来的、温柔的回应。 吕晓闫坐在冰冷的地上,紧紧握着那张不可能的底片,泣不成声。 再见了,秋天的风。 再见了,二十五年的等待。 再见了……我永恒的,秋天。 而那张底片,静静地躺在他掌心。 像一个谜。 一个奇迹。 一个开始,或是……最终的结局。 好的,这是接续第三十三章结局后的最终尾声。 --- 吕晓闫在那间暗房里坐了整整一夜。 晨曦透过高窗洒落时,他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背靠墙壁,掌心托着那张颠覆了所有物理法则与时间逻辑的底片。显影液的水渍在地面洇开深色痕迹,像一道通往异世界的门。 他带着那张底片找到了国内最顶尖的胶片化学实验室。穿着白大褂的专家在仪器间反复检测,最后摘下眼镜,对他摇头:“吕先生,乳剂层没有后期处理痕迹,成像符合光学原理。但根据碳同位素测定……”专家顿了顿,仿佛在组织不违背科学的语言,“这确实是二十五年前的同一批次胶片。” 没有答案。科学在他面前保持了沉默。 他没有将底片放大成照片。有些奇迹,或许只该存在于朦胧的乳剂层背后,存在于暗房红灯与显影液构筑的临界地带。就像她,永远停留在秋天来临前的刹那。 他开始带着那台绝版相机行走。不再拍摄空白的胶片,也不再刻意追寻她的幻影。他走过他们曾约定要去的海边,咸涩的海风里有她想象过的味道;他站在西北的胡杨林里,金黄的落叶像她错过的无数个秋天。 在某个寻常的午后,他路过一家老式糖炒栗子铺,香甜的热气裹着秋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举起相机,第一次,为这个世界按下了快门。 取景框里,卖栗子的老人笑着递给小女孩纸袋,斜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一刻,吕晓闫忽然明白了。 她从未离开。她活在银杏飘弧的曲线里,活在暗房药水的气味里,活在他每一次举起相机时依然会为美而震颤的瞳孔里。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今年八月三十一日,他依旧走进暗房。流程依旧,只是当红灯亮起时,他对着空白的相纸轻声说: “生日快乐,雅妤。” 相纸在显影液中依然纯白,但他仿佛看见—— 那些空白处是她未说完的话, 定影液里沉淀着二十五年的星光, 而水洗槽流淌的,是他们永恒的秋天。 好的,这是最后的终章,为这个故事画上最终的句点。 --- 终 自那第二十五张底片出现后,吕晓闫的生活并未发生戏剧性的转变。他没有四处寻求灵异事件的解释,也没有试图“沟通”另一个世界。他只是将那底片小心地装裱起来,挂在工作室最安静的一面墙上,与那台绝版相机并列。 他依旧沉默,依旧在秋天来临时显得比平日更沉寂几分。但他不再每年冲洗空白的照片。那个持续了二十四年的、近乎自虐的仪式,在第二十五年,因一个无法解释的“神迹”而悄然终止。 他开始重新拿起相机,不是那台绝版相机,而是他常用的工作器材。他拍摄清晨集市上氤氲的热气,拍摄孩童追逐泡泡时透明的欢笑,拍摄冬日第一片雪花落在枯枝上的精准平衡。他的作品里,那股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吸入的悲伤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以及对生命本身细微之美的、近乎虔诚的凝视。 评论家们再次惊讶于他风格的转变,称之为“晚期的澄明”。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风格的转变,而是与过去、与执念、也与自己,达成的一种艰难的和解。 他并没有忘记她。怎么可能忘记。她是他青春岁月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是他所有关于“爱”与“美”的启蒙。他只是终于学会,将她安放在记忆最深处那个柔软而珍贵的角落,而不是让她成为一座压垮整个生命的、冰冷的纪念碑。 他偶尔会去拜访秋雅妤的父母。两位老人早已白发苍苍,住在城郊一个安静的养老社区。他们看到吕晓闫,依旧会红了眼眶,但也能平静地聊起雅妤小时候的趣事,聊起她现在应该是什么模样。时间没有治愈一切,但它教会了活着的人如何带着伤痕继续呼吸。 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吕晓闫带着一束她最喜欢的白色小雏菊,去了墓园。 二十五年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有勇气,独自站在这里。 墓碑上的照片依旧年轻,笑容干净,眼神明亮,与周围苍松翠柏的沉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蹲下身,将雏菊轻轻放在墓前,伸出手,像多年前那样,用指尖拂去照片上细微的尘埃。 “我来了。”他轻声说,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没有痛哭流涕,没有撕心裂肺的质问。只有长久的、安宁的沉默。秋风拂过墓园,吹动他已然花白的头发,也吹动着雏菊纤细的花瓣,仿佛是她无声的回应。 “我好像……有点明白你信里的话了。”他看着照片上的她,缓缓说道,“‘要一直做那个热爱光影的少年’……我以前不懂,以为留住关于你的所有光影,就是热爱。现在我才知道,真正的热爱,是带着你教会我的,去看见更多的光。” 他顿了顿,仿佛在倾听风的声音。 “那个底片,我收到了。不管它是什么……谢谢你。” “再见,雅妤。” “我的……秋天。” 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张永远十八岁的笑脸,然后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稳稳地离开了墓园。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下温暖的光斑,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的背影,不再是最初那个被悲痛压垮的清瘦少年,也不再是中间那些年被执念禁锢的孤独灵魂,而是一个承载着沉重过往,却依然选择向前行走的、完整的“人”。 他走出了墓园,走出了那个困住他二十五年的、名为“秋天”的结界。 天空很高,很蓝,是秋天特有的、清澈明亮的蓝。 风继续吹着,带着收获与凋零交织的复杂气息,吹向未知的远方。 吕晓闫抬起头,眯着眼,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暖意。 他知道,往后的每一个秋天,他依然会想起她。 但那份思念,将不再是穿心刺骨的利刃,而化作了融入骨血的、温柔的记忆。 再见了,秋天。 而你,永远活在了每一个,有光的地方。 --- (《再见了,秋天》·终) 第34章 第 34 章[番外] 记忆,如同散落在时间长河里的琥珀,将那些最寻常也最珍贵的瞬间,凝固成永恒。对于后来的吕晓闫而言,这些琥珀,是他在无尽寒冬里,唯一可以握在手心的温暖。 【暗房的初吻】 那是在他们关系确认后不久,一个普通的午后。暗房里只有红色安全灯流淌着暖昧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定影液微涩的气息。秋雅妤正踮着脚,试图看清他刚放大的一张照片细节,身子微微前倾。 吕晓闫站在她身后,一低头,就能闻到她发间清爽的香气,看到她白皙后颈上细小的绒毛。他的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肩膀。 秋雅妤疑惑地回过头,脸颊在红光下泛着柔和的色泽,眼睛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清澈而带着询问。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试探地、缓慢地靠近。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慌乱,随即闭上了。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 他的唇,最终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一个轻柔得如同叹息的吻。带着显影液的微凉,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 那一刻,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暗房里只剩下彼此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和空气中无声涌动的、甜蜜而紧张的电流。 秋雅妤的脸瞬间红透,像熟透的番茄。她猛地低下头,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带着羞赧和藏不住的欢喜:“……你偷袭……” 吕晓闫没有说话,只是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心底那片荒原,仿佛瞬间开出了花。 那个在化学药水气味和红色光影里的、带着青涩与珍视的额间吻,成了他们之间第一个,也是最纯真的吻的印记。 【星空下的热吻】 相比暗房里的克制,在植物园星空下的那个吻,则更像是情感积攒后的必然爆发。 夏夜的微风带着青草和远处栀子的甜香,浩瀚的银河在他们头顶铺展,仿佛触手可及。他们并肩躺在露台的躺椅上,盖着同一条薄毯,手指在毯子下悄悄交握。 “听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秋雅妤望着星空,声音带着梦幻般的轻软,“如果现在有流星,学长你想许什么愿?” 吕晓闫侧过头,看着她被星光照亮的侧脸,没有回答。他的愿望,此刻就在身边。 她也转过头来看他,四目相对。星光落进她的眼底,碎成一片璀璨的银河。周围是那么的安静,静到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某种正在空气中噼啪作响的、名为渴望的东西。 不知是谁先主动,或许只是磁场的自然吸引。 他们的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这一次,不再是额间蜻蜓点水般的触碰。 他的唇,精准地、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覆上了她的。 起初是轻柔的厮磨,试探着彼此的唇形与温度。她能感受到他唇瓣的微凉和柔软,带着一丝夜风的清爽。他则沉醉于她口中残留的、西瓜的清甜气息。 然后,某个闸门被打开了。 吻变得深入,急切,带着积蓄已久的情感洪流。他无师自通地撬开她的牙关,与她青涩的舌尖纠缠。她的手不知何时攀上了他的脖颈,指尖陷入他微硬的发茬。薄毯滑落了一半,夜风的微凉丝毫无法降低两人之间骤然升高的体温。 这个吻,带着星空的浩瀚与夏夜的热情,充满了占有、交付和毫无保留的爱意。远处似乎有虫鸣,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但他们都听不见了。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灼热的呼吸,激烈的心跳,和唇齿间交融的、仿佛要持续到宇宙尽头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因缺氧而微微喘息,才不舍地分开。 秋雅妤的脸颊绯红,眼眸湿润,在星光下亮得惊人,带着被宠爱后的迷离和羞怯。吕晓闫的呼吸依旧有些乱,他看着她,眼底是翻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深情。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低下头,轻轻吻去她唇角的一丝湿润,然后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 那个星空下的吻,热烈,绵长,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夏日夜雨,酣畅淋漓地滋润了两颗年轻而炽热的心。 【无数个日常的吻】 除了这些带有标志性意义的吻,还有无数个散落在日常里的、细碎的亲吻。 在图书馆无人注意的角落,他低头快速偷走她唇边一个带着咖啡香的吻,在她嗔怪的眼神里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 在宿舍楼下分别时,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果冻般Q弹触感的、甜甜的晚安吻,然后红着脸跑开。 在雨天共撑一把伞时,在伞沿垂下的小小空间里,交换一个带着湿气和彼此温度的、短暂的吻。 甚至在她生病那次,他喂她吃完药,看着她因为苦涩而皱起的小脸,忍不住俯身,用一个温柔的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每一个吻,都像一颗独特的琥珀,封存着那一刻的天气、心情、气息和独一无二的爱意。 后来的吕晓闫,在无数个孤寂的夜里,会反复“翻阅”这些记忆的琥珀。 他能清晰地回忆起暗房里化学药水的气味,星空下青草的芬芳,她唇上残留的西瓜甜,晚安吻时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这些细节,比任何照片都更加鲜活,更加刻骨铭心。 他曾拥有过那样滚烫的、真实的、嵌入灵魂的亲密。 他曾那样深刻地,被爱过,也爱过。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往后那漫长而冰冷的二十五年里,他始终没有被彻底冻僵的原因。 那些被封存在琥珀里的热吻,是他穿越无边黑暗时,怀中仅存的、不灭的星火。 --- 【坐在自行车后座吹风】 那台二手自行车,是吕晓闫为了载她特意买的。后座被他仔细缠上了柔软的绒布,因为她抱怨过原来的铁架子硌得慌。 秋雅妤总是侧坐在后座上,一只手轻轻抓着他腰侧的衣料,另一只手则会不安分地——有时会举着冰淇淋,小心地避开他的后背;有时会拿着刚买的糖葫芦,趁他等红灯时,突然递到他嘴边;更多的时候,只是随意地垂着,随着车行的节奏轻轻晃动。 她不喜欢好好坐着,总爱晃荡着腿,哼着不成调的歌。风把她的话音吹得断断续续,飘进他耳里。 “学长——再快一点——” “你看那朵云——像不像一只小狗?” “哎呀,我的头发好像缠到你扣子上了……” 他通常只是沉默地听着,感受着身后传来的细微动静和温度,嘴角却会不自觉地上扬。他会根据她哼歌的节奏调整蹬车的频率,会在她惊呼头发被缠住时,稳稳地单脚撑地,耐心地帮她解开。 有一次,她突发奇想,张开双臂,像一只试图起飞的小鸟。 “抱紧。”他头也没回,声音混在风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笑嘻嘻地收回手,改为紧紧环住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清瘦却可靠的背脊上。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他蹬车时肌肉的绷紧和放松,还有他平稳的心跳。 那一刻,她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那些穿过梧桐树荫的光斑,那些拂过耳畔的暖风,那些后座上琐碎的、充满烟火气的絮语,构成了独属于他们的、流动的风景。他载着她,穿过教学楼,穿过林荫道,穿过小吃街弥漫的香气,仿佛可以就这样,一直骑到时间的尽头。 【她留下的“小麻烦”】 秋雅妤有个“坏习惯”——总爱在吕晓闫的东西上,留下一点她的印记。 他的摄影理论课本里,会夹着她用便签纸画的Q版小人,旁边标注着“认真听讲的学长”和“偷偷睡觉的学长”。 他常喝的保温杯杯壁上,某天突然多了一个用不易脱落贴纸粘上去的、咧着嘴笑的黄色小太阳。 他暗房的工作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小的、装着绿色植物的玻璃瓶,她说可以吸收化学气味。 甚至他那台珍贵的相机背带上,也被她系上了一条细细的、编织着“L&Q”字母的深蓝色绳结。 这些小东西,起初让他有些无奈,习惯之后,却成了他生活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他默认了课本里可能会冒出来的卡通画,习惯了喝水时看到那个傻气的小太阳,会记得给那盆小植物浇水,也从未想过解下那个有些女气的绳结。 她就像一颗轻轻投入他平静湖面的石子,不仅激起了涟漪,还留下了这些沉在湖底、闪着微光的“小麻烦”,悄无声息地,将他的世界点缀得生动起来。 在她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吕晓闫依旧保持着这些习惯。翻书时会下意识留意有没有便签,拿起水杯会看着那个小太阳发呆,会给那盆早已枯萎的植物空瓶换水,手指无数次摩挲过相机带上的那个绳结。 这些她留下的“麻烦”,成了她存在过的、最温柔也最残忍的证据。它们无声地提醒着他,他的生活,曾怎样被一个人如此具体而微地介入过,填满过。 【未完成的约定】 他们有过太多关于未来的约定,像夏夜星空里数不清的星星。 “等放暑假,我们去那个能看到银河的小镇!” “秋天的时候,我们去你爷爷的老宅,看桂花雨!” “冬天我想去滑雪,学长你要教我!” “以后我们家里,也要有一间暗房……” “等我们老了,就找个安静的地方开一家书店,你拍照,我看店……” 每一个约定,她都说得信誓旦旦,眼睛亮晶晶的,仿佛那些美好的明天触手可及。吕晓闫通常只是听着,偶尔点头,说一个“好”字。但他会把每一个“好”字,都当作一个郑重的承诺,记在心里。 他甚至开始偷偷为这些约定做准备——查阅星空小镇的攻略,联系老家的亲戚询问桂花花期,浏览滑雪装备,在脑海里勾勒未来家中的暗房布局…… 他以为他们会有大把的时间,去一一实现这些看似遥远的梦想。 然而,命运吝啬地收回了所有给予。 那些约定,最终都变成了“未完成”。 星空小镇,他后来独自去了,银河很美,却美得空洞。 爷爷的老宅,他再也没在秋天回去过。 滑雪、书店、共度的晚年……都成了只存在于平行时空的想象。 这些未完成的约定,像一首戛然而止的乐章,留下了无数悬在半空的音符,成为他余生里,最意难平的遗憾。每一次想起,心口都会泛起细密而绵长的疼痛。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感激。 感激她曾那样热烈地规划过有他的未来。 感激她留给他的,不仅仅是悲伤,还有这些曾经照亮过他整个世界的、温暖的琥珀碎片。 正是这些点点滴滴,构成了他之所以成为“吕晓闫”的,无法剥离的一部分。 让他在漫长的告别之后,依然能带着这些光,独自走过,剩下的四季。 --- 第35章 第 35 章[番外] 时间:秋雅妤离开后的第一个秋天。 吕晓闫站在空荡荡的暗房里,红色安全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还残留着她的气息——那瓶她留下的绿萝在角落安静生长,相机背带上她编的绳结微微晃动。 他取出那台绝版相机,指尖划过冰凉的金属外壳。这是她攒了整整一个暑假的惊喜,如今成了最沉重的遗物。 八月三十一日。 他带着相机走过所有他们曾共同经过的地方。 梧桐树下,他拍下第一片飘落的黄叶——去年这时,她在这里接住了他镜头里的整个秋天。 军训操场,他拍下被烈日晒得发白的跑道——仿佛还能看见她挺直脊背站军姿时认真的模样。 图书馆第三排靠窗位置,他拍下空着的座椅——那里曾搁着她喝了一半的草莓奶茶。 湖边长椅,他拍下被风吹皱的倒影——夕陽依旧把水面染成金色,只是再没有人在他耳边说"真美"。 最后他回到暗房,把今天拍的胶片放进显影液。红光里影像渐渐浮现——每一张都完美构图、精准曝光,却空洞得让人心慌。 原来没有她在的画面,再美的风景都失了焦。 他取出她最后写的那封信,血迹早已干涸成褐色的花。 「吕晓闫,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已经收到生日礼物了吧? 这台相机,就像我看向你的眼睛...」 信纸在这里被泪水晕开。 她永远不知道,他先收到的不是生日礼物,而是她的死讯。 夜深时,他抱着相机坐在窗边。城市灯火通明,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雅妤,"他对著夜空轻声说,"第一个没有你的生日..." 话堵在喉咙里,变成压抑的哽咽。 二十岁的吕晓闫还不懂得如何与死亡和解。他只能固执地拍下一张张没有她的照片,仿佛只要持续记录,时间就舍不得真正带走她。 晨光初现时,他在暗房墙上钉了张空白相纸。 旁边用她最喜欢的蓝色记号笔写着: 想念你的第一年 ——生日快乐,我的秋天 相纸雪白,像她再也不会老去的年华。 而他的思念,才刚刚开始漫长地显影。 十月·余温 他打开她的储物柜,最上层放着给他织到一半的灰色围巾。毛线针还保持着最后一次编织的弧度,像是时间突然被掐断的截面。他把脸埋进柔软的羊毛里,还能闻到淡淡的栀子花香——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十二月·初雪 初雪落满校园时,他独自走到图书馆后面的小径。去年今日,她在这里往他衣领里塞雪团,笑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现在只有雪安静地下着,落在相机镜头上化成水珠,像是谁的眼泪。 三月·回声 广播站换届,他在最后一排角落坐下。新来的学妹声音清亮,念的正是她写的开场白:“当秋天的第片落叶擦过肩膀…”他猛地起身离开,在走廊尽头点烟时才想起——她最讨厌烟味。 五月·无人知晓 他在暗房冲洗班级春游合影。照片里每个人都在笑,只有他看着镜头外的空处——那里本该站着一个穿鹅黄色毛衣的姑娘,会偷偷勾他的小拇指。 七月·遗物 她母亲送来一箱遗物。最底下是本带锁的日记,他试了他们相遇的日期——「今天遇到个很凶的摄影系学长,可是看到他拍的照片时,突然想哭。」往后翻全是细碎的日常,直到最后一页:「明天就要见到他了,要把相机藏在哪里才好呢?」 八月·永恒 三十一日傍晚,他带着相机走到车祸路段。夕阳把沥青路面染成血色,有野雏菊从护栏缝隙里探出来。他单膝跪地拍下这帧画面,镜头却突然蒙上水汽。 这一年他学会: 原来梧桐叶黄了365次就是永远。 原来显影液能定格影像,却留不住温度。 原来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是八月到九月。 九月·惯性 开学已经两周,校园里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吕晓闫也是。 他准时上课,坐在老位置,笔记记得一丝不苟。他去食堂,点她最爱吃的糖醋里脊,只是常常对着餐盘发呆,直到饭菜彻底凉透。他回宿舍,洗漱,上床,闭眼。一切行为都遵循着某种既定的程序,像一个被抽走核心代码后,依旧依靠惯性运行的机器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正常”的表象下,是何种天崩地裂的混乱。 吕晓闫走在路上,他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等着那个熟悉的(她)身影蹦跳着追上来,挽住他的胳膊。听到某个好笑的笑话,他的嘴角会刚扬起一丝弧度,就立刻僵住,因为耳边再也没有了她清脆如风铃般的笑声。他甚至会在深夜惊醒,恍惚中觉得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在隔壁宿舍睡着了,下一秒就会发来抱怨做噩梦的消息。 惯性是可怕的。它让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还铭记着她在时的节奏。而现实,却用最冰冷的方式,一次次碾碎这种惯性带来的错觉。 最失控的一次,是在一个普通的傍晚。他路过女生宿舍楼,看到一个女孩穿着和秋雅妤类似的浅蓝色卫衣,扎着相似的马尾,背影几乎以假乱真。他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喊出了那个名字: “雅妤!” 声音在空旷的楼前显得突兀而嘶哑。 那个女孩闻声回头,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疑惑的脸。 “同学,你叫我?” 那一刻,吕晓闫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瞬间清醒。巨大的尴尬和更深重的失落将他淹没。他仓促地低下头,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认错人了”,便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跑回暗房,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黑暗中,他用力攥紧胸口的位置,那里疼得像是要裂开。 惯性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无数次确认失去后的、新鲜的凌迟。 十月·痕迹 十月的天空变得高远,梧桐叶黄得愈发灿烂。吕晓闫开始像一个偏执的考古学家,疯狂地搜寻着秋雅妤在这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他翻遍了自己的所有物品。在摄影理论书的夹页里,找到她画着丑丑小太阳的便签;在旧羽绒服的口袋里,摸出一颗已经融化变形、她偷偷塞进去的草莓糖;在手机云盘的深处,发现了她趁他不注意时,偷偷录下的、他在暗房工作的视频片段——镜头晃动,只能看到他专注的侧影和偶尔响起的、她压抑着的轻笑声。 这些微不足道的“遗迹”,每一次发现,都让他心如刀绞,却又如获至宝。 他还去了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试图在那里找到她留下的印记。他们常去的那家咖啡馆,靠窗的第三个卡座,桌角下面,果然找到了她用指甲油淡淡点出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黄色小点,旁边还刻了一个小小的“L”。他们一起喂过流浪猫的小巷角落,那只橘猫还在,看到他,亲昵地蹭过来,仿佛在询问另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甚至鼓起勇气,联系了秋雅妤的室友沈雨琪,小心翼翼地问,是否还保留着一些她的照片,或者她曾经提到过什么…… 沈雨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带着鼻音说:“吕大神……妤妤的床铺和桌子,我们还给她留着……有时候晚上,好像还能听到她翻身的声音……总觉得她只是回家了,还会回来……” 这番话,没有带来任何安慰,反而让那份失去感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沉重。原来感到恍惚的,不止他一个人。原来她的离去,在那么多人的世界里,都留下了一个无法填补的空洞。 寻找痕迹的过程,是痛苦的。每一次发现,都像是在结痂的伤口上重新撕开一道口子。但他无法停止。仿佛只有通过这些零星的、物化的证据,他才能确认,那个叫秋雅妤的女孩,真的在他的生命里,如此鲜活、如此深刻地存在过。而不是他因为过度悲伤,而臆想出来的一个过于美好的幻影。 十一月·沉默的对话 北风开始呼啸,冬天露出了它凛冽的爪牙。吕晓闫的话变得更少了,几乎到了缄默的地步。 但在他的心里,与秋雅妤的对话,却从未停止。 这种对话无声无息,发生在每一个独处的瞬间。 当他看到一片形状奇特的云时,心里会默默地说:“雅妤,你看那像不像我们上次在植物园看到的那只棉花糖?” 当他在暗房成功冲洗出一张效果绝佳的照片时,他会想:“如果你在,一定会拍着手说‘学长好厉害’吧。” 当他吃到味道奇怪的食堂新菜时,会下意识地吐槽:“这个肯定不合你胃口,太咸了。” 当他在寒冷的夜晚裹紧外套时,会喃喃自语:“你总是不记得戴围巾,现在……会冷吗?” 这些沉默的对话,成了他排解巨大孤独感的唯一方式。他对着空气提问,然后在回忆里寻找她可能会有的回答。有时是她的笑语,有时是她带着小脾气的嘟囔,有时只是她安静望着他时,那双清澈的眼睛。 他知道这很傻,甚至有些病态。但他控制不住。 有一次,他甚至在深夜的湖边,对着冰冷的湖水,低声说出了声:“雅妤……我很想你……你……能不能回来看看我?” 回答他的,只有风吹过枯荷的沙沙声,和湖水拍岸的、空洞的回响。 那一刻,他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来,连他自己都无法欺骗自己。沉默的对话,终究只是他一个人的独白。那个能回应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十二月·第一个没有她的冬天 初雪降临的时候,吕晓闫正从图书馆出来。雪花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头发上,肩膀上。他停下脚步,仰起头,看着这片纯白的世界。 去年下雪,她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团了雪球非要塞进他脖子里,得逞后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被他抓住,用围巾裹成了只笨拙的小熊。 而今年,雪依旧在下,身边却空空如也。 寒冷,是物理层面的,可以用厚厚的衣物抵御。但心里那个因为失去她而出现的窟窿,却呼呼地灌着冷风,任何保暖措施都无济于事。 圣诞节前夕,校园里弥漫着节日的气氛。情侣们牵手走过,商店橱窗里摆着精美的礼物。吕晓闫绕开了所有热闹的区域,回到了寂静的宿舍。 他打开那个浅蓝色的相机盒子,拿出那台绝版相机,轻轻擦拭着。这本该是他在这个冬天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现在,它成了一个悲伤的象征。 “雅妤,”他对着相机,如同对着她本人,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圣诞节快乐。” 没有回应。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头像,输入了一行字:“下雪了,你那里冷吗?”手指在发送键上悬停了很久,最终,还是逐字删除了。 他关掉手机,躺在冰冷的床上,睁着眼睛,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圣诞歌声,直到天亮。 第一个没有她的冬天,格外漫长,格外寒冷。 一月·年关 期末考试结束,寒假正式开始。学生们拖着行李箱,欢天喜地地奔赴回家的旅程。校园再次空了下来。 吕晓闫没有立刻回家。他害怕面对父母担忧的眼神,害怕那个没有她在的、看似团圆的家。 他在空无一人的宿舍里又待了几天。每天只是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或者一遍遍翻看那本贴满她照片的相册。 年关将近,空气里都仿佛弥漫着一种催促团圆的焦灼。这种氛围,于他而言,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终于还是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归途。火车上,到处都是归心似箭的人们,脸上洋溢着即将到家的喜悦。只有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是一片茫然的荒芜。 回到家,父母果然对他格外小心翼翼,绝口不提任何与“秋雅妤”、“恋爱”、“未来”相关的话题。饭菜很丰盛,都是他爱吃的。家的温暖真实可触,却无法真正抵达他冰封的内心。 除夕夜,烟花在夜空中绚烂绽放。他站在阳台上,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美丽,想起了他们一起看过的星空。星空永恒,烟花易冷。而她的生命,比烟花还要短暂。 新年钟声敲响时,他收到了很多祝福信息。他机械地回复着“新年快乐”,心里却没有任何喜悦。 新的一年来了。 可他的时间,仿佛还固执地停留在,失去她的那一年。 二月·痕迹的消逝 寒假结束,重返校园。吕晓闫发现,一些关于秋雅妤的痕迹,正在不可避免地消逝。 她曾经最爱光顾的奶茶店换了招牌。 广播站来了新的主播,声音风格与她截然不同。 就连他们常去的那家煲仔饭,老板似乎也换人了,味道有了细微的差别。 最让他感到恐慌的是,沈雨琪告诉他,宿舍可能要调整,她们不能再为秋雅妤保留那个床铺和书桌了。 “学校说……一直空着不好……”沈雨琪在电话里声音低落。 吕晓闫理解,这是现实。活着的人总要继续生活,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止运转。但理解,不代表不心痛。 他意识到,随着时间流逝,她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物理痕迹,会一点点被抹去。会有新的学生住进她的宿舍,会有新的故事覆盖他们走过的路,会有新的声音取代她在广播站留下的余韵。 这种“被遗忘”的趋势,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更加疯狂地投入到“收集”之中。不仅仅是照片,还有所有能想到的、与她有关的一切。他害怕有一天,当所有外部痕迹都消失后,他连在记忆中拼凑一个完整的她,都做不到。 三月·生与死的课堂 新学期有一门选修课,《生命教育与死亡哲学》。鬼使神差地,吕晓闫选了这门课。 课堂上,老师讲述着生命的无常,死亡的必然,以及如何面对失去。那些理性的分析和哲学的思考,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无法真正触及他血淋淋的伤口。 但当老师讲到“哀伤的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接受——时,吕晓闫在下面默默地对照着自己。 他否认过,无数次觉得这是一场噩梦。 他愤怒过,恨那个司机,恨命运的不公,甚至……恨过她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上了那辆车。 他讨价还价过,在心里祈求用任何东西换她回来。 他现在,正处在漫长的、看不到尽头的沮丧期。 接受?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有接受的那一天。 这门课没有给他答案,反而更清晰地照见了他所处的、绝望的困境。 四月·失控的创作 期中作业,吕晓闫交上去的是一组名为《空》的摄影作品。 全是空镜。空无一人的教室,空荡荡的操场,没有书的课桌,失去温度的咖啡杯,以及……暗房里,那把永远空着的高脚凳。 照片拍得极好,构图、光影都无可挑剔,但那种弥漫在每一帧画面里的、巨大的空洞和失去感,让看的人几乎窒息。 老师找他谈话,语气担忧:“晓闫,你的技术很成熟,但这组作品的……情绪,太沉重了。你需要……试着走出来。” 走出来? 走去哪里? 他的世界自从失去她之后,就已经全面坍缩了。他所有创作的源头,他看待世界的目光,都已经被彻底改变。 这组《空》,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他无法伪装出阳光,无法拍摄出他不存在的希望。 五月·幻觉 天气渐渐热起来,校园里又开始弥漫起栀子花的浓香。那是秋雅妤最喜欢的味道。 也许是太过思念,也许是精神终于不堪重负,吕晓闫开始出现清晰的幻觉。 不是在暗房那种模糊的影子,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她。 在图书馆,他看到她正坐在老位置,低头写着什么,阳光在她发梢跳跃。 在食堂,他看到她端着餐盘,正笑着和室友说话,眉眼生动。 甚至在宿舍楼下,他看到她正朝他跑来,裙摆飞扬,脸上是他熟悉的、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 每一次,他都几乎要冲上去,每一次,都在最后一刻,那幻象如同阳光下的泡沫,“噗”地一声,碎裂消失,留给他一片更加死寂的现实。 这些幻觉不再是慰藉,而是折磨。它们一次次地给他希望,又一次次地用最残酷的方式将他推回深渊。 他去看过学校的心理医生,但收效甚微。有些伤口,语言和药物,无能为力。 六月·周年祭的逼近 随着学期接近尾声,六月来临,空气中仿佛开始弥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距离那个黑色的八月三十一日,越来越近了。 吕晓闫变得异常焦躁和易怒。他无法静下心来做任何事,睡眠也变得极差,常常整夜失眠。 他开始反复做一个梦。梦里,她就在他前面走着,他拼命地喊她,追她,却怎么也追不上。眼看她就要坐上那辆大巴,他声嘶力竭地喊:“别上去!雅妤!别上去!” 然后,他会在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中惊醒,浑身冷汗。 周年祭,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他知道,那一天,他将不得不再次、更加清醒地,去面对她已经永远离开的这个事实。 这一年,他靠着惯性、寻找痕迹、沉默的对话、以及偶尔失控的幻觉,勉强活了下来。 但第一个周年祭,像一道坎,横亘在面前。他不知道自已能否跨过去,也不知道跨过去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想念你的第一年,每一天,都漫长如一个世纪。 而余生,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第一年”,在等待着他。 --- 第36章 第 36 章[番外] (平行时空·他们大学毕业后的第三年)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调皮地跳上吕晓闫的眼睑。他还没完全清醒,就感觉到怀里的人像只不安分的小猫般轻轻蠕动。 秋雅妤已经醒了,正睁着那双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见他醒来,她立刻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带着些许狡黠和无限甜意的笑容,凑上前,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巴,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生日快乐呀,我的大宝宝!” 吕晓闫的心瞬间被这声“宝宝”叫得融化成一滩春水。他收紧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将人更紧地搂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带着晨息的吻。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嘴角是无法抑制地上扬。工作后的他褪去了些许少年的清冷,多了几分沉稳,但在她面前,那份独有的温柔和纵容从未改变。 “快起来快起来!”秋雅妤兴奋地从他怀里钻出来,跳下床,赤着脚就往客厅跑,“有惊喜!” 吕晓闫无奈又宠溺地笑着,跟着起身。走到客厅,就看到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早餐——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烤得焦香的面包片,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而餐桌中央,放着一个包装得……嗯,十分有“秋雅妤风格”的礼物盒子。包装纸皱巴巴的,丝带系得歪歪扭扭,但色彩却异常鲜艳活泼,充满了她的气息。 “先吃饭!不许偷看礼物!”她叉着腰,故作凶狠地命令道,眼里却闪着期待的光。 他顺从地坐下,吃着她亲手做的(虽然卖相一般,但味道意外不错的)早餐,看着她像只忙碌的小麻雀一样在他身边转来转去,絮絮叨叨地计划着今天要怎么给他过生日。 “上午我们去新开的那家美术馆好不好?听说有个展很棒!” “中午我已经订好餐厅啦!是你喜欢的那家日料!” “下午……嗯,下午保密!” “晚上嘛……嘿嘿,回家吃蛋糕!我定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榛子口味!”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整个房间都因为她的存在而充满了生气和暖意。吕晓闫安静地听着,偶尔点头说“好”,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他觉得,这就是最好的生日礼物——她在身边,笑容明媚,规划着有他的未来。 吃完早餐,在她迫不及待的催促下,吕晓闫开始拆那个包装“别致”的礼物。 拆开层层叠叠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定制的相机包。不是多么名贵的品牌,但做工很精细,隔层设计得特别合理。最重要的是,相机包的正面,用丝线绣着一台小小的、线条简洁的相机图案,旁边还绣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母:“L & Q”。 “怎么样怎么样?”秋雅妤紧张地看着他,“我看你那个旧包都磨边了!这个隔层我特意选的,可以放好多滤镜和电池!还有还有,这个刺绣是我自己画的图样让师傅绣的,是不是很可爱?” 吕晓闫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刺绣,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总是专注于镜头前的世界,很少在意这些装备的细节,她却细心地注意到了,并且用她特有的方式,将她的印记刻在了他的日常装备上。 “很喜欢。”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深邃而认真,“非常喜欢。谢谢宝宝。” 他很少叫她“宝宝”,通常只有在情动或者特别感动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果然,秋雅妤一听,脸颊立刻飞上两朵红云,嘴上却强装镇定:“哼,喜欢就好!以后你背着它出去拍照,就像我陪着你一样!” 他笑着,伸手将她拉进怀里,用一个温柔的吻,封住了她后面所有的话语。 这一天的行程,都按照秋雅妤的计划完美进行。 在美术馆,她挽着他的胳膊,对着抽象画发表各种天马行空的“高见”,把他逗得忍俊不禁。他则耐心地给她讲解一些构图和色彩的技巧,虽然她知道他说的都对,但还是会故意抬杠,享受着他无奈又纵容地看着她的眼神。 在日料店,她抢走了他最后一块三文鱼腩,在他挑眉看过来时,又笑嘻嘻地蘸好酱油喂到他嘴边。 下午的“保密活动”原来是去一家手工陶艺坊。两人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泥巴,笨拙地试图做一个马克杯。秋雅妤做的杯子歪歪扭扭,上面画了个抽象的、据说是他拍照时的样子;吕晓闫做的反而规整些,杯壁上刻了一枚小小的梧桐叶。最后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在陶艺坊里笑作一团。 晚上回到家,点上生日蜡烛,在她跑调的生日快乐歌中,他许愿,吹熄蜡烛。 愿望很简单,也很贪婪:希望以后的每一个生日,都有她在身边。 切蛋糕时,她恶作剧地抹了一点奶油在他鼻尖上,被他抓住手腕,反手将奶油点在了她的眉心。笑闹间,蛋糕没吃多少,甜蜜的气氛却弥漫了整个空间。 夜深了,秋雅妤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浅浅的、满足的笑意。吕晓闫轻轻将她放平,盖好被子,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珍重的一吻。 月光如水银般泻入卧室,温柔地笼罩着相拥而眠的两人。 他看着怀里安睡的容颜,觉得内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的幸福所充盈。 生日快乐。 是啊,因为有你,生命里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值得庆祝的喜悦。 “晚安,我的宝宝。”他在她耳边,用气声轻轻说道。 “唔……”她在梦中无意识地咂咂嘴,往他怀里钻得更深了些。 窗外,夜风温柔,星河无声。而他们的故事,在这个平行时空里,正朝着幸福的方向,绵长地书写下去。 --- 晨光彻底铺满卧室时,秋雅妤已经像只充满电的小动物,精神抖擞地开始实施她的“生日特别计划”。她把他按在梳妆台前——虽然台上基本都是她的瓶瓶罐罐——信誓旦旦地要给他弄个“生日限定帅气造型”。 吕晓闫有些无奈,但看着她拿着梳子、发蜡如临大敌的认真模样,还是配合地坐好,任由她摆弄。她的指尖轻柔地穿过他的发间,带着她身上特有的、阳光混合着淡淡果香的甜暖气息。偶尔笨拙地扯到一两根头发,她会立刻紧张地道歉,然后更加小心翼翼。 “好啦!”她终于宣布大功告成,递给他一面小镜子,眼睛亮晶晶地求表扬。 镜子里,他的发型其实和平时差别不大,只是刘海被她精心抓出了些许蓬松的纹理,看起来确实比平日随意抓两下要精神不少。他点点头,诚实地评价:“嗯,很好看。” 秋雅妤立刻得意地扬起小脸,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猫咪:“那当然!也不看是谁出手!” 出门时,她自然地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她的手掌柔软而温暖,牢牢地嵌在他的指缝间,仿佛天生就该在那里。 去美术馆的路上,经过一家花店。秋雅妤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橱窗里一束盛开的香槟玫瑰,眼神流露出喜爱。 吕晓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摸了摸口袋,准备进去。 她却拉住他,摇摇头,指着旁边一盆生机勃勃的、叶片肥厚油绿的小盆栽,笑着说:“不要那个(玫瑰),我们买这个吧!可以放在你暗房的窗台上,吸收‘毒气’,而且很好养,像我一样!” 最后,他们捧着一盆小小的、被称为“生命树”的绿植走出了花店。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花盆,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嘴里还念叨着要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在美术馆看展时,她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叽叽喳喳,反而安静了许多。她会在一幅作品前驻足良久,然后悄悄扯扯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问:“学长,你看这里的用光,是不是和你上次拍的那组《市井》有点像?”或者指着某处色彩大胆的碰撞,小声惊呼:“这个颜色搭配好大胆,但是好奇妙!” 他发现,经过这几年的耳濡目染,她看待艺术的眼光变得愈发敏锐,甚至能提出一些颇具灵气的见解。他耐心地低声与她交流,享受这种灵魂共鸣的愉悦。偶尔有路人投来羡慕的目光,看着这对颜值养眼、低声细语讨论着艺术的年轻情侣。 午餐的日料店环境清幽。她坚持要用蹩脚的日语对服务员说“生日快乐”(虽然发音古怪,惹得对方善意地笑了),然后献宝似的拿出一个巴掌大的、插着迷你蜡烛的抹茶大福,非要他再吹一次“生日蛋糕”。 “仪式感要足!”她理直气壮。 下午的陶艺体验更是状况百出。她手忙脚乱,泥巴溅到了鼻尖也顾不上,全神贯注地和手里那一团不听话的粘土“搏斗”。吕晓闫这边已经初步拉出了杯子的雏形,她那边还是一滩扶不上墙的“泥潭”。看她气鼓鼓的样子,他放下手中的活儿,走到她身后,大手覆上她沾满泥浆的小手,带着她一起,感受陶轮旋转的韵律,引导着泥土在掌心下慢慢成型。 “哇!成功了!”当她看着在自己(和他)手下终于成型的、虽然依旧有点歪斜的杯子时,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回头就在他侧脸上印了一个带着泥点子的吻。 傍晚回到家,两人都累得不轻,但心情却像被阳光晒透的棉花,蓬松而温暖。他坐在沙发上休息,秋雅妤则钻进厨房,神神秘秘地捣鼓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端出来两杯颜色奇怪的……液体?一杯是浓郁的巧克力色,一杯是淡淡的乳白色,上面还飘着几颗完整的蓝莓。 “铛铛!特调生日饮品!”她眼睛亮得像星星,“这杯叫‘暗房之光’,是你的!这杯叫‘秋日絮语’,是我的!快尝尝!” 吕晓闫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拿起那杯“暗房之光”喝了一口。是温热的巧克力牛奶,里面似乎还加了一点淡淡的薄荷糖浆,口感意外地层次丰富,甜而不腻。 “好喝。”他给出肯定。 她立刻笑开了花,捧着自己的“秋日絮语”(后来他才知道是蜂蜜牛奶兑了点蓝莓酱)小口啜饮,晃着脚丫,满足地眯起眼。 夜色渐深,吃饱喝足,两人窝在沙发里,看一部轻松搞笑的电影。看到好玩的地方,她在他怀里笑得东倒西歪,发丝蹭得他下巴痒痒的。他一只手揽着她,防止她笑倒,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头发。 电影演了什么,他后来记不清了。只记得怀里的人很暖,笑声很甜,空气中弥漫着蛋糕残留的甜香和她身上好闻的味道。 这大概就是幸福最具体的模样。 临睡前,秋雅妤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小巧的U盘,塞进他手里。 “最后一个生日礼物!”她神秘兮兮地说,“等我睡着了你再看!” 等到身边传来她均匀绵长的呼吸声,吕晓闫才轻轻起身,走到书房,将U盘插入电脑。 里面是一个命名为《镜头内外·续》的文件夹。打开,是一段段短视频和一些照片。 视频有些晃动,画质也不专业,明显是她偷偷用手机拍的。 有他在暗房工作时,被红灯勾勒出的专注侧影; 有他清晨被阳光唤醒时,睡眼惺忪的懵懂样子; 有他吃到好吃的东西时,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的瞬间; 有他走在路上,无意间回头寻找她时,那带着询问的温柔眼神…… 还有她录下的,他偶尔在睡梦中模糊的呓语,他低沉的笑声,甚至是他教训她不好好吃饭时,那故作严肃却藏不住关心的语气。 照片则是她拍下的,他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阳台上一起养的多肉,一起逛超市时堆满的购物车,下雨天共撑一把伞时湿掉的肩头,旅行时他背着沉重器材的背影…… 每一段视频,每一张照片,旁边都配着她手写的(扫描上去的)俏皮注释: “工作中的学长超级帅!” “哎呀,被抓拍到没睡醒的样子啦!” “看把他馋的~” “嘿嘿,他在找我!” “凶巴巴的,但是我喜欢!” 吕晓闫看着这些由她视角记录下的、他自己都未曾留意过的瞬间,心脏被一种汹涌的、滚烫的情感彻底淹没。 她就像一道光,不仅照亮了他的生活,还用她独特的视角,为他保存下了这些平凡却无比珍贵的、关于“爱”的证据。 他回到卧室,在朦胧的夜灯下,凝视着她恬静的睡颜。他俯身,极轻极轻地,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如同羽毛拂过般的吻。 “谢谢。”他用气声说,声音里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爱意,“谢谢你的礼物,谢谢……有你。” 睡梦中的她,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 窗外,月华如水,万籁俱寂。 这个生日,因为有了她,每一个瞬间都被点亮,填充进足以温暖未来无数岁月的、具体的幸福。 生日快乐。 我的,宝宝。 --- 第37章 第 37 章[番外] 腊月二十八,年味已经像浓稠的糖浆,黏稠地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两旁挂起了红灯笼,商场里循环播放着喜庆的音乐,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采购年货的急切与即将团圆的期盼。 吕晓闫拖着行李箱,走出了火车站。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爆竹燃放后淡淡的硫磺味。他下意识地紧了紧围巾——那是去年秋天,秋雅妤硬塞给他的,说他总穿深色,需要一点亮色点缀。灰色的羊绒围巾,右下角用深蓝的线,绣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Q”。 家,还是那个家。温暖,整洁,餐桌上摆满了母亲精心准备的年菜。父母见到他,脸上堆满了笑容,接过他的行李,嘘寒问暖。但吕晓闫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笑容底下,藏着一丝小心翼翼和无法掩饰的担忧。家里的气氛,像一张被拉满的弓,看似平静,却紧绷得随时可能发出嗡鸣。 他们绝口不提“秋雅妤”三个字,仿佛这个名字从未在这个家庭里出现过。电视里放着喧闹的春节晚会,父母努力地找着话题,从他工作问到摄影,再从摄影扯到邻居家的猫。吕晓闫配合地应答着,嘴角勉强牵起弧度,心里却是一片荒芜的寂静。 年夜饭很丰盛。红烧肉的色泽诱人,清蒸鱼鲜嫩可口,饺子圆滚滚地挤在盘子里。母亲不停地给他夹菜,把他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多吃点,你看你,又瘦了。” 吕晓闫低头,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失去了味道,像木屑一样堵塞在喉咙里。他记得去年,也是这张桌子。秋雅妤坐在他旁边,偷偷在桌下勾他的手指,被他抓住后,红着脸瞪他。她吃到他妈妈包的硬币饺子,开心地举起来炫耀,眼睛弯成了月牙,说新的一年会有好运。那时,满屋子的笑声是真的,温暖也是真的。 而现在,好运没有降临。那个带来欢笑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窗外的烟花开始密集地炸响,五彩斑斓的光映在窗户玻璃上,转瞬即逝。吕晓闫放下筷子,低声说:“我吃饱了。”然后起身,走到了阳台上。 寒冷瞬间包裹了他,却也让他几乎窒息的胸腔,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夜空中,烟花此起彼伏,拼尽全力绽放着短暂的绚烂,将漆黑的夜幕撕开一道又一道流光溢彩的口子,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楼下传来孩童追逐嬉闹的笑声,夹杂着鞭炮的噼啪声。家家户户的窗户都透出温暖的灯光,隐约能听到团聚的喧哗。整个世界都在庆祝团圆,都在奔赴热闹。 只有他,像一座孤岛,矗立在这片欢乐的海洋中央,被巨大的、无声的寂寞笼罩。 他想起了秋雅妤家。这个春节,那栋房子里,该是怎样的死寂?没有了女儿欢声笑语的年夜饭,两位老人该如何下咽?他们是否也像他一样,在强颜欢笑,在无人的角落,默默吞咽着刻骨的思念? 他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映出他自己模糊而疲惫的脸。他点开那个永远不会再亮起的头像,聊天记录停留在去年春节。她发来一大堆烟花的表情包,后面跟着一条语音。 他点开。 “学长!你看外面的烟花!好漂亮啊!明年我们一起去放好不好?!” 她的声音清脆、雀跃,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咔嚓——” 又一声巨大的烟花炸响,掩盖了手机里细微的语音声。 明年。 再也没有明年了。 吕晓闫关掉手机,抬起头,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眼眶。他没有流泪,只是觉得眼睛干涩得发疼。 母亲悄悄走过来,给他披上一件厚外套,什么也没说,只是陪他站了一会儿,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又默默离开了。 他知道父母的心疼,也知道他们的无力。这种失去,无人能替,无人能慰。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电视里传来倒计时的欢呼,外面的鞭炮和烟花达到了顶峰,震耳欲聋,仿佛要将所有的旧岁阴霾彻底驱散。 吕晓闫站在绚烂又冰冷的天幕下,闭上眼睛。 他在心里,对着那片再也无法触及的星空,轻声说: “新年快乐,雅妤。” “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留住你。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在那么冷的地方过年。 对不起…… 回应他的,只有漫天喧嚣的、冰冷的爆竹声。 春节,这本该是温暖团圆的代名词。 而他的新年,在失去她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与刺骨的寒冷和无声的思念,捆绑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没有你的新年。 也将是,往后无数个,没有你的年的开始。 --- 初一 ·拜年 清晨,鞭炮碎屑像红色的雪铺满街道。吕晓闫被母亲催促着穿上新衣,去给几位重要的长辈拜年。 他提着礼品,走在熟悉的巷弄里。每一声“新年好”都像一根细小的刺。亲戚们见到他,热情依旧,却总在寒暄后陷入短暂的、心照不宣的沉默。一位看着他长大的阿姨拉着他的手,眼圈微红,最终只是用力捏了捏,叹口气:“孩子,好好的。” 他去了秋雅妤家。 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前,他犹豫了很久才按下门铃。开门的是秋父,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更加清瘦,穿着灰色的毛衣,像是刻意敛去了所有色彩。见到吕晓闫,他愣了一下,随即侧身让他进来。 “叔叔,阿姨,新年好。”他的声音干涩。 秋母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看到是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却比哭更让人难受。“晓闫来了……快坐。”声音沙哑。 屋子里很干净,却冷清得可怕。客厅的沙发上,还放着一个柔软的抱枕,是秋雅妤喜欢的卡通造型。电视柜上,她的照片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笑容定格在最好的年华。 空气凝滞,带着一种无声的悲痛。三个人坐在客厅里,电视里放着喜庆的节目,却没有人去看。秋母起身去倒水,水壶磕在杯沿,发出刺耳的声响。 “最近……工作忙吗?”秋父试图打破沉默,声音低沉。 “还好。”吕晓闫回答。 又是一阵沉默。 “她……”秋母端着水杯回来,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声音就哽住了,她别过头,用手背快速擦了下眼睛,“她以前……最盼着过年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悲伤的闸门。秋母的眼泪无声地滑落,秋父低下头,双手紧紧交握,指节泛白。 吕晓闫看着那张照片,喉咙发紧。他想起她因为收到一个大红包而开心地蹦跳,想起她笨拙地学着包饺子,脸上沾着面粉,想起她吵着要守岁,结果窝在沙发里睡得东倒西歪…… 这个家,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她的气息,每一个回忆都带着锋利的边缘。 他坐了一会儿,实在无法承受这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起身告辞。秋父秋母没有多留,送他到门口。 “晓闫,”秋父在他身后开口,声音疲惫而苍老,“以后……常来坐坐。” 吕晓闫点了点头,没有回头,快步离开了。他知道,那不是客套,而是两个失去爱女的老人,在试图抓住与女儿最后的联系,哪怕这联系本身,就是无尽的痛苦。 初三·老友 陈默约他出来吃饭。还是高中时常去的那家小馆子,烟火气十足。 陈默胖了些,眉宇间有了成熟男人的稳重。他看到吕晓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问,只是递给他一瓶啤酒。 “喝点。” 几杯酒下肚,气氛才稍微活络些。陈默聊起自己的工作,聊起结婚生子的计划,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可能触及雷区的话题。吕晓闫大多时候沉默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直到陈默叹了口气,看着他说:“晓闫,我知道劝你放下是废话。但……别把自己彻底困死在里面。雅妤她……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吕晓闫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冰凉的玻璃杯壁,沁出水珠。 不希望? 他何尝不知道。 可知道和做到,是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却烧不暖那颗冰冷的心。 初五 ·破五 按照习俗,初五要“破五”,吃饺子,迎财神。家里依旧准备了饺子,母亲还特意包了几个糖馅的,说是寓意甜蜜。 吕晓闫咬到一个糖饺,甜腻的滋味在口腔里化开,却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想起去年,她也吃到了糖饺,高兴地凑过来,非要分一半甜味给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他一下,笑着说:“这样我们就一样甜啦!” 那柔软的触感,那带着饺子香气的甜味,仿佛还在唇边。 而此刻,只有冰冷的糖汁黏在喉咙里,甜得发苦。 他放下筷子,再也吃不下去。 初七·返程 假期终于熬到了尽头。父母送他到火车站,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眼里是化不开的担忧。 “到了来个电话。” “一个人在外面,好好吃饭。” “……有空就回来。” 吕晓闫一一应下,拥抱了一下母亲,感觉她的肩膀比以前单薄了许多。他看了一眼父亲,父亲只是拍了拍他的臂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火车启动,熟悉的城市在窗外倒退,渐渐缩小,最终消失。 吕晓闫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依旧残留着年节气息的田野和村庄。车厢里,有结束探亲依依不舍的情侣,有赶着回去开工、讨论着工作的上班族,充满了各种奔向“未来”的声音。 只有他的旅程,是逃离,是退守,退回到那个只有他和回忆的、冰冷的堡垒。 这个春节,像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每一份热闹,每一次团圆,每一句祝福,都在反复提醒他那个巨大的、无法填补的缺失。 年过完了。 春天似乎快要来了。 可他生命里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 第38章 第 38 章[番外] 时间:秋雅妤离开后的第二年,八月。 这一年多,吕晓闫像是生活在一种透明的薄膜里。外界的声音模糊不清,色彩也黯淡了许多。他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甚至以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提前修完了大部分学分。他的毕业作品——《空镜》系列,以其极致的冷静和画面中无处不在的“缺席感”,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也为他赢得了一份来自国外顶尖艺术学院深造的机会。 导师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晓闫,出去走走,看看不同的世界,对你的创作和……心境,都会有帮助。” 父母自然是支持的,小心翼翼藏起担忧,只反复说着“出去散散心也好”。 吕晓闫自己却很茫然。离开?去哪里似乎都一样。留下?这里每一寸空气都充斥着她的影子。最终,他接受了offer,像完成一个任务般,办理手续,订好机票。 出发的日子,定在八月三十日。仿佛是一种无意识的安排,他要在那个日期之前,逃离这片土地。 八月的校园,依旧闷热,蝉鸣聒噪。离校前的最后几天,吕晓闫开始整理宿舍。大部分东西都已打包寄走,只剩下一些零碎和个人物品。他拉开书桌最底下的那个抽屉,里面是一些平时不常用、却又舍不得扔的东西。 几本旧的摄影杂志,一叠用过背面可以打草稿的打印纸,几支没水的笔……还有,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他愣了一下,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放过这样一个信封在这里。信封没有封口,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微微磨损。他迟疑着,将信封拿起,入手有些沉。 他坐到光秃秃的床板上,打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叠照片。不是他拍的那些精心构图、冲洗完美的作品,而是……拍立得相纸。 那种即拍即得的、带着独特复古色调和粗糙质感的方形相纸。 第一张,是暗房的局部。红色安全灯的光晕下,工作台一角堆着药水瓶,背景模糊,但能看出是他的暗房。照片右下角,用白色的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小字:「学长认真工作的样子,像在施展魔法?」。 吕晓闫的手指猛地一颤。这是……她拍的? 他急忙翻看第二张。是他在图书馆趴着睡觉的侧脸,阳光透过窗户,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小的光斑。旁边写着:「嘘~偷拍一只睡觉的学长,睫毛好长!」 第三张,是他低头调试相机时紧蹙的眉头。注释:「皱眉也好看,但希望学长多笑笑~」 第四张,是他们一起去老城区,他站在巷口等待光影,她偷偷从他身后拍的背影。注释:「我的世界里,最好的风景。」 第五张,是在植物园,他正把棉花糖递到她面前,只拍到他的手和一半的棉花糖。注释:「最甜的棉花糖,和最好的你?」 第六张…… 第七张…… 一张又一张。 全是她偷偷拍下的,关于他的瞬间。 有些构图歪斜,有些曝光不准,有些甚至模糊不清。但每一张,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一种笨拙却满溢出来的爱意。那些白色的、娟秀又带着点调皮的字迹,像是她趴在他耳边,小声地、雀跃地诉说着她的发现,她的喜爱。 吕晓闫一张张地看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他从来不知道,她偷偷用拍立得记录了这么多。她总是拿着那台他给的旁轴相机,像模像样地学着构图,原来,她还藏着这样一本“私密影集”。 这些照片,像是填补了他记忆里某些空白的角落,让那些过去的时光,变得更加立体,更加鲜活。他仿佛能看到她按下快门时,那狡黠又满足的笑容,能感受到她写下这些注释时,那份满心满眼的欢喜。 翻到最后一叠时,他的手顿住了。 这些照片的风格变了。不再是偷拍,更像是……她自己的尝试。 有她对着镜子做的鬼脸。 有她书桌上那盆小绿植的特写。 有窗外雨后挂着的彩虹。 有她新买的、带着小相机吊坠的项链(他后来在她遗物中见过)。 还有……几张自拍。 不是那种精心调整角度的自拍,更像是随手记录。有一张,她似乎刚洗完头,头发湿漉漉地披着,素颜,对着镜头笑得有点傻气,眼睛亮亮的。旁边写着:「今天也很喜欢吕晓闫!」 最后一张拍立得,背景是熟悉的宿舍书桌。桌面上摊开着笔记本和笔,而她,正低头写着什么,只拍到了她低垂的眉眼和握着笔的、纤细的手指。光线很柔和,将她的侧脸勾勒得异常温柔。 这张照片的注释,写在了相纸的背面。 吕晓闫颤抖着,将照片翻过来。 依旧是白色的笔,字迹比前面的都要工整,认真: 「给未来的吕晓闫: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希望这些照片能替我陪着你。 让你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皱眉的样子也很帅。 让你知道,你认真工作的样子,在我眼里会发光。 让你知道,你是我世界里,最最最好的风景。 所以,不要难过太久,要带着我的这一份,继续去热爱光影,热爱这个世界呀。 ——永远爱你的,雅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空气不再流动,声音全部消失。 吕晓闫维持着翻看照片的姿势,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行字,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进他的灵魂深处。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 她写下了这句话。 在她生命最灿烂的年纪,在她满心欢喜规划着有他的未来时,她写下了这句如同谶语般的话。 她是在什么样的心情下写下的?是少女莫名的感伤?还是……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无常命运的隐约预感? 希望这些照片能替我陪着你…… 不要难过太久…… 要带着我的这一份,继续去热爱光影,热爱这个世界…… 原来,她早就“知道”。 她早就为他准备好了这份“礼物”。在他还沉浸在拥有她的幸福中时,她就已经悄悄为他铺设了一条,通往没有她的未来的、微小的路径。 “嗬……” 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吕晓闫死死扼住的喉咙。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重重抵在膝盖上,双手紧紧攥着那叠拍立得,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这一年多来,他筑起的所有冰墙,他用以武装自己的所有冷静和麻木,在这一刻,被这叠轻飘飘的拍立得,和她那温柔到残忍的留言,彻底击得粉碎。 他没有号啕大哭,只是发出那种压抑到极致的、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破碎的哽咽。泪水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他的膝盖,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原来她连他可能会有的痛苦,都提前为他考虑到了。 原来她最大的愿望,不是让他永远记住她,而是希望他……能继续走下去。 他怎么能够? 他怎么能够带着这份沉重的、用她生命换来的“希望”,独自去面对那个再也没有她的、冰冷而漫长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宿舍里没有开灯,一片昏暗。 吕晓闫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和死寂,而是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悲痛,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复杂的震动。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叠拍立得收好,重新放回牛皮纸信封,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她留在这世间最后的、也是最温暖的温度。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亮起的路灯,和远处城市璀璨却冰冷的灯火。 第二天,八月三十日。 吕晓闫没有去机场。 他退了机票,向那所国外的学院发了邮件婉拒了offer。 他留了下来。 不是被回忆困住,而是因为,他找到了必须留下来的理由。 他走进暗房,没有开红灯,只是在渐渐降临的暮色中,看着墙上那张空白的相纸——「想念你的第一年」。 然后,他拿起笔,在旁边,用力地、清晰地,添上了一行新的字: 「带着你的眼睛,去看你错过的世界。」 这不是结束。 这是一个新的开始。 一个背负着爱与死亡,痛苦与希望,必须走下去的开始。 显影,才刚刚开始。 --- 第39章 第 39 章[番外] --- 时间:秋雅妤离开后的第三年,深秋。 吕晓闫没有离开这座城市,但搬离了学校附近。他在一个老旧的居民区租了顶楼带阁楼的房子,将阁楼改造成了暗房和工作间。楼下则堆满了他这三年来的“成果”。 那些成果,不再是关于“空”与“缺席”的凝练表达,而是某种近乎偏执的、庞杂的、充满细节的记录。 他走遍了这座城市每一个他们曾共同踏足的地方,在不同的季节,不同的光线,不同的天气里,反复拍摄。他拍下了春天梧桐树新生的嫩芽,夏天湖面上骤雨初歇的彩虹,秋天银杏大道如黄金雨般的落叶,冬天覆满白雪的寂静长椅。 他不仅拍摄风景,也开始拍摄人。 他拍清晨集市上吆喝的小贩,拍公园里相互搀扶散步的老人,拍放学路上追逐嬉闹的孩童,拍地铁里依偎着打盹的情侣。 他拍一切充满生命力的、鲜活的、流动的瞬间。 他的摄影风格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从之前追求极致的冷静、构图和“静默的史诗”,变得充满了烟火气,甚至有些……絮叨。仿佛急于将整个世界的光影、色彩和生命律动,都贪婪地收纳进他的镜头里。 评论界对他近期的作品毁誉参半。有人认为他失去了早期的灵气和深度,变得平庸而泛滥。也有人敏锐地察觉到,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画面背后,涌动着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复杂,甚至带着一丝悲壮的力量——那是一种近乎赎罪般的、替某人凝视这个世界的目光。 只有吕晓闫自己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在履行一个承诺。 一个对那张拍立得背后留言的承诺。 「要带着我的这一份,继续去热爱光影,热爱这个世界。」 他在用他的镜头,代替她的眼睛,去看她错过的每一个春天,每一个夏天,每一个秋天,每一个冬天。去看她未曾见过的风景,去感受她未能体验的人生。 这是一种笨拙的、近乎自我折磨的履行方式。每一次按下快门,都是一次清晰的确认——确认她不在了,确认他正在独自看着这一切。快乐是减半的,悲伤是加倍的吗?不,是所有的情绪,都因为她的缺席,而蒙上了一层无法驱散的灰调。 但他没有停止。 --- 这个深秋的下午,天气很好。阳光是金色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天空蓝得像是被水洗过。吕晓闫背着相机,再次来到了A大。 银杏大道迎来了它一年中最辉煌的时刻。金黄的叶片密密匝匝,几乎遮蔽了天空。风一吹,叶片便纷纷扬扬地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盛大而寂静的金色雨。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作响。 很多学生和游客在这里拍照,嬉笑,感受着这限定版的美好。孩子们的欢笑声,情侣们的低语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生机。 吕晓闫站在大道的一端,看着这片熟悉的、却因人事已非而显得陌生的金色殿堂。他没有立刻举起相机,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阳光落在脸上的温度,听着周围喧闹的人声。 他记得,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秋天,也在这里。她像只快乐的蝴蝶,在落叶中旋转,让他给她拍照。她捡起一片完美的扇形叶片,兴奋地递给他,说要做书签。她甚至调皮地抓起一把落叶,撒向他,然后大笑着跑开…… 那些画面,如同老电影的回放,清晰而遥远。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了相机。他没有去拍那些宏大的、标志性的场景,而是将镜头对准了那些细微的、生动的瞬间。 他拍下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努力踮起脚,试图接住一片旋转落下的叶子,脸上是纯真的专注。 他拍下一对白发苍苍的老教授,并肩慢慢地走着,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脚下踩着厚厚的落叶,时光仿佛在他们身上放缓了流速。 他拍下一群显然是刚入学的新生,穿着军训服,在树下兴奋地合影,青春的气息几乎要溢出画面。 他拍下一只橘色的猫,慵懒地卧在落叶堆成的“床”上,眯着眼,享受着秋日的暖阳。 他拍下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地上投下的、斑驳晃动的光斑。 他拍下被落叶半掩住的、一个红色的无人问津的塑料小玩具车。 他的快门声轻而密集,像一种无声的诉说。他不再是那个冷静的旁观者和记录者,他像一个贪婪的采集者,拼命地想要将眼前这一切关于“生”的证明,都收集起来。 就在这时,他的镜头里,闯入了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米白色毛衣和长裙的女孩,背对着他,站在纷飞的落叶中,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那片金色的天空。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长发被风轻轻吹动。她的姿态,那种安静接纳美好的姿态,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吕晓闫。 太像了。 不是长相,而是那种感觉。那种与秋天融为一体的、安静而蓬勃的生命感。 他的心脏像是被猛地攥紧,呼吸停滞了一瞬。手指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清脆的声音,在喧闹的背景音中,似乎格外清晰。 那个女孩仿佛听到了,她缓缓地回过头来。 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年轻而清秀的脸庞。她看到端着相机的吕晓闫,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有些疑惑,但依旧礼貌的微笑。 不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 吕晓闫放下相机,对着那个女孩,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点了一下头,算是致意和道歉。女孩也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那一刻,巨大的失落感再次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个陌生的背影消失在金色的人群中,感觉自己像个可笑的、试图抓住幽灵的傻瓜。 他低头,看着相机屏幕上刚刚拍下的那张照片。 逆光中,女孩回眸的瞬间,光影勾勒出柔和的轮廓,纷飞的落叶成了模糊而梦幻的背景。构图,光线,瞬间的捕捉,都恰到好处。照片里的女孩,有着一种独立于他记忆之外的、真实而鲜活的美。 这张照片,不属于“秋雅妤的记忆存档”。 它属于现在,属于这个真实的、他正在替她凝视着的世界。 吕晓闫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重新望向这片金色的银杏大道。喧闹的人声,孩童的笑语,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阳光的温度……所有的一切,再次清晰地涌入他的感官。 他忽然明白了。 “带着你的眼睛,去看你错过的世界。” 不仅仅是要记录下这些风景。 更是要真正地,去“看”。 不是透过悲伤的滤镜,不是带着比较的目光,而是像她那样,用一颗赤诚的、敏感的、热爱着生命本身的心,去感受光影,感受色彩,感受每一个平凡瞬间里蕴藏的不平凡。 她希望他活下去,不是作为一个背负着沉重记忆的行尸走肉,而是作为一个真正活着的、能感受到快乐与悲伤、能继续热爱这个世界的、完整的“人”。 他再次举起相机。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执着于寻找过去的影子,而是真正地、投入地,凝视着当下。 他拍下那对老教授紧紧相握的手。 拍下小女孩终于接到落叶时,脸上绽放的、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拍下落叶在风中舞动的轨迹。 拍下光与影在古老树干上描绘出的岁月纹理。 他的心境,在按下一次次快门的过程中,悄然发生着变化。那股一直紧绷着的、近乎自虐的执念,似乎在慢慢地松动,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包容的平静,开始从心底滋生。 傍晚,他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到了阁楼的暗房。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始冲洗。他坐在工作台前,拿出了那个牛皮纸信封,将里面所有的拍立得,再次一张张地铺开。 她的笑脸,她调皮的字迹,她偷偷记录下的关于他的点点滴滴……依旧让他心痛,但这一次,心痛之中,似乎掺杂进了一丝不同的东西。 是感激。 感激她曾如此热烈地爱过他,感激她为他留下了这些珍贵的“眼睛”,感激她即使不在,也依然在用她的方式,引导着他,救赎着他。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卡片上,缓慢而郑重地写下了一行字: 「秋天活着的样子,是你曾凝视世界的目光,也是我继续凝视的理由。」 然后,他站起身,开始冲洗今天拍摄的胶片。 在红色安全灯下,影像一点点显现。那些充满生命力的瞬间,那些陌生的笑脸,那些光影交织的风景……一一呈现在相纸上。 这一次,他看着这些影像,不再只觉得那是对她缺席的提醒。他开始能在这些画面里,感受到一种超越个人悲伤的、更加广阔的美与力量。 生命会逝去,但生命本身,以及生命所创造和感受的美,会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下去。 他冲洗出了那张回眸女孩的照片。在红灯下,女孩的身影柔和而坚定,仿佛象征着某种与过去和解,向未来敞开的可能性。 他将这张照片,和那张写着字的卡片,并排钉在了墙上。 旁边,是那张空白的「想念你的第一年」和「带着你的眼睛,去看你错过的世界」。 它们并列在一起,像一部无声的编年史,记录着绝望,挣扎,寻找,以及……缓慢的,艰难的,但确实正在发生的,重生。 吕晓闫站在暗房里,看着墙上这些影像和文字,许久。 窗外,秋夜的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他知道,悲伤不会消失,它会像血液一样,永远流淌在他的生命里。 但他也知道了,他可以带着这份悲伤,继续走下去。 可以带着她的眼睛,去发现更多“秋天活着的样子”。 这或许,就是她能给他的,最好的礼物。 也是他能给她的,最好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