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发现大佬暗恋我》 第1章 第 1 章 夏转初秋,滨城。 积云暗晦,天际与海的接连处单调到只剩下灰色,一艘银白色豪华游艇冒失闯入这片死寂里,缓速游荡。 主甲板上,一群年轻男女随音乐纵情地摇摆身姿,嬉笑尖叫,香槟喷洒泡沫飞溅,酒精香水气味交织在咸腥海风中,粘腻而潮湿。 游艇晃动,一只手猛地抓住护栏,白净修长,皮肤细腻毫无瑕疵,完美得堪称上帝雕刻的艺术品。 一看便知是位养尊处优的主。 有人回头,大声问手的主人:“宋澄,你不会不行了吧!?” “滚蛋!”他笑骂着,摆手,“太闷了,我去后面吹吹风缓会儿,你们继续玩。” 说罢,他摇晃着步子朝船尾走去。 船尾处清净空旷,宋澄站在围栏旁吹海风,懒散靠着,醉的不省人事,完全不知深蓝海面在他背后被剖开了一道道白浪,仿若张开深渊巨口。 片刻后,游艇再次一晃。 “噗通——” 落水声微弱,转瞬被淹没在远处的狂欢里。 …… “据我台记者报道,今日上午九时许,盛意集团董事长幼子宋澄在其私人游艇上举办聚会,期间因饮酒过量不慎落水。一名青年男子见义勇为施救,宋澄随后获救送往医院,但男子因体力不支,不幸溺水身亡。” “据初步了解,遇难男子姓温,二十四岁,生前从事摄影工作。目前,事件具体情况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滋滋电流声划过,反复播放的一段新闻被人按下暂停键。 “——少爷,到了。” 黑色宾利停在一座小型教堂的路边,几乎是刚停下的那一刻,就有不少记者扛着摄像机围拢过来堵在车门前。 隔着层车窗,温颂橙早有预料,平静望向外面激动的人群,问道:“我们安排的人手到了吗?” “嗯,就混在这群人里。” 跟在宾利后停下的两辆车内迅速下来几个保镖,将记者拦住,司机躬身打开后座车门,苍白俊秀的青年低头整理了下衬衣,跨出车门。 在看见事故主角现身的瞬间,闪光灯疯狂闪烁起来,接连不断的咔嚓声夹杂着记者抛出的刁钻问题,声音尖锐。 “宋少爷,请问您对于一个毫无权势的普通人因为救您而死的看法是什么?” “您作为既得利益者,如何看待网上对您的舆论批评呢?” “请回答我的问题,宋澄先生!” …… 温颂橙始终保持着一言不发,在随行保镖的簇拥下,快步踏上台阶,还有许多陌生人被拦在教堂外头,也许是听说新闻来悼念的,或瞧热闹。 仰望着教堂在天穹浓郁乌云之下高立的十字架,连温颂橙都没想到,葬礼会在这里举办。 教堂大门紧闭,有专人守在那儿。 温颂橙嗓音低而嘶哑,对那人说:“麻烦通知里面的人一声——宋家人前来追悼死者,温颂橙先生。” 那人显然知道是哪个宋家,说了句“稍等”,匆匆进入教堂内,不一会儿,他又返回把门打开一条缝:“你进来吧。” 保镖都留在外面,温颂橙稍稍颔首,只带了名乔装的记者进去。 教堂内部并不大,沉重而肃穆,镶嵌两边的彩绘花窗在地板与并列的十二排木椅上投下暗淡的光彩,衣着正式的人们在光影里静立,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在走动。 视线沿着两侧长椅中间的过道拉长至尽头,一尊圣母雕像立于正中央,双手合十,半阖着眸,神圣而悲悯地注视着她脚下的一副棺椁。 棺椁里,温静斯文的年轻人永远沉睡。 两位年老长辈坐在长椅交谈,不禁唏嘘:“哎,颂橙这孩子,多俊的模样,又一表人才,怎么年纪轻轻就走了呢。” “你了解这孩子,什么都好只是太心软,那么深的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也要跳下船去救。” “人是救上来了,他呢?说到底,是老天爷偏心眼啊。” 谈话声传入耳畔,温颂橙沉默驻立在原地许久。 直到祷告的钟声响起,他抬了抬眸,穿过沉寂的、悲伤的、怜悯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尸体。 站定棺椁前,温颂橙看清躺在里面的人。黑色衬衫长裤裹住全身,只露出冷白的手腕和一截脖颈,双手交叠在胸前,他的容貌仍旧干净疏朗,神情安宁,仿佛不过陷进一场舒适的梦里。 只是那双清冷动人的眼,再也不会睁开。 有人曾告诉温颂橙,那是他最漂亮的地方,是所有人看见他第一眼都会注意到的地方。 那人还问,他讨厌每个人注视这双眼的目光,就不能藏起来吗。 温颂橙俯身,拾起一枝掉落在地的青松柏,放在堆满棺椁的白雏菊之间。 下一秒,他神情一冷,蓦地伸出手想要触碰尸体,却被一声厉喝叫住:“你干什么!?” 随即是一阵急促脚步声。 来人面容瘦削,眉骨一条陈年旧疤横列添了几分凶气,是温颂橙姑母的亲儿子,他的表哥——范卓。 范卓大步赶来一把甩开他的手,却在与青年视线相撞的一瞬间,猛然惊骇,僵硬地抬起手指向他: “你、你……” 瞪大的瞳孔里,清晰倒映着面前青年的容颜,竟和温颂橙生前有五六分相似。不过青年的脸庞线条更柔和一些,眼睛圆润偏向杏仁眼,瞳色更淡,像浅茶色。 而他的脸色是几近透明的白,周身仿佛萦绕着阴阴鬼气,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冰凉。 青年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淡声开口:“宋家幼子,宋澄。” 宋澄,不是颂橙。 不是他。 听到这个名字,范卓神色微动,明显松了口气:“原来是宋少爷啊,刚才真是冒犯了。只是尸体容易沾惹上脏东西,您还是别碰的好……您来这里做什么?” “温先生是为了救我而死,我理应来悼念一下,不是吗?”温颂橙弯起唇角,视线紧盯着范卓。 范卓怔了一下,连忙道是:“我表弟刚出事的时候,您家里人就来慰问过了,我们还以为您……” 温颂橙打断:“宋家人给你们钱了?” “是、是的,宋小姐说是给我表弟的安葬费和赔礼,还说只要我们配合,事后还有一笔……难道您这次是来……”范卓小心翼翼观察他。 怪不得对他这么奉承。 温颂橙幼时丧父丧母,带着一笔遗产寄住姑母家,而这笔钱在他成年前谁都动不了。嫌他累赘,范卓从小没少给白眼和冷嘲热讽,还丢给他不少烂摊子。 两人自小关系差。 现在变成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富家少爷,范卓倒是能好言好语了。 “我这次来确实另有其事。” 温颂橙却不搭他的话,他走近,微歪着头低语:“我很好奇,你们怎么找到温颂橙尸体的啊?” 那声音低低幽幽的,近乎贴着范卓的耳朵爬进去,凉的哆嗦,范卓慌忙退后一步。 他抬头,见青年笑语吟吟。 “救生员打捞温颂橙的尸体将近两个小时无果,没想到,却被姑母——也就是你的母亲第一时间在岸边发现,这么巧合吗?” 温颂橙回头。 他口中的姑母就坐在第一排长椅,愣愣盯着棺椁发呆,眼神失焦,表情似沉痛,似悲哀,更有些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杂糅在里面。 毕竟,生前,她很疼爱这个侄子。 “……啊,对。” 范卓从思绪中回神,冷笑一声:“我妈跟他感情那么深厚,说不定是冥冥之中的感应呢。” 温颂橙不可置否,只是问: “既然如此,他的尸检报告呢。非正常死亡都会由警方送去尸检,我想知道结果是什么?” “………” 范卓倏地笑了:“宋澄少爷,法医报告都是专业术语,我怎么说个明白,警方都定案了,肯定是溺亡啊!” “您金贵身子,操心这个干什么。” 像是不耐烦聊下去,范卓说:“哎呀,您看我这边还有事忙,我就先不招待您了。”说罢,他守在棺椁旁没有挪步,也不让人再靠近。 就是让温颂橙自觉离远点的意思。 温颂橙心底已然明白问题在哪,离开之前,他最后扫视过一眼尸体。 没人可以看见,在黑色衬衫紧扣的第一颗纽扣下方的位置,有一条狰狞的几乎贯穿咽喉的空洞。 粘稠血液和呼出的气体都可以从洞里疯狂涌出。 那是凶手给他的最后一刀。 时间还早,温颂橙不着急离开。他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手机给范卓说的“宋小姐”发消息:【有空吗?姐姐。】 对方回的很快:【没空。你的任务完成了?】 【没。帮我一个忙,调查下负责给温颂橙尸检的法医在哪。】 【你找这人做什么?】 【有点新发现。暂时保密。】 发完消息,温颂橙关掉手机,放松下身子,背靠椅木,视线漫无目的观察着教堂里晃动的憧憧人影发起呆来。 从昨日下午到如今,不过短短一天时间,那些无法握住的命运转瞬即变,上帝漠然为他掀起白浪滔天,也怜惜赠他一根浮木。 他死了,好像又没死。 他活着,又不是完全活着。 晚上八点,追悼的人渐渐散去,教堂最后响起为死者祷告的钟声,悠远而绵长。 温颂橙起身,准备离开。 ——意外是在这时候来临的。 教堂外传来乒铃乓啷的嘈杂声,有人在慌张喊叫,似乎在阻挠着谁:“你们是谁!干什么——” 教堂内众人惊愕,纷纷回头望去。 厚重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那一瞬,浓郁夜色铺天盖地袭来,绵绵雨丝顺着几分凉淡的风飘进教堂深处,落在那副红木棺椁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随即,一群人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这些陌生人丝毫没有做客的自觉,冒然闯入葬礼,直接而粗暴控制住整个现场。他们穿着统一制服,高大壮硕,五官深邃立体,明显区别于在场其他宾客。 是外国人。 当然,并不全是——温颂橙被迎面雨意吹得眯起眸,看向一众保镖为首的男人。 裁剪得体的西装裹住精硕身材,男人拥有一副好皮囊,骨相却冷锐锋利,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带着强势的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让人无所适从。 温颂橙站在过道边,男人朝他径直走来。 两人距离无限拉近,擦肩而过的瞬间,温颂橙余光见他肩袖沾了雨,随之撩起的风浸满寒意,吹拂过温颂橙的面庞。 熟悉的、在记忆中封存的气息。 男人错过他,走向高台摆放的棺椁。 温颂橙没有回头,耳畔风声渐息,他的目光望着门外长夜,空茫而恍惚。 他想。 好久不见啊,牧今越。 黑衣保镖面色肃穆,将葬礼现场所有的躁动强行按压下,连强烈挣扎的逝者表哥范卓都被捂住嘴拖了出去。 众人噤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四周陷入诡异的沉寂里,那些探究的视线不约而同、隐晦地都落到男人和那副年轻人的棺椁之间。 牧今越长身静立,一只手扶着棺木边沿,就那么低垂着眸注视棺中尸体许久,许久。 久到让人觉得那里站着的仿佛不是活人,而是一座俊美而冰冷的雕塑。 半晌,他终于开口:“出去。” 所有人都被牧今越的手下请了出去。 教堂内清场,只剩牧今越和尸体待一块儿,不知要干什么。比起哐哐砸门呐喊抗议的范卓,作为尸体本人的温颂橙才应该是全场最担心的。 毕竟。 牧今越那么恨自己,也许会虐尸泄愤的。 ——如果他就是凶手呢? 思及此,温颂橙眸色一深,抬了抬眼,越过小声议论的众人,望向教堂侧面镶嵌的玫瑰花窗,切割成花瓣形的彩色玻璃,目测仅两米多的高度。 站在雨夜里,温颂橙撑着伞,挥手招来几个被派来监视他的保镖,低声吩咐几句。 过了会儿,牧今越手下被范卓吸引走注意力,双方语言有壁,沟通无果,不耐烦后七手八脚把人按住。 并未注意,在场还有一个白衬衫青年悄无声息消失在视线里。 避到无人发觉的角落,温颂橙踩着保镖寻来叠在一起的两个废弃木凳,往上一蹬,往四周巡视一圈后,安心扒在玻璃窗外偷窥。 他想看看,牧今越要做什么。 教堂内。 满室寂静,壁灯烛火微微摇曳,闪烁的光照着男人毫无情绪的侧脸,牧今越站在忽明忽暗里,用目光一遍遍描摹棺内年轻人沉睡的容颜。 他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一年、三年、六年……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人一生最意气风发的时间,足够让他跟过去桥归桥,路归路,去过普通人幸福安稳的日子。 可是。 怎么你躺在这里,还是那么狼狈。 牧今越目光落在他平静安和的眉,那双闭着再也不会含笑的眼睛,忍不住冷笑:“温颂橙,这就是你的正确?”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 就像当年,温颂橙清澈明亮地看着他,声音像夏日小泉流水:“我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 回应他的,也是牧今越的哑口无言。 又过了很久,久到彩窗背后偷窥的温颂橙忍不住眨了眨睁得酸涩的眼睛,对方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牧今越伸出手,朝棺中俯身。 温颂橙注视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打开手机录像,贴着玻璃,镜头对准男人,随之,他透过屏幕看见—— 男人弯下腰,轻轻拥住了那一片单薄的身体。 他贴近他耳边,轻声呢喃。 他的手指,抚过他柔软的黑发。 他的唇,珍重而又虔诚地贴在他冰冷没有温度的眉眼,落下了一吻,久久未离开。 将这一切目睹在眼底的偷窥者,惊诧地瞪大双眼。 透过玫瑰花窗,室内景象都蒙上了一层油水般的彩色,男人与尸体在光怪陆离里相拥,就像久别重逢的一对爱人,眷恋缱绻。 此时此刻,温颂橙恍然大悟—— 牧今越不讨厌他,也不恨他。 牧今越爱他。 没有人会去亲吻一具尸体的,除非他爱他。 木凳嘎吱嘎吱响,温颂橙像逃避洪水猛兽似的跳了下来,整个人沉浸在一种看了场荒谬戏剧的恍惚里。 怎么可能会这样。 向来冷静的思维运行成乱码,分不清自己踉跄逃离的方向。 直至拐角,他嘭地撞上一个人。 思绪回笼,温颂橙抬头,一个魁梧宛若小山似的人堵在他面前,就那胳膊上的肌肉捏死他能跟捏小鸡崽一样。 对方眯着一双灰绿色眼睛审视他,表情不善。 随后,对方指了指不远处堆叠的木凳,用不太熟练的中文问他:“你、干甚?” 温颂橙:“……” 夜黑风高,居然被牧今越手下抓包了。 温颂橙被“礼貌”请回接待处时,范卓竟然还有力气闹腾:“你们这是犯法的!放开我,我要进去!!!你们要对我表弟做什么——” 范卓被反手按押,温颂橙姑母情绪也将近恐慌崩溃,推搡这些人:“小卓!放开我儿子!你们是什么人——帮帮忙啊,求求你们了,不要动小橙……” 瘦小的中年女人脸上糊满了泪水,终究有不忍心的,出来扶住她:“温姨,你别担心,那个人不会对颂橙哥做什么事的。” 女孩生着一张略带病态的瓜子脸,齐肩短发,气质清丽,她微侧着脸,藏在黑发下的助听器便露了出来。 姑母抓住她的手:“周舟,你知道他。他们要干什么?” 周舟摇了下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在她身边始终站着个男人,眉目端正俊逸,肤色被晒得有些黑,T恤露出的一截小臂肌肉结实,毫无一丝累赘。 他双手抱臂,饶有兴味看好戏的样子。 周舟听两人吵得头疼,她无奈拽了下身旁男人:“哥,你去劝劝范卓闭嘴吧。” 男人叫叶渡。 周母带着周舟和叶父再婚,两人是异父异母的兄妹,是姑母家对门的邻居。四个小孩算得上一块长大,但叶家兄妹只跟温颂橙玩的好,对于范卓…… 叶渡闻言动身,蹲到范卓面前,懒散道:“听到没?我妹喊你闭嘴,再闹我揍你。” “叶渡你!——” “你什么你?温颂橙都走了,生前你不给个好脸,死后你倒在这儿要死不活了。”叶渡靠近他,悄声说,“该不会……里面藏着什么秘密吧?” 范卓瞳孔一震,但很快他就掩住了神色,抬起头还想狡辩几句。 下一瞬,教堂大门在面前豁然打开。 雨夜路灯下,一道惨白的光线投在男人坚冷的下颌线,映出面色冰冷森然。 牧今越走了两步,站在按跪地上的范卓面前,淡漠睥睨,见他蠕动着嘴唇说不出半个字,和刚才叫嚣的模样判若两人。 随后,牧今越接过手下拔出的战术刀,微弯下身,刀刃缓缓划过范卓眉骨上那条旧疤,他轻声问: “范卓,你忘记这条疤怎么来的了?” 冰凉的温度引起身体颤栗,可范卓动也不敢动,脑海里关于这条疤最初的回忆爆炸一般涌来。 当年,他还没被退学之前,整日和社会上的人厮混,在校外惹上了大麻烦,他不敢现身,报的却是温颂橙的名号。 温颂橙被围堵在小巷子里。 本以为温颂橙至少会丢了半条命,没想到再见他居然毫发无伤。而他身后站着个衣着矜贵的少年,同样用现在这般看死人的目光盯着范卓。 他当时干什么来着?他矢口否认是自己闯的祸,反而大骂温颂橙和那个少年,让他们滚。 不知天高地厚。 当晚夜深,温颂橙不在。范卓被少年叫来的人拖到巷子里打得奄奄一息,最后,少年用刀尖缓慢而优雅地刻下了这条疤。 皮肉翻裂的痛他到现在都记得,还有少年说的话。 “当年不是告诉过你——下次见到我,要夹着尾巴说话么?” 一瞬间,全想起来了! 六年前那个少年的身影和眼前男人叠合在一起,范卓浑身颤抖起来,他终于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样的疯子。 像那夜一样,他趴在男人脚边颤声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前一刻还嚣张至极的范卓,下一秒便如鹌鹑般匍匐在神秘男人脚下,众人顿时惊得不敢说半个字,生怕招惹了这个人。 牧今越直起身,把刀扔给旁边人。 他漫不经心道:“进去吧。” 一时间没人敢动,各自面面相觑。 周舟扶着哭得快晕厥过去的姑母先一步踏进大门,路过时,还是忍不住眼神复杂扫过他。 然后是叶渡,他朝牧今越颔了颔首。 今夜的雨下得突然,前来悼礼的人不敢再待下去,也不能站外面淋雨,纷纷告辞回家。 温颂橙撑伞站在角落,询问今天跟着他乔装进去的记者都拍好素材了吗。 记者点头,拍拍胸脯保证自己回去后,绝对能靠这些照片扭转舆论,大小姐就不会骂少爷了。 温颂橙笑了下,事情做的差不多,他准备离开这里了。 走到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前,温颂橙终究忍不住回头,再远远望了站在教堂大门前的牧今越一眼。 没想到,这一眼,他神色顿惊。 那个灰绿色眸的外国人手下站在牧今越身后,正对着他低声说些什么。 对方话一停,还抬手指向温颂橙所在的位置,意味明显。 该死的,这人在打小报告! 而后,牧今越似乎也朝这边投来目光,隔着雨幕朦胧不清,直至打小报告的那人走到温颂橙面前,做了个邀请的姿势:“我们老大,有请。” “………”温颂橙回头看了下自己身边寥寥无几的保镖,再数完对方的人数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一趟,算是脱不了身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再次回到葬礼上,温颂橙的心境与之前全然不一样。 他面色僵硬,身边两个牧今越手下按着他跪倒在棺材前,半点动弹不了。 宋家保镖被他喝止不准过来,让人去尽快联系宋家。现在他顶着宋澄的身份,在牧今越眼里却和范卓没什么区别。 跟牧今越以硬碰硬,就是自寻死路。 之前几眼不过匆匆一瞥,如今正式见面,温颂橙倒是有了能仔细打量牧今越的机会。 年少时,牧今越习惯用额前碎发遮住自己的眼睛,显得冷漠孤僻,而今时隔六年,他整个人已经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剪短了头发,侧发微向上挑,坦然露出他那双无机质般的眼眸,看什么都如看死物一般,像流动的液态黑曜石。 他以前鲜少会笑,如今对着温颂橙微勾一下唇角,骨子里轻蔑和傲慢就会彻底暴露。 牧今越抬了抬下巴:“你就是温颂橙救的那个人?” 温颂橙默声点了下头。 牧今越打量了他一会儿,除去众生平等的蔑视和冷漠外,还多了些厌烦,不解,和嫌弃。 仿佛在说:温颂橙就用命救了个这样的人? 牧今越半蹲下身,与他平视:“既然温颂橙救了你,那葬礼三日,你为他跪丧到出殡,可以吗?” 这根本不是询问,而是陈述、发号施令,温颂橙没有拒绝的可能性。 自己给自己跪丧。 好样的,牧今越。 温颂橙避开他的目光,不说话,继续点头。 第一次见这么识相的,牧今越颇为诧异了一瞬,但也没再说什么——那就是满意了。 时至夜深,一场秋雨断断续续地下。 弥漫的雨汽自草木四面八方围拢,笼罩住整座小教堂,仿若托起一座散发着微光的孤岛,偶尔有巡逻的人穿梭其间。 教堂内一片静谧,姑母被叶家兄妹带回去休息,范卓不肯离开又畏惧牧今越,坐在离最远的角落偷瞄前面两人。 温颂橙跪在棺前,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但还是能看出一点生无可恋。 因为牧今越根本不管在场还有没有活人,对他的尸体动手动脚。抚摸他的脸,和他的手十指相扣,还低下头吻吻他的唇角,偶尔又只是发呆看着他。 除此之外,倒是规规矩矩。 之前的担忧渐渐放下,心中却不知涌起是一丝失落还是该松口气的情绪。 连牧今越都没发现尸体的异常。 也幸好他没发现。 过了一会儿,温颂橙额头开始冒冷汗。 视野糊成一团,身体所剩不多的温度在逐渐流失,温颂橙掐着手心保持清醒。他想,死而复生还是有代价的。 原本的宋澄活蹦乱跳,一场落水,温颂橙从这副躯体苏醒后,却异常虚弱,连医生都找不出原因,只能让他安心静养。 能来参加葬礼,是他和宋澄的姐姐交换了条件。 他撑不了多久了。 但在昏过去之前,他还有事要做。 汗水滴进眼里,温颂橙眨了眨,短暂清晰的目光盯紧棺椁,头脑此刻无比冷静,他不能一直跪在这里。 温颂橙撑地起身,半途膝盖软了下,差点朝前扑去。眼见就要扑到棺上,牧今越才伸出手及时扶他一把,片刻又松开。 “干什么。”牧今越语气谈不上好。 温颂橙礼貌开口:“不好意思牧先生,请问我——” 话未落,两人皆是一怔。 温颂橙曾在高二下半年转学到雅青私高中,开学第一日他就匆匆来迟,预备铃响过,准备上午休后第一节课。 老师还没到,温颂橙推开门,撞上一个班的人朝他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他面不改色地笑了下,同时视线搜寻教室的空位。 仅有一个。 仿佛命运的指引一般,温颂橙穿过七扭八歪的桌椅,穿过满堂视线跟随他的人群,走到最后一排位置前。 少年没穿校服,而是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显得他露出的一截手腕格外冷白,那双干净修长的手在摆弄桌上散乱堆积的画笔,漫不经心地。 温颂橙站在他旁边的空位,礼貌地问:“不好意思同学,请问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过了会儿,没人搭理。 少年充耳不闻,甚至连一丝眼神都懒得施舍。 温颂橙心思细腻,能感觉出对方的不好相处,下意识再往教室寻找是否有其他位置。 在这时,英语课的老师推门而进,老师干练利落,一眼看见站在人堆里格外显眼的他:“新同学?快随便找个位置坐吧,上课了。” 无法,温颂橙硬着头皮在这位少年旁边落座,虽然他能明显察觉到对方周身气压都压低了一瞬,以及再抬头全班好奇的目光变成了无法言说的怜悯。 上课一半,温颂橙实在坐立难安。 所以他给对方写了张小纸条。 【同学,很抱歉。班里没位置了,以后我会搬走。另外,我叫温颂橙,很高兴认识你。】 那张纸条,不太正式的道歉信,被他轻轻推到对方桌面上,对方似乎看了眼,似乎没看,随手扔进抽屉里。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瞥见对方画在课本的名字,一撇一捺,优雅轻盈,极具艺术风格。 牧今越。 猛然间,温颂橙想起最初两人遇见就是以这样一句话开头的,连语气都未变过。 似乎同时意识到什么,牧今越凌厉冷锐的视线蓦地朝他扫来,温颂橙僵硬切换语调:“不好意思,麻烦你让一下。” 他默默调整情绪,颦眉低眸,装出几分低落的样子,抓住棺沿:“温先生。” 远处的范卓紧张兮兮地唰一下站起来。 牧今越拧眉,未及说话,又听见这人继续道:“颂橙,相逢恨时见晚,如今我们近在咫尺,却生死两隔,希望你带着我的爱在下面能幸福……” 他的声音很低,绵柔的,像在念情诗。 远处的范卓惊呆了。 牧今越:“………” 他抓住青年手腕一把拉开:“你什么意思?” 青年半点也不挣扎,甚至朝牧今越勾起挑衅的笑,却因为没有攻击性的面容而显得有几分纯真。 他缓缓道:“我对温颂橙先生,一见钟情啊……哪怕只剩一具尸骨,我也爱他。” 那一瞬,温颂橙仿佛感受到头顶乌云笼罩,来自牧今越。 “所以我跪颂橙是应该的,他是我有缘无份的爱人。颂橙,等来世我们再续前缘!” 情绪演的太过,身体承受不住,温颂橙说完猛地咳嗽了两声。 牧今越阴沉着脸:“他不爱你。” “那他爱谁?” “……” “不会是你吧,”温颂橙笑容依旧,“……你算他什么人?” 空气中的氛围近乎诡异,牧今越没回答,只漠然盯着他,眼神一寸寸变冷:“你管的太多了。” 牧今越一根一根掰开青年抓着棺木的手指:“既然你愿意,就接着跪下去。” 他招手,门外便走进两人,押住温颂橙。 温颂橙咳嗽着,咳得空气在胸膛撕裂般剧痛,边咳边笑:“好啊,我愿意陪在颂橙身边,日日看着他,无论昼夜,绝不狠心抛弃他不告而别。” 像某人一样。 牧今越的动作滞了下,神色定格,没人知道他在那一瞬间想起什么。 他改变主意:“那你要失望了。” “拉他滚出去跪,不准靠近这儿。” 温颂橙毫无余力反抗,任由两人拖走,他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近乎呢喃般低语了一句:“是吗?” 远处的范卓恍恍惚惚坐下。 教堂大门一关,彻底隔绝掉里面男人的背影。 看见自家小少爷终于活着出来,宋家保镖七嘴八舌喊着“少爷你怎么样了”“放开我们少爷”围上来。 温颂橙习惯地微笑摇摇头,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连笑都显得苍白。 温颂橙对按押他的两人说:“我可以申请一杯水的休息时间吗?” 他的嗓音很嘶哑,却礼貌温和,仿佛拒绝也没关系。 但很少有人会拒绝这样的他。 其中一人看向另一个金发男,又往背后紧闭的大门看了看,主动松开手:“好吧。克里斯,他简直跟陶瓷一样脆弱。” 克里斯见怪不怪:“哈伦,请收起你对这种弱小易碎的人类泛滥的怜悯心。”片刻,他又补充:“下不为例。” 很巧的是,这个叫哈伦的人就是之前打小报告的灰绿色眸。 温颂橙道谢,寻了个干净地方坐下,双手捧着一杯热水,暖气灌向四肢,身体终于恢复了一点温度。 哈伦就蹲在一旁,毫不掩饰好奇:“你怎么,做的?” “什么?” 克里斯替他解释,他的中文要好些:“哈伦问你,是怎么做到惹我们老大生气,但还能全身而退。” 温颂橙慢吞吞地“啊”了声:“可能是天赋吧。” “天妇?我只吃过天妇罗。克里斯,天妇是什么对付老大的武器吗?”哈伦很天真地问。 克里斯:“……” 克里斯没有哈伦那么四肢发达,但比哈伦脑子好使些,从他那张眉清目秀的西方面孔就能看出一二。 温颂橙问他:“你们怎么喊牧今越老大?” 克里斯说:“出生入死的兄弟,不叫老大叫什么?” “出生入死?” 温颂橙淡淡一笑:“你们在国外做生意……这么刺激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他心想,克里斯也许不懂词语的区别。 牧今越被派到异国接手牧氏集团的海外业务,终究是牧家人,哪里能落到这般险境。 六年来,关于牧今越的消息几乎在国内销声匿迹。只在近两年左右,温颂橙因为拍摄工作出国四处辗转,才听闻他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和昔日落魄景象全然不同。 后来,国内偶尔也有他的消息传出。 牧家根系庞大深厚,家族背后势力错纵复杂,内斗之事常有,最引人瞩目的便是牧氏长子牧今越和二子牧观山派系之间争夺继承人位置。 如今牧今越回国,怕就是为牧家下一任掌权人的位置而来。 既然如此,事态紧迫,何必留在葬礼上浪费时间?就算勉强是爱,爱也爱过了,在位高权重的人心里,这份爱终究不过落叶之渺小。 温颂橙试探:“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他好着手下一步打算。 “离开?”克里斯咬着这两个字,忽地嗤笑,“也许不会再离开了。” “什么意思?” 克里斯没有继续说下去。 再接着,温颂橙也没力气问下去。 这具身体落水后本就虚弱,今日又奔波又跪丧,还要跟牧今越周旋,已然精疲力尽,整个人蜷在光下透明得仿佛快要消失。 他抱着双膝,缓慢阖上眼。 就在这时。 “刺啦!——” 台阶之下,靠近教堂的路边一辆红色法拉利急刹出现,轰鸣声引起所有人注意。 紧接着,驾驶位车门推开,下来个穿着黑长裙的女人,大波浪卷发披散,五官美艳,周身气场是无法忽视的强势。 她朝众人笑着开口:“我弟弟呢?” …… 温颂橙陷进一片黑暗。 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睁眼,感受不到呼吸、心脏跳动,周身漫无边际的寒冷,像被困进冰块里。 他等待着。 直到有一只手穿过他的发丝,动作轻而柔软,一只手握住他僵冷的手指,十指相扣,那些炽热的温度被他饥渴汲取。 直到他们共享彼此的体温。 后来,是游离在脸庞的吻,若即若离,最后却永久停在他的眉心,温颂橙终于明白自己在哪儿,他想要挣扎,又忽然停下。 也许是身体太过冰冷,每一丝外界温热都能清楚感知。况且,它还那么滚烫,源源不断滴落,流淌过他紧闭的眼睛,滑进唇角。 是咸涩的眼泪。 短暂凝滞后,他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疯了一般想要挣脱禁锢。 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温颂橙大口喘气,蓦地睁开眼睛。 “你醒了?” 医院专属的消毒水气味灌入鼻息,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乍然涌来的亮光让他下一秒忍不住眯起眸。 意识回笼,温颂橙用手挡住光亮,适应后,他安安静静盯住自己抬起的手,张开五指,细细打量。 手指甲修剪的很圆润漂亮,骨节修长,手心处看不见半点薄茧,十指不沾阳春水才能养出来的。 这是宋澄的手。 哦,他已经是“宋澄”了。 一张女人明丽的面孔探到眼前,眼眸狐疑半眯,温颂橙任她打量也没躲,两人干瞪眼了好半晌。 女人指了指自己:“我是谁?” 温颂橙开口,干渴沙哑:“姐姐,宋潇。昨天你就告诉我了。” 宋潇倒来一杯温水,温颂橙撑起身靠坐在床头,接过后轻声道谢,慢悠悠喝着水。 宋潇古怪瞧着他,说了声“离谱”。 她又将手机举到青年面前——一张视角像偷拍的照片,里面一只哈士奇龇牙咧嘴狂奔,似乎在追赶前面一抹残影,勉强能辨认是人形。 “它是谁?” 温颂橙盯了一会儿,摇头。 宋潇道:“隔壁邻居家的甜妞啊。” “你真的忘记了?前不久你飙车撞塌了它的狗窝。从此之后,它见你一次,咬你一次。” “……”温颂橙平静道,“是失忆,昨天我同样已经说过了。” 半个小时后。 “小少爷落水时很可能撞到了水里的硬物,造成短时间记忆缺失,这种情况在脑外伤中较常见。” 医生检查过后,看向诊断报告道。 “……哦,是这样。”温颂橙摸了下毫发无损的脑袋,摸到一头凌乱卷毛,身体主人和他生前是截然不同的风格。 宋潇皱眉:“失忆还能影响性格吗?医生,他刚才对我说谢谢,他的人生字典里居然有“礼貌”两个字了。” “这比我家破产还难以让人相信。” “呵呵…”医生尬笑两声,“也有这种可能存在,经过重大变故后,会有部分人推翻并重塑他的价值观和人生态度。” 温颂橙附和:“比如我。” 这位医生简直是他的好搭子,什么谎都给他圆回来了,且充满可信度。 被肯定的医生微笑起来:“小少爷真是幸运。报告显示,您在溺水时发生了严重的窒息性缺氧,海水刺激引发喉部痉挛的导致呼吸完全中断。” “通常情况下,这种程度的缺氧超过五分钟就会危及生命,而您在接近十分钟后才被救起并进行心肺复苏。从医学角度来看,您能完全恢复意识是非常难得的。” “这简直就是个奇迹。”医生叹道。 温颂橙轻轻笑了下,没接话。 送走医生后,宋潇转头望向靠着沙发扶手支额、闭目养神的青年,他的侧脸轮廓在暖色灯光下柔和安静。 宋潇看了眼表:“我回公司处理些事,你自个儿在这待着吧。” “我要回葬礼上,”温颂橙睁眼朝她看来,平和说,“姐姐,难道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吗?” “不是都完成了么?我看见公关部的回应了,你倒是表现不错。”宋潇问。 落水事件将宋家扯进舆论风波,不仅是背后对家的推波助澜,还有宋澄过去那些黑料卷土重来。这次他肯主动认错,宋潇已经不多求了。 “还没有结束,”温颂橙摇头,“让我去吧,我保证还有很多意料之外的收获。” 毕竟,温颂橙本人不是因为救人而死。 和宋澄落水更没有丝毫关系。 他思忖片刻,又问:“负责尸检的法医找到了吗?” 宋潇挑眉,不说话。 “把他的信息给我,”温颂橙停顿了下,语气温和而从容,“今晚你就能收到新的惊喜,姐姐。” “……哈。” 宋潇似笑非笑告诉他:“你已经给我很多惊喜了呢,弟弟。” 随后,她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搁在桌上:“你要的全部资料都在这儿,我看过,这个姓袁的法医有点问题。” 温颂橙说了声“好”,收起文件,边走边道:“事不宜迟,我先走了。” “诶——” 背后宋潇话音未落,温颂橙一把拉开门,和门外站着的黑衣人面面相觑。他们一板一眼:“醒了,老大让你跟我们走。” “……没,我还想睡会儿。”温颂橙面无表情啪地关上门。 “刚还想问你,你是怎么惹上牧今越的?他才回国,你俩没交集吧。”宋潇回想昨夜场景,忽然嗤笑,“你知道昨晚他跟我说什么吗?” 宋潇模仿那人语气,傲慢又欠揍:“那就等他醒来后,接着跪。” “………” “可怜的弟弟,一物降一物,你也是遇到‘命定之人’了。”宋潇满脸看好戏的样子,没打算插手。 温颂橙无语,回到房间思索怎么逃脱,他的目光落在半开的窗户上。把窗子完全推开后,往外一望,这里是医院私人制的一栋疗养楼,他在二层。 虽然现在身体是虚弱,但睡一觉后恢复了些力气,翻下二楼还是没问题的。 温颂橙翻身而出,抓住窗台,他朝屋内惊诧的女人比了个“嘘”的手势:“保密哦,姐姐。你也不想瞧见可怜的弟弟被牧今越抓到吧。” 宋潇扯了下唇角:“理解你的心情,但没必要冒着被摔死的风险逃走吧。” “没事,”温颂橙笑,“我有经验。” …… 午后。 滨城某公安分局技术科办公室。 袁信坐在办公椅上,刚整理好一批资料,紧闭的门被敲响三声。 “进。”他头也不抬,“有什么事?” 没人回答,来人拉开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慢条斯理坐下。 袁信疑惑抬头,对面坐了个陌生青年,一头微翘卷发显得乖纵,穿着正式的衬衫温文尔雅,两种特质在他身上融合得浑然天成,他的唇角弯着浅淡笑意。 他推过来一张名片:“我是宋澄。” 盛意集团董事长的小儿子,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游艇溺水事故的当事人之一,而另一人……则是昨日他负责尸检的溺亡者温颂橙。 袁信犹豫着接过:“您来这里是?” 温颂橙后靠椅背,双腿交叠,从容不迫开口:“我来要温颂橙的尸检报告。” 袁信微怔:“报告已经交给死者家属了,而且根据规定我们是不能私自透露——” “那根据规定……你可以弄虚作假吗?听说你的卡里昨日多了笔不明转账,”温颂橙俯身靠近,低低笑着,“袁法医,范卓母子给了你多少钱呢?” “……”袁信神情蓦地一滞,沉下脸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没有其他事的话,麻烦您离开。” “别急。” 话落,又是一份文件摆在他桌上,拆开,里面赫然是他近日的银行流水记录,每笔都清清楚楚。 证据就**裸摆在面前,袁信无从狡辩。 温颂橙瞥过一眼墙上时钟:“时间还早,我们慢慢聊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天光渐渐偏移,从书架缓慢滑落到桌面,此刻不偏不倚照在青年手里摊开的报告上面,钟摆时针指向了最下方。 温颂橙随意翻过几页:“真的那份在哪?” “真的……没有真的尸检报告。” “那个妇人死活抱着尸体不撒手,不让别人碰,跟着进来后又求我别解剖尸体,他们老家有习俗要尸身完整才能下葬安宁……”袁信嗫嚅着解释,“她跪下哭着求我,我着实不忍心……而且,她又塞了一笔钱,我就、我就……” 答应范卓母子后,袁信找了份同样溺亡的报告伪造交差。 毕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一起再普通不过的意外溺水事故,还能有什么差错? 从始至终,他都没真正碰过尸体。 话落,满室寂静,袁信心中不知怎么慌的厉害,还想替自己辩解,青年抖动着单薄肩膀,嗤笑出声。 他笑的并不开心,更像是讽刺。 原来这一趟只有一个收获—— 温颂橙最慈爱的姑母知道一切,知道他的死状凄惨,仍旧选择包庇她的儿子。 “小橙别难过,爸爸妈妈没离开,只是变成了天上的星星陪着你,以后跟姑母生活好不好?” 心疼他年幼怙恃、匆忙赶来牵着他回家的妇人,在漫长的路上,包裹着他的温厚手掌渐渐缠绕着他,遮掩住底下冰冷而狰狞的伤痕。 人心最难考验。 收起假报告,温颂橙起身朝外走去,关上门的一瞬,他听见里面的人问:“宋先生,这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对吧?” 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却又不知自己会承担多大后果,贪眼前钱忘身后事,愚昧无知。 温颂橙淡声说:“自求多福吧,袁法医。” 技术科在分局三楼,温颂橙心不在焉下楼,刚到大厅,迎面撞上乌泱泱一群人,都是局内上年纪的领导,导致被簇拥在中心的年轻男人格外显眼。 赫然是那位逮着他折磨的牧家大少爷——牧今越。 温颂橙:“……” 真是冤家路窄。 温颂橙面上淡定,装作陌生人似的施施然飘过众人,然而跨出大门的最后一步被叫住。 “宋小少爷,这么巧,”对上男人笑不达眼底的目光,“去哪呢,顺路送你吧。” 温颂橙一个“不”字卡在喉咙没说出来,面前走来两个人,“诚挚”邀请他到牧今越车里坐坐。 烦人。 他愤愤踱步。 坐在劳斯莱斯后座,透过车窗看牧今越同三四个领导模样的人交谈,后者客客气气送他到车前:“放心,您交代我们的事一定办妥!” 车门打开,温颂橙正襟危坐,余光瞟见男人坐在他侧旁,车门关上,那股压迫的窒息感顿时袭满车内。 劳斯莱斯平稳行驶在去往葬礼的路上,车内,牧今越慢条斯理盘问:“昨晚还要死不活的人,今天就蹦蹦跳跳跑这儿来,做什么?” 温颂橙很不情愿交出假报告:“来拿尸检报告。” 牧今越接过,一页一页细细翻看,温颂橙心中放松,两人半斤八两的门外汉,他都看不懂,这人能懂个毛线。 不一会儿。 牧今越又问:“为什么要拿它?” “因为我爱颂橙,不敢相信颂橙真的为我而死……直至此刻,我才不得不相信眼前这一切,老天爷捉弄有情人不得眷属。”温颂橙张口从善如流。 牧今越停下手中动作,黑漆漆盯着他:“再叫颂橙,我割了你舌头。” 温颂橙迅速改口:“温先生。” 牧今越刚要收回视线,又见他扬唇,露出了点洁白的牙齿:“我本来就叫宋澄。” “……你再试试?” 温颂橙不蹦跶了。 一路无话,牧今越将那份薄薄几页纸翻了又翻,最后只看着上面第一栏的名字发愣。 温颂橙无言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以及窗玻璃上倒映的半个影子。 二十分钟后,到达教堂。 牧今越先一步下车,他有专人开门,温颂橙没那个待遇,只能自己掰车把,低头时,他不经意瞥见座位底下露出半张纸。 温颂橙眨了下眼,捡起来,原来是份报纸,像是从路边报刊随手买来的,页面泛黄,不知道多少年的报纸了。 他想起来,警局旁边不就有个年老的报刊亭。 报纸正中心是个很有趣的标题。 ——死后第七天,你是否相信灵魂会重返人间? …… 温颂橙依旧被关在教堂外。 看守他的只有一人——哈伦随意坐着,手里摊开一本厚厚的小册子,愁眉苦脸,嘴里念念有词。 温颂橙想起昨日,转念一动,他微笑着主动朝哈伦打招呼:“下午好,又见面了。” 哈伦看过来,有气无力:“嗨,你好了?” 温颂橙点头,凑近看,原来是一本字典。 “你在学中文?” 谈及此,哈伦深深地长叹:“老大要求的汉语等级考试,我考了三次还没过。书道难,难于上青天。” 小老外还会念诗呢。 “……难怪,你这样不行,”温颂橙顺势坐到他身旁,“你不知道吗?我们都是有秘诀的。” 哈伦睁大眼:“真的?” 温颂橙满脸认真:“对,现在我就传授给你。” 仅仅不过一个小时,温颂橙与哈伦谨代表两方文化建立深厚友谊,他将一本书如同传递革命火炬般交到哈伦手中,哈伦一脸严肃郑重:“song,我不会姑父你的娘苦用心。” 书是一本漫画,封面赫然写着——《霸道少爷虐心宠》。 温颂橙看清名字后沉默了两秒,扭头对保镖说悄悄话:“不是让你去买绘本吗?哪怕三岁小孩的童话书也好吧。” 保镖认真回答:“我觉得这本书很符合少爷您的品格。” “……又不是我看啊,”温颂橙叹气,转回去接着对哈伦亲切说,“这本看懂,你一定能通过考试的。” “嗯!” 青年温和一笑:“相信你。”会有那一天的,也许、可能、只是有点漫长罢了。 眼见遥远天际吞掉最后一丝黄昏线,教堂顶的十字架短暂地淌过光辉,彻底陷入沉寂。 温颂橙找借口上洗手间离开,哈伦已然沉迷在漫画里。 葬礼上的人比昨日少了一半,温颂橙经过时往里一望,不见范卓母子的身影。 去洗手间的路上,温颂橙半路差点和一人匆忙撞上,那人握住正在通话的手机,头也没抬继续往前走。 温颂橙认出那人,脚步一顿,悄声跟了上去。 “喂……黄哥,我不是已经给你们打过来一笔钱了吗,怎么……”范卓走到个偏僻无人的地方,捂住话筒低声说。 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什么,范卓明显焦急起来,他咬牙道:“你别急,再宽限两天行不行,我马上就能全部还上了……等明天我忙完事把钱搞到手。” “……好好好,两百万就两百万,我一定还!”他承诺。 “嘟嘟”两声,电话挂断,范卓捏着手机,脸上赔笑的神情变得阴沉可怖,发泄似的猛踹了两脚墙壁。 一墙之隔,温颂橙藏匿在后,思索以什么方式露面跟范卓套话。 忽然,又是一阵电话铃响。范卓再接起电话,语气明显不耐烦:“干嘛?……我在后面,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温颂橙退了回去,屏息等待。 没过一阵儿,长廊尽头出现一个瘦弱的妇人身影,双眼红肿,两鬓添了不少白发,是温颂橙的姑母——温以凌。 她颤颤巍巍拉起范卓的手:“小卓,我们报警好不好?你看见小橙的尸体了吧,他们太残忍了……” “我这两天总是做噩梦,梦见小橙浑身血淋淋拽着我说好疼。” 温以凌说不下去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些画面。害怕的情绪爬满每一寸皮肤,就像梦中怎么尖叫挣扎都甩不开的手,阴魂不散纠缠着她。 范卓挣开她,大声道:“你疯了!报个屁的警,是想让老子跟着坐牢啊?别忘了,是你亲口答应他们的,你也逃脱不了!” 温以凌被吼的一怔,失去力气瘫倒在地,神色恍惚回忆起那晚,她就是以这副样子跪着求那群人放过范卓。 三天前凌晨,暴雨如注。 温以凌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直至屋门被人在外面用力拍打,宛若一道惊雷炸响在她耳边。 打开门,她看见的是范卓浑身湿透狼狈地站在门口,哭喊“妈,救救我”,在他身后站着三个黑衣男,捆住他的手。 温以凌掩面痛哭:“还不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瞒着我们在外面赌钱,欠那么多债,我会答应他们吗!?” 那笔钱,温以凌一辈子都还不起。 还不起,对方就让她儿子的命来抵债。 可那晚,范卓被扔到地上,慌忙爬起来抓住她的袖子,说:“妈,有办法,有办法的!温颂橙不是还有他父母的遗产吗?他有钱!” “……小橙不会借你的。”温以凌知道儿子干过龌龊事,温颂橙跟他几乎断绝关系。 “——如果他死了呢!” 死了,没有其他亲戚,遗产就可以落到他们手中。 “那群人就是冲着小橙来的!什么欠债还钱,都是他们给你设的套……”温以凌幡然醒悟,“他们哪里是要你的钱,根本是要温颂橙的命啊……” 当时温以凌不知道,她攥着儿子胡乱挣扎的手,瞪大的双目充满血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心力交瘁。 “求求你,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死吗?!我才是你亲儿子啊!!!” 划破天空的闪电照亮这一片昏暗,满地狼藉,范卓哭着求饶,眼见对方手里的刀就要砍下范卓的胳膊—— 温以凌跪了下来。 她佝偻着背,她一辈子都这样被沉重不堪的命压弯了腰。 “我答应你们,放开我儿子,我答应你们……” “我答应了……” 温以凌低声喃喃,不断重复这句话。 她答应了,她做到了。 “人都死了,你现在装给谁看啊?”范卓瘪嘴,把她拽起来,“行了,记得明天葬礼完后把钱转给我,我要用。” 不管妇人听没听到,范卓甩手走远。 温颂橙暂停手中录音,踩着长廊回荡的哭声,绕到另一边离开。 他没有回去,而是径直走进教堂后门。在教堂里有一间忏悔室,有人看到温以凌今天一直待在里面。 忏悔室并不大,温颂橙进门首先是闻到股焚香的味道,抬眼便见正前方的桌案,竟供着一尊地藏菩萨像。 温以凌信佛,此刻算是慌不择路了。 地藏王菩萨,听闻是最慈悲的一位菩萨,渡世人,也渡冤魂,超度亡灵脱离苦海,解脱罪孽之人。 温颂橙原地静静看了会儿,忽而上前,拾起三支香烛,点香,低首向菩萨敬供。 不是愿菩萨渡他,而是渡另一人。 宋澄才是真正溺水逝去的那个,而真相他暂时没办法告诉谁。 这是他的罪。 但是,真相终会大白天下,无论哪个真相,无人知晓的灵魂都会得到安息。 温以凌失魂落魄回到忏悔室,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满室香火缭烟围绕在青年之间,青年长身玉立,虔诚阖眸,侧脸被光勾勒成一道极其熟悉的轮廓。 而他闻声睁眼,含笑朝她看来: “姑母,你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不仅面容,连那唇角笑容的弧度都和某人一模一样。 一刹那,仿佛胸腔中的空气都被尽数挤出,温以凌张着嘴发不出声,睁大的瞳仁倒映青年步步走来的身影。 扶住惊吓过度、几乎瘫软的妇人,温颂橙道:“姑母,我回来了,你不开心么?” 温以凌盯着他,呆滞地摇了下头,又点头,过了许久,她抬手摸上温颂橙苍白的脸颊,眼泪也随之落下来。 “小橙……” 温颂橙笑容加深,语气轻幽如鬼魅:“好疼啊,你为什么要害我?” “没有、我没有……对不起,小橙,姑母也是没办法啊……”温以凌哽咽道,“都是他们逼我的,是他们的错……” 温以凌经历变故本就憔悴,被温颂橙扮演的鬼上身吓唬后,心理防线彻底崩溃,陆续将和那伙人做的交易全盘托出。 帮他们做事,所有债一笔勾销,温颂橙的遗产归母子俩,范卓拿去还放高利贷的黄哥。 “……那三人既然不是和‘黄哥’一伙的,他们背后的人是谁?” “不、不知道。” 整场计划里,范卓母子只负责听从对方安排去海边接手尸体,操办葬礼,其余他们一概不知。 温颂橙心中却隐约有了猜测。 两个月前,他做了一件事。 事情刚有进展,他就死在这条路上。 迷雾后面是更大的迷雾,一旦踏入,便再也不能回头。 压下复杂心绪,温颂橙给他如今唯一的人脉拨电话:“喂,姐姐,晚上好啊。” “喂,弟弟,又惹什么麻烦了?”宋潇在电话那头闲声问。 “没有,我很听话。帮我查三个人——他们在8月31号凌晨左右进出过温家,黑衣,身材中等偏廋,开的一辆黑色丰田,调下附近监控。” 温颂橙交代:“另外,派人去找一座废弃小屋,在滨海涯岸,具体地点我也不清楚。” 那是他真正身死的地方。 “……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是给你一个惊喜么,”青年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旁人,“温颂橙不是溺亡,而是被人蓄意谋杀。” “他早就死在我落水的前一晚。” “什么?!” 身为豪门继承人,走到这个位置哪有蠢的,稍微解释一下宋潇便知蹊跷,派人去查,叮嘱弟弟不要往外透露。 解决完事情,挂断电话。 温颂橙垂眸看向握住他的手,姑母跪在地上,怔怔仰头盯着他,透过这个逆着光的影子,仿佛看见过去稚嫩的小小身影。 “姑母,别哭啦,”小手抬起,笨拙抹掉她的眼泪,“我已经帮范卓哥哥道歉了,阿姨只是斥责两句,没有对我做什么哦。” 小颂橙看不见自己藏伤疤的手段多么拙劣,她紧紧将孩子拥进怀里:“对不起,小橙,是姑母没教好小卓。” “没关系。”小颂橙软软地说。 “对不起,小橙……”回忆里稚小的身影在岁月潮水中逐渐褪去,连同那些温情、却从不被珍惜的时光,温以凌泣不成声。 “……”温颂橙缓缓抽离她的掌心,“等事情结束以后,去自首吧。” “小橙,小橙!”温以凌不甘放弃拽住他衣角,始终重复一句话,“我知道错了,原谅姑母好不好?” 温颂橙不发一言,安静平和望着她,在他背后的那尊菩萨像也同这般注视着她——苦海难脱,罪孽难清。 她失力松开手。 …… 温颂橙回到教堂外,不仅没看见哈伦的身影,连牧今越其他手下也不见踪迹,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 小雨转晴,夜晚云层稀薄,温颂橙在门外台阶坐了下来,远望黑夜间那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亮,光辉清冷洒在他肩上。 一门之隔,有人看不见今夜光景,他在陪着他的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哈伦终于现身。 “你们都去哪了。”温颂橙问。 哈伦边说边坐下:“前面那条街有家小酒馆,好不容易今晚清闲,当然要偷下懒咯。” “不怕牧今越发现?” “没有老大默许,谁能离开半步。” “……噢。” 想起温颂橙坐在台阶孤单清瘦的影子,哈伦心有触动,用蹩脚的中文安慰:“听说你喜欢的人死了。” 温颂橙:“……?” 哈伦表达不好,他指着身后教堂,昨晚他们都听见了温颂橙对死者感人肺腑的发言。哈伦多愁善感,最见不得爱情的苦。 他被温颂橙的真情打动,但是,哈伦说:“别难过,不会有人比老大更难过了。” “为什么?”温颂橙下意识问。 哈伦思考片刻,道:“你知道我们昨晚才回滨城吗……” 从大洋彼岸的国度横跨上万公里,飞机降落在滨城的那一刻,哈伦瞄见老大眼底竟有一丝笑意,周身难以接近的冷漠如同冰雪消融。 仿佛只是想起了某个人,他就收起浑身尖刺。 哈伦知道那个人。 他是陪在牧今越身边最久的手下,从一无所有再到万人之上,闯过枪林弹雨,见过商战诡谲,他曾以为老大是个想要追权逐利的野心家。 但最初,牧今越就告诉了答案——他只是想见某人一面。 很快,很快,他就能执念成真了。 乌云之下,来自故土的风吹得他的衣角翻飞,猎猎作响,哈伦由衷为他高兴。 他们并不知道,幻想的未来轨迹早已轰然塌裂,直至牧今越不经意瞥向机场大屏播报新闻的那一眼,才初现端倪。 “……据初步了解,溺亡男子姓温,滨城人,二十四岁,生前从事摄影工作。目前,事件具体情况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机场人潮涌动,各种声音交织回荡整个大厅,乃至落地窗外逼近的阴云都证明时间仍在流动。 哈伦却感觉到牧今越的时间刹那静止了,他终于听见上帝嘲弄的声响。 没有像小孩子那样嚎啕大哭,也没有声嘶力竭呐喊咒骂,他不发一言,甚至看起来称得上冷静自持。 可是,他的眼睛忘记了伪装。 淡漠孤傲的人,竟然会有那般心碎而绝望的目光。 对所有事情运筹帷幄的人,竟会拥有全然无法掌控的命运。 哈伦顺着视线望去,新闻里清楚放出一张证件照,年轻人眉眼清冷含笑,遥遥相视,隔着生死两端。 那是哈伦第一次知道温颂橙的模样,他从回忆中抽神,再看身旁人有片刻恍惚:“有人告诉过,你和那人很像吗。” 听完故事,温颂橙一时哑言。 半晌,他嘶哑着说:“哈伦,你喝醉了吧。” 哈伦身上萦绕着一股酒气,见状也不掩饰,哈哈大笑,从背后拿出小半瓶调好的龙舌兰酒:“喏,送你,借酒浇愁。” 温颂橙看了会儿,失笑接过:“你不知道这四个字后面是什么吗。” 哈伦摇头,他只是回来取趟东西,等会儿还要去小酒馆和新认识的女孩聊天小酌,“借酒浇愁”也是女孩教他的。 现在他要告辞离开了。 等哈伦身影走远,四周又剩下温颂橙一人。 他垂眸,手中使力稍微一拧,酒瓶盖子滚落在地。 后半夜。 月亮被遮了层云纱,光色朦胧洒在教堂台阶上,静谧无声。 紧闭的大门嘎吱打开,现出一个颀长身影,男人锋峻的眉心微蹙,视线里有个白衬衫青年背对他,坐地上一动不动,周遭满是酒味。 牧今越没什么情绪,从他身旁路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青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 “牧今越。” 温颂橙仰头,眸子水润润的,醉眼迷蒙喊出他的名字。 “宋小少爷不是要给喜欢的人跪丧么,怎么当起醉鬼了?”他冷嗤。 牧今越老爱说些难听的话,只有耐心极好的人才能与之相处,比如温颂橙,他使劲让牧今越怎么也挣脱不开手。 “他们都不在,你没有救兵了。” “我不会放你走的,除非——”温颂橙咧出一个傻笑,“牧今越,你陪我会儿吧。” 青年笑容柔软,若有若无和记忆中的那张脸叠合,牧今越一怔,趁他愣神的功夫,温颂橙扯住他踉跄坐下。 怀里被塞进一个酒瓶子,温颂橙当宝贝似的分享:“快喝吧,还剩一口。听说你很难过,我也是,我们借酒浇愁——愁更愁!” 苦涩酒气随着青年的靠近愈加浓烈,牧今越嫌弃推开:“你有什么好难过的,声名在外,纯情人设就不必装了吧。” 身为风流纨绔的富家子,牧今越听过事迹,压根不信宋澄的一见钟情能有多少真意。 温颂橙呆了会儿,忽而歪头凝视着他:“……你呢。” “牧今越,六年不见,为什么你还在意着他——既然在意他,又为什么六年不肯见一面?” 沉默片刻,牧今越说:“你懂什么。” “我怎么不懂了。”温颂橙就不服,语气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哽涩,“你喜欢他,当年怎么一声不吭就出国。还故意当着全校人的面恶心他,让他难堪,你知不知道……你就欺负他!” 说到此,温颂橙愤声质问:“噢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把人家当舔狗了!?” 陌生青年为温颂橙遭遇打抱不平,让牧今越一时哑言,这人怎么知道这么多,难不成真喜欢温颂橙? “谁告诉你这些的。” “我先问的,你要先回答我。” 温颂橙醉后十分执拗,非要个答案。 流动的风穿过树叶哗啦作响,轻轻吹拂两人面庞,吹得头发微乱,遮住那双孤傲的眼后,使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低落。 许久。 牧今越低声道:“我没有。” “……这已经是我想过最好的方式了。” 不知身边醉得一塌糊涂的青年是否听见,他歪歪扭扭靠着牧今越,睡的不省人事。 时间浸泡在酒里余味绵长走过,葬礼第三天,远方黎明破晓,温颂橙才迷糊睁开眼。 四周空寂无人,他孤零零倚在台阶边上的草坛大睡一场。 脚边倒着的龙舌兰酒已是空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