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爸爸!》 第1章 第 1 章 很多餐馆早已经不用荧光灯了。 这家苍蝇馆子的荧光灯管仿佛濒临淘汰的边缘,表面覆盖着经年累月的油污,滋滋作响的同时还伴随着镇流器的嗡鸣声,将油亮乌黑的桌面映照出一种廉价的白光。 墙角的吊扇叶片积着灰,转起来带起股混杂着韭菜盒子与劣质消毒水的味道,慢悠悠扫过沈夙蜷缩的角落。 此刻,沈夙手肘撑在桌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瓷碗边缘那道月牙形豁口,碗底沉着几粒没捞净的牛肉渣,红油在残汤里凝成半透明的膜。 他最近每天起得太早,主要是老板接了一个大单子,需要给整座办公楼做内部装修,工期很紧,老板将手里的几十个工人分成十组,再外聘一些临时工,沈夙跟着其中一组主要负责办公楼五层到七层的墙面翻新、吊顶安装以及部分区域的地砖铺设。 工作任务艰巨。 而此刻,沈夙低垂着眼帘,吃饱之后人会有点困困的感觉,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根根分明得能数清末梢的弧度,鼻梁高挺的山根处有颗极小的痣,宛若雕塑时不慎溅上的墨点,鼻尖却带着点被红汤辣油刺激出的淡粉,唇线清晰而唇肉饱满。 邻桌的打工妹第三次转头时,目光在他精致的容颜和洗得发白的工作服间处打了个转。 “小帅哥再来个馒头?刚出锅的,热乎着呢!”老板娘端着油腻的不锈钢托盘经过,塑胶拖鞋在地板上蹭出“吱呀”声,从她围裙上的油渍能看出昨天刚做过红烧肉,嗓门洪亮得震得窗玻璃颤了颤。 沈夙回魂似地抬了头,窗外的太阳正卡在对面居民楼的烟囱之间,灿烂的光斜斜切进来,给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镀上层暖金。 睫毛忽闪的瞬间,能看清楚他瞳孔是浅褐色的,像掺了糖渣的琥珀。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右嘴角先微微扬起,带出个腼腆的笑意,左边脸颊随即浮现出个浅浅的梨涡——那笑容竟让满屋子盘旋的油烟味都像是被滤去了几分呛人气息。 “不用了,谢谢。”声音清润得像山涧漫过鹅卵石,尾音带着点没睡醒似的微哑,和他浑身的疲惫倒是相得益彰。 邻桌的人拿起电视遥控器突然调大了音量,财经频道的女主持人用清脆的声音播报着:“近日,鹤氏集团宣布完成对欧洲新能源市场的并购,领瞻集团总裁鹤振先生将出席下周的达沃斯论坛……” 鹤振?! 沈夙顿住,死去的记忆猛地攻击他麻木的神经。 电视屏幕间的男人穿着高定套装,迥然有神的黑眸折射出冷淡矜贵的光泽,侧脸线条和速写本里夹着的那张人物肖想几乎重合,只是当年笑起来会非常好看的眉眼,如今却连嘴角的弧度,都带着精确的商业温度。 果真是这个人!! 沈夙下意识地往袖口缩了缩手,那里还沾着今早给客户刷墙时蹭到的乳胶漆。 鹤振的个子很高。 ......似乎是比他还要高15厘米吧? 沈夙记得从上大学时跟这个人讲话,就得把脖子昂得高高的。 那时候鹤振就已经是人群里的焦点,每次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沈夙总会被旁人调侃像是小跟班。 即便过去了这些年,这种身高带来的差距感依旧没有消失。 此刻隔着电视屏幕,沈夙更加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装修队老板发来的消息,催他吃完赶紧上工。 老板娘端着拖把从旁边经过,瞥见电视里的英俊男人,立刻将专注力全部聚焦在上面:“这男的一出场,好像在演偶像剧的明星一样帅气,妈呀,多看两眼简直能治头疼。” 沈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有接话。 一旁认真看电视的餐馆老板听后不开心道,“你们这些女人就是肤浅,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先看脸。” “你知道这个领瞻集团主要是做什么的?AI高科技啊,那可是当下最热门的领域,据说他们公司研发的不少技术都领先全球呢。像智能语音交互系统、自动驾驶辅助模块,都是他们主攻且颇有建树的方向。” 老板应该是经常关注各类财经新闻,尤其是看到沈夙身上套着工地工人的标志性工作服时,尤其夸张地形容道。 “知道什么叫AI造楼机吗?就是这个领瞻公司研发出来的,这玩意儿可厉害啦,能大大缩短建筑工期,还能保证建筑质量呢。” “这AI造楼机一旦普及开来,像你们这些普普通通的建筑工人,很快就会被淘汰掉。” 餐馆老板一边摇头晃脑地说着,一边还不忘用手指了指电视里领瞻集团的相关报道画面。 沈夙并不想解释自己其实是搞室内装修的,并非建筑工种。 但也没差啦。 老板娘已经凶悍地冲过去,一把扯住老板的耳朵愤恨道,“你一个区区贫困户,每天挣块儿八毛的憋佬仔,怎么好意思天天看财经新闻?!” “老娘才没有看脸,老娘要是懂得看脸找男人的话,当初谁要嫁给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一天到晚就知道好吃懒做,给我起来拖地!” 老板娘越说越气,手上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疼得老板直咧嘴,“有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多挣点钱,尽整些没用的!” ...... 沈夙已经起身离开了小餐馆,中午的日光分外热烈,却无法直抵他的内心深处。 他的心早已一片寒凉,寸草不生。 鹤振。 鹤振。 这个听起来十分遥远的名字,在他心脏的某个狭小的角落里,再次被小心地咀嚼了一遍。 包括,曾经相处的那些画面。 酸甜的,苦涩的,似乎每一种味道都并非单一的滋味儿,总是要在里面混杂出一点别样的恼人情绪来。 那个名字,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那扇满是回忆却又有些疼痛的门。 ......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沈夙警觉。 依照他如今的处境,还有什么空暇为那些风花雪月去伤神?! 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每一分每一秒都耗费在如何填饱肚子、如何尽快还清家里的外债才对。 沈夙很利索地将心底泛起的那一点涟漪收拾干净,人也强行打起精神,到工地上工。 办公楼内部装修的活计不轻,等他忙碌于各种装修事务中时,早已无暇去想那些杂念。每一块板材的搬运,每一处墙面的粉刷,每一根电线的铺设,都让他全身心投入。 忙碌的间隙,偶尔也会有临聘来的工人向他抱怨赶工太急,或者故意拖延施工时间,沈夙长着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加上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几个临时工误以为他是个娇弱小姑娘,语言上的轻慢调戏也是时有发生。 沈夙虽然心中恼怒,但面上不显,只是默默加快手中动作。 等一整天的工作结束。 沈夙对那几个明显表露出调戏态度的临时工道,“今天的工资结算给你们,明天开始不用来了。” 那几个人一听,立刻流露出极度不满的情绪,最主要的是,这几个人都从心底认定自己被辞退是故意刁难。 其中一人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地嚷道:“哟,小丫头片子,还敢辞退我们?你凭什么啊!” 沈夙眼神一冷,直直地盯着那人,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就凭我是这儿负责安排工作的,你们工作态度不认真,还影响其他人,我完全有理由让你们走。” 那几个临时工见沈夙态度强硬,又互相使了使眼色,企图用人数优势来施压。 另一个临时工往前迈了一步,阴阳怪气地说:“别以为你能吓唬住我们,我们可不吃这一套,不让我们干,这活儿还真不一定能顺利干下去。” 沈夙在做小少爷的时候,也曾有过仗着人帅钱多耀武扬威的经验,即使经历了家破人亡的悲惨,总还是有些不容人轻易碰触的底线。 恶习难消。 沈夙道,“那就是轮不到你们操心的事情了。” 几个临时工瞧他一张漂亮的脸蛋之下言辞冷酷,于是挥手朝着今天全部跟来的同乡,喊道,“我们走!” 这伙人都是从同一个地方出门打工来的,又是一起吃过苦的难兄难弟,自然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眼见着几个人的事情,最后变成了几十个人的事情,今天找来的工人全部掉头就走。 沈夙的同事忍不住过来劝一句道,“算了算了,咱们这次的工程量大,工程时间紧迫,这伙子人全部走掉了,明天的活可不好干了。” 沈夙的眉微紧。 他的底线就是绝对不能被人当作女人来看待,尤其刚才偷窥他的几个人,完全是以欣赏美色的狎昵态度,令人作呕。 不过。 沈夙说,“这些人故意磨蹭时间,拖拖拉拉地干活,如果放任到明天之后,只会越来越慢,照样拖延工期。” 他说得也是事实,现在的临时工可不比从前,都知道是按照小时算工钱的,能拖一点是一点,况且这几个人刚才的行为,明显带着不尊重和挑衅,若是轻易妥协,后续工作恐怕更难开展。 沈夙接着说,“不能因为怕耽误工期就委曲求全,必须得让他们知道,工作就得有工作的样子。” 同事听他这么说,虽然还是有些担心工期,但也觉得沈夙的话不无道理。 沈夙说,“明天叫小赵去东河区的劳务市场,重新再招一批临时工过来。” 同事似乎还想讲点什么,不过还是吞咽下去。 沈夙正在思考明天的工作该如何将今天的弥补一下,裤兜里的震动感忽然加强。 他掏出手机瞧了一眼。 来电显示是一个座机号。 沈夙条件反射着犹豫了一下,应该不是催债电话,不过即使是催债电话,他也从没想着要逃避。 接起电话后,对方完全没有空暇的余地,直接道,“你是沈愿的家属吗?她刚出了车祸,目前情况十分危险,请你快速来一下医院。” 亲亲们,懒惰了两个月终于跟大家见面啦! 给留言的宝贝们送大红包啦!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大郎,么么哒~[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人一生会经历的生死别离并不多见,沈夙在短短几年内却亲眼见过了家门落败,双亲横死的诸多惨剧发生。 而他唯一的姐姐,现在也落得个生死未卜。 沈夙像是发僵的木头人一般,直挺挺地在医院走廊站了五个多小时,浑身的感知细胞犹如坏死一般,只是本能地喘气着。 直到医生走过来,十分抱歉地告诉他,“你姐姐损伤到了脑神经,恐怕短期内无法醒来,也或者是永远,家属也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是心理准备?还是钱的准备? 沈夙觉得自己这两年在工地上风餐露宿久了,大抵上也会被历练得更加坚强。 实际上并没有。 眼泪这种东西还是会无声无息地攻击你,击垮你,直到满脸都沾着湿润的泪渍,沈夙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紧紧地攀住医生的胳膊,死死哀求着,“医生,钱什么的都没有问题,求你救救我姐,我什么都没了,只有这么一个亲人,求您救救她!” 医生只得无奈地叫护士将他残忍地拉开,毕竟在医院里每天都在上演诸如此类的戏码,医生并非佛祖。 沈夙的姐姐沈愿像是一具苍白的尸体,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之内,即使只能远远地看着,沈夙几乎窒息的心脏又再一次感到剧烈的痛楚。 姐姐!! 沈夙几乎是要崩溃了,他简直无法想象,父母在筹钱的路上被失控的货车撞得支零破碎的画面,如何又像厄运似地转移到自己最后一个亲人身上。 姐姐! 沈夙耗费三年时间修炼的坚强,在此刻完全溃不成军。 沈夙如今26岁,在他23岁之前,家里一直像小少爷似的娇养着他,父母的宠溺,姐姐的疼爱,让他像个从小生活在玻璃瓶子的花朵一般羸弱娇嫩。 直到花瓶被狠狠地砸破。 等沈夙从巨大的悲伤中稍微清醒过来时,寒冷的夜风正在拼命地袭击着他单薄的身躯。 医院顶楼。 沈夙不知何时正站在医院的顶楼,整个人在风潮的袭击下,在危险的边缘摇摇欲坠。 我怎么到这里了? 迟到的心惊胆颤令沈夙感到有一股麻痹的情绪,正在蔓延他的全身。 或许人死了之后,会得到真正的救赎吧? ...... 无休无止的催债电话,医院的巨额缴费清单,繁重且永远都没有盼头的工作...... 或许死亡,真的是无休无止的痛苦尽头? 沈夙微微地向前迈了一小步,不知是楼高风大,还是死亡的气味委实惊悚,叫他原本便摇晃的身躯禁不住摇摆得愈发厉害。 跳,或者不跳,只在一念之间...... 直到静默许久的手机,又重新震动了起来。 沈夙在这突如其来的震动中,忽然产生了再等一秒再去死的念头。 于是拿出手机,接听了今天的第二通电话。 电话尽头,一个奶生生的声音热乎乎地钻过来,冲他喊着,“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鹅鹅鹅!” 没说完,电话就被拿走了。 是小孩子的声音,因为年岁太小,说话不清不楚的嗓音,像是在嘴巴里含了一颗糖果,以至于吐出来的气息都是甜蜜蜜的。 最可笑的是,小孩子竟然一着急把“我”说成是“鹅”,更是在这凄凉悲惨的寒夜里,增添了无声的喜剧效果。 不,是另一个无法言说的悲剧。 接电话的孩子,接电话的孩子!! 沈夙在浑浑噩噩的悲痛中,居然忘记了孩子的存在!! 电话很快被接了起来,听起来像是一个中年妇女,对方言道,“不好意思,我是请来照顾宝宝的阿姨,可是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我必须要回家了。” “沈愿之前给我的电话号码,我也是打着试一试的,你看......我实在打不通她的电话,能不能请你过来......” “帮忙看一下孩子?” 沈夙心如死灰地麻木听着,直到电话又被一旁的小孩子拿走,冲着电话里甜丝丝地喊着,“妈妈,妈妈,鹅好困困,鹅要睡觉觉,你快回来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说到沈夙的姐姐沈愿,其实沈夙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怎么见过她了。 沈家破产之前,沈愿曾面临着一道艰难的选择题——那就是通过商业联姻来缓解沈家的资金压力。 虽说对于豪门子女,这也是不容置疑的责任和使命。 但沈愿内心深处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婚姻作为筹码,去换取家族的利益。 她渴望的是一份真挚的感情,一个能与自己心灵相通的伴侣。然而,面对家族的困境,她不得不陷入深深的挣扎与矛盾之中。 于是沈夙站出来替她做了主,叫她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不要因为一时间的利益,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 其实当初外界早已经将沈家的破局传得沸沸扬扬,有头有脸的豪门是根本瞧不上沈家那一星半点的回馈。 包括后来沈家亏欠下的巨额债务,沈夙也全部一力承担下来,没有再拖累其他人。 沈愿现在究竟能撑多长时间,完全取决于沈夙口袋里的存款余额。 现实残酷到可怕。 沈夙就差当场询问医院,目前有没有人愿意高价购买肾了。 沈夙按照对方提供的地址,很快找到一处偏僻破败的小区,看来姐姐离开沈家之后并没有过得很好。 敲了几声门,充斥着浓重烟火气息的昏暗走廊中,微微拉出一道橘黄色的暖光,一颗毛茸茸的章鱼头最先探了出来。 “妈妈,你终于回来了~” 粉红色的章鱼中央包裹着一个小小的身躯,直接抱住了沈夙的腿。 假如这只章鱼团子真的有吸附能力的话,此刻应该会死死扒住沈夙的整个身躯。 沈夙立刻举起双手,茫然无措的感觉使得他的浑身变得僵硬无比,禁不住瑟瑟颤抖。 “我的小祖宗哎喂,你怎么一眨眼就钻出来了呀!”追过来的中年大婶应该在忙着洗衣服,双手上沾着肥皂泡。 她将粉色的章鱼宝宝扯了一把,完全来不及跟沈夙打招呼。 “这个门锁好像是你妈妈新换的吧?你怎么又随随便便就给打开啦?!” “这个孩子是有什么开锁的天赋吗?家里都换了十几个门锁了,上次没盯住,自己还擅自开门跑下楼,差点没把人给吓死了!” 大婶一个人唠唠叨叨地,将“章鱼”团子扯开去,再像夹报纸一般卡在腋下圈紧,完全不管对方怎么叫破喉咙,对着沈夙道,“你是来接班的吧?” 毕竟沈夙和沈愿长得如此相像,都是精致漂亮一眼难忘的大美人,无论谁看到了不会胡乱猜错两人的关系。 呃...... 沈夙半分钟后才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言道,“嗯。” “那就好,孩子给你,我走了。” 大婶以抽刀断水的惊人速度,将章鱼团子塞进沈夙怀里,风驰电掣般离开是非之地。 留下沈夙一个人风中凌乱。 话说,他刚才是准备跳楼的人啊,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但是,沈夙终于看清了章鱼团子的真正面目。 一张粉雕玉琢的机灵长相,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睛又大又亮,像两颗纯黑宝石,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仿佛是晨露点缀在花瓣上。 小家伙的鼻尖微微泛红,撅起嘴巴朝着沈夙的脸pupupu地吹了一大口气,直吹得沈夙的留海在风中凌乱。 章鱼团子:“你不是妈妈。” 沈夙:“我是......” 沈夙不知道该如何跟面前的孩子交流,并且取得孩子的信任。 章鱼团子:“你好漂亮,和妈妈一样~” 章鱼团子:“你是来陪鹅一起睡觉觉的吗?” 沈夙:“......” 沈夙以前曾听说过有种人属于先天社交圣体,即使对方只有两岁多,但这张小嘴巴绝对不止是涂抹了蜜糖那么简单。 沈夙的心情一时复杂至极,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尤其在直面这个孩子的瞬间,强烈的窒息感使得他的眼眶内极快地转动着泪光。 ——我该怎么办,这个孩子他...... 姐姐她...... 我不行,我不行!! 沈夙的头蓦得像撕裂一般胀痛起来,一齐痛苦的,还有他的身躯和灵魂,都在摧枯拉朽的力量面前趋于粉碎。 沈夙并没能亲眼见证,他在看到孩子的一分钟之内,完全面无人色,神情崩溃,情绪起伏剧烈。 连章鱼团子也在冥冥中感觉自己或许要摔倒了,而变得无比紧张。 直到沈夙像是克服了极大的困难,甚至是从心灵间克服了一道沉重地枷锁,才潦草地将孩子抱进怀里。 小孩子是天生蓬松的火炉,既柔软又温暖,沈夙被这种全然陌生的感触刺激到神魂凌乱。 章鱼团子已经像是认识他许久似的,伸出两只白嫩小手,紧紧缠住他的脖子,并且认真地依恋着沈夙,主动靠近他的肩膀。 ——难道这孩子都不怕我下一秒再给他送人吗?! 沈夙的心里呐喊着,拒绝着,可那双紧紧环住他脖颈的小手,却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魔力,让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回应,不仅没有推开,反而微微调整姿势,让孩子靠得更舒服些。 他能清晰地感受着孩子均匀的呼吸喷洒在自己颈边,温热的气息如同春风一般,轻轻拂过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让他原本混乱又抗拒的心,渐渐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 最终接受了孩子的靠近。 大抵,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人能真正抗拒血脉维系的。 沈夙应该将孩子抱回屋子里去,让孩子在熟悉的床上安静沉睡。 然而不行。 沈愿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等着缴费,假如他现在昏昏沉沉地哄着孩子熟睡一个晚上,或许沈愿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我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孩子贴近脖颈处的温软,叫他一刻钟都强硬不起来。 还有即将临近的催款信息!! 我不能带着孩子一起逃避! 更不能领着孩子重新返回十二楼的天台之上!! 不能不能不能!! 沈夙走进了姐姐沈愿的家,先把孩子放在沙发间,告诉他自己马上就好。 然后问了一嘴,“你最喜欢的玩具是什么?” 章鱼团子根本不用他找,自己光着脚丫嗒嗒嗒跑去卧室,拿了一个同样粉嘟嘟的小号章鱼玩偶,又嗒嗒嗒地跑了回来,坐在沙发原来的位置上还说了一句,“我拿好了。” 他朝陌生又亲切的叔叔露出一抹甜丝丝的微笑。 沈夙愣了一下,很快地别开了视线。 他完全不像这个孩子,已经学会要接受对方。 他还没有那么快的适应力。 沈夙开始简单地收拾行李,并且轻声问他,“你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算了。 沈愿离开家之后,姐弟俩也有近三年时间没有任何联系。 一个才两岁多的小孩子再社牛,也不可能什么回话都能轻易讲出口吧? “鹅是宝宝。”章鱼团子不遗余力地介绍着自己。 果然。 沈夙逐一翻找了家里摆设着的相框,直到其中一个是孩子的百日照,背后是姐姐留下的清秀字迹。 写着:祝爱子沈皓初百日快乐。 皓初。 初生之月,皎皎月华之意。 沈夙的内心无端掀起一股暖流,某些沉闷的堆积在心尖的重物,似乎都被皎皎月华清洗去了一层。 尤其,章鱼团子还对着他送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沈夙的内心世界,更是感动得稀里糊涂。 ——我不能带着这个孩子走上绝路。 绝对不能。 他是姐姐的一切寄托。 也应该是我的。 沈夙快速收拾好行李,一手紧抱着孩子,一手拖着行李,他现在已经彻底打定了主意,无论是做出什么样的牺牲,甚至是出卖自己的良心和灵魂,他也要给这个孩子某得一份安稳的生活!! 话虽如此,最贴近沈夙的章鱼团子还是好奇地用小手摸了一把他的脸蛋,奇怪问,“这里好烫,要把鹅烤熟了。” 其实是脸红了。 为了自己即将要面对的人,即将要撒的谎。 沈夙的脸红得像是一块焚烧殆尽的炭火! 四年了,他跟那个人分道扬镳已经四年了。 在他家破产的时候,他没有找他,在他背负千万巨债的时候,他没有找他,在他孤苦无依,整日在工地抗砖背水泥的时候。 他也没有找他!! 现在,他抱着孩子去找那个人......有可能还要做出很多牺牲,撒很多的谎?! 轰隆! 沈夙感觉自己烧得更加厉害了。 他抱着孩子亦步亦趋地走进全京城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 沈夙知道的,那个男人在这里长期包了套房。 沈夙一直都知道的。 沈夙趁着接待员不注意,抱着孩子机灵地钻进酒店楼梯。 他现在只能感谢自己的运气不错,起码酒店的电梯不会像公司大厦的CEO专用通道,需要刷特定的卡才能进入各个楼层。 他跟着电梯一层层向上,心里既紧张又期待,每升高一层都仿佛是在靠近一个未知的命运。 电梯间的灯光烁亮如昼,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像是他此刻忐忑不安的心情。 孩子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仿佛在给他一些无形的力量。 终于,他来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深吸一口气,踌躇着抬起了手。 在即将敲响十二点钟声的刹那。 指尖摁动的电铃,仿佛催促着辛迪瑞拉变身魔法即将失效的刹那。 酒店的房门,缓慢地打开了。 里面站着一具魅惑感十足的健硕身躯,腰际堪堪围着一条洁白的浴巾遮掩住重点部位,其他的部分全部沾着湿漉漉的水渍,宛若罗马立柱一般呈现出线条分明的肌肉纹理。 包括他那条机械感十足的森冷右臂。 若是在一般的开门情况下,鹤振绝对要披上一件浴衣的。 可他通过门上的监控器,看到了来者的样子。 所以,他就这样水灵灵的直接打开了门。 对门口面如艳芍,慌张得险些跌了孩子的人说道。 “已经四年了,夙宝,你的小笼包子买来了吗?” 每晚11点更新,亲亲们~[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他说:四年了,你买的包子买回来了吗? 沈夙:“......” 假如面前能有一道刚好的地缝,沈夙恨不得一头扎进去,再也不愿直面对方风轻云淡般的询问。 当初。 沈夙借口要买鹤振喜欢吃的芥菜酱肉包子,来了个金蝉脱壳。 包遁了四年余。 再看见鹤振的瞬间,又听了对方当头质问,完全没有藏脸的地方,只能暗自掐了把大腿,恨不得将浑身焚烧般的燥热给压下去几分,强装镇定要找个好借口。 鹤振俨然没有刨根究底的打算,转而上下打量着一脸局促的沈夙,最终将目光聚焦在怀里的粉红章鱼身上。 不等他开口。 粉红章鱼似乎睁眼了,小脑瓜还迷糊着呢,抓住沈夙的肩膀,含着口水嘟囔问,“妈妈?” 那带着奶音的梦呓,让原本就有些尴尬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起来。 沈夙只觉得头皮发麻,假如他是匹诺曹本尊的话,鼻子伸长的尺寸大概能绕地球三圈。 我不是撒谎精我不是撒谎精....... 好吧,撒谎就撒谎了! 沈夙用下颌蹭了蹭孩子的额头,低声哄道,“来,叫爸爸。” 半睡半醒的奶团子本就犯困,顺着引导的方向,看着鹤振微微笑了一下喊,“爸爸~” 一扭头就彻底贴进沈夙的怀里,呼呼呼着奶气睡着了。 这次轮到鹤振瞳孔地震了!! 不,鹤振被消失四年的沈夙先是吓了一小跳,又被后面这声爸爸吓了一大跳。 总结一下,他早几年做生意并非一直顺遂,亏损十几个亿的时候也从未如此这般手足无措过。 以至于潇洒扶着门框的金属右手,碳纤维手指根根嵌入门框之中,原本流畅的金属线条因这突如其来的力道而微微变形。 包括他那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气面庞,也似乎在变形。 沈夙道,“总之,我现在跟孩子需要一张可以休息的床,你看?” 没有把事情起因经过结果讲清楚就想睡觉?没有把自己消失几年的事情讲清楚就想睡?包括这个随便就能叫人爸爸的小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 鹤振从门框间拔开金属手指,言道,“里面那间套房是双人床。” 沈夙快速道声谢谢,完全没有多余的话,将行李箱丢在门口的鞋柜旁,径自抱住孩子进了最内侧的套间。 从里锁上了门。 这一系列的动作完全像是逃避问题的下下之举。 鹤振却盯着地面的破旧皮箱出了神,半晌之后,他的目光才有转向套间的门面,泛黑的眸子而后变得愈发深邃如潭。 沈夙确实是下意识在逃避问题,依照他跟鹤振之间混乱至极的关系,若非走投无路,绝对不可能想出如此糟糕的点子。 何况!!! 沈夙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个多小时,最终转身面朝呼呼甜睡的小家伙。 用指尖微微捏了一下小家伙挺巧的鼻尖,暗自呐呐道,“你这爸爸也认得太快了点。” 一夜之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沈夙一向糟糕的睡眠质量更是雪上加霜,明明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像放电影一样不断闪过各种画面。 鹤振用金属手臂扯住他的急促呼吸;搞得脏污凌乱的床单裹紧他的身躯,以及这孩子莫名认爸爸的场景,搅得人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却又被孩子轻轻的一个翻身或者小声的梦呓给惊醒。 沈夙无奈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试图让自己和孩子都能再次进入梦乡,可这注定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所以沈夙决定放弃继续睡下去的念头,而是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鹤振已经在室内器械上运动了一个多小时,听到门响的动静,循声望去。 两人的目光短暂地在半空交汇了一瞬间,又互相移开。 这次鹤振穿着合体的运动服,并不像裹着浴巾时那样带着几分慵懒和随意,合身的运动服勾勒出他健硕的身形,肌肉线条在运动服下隐隐若现,透着一种充满健康力量的美。 他额头上还挂着些许汗珠,顺着坚毅的脸庞滑落,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雄性魅力。 时间才是最好的雕塑师。 沈夙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打扰你休息......” 孩子那一声爸爸一定惊吓到了对方,何况自己毫无解释,直接就住了进来,无论是谁也会辗转反侧吧? 鹤振反倒习以为常地拿起两瓶矿泉水,“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这个时间段是我固定的晨练时间。” 他将矿泉水瓶拧开盖子,笔直地递给发怔的沈夙。 而他自己则拧开另外一个,仰头大口灌进去半瓶子。 动作流畅,完全没有一点异常的存在。 包括他的机械右臂。 沈夙对这条机械手臂的存在早已成为习惯,但此刻又充满了陌生之感。 毕竟这条手臂,跟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当时的沈夙还是意气风发、娇生惯养的小少爷,第一天住进大学的宿舍,就踢坏了鹤振摆放在床边的机械手臂。 那个时候鹤振的机械臂属于较为初级的款式,外观粗糙,功能也相对单一,主要是满足一些基本的抓取和支撑需求。但即便如此,在当时也已经是颇为先进的技术产物了。 沈夙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脚下去,就把它给踢坏了,还因此和鹤振结下了不解之缘。 鹤振默默地饮啜完塑料瓶中的全部水液,喉节的鼓动变得顺其自然,侧起右臂对沈夙展示着全新的机械臂。 “之前那一条手臂太沉,所以在前年换了一条全碳纤钢的,这条手臂目前是最轻的,而且安装了上万个传感器。” 说着,鹤振像是专门演示自己的新手臂,走到沈夙的面前,将机械手指探向了对方的耳鬓,似是要捻开一根乱翘的发丝。 沈夙是非常严重的自来卷,洗过澡后顶着满头卷发从被窝里探出头,尤其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 这样的亲昵小动作,上学的时候鹤振总是爱做的。 只是每次都会不小心将沈夙的发丝卡在机械手的金属缝隙里,痛得对方干瞪眼。 所以鹤振及时停了手指,没有继续下去,“这条新手臂安装了上万个微敏传感器,可以感受到真切的冷热温度。” 包括任何物体的形状,硬的软的,都可以。 在沈夙反应过来之前,又不及掩耳将机械右臂收敛回来。 沈夙还以为他想摸自己呢,心脏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儿,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鹤振往后退了半步,重新站到一个适当的社交距离。 他说,“你有什么要求?” 一句话,蓦得将沈夙问得发蒙。 鹤振像是极端了解他的内心似的,直接抛出双方最想交涉的话题。 “孩子。” 孩子。 沈夙恍然。 自己刚才似乎是被鹤振给吸引住了,无形中忘记了很多事情,不由轻咳一声。 对了,他们之间现在有一个“孩子”。 沈夙道,“我姐姐出了严重的车祸,假如不及时转院接受更好的照料,她......” “没问题,还有呢?”鹤振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摆出一副完全相信的神情。 还有...... 还有什么? 沈夙迷茫了,难道姓鹤的不是该先产生怀疑,斥问他男人怎么会生孩子吗? 为什么姓鹤的一脸淡定,一脸接受,没有一丝一毫地疑惑,或者嘲讽。 仿佛他能生下一个两岁大的孩子,是一件意料之中又理所应该的事情。 这属于什么自信!!! 即使他俩确实滚过床单!! 现在只要想起来,曾经有个像木头桩子一样的东西,彻夜在他的肚子里顶出形状。 身为钢铁直男的沈夙就感到浑身战栗,双腿发软。 凭什么他觉得自己真的有本事叫男人怀孕啊! 小爷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夜清醒来的早晨,沈夙像是生气极了,双拳紧握以保持身躯的平衡,微微蹙起的鼻梁间,那颗显眼的小痣活灵活现。 “我还要钱,很多很多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