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时节再逢君》 第1章 平地惊雷 安国公府,苏大公子到! 一声高呼,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门楼下,只见那辆满饰雀翎、镶嵌七宝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位锦袍玉带的俊逸公子 苏慕松轻摇折扇,不紧不慢的从人群中穿行而过,遇到相识的便道个万安,寒喧两句,他是优雅从容的很,倒是把等在门口迎他的郡马爷季子明等着急了. 今日是端敏郡主小儿子的周岁宴,高朋满座,宾客盈门,骏马嘶鸣,香车辘辘,前来道贺的宾客络绎不绝,车马将郡主府门前的小半条街道堵个水泄不通。 短短半里路,苏慕松硬是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苏大公子交游之广阔显然出乎了郡马爷的预料。 直到端敏郡主已经从后院来到府门前来迎接,苏慕松反倒还陷在人群堆里. “慕松!” 端敏郡主唤这一声,倒是将苏慕松解救出来了。他也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中,上赶着与自己结识的人竟也这样多,正脱不了身,得了这个契机,三步并做两步走,便到了门前。 “端敏!我真是好大的面子呀,竟劳烦那主亲自相迎。 “苏大公子亲临,我自然得亲自迎接,方显郑重。” 郡主夫妇欢喜的将苏慕松迎进了府,客中有新到京都者,见此情形甚感诧异,不由发问 “这位公子是何人物? 似乎与郡主交情匪浅,女眷迎男案似乎于礼不合呀?” “要说这京都最风流倜傥的人物嘛,当属这位苏大公子了。样貌身姿才情皆是一等一的出挑,性情是一等的和善,品味是一等一的高雅,出手是一等一的阔绰。” “如此出众的人才,想必他夫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名门闺秀?” “这位公子尚未婚配呢。” “这是为何? 既与郡主交好,那苏公子如今少说应当也有二十五六岁吧?” “这个嘛,你在京都待久了自然就知道了。总之,郡主去迎他,除了你这样新到京都的,没有人会做他想就是了。” 离开席尚有几刻钟,郡主夫妇将苏慕松引至内堂稍静之处,这才又叙起了话。 苏慕松拿出一方锦盒 “这是给小琪儿的周岁贺礼。” 端敏打开锦盒,果不其然又是一颗鸡卵大小的明珠 “你倒是省事。” “兄弟姐妹之间还是一碗水端平最好嘛。” “把不愿费心思说的如此冠冕堂皇,也只有你苏大公子有这般脸皮了。” 苏慕松无亲的叹息道 “郡主娘娘,你可知这般大小的明珠有多难得?你这八年抱俩,若来年再添个娃娃,我便是再想端平也没得送了。” 端敏莞尔一笑,她自然知道这样的明珠,怕是她皇上表弟的珍宝库里也找不出几个来,送给小儿做周岁礼委实是大手笔了,只是打趣苏慕松,这个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也是不万万不会改的 “你苏大公子商号遍及列国,奇珍异宝车载斗量,区区明珠罢了,哪里就能难倒你了?” 苏慕松一脸无奈的看向季子明,假意抱怨 “哎呀呀,子明兄,你是不是得管管你家夫人了?” “不过二载未见,苏兄难道忘记了我们府上乃是郡主当家?” “罢了,你们夫妇同心,我这孤家寡人自然是说不过你们的。” 苏慕松嗔笑着,看着这和美恩爱的夫妻俩,忽然间心中便生出一阵感慨 “人在影成双,真好。岁月匆匆不饶人呐,上次你我相见仿佛还在昨日,却已是两年前了。” 分明是时光飞逝,但这孤独的一世又似乎漫长得让人绝望。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苏慕松不禁红了眼眶,因不想在郡主夫妇面前失态,赶忙背过身去。 端敏知道他定是又想起了那个人,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神色暗了下去,一时间三人便默然不语了。 前年,端敏随着季子明外放凌州,只在她父亲祭日时回来扫过墓,季子明猜想二人是在那时见过,只是发生了什么他却不知道 “郡主,大长公主请您过去。” 婢女前来传信,端敏这才回过神来,自己作为这宴席的主人久不露面着实不妥,况且眼下这氛围,自己也不宜再待在此处,久了怕更是要惹起些愁肠。 “母亲唤我,相公,慕松便交给你了。” 端敏离开后,管家又将季子明请了过去,苏慕松便按照侍从的指引入了席.苏慕松将将坐下,安国公府的下人便过来了,将自西洲来的飞鸽传书呈给了苏慕松。 苏慕松经商,设立的鸽舍遍布列国诸城,眼下苏慕松的三弟正在西洲战场上,因担心弟弟的安危,苏慕松吩咐过,只要是西洲过来的消息,无论他在何处,在做何事,都要立即呈报. 往日不过是些战事进展,而此次这封信,却是三弟亲笔所写。 苏慕松展开信纸,只见信上写到 “遇青竹寨头目自称萧洛尘者,谓兄旧友,特此求证,事关借道伐敌,望兄速回。” 短短两行,寥寥数语,却如同有人在苏慕松脑中点燃了火药,炸得他头脑一片空白。 看到那人名字的那一刻,他的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一口气憋在肺腑,迟迟吐不出来,直憋得他满面通红,青筋暴起。 报信的下人见自家公子如此,一时吓到,只得扯着苏慕松的衣袖连连呼唤 “大公子!大公子!” 苏慕松这才似是回过神来,将那一口气呼了出来,随即又一字一句的将那短短的信件来回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后,立即起身离席。 既未向郡马爷辞别,亦未留下只字片语,便匆匆策马而去,只留下满座惊愕的客人,不知这素来从容镇定优雅有礼的苏大公子为何失态至此。 苏慕松并未回安国公府,一路策马出城。 若是有人知道他此去的目的地,一定会认为他是个疯子 未做任何准备,孑然一身,竟然就这样前往千里之外的西洲。 可他实在等不了了,天知道他多想自己现下能肋生双翼,这样他就可以快一点飞到西洲,见到那个人了.那个他想了十年,念了十年,原以为已经死在十年前的那少年了。 苏慕松与萧洛尘相识,是在二十年前那个寒冬的清晨。 那时苏慕松还是街边破草席下一个差点冻死的小乞丐,萧洛尘还是这邕京城中最负盛名的小神童。 第2章 雪中初遇 朔月,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夜,将整个京都裹进了尺厚的雪被中,天将擦亮,雪势稍减,朔风却正劲,吹动漫天雪花,宛如飞絮。白日里繁华的街道上开始稀稀拉拉的有一二行人路过,皆是头戴皮帽,厚袄裹身,饶是如此,在这刺骨的寒风中仍旧冻得藏手缩脖,哆哆嗦嗦,匆匆而过在白茫茫的雪毯上留下一两行足迹,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街角墙边草席之下蜷缩着一个蓬头垢面,约摸五六岁的小孩。 不多时,远远的驶来一辆马车,雪天路滑,并不敢疾驰,只是虽是缓行亦晃动不稳。车夫似是觉出不对,勒住缰绳,下车来查看,原来是销子松动了。 “请公子下车稍待片刻,马车轴头上的销子松了,须得紧紧。”车夫放好踏脚凳,恭敬的候在一旁 旋即车中先是出来一个穿着素净三十来岁的妇人,紧接着便是一个身披银狐斗篷雪肤花貌的小娃娃。 与妇人的畏寒不同,小娃娃一出马车便在雪地里跑开来,先前因风寒被家人拘在家中,他不知道多想像哥哥们那般能在雪地里玩闹,难得今日无人管束,他当然要好好试试在漫天席地的大雪中奔跑的滋味。 “公子小心!不要走远了!” 乳母担心小公子的安危,却并未上前阻止。 丞相家的公子在哪都须得是规规矩矩的,否则便会惹人非议,即便是这位年仅六岁的小公子亦是如此,况且七公子虽天赋异禀聪慧异常但却向来体弱,因而平日里丞相和夫人管束的便更加严了,但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小娃娃,玩闹本就是他这年纪该做的事,因而若是可以,乳母向来都不忍阻拦。 道路上因有行人车马不时走过,比不得街边雪厚,街角一处被雪覆盖的草席下似乎有什么小动物,不时顶动着草席,小公子一时好奇,趁着乳母帮车夫掌车无暇顾及他,踏着积雪试探着一步一步往那处走,终于到了草席前,雪已没过膝盖,脚深陷在雪中,一用力,人便扑倒在草席上。 “唔……” 草席下传来微弱的呻吟,将小公子吓得一惊,原来这下面竟是个人吗? 小公子慌忙起身,费了吃奶的力将草席掀开一角查看,是一个蜷缩做一团,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孩。 “你没事吧?” 小公子只道是自己压着了小孩,心中担心愧疚,却见那小孩只是发抖,没有答话。 “你是不是很冷呀?” 小公子去拉小孩的手,冻得如冰块一般,已不能自如伸张。 被这温度吓到,小公子奋力将小孩一点点从草席下拽出来,将他包在自己的斗篷下,抱在怀中给他取暖。 迷迷糊糊间,小孩只觉得身体一点点的暖和起来,自己像是躺在软和温暖的锦被中,不禁往温暖处蹭了蹭。 “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逐渐恢复意识的小孩听到这奶声奶气的关怀之语,忍不住睁开眼来。 小公子看着怀中的小孩,虽然满脸泥污,一双眸子却黑亮如曜石,恰似仲夏夜的星辰。 眼前这个粉雕玉琢如同娘亲故事中仙童的小娃娃,让小孩突然间有了一种害羞的感觉,他纤尘不染,而自己却是满身污秽。小孩挣开小公子的怀抱,往旁边挪了挪,不想让自己碰到他。 小公子没能领会到小孩这一番心思变化,只道他是不喜欢被生人抱着,因而也就随他去了。 “你是不是饿了呀?”小公子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拿出帕子包着的糕点,捧给小孩 这是他最喜欢的糕点,但是母亲说,凡事要有度,所以不许他多吃,他便偷偷的藏起来一些,随身带着,等到没人注意时便拿来解馋。 见小孩并没有拿,小公子捏了一块米糕,送到了小孩嘴边 “这是枣泥黑米糕,很好吃的,你尝尝。” 看着小公子一脸期待的样子,小孩不自觉的张开了嘴,咬下了喂到嘴边的米糕。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嗯。” 小孩几天没吃东西,此刻有了食物,也顾不上许多,狼吞虎咽起来。自己钟爱的东西得到别人的肯定,小公子很是高兴,将手中的米糕全都放到小孩面前 “这些都给你,慢慢吃,别噎着。” 小公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小孩将米糕吃尽,这才问到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这里?” 名字,小孩自然是有的,只是他不能忘记娘亲临终前的叮嘱,忘记从前的名字,永远不要再对人提起。 见小孩久久没有回答,小公子试探的问到 “你……是不是没有名字?” “嗯。” “那我给取个名字好吗?” “好。” 新的名字,小孩确实需要,若是这个由小娃娃来取,也没什么不好。 小公子看了看小孩,又向街边望了望,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数九寒天只有青松挺拔依旧,往后你便唤作慕松,可好?” “好。我是慕松,那你是谁?” “我叫萧洛尘。” “公子,马车修好了,可以起程了。” 乳母急匆匆的赶过来,修车耽误了好一会儿,若不赶快起程,天黑前便赶不到了。 “慕松,你跟我回家可好?” 萧洛尘拉过慕松的手,想让他跟自己一起走,这天寒地冻的,他无法想象慕松独自一人怎么活命。出乎萧洛尘意料,一直在说着“好”的慕松,这次却拒绝了。 “我不能走。” 虽然慕松的确很想随萧洛尘一起走,但是爹爹临终的嘱咐过,要在此处等苏叔叔,和弟弟团聚,所以他不能走,即便是护着他逃到此处的家丁重伤不治死在眼前,即便是漫天大雪,他都没有离开过一步,就在这里守着。 “为什么?” “等人。” “要是你等的人不来怎么办?” “那我就能早点去见爹娘了。” 说到这里,慕松的声音哽咽起来,却终究没哭出声来。 “公子,我们走吧,再不走便赶不及了。” 乳母牵过萧洛尘,慕松便很自觉的放开了手。 萧洛尘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来,给慕松披上,又将乳母拿来的暖手炉塞到了慕松的手上,想说些什么,末了却什么都没说,乖乖的和乳母回到了马车上。他不理解慕松的固执,也不敢想象后面到底会如何,只暗自祈祷慕松等的那人马上就会到来把他接走。 看着远去的马车,慕松暗暗在心底发誓,即便他忘记了自己是谁,也决不要忘记这个在冰天雪地里给予他温暖的人,无论此生会不会再见,他永远会记得这个叫萧洛尘的小娃娃。 第3章 子学重逢 近日里京都街头巷尾谈论最多的便是皇上新封的安国公,传闻这位安国公是位巨富,也不知何时来到的京都,因捐献巨资助襄平打败了瀚云而被封了爵。 国公这个爵位仅次于王,既得了这封赏,想必捐献的钱银定是普通平民百姓无法想象的数目。 安国公的府邸就坐落在皇帝这次新封的靖西侯府邸隔壁,两家是旧识,如今是比邻而居了。 这一日,听闻安国公夫人回府了,靖西侯夫人便带着两岁的儿子荀漠林去安国公府串门,安国公夫人领着八岁的大儿子,两岁的二儿子,以及出生不满两月的一对龙凤双生子在花园迎候。 靖西侯夫人看过摇篮中的双生子不由啧啧称羡 “你们夫妇俩可真是好福气,这般玉雪可爱的娃娃,我还是头回见到。可曾取名吗?” “他们的大哥认定了慕松这个名字,因而弟弟妹妹们便都跟着他的名起了,慕柏,慕枫,慕柳。” “如此一来兄妹四个显得齐整,一听就是一家的。” 靖西侯夫人知道苏慕松和苏慕柏的来历,自然也就明白安国公夫妇对这两个孩子的用心。 “慕松今年有八岁了吧?是请西席在府中教授还是送去子学呢?” “他爹爹认为学堂的夫子多是顽固不化的酸腐之流,因而不愿意送他入学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京都之中达官显贵子弟几乎都在子学,其中亦不乏佼佼者。童生之中最出名的莫过于萧丞相家的七公子萧洛尘了。” 听到‘萧洛尘’这三个字,原本在一旁怏怏的喂锦鲤的苏慕松顿时来了精神。自那日一别,两年过去了,这是苏慕松第一次听到萧洛尘的名字。 “婶婶认识萧洛尘?” “虽未曾见过,但京都之中怕是少有没听过他名字的。传闻他两岁识字,三岁成颂,聪慧异常,是个难得一见的神童。” “那他也在那个什么学里吗?” “是的呀,现下应当是子学童生。” 苏慕松曾以为,人海茫茫,或许此生都无缘再与那日雪地里的小娃娃见上一面,没想到如今那人却近在咫尺。 “娘亲,慕松也想去那子学念书。” 苏慕松蹭到长孙琴谙怀中撒娇,若在从前,这样小娃子的姿态他是做不出来的,如今为了去子学,便什么都顾不得了。 “好,你若真想去,我便和你爹爹去说。” 得到这个回复,苏慕松知道自己的心愿定然是能达成了,毕竟在家中只要是娘亲说的话,爹爹从来没有不依的。 三日之后,子学的童生里便多了一位安国公府的公子。 数十年纪相若的小童坐满了一堂,苏慕松只一眼便认出了独坐一隅的萧洛尘。 虽然也不过才八岁,但与两年前苏慕松在雪中初见时相比,萧洛尘似乎褪去了些天真活泼,添了些世家公子的端庄稳重。 晨光穿过窗柩照在萧洛尘身上,书页上落下睫羽的影子,微风轻拂下的他心无旁骛的执笔抄着诗句,苏慕松看到这一幕,只觉得心中莫名的安定。 本就是为了见到萧洛尘才进入子学成为童生,但如今近在咫尺,苏慕松却不知为何没有了上前相认的勇气。 “他应该已经忘记我了吧。” 苏慕松心里嘀咕着,终究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子学分为童学、少学、士学。童学易入,无甚准则,交足学费便能入学,若学识出众可参加一年一度的升学大比,升入少学,少学之后同样可通过升学大比升入士学。 凡士学的士子可直接参与三年一次的科举终试,不必与一般读书人一道历经层层考试。 襄平有名望的夫子几乎都被聘入了子学,且还有宫学的太傅过来授课,因而邕京城的达官显贵们毫无例外的都把儿子们往子学送。 这些贵胄子弟学识人品参差不齐,加之出自官宦人家,自幼耳濡目染,不少人也学得结党成群仗势欺人的陋习。 安国公受封不久,又少在京都露面,且还以经商为生,那些旧权贵们明面上不说,可背地里却是十分鄙夷,连带着刚入子学的苏慕松也免不得受讥讽。 苏慕松入学以来总不远不近的跟着萧洛尘,萧洛尘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却被其他人发现了异常。 这日放学,苏慕松被一群半大孩子堵在了回廊上,为首的约摸十二三岁,高出苏慕松一头,语气不善的发问 “你便是安国公府的?” 苏慕松入学虽不过几天,但也知道这人是骠骑大将军之子邱钊,在童学读了六七年,还是无法通过升学大比,虽说不上是目不识丁,也可以说是不学无术了,仗着自己体格健硕,比一般的童生年长,又有个战功赫赫的爹,平日里纠集了一群纨绔,以欺压同窗为乐。 苏慕松并不想和这伙人扯上关系,本着惹不起就躲的原则转身想要离开。 邱钊纵身一跃,拦在苏慕松身前 “怎么?你爹没教过你,见到比你年长的要行礼?” 邱钊上下打量着苏慕松,突然抚掌大笑了起来 “哎呀,我怎么忘了,你爹是个低贱的商人,你又怎么会有家教这个东西呢?” 与邱钊一起的纨绔子弟们也都附和的大笑起来。 苏慕松攥紧了拳头,眼睛瞪得溜圆,像头发怒的小兽,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说什么!” “怎么?想要动手?我爹爹浴血沙场,以命相搏才换来国家的安定。你一介区区商贾之流,以为有几个钱就能登堂入室了?想必你也觉得自己低贱,才像个赶不走的苍蝇一样,整天跟在萧洛尘后面转吧。怎么?是想巴结上这位萧七公子,好让别人高看你一眼?可惜呀,你爹低贱,你也低贱,你们全家都低贱!和我们做同窗,你也配?!” 自己跟着萧洛尘的秘密居然被人发现了,苏慕松顿时泄下气来。 这落在邱钊眼里只当是苏慕松被他说中了心事,正准备再出言嘲讽,却听到身后有人说到 “邱公子此言差矣。将士戍土卫国,保境安民,商贾贸易买卖,流通货物,二者虽各有份属,但都是在为襄平的强盛、百姓的富足出力。” “况且自昭帝时起襄平便废除了旧法,士农工商皆是襄平子民,并无贵贱之分。皇上感念安国公的功绩因此敕封,方才听你所言,似乎对此颇为不满,难道你觉得皇上做错了吗?” 邱钊如鲠在喉,却又发作不得,萧洛尘说的没错,即便安国公是商人出身,但既然封爵,便是不再是普通商人,他再出言侮辱,若追究起来怕是要被治个大不敬之罪。 萧洛尘平静的看着哑口无言的邱钊,从容的从那一群纨绔中穿过,牵了苏慕松,不紧不慢的离去。 苏慕松一路忐忑,萧洛尘也并不说话,二人就这样一路来到了学堂门口,萧家的马车已经等候一旁,萧洛尘放开苏慕松 “接你的人应该到了吧,那我就先走了。” 萧丞相位高权重,为避免予人结党营私的口实,因此特意教导萧家子弟在学中要少与人结交,因此萧洛尘向来是独来独往的,此番帮苏慕松也不过是恰好遇上而已,倒并没有要继续结交的意思。 但苏慕松却不愿意放弃这个机会,错过这回,下次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和萧洛尘相认了。 “等一下!”苏慕松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数九寒天,唯青松挺拔依旧,我是苏慕松。” 萧洛尘转过身,不可置信的打量着眼前这位身着锦袍,腰缠玉带的贵公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初小乞丐的模样,唯有那双如仲夏星辰的眼眸,还和从前一模一样。 “是你?!” “对!是我!” 第4章 风波 自那日与萧洛尘相认之后,苏慕松便成为了萧洛尘的小跟班,二人形影不离,着实让同窗们都看傻了眼,他们只当萧家子弟眼高于顶清高孤傲因此不与人结交,却没想到萧洛尘竟然会与苏慕松处得这样好。虽说萧洛尘的那一番话暂时镇住了邱钊,但是他心里却仍旧看不起苏慕松,并且觉得萧洛尘在他那一群跟班面前下了他的面子,因而总想着要找机会再教训一下苏慕松与萧洛尘。 苏慕松和萧洛尘丝毫没有察觉到邱钊的敌意,虽说二人聪慧,但毕竟不过是八岁的孩童,实在想不到一个鲁莽的少年人为了面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子学之中,君子六艺自然都是要学的。 射箭课上,苏慕松与萧洛尘在童生中年纪算是偏小的一拨,力气与邱钊那群半大的少年自然是没法比。且萧洛尘自幼体弱,原本就比同龄的孩童瘦弱些,此时差距就更明显了。苏慕松射出的箭矢虽说中不了靶但好歹能擦上边,但是萧洛尘却是连拉开弓都费尽了吃奶的劲儿。 没过两轮二人便力竭瘫坐在地上。 “唉,所以说是文弱书生呢,似你们这般,若将来为官一方,怕不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昏官。” 邱钊见二人这般模样,趁机过来嘲笑了一番。事实上,正是他拿走了二人原本童生练习用的弓,换了成人用的,这才导致二人这般费力。 苏慕松与萧洛尘对视一眼,虽心中不悦,但是邱钊骑射实在出色,因而也没有出言反驳。 “看你们这么费力,别说同窗我不关照你们,用这个吧。” 邱钊重新拿了两张弓过来,分别递给二人,说道:“你们现在这小胳膊小腿的,用用这个就得了,力气可不是一两年就能练得出来的。”说完便自顾自的走开了。 苏慕松试了试,果然比之前的弓轻上不少,用起来顺手多了。 “洛尘,邱钊今日怎的这般好心?不会有诈吧?” “应该不会吧,你刚才试了不也没事吗?” 话虽如此,但苏慕松却还是隐隐有些不安,因而再一次练习时特意挪到了邱钊身侧。 萧洛尘倒是未多在意,用邱钊给的这张弓,他一连射了五箭竟然有四箭上靶了,这让他开心不已。 萧洛尘拉满了弓,聚精会神的准备再射一箭,却只听得“咔嚓”一声,弓竟然崩断做两截,萧洛尘跌坐在地上,断弓弹到他脸上,打中了眉骨,顿时血流不止。 邱钊见萧洛尘倒地,拍手称快,苏慕松立时便明白了是邱钊在弓上做了手脚,一时气愤不过,抽出羽箭,用尽全身气力,照着邱钊的脚背插去,箭头没入大半,疼得邱钊满地打滚,嚎叫不止。 一时间校场上乱做一团,苏慕松也懒得再看邱钊,飞快的跑到萧洛尘身边,只见他血流如注,糊了一脸,苏慕松哪里见过这场面,一时急的大哭起来。 好在教授骑射的是一位将军,从容的叫人抬走了邱钊与萧洛尘,又安抚了学生们,迅速稳住了局面。 棘手的事却在后头,如今丞相之子与骠骑大将军之子受了伤,安国公之子又是伤人的疑犯,这官司可大可小,一时之间掌管童学的徐大学士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但先把萧洛尘与邱钊各自送回家中医治总是没错的,至于苏慕松,不少人都亲眼目睹的确是他伤了邱钊,大学士只得亲自跑一趟安国公府,若是能够说动安国公带着苏慕松去骠骑大将军府上赔罪,他自己再做个和事佬替两家说合,说苏慕松只是不小心并非有意伤人,也许便能大事化小了,至于萧洛尘,也只能是把看管兵器库房的掌事治罪了事了。 打定了主意,徐大学士便亲自将苏慕松送回了安国公府。一路上苏慕松只担心萧洛尘的伤,至于邱钊,他只觉得是罪有应得,完全没想过自己那一箭会有什么后果。 安国公府,徐大学士将骑射课上发生的事复述了一遍,言语间透露出希望安国公能够上门赔罪的意思,苏茂仪边听边看向苏慕松,只见他神色自若,并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徐大学士说完,苏茂仪却并未接起话头,也并未有任何表示,这倒让大学士颇为尴尬,原本就是苏慕松伤了人,如今自己想法子帮忙遮掩也算是仁至义尽,但这安国公似乎并不领情。 “国公爷,您看这事儿……” “徐大人,我想再听慕松说一下当时的情形。” 苏茂仪知道邱钊应当的确是苏慕松伤的,只是他也知道苏慕松绝不会无故伤人。 苏慕松以往从未对家里人说起过自己在学中被人讥笑欺负的事,这次却是毫无保留的将邱钊那伙人平日里对自己和萧洛尘的为难都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徐大学士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如坐针毡。 “洛尘那把弓就是邱钊给的,一定是他动了手脚,不然弓怎么会断呢?” 苏慕松愤愤不平,心中又很是懊恼,要是自己当时阻止洛尘用那把弓就好了。 “邱公子平日里确实是顽皮了些,但伤人性命这等恶事应当还是不会做的,或许只是那弓用的年头太久,所以才会崩断。” 徐大学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眼下朝中局势微妙,骠骑大将军家公子谋杀丞相之子,这样的事一个不小心便是掀起惊涛骇浪,自己只想无风无浪的过几年便告老还乡,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不闹大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因而他也只能是竭力为邱钊找些说辞了。 听到徐大学士为邱钊辩解,苏慕松有些急了 “我看过的,那弓一点都不旧,他就是故意的。” “苏公子不常见弓箭,看不出新旧很正常。那弓是不是邱钊给的也没人看见,苏公子你用羽箭伤了他却是所有人都看见了,苏公子伤了人理应上门赔罪才是。” “我不去,是他先伤洛尘的,我没有做错,才不要向他赔罪!” 苏慕松气愤的转身冲进了长孙琴谙怀里,眼眶里蓄了一汪泪,倔强又委屈,看得人心中不忍。 “徐大人,事情真相如何想必你心知肚明,那弓有没有动手脚,取来断弓一看便知,又何必在这里和小孩子争论,至于到底是谁该赔罪我们两家自会计较。今日多谢大人送犬子回来,家中还有事要处理,便不多留大人了。” 眼见着苏茂仪不吃这一套,徐大学士有些急了,自己之所以自请调去童学便是想风平浪静的混到告老还乡,这次的事无论如何不能牵连到自己。 “国公爷,不过就是小孩子之间吵架拌嘴闹着玩,有个磕绊实属正常。令郎不小心伤了人,理应上门赔罪。国公爷新到京都,正应该是广结善缘的时候,何苦为了这等小事与骠骑将军结怨呢?” “来人,送客。” 苏茂仪是不想再听他废话了,直接下了逐客令。 “启禀国公爷,骠骑大将军前来拜访。” 苏茂仪看了徐大学士一眼,也罢,不如就趁此机会好好掰扯清楚。 “请将军过来吧。” 徐大学士闻言心中忐忑,骠骑大将军脾气火爆,此番杀上门来,此事怕是善了不得了。 徐大学士冷汗直冒,看一旁的安国公夫妇却是神色自若,大学士也只当是苏茂仪夫妇初到京都,并不了解骠骑大将军的脾气才如此若无其事,心里想着,今日这事还不知如何收场,毕竟人是在学中受伤的,大将军多半要迁怒。想到这徐大学士不自觉的往后挪了挪,似乎是希望大将军等下完全忽视自己才好。 骠骑大将军并非独自前来,他身后跟着四个亲兵,抬着肩舆,上面躺着的正是被苏慕松伤了脚背的邱钊,只见那箭还插在他脚背上,显然他被送回家后并未得到医治。 这副架势,不必问也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长孙琴谙将苏慕松搂在怀中,往后退了退。 “不知大将军前来有何贵干?” 苏茂仪是明知故问,但骠骑大将军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人意料。 “犬子出言不逊,邱某特意前来赔罪,还请国公爷看在小儿年幼无知,饶恕一二。” 说完,大将军将邱钊从肩舆上拎下来,扔在了苏茂仪脚下,只疼得邱钊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但却不肯叫出一声来。 这情形,苏茂仪也看不出骠骑大将军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本就是一介商贾,倒也说不上饶不饶恕。” “若不是国公爷捐助粮草,又献计破敌,只怕我这条命也要断送在西洲,更别说破敌立功了,国公爷便是我的恩人。犬子不明事理,出言冒犯,委实是不知好歹,今日便拿他前来,任由国公爷处置。” “大将军此言差矣,我这不是司寇府,断不得案,何来处置一说。且小孩子家逞口舌之快,我若追究岂非小肚鸡肠?” “那国公爷是原谅犬子了?” “只不过,令郎所做所为并非只是小孩子家斗嘴,而是有重大嫌疑在弓上做了手脚,致使丞相家的小公子受伤。因而将军这负荆请罪的戏码不该在我这安国公府演,那丞相府才该是戏台。” 苏茂仪本不是刻薄的人,只是见这骠骑大将军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却是准备三言两语的想把他儿子故意伤人的事给敷衍过去,一时也没了好脸色。 “我是诚心前来赔罪的,若国公爷觉得不够解气,那我便打折这臭小子的另一条腿,给国公爷消气。” 说罢,骠骑大将军竟真的抄起亲兵手中的杠子,朝邱钊未受伤的腿上砸去。唬得一旁的徐大学士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忙转过头去,不敢再看。 但那杠子却并未落在邱钊的腿上,千钧一发之际,长孙琴谙出手了,电光火石之间纵身上前,将杠子夺了过来,一掌劈了个稀碎。 骠骑大将军与徐大学士看着满地的木屑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们没有想到这看上去娇柔明丽的安国公夫人竟然有如此功力。 “够了,大将军,令郎欺辱同窗不该,但慕松也伤了令郎,你我二家便算是扯平了,你不必赔罪,我们也没打算给你赔不是。至于是否有蓄意谋害同窗,毕竟慕松没有伤到,这是你和丞相府的官司,我安国公府也不是司寇府的大堂,是非曲直如何,该由你们两家去掰扯,不必在此费唇舌。” 长孙琴谙此话一出,骠骑大将军随即也回过神来,邱钊伤得不重,看来这安国公府的确是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即便他们告到皇上跟前,自己今天也已经表够诚意了,是他们自己不愿追究,事后再提便是他们存心不良,眼下和这边能够两清便也算是好结果了。 “既然如此,那便不打扰了。” 骠骑大将军目的达到了,便识趣的准备离开,却又被叫住 “大将军”长孙琴谙取出一只药瓶交予骠骑大将军,道:“令郎的伤口虽然不深,但若是耽搁医治只怕会溃烂,一个不小心这条腿便保不住了。无论你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总该先让人把令郎的伤处理一下才是。这个是我家传的药膏,对于治外伤有奇效,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骠骑大将军神情复杂的接过药瓶,抱拳行礼道:“多谢夫人赠药。” 说完带着亲兵,抬着邱钊急急忙忙的离去。 徐大学士自知自己再待下去也只是自讨没趣,因而也紧跟着告辞了。 见长孙琴谙赠药,苏慕松心中不悦,气鼓鼓说道 “娘亲,他欺负我,还害洛尘,你为什么还给他药?应该让他的腿断掉算了。” “慕松,我今天没让你给邱钊道歉并不代表你就没有做错,明白吗?” 听到娘亲说自己有错,苏慕松很是不服气 “不明白。是他先做错事的,我只是教训他而已。” “你有三个错误。第一,他比你年纪大,你不是他的对手,你用箭去伤他,很有可能会反被他所伤,任何时候轻易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是愚蠢的。第二武力应该用来自保,而不是用来泄愤,你因为愤怒便用箭去伤他这是不对的,第三,你在外面受了欺负却没有和爹娘说。” 苏慕松听完像是霜打的茄子,原本高昂的小脑袋立时便耷拉了下去。 “这三个错误我不罚你,但是希望你牢牢的记在心里面。尤其是第三点,无论何时,发生何事,爹爹和娘亲都会保护你,所以你有事也一定要和我们说,明白了吗?” 苏慕松乖巧的点了点头 “慕松记住了。” 见苏慕松受教,长孙琴谙感到很是欣慰,牵了苏慕松,挽着苏茂仪便准备往后院去,转过屏风,猛然看见屏风后呆立着一人,长孙琴谙暗呼不好,竟然忘记皇帝还在这了。 方才徐大学士突然来访,苏茂仪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安国公府与皇帝走得近,因此便请皇帝回避,然而皇帝又实在好奇这徐大学士前来,到底是准备怎么处理这一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司的,为了防止皇帝听墙根时发出什么声音而暴露,长孙琴谙当机立断的点了皇帝的穴道,并将他藏在了屏风后面。 第5章 小别离 皇帝被点住周身大穴,身子僵直,动弹不得,还维持着先前弯腰前凑的姿势,颇为滑稽,此时正一脸幽怨的看着安国公夫妇。 “皇上恕罪,一时忘记皇上还在这了。” 长孙琴谙慌忙去解宇文琮的穴道,嘴上说着请罪,手上动作却是行云流水,如同她先前点穴那般,电光火石之间便解开了穴道。 宇文琮猛然泄了力,一个没站住,身子往前倾倒下去,苏茂仪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宇文琮的胳膊,这才没让皇帝摔个狗啃泥。 宇文琮很是无奈 “唉,你说你点就点吧,至少也待我寻个坐处,不然站着也行呐。” “皇上恕罪,方才是一时情急,下次定当先给皇上选个好位置。” “还有下次?” “皇上自己要听墙根来着,若在后堂歇息,何至于此呢?” 宇文琮一时语塞,事实似乎确实像长孙琴谙所说的那样 “罢了,罢了。” “那便谢过皇上了。” 在长孙琴谙面前,宇文琮向来是输的。 长孙琴谙的目光在宇文琮与苏茂仪之间逡巡了一回,知道这二人怕是还有什么事要商量,便领着苏慕松先行离开了。 “你觉得萧丞相会如何处理此事?” “大抵不会追究吧。眼下王家势大,骠骑大将军难得与王家既不沾亲也不带故,明面上立场中立,萧相不会在此时因为此事与他结怨。若骠骑大将军真去丞相府上请罪,此事大抵便可以揭过去了。” “可你方才对邱晋并不客气,你就不怕与他结怨吗?” “我本就只是一商贾之人,此次过后应当与他府上也并不会有什么交集,属实谈不上什么怨。” 苏茂仪说的云淡风轻,完全不在意今日的冷对是否会让骠骑大将军记恨。 宇文琮看着神色淡然的苏茂仪,心中只觉莫名梗堵,一番思索,终于还是试探着问到 “你当真不愿入仕吗?以你的才学……” 苏茂仪打断宇文琮的话 “皇上,可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苏茂仪所说的约定宇文琮自然是不会忘的,苏茂仪接受安国公的爵位,并长居京都,但不领实职,不涉政事,甚至不领受封邑俸禄。 “我知道了。”宇文琮一声叹息,忖度片刻,道:“我答应你,不授实职,但要我看着你们任人轻曼,这不可能。” “皇上……” “好了,此事不必再议。” 果然如同苏茂仪预料的那般,萧丞相选择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委屈了萧洛尘,倒是遂了徐大学士的愿,但他并未得意多久,很快便被皇帝罢黜了官职。他怎么也想不到自认为被掩盖的很好事实皇帝在屏风后听得一清二楚。童生年纪尚小,却有邱钊这般拉帮结派欺凌同窗的行为存在,可见这位徐大学士实在是治学无方,因而落得被罢官的下场也着实不冤枉。 萧洛尘因受了伤,一连几日都未上学,苏慕松担心萧洛尘伤势,便想要上门探望。 “娘亲,我可以去看洛尘吗?” 苏慕松巴巴的看着长孙琴谙,眼睛里满盛着一眶请求。 这请求着实再正当不过,但长孙琴谙却犯难了。一来她和苏茂仪有共识,安国公府不涉朝局,不结交达官显贵,二来,丞相府恰好也少与权贵往来,即便自己带着苏慕松前去探望,怕也是看不到萧洛尘的。 “可以吗?娘亲。” 思索再三,长孙琴谙还是答应了苏慕松。 “好吧,娘亲带你去看洛尘。” 苏慕松兴冲冲的准备探望萧洛尘的礼物,还特意去药房拿了足足的治伤的药,长孙琴谙看着他风卷残云一般收拾的那一锦盒药,哭笑不得,这些药虽说不能让人起死回生,但也都是千金难求的疗伤圣品,便是一颗也难求的,却被苏慕松一把薅尽了。然而长孙琴谙却并没有制止苏慕松,她的娘家是盛煌的万花堡,偏偏就是药材多的很,药没了再炼就是,即便是全给了萧洛尘,倒也不必心疼。 苏慕松雀跃的另收了些小玩意儿,急冲冲的催着长孙琴谙,母子二人乘了马车,不多时便到了丞相府。 然而,果然不出长孙琴谙所料,萧丞相谢绝了探望,他们并没能进得了丞相府的大门。 苏慕松的失望都写在了脸上,站在丞相府门前迟迟不愿上自家马车,长孙琴谙在马车上喝了一盏茶,见苏慕松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也没了耐性。 “慕松,马上要天黑了,我们回家吧。” “可是……”苏慕松看了一眼相府的大门,显然还是不愿意离开 “我数三声,你若不上马车,我便抱你上去。一……” “我,我自己走!” 苏慕松在兄弟姐妹中居长,平日里一副小大人模样,听闻娘亲要抱自己上马车,只觉得要羞死,吓得立马便转身往马车走去。 “夫人请留步。” 从丞相府中走出一位月白衣衫十四五岁的少年,叫住了长孙琴谙母子。 这少年面相生的极好,年纪虽小,却儒雅温润,来年长成,想必也是一位翩翩佳公子。长孙琴谙看这少年的做派,猜他应当是萧丞相之子,却不知道是萧洛尘的第几个哥哥。 “晚辈萧洛埑,是洛尘的四哥。劳烦国公夫人携公子前来探望,洛尘眼下不便见客,来日伤愈必定登门拜谢。” 即便是萧洛尘不能见客,将探望的客人拒之门外也并非待客之道,分明是丞相府不想与安国公府有所往来,却要搬出这一套说辞。 但萧洛埑说的恳切,倒让长孙琴谙生不起气来。 “四哥,洛尘他还好吗?” 苏慕松倒是一点都不见外,叫起四哥来也是顺口的很,这也难怪,萧家兄弟感情好,萧洛尘平日里没少在苏慕松面前说起自己的六个哥哥,因而即便今天是第一次见,但苏慕松却觉得萧洛埑很熟悉。 对于苏慕松,萧洛埑也并不陌生 “你就是慕松吧,洛尘常常同我说起你,我知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放心,洛尘虽伤到了眉骨,但好在眼睛无碍,养些时日便能好了。” 苏慕松转身从马车里拿出了备好的药和礼物,郑重的交到萧洛埑手上 “四哥,请帮我把这些带给洛尘。” “好,我一定带到。” “谢谢四哥!” 看着苏慕松眉目舒展的样子,长孙琴谙的嘴角不由得也翘了起来 “这下开心了吧?那苏大公子,我们是不是可以打道回府了呢?” “嗯!” 长孙琴谙牵起苏慕松的小手,母子二人在萧洛埑的目送中心满意足的登上马车离去。 有了苏慕松的药,萧洛尘的伤好的倒也快,旬日之后便又回到了学中,童学换了新的掌事大学士,又因着马上便是万寿节,子学上下都为着祭天一事忙得不可开交,倒是无人再提萧洛尘与邱钊受伤之事。 巡游、祭天、祈福、宴饮,喧闹了三日,今年这万寿节才算得了个完满。这三日安国公可算是出尽风头,巡游时与皇帝同乘一辇,祭天时与皇亲同上祭台,宴饮时皇帝又封了安国公夫人一品诰命,又说要聘安国公做宫学太傅,安国公百般推辞,皇帝才作罢。目不暇接的恩赏让京都的人们看花了眼,一度怀疑这安国公莫不是给皇帝种了什么蛊,才引得皇帝这般不管不顾,如此厚赏。 虽然皇帝的所作所为在京都人们的眼中已是前所未见,但安国公在雅集上的一次偶遇才令人惊掉下巴。据说那日凌州刺史进京述职,在雅市与安国公撞了个照面,一眼便认出安国公便是与他同届科考点了头名却又销声匿迹的那位神秘状元郎。 霎时间京都物议如沸,从前只听过名号,绝大多数人以为安国公怕不是哪处的行商巨贾,经营几十年攒下丰厚家资,临了觉得商人门第太低,为子孙计,因而捐个爵位拔高门楣。然此次万寿节巡游见到这位安国公的真面目,不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俊,又曾点了状元,如此奇才若真想着光宗耀祖,是手到擒来,根本不需要去捐什么爵位。素日听闻安国公做派,是从不主动结交权贵,但似乎又和皇帝交情匪浅。 关于安国公府的种种疑云萦绕在京都民众的心头,然议得再热闹,自始至终也没能议出关于安国公府一星半点多余的消息。 京都里有的是趋炎附势之辈,见安国公府炙手可热便上赶着结交,虽说苏茂仪夫妇闭门谢客,但送往安国公府的拜贴礼盒仍旧络绎不绝,将府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进出甚是不便。逼得苏茂仪暗中将一处隔墙相邻正门却开在另一条街市的宅邸买了下来,拆了隔墙并做一处,自家人便从这座宅邸的大门进出了。 自万寿节后邱钊便退了学,听闻是他父亲将他送去了南疆参军。邱钊走了,学中那伙昔日以他为首的纨绔子弟也散得七七八八,且如今安国公府风头正劲,自然是再无人敢来为难苏慕松了。那些巴结的人见不到安国公夫妇,便指使着自家在童学的小辈结交苏慕松,一时间苏慕松身边聚集的人甚至还多过了先前邱钊在时。 起初苏慕松倒也并不在意,只觉得从前这些人欺侮自己,如今指使他们一下让自己出口恶气也挺好,况且他从来也不是个闷葫芦的性子,并不排斥交际,这些同窗们从前多半慑于邱钊威逼,才跟着一起瞎闹,如今正经相处起来,也不过是些小屁孩。于是乎没多少时日苏慕松便和他们玩到了一处,在学中每每呼朋引伴,喧闹不歇。 如此过了十来日,苏慕松渐渐觉出了不对劲,近来萧洛尘似乎在有意避着他,远远看见便掉头,实在躲不过便打个招呼借口有事匆匆离开。 这让苏慕松摸不着头脑,他回想了一下,确认自己并没有做过得罪萧洛尘的事,这才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时候截住了萧洛尘,要问个明白。 “洛尘,最近你为什么老躲着我呀?” 见是苏慕松,萧洛尘第一反应是转身,但是又见他只身一人,想走的心思便没那么急迫了。 “我没有躲着你。” 虽说萧洛尘这次停住了脚步,但是他见到苏慕松时那下意识的躲闪还是被苏慕松注意到了。 “还说没有,你方才明明又想扭头就走的。我是做了什么事惹你不开心了吗?” 苏慕松心中委屈,一双葡萄眼立马便蓄满了一眶泪。 见苏慕松怕是要哭脸,萧洛尘有些无奈 “我并非躲着你,只是你身边的人太多了,有些吵闹。” 萧洛尘还是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他家教甚严,父亲说过不许与同窗交往过甚,从前安国公府没什么权势,所以苏慕松才是个例外,但如今国公府这势头,还有苏慕松身边整日里围绕着的那群人,如果萧洛尘还似从前般同苏慕松形影不离,被他父亲知道了怕是连这学也没得上了。 但苏慕松显然没想到这一层,只当是萧洛尘喜静,所以才不愿意和着一起玩闹。 苏慕松虽然觉得这些日子热热闹闹也挺有意思,但是到底萧洛尘的份量更重。 “那我不和他们玩就是了,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不用,不用。慕松,你不要迁就我,你自己觉得怎样高兴便怎样和同窗们相处。” “那我高兴天天和你待在一块玩,你别再躲着我了好不好?” 苏慕松扯着萧洛尘的袖子央求,白皙粉嫩的小脸衬得一双含泪的眸子愈加黑亮。 萧洛尘从心底里觉得苏慕松多交些朋友不是坏事,若因为自己阻了他交友的自由是对他不住,但父亲那边自己也是不能违背的,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默然。 这在苏慕松眼中却是另一番意思,从那日起他果然刻意离那些同窗们远远的,又回到了以前只同萧洛尘在一处的做派。小孩子不比大人,纵然有人指使,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事也长久不了,先前聚在苏慕松身边的人没几日便散了。 但京都的人们显然还没有让安国公府这个热灶冷下去的打算,国公府依旧是门庭若市,新开的大门也被人发现了,连同几处小门也有人日夜窥伺。 安国公夫妇深觉自己处在一个牢笼之中,某一日终于再也忍不下去,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带了四个儿女,在朦胧的夜色中,悄悄离开了邕京城,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长孙琴谙的娘家,盛煌的万花堡。 为了不被皇帝发现而又被请回去,苏茂仪夫妇驾着马车一路疾驰,半刻也不敢停歇。待到睡梦中的苏慕松醒过来时,马车已出了钦州地界。 “娘亲,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苏慕松睡眼惺忪,倒也还知道自己是在马车里。 “娘亲带你们去看望外祖父。” 苏慕松虽知道自家爹娘向来是想一出是一出,却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一觉醒来就离家百里。万花堡他也是去过的,与襄平还隔着一个瀚云国,纵使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才能到。 这注定是一趟遥远的旅途,苏慕松原本和萧洛尘约好今日要一起去看猴戏的,此时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于是问到 “那我们去多久呢?” 去万花堡本就是临时起意,长孙琴谙倒的确没有想过到底住多久,什么时候等邕京城的人们把安国公府都忘记得差不多了,大概就可以回去了。也或许从此就不回去了,反正原本过的便是四处周游的日子,苏茂仪在列国都有产业,倒是不拘生活在何处。 “不知道,待到想回来了便回来。” 听到这个回答,苏慕松顿时有些着急了 “啊?那,那我上学怎么办呢?” “那学不上也罢,你爹爹和我,哪个教你都绰绰有余了,你若不喜欢我们教,那便再给你请好的夫子。” “可是,可是……我想回去上学……” 苏慕松鼻头发酸,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是声音里还是不受控制的染上了哭腔。 长孙琴谙知道苏慕松平日里对于学习兴致并不高,眼下有这般情绪,多半是舍不得学中的同窗,不想他伤心,只得出言安慰 “慕松,娘亲答应你,等没有人再盯着我们一家的时候,娘亲送你回去上学的。” “不许骗我。” “娘亲几时骗过你!” 得到了承诺,苏慕松心情稍稍平静下来。到了驿站歇脚时,苏慕松又特意写了书信寄给萧洛尘,解释了自己突然失踪一事,这才彻底心安。 大抵连苏茂仪夫妇自己都没有想到,一家人在万花堡这一住,便是一年。 刚到万花堡时苏慕枫和苏慕柳还尚在咿呀学步,如今却是能迈着小步子在哥哥屁股后面摘花斗蚁了。万花堡植尽天下奇葩异卉,四季花开不败,风景绝丽,乃是十足的一处世外桃源。 长孙琴谙的兄长长孙琴扬膝下也有一对龙凤双生子,与苏慕松同岁,承袭了长孙家自祖上便传下来的好相貌,虽年纪尚小,却隐隐然有长孙琴扬那一派出尘脱俗的姿容了,只是这兄妹二人虽眉眼相似,却不像苏慕枫与苏慕柳那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性子更是一动一静,天差地别。 背靠着火红如血的梅林,在漫天席地的大雪中,苏慕松披着一袭银狐裘,独自坐在湖边垂钓,远远看去颇有几分超然世外的意境,只是若走近了看,便能发现他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怡然自得。 长孙晨浅自湖心岛上炼丹房过来,驾着一叶小舟,见苏慕松在岸边,便舍了小舟,运起轻功,蜻蜓点水般几个起落,便到了苏慕松身侧。 “钓了几条鱼呀?” 长孙晨浅拍了苏慕松肩膀一下,吓得正在出神的苏慕松手一滑,将鱼竿掉进了湖里面 “你方才不是还在船上吗?” “我飞过来的呀。” 苏慕松看了一眼远处湖面的小舟,颇为遗憾的说道 “唉,我要是能飞回去就好了。” “我刚会走路时就开始练功了,你要赶上我怕是要再练个十年。” 苏慕松不再接话,起身准备去捞鱼竿,却被长孙晨浅一把拦住 “别捡了,这湖水冻的很,你看你这手,都僵了,再沾上这冰水,要冻坏骨头的。”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翠玉小瓶,倒出一粒药丸递给苏慕松 “把这个吃了,驱寒暖身的。” 苏慕松依言服下,旋即便觉得一股暖意笼罩全身,寒气尽散 “你这药真神奇,可以给我几瓶吗?” “几瓶?你要这么多做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冬日里最是畏寒,我想带给他。” “这药虽见效快,但不能过量服用的,且这药丸自炼出来起保存不能超过一个月,否则就没有药效了。所以即便我给了你也没用,你带不回襄平的。” 苏慕松闻言大失所望 “这样啊……” “你朋友是不是有寒疾呀?” 苏慕松只是听萧洛尘说起过他冬天时的境况,并没有亲眼见过他冬日病发时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是否有寒疾,只知他中秋之后便要开始生火盆,用手炉了。冬日里见风便要生病,短则三五日,长则半月。” 长孙晨浅若有所思,她修习医术已有数年倒也小有所成了 “你这朋友似乎是先天的弱症,又未能寻得良医好好医治调养,才致使病灶不除,一年甚于一年。” “那要如何医治呢?” “不知道。” “也是,他家中请了那么多大夫都没能彻底医治好他,你才多大。” “我神医谷的医术冠绝天下,哪是那些庸医可比的。” 听到苏慕松小看自己的医术,长孙晨浅出言辩驳,声调都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 “只不过,医者断症需望闻问切,随口便说方子的那多半是骗子,我没见到他,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医治他。待我什么时候去到襄平,医好了他,你便知道我神医谷的厉害了。” “你若真医好了他,随你要我怎么答谢你,我全答应。” “一言为定,不过先天弱症医治起来非一时之功,或许要耗费数年也说不定。” 说到此处,长孙晨浅突然有点后悔方才说的话,自己既然志在江湖,便不可能会在一处停留太久,况且耗费数年去医治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人并不致命的弱症,这是有违他们神医谷的规矩的。 但苏慕松却管不了这么多,他只知道长孙晨浅答应他要医治萧洛尘,不管是要花一个月还是数年,只要洛尘以后冬日里能像普通人那般,不再被寒疾所扰便好。 在这万花堡中并不缺玩伴,亦不缺新奇的玩意儿,但苏慕松心里始终还是惦记着萧洛尘的。虽说可通书信,但此处距离襄平的邕京城数千里远,书信往来属实不易,在此一年有余,苏慕松不过收到萧洛尘两封书信而已,因而在此时日越久便越是郁郁寡欢。虽然当时娘亲答应过等到时过境迁便会带他回去,但看爹娘那乐不思蜀的模样,似乎根本没有打算回襄平。 可这一日长孙晨浅带回来的一个客人却让苏慕松看到了回去的希望。长孙晨浅拜入神医谷修习医术,此次同她一起回来的便是她的师叔。她师叔是为求一味珍稀药材而来,而他要医治的病人居然是襄平的皇帝。 听到宇文琮病重的消息,苏茂仪夫妇心中不安,虽说当初不告而别是为了躲避京中的是非,但一走便是消失一年,多少有些愧对宇文琮,如今骤然听闻他缠绵病榻,出于朋友之义也确实该回去看望。 正如来时那般突然,苏茂仪一家启程回去也是让人猝不及防的。迎客的接风宴一结束,长孙琴谙便将苏慕枫与苏慕柳抱到了马车,苏慕柏还只当是爹娘要带着自己下山去玩,手中抱着小狸猫便高高兴兴的跟着上了车,只有苏慕松心中是无比雀跃。 因顾及四个小家伙,并不能日夜兼程,长孙晨浅的师叔虽然后出发却是比苏家人先到,等到苏茂仪一家回到邕京城时,宇文琮吃了万花堡的药身体已经大好了。 御花园中,宇文琮看着风尘仆仆的安国公夫妇,心情复杂 “若不是朕病重,你们是不是就不打算回来了?” “倒也不是,我们原本就是只打算出去避一避,听闻皇上抱恙,担心皇上因此才赶回来的。” “避一避?你们可真有本事,一夜之间便不见了踪影,竟然未给朕留下只字片语,这一年多里音讯全无,可叫朕好找哇!” “这事我们固然不对,但皇上您也有错。是您违背了当初的约定,把我们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我们没办法才躲出去的。” “我那是不想见你们受委屈,你竟反倒怪起我来了,你这个女人良心被狗吃了?” 宇文琮只觉得气血上头,一时有些晕眩,差点没有站稳,幸好身侧便是廊柱,肩膀靠在柱上这才稳住了身形。 长孙琴谙见状往苏茂仪身后躲了躲,她怕自己忍不住再和宇文琮顶两句嘴,到时候气得皇帝吐出一口老血来。苏茂仪无奈的上前扶宇文琮在凉亭中坐下,劝慰到 “皇上大病初愈,切勿动气。此事是我们不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只是我们也的确不想惹人注目,因此还望皇上往后不要过于优待安国公府,否则这邕京城我们便真的待不下去了。” 苏茂仪夫妇失踪的这一年多里,宇文琮反复思量过,最终也明白了,好听的名声,达官显贵的尊重,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在意过,先前自己的所作所为,只会给他们带来困扰,将他们强留在京都已然是束缚,再要求更多便违反朋友之义了。 “罢了,朕知道了。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你们先回去歇息吧。” “谢皇上体谅。” 苏茂仪夫妇闻言如释重负,心想有了这一遭,皇帝应当是真的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了,看来以后大抵能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了。 可是那些年岁渐长的小儿女们却似乎并不打算让他们的爹娘风平浪静的过日子。 第6章 丞相之怒 回到邕京城的第二日,苏慕松便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学中。 童学自换了掌事大学士后学风较之从前清正不少,对学生课业时常检考,并根据学生们学习进度分了班。 苏慕松一年多没有上学,进度远远落后于萧洛尘了,原本是不能同在一班的,但是苏慕松对着大学士软磨硬泡,最终磨得大学士没法子,出了考卷,答应只要苏慕松通过考核便让他与萧洛尘同班。 幸而苏慕松虽然身不在学堂,但之前从萧洛尘信中得知分班之事,便一直央求着苏茂仪教他,因而课业倒是并未落下太多,只不过苏茂仪教的却未必和夫子们出的考卷相契合,但好在苏慕松还是勉强通过了考核,如愿以偿的与萧洛尘又成了同窗。 只不过苏慕松从未想过走仕途,所以对于学业并不上心,总是只求合格,余下的,多一分心思也不愿花费。因此,他虽天资极好,在学中却显得平平无奇。 苏慕松回来之后见到萧洛尘,总觉得他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眉眼间似乎藏着些化不开的愁绪,虽然极淡,但是在少年人的脸上也总是不相称的。 他问过萧洛尘,却没有得到答案,后来差小厮打听,才知道萧洛尘四哥生病了,并且似乎病的不轻,已有半年没有在京都露过面了,还错过了今届恩科,原本所有人都认为他会是本届状元的。 苏慕松想要上门探望,却被萧洛尘拦了回去 “洛尘,四哥到底是生了什么病,这么久还没好,严重吗?我舅舅家奇珍药材无数,需要什么你告诉,我立马修书去求,一定能治好四哥的。” 萧洛尘看着眼眸发亮满怀信心的苏慕松苦笑着问 “你舅舅家有能让双腿断肢重生的药吗?没有对吧,世上哪有这样的药呢?所以你又何必再问呢?” 苏慕松闻言愣在原地,断肢重生?四哥竟然是断了双腿吗? 可是他记得萧洛埑只是一介书生,儒雅温润,从未听说与人交恶,又是丞相之子,一年前他出门来迎自己和娘亲时,还好好的,半点未见病态,怎么就失了双腿呢? 苏慕松虽然心中有万千疑问,但是看到萧洛尘通红的眼眶,也不忍再问下去了。 “慕松,四哥腿伤之事外人并不知晓,望你也能保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放心,我一定会保密的。等他好些了,我能去看看他吗?” “我会转达你的心意,愿不愿意见你,看四哥自己的意思吧。多谢你之前送的那些药,保住了四哥的性命。” 此后苏慕松再未主动提及萧洛埑的事,只是时不时的将自家新得的一些有助养伤恢复元气的珍贵药材送给萧洛尘。萧洛尘知道这是苏慕松的一片心意,因此也从不拒绝,无论这药材是否对四哥的腿伤有所帮助。 如此又风平浪静的过了一段时间,眨眼间距离升学大比已只剩三个月了。 萧洛尘性情温润沉稳,苏慕松与他形影不离也极少见他有焦灼不耐烦的时候,但是近几日,苏慕松明显的感觉到了萧洛尘的变化,不由担心起来。 “洛尘,你是否有心事呀?” “你可知晓自童学升入少学须得参加升学大比?” “听说过。你为这事烦心?你若参加大比,魁首非你莫属,为何要为此事烦心呢?” “那你可知晓‘释经’是最重要的一科?” “知道。你若去考,必定是手到擒来。” “唉!” 萧洛尘看着苏慕松那被夫子改得面目全非刚领回来的考卷,无奈的叹了一声,合上手中的书,默然而去。 苏慕松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萧洛尘,但萧洛尘不高兴了,他却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来不及多想便追了上去。行至学府门口,恰好见到萧洛尘与五哥萧洛堃在说些什么,苏慕松一时好奇,便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躲了,听二人谈话。 “今年的升学大比你是非参加不可的,去年便耽搁了一年,若今年再不升入少学,父亲那边可不好交待。” “我……” 看到萧洛尘欲言又止的样子,萧洛堃不由有点上火。他这个七弟,明明是兄弟之中天分最高的,如今却成了在童学待得最久的,他实在不明白向来积极进取的七弟是怎么了。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以你的学识,即便此刻考入士学亦非难事,你却还在童学混迹,白白蹉跎了自己,还要惹人非议。” 萧洛尘无言以对,五哥说得没错,以他的才学,留在童学于自身而言根本毫无进益。 “你是不是和苏家那小子在一处厮混久了,便忘记了自己的志向?” “不是的。” 萧洛尘想反驳,却毫无底气,他虽没有忘记自己的志向,留在童学却着实是因为苏慕松。虽然如今的苏慕松锦衣玉食,但萧洛尘却仍能不时的从他眼中看到那年雪地里见过的眼神,孤独悲戚而又坚定。每每见到这眼神,萧洛尘便觉得苏慕松还是雪地里那个孤苦无助的小乞丐。 “他是安国公府的公子,有爵位继承,有家业供养,我萧家人的前程却全是要靠自己挣来的,你可不要走错了路。” 襄平科举取士,萧丞相又是出了名的正直无私,萧洛尘有六个哥哥,除却五哥、六哥尚在士学,其余几位兄长或为文官或为武将,无一不是凭借自己的本事立足。 五哥的话让萧洛尘蓦地生出羞愧之感,他自幼受家风感染,立志要成为一个心系天下造福黎民的好官,如今却在这对于自己毫无进益的地方蹉跎时日止步不前。 “洛尘,父亲对你寄予厚望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尤其是如今四哥又……唉……” 萧洛尘之上还有六位哥哥,早年萧丞相在边陲之地任职,并未将儿子们带在身边,而是托付给了萧洛尘做教头的舅舅,因此萧洛尘的大哥、二哥、三哥后来便都从军做了武将。萧洛埑出生时,萧丞相调任钦州刺史,从此时起儿子们便都由丞相夫妇亲自教养了。萧丞相对于天资聪颖的萧洛埑寄予厚望,但他废了双腿,此后是没有承他之志的可能了。而萧洛尘的五哥、六哥虽然亦不逊色,却一个只想进翰林做学问,一个只想进司寇府做鉴察使,因而萧洛尘便成了父亲唯一的指望。 “五哥,我明白的,我的志向从未变过。” 见萧洛尘说的笃定,萧洛堃也不再多言,他相信七弟终归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车夫赶了马车过来,苏慕松目送萧家兄弟二人一同登上马车,这才从暗处出来。 萧洛尘与五哥的一番对答苏慕松听得清清楚楚,略加揣度便大概明白萧洛尘为何心情不佳了。 想来应当是,近日教‘释经’的夫子出题,小考了一场,苏慕松不出意外考得极差,萧洛尘明白以苏慕松现下的状态根本通不过升学大比,入不了少学,而他自己又是非升学不可。他入了少学便觉得对不起苏慕松,不入少学便觉得对不起父亲,如此一来陷入了两难。 看着萧府远去的马车,苏慕松在心中暗下了一个决心。 东方既白,侍奉的婢仆尚且还在酣睡,向来赖床晚起的苏慕松却破天荒早早起了床,在院中将爹爹昨日教的拳脚演练了几遍,便回到书房,温习起功课来。 前来伺候苏慕松晨起的侍女鹃儿见此情状,不可置信的跑到屋外看了一眼那轮红彤彤的旭日 嗯,日出东方, 又重重的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 嗯,很疼, 末了,回到房中,关切的探了探公子的额头 嗯,体温未见异样。 确认一切正常,自己也并未做梦后,鹃儿试探的问到 “公子今日怎的起得如此早?” “往后我日日都会卯时一刻便起床练武温书,你们记得提前准备好一应事宜。” “是。” 鹃儿不知公子为何突然之间对学业如此上心,主人有吩咐,她照办便是,其余的也不是她该关心的了。 长孙琴谙听了鹃儿的禀报,并未做出干涉,在她看来,虽然苏茂仪一直都认为子学夫子授课迂腐呆板,但并非都没有真才实学,苏慕松若真在学业上用功,倒也是件好事,毕竟苏慕松这般年纪,确实到了应该要培养其恒心毅力的时候了。 不仅在家中,学堂之上,苏慕松的态度也端正起来,每日早早便到了,也不再睡觉偷懒,真真是十二分的用心课业。 对于苏慕松的这一转变萧洛尘颇为讶异,本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兴致过了便又会故态复萌,谁知一连几日,日日如此,萧洛尘明白苏慕松是认真的了,但是却不知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是为了什么。 “慕松,你不是常说张夫子授课迂腐又啰嗦,怎的这几日听得如此认真?” 苏慕松地漫不经心的答到 “这童学待着太无聊,我想去少学玩玩。” 苏慕松说想要升入少学,萧洛尘听了自然高兴,只不过以苏慕松现下的水准,怕是要事与愿违的。 “距升学大比不过两月,此时用功怕是赶不及了。” “为了赶得及,所以想请你做小夫子来教我,你可愿意?” “你若真心想学,我教你便是。” “我非真心向学,只不过是想要和你一道去少学玩玩。” 萧洛尘不管苏慕松真实意图何在,只要他想入少学便够了,以他的天分,准备两月,升入少学倒也并非不可能。 于是乎从这一日起,苏慕松与萧洛尘形影不离更胜从前,放学之后二人还要在一处温书,往往二更已过才回到家中。 苏家人知晓苏慕松近来于学业上很是用功,因而苏慕松只说一句与同窗温书,回来晚了些,便没有人再追问。但萧洛尘却不同,他向来循规蹈矩,少有晚归的时候,一次两次当是意外,三次四次便是异常,很快,萧丞相便知晓了此事。 萧丞相虽日理万机,但却从未忽视对于儿子们的管教,得知了萧洛尘这些时日的异常便上了心。 这一日晌午过后,苏慕松神秘兮兮的拉着萧洛尘到了学府门口,说是要给他看个什么宝贝,结果等来的却是安国公府的马车。 “慕松,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呀?” 苏慕松跨上马车,掀着帘子邀萧洛尘上去 “我让人放马车上里了,你上来就能看见了。” 萧洛尘虽不知苏慕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依言上了马车。 “宝贝在哪呢?” “洛尘你坐好了!” 苏慕松拉着萧洛尘坐下,还特意用双手压住住了他双肩,似是怕他跑了 “出发!” 车夫得令,轻挥马鞭,马车便驶离了学院门口。 “这是要去哪里呀?午后还有课的。” 萧洛尘向来是学子们的楷模,逃课这种事是从来都做不出的,一时间有点慌了。 “放心,我已经帮你向夫子告过假了。” “可是……” 苏慕松截住萧洛尘的话头,“洛尘,你看看我。” 萧洛尘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不就正看着你呢吗?” “你好好看看我,看看我有什么变化吗?” 萧洛尘认真的打量着苏慕松,却并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得迷茫的摇了摇头 “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最近都憔悴了吗?” “没有。细看下来,反倒觉得似乎脸又圆了一圈。” “呃……”苏慕松顿觉有些尴尬,只得生硬的自圆其说,“这些时日,你每天都早出晚归的陪我用功,真是太辛苦了,所以今日我想好好谢你。” “我不要你谢我,只要你顺利升入少学就好了。” “升学是必然要的,谢你也是当然的。既然已经出来了,便不要想那么多了。我请你去看杂耍,月珑来的班子,可是难得一见。” 萧洛尘对于吃喝玩乐的东西甚少关心,苏慕松却是无所不知,单就这方面看来,倒十分有做纨绔子弟的潜质。 杂耍班子租了邕京城最大的戏园子,要在此处演半个月,今日是首场,虽然票价贵得令人咋舌,但却仍旧是一座难求,不过这对于苏慕松来说倒是唾手可得。 看完杂耍,苏慕松又拉着萧洛尘在商街游逛了大半个时辰,采买了不少物件,陪同的小厮来回跑了两趟才把东西全搬上马车。 傍晚时分,苏慕松的马车停在了望京楼前,这座往日宾客盈门的酒楼今日似乎格外冷清,门口迎客的小二殷勤的将苏慕松与萧洛尘迎进去,萧洛尘这才发现,并非是冷清,而是根本就没有客人。 “慕松,这是怎么回事?” “掌柜请我帮忙试菜,因而今日不做生意。” 苏慕松说的云淡风轻,但从掌柜的态度以及眼前的排场,萧洛尘猜到这望京楼看来是苏家的产业。 苏慕松与萧洛尘进去后,又一辆马车停在了望京楼门口。 从车上下来的客人乍看之下清矍儒雅,近看时又带着天然的威严。 迎客的小二赶忙上前阻拦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本店今日不接待外客。” 被拦在门外,萧丞相倒也并未恼怒,只是有点不解 “我方才明明看到有人进去了,你这偌大的望京楼怎的他们进得,我便进不得?” “如您所见,本店今天只接待那二位小公子,请您隔日再来。” 萧丞相与户部尚书微服巡视,恰巧看见了从戏园子看完杂耍出来的苏慕松与萧洛尘。今日并不是休沐日,萧洛尘不在学院中已经让萧丞相动气,更何况看这杂耍须得五十两银子才进得了这戏园的门。想到这些时日萧洛尘的反常,萧丞相当即便撇下了户部尚书,跟在了萧洛尘二人身后,一路从商街跟到了望京楼。 萧丞相并不知道望京楼是苏家的产业,只当是苏慕松包下了望京楼,心中只道果然是铜臭堆里熏出来的,小小年纪竟奢靡铺排至此,又想到方才自己所见在商街时苏慕松的挥金如土,顿时生出一丝鄙夷。 自己的儿子竟然与这样的纨绔混迹在一处,萧丞相不禁怒上心头 “我若非进去不可呢?” 望京楼平日里来的达官显贵多了去了,满京都的权贵迎客的小二几乎没有不认识的,虽说萧丞相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但是因他不喜奢华,从未踏足此处,因此小二偏偏就没认出这位丞相大人来。 小二和颜悦色,不卑不亢的地答到 “望京楼开门做生意,欢迎八方来客,自有我们的规矩,您若非要闹事,我们也绝不怕事。” 话音刚落,也不知从何处窜出六个彪形大汉,站做一排,拦在门口,挡住了欲往前走的萧丞相。 望京楼中,大厨的新菜已齐整的摆满了两大方桌。 苏慕松兴高采烈的给萧洛尘布菜,全然不知楼下发生了什么。 “洛尘,尝尝这个‘黄金絮’,羽枫来的点心。” 萧洛尘尝了一口,酥香溢口,点心自然是好点心,但萧洛尘却并不能似苏慕松这般心无旁骛的品尝美食。 “是不合胃口吗?” “不是。” 看着眉头微皱心不在焉的萧洛尘,苏慕松略略一忖,便猜到他为何兴致不高了。 “夫子亦时常教导要劳逸结合,我们歇息这半日算不得偷懒耍滑,洛尘你不必有愧。” “父亲大人似乎已经知晓我每日晚归之事,若是每日助你温书,我自然是无愧的,可是若似今日这般……。” “佳肴当前,想那些作甚,丞相大人政务繁忙,况且你还有六位兄长,想必是顾及不到你的,你便安心在此吧。” “可是……” “告假时我同夫子说好了的,不会告诉你家里,若真被问及,便只说是买书去了。” 苏慕松边说着,又起身给萧洛尘添了几样菜。 萧洛尘虽心中不安,但是见苏慕松如此费心殷勤,也不好再说什么扫了他的兴。 “掌……掌柜,丞相大人来了。” 原本在楼下迎客的小二踉跄的奔到掌柜身边。话音未落,便只见萧丞相冷面负手,身后还跟着两队兵士,朝这边走来。 猛然见到父亲,萧洛尘脑中一片空白,不自觉的便起了身,低头站到了萧丞相身侧。 萧丞相扫视了一眼,这排场还真是不小,安国公府那位大公子,安坐主位,五位大厨侍立一侧,二十传菜伙计待命一旁。 萧丞相崇尚质朴,最恶奢靡,因而对于家财万贯生意遍及诸国的苏家向来没有好印象,今日目睹了苏慕松的做派,心中厌恶更甚从前。 然而苏慕松终究不过是个小孩,萧丞相虽看不惯,但并未说什么,况且他此行的目的是教训儿子,并非管教别人家的小孩,因而只是睨了一眼,便转身离去。 苏慕松知晓萧丞相治家向来严明,看这情形,萧洛尘回去少不得要受责罚,虽明知眼下这情形萧丞相怕是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印象,但是今日是自己硬拉着萧洛尘出来的,若他因此受罚,那自己便是对不起他了,因此还是忍不住要为萧洛尘说话 “萧伯父……” 但萧丞相却似乎并不愿意给苏慕松说话的机会 “洛尘,你须得记住,萧家诗书传家,我萧家的儿郎绝不许与商贾纨绔为伍。” 萧丞相并不看苏慕松,锐利的双眼盯着萧洛尘,吐出的字像一枚枚的钉子,钉在萧洛尘的心头。 从萧洛尘记事以来,父亲从未用这般严厉的目光看过自己,在这样的注视下,萧洛尘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父亲扇了两个耳光般难受,霎时间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心中更是觉得万分羞愧。 而被无视的苏慕松闻言,则是宛如凉水浇头。萧丞相明面上是在训诫萧洛尘,可他听得明白,这话分明是在敲打他,说他出自商贾之家,又是个纨绔子弟,不配与萧洛尘结交。 这样的话他从前不是没有在同窗的口中听到过,但他那时并没有在意,然而此时由萧丞相之口说出来,苏慕松才真正感受到了委屈不甘。然而他无力反驳,因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的确就是这邕京城里十足的纨绔做派。 萧洛尘默默的淌着眼泪,虽然竭力控制,但泪水却似乎并不愿意听他的话,他一言不发的低头跟在父亲身后走出了望京楼,没有再看苏慕松一眼。 苏慕松行尸走肉般的跟在萧洛尘身后,此时他心中满是愧疚,却不知能说些什么,神情阴郁的萧丞相让他感到害怕,方才的那句话好似是一柄利刃,切碎了他所有的勇气。 目送萧丞相的马车离去,苏慕松又在望京楼牌楼下伫立良久,直到掌柜觉出不对劲,才将人带了进去。在掌柜眼中,大公子只是呆呆的坐着,却不知苏慕松此刻脑中在天人交战,一时责备自己不该带萧洛尘出来,一时怪门口的小二没有及早通报,一时担心萧洛尘受罚,一时又怨萧丞相过于严苛,一时间思绪纷乱不知如何是好。 苏慕松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的安国公府,也不知道自己第二天怎么上的学,他就如同一个被人操控的木偶一般,看上去似乎是一切正常,但思绪却还停留在昨天。 看到萧洛尘那空着的座位,苏慕松才猛然回过神来,他确信萧洛尘定是被萧丞相责罚了,不然何以连学都不上了。 一连三日,苏慕松都没能在学堂见到萧洛尘,心中放心不下,只得去找萧洛尘的六哥萧洛垚打听消息。 萧洛垚只比萧洛尘大两岁,在众兄弟中与萧洛尘感情最好,与苏慕松也是最为熟稔。 “六哥,洛尘怎么样了?你父亲罚他了吗?” “我还准备问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洛尘怎么就被罚了呢?是不是你带着他犯了什么错?” 苏慕松把那天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萧洛垚。 听完前因后果,萧洛垚恍然大悟,想到自家七弟受的责罚,忍不住怨起苏慕松来 “原来如此。这回洛尘可被你害惨了。”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萧洛垚左顾右盼,似乎是在防着被什么人看见,确认四周无人,这才说到 “受了伤,还在床上躺着呢。父亲动用了家法,罚了他二十鞭,并且罚他伤好后去祠堂每天跪足两个时辰静思己过,禁足家中,直至升学大比。勒令他再也不许同你有任何往来,否则把他便从萧家族谱上除名。” 萧丞相虽然对儿子们管教甚严,但是在萧洛垚的记忆中,他还从没见过父亲这样罚过什么人,看来这回七弟是真的把父亲气急了。 “我就只能和你说到这了,往后你也不必再来找我了,若被我五哥看见,告诉父亲我见了你,我说不定也要被罚的。” 萧洛垚匆匆离去,只留下心情跌入谷底的苏慕松呆站在那。他没有料到萧丞相竟然厌恶他到如此地步,可他明明只是自作主张的挟着萧洛尘游玩了半天而已,为什么在萧丞相眼中就成了不可原谅的罪过了呢?又或者,萧丞相和从前那些欺负他的同窗一样,都只因为他是商人之子便对他格外厌恶吗? 此时的苏慕松还并不明白,萧丞相生气的缘由并非他这个人本身,亦不关乎他的身份,自然也就更不明白萧丞相准备交给萧洛尘的是怎样的一副重担。 第7章 升学 苏慕松从萧洛垚那里听到了萧洛尘受罚的消息便再也无心上学了,也不管还没有向夫子告假,便自顾自的朝家走去。 车夫原本在茶寮喝茶歇息,见自家公子失魂落魄的出了学院的门,慌忙赶车上前恭候,但苏慕松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跳上马车,车夫只得赶着马车不远不近的跟着。 狂风骤起,乌云密布,眼见着便是一场大雨,车夫招呼苏慕松上车,但苏慕松却并不理会,只是不紧不慢的继续走着。 俄顷,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下,苏慕松既不找地方避雨,也不上马车,任由这漫天的大雨将自己浇透。车夫知道自己怕是劝不动大公子了,无奈之下只得一手牵马,一手给苏慕松撑伞,只是这小小的油纸伞又能遮挡多少风雨呢。 好在苏慕松到底还是朝着安国公府行进的,只要方向没有错,总归是能回家的。 回到家中,苏慕松无视了前来问询的管家与要给他更衣的侍女,一言不发的将自己关在了卧房中,任谁叫门也不答应。 管家见苏慕松这副模样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国公爷眼下不在京都,只得连夜差人向去了慈航寺上香的夫人送信。 待到长孙琴谙回到府中,已是第二日晌午。 长孙琴谙一回到家中便直奔苏慕松的住处,敲了半天门,苏慕松却一直没有回应。 “他这样有多久了?” “回夫人,大公子自昨日回来便将自己锁在房中,鹃儿一直守在门外,大公子未曾出来,也未曾用膳。公子昨日回来时淋了雨,只怕要害风寒呀。” “你既然知道他要得风寒还由着他这般任性胡闹?” 长孙琴谙白了管家一眼,她着急查看苏慕松的状况,倒是也心思去管旁人了,苏慕松总不开门,她也没了耐性,抬手一掌,便将那房门劈了个四分五裂,一众侍从在旁看得暗暗咋舌,这掌要落在人身上怕是要折骨断筋的。 苏慕松昏倒在地上,身上还是昨日那身衣服,过了一夜也并没有干几分,小脸通红,一探额头,不出意料烧的滚烫。 长孙琴谙命人为苏慕松换了衣裳,又亲自喂他吃了药,这才有空细细查问事情的来龙去脉。 从管家、侍女、小厮到车夫一路追查,最终问到了望京楼的掌柜,掌柜将那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告了,长孙琴谙便有几分明白了。 在童学的这两年里,苏慕松时常将萧洛尘挂在嘴边,长孙琴谙虽然不知道苏慕松与萧洛尘之前有过什么样的交集,但是却隐约的觉出了苏慕松之所以去童学似乎就是因为萧洛尘的缘故。 显而易见的是萧洛尘这个朋友在苏慕松心中有很重的份量,但是却萧丞相说了那样的话,苏慕松不过是个孩子,又怎么能经受得住? 正如皇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京都的人轻曼安国公府,长孙琴谙自己可以不在意名声,但是却不能看着苏慕松被人瞧不起,她要去同萧丞相辩辩理。 次日,长孙琴谙轻车简从,低调的去了丞相府拜会,却和两年前一样吃了闭门羹,只不过这次却没有一个萧洛埑出来转圜了。 丞相府的大门,长孙琴谙这回是一定要进的。 第三日,长孙琴谙挑了皇帝赏赐的四驾马车,穿上自己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带了一众侍女随从,一行三四十人,浩浩荡荡的到了丞相府,奉上了拜帖。虽然丞相大人昨日已有吩咐,安国公府的人一律不见,但门房见安国公夫人这等阵仗不敢怠慢,还是通传了上去。 不多时门房来报 “夫人请回吧,丞相大人今日不便见客。” “丞相大人是只有今日不便见客,还是明日也不便见客,亦或是只是不想见我这个客?” 长孙琴谙坐在马车中并未露面,似是料到了门房会这样回话,倒也并不气恼。 “这……小人只是负责传话,丞相大人明日是否见客小人并不知晓。” “也罢,我不为难你,你去告诉丞相大人,若今日他不便见客,我便在一直这丞相府门口恭候着。” 长孙琴谙话音刚落,身后的侍从便将携带的器料铺开,竟就在这相府门口搭起凉亭来,这一番动作引的路人纷纷驻足。门房见状不敢再耽搁,慌忙再次前去传话。 不得不说,安国公府的仆从们着实训练有素,等到门房再次出来时,简易凉亭便已经搭好了,甚至已经摆上了茶点,要是他手脚再慢点,安国公夫人怕是就要在这相府门口喝上碧螺春了。 这次来回话的是管家 “国公夫人,丞相夫人请您入府叙话,贵府诸位也都辛苦了,便请静待歇息片刻吧。” “撤了吧。” 目的达到了,这凉亭也没必要再搭了。 长孙琴谙到底还是如愿见到了萧丞相夫妇。 丞相夫妇与安国公夫人会面之后的详情众说纷纭,当时只有他们三人在场,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 据丞相府的仆从说,一开始有听到丞相大人与安国公夫人在大声争论些什么,近乎争吵,后来便听不到什么了,想来是双方都较为理智从容。 安国公府的仆从晌午等到夜幕降临,这才等到自家夫人从相府中出来。 萧丞相与夫人亲自将长孙琴谙送到相府门口,三人谈笑风生,似是相交多年的挚友般热络,只把相府的门房看得目瞪口呆,他在相府当差近十年,还从未见过丞相和夫人一齐送过什么客人。谁能想到仅仅在半日前,这位安国公夫人还差点吃了闭门羹呢。 待苏慕松病愈回到学中,萧洛尘已备好一应物什在等着他。 “洛尘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碍,不过是些皮外伤,三哥执行的家法,没舍得下重手。再说了,安国公夫人送了药过来,所以除却新长的皮肉有些痒,其余一切都好。” “洛尘,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贪玩,害你受这一遭责罚。” “都过去了,便不必再提了,往后好好用功便是。况且那日的杂耍我看得也很开心。” 萧洛尘若无其事的安慰着苏慕松,看上去并不在乎,但那日在望京楼被父亲看到时的恐惧和羞愧却深深印在了他脑子里。 “洛尘,我不明白你父亲为何态度会有如此转变?” 苏慕松虽然知道自家娘亲去过相府为自己讨说法,但对于详情却是不知的。 “父亲和母亲见过安国公夫人后,便许我回到学中,亦不再阻止我与你交好,父亲说,似安国公夫人这等奇女子,教出来的儿子必定不差,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自此苏慕松心中一直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折腾耽误了这么些时日,升学大比迫在眉睫,实在是不能再虚度一刻了。 萧洛尘领着苏慕松日夜用功,最终二人顺利通过大比,魁首自然是萧洛尘的,苏慕松排名稍后,但也足够让他升入少学了。 年少的日子无忧无虑,过得似乎格外快些,苏慕松与萧洛尘入少学转瞬便过去了一年。 为了来日升入士学时不再像先前升少学时那般临时抱佛脚,苏慕松在这一年中倒是学的认真,他本就天资甚高,如今用起心来,学业上竟也能望萧洛尘之项背了。 苏慕柏也到了上学的年纪,安国公夫妇见苏慕松上学的这几年到底是长进不少,因而也依例将苏慕柏送入了童学。苏慕柏与苏慕松却不同,似乎天生便是块读书的料,自上了学,根本不需要人盯课业,他自己便是十二分的上心,小小年纪,埋首在书堆里,有时竟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反倒是长孙琴谙担心苏慕柏用功过甚,伤了身体。 苏慕柏本就启蒙的早,又这般的刻苦用功,自然是要甩开他那些连上学都要家里连哄带骗的同窗老远,邕京城中继萧洛尘后终于又有了一位神童。 苏慕松与萧洛尘交好,二人平日里也没少往对方家中跑,只不过萧丞相毕竟不苟言笑,不比苏茂仪夫妇和颜悦色,丞相府规矩繁多,官员进出频繁,也比不得安国公府随意清净,因此总归还是萧洛尘往国公府去的勤一些。苏慕松的弟弟妹妹们见到萧洛尘更是比见到苏慕松还高兴。 苏慕柏的生辰快要到了,萧洛尘想着总要送点什么表表心意,于是乎趁着休沐拉着苏慕松出了门,准备去东市雅集物色一番。邕京城中有东西二市,东市做的多是达官显贵富商巨贾的生意,西市便是平头百姓贩夫走卒聚集之地。 想到苏慕柏好读书,萧洛尘最先想到的便是去书斋。 翰墨轩是东市最大的书斋,市面上在售的书籍就没有在这里找不到的,不仅仅是襄平的书,盛煌、羽枫、月珑、瀚云各国的书籍应有尽有,甚至还藏有皇家藏书阁中都不一定能找到的古籍孤本。 萧洛尘粗粗的看了一遍,便过去了一个时辰,经苏慕松提醒这才想起,苏慕柏虽然天赋异禀,然而毕竟年幼,此处的古籍孤本纵然珍贵难得,却也并非是他这个年纪该读的。有些书,在不适合的年纪读,反而有害处。 萧洛尘一边苦恼着自己该送什么贺礼,一边欢喜的将自己方才看中的孤本买了下来,苏慕柏虽然不适合看,但是给他自己读倒是正正好。正要去结账时,却在柜台处看到了一位熟人。 “慕松你看,那是季子明。” 苏慕松顺着萧洛尘所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位身着靛蓝色衣衫面容清俊的少年在和掌柜说些什么。 “看样子他也是来买书的。” 季子明是青州地方上推举到少学来的,他自幼父母双亡,与祖母相依为命,虽出身寒门,却才华横溢,青州学正惜才,特举荐他入少学读书。而他也果然不负才名,把京都一众家世显赫的世家公子们都比了下去,在少学之中与萧洛尘也只在伯仲之间。 虽然平日里并无深交,但萧洛尘对于季子明还是十分欣赏的,既然在此处遇见了,问候一声就是必然的了。 萧洛尘与苏慕松上前,才听清楚原来是季子明想买下一本古籍,但是结账时却发现还差两吊钱,正在和老板讲价。 “公子,这书整个邕京城就这一本,我千里迢迢从羽枫收回来的,不能再便宜了。您若是买不起,便放回原处吧。” 掌柜见惯了达官显贵,只一眼便看出了季子明出身寒微,说话便也没有太客气,撂下这一句,便不想再搭理他。转头看到萧洛尘与苏慕松,瞬间便又换了一副嘴脸。 “二位公子快请这边来,小店恰好新到一批盛煌来的书,还未上架的,公子可要看看?” 萧洛尘不喜掌柜的市侩,因而并不理睬掌柜,而是先和被晾在一旁的季子明见礼。 “今日真是凑巧,竟然在此偶遇子明兄。” “随意走走,这会儿便要回去了。” “子明兄可有何收获吗?” 季子明挥了挥手中的书,无奈一笑,道 “看中了一本古籍,可惜还差了两吊钱,看来是与我无缘了。” 萧洛尘从季子明手中接过古籍,翻看几页,连连点头。苏慕松见状,觉得君子成人之美,眼下这情形,恰好便是需要自己做这样一个君子的时候了 “看来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好书,错过岂不是可惜?不如我买下来送给子明兄如何?” “无功不受禄,怎好平白接受苏兄赠书。既然是无缘,便不强求了。” 萧洛尘知道季子明是个有骨气的,虽出自寒门,但与同窗们交往从来都是不卑不亢,既不曲意逢迎巴结权贵,亦不怨天尤人,似苏慕松这般直接了当的送,季子明定然是不会接受的,于是便说到 “我这恰好有两吊钱,便先借给子明兄,好书难得,若是今日错过,兴许来日便买不到了。” 季子明思忖片刻,还是收下了萧洛尘的钱 “那便多谢萧兄了,待月例钱发下来,我便还你。” “不急,等你手头宽裕时再说。” 买完书,与季子明道了别,萧洛尘与苏慕松又逛了半日。东市货物虽琳琅满目,但是苏家本就是商贾之家,最不缺的便是好东西,因而萧洛尘依旧没能找到一件别具一格的礼物。 眼见着萧洛尘有些沮丧,苏慕松劝到 “慕柏一个小屁孩儿,随便给他买个小玩意也就罢了,不必费这些心思。” “先前我过生辰时你自己说的,生辰一年也才一次,岂能不郑重视之,言犹在耳呀,苏大公子。况且我生辰时你都能不远万里的托人从羽枫国给我凿一方砚台,这回可是你嫡亲的弟弟过生辰,你这做兄长的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这可是为你着想,你怎的还不识好人心呢?” “你方才这话若是被慕柏听去,可是要找你哭脸的。” “他才不会,自他会说话起,我倒几乎没见他哭过。再说了,他若知晓了便是你泄的密,他若找我哭,我便找你哭。” “你知不知道害臊呀,多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哭。” “谁还敢笑话我不成?” “苏大公子文武双全,力能扛鼎,就连哭起来眼泪也能将这邕京城淹了,谁敢笑话你呀?” “洛尘……”苏慕松一脸委屈的看着萧洛尘道:“你在笑话我。” “我没有。” “你有。” “你出现错觉了。” 和苏慕松待在一处的日子久了,萧洛尘打趣人的本事连年见长,尤其是面对苏慕松时,更是还要外带脸不红心不跳的睁眼说瞎话。 对于萧洛尘的调侃苏慕松也不再辩驳,本就是闹着玩,若要较真便不好玩了。 这东市看来是找不到和萧洛尘的礼物了,萧洛尘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虽然和苏慕松斗着嘴,脚下却是在往自家马车走。 一队运货的车马走过引起路人纷纷围观议论,自然也吸引住了萧洛尘与苏慕松。 “这是哪家呀?买这样多东西,怕不是迁新居吧?” “听闻是定王府上的。” “定王?就是那位小皇叔?可他似乎还未满十岁,怎的就有自己的府邸了?” “这就不知了” “……” 关于这车队,苏慕松听了个大概,但对于定王却是陌生的很 “洛尘,你觉得定王为什么会出宫开府呢?他这般年纪,怕是也管不好一个王府吧。” “定王是世祖皇帝幺子,也就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叔叔,地位尊贵,所以才能打破旧制吧。不过此番开府的确略显仓促,况且皇上赐下府邸,则王府中一应物什应当是由内需司供给,王府自行出面采买如此多的物件,倒也是匪夷所思。” 萧洛尘毕竟身处相府之中,他三哥又在禁军中当差,对于宫中情形了解的确要多过苏慕松。 他曾听过一个传言,说是世祖皇帝驾崩后,定王的母妃被赐殉葬,而定王则便被关进了冷宫,终惠帝一朝定王一直无人问津,在冷宫里自生自灭,直到当今皇上继位,才将他从冷宫里接出来。 且太后对于定王一直不满,此番定王匆忙出宫建府或许与太后有关也说不定。 不过这一切都只是萧洛尘的猜想,怕是也得不到验证。 “既然匪夷所思,那便不思了,我们回去吧。” 这便是苏慕松的性格,他虽好奇,但是却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颇有几分得过且过的意味。 多年以后,当一道赐婚的圣旨将定王与安国公府绑在一起之时,不知道到苏慕松有没有想起,在这样的一个平凡的午后,他和萧洛尘在无意间见证了定王走向新生的开端。 第8章 长街受辱 苏慕松与萧洛尘在少学过了两年安生日子,在十四岁时升入了士学,成了士学中年纪最小的那一拨。士学不比童学、少学那般单纯,士学的士子将来十有**是要入朝为官的,因而朝中的派系争斗少不得也影响着士学中人。 王太师与萧丞相皆是自世祖皇帝时便已出仕的三朝重臣。但高宗皇帝的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出自王氏,太师因着外戚之故,始终压过萧丞相一头。然而当今皇上并非太后亲子,且太后皇帝争权,为了巩固帝位,当今皇帝对萧家有意拔擢,以平衡王家权势。如今双方的争斗愈演愈烈,士学中的萧洛尘亦受到了波及。 王太师有一孙儿,名唤王峥,因突发时疾,没能参加今届科举,只得在士学中再等三年,于是乎便与萧洛尘和苏慕松做了同窗。 先前萧洛尘的五哥、六哥还在士学中时,王峥便与他们不睦,又眼见着他们科举高中,各自去了心仪的衙门当差,而自己却要再等三年,心中已是不忿,偏偏萧洛尘又以魁首之姿入了士学。于是乎王峥便将一腔郁结在胸的怨气都往萧洛尘身上发泄。 近年来王家势大,士子中依附王家的不少,而萧丞相又向来不许萧家子弟结党营私,因而即便士子们不依附王家也不会与萧家人亲近,萧洛尘在士学中能相交的便只有苏慕松一人,势单力孤,日子过得颇为艰难。 二人平日里没少受王峥一伙的刁难,萧洛尘不愿惹事,给父亲添乱,因而极少与他们正面交锋,苏慕松顾及着萧洛尘,虽心中不忿,多数时候只要王峥一伙人不太过分,也就都忍了下来。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萧洛尘越是忍让,王峥一党便越是觉得他懦弱可欺。但萧洛尘毕竟是丞相之子,王峥一伙虽时常在暗中使绊子刁难,在言语上讥讽,却也并不敢光明正大的出手做些什么。然而,近来情况似乎有了变化,萧洛尘明显的感觉到,王峥对于自己的针对更甚从前了,这或许与近来朝堂上的局势有关,丞相与太师双方的势力渐渐开始失衡。 萧洛尘自幼体弱,年纪渐长,身子却并未比先前强健,每到寒冬须格外小心,若染上寒疾,便要缠绵病榻,休养良久。苏慕松与萧洛尘同窗多年,自然知晓他冬日里是个什么境况,因而每年都要早早预备下一应物什,处处仔细,护着萧洛尘熬过冬日。 今冬的第一场场大雪纷纷扬扬一连下了数日,没有半分要停歇的意思。 萧洛尘掀开车帘,冷风夹杂着雪花呼呼的灌进了车里,吹在脸上如同刀子割过一般。萧洛尘打了一个寒颤,抱着暖炉的手往怀中紧了紧,只得将帘子又捂上些,仅留一条小缝,供他窥看这银装素裹的街景。 朔风呼啸中平日繁华的街市静了下来,白茫茫一片,只留下稀疏几行路人的脚印,像极了那一年萧洛尘与苏慕松初遇的那个清晨。 萧洛尘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丝笑意,这苏慕松费尽心思得来的紫貂皮穿在身上半点风都透不进来,还好似是在身上藏了几个暖炉,果真是要比一般的狐裘更暖和的。 “雪下得这样大,也不知他能不能顺利回来。” 萧洛尘心中泛起一丝丝担忧,再有两日便是年终大比了,苏慕松眼下不在京都,也不知道是否能按时赶回。 苏慕松的舅舅宇文琴扬一家从盛煌过来了,这半旬,两家人一起去了汤泉山。原来不觉得,没了苏慕松在耳旁喋喋不休,没了他随时从怀中掏出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有趣的小物件,萧洛尘这才觉出自己的孤单。 萧洛尘忽然在想,若是这些年没有苏慕松相伴,自己会是怎样? 当然还会是丞相的家的七公子,当然也还会是人人称道的天才,他依旧会从童学升入少学,再升入士学,只是这些年他和苏慕松一起走过的路恐怕就只剩下自己形单影只,毕竟除了苏慕松,应该极少再有人能像他那般甘愿同自己一道做一个断绝同窗之谊的怪胎。若是将苏慕松从记忆中剥去,那萧洛尘过去的这六年便会像摔碎的夜光杯,任凭哪个能工巧匠也不能将其粘黏好如初。 马车突然加速使得萧洛尘的头重重的砸在了车窗上,“发生何事?”还未来得及问出口,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等回过神来,萧洛尘才发现自己此刻躺在了雪地里,手中的暖炉不知去了何处,额头的疼痛迅速覆盖整个头顶,感觉到眼角发痒,萧洛尘用手擦了擦,染上一手的血迹,这额头应当是磕破了。 萧洛尘定了定神,支撑着想要站起身来,稍一动作,右腿传来的剧痛又让他重重的跌了回去,看来这腿多半是摔折了。 “公子你伤着哪了?” 摔得头破血流的书僮跌跌撞撞的来扶萧洛尘 “怕是摔折腿了。” 双手冻得麻木,腿伤却让萧洛尘疼得额头直冒汗,哆嗦着应了书僮。 车夫倒在不远处动弹不得,可见伤得亦不轻,眼下这情形若不找人帮忙,萧洛尘是离不开这雪地了。 像是专等着一般,此时一辆马车凑巧经过拐角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这人身披墨狐皮斗篷,手中握着錾金手炉,面容白净却生的一双细长三角眼,见到萧洛尘倒在雪地之中,嘴角泛起自得的笑意 “呦,这不是萧七公子吗?这冰天雪地的为何如此狼狈的坐在这大街上呀?” 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听着甚是耳熟,萧洛尘寻声抬头,果然是熟人,这不是老对头王峥又是谁呢? “你们两个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扶萧七公子起来?” 王峥身后的侍从得了吩咐便做势要去扶萧洛尘。 萧洛尘的书童赶忙拦在前面 “你们要做什么?” 王峥向来与公子不睦,他不信这人会有如此好心去扶公子,况且方才马车之所以撞上门楼倾覆,完全就是这人搞的鬼。他看得清楚,正是王峥的人向马蹄投掷了飞石惊着了马,又暗算了车夫,马车也不会失控撞上街边的门楼石柱。 见书童阻拦,王峥霎时变了脸 “你这下人怎么回事?没看到你家公子受伤了?滚一边去!你们两个,还不动手?” “多谢王公子好意,这点小事我还能处理好,就不劳烦大驾了。” 萧洛尘虽尚且不知晓方才这一难是王峥造成的,但以他对王峥的了解,也明白这人绝对存心不良。 “你我是同窗,若是不出手相助,夫子知晓了也必定要训斥我的。” 王峥一挥手,两个侍从便将拦在前面的书童推倒在地,跨过书童便上前去要扶萧洛尘起身。 侍从动作粗鲁,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架,拖曳着萧洛尘到了王峥的马车旁,便松开手来。 萧洛尘失去着力处,又再次跌在地上,如同有人用尖刀割开血肉敲断骨头,腿上传来的剧痛霎时传遍四肢百骸,呼痛的力气也没有,疼的只能瘫在地上抽搐,煞是狼狈。 “哎呀,萧七公子果真是身娇体弱呀,似你这般风流人物,今日幸而是遇上了我,若是碰到哪个歹人,见到公子这娇弱惹人怜惜的模样,怕是要动坏心思呀。” 王峥弯腰俯视着瘫倒在地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萧洛尘,嘴角张扬着玩味的笑意 “你们说若是将公子卖去风尘烟花之地,当不当得头牌?” 萧洛尘虽疼痛难当,王峥羞辱却一字不差的听进了耳中,他现在动弹不得,说再多也是徒劳,况且若再在这冰天雪地里耽搁下去,到时不但是寒疾发作,怕是这腿伤也要加重,一个不当心便要成跛子了,为今之计还是要想办法脱身才是。 只是书童和车夫都受了伤,而王峥又人多势众,这样的大雪天街上行人稀少,且王峥的马车故意挡住了萧洛尘,即便有人经过,怕是也轻易发现不了这街角发生的事,眼下这情形似乎是无计可施了。 萧洛尘正沮丧时,忽然听到苏慕松清朗的回怼声 “洛尘矜持,卖笑接客这等事还是王公子更得心应手些,这头牌还得是王公子才担得。” 苏慕松不知何时来了,满脸堆笑,一双黑亮的眸子却直直的盯住王峥,回击着他对萧洛尘的羞辱 王峥明明比苏慕松还要大上几岁,但此刻被苏慕松这般盯着,心里不知怎么竟然有些发怵,但这种时候如果露了怯,传出去显然是要颜面扫地的。人心虚的时候声音总是不自觉的会变大 “你敢如此羞辱本公子,可知是何后果!” 苏慕松轻哼一声,蔑了一眼王峥,不再理会他,电光火石间出手抓过两个拖曳萧洛尘的侍从,那二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像一块砖头似的被扔到了街对面。王峥从未见过苏慕松出手,此时见到苏慕松竟有如此武力,一时间倒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苏慕松俯下身来,见萧洛尘一脸痛苦的模样,唯恐自己冒失再弄疼了他,因此并不敢触碰他 “洛尘,伤到哪了?” 萧洛尘见到苏慕松,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对于疼痛的感知却更加清晰。阵阵袭来的痛感使得原本就冻得麻木的嘴巴更加说不出话来,萧洛尘只得用已不能伸直的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腿。 苏慕松看着脸色惨白,眉毛结霜,嘴唇冻得发紫的萧洛尘心中不由一阵难过,忙将萧洛尘身上已被雪水浸湿的紫貂斗篷解下,又解下自己的将他裹住。 苏慕松查看了萧洛尘的腿伤,初步断定是骨折了。取了萧洛尘马车上散落下来的木条,撕了车帘,给伤腿做了简单的固定,便抱了萧洛尘放在王峥的马车上,顺道把王峥的车夫给扔下了车。 书童看到苏慕松所做所为,也大致明白他要做什么,赶忙将萧家的车夫也扶上了马车。 王峥眼睁睁的看着苏慕松夺了自己的马车却无力阻止,他的侍从被摔到街边现在也没能起得来,他自己一人怎能是苏慕松的对手? “苏慕松你要干什么?” 苏慕松掀起车帘,扬手朝王峥扔了一个金元宝 “这车马我买了,钱若不够尽管到我安国公府来取。” 说罢,便放下了帘子,不再搭理王峥。萧洛尘的书童二话不说,心领神会的挥鞭驾着马车走了。 这一切全落入了一位少女眼中,当街教训恶仆的苏慕松固然英气逼人,但雪地受辱的萧洛尘似乎更让她怜惜。她原本想出手帮萧洛尘一把,却是苏慕松抢在了前面,况且苏慕松这般的干净利落,她全然是没有插手的机会。只可惜这回是没有机会结识了,下次再来到这邕京城中不知是什么时候,那时又会有怎样的际遇呢? 马车之上,苏慕松握住萧洛尘的双手,哈着气给他取暖,又帮其揉捏手臂,使得气血能够运行顺畅。幸亏王峥的车中放置了暖炉,萧洛尘渐渐也觉得暖和起来。 身体有了暖意,头脑也开始清醒起来 “慕松,我暂时不想回相府。” “好,我带你去我家。” 苏慕松不用问也知道萧洛尘为何不愿意回家,他这般狼狈的回去,家里人必定要问,但今日之事毕竟没有确凿证据,王峥若抵死不认,便也拿他没有办法,因此说出来不过是给他父亲添堵,萧王两家本就已势同水火,此时再说出此事,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萧洛尘疼得浑身发颤,却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出声。苏慕松不忍看他如此痛苦,只得点了他的昏穴,让他昏睡过去。 路上书僮将今日之事的前因后果与苏慕松说得明明白白,苏慕松向来知晓萧洛尘的心思,听完后只叫书僮不必声张,回府之后若别人问起萧洛尘的伤,便只说是雪天路滑不小心撞了车。 回到安国公府,苏慕松将萧洛尘安置在自己的院中,给萧洛尘换了干净的衣裳,在房中添置了足足的炭火,喂他喝了止疼的汤药,又派人送信给正在汤泉山的长孙晨浅,忙活完这些才有空坐下来同萧洛尘说说话。 “慕松,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 看着苏慕松忙活了半天,安国公夫妇都并未出现,也不见苏慕枫和苏慕柳这两个小家伙,萧洛尘这才意识到,苏慕松是独自回来的,却恰好遇上王峥在为难自己,倒也是凑巧的很。 “爹爹他们还要再过两天回来。我泡温泉时无意间发现了暖冬草,舅舅说这种草极为难得,就连他那万花堡都种不出来的。生长在温泉之中,对于治疗你的寒疾有奇效。我一时高兴,便忍不住想要回来给你看看。” 一想到王峥对萧洛尘的欺辱,苏慕松脸色突变,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谁知道居然碰到了王峥在为难你,真后悔方才没有揍他一顿,应该打得他满地找牙才是。” 苏慕松颇有几分要杀上门的架势,而萧洛尘却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这件事就此翻篇吧,既治不了他的罪,再闹起来也不过是让父亲气恼,给别人添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苏慕松不愿违背萧洛尘的心意,但是他在意的人也容不得别人欺凌,经此一事,他因顾及着萧洛尘而对王峥的忍让算是到头了。 第9章 以牙还牙 长孙晨浅接了苏慕松的信,连夜从汤泉山出发,赶到了安国公府,此时苏慕松却已经在萧洛尘的要求下将他送回了丞相府。 对于萧洛尘,长孙晨浅倒是一点也不陌生,先前在万花堡时便听苏慕松说起过萧洛尘的寒疾,也答应了有机会要替诊治,既然都已经来到了邕京城,当然没有推脱的道理。 于是乎苏慕松第二日便带着长孙晨浅去到了丞相府中。 萧洛尘倒也是听苏慕松说起过长孙晨浅的,虽然从安国公夫人的倾城之貌便可猜想到苏慕松的这位表妹容貌必定不会差,但见到长孙晨浅的那刻,萧洛尘心中还是暗暗吃惊了一下,这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但却生的极为美丽,一袭清冷雅致的素色裙袄,衬得她愈发的超凡脱俗,不染人间烟尘。 长孙晨浅切了脉,触诊了伤处,查看了丞相府中请的大夫开的药方,又施了一回针,将伤腿换了个固定包扎的方法,给萧洛尘服下强筋续骨的丸药,这才算了事。 苏慕松素知长孙晨浅的脾气,在其诊治时是一句话也不敢多问,待她一罢手,却是再也等不及了 “怎么样?洛尘需要多久能恢复如初?” “四十五日。” “这么久?” 长孙晨浅白了苏慕松一眼 “你以为这是磕破点皮?换做别人来治,半年也不一定见好。你若信不过我,便另找一个大夫来吧。” 见长孙晨浅生气,苏慕松赶忙赔笑脸,语气谄媚的讨好 “你可是神医谷的弟子,那些个庸医哪能和你比得,我不信你信谁。” “我神医谷的医术自然是天下无敌。” “那接下来该如何治疗呢?” “卧床静养,每日服用我给的续骨丸,每隔一日我会过来施一次针。” 听闻长孙晨浅说每隔一日要施一次针,萧洛尘心中有点过意不去 “长孙姑娘往来辛苦,不如就暂住相府之中吧,也好免去些奔波。” 长孙晨浅还未说话,苏慕松便先开了口 “不用,我车马陪同接送她便是了,她没什么劳累的,奔波的是我家的马。” “慕松说的没错,有车马接送累不着我什么,况且我到姨母家做客,若是住在相府,反倒不便宜。” “如此便麻烦长孙姑娘了。” “洛尘哥哥不必客气,我见了你觉得投缘,况且你是慕松的朋友,我们之间不必言谢。” 长孙晨浅虽出落得像个谪仙人,但性子却是热情平和易与人相处的,这又出乎了萧洛尘意料。 在长孙晨浅的照料下,萧洛尘虽卧床月余,但到底还是赶上了年终大祭。 年终祭典祭祀的是皇天后土,皇帝与百官及参与祭典者须斋戒沐浴三日,以表崇敬。祭典当日,由士学士子诵读祭文,并挑选其中的佼佼者领诵,此次领诵的便是王峥。 礼炮响过,皇帝在礼乐声音中缓步迈上通往祭台的阶梯。朔风一起,寒意彻骨,祭台下百官中的体弱者不自觉的缩了缩身子,负责此次祭典的礼部侍郎此刻却是汗流浃背,心底发凉。皇上眼见着就要登上祭台,但领诵祭文的人此刻却还不见踪影。 误了祭典是大罪,但若此时换人,一来挑不出合适的领诵,二来临时换人那不是告诉所有人王峥没有到场?太师那边是万万得罪不起的,礼部侍郎只得默默祈祷,王峥能够及时赶到。 士子们已就位,但却少了领诵,礼部尚书觉出不对,低声质问侍郎 “领诵的士子为何不在?” “回大人,他……他并未到场。” “那为何不安排人顶替?” “可他是太师的孙儿……” “糊涂!误了祭典是大罪!赶紧先找个人替,若皇上追究,便说王峥是突发急症,他是太师的孙儿,皇上看在太师的面上不会深究的。” 礼部侍郎如醍醐灌顶,赶忙找了子学祭酒,祭酒便挑了萧洛尘去替王峥。 萧洛尘虽感意外但也没有多想,看了一眼苏慕松,他倒是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这倒是让萧洛尘有些好奇王峥缺席一事是不是与他有关了。 皇帝登上了祭台,俯视台下,看到领诵的人并非是先前呈奏的王峥,而是换成了萧洛尘,心中不由疑惑。萧丞相的小儿子,又是出了名的神童,皇帝自然也是认识的,这个领诵让萧洛尘替,倒也无不可,只是临时换人,事有蹊跷,待祭典结束还是要问个清楚。 也亏得萧洛尘见惯大场面,才能在这肃穆庄严的场合,从容有度的领着这数百士子诵完这冗长拗口的祭文。 日渐中天,这场盛大繁复的祭典终于接近尾声。 满腹担忧与狐疑的太师也终于有机会问起自己那本该领诵却从始至终并未出现的孙儿。他当然早就发现王峥的缺席,只是他位高权重,一举一动皆为众人目光所系,因而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机会问起。 礼部侍郎据实回了话,太师顿感不妙,他这孙儿,虽说自视甚高跋扈了些,但还是拎得清轻重的,绝不会无故缺席祭典,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皇帝下了祭台,准备起驾回宫,负责此次祭典戍卫的禁军统领便押了一个人上来。 这人满身酒气,衣衫不整,前襟上还蹭着女子的胭脂,瘫在地上酣睡不醒,一看就是去烟花柳巷之地厮混了。 陪侍在皇帝身侧的太师一见这人,心下一惊,竟然是他那失踪了半日的孙儿王峥! 领诵的士子为何突然换了人?皇帝不必再问,一切都有了答案。 在场的文武大臣认识王峥的不在少数,此刻皆是颔首低眉,心中却是都在猜测皇帝会如何发落。 “回宫。” 皇帝面无怒色,以极平淡的语气下了令,这让大臣们更加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禁军仍旧押了王峥,护送皇帝銮驾回宫。 一户部小官从地方调入京中不久,京中权贵认得不全,但却也是识得王峥的,看到这一出颇为不解,不禁与同僚聒噪几句 “这禁军统领到底是个粗莽武人,也忒不会做人,这众目睽睽之下,将人这般架到皇上跟前,此事便是没有半分回旋余地了,得罪了太师想必他往后也没好日子过。” 同行人听了小官这自认为高明的话,不由嗤笑 “你可知道那押王公子上来的人是谁?” “是谁呀?” “萧丞相家的三公子。” 小官这才恍然大悟,嘴里直说“难怪,难怪。” 过了半日,便传出了消息,王峥因亵渎祭典被判了流放北疆。 彼时萧洛尘与苏慕松正在望京楼试菜,听到这消息,二人反应颇为平静,萧洛尘是心中坦荡,王峥命运如何他是不太在意的,苏慕松则是胸有成竹,似是早知会有这结果。 “慕松你对于王峥失踪而后又那般状貌出现在祭典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是知晓什么内情吗?” 祭典之上苏慕松的态度便让萧洛尘存了个疑,此时恰好一起问出来。 “王峥是我让晨晏和晨浅送过去的。” 苏慕松只说这一句,萧洛尘便明白了,禁军统领是他三哥,王峥必然会在一个恰当的时候被带到皇上面前,而且是以一种任何人都无法为他求情脱罪的形式。 王峥一事,苏慕松的确用了点小手段,他突然有点害怕,怕自己在萧洛尘心中变成一个满腹阴谋诡计的小人。 “洛尘,王峥一事并非我做局陷害,是他自己不知检点,祭典前夜还去寻欢作乐,被我抓到把柄而已。” 萧洛尘看着苏慕松一脸的委屈急切不由觉得好笑 “慕松不必多说,我知你是心胸坦荡之人,不会使这伎俩的。”说罢,夹了块黑米糕,道“这个好吃,合你的口味,快尝尝。” 苏慕松就着萧洛尘的筷子咬了一口,这黑米糕的确好吃,比那一年大雪纷飞的清晨,那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喂给他的还好吃。 喝花酒也不会挑地方,偏偏要去苏家开的店,不过王峥也并不知道这店是苏家的产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以牙还牙 第10章 锦鸡羽扇 年终尾祭后过了半个月,萧洛尘的腿伤终于痊愈,但苏慕松却总是担心萧洛尘没好全,免不得时时絮叨,处处注意。 “洛尘啊,你腿伤还没好呢,还是坐马车吧,不要骑马了。” “谁说我伤没好,你看这不是好得很吗?” 萧洛尘翻身上马,想以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腿确实没有问题了,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跨上马鞍,便被苏慕松拽了下来。 “不要冒险,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不小心要成跛子的。” 萧洛尘看着一脸认真的苏慕松哭笑不得,突然觉得眼前这人真是像极了自己那个事事操心的乳母。 “我要告诉晨浅去,你对她的医术不信任。” “别别别,可别招惹那丫头,说她医术不好,等下非追着我揍一顿不可,我可打不过她。” 见苏慕松讨饶,萧洛尘便打消这个念头了,原本他就是吓唬苏慕松的,并没打算真的找长孙晨浅去告状,因而只得换个法子,约苏慕松去城郊打猎,以此证明自己的腿的确已完全恢复。 雪后初晴,地上积雪还未化净,萧洛尘便约了苏慕松来到京郊,二人并不热衷打猎,因而以往多半是借着打猎的由头,在有人专门经营的猎场里面玩闹一回,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到了山野之中,准备猎几只野物。 看着萧洛尘骑马搭弓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箭苏慕松这才彻底放下心来,相信萧洛尘的确是已经痊愈了。 在萧洛尘放跑了两只野兔、一条獐子、一只狐狸、一头鹿后,苏慕松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洛尘,你今日真是来打猎的吗?” “我只想要雉鸡,别的今日就先放过吧。” “只要雉鸡?” “嗯。” 苏慕松更加想不明白,平白无故的,萧洛尘怎的就和这雉鸡杠上了? “别愣着,快点帮忙,这雉鸡可不好找。” 萧洛尘似乎并不打算向苏慕松解释自己为何只猎雉鸡,苏慕松便不再问了,既然洛尘想要,那他只管帮忙就是了。 二人忙活了一天,终于猎到了三只雉鸡,萧洛尘这才心满意足的打道回府。 直到看到长孙晨浅手中的羽扇,苏慕松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那日萧洛尘为何只猎雉鸡了。 “晨浅,你这扇子似乎不寻常,你从何处得来的?” 苏慕松虽猜得七七八八但还是要确认一下。 “这是洛尘哥哥送的,怎么样?好看吧。这可是红腹雉鸡的羽毛做的呢。” 长孙晨浅得意的将手中的羽扇在苏慕松面前展示了一回,虽彤如火焰,却隐隐泛着五色华光,着实好看。 这是方才萧洛尘过来安国公府时特意当做谢礼送给她的。原本她并不打算收什么谢礼,但奈何这羽扇着实漂亮又难得,她一个豆蔻少女,对于此等精美华丽的物件实在也很难抗拒得了。 做这羽扇的雉鸡还是苏慕松花了一天的时间陪着萧洛尘一同猎到的,他又怎会不认识呢? “好看是好看,只不过这寒冬腊月的,你要这羽扇做什么?” “我也只不过提了一嘴,这红腹雉鸡乃是襄平独有,毛色漂亮,若是制成羽扇必定别致好看,谁知洛尘哥哥便送了这扇子给我。既然是他的一番心意,我自然得高高兴兴的收下。” 想到自己辛苦一天的成果,萧洛尘却背着自己给长孙晨浅做了礼物,苏慕松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你什么时候与他的关系这么好了?哥哥,哥哥的叫着,我才是你正经的表哥呢。” “你又大不了我多少,何必计较得那么清楚。” “那洛尘与我同岁,你怎的叫他叫得又如此殷勤呢?” “人家送了我羽扇呢,叫哥哥怎么了。你要是送个什么宝贝给我,兴许我也就愿意叫你哥哥了。” “那你说,你要什么?” 长孙晨浅原本不过玩笑一句,她没想到平日里玩笑惯了的苏慕松这次竟认真了起来。 “不如你把你腰间的那颗琥珀珠送给我?” 长孙晨浅认定苏慕松是话赶着话说着赌气的,便提了一个自觉他绝不会答应相赠的物件。 这颗琥珀珠天然圆润,不事雕琢,内里凝着一只展翅欲飞的蓝蝶,极其难得,是苏慕松十岁生辰时苏茂仪送他的生辰礼,因此他极为珍视,日夜不离身,弟弟妹妹们要他的东西,他没有不给的,唯独这颗琥珀珠他舍不得。 “怎么样?是不是舍不得?那就算了,还是洛尘哥哥心细又大方。” 苏慕松犹豫了一瞬,还是将琥珀珠取了下来。长孙晨浅没想到他竟然真舍得忍痛割爱,心里暗暗吃惊,但苏慕松也有自己的条件 “将琥珀珠给你也不是不可以,你须得把这把羽扇给我作为交换。” 这羽扇虽然也难得,但与苏慕松的琥珀珠比起来便差得远了,这显然是个亏本的买卖,长孙晨浅实在好奇他为何会答应。 “这大冷天的,你要扇子做甚?” 这是苏慕松方才问长孙晨浅的话,此刻却被长孙晨浅用来反问他。 “不日便要立春,夏日也就不远了,我早做打算有何不可?” “这可是女孩子家用的扇子,你拿着,不合适吧?” “我喜欢,即便放在那当个摆设也是好的。” “用琥珀珠换个摆设?” “你管我!只说换与不换?” 长孙晨浅见苏慕松打定了主意要这羽扇,沉思了片刻,将扇子递了过去。 “君子不夺人所爱,琥珀珠你留着吧,既然你如此喜欢这羽扇,我便转送给你,只不过你不能让洛尘哥哥知道,不然他要不开心的。” 长孙晨浅本就没有想过真要苏慕松的琥珀珠,只是看他对这羽扇似乎格外在意,于是便想要逗逗他,见他如此认真执着也不忍心再逗他。羽扇虽然华美难得,但终究是个物件,对于长孙晨浅来说不过是个一时新鲜的身外物而已,既然苏慕松如此迫切的想要,那给了他又有何不可呢? 苏慕松怔怔的接过扇子,他并不知道长孙晨浅为何变了主意,只当她又藏着别的心思,无论如何,这扇子不在她手中,自己心里总归是要舒坦点的。 “那等你以后想起要别的什么再来找我。” “那就先这么着吧。” 长孙晨浅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冷不丁问了一句 “慕松,你要这羽扇当真只是因为喜欢吗?” 长孙晨浅这一问与其说是她在问苏慕松,不如说是她在帮苏慕松问苏慕松自己,因为她并没有要得到答案,抛出问题后她便走开了,只留下神思恍惚的苏慕松拿着羽扇楞在原地出神。 真的只是因为喜欢这扇子吗?苏慕松只知道单就羽扇而言,自己并没有特别的偏爱。 不知不觉中情窦初开了,见到萧洛尘送女孩子礼物莫名其妙的不高兴了,噢嚯嚯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锦鸡羽扇 第11章 丝丝酸甜 南堤绿柳抽新芽的时节,在苏家住了近三月的长孙琴扬一家终于要启程返回盛煌了。 苏茂仪与长孙琴谙领着苏慕松兄妹四个送行至城外,萧洛尘因感念长孙晨浅的医治也在送别队伍之列。 一行车马缓缓徐行,原本骑马两刻钟可以走完的路程,因为离别的不舍硬生生的走了一个时辰,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纵然长孙琴谙再不舍,她兄长一家也终归是要回去了。 趁着长辈们还在话别,长孙晨浅将萧洛尘拉到一旁说起了悄悄话。 “洛尘哥哥,有件事我须得和你说清楚。” “何事?” “你送我的那羽扇我是很喜欢的,但是被慕松强要了去,若是你在他那看到了它,可别误会。” 虽说长孙晨浅曾嘱咐过苏慕松,不要向萧洛尘提起转赠羽扇一事,但是她想到这二人关系密切,万一哪天萧洛尘知道了这事,起了什么误会反倒不好了,还不如自己坦白。 “既是送给你了,便是你的,你随自己心意处置便好。” 萧洛尘倒是没想到苏慕松会向长孙晨浅要这羽扇,但是又觉得或许苏慕松不是为了那扇子的缘故,而只不过是对于自己送羽扇给长孙晨浅的这一做法不满? “你们在说什么?” 苏慕松注意到在一旁耳语的两人,好奇的靠了过来。 “我们在说你的坏话呀!” 长孙晨浅似是对突然靠过来的苏慕松有不满 “说我什么坏话?” “要是能当面说的,还能叫说坏话吗?” 长孙晨浅白了苏慕松一眼,苏慕松不知如何接话,一时语塞。 萧洛尘看着欲言又止,无奈中又带着几分委屈的苏慕松不由觉得好笑 “平日里都是别人说不过你,没想到你也有吃瘪的时候。” “得亏是洛尘哥哥,若换了别的什么不相熟的人,看你这委屈巴巴的样,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到时候再给我安个刁钻刻毒的罪名。” “你听听,你听听,女孩家家,牙尖嘴利的,难怪你师兄……” 苏慕松与长孙晨浅斗嘴如同家常便饭,二人的嘴皮子都利索得很,说起话来向来也是无所顾忌,双方也从不当真。只是这一次,苏慕松一个没注意却戳到了长孙晨浅的痛处。 长孙晨浅倾慕神医谷中一同学医的师兄,但是这位师兄对她却只有同门之谊,长孙晨浅为此事还伤心难受过好一阵,先前苏慕松住在万花堡时,长孙晨浅心中郁闷,曾向苏慕松吐露过此事,这是连长孙晨晏都不知道的秘密,谁知今日苏慕松竟差点在萧洛尘面前说了出来。 “苏慕松!” 长孙晨浅瞪了苏慕松一眼 “晨浅,我……” 苏慕松自觉失言,赶忙道歉,长孙晨浅却并不想再听他说话,直接略过他,对萧洛尘道 “洛尘哥哥,月珑四年一次的文渊集会要开了,各国才俊汇聚,是个热闹去处,洛尘哥哥有空一定得去看看。” “好。” “还有,别什么事都让着那个苏大公子,别让他给欺负了。” “我哪有……” 长孙晨浅又瞪了苏慕松一眼,苏慕松便将剩下的半句话给憋了回去。 “还有我教给你的那套心法,你身体弱,练那个可以强健体魄,再配合我开的方子培元固本,往后冬日里便不会那么难熬了。”长孙晨浅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到“若只是想强身健体,练到第二层便够用了,如果想要修炼功法,那便继续往上练。” 对于长孙晨浅的话,萧洛尘选择照单全收 “好,下次再见时一定让你见到一个身强体健的萧洛尘。” “一言为定。那你可要加紧了,说不定我们很快便能再见了。” 长孙晨浅似是还有话未说完,长孙晨晏却过来招呼她该启程了。 “洛尘哥哥,记住我方才和你说的话,咱们下次再会。” “下次再会。” 长孙晨浅跨上坐骑,追着先行一步的家人而去,苏慕松自觉欠长孙晨浅一个道歉,便也追了过去。 苏家人似乎见惯这场面,并未等苏慕松返回,便驱车先回了城,只剩下萧洛尘在城门口等着苏慕松归来。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苏慕松便又回到了城门口。 “洛尘,你怎么不和他们回城,立在这城门口吃尘土?” “等你一起。看来晨浅是已经原谅你了?” “你怎的知道我是追过去给她赔不是?” “晨浅不是个气量狭小的人,若非你真的惹恼了她,她不会这般给你脸色,你也不会这般局促不安。见你现在眉目舒展,便知道她原谅你了。” “你和她认识才多久,就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人了?她呀在你面前就是温婉可人,落落大方其实才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她是小肚鸡肠、牙尖嘴利、见异思迁之人。” 苏慕松想起方才他追上去向长孙晨浅道歉时她那副不饶人的样子,心中便忿忿不平。 “好了,好了,我和她认识没多久,不似你,与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 萧洛尘觉得苏慕松气呼呼的样子很有趣,近年来苏慕松不知怎么的,开始装起宠辱不惊的模样来了,平日里一副优雅从容的样子,像今天这样被气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萧洛尘倒是头一次见,到底是两小无嫌猜的表妹,才能让他这样迁就吧。 “说起青梅竹马,你我才是朝夕相对,一同长大的,相处的时日不比与晨浅那丫头多得多,你怎的老为她说话?” 苏慕松觉得萧洛尘八成是看上自家表妹了,虽说他抱怨了长孙晨浅有诸多毛病,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这表妹确实容貌出众、蕙质兰心实在难得,且与萧洛尘也很般配,难保萧洛尘没有这想法。想到这,苏慕松莫名觉得心里有点酸酸的,不是滋味。 “你不喜欢我替晨浅说话?” “不喜欢!” “好吧,那我便不说了。” 萧洛尘觉得长孙晨浅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至少在京都未曾见过有与她相似的少女,因此苏慕松对她另眼相待也就再正常不过了,再者说,苏慕松与她年纪相若,无论从哪方面看二人又都很登对,两家父母想要亲上加亲亦是人之常情。也就难怪自己与她走得近,会令苏慕松不高兴了。 得到了萧洛尘的回应还不满意,苏慕松还要再确认一遍 “那说好了,你以后都不许再为她说话。” “好,不为她说话。” 苏慕松听到这话,脸上这才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哼,这还差不多。” 萧洛尘突然觉得苏慕松像是只护食的小狗崽,心中有点泛酸又觉得有点好笑。 苏慕松觉察到了萧洛尘心绪的变化 “洛尘你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你有点像只小狗崽。” “啊?为什么呀?” 萧洛尘笑着摇摇头,并未正面回答苏慕松,只说 “慕松,我想去月珑参加文渊集会” “好,我陪你去。” 相互吃醋而不自知,晨浅表妹第一次躺着中枪了 没有人能料到,长孙晨浅与萧落尘这一别,再见竟是十二年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丝丝酸甜 第12章 月珑国都 草长莺飞,春风和煦,正是适宜出游的时候,苏慕松与萧洛尘便踏上了前往月珑的旅途。 萧洛尘的五哥萧洛堃原本也想一同前往,但是他去年高中,现下进了翰林院,既入朝为官便没了出行的自由了,心中大为遗憾。 萧洛尘与苏慕松虽是头次独自出远门,但相府与安国公府倒是都没有过多担心,苏家商铺众多,一路之上多有当地管事为二人打点,途经山匪出没之地有得力之人护送,二人的行程也有人定时经由各地鸽舍发往京中。二人不疾不徐,遇景色秀丽之处,便停下游玩,如此一路无惊无险,近两月方到达月珑国都璋城。 城门口,苏家在璋城的管事早已在此等候苏慕松与萧洛尘。 璋城,虽比不得盛煌与羽枫的都城那般宏伟壮阔却绝对是各国都城中建造得最为精巧的。四条主道将城区分为八个区域,依靠环道相互连接,四通八达,畅行无阻。 苏慕松与萧洛尘自南门入,一入城便见高高矗立的尖顶宝塔,白石垒就,鎏金镶边,塔尖还竖着一根约摸丈余长的铁杵,不知做何用处,萧洛尘通览杂书,也未曾在哪本书中见过这种形制。 “这宝塔真高!想必这佛寺也壮观气派得很!” 苏慕松忍不住赞叹。 “公子,这可不是什么佛寺的宝塔,这是我们月珑开国元帝的纪念塔。” “开国元帝?” “听闻,月珑的开国元帝是位女子?” “萧公子说的没错,元帝确是女子。她领义军推翻大历暴政,又修新法,均田地,建学堂,行科举,开创一代盛世。她一生跌宕起伏,可传奇得很!” 说起这位元帝,管事的语调都陡然高了起来,眼中满是崇敬。 “以女子之身造就此番功业,的确是传奇。” “这倒没错,我朝之前,月珑的女子不能进学堂,更不必说做官经商了。但元帝自建国以后这规矩便改了,在月珑,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也都可以做。” “月珑建国已逾两百年,没想到民间对于元帝的尊崇丝毫不减,百姓们对于元帝的生平似乎也很了解?” 萧洛尘对于月珑的国情倒也是知晓一些的,只不过月珑风土人情与众国大相径庭,若不是真正身处其中,恐怕对于很多事实未必能够理解透彻。 “那是当然。元帝的生平被编成了剧《异世创业记》每五年便演一次,因而元帝的故事我们小老百姓早就烂熟于心了,传说这剧本子就是元帝她老人家自己写的。” 萧洛尘与苏慕松听了心中暗暗称奇,这元帝果然是奇女子,原先只听说月珑风俗人情与周边诸国不同,却也没想到开国之君还能将自己的生平编成戏,定期上演。 “公子来得凑巧,近来正好在为这剧选角,各家剧场都希望自家的演员被选上呢。” “剧场?演员?” “就是你们的戏园子、伶人,月珑叫法有点不一样,传闻是元帝改的名,往后就这么传下来了。” 马车继续往前,路上的车马行人愈发多起来。 萧洛尘见这街上往来车马虽多,但是丝毫不乱且也无占道堵塞的情形出现,暗中称奇。 “这路上车马行人倒是很有规矩,似乎是都有各自的道路。” “是的,两旁是人行道,往里是两个车行道,中间是马行道,若是乱走,是要被罚的。” 苏慕松顺着李管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有个女官差拦了驶入人行道的马车,正和车夫在说着什么。 “这倒是头次听说,走错了道还要被罚的。” “这也是元帝定下的规矩,别国确实没有。” 将要经过一个路口时,前面的马车停了下来,李管事也只好停住了车驾,不多时便有一队冠插雉羽,身披红甲约摸五六百人的士兵经过,看来这行人车马驻足都是为了给这队士兵让路。 “怎么好像都是女子呀?” 苏慕松仔细看过了,这些威风凛凛的士兵皆是女子,不由感到惊讶。 “这是朱雀营的战士,朱雀营中皆是月珑最精锐的女战士,她们先在这营中训练,将来都是要被派往各处担任女兵将领的。” 萧洛尘先前只知道在月珑女子可以与男子一同入学堂,考科举,入朝为官,却不知道原来还有专门的女战士。 萧洛尘与苏慕松一路所见皆是新鲜事,对月珑的这位元帝也越发好奇起来,心里想着要是能看上一回《异世创业记》就好了,只可惜李管事说,这剧前年才演过,要看也只能是两年之后了。 马车行了小半日,道旁依着林木带、住宅、商街的顺序变化了三轮之后,苏慕松与萧洛尘终于到了李管事安排的客舍。 苏家在璋城也是有私宅的,只是苏慕松若住进私宅,那与苏家在璋城的那些故交免不得往来走动,苏慕松觉得麻烦,特意嘱咐李管事不要泄露他的行踪,因而李管事特意挑了这客舍,就在城心湖畔,清幽景致好,与将举行文渊集会的场所相距也不远。 苏慕松与萧洛尘在客舍中歇息了半日,听得扫洒的女佣说湖畔夜色甚美,二人一时来了兴致,避开随从,偷偷溜了出去。 夕阳西下时分,半道残阳铺在湖面,晚风轻拂,霞光瑟瑟,煞是好看。 画舫游船在湖心岛与湖畔渡头之间穿梭,迎来送往,繁忙却有序。 一位船家见二人似乎在为选什么游湖船只而苦恼,便主动上前搭话。 “二位小公子,要不要乘船夜游呀?” 这船家撑的是恰好能坐两三人的小舟,虽不宽敞却也精致。 看出二人有所犹豫,船家又道 “那画舫虽大,但人多嘈杂,我这船虽小但胜在无人搅扰,我在船尾,二位坐船头,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也不怕被人听了去,看了去。” 船家眼神暧昧的看着苏慕松与萧洛尘,二人一时没明白过来。 恰好旁边一叶小舟靠岸,走下来两位青年男子,耳鬓厮磨腻腻歪歪,衣冠稍显凌乱,旁若无人的十指相扣从萧洛尘身边经过。 见此情形,萧洛尘霎时明白了船家的话,顿觉窘迫,苏慕松却是专心打量着小舟,面色如常。 “我们还是乘画舫吧,这舟略挤了些。” 萧洛尘转身欲走,却被苏慕松一把拽过,拉上了小舟。 “我看这小舟很好,你不喜欢热闹,这舟上就你我二人说说话挺好的。” 待反应过来,舟已离了岸,萧洛尘只得乖乖坐好,苏慕松也紧挨着坐下 换地图了,月珑不是女尊,就是一个男女很平等的国家,毕竟是一个穿越者建立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月珑国都 第13章 夜游璋城 想起方才船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萧洛尘又往旁边挪了挪,与苏慕松隔出些空隙。 湖上的水鸟也不怕人,低低的从水面掠过,一个俯冲,便叼起一条小鱼,心满意足的振翅飞去,带起的湖水却溅到了萧洛尘脸上。 “洛尘,你坐过来些。” 苏慕松就着自己的衣袖想替萧洛尘将脸上的水擦干,却被萧洛尘不经意的拂开。 “我自己来。” 苏慕松也并未在意,转头便瞥见远处的湖心岛畔的水面似乎有片黑压压的活物,站起来看得真切了,便高兴喊出了声 “黑天鹅!洛尘快看,是黑天鹅!” 萧洛尘闻言也站了起来,顺着苏慕松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群黑天鹅。 黑天鹅,襄平是没有的,自然要去看稀奇。 天色渐暗了下来,湖心岛上灯已陆续点起,星星点点,随风轻曳。 船家掌着舵,弯拐急了些,萧洛尘一个不小心,往外侧倾去,亏得苏慕松眼疾手快,一把搂住往里一带,力道大了些,萧洛尘便跌进了苏慕松怀里。 萧洛尘急忙挣开,不想力道也大了些,苏慕松脚底一滑,便掉入了水中。 船家见状赶忙跳入湖中搭救。 但苏慕松入水便不见了踪影,萧洛尘不谙水性,只得在船上唤着苏慕松的名字干着急。 船家绕着四周搜寻了一遍没能找到苏慕松,体力不支,只得先回到船上。 “小公子,看来你那位朋友是凶多吉少了。天色已晚,水中更看不清楚,我已然尽力了。” “既然如此,那便先回去吧。” 萧洛尘理了理外袍,安然落座,方才的焦急全然不见了。 船家摸不透这位小公子的心思,也不好说什么,依言准备撑篙离去。 一只湿漉漉的手抓住了萧洛尘的脚腕,换做一般人怕是以为自己遇上水鬼要吓个半死,但萧洛尘却丝毫不慌。 “你要再不上来我就真走了,到时候你自己游回去。” 那手闻言松开了萧洛尘的脚腕,悬在船边,似乎是等着谁去拉一把。 萧洛尘握住那手,用力上拉,苏慕松这才从水中探出头来,顺势上了船。 “洛尘你好狠心呀。” 苏慕松浑身湿透,委屈巴巴的看着萧洛尘。 “若不是我拉住你,掉进水里的就是你了,没想到你反倒把我推入了水中……” “我不是,我没有……” “我都落水了,你也不急,反倒自己先回去,要把我留在这湖里喂鱼。” “谁叫你故意逗我?以你的水性,会如此轻易溺水?” “我水性虽好,但是这湖里暗流颇急,还有暗礁,方才那被那水草缠住了脚,我是真的差点便上不来了。” “那你呛水了没?可有受伤?” 萧洛尘见苏慕松说的恳切,便不再怄他,掀开湿重的衣摆便要查看据说被水草缠住的脚腕。 “没有,没有。就是缠了一下,你不要担心。” 苏慕松握住萧洛尘要去掀衣摆的手,反过来安慰萧洛尘。 水中泡久了,萧洛尘只觉得苏慕松双手冰凉,一探脸颊也无温热,立时便有些急了,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要给苏慕松披上,却被苏慕松阻止。 “夜间天凉,湖上风大,你自己穿好,我已然湿透了,这外袍于我无用,别反倒累得你病一场。” 萧洛尘没有坚持,只要船家即刻返回湖畔,一路上将苏慕松护在身后,替他挡住湿凉的湖风,只盼着快点回到客舍,让他能换身干衣裳,喝碗热姜汤。 苏慕松回到客舍,沐浴过后,饮过萧洛尘命人备下的姜汤,这才感觉通体舒畅,寒气尽消。 “洛尘,我们去逛夜市吧。李管事说这里的夜市有好多小吃,还有很多有意思的小玩意儿,热闹极了,我们去玩好不好?” “你这才从湖里上来,怎的又来逛什么夜市。” “看看有什么稀奇的玩意,给慕枫和慕柳那两个小家伙带些回去。” 苏慕松将家里两个小家伙拉了出来,萧洛尘也不好再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得依了苏慕松的心思,陪着他去了夜市。 邕京城有宵禁,只在每年重大节日时开放夜市,且襄平与月珑风物大相径庭,夜市的摊贩之上,多的是苏慕松与萧洛尘没见过的东西。 “你这做哥哥的偏心,想着慕枫、慕柳,独独忘了慕柏 。” “他呀,小书呆子一个,和某人一样。”苏慕松看了一 眼萧洛尘“届时给他带些好书回去就是了,稀奇玩意他是不爱的。” “这还差不多。不过,你方才这个某人是在指谁呢?” 萧洛尘顺起摊位上的桃木剑,架在了苏慕松的脖子上,颇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是……是季子明。” 季子明在士学排名仅次于萧洛尘,平日里不苟言笑,手不离卷,此时被苏慕松用来做挡箭牌倒也贴切。 “最好是这样,否则……” “二位公子,这桃木剑可不是这样用的,二位若要买便下付钱,不买便请移步,别挡着其他客人,耽误我做生意呀。” 萧洛尘顿觉尴尬,放下木剑,让到一边,苏慕松却又将木剑拿了起来,付了银钱。 “你买这个做甚?” “嗯……刚掉湖里了……怕招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买来辟邪?” 苏慕松总是能顺口胡诌一些自己都说服不了的理由。 “洛尘,你能帮我拿一下吗?” 萧洛尘看着双手被占满的苏慕松,满是无奈的将他左手拎着的东西全接了过来。 先前出门时苏慕松嫌有人跟着不自在,因此特意吩咐让李管事派的人不必跟着他和萧洛尘,这会子倒是觉得缺个帮手了。 “慕松,我们回去吧,你看你,双手都拿不过来了。” 苏慕松伸长脖子往前望了望,只见摩肩接踵的人潮与灯火相接的摊位沿着道路根本望不到头 “可是你看那边,还有好多小摊我们没去看过呢,眼下时辰还早,我们再逛逛如何?” “那你得答应我,这后面只能看,不能买。” “好吧。” 苏慕松嘴上说着答应,心里却想的是,等下遇到好东西还是要买的,反正他知道萧洛尘不会真生他的气。 没走几步,也不知谁喊了声 “是莫雪公子!” 瞬间周围便炸开了锅 “在哪?在哪?” 急切的询问声不绝于耳,随后便见着人潮往一处汇聚。 萧洛尘似乎比苏慕松觉醒得早那么一点点,苏慕松吧,这时候就看着有点傻气,不过他只是自己没注意到自己的内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夜游璋城 第14章 奇怪兄弟 苏慕松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个热闹看是一定的,于是乎拉了萧洛尘往人堆处挤。萧洛尘虽不想凑这个热闹,无奈苏慕松牵得紧,只好也随他一道往前走。 苏慕松费尽辛苦,挤到人堆的中心,却见一位身着白衣,玉冠博带,身形颀长挺拔的公子被人群团团围住,阻了去路。这公子长眉入鬓,一双凤眼潋滟含波,面庞白净更衬得朱唇娇艳。 苏慕松只当有什么大热闹,这公子虽说也当得风流倜傥,但于苏慕松而言是司空见惯,顿觉失望。 “走吧,原来只是个长得还算好看的人。” 萧洛尘心思细腻,观察入微,却看出了不对劲 “慕松,我看那位公子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了,你看,他分明是想冲出围堵的,但却似乎迈不开步子。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他?” “还是先弄清楚是什么人吧,万一这些人围了他是在追债,我们便不管了。” “你看这些人的神情哪里像是在追债?” 苏慕松环顾四周,这些狂热的人看那位莫雪公子的眼神有羡慕,有崇拜,有喜爱,有怜惜,有**,恨意却是没有的,最终得出结论 “也是,除非他欠的是风流债。” 只是要帮他突出这层层人潮的包围却不是件易事。 二人正想着主意,只见对面的人墙由外及里裂开,先前往前挤的人群纷纷往两侧避让,让出一条道来。 从这条让出的道中先是走过一队佩剑侍女,分立两侧,拦住了人群,而后便是一队提灯侍女,而后紧跟着一乘四人轿便被抬到了莫雪公子的面前,先前还扯着莫雪衣袖的年轻女子见状赶忙松开,退回了人群中,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轿子落地,侍女掀开轿帘,从中走下来一位十五六岁的黑衣少年,与莫雪公子一般高矮,见到莫雪公子,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角噙泪,盈盈欲滴,使得一张本就惹人疼惜的清秀小脸看上去更加楚楚可怜。 “哥哥,你为什么丢下朔儿,自己一个人出来玩?” 莫雪公子看着黑衣少年,并未回应,既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没有要安慰他这个潸然欲泣的弟弟的举动,看上去甚是淡漠。 “真没出息,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屁孩那样追在哥哥屁股后面跑?” 苏慕松见到此情此景不由想起苏慕柏来,慕柏自从入了学堂便再也不粘着他了,他多少有些失落,不过幸好家里还有两个小家伙。 “你不觉得这两兄弟有些奇怪吗?” 作为家里有六个哥哥的老幺,萧洛尘觉得眼前这兄弟之间的氛围似乎不像普通的兄弟,哪里不对他又说不太清楚。 “哥哥,你走累了吧,我带了轿子来接你,我们回去吧。” 黑衣少年也不等莫雪回答,旁若无人的牵了他的手便往轿子里带,莫雪虽然神情冷淡,却并没有抗拒。 走到半路,那少年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拔了侍女的佩剑,将莫雪的一只衣袖割下来,划成了碎片。莫雪整个左臂自肩膀处起全部裸露在外,那少年似觉不妥,又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将莫雪裹住。 苏慕松与萧洛尘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黑衣少年这番折腾是为了哪般。而莫雪的反应则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少年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作弄,却并不见莫雪生气,他如同是个冷眼旁观的路人,情绪不见半点起伏,就好像那少年割得不是他的衣袖一般。 黑衣少年做完这些,像终于吃到糖果的小孩那般开心的冲着莫雪甜甜一笑,虽然煞是好看,但萧洛尘看了却觉得似乎有点诡异,心中有一丝丝悚然。 莫雪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神色淡然的任由黑衣少年牵着往轿子走,上轿时脚下一滞,似乎是被绊了一下,若不是黑衣少年及时搂住,怕是要当众摔一跤的。 “哥哥别怕,朔儿会保护你的。” 黑衣少年一手掀轿帘,一手扶着莫雪,进了轿。 轿子走远,人群散去,苏慕松只觉得无趣。 “谁家还没个哥哥,至于这么宝贝。” 听到苏慕松这话,萧洛尘头脑中某一根弦突然弹拨了一下,他霎时间想明白了些什么 “慕松,我知道这兄弟俩哪奇怪了!” “哪里?” “是占有欲。那个黑衣少年从轿子的里出来他的目光就从来没有离开过莫雪公子。所以才能在莫雪公子被绊时立即反应过来,他割了莫雪公子的衣袖,也并不是因为脏,而是因为那只袖子被别人拉扯过。” “你这样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的。那……这个黑衣少年也太小气了吧,他这哥哥碰都不让别人碰,那以后人家成亲,还能阻着不让入洞房不成?” “如果他从来都没打算让他哥哥成亲呢?这里可是月珑……” “你是说……这也太……”经萧洛尘一提醒,苏慕松顿时也反应过来,那黑衣少年对莫雪哪里是什么兄弟之情,只不过明白不代表接受,虽说这里是月珑,男子与男子在一处并不稀奇,但这二人可是兄弟啊!苏慕松还是觉得自己被震惊了,一时竟对这兄弟俩好奇起来。 一回到客舍,苏慕松便迫不及待的叫来管事打听消息。 “有位莫雪公子,你可知道是何人物?” “公子也为莫雪公子倾心吗?” 月珑不愧是月珑,管事问的一本正经,苏慕松却是连连摆手 “没没没,我就是恰好在街上见到了,见那么多人围堵他,有点好奇。” “莫雪公子是云雷剧院最当红的演员,在月珑有很多仰慕者。不过他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剧院,甚少能在外面见到他,公子能在街上遇到,真是幸运。” “那他弟弟也是那个什么剧院的吗?” “公子是说经常跟在莫雪公子身后的那个黑衣少年吗?” “正是,我听他叫莫雪公子哥哥。” “这个公子算是问对人了,人人都只当那少年是莫雪公子的亲弟弟,其实不然。莫雪公子初到璋城时还籍籍无名,那时便住在我管辖下南城门口的客舍里,那时他孑然一身,并没有什么弟弟。那黑衣少年是他某一天捡回来的,此后不多久莫雪公子便带着捡来的娃娃离开了客舍,再后来见到他时便是在剧院了。” “原来如此。” 知晓了那二人并没有血缘关系,苏慕松莫名觉得自己心里松快了一些。 “那这莫雪公子又怎的成了演员了呢?” 见苏慕松兴致勃勃还要再打听,萧洛尘可怜李管家忙碌了一天,睡眼惺忪还要应付苏慕松,忍不住出言阻断了他继续提问。 “好了,我的苏大公子,你看看是什么时辰了,别问了,赶紧洗洗睡吧。明日你不是还要去凑文渊集会的热闹吗?万一明天擂台上打瞌睡输得太惨,你可不要在我跟前哭鼻子。” 苏慕松看了一眼滴漏,竟然已经是子时了,赶忙收住了话头 “洛尘你快去歇息,我明天还要看你技惊四座,舌战群儒呢。” 苏慕松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赢擂台,但萧洛尘明日一定要出风头。 月珑民风很开放,男女平权,同性合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奇怪兄弟 第15章 身世谜团 文渊集会,虽说是骚客文人的盛会,但是各国来凑热闹的人也不少,商贾旅人、侠士剑客一时间各国的各色人士一齐涌入璋城的城心地带,从外地来的车马仍源源不断的从八条主道往城中汇聚,行道府衙派出全部人手,日夜不停指引车马,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集会的第一日,热闹非凡,苏慕松昨日落水,晚上又外出吹风,着凉得了风寒,整个人都怏怏的,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力,虽是病着,但想出门的心思却是一点没减。 “今日不要出去了,先把病养好。” “不行,今日是首日,最是热闹,我还要看你出风头呢。” “你呀,还是乖乖待在客栈里,不要去凑热闹了。我就是来见见世面,可没想出什么风头。” “你的才华如不在此等集会上显露,岂非如同锦衣夜行?” “好了,苏大公子,你就别操心什么夜不夜行的问题了,来,把药喝了,再乖乖睡上一觉,把汗发出来,风寒说不定就好了。我呢,哪都不去,就陪你在这客栈待着,行吗?” 苏慕松顺从的接过药,几大口喝完 “不行,我留在客栈可以,你必须得去参加集会,不然我就拖着你去。” 苏慕松做势掀了被子要起身,萧洛尘一把按住,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好吧,你好好待着别动,我替你去集会看看。” “好。” 见萧洛尘答应了,苏慕松这才又老实的躺回了床上。但是他却并没有立马入睡,而是悄悄起了身,亲眼看着萧洛尘确实带着随从出了门往文渊阁去了,这才肯安心回到床榻上。 昏昏沉沉一觉睡到晌午,醒来时头已不似晨间那般疼,鼻咽的堵塞之感也轻了不少,身上也能使得上力气了,见窗外乾坤朗照,又因记挂着萧洛尘,苏慕松一时动了心思,想要出去看看。 城心广场周边商铺人头攒动,只见广场中那座专为集会搭建的文渊阁,三丈高的基台,八根二人合抱大小的金丝楠木做柱,雕龙画凤,饰彩描金,连廊盘延而下,一派金碧辉煌之象。 阁楼周边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文人才子们在阁楼中以文打擂,看热闹的便围在阁楼周边,盯着不断更换的布告板——阁楼中各人的诗作都一一张贴其上。 苏慕松在随从的护卫下穿过层层人潮,挤到了布告板前,听得有人在议论 “这位襄平来的萧公子真是厉害!” “是呀,这都两个时辰了,擂台守得稳稳的,这列国才子竟无一人能敌。” “这景象往年可极少有过,看来今年他很有可能夺魁呀。” “这话言之尚早,无介公子还未到场,这位小公子虽才华横溢,却也未必能敌得过无介公子。况且还有写文与思辩呢,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呀。” 周边的人听了这话连连称是,看来这位无介公子便是璋城公认的第一才子了。 苏慕松听了这话心中却满是不在乎,暗暗道:“洛尘写文、思辨比诗赋更好,此届魁首定然是他的,管你是有介还是无介,总归是比不过他的。” 看到萧洛尘有听话好好出风头,苏慕松也就放心了,在这人群中推挤了这会子,体力不支,只得回到周边茶馆歇息。 茶馆之中各色人等齐聚一堂,好不热闹,苏慕松一会儿听听这桌的闲话,一会儿混到那桌聊聊,自在得很。凑够了热闹便捡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静坐着看外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呆,倒也闲适。 一黑衣剑客走过,剑穗上坠的铜铃撞在腰间的令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小小的撞击声,在苏慕松听来却像是“哐当”一声巨响,震得他脑袋嗡嗡作响。 这声音他听过的,就在八年前他满门被屠的那个晚上。 曾经被刻意忘记的记忆此时又涌了出来,苏慕松想起了那晚熊熊的大火,想起了仆人凄厉的惨叫,想起了被一剑贯胸的父亲,也想起了浑身是血的母亲临终的叮嘱:“不要报仇,忘记一切,永远不要再回来。” 苏慕松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身上冷得可怕,仿佛掉入了一个冰窟之中,终于忍受不住,昏厥倒地。 苏慕松再度醒来已经是月上中天。 “好了,好了,终于醒过来了。” 萧洛尘长舒一口气。他回到客栈见到的便是昏迷不醒又似乎一直噩梦不断的苏慕松,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唤不醒,他只好在床边守着静待。 “洛尘,我害怕。” 苏慕松面无血色,眼眶却血丝遍布,含着一眶泪,可怜巴巴的看着萧洛尘,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的兔子。 萧洛尘与苏慕松相识多年,知道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几时见过他这副模样,一下也有些慌了,只能轻轻拍着他的头安慰:“别怕,别怕,我们都在这里。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苏慕松看了一眼身后站着的随从管事和大夫,萧洛尘便心领神会的支开了所有人。 “洛尘,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见吗?” “记得。那时你孤身一人在雪地里等人。” “其实,原本并非只有我一人,只不过护送的我的家仆因天寒又伤重不治,去世了。若不是遇上你,我只怕也是要冻死在那,等不到爹爹来接我的。” 萧洛尘知道苏慕松的身世背后必然有个故事,但是多年来,苏慕松从不提起,萧洛尘也从不相问。 “你一定好奇锦衣玉食的安国公家的公子当年为何会像个乞丐一样流落街头。” “嗯,确曾疑惑过。” “我不是爹爹的亲生儿子,爹爹和我亲生父亲是好友。当年我家遭遇祸事,家仆拼死护着我逃出来投奔爹爹……” 苏慕松陷入回忆里,缓缓的说起这些年自己刻意不再去想起的身世,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无忌惮的流淌。 萧洛尘在一旁听着亦是泪眼婆娑,他默默的拿起丝帕轻轻的为苏慕松擦去眼泪,却并不打搅他的回忆。 “今日我又听见那声响了。” “会不会是听错了?毕竟已过去这么多年。 “年深日久,那时我又尚且年幼,一些细处已记不全了,但是那声脆响与那块令牌却绝不会忘。正是他们下的杀手。” 说到此处,苏慕松眼神陡然变得狠厉。 相识多年,萧洛尘第一次在苏慕松眼中看到了杀意 “你做何打算?” “找到他们,报仇。” 萧洛尘闻言有点慌神,苏慕松周身的杀意竟然让他感到一丝寒意。 “慕松,你冷静一点。我们现在身处别国,人手不够,况且能逞凶灭人满门必定力量不弱,当此之时还是应该保重自身,再做筹谋。” 这样的苏慕松,萧洛尘从未见过,他生怕苏慕松一时冲动做出些什么不顾自身安危的事来,若眼下真去找那剑客,无疑是以卵击石。 “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还有血海深仇等着我去报,我一定会活得比他们久。” 苏慕松抹去了脸上残留的泪痕,眼神中的杀意敛去,却更见坚定。虽说他承诺了萧洛尘不会鲁莽,却并不意味着他什么都不会做,有些事,既然开了头,便总要有个结果,无论这个结果是要等上十天,还是要等上十年。 苏慕松和苏慕柏是亲兄弟,关于他亲生父母的事比较复杂,这篇文里也许都不能完全说明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身世谜团 第16章 蛛丝马迹 那日过后,苏慕松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态,整天嚷嚷着要萧洛尘去集会上好好的出出风头,对于那天在茶楼里见到的黑衣剑客绝口不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若不是苏家的探子信鸽开始在客舍频繁出入,萧洛尘甚至怀疑苏慕松说的那些话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萧洛尘心中不安,但是苏慕松似乎只是差人探听消息,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动作,也不再和萧洛尘说起任何相关的事,似乎是不想萧洛尘和此事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而萧洛尘不愿苏慕松想起那时的痛苦,也不好再问。 二人继续参加着文渊集会,萧洛尘先前赢下了诗会,思辩擂台之上,却是与玉无介平分秋色,二人各胜一场。原本约定第二日再决胜负,但玉无介不知何故并没有赴约,于是乎萧洛尘便又赢下了思辩擂台,一时风头无两。 萧洛尘名声大噪,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在二人下榻的客舍外排起长队,只求一见。送进来的拜帖堆积如山,甚至还有前来示爱求亲的,男女都有,其文风之直白大胆,着实震撼了萧洛尘这个情窦未开的少年人。 萧洛尘觉得这实在张扬,但又阻不住来人。客舍本就是谁都能来的地方,人家特意来拜访,总不能不见,否则岂非显得恃才傲物?如此对襄平的名声不好。 苏慕松起初还觉得有趣,只是来访的人一多起来,萧洛尘疲于应付,倒是没空闲与他一道出游了,这让他感到不快。但事情还没查清楚,人还没找到,他在这璋城势必还要再多待一段日子的,看来还是从这客舍搬出去,找个正经的院子住才能得了清净。 管事得了吩咐,当晚便寻好了宅子,苏慕松与萧洛尘趁夜挪了地方,这样一来倒确实是无人再上门叨扰了,二人终于得了个清静。 有了这一遭,苏慕松深刻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怕出名猪怕壮,从此再也不敢撺掇着要萧洛尘出什么风头了。 在苏慕松与萧洛尘被络绎不绝的访客搅扰得不得安生时,苏家在璋城中鸽舍的探子也并没有闲着。 苏慕松依照着记忆画下了令牌及一个图案,命探子们暗中寻找出处,探子们依着图样,探寻了一番,最终报上来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令牌竟然是属于月珑的金吾卫,但另一个图案却毫无线索。 知道这一结果的苏慕松心情复杂。 金吾卫戍卫宫城与京都,按照常理绝无出璋城的可能,如此,苏慕松竟然是月珑人,甚至就曾住在这城中的某个宅院中。可是为何他对于曾在这城中居住毫无印象,或者说其实他对于六岁之前的事都记忆模糊,若不是那夜的大火太灼人,惨叫太凄厉,或许他也会忘记那夜的所见所闻。 苏慕松思绪纷乱,一时呆住,靠着窗台,只望着那远处的宝塔出神。 萧洛尘看出了苏慕松的不对劲儿,关心的问到 “慕松,你怎么了?” 苏慕松仍旧直勾勾的看着远处,语气平淡的答道 “是金吾卫。” 萧洛尘知道苏慕松似乎是派人在找什么东西,联想到苏慕松那日在病榻上和自己说过的身世和仇人的事,猜出苏慕松在查的大抵与灭门案有关,听到竟然和金吾卫有勾连,心中更加不安。 “金吾卫?!这消息可靠吗?会不会有哪里出了错?” “他们再三确认过,不会有错。” 苏慕松说的肯定,萧洛尘却心中存疑,对于金吾卫,他多少是知道些的 “可是,月珑的金吾卫担戍卫之责,却不掌刑罚,更不应该会肆意屠戮平民才对……” “那你是说我爹娘是穷凶极恶,会威胁这全城安危之人吗!” “慕松你冷静一点,我的意思是这不合常理,须得慎之又慎。” “我不会记错的,这令牌我绝不会记错的!” 苏慕松见萧洛尘有所怀疑,他坚信自己绝没有记错,一时间只觉得气血上涌,神情也激动起来。 “你说的我全都信,但是或许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你再把这事细细与我说一遍,我陪你一起找寻真相,好不好?” 萧洛尘按住苏慕松的肩头,直直的看着他的眼睛,满怀着诚挚与坚定。 撞上萧洛尘关怀的眼神,苏慕松瞬间冷静下来 “不,你不应被牵扯进来。” 见苏慕松恢复了理智,萧洛尘松了一口气 “我可是丞相之子,还有六个文韬武略的兄长,谁敢把我怎么样?况且今日若你我易地而处,你会置身事外吗?” 苏慕松摇了摇头,萧洛尘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要他袖手旁观是绝不可能的。 “既然你不会,那为何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苏慕松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将这几日查到的消息尽数告诉了萧洛尘。 “如此说来当年行凶的应当是两拨人?” “我依稀记得是有两拨人,一拨是穿的夜行衣,另一拨人有令牌,正是因为他们在杀我家人同时也在互相砍杀,家仆才有机会趁乱带我逃出。” “若当年有令牌的那拨人是金吾卫,那么另一拨人又是谁?为何能在月珑都城放火杀人?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令伯父伯母遭到这两股势力的残杀?这些都是问题,既然你已找出了其中的一股势力,那么下一步便是要确认另一拨人的身份。” “这是其中一个穿夜行衣人手臂上的烙纹,可是找了这几日毫无线索。” “这烙纹似乎是某种组织的印记。或许可以先让人查查这花,看有什么古怪。” 萧洛尘接过图纸,细细端详,他不虽不认识这花,却觉得这烙纹看着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看着冥思苦想的萧洛尘,苏慕松心中升腾起一股暖意,只觉得鼻头发酸,眼眶发热,情不自禁的喃喃说到 “洛尘,谢谢你。” 苏慕松说得极轻,但却因为二人紧挨着,虽说喃喃细语,却因为就在耳畔,萧洛尘听得异常清楚。 但萧洛尘只顾着看那图案,并没有注意到此刻苏慕松神色的变化,顺口回到 “区区小事何须言谢。” 苏慕松抽走图纸,引得萧洛尘的视线顺理成章的落在了他身上,只听得苏慕松无比诚恳的说到 “谢你雪地初遇赠我温饱,谢你赐我新名,谢你循循善诱,谢你予我喜乐,孩提至少年谢你一路相伴。” 苏慕松目光灼灼,萧洛尘不敢直视,一时竟莫名有些心慌,这些年来几乎日日相对,怎的突然就说起这些来了。 “你……你今日话真多。” 文中的世界里,东边和西边各有一个超级大国,经济实力和军事实力都很强的那种,两个大国没有接壤,所以目前这个阶段没有战争,比较和平,分别是盛煌和羽枫。襄平也就是主角所在的国家是个中等实力的国家,不与这两个大国接壤,在西边与盛煌隔着瀚云国,东边与羽枫隔着月珑国。瀚云、襄平、月珑实力相近,三国偶尔会有战争。在三国的北边是一个由游牧部落组建的松散国家清宁,这个国家横跨东西,与所有国家都接壤,因为内部的部落众多,且不和,所以虽然面积很大,但是实力与面积不成正比,边界的各个部落会与各个邻国开战,所以有时候处于南边的这三个国家也会进行合作,抵抗清宁的入侵。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蛛丝马迹 第17章 所谓玩笑 苏慕松为了线索的事愁眉不展,萧洛尘与他相识多年,还未见过他如此心事重重不得舒解的样子,毕竟是灭门的血海深仇,萧洛尘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劝慰也不能让他将此事放在一边,因而只能寻些好玩的去处,领着他去散散心,分分神。 “慕松,听说云雷剧院今日有剧,你可否陪我一同去瞧个新鲜?” 萧洛尘兴致勃勃的发问,苏慕松虽心中压着千斤石,却不愿意扫萧洛尘的兴。 “好。” 只要是萧洛尘想去的地方,没有苏慕松不陪的。 云雷剧院,从外面看来与襄平那些戏园子倒也并无多大区别,进到里面,仅从座席一项便能看出它的与众不同。剧场座席自前往后扇形散开,越往后便越高,这使得每一排都能不受遮挡,一眼望去容纳二三百人不成问题。 萧洛尘与苏慕松到了剧院门口,却见人头攒动,入口有四个威猛的男人拦着,并不放人进去。五十步外一开着的小窗外排了百二十人,长长一列,半天也不见挪动一下。 这景象萧洛尘还是头次见,只听说过望京楼的菜好吃,要排号的,却没见过进戏园子也要等号的。 不多时,只见那小窗一关,旋即便有个人出来,登上高台,贴出了一张大大的告示,写着“售罄”二字,那小窗前的百十号人见了告示便似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纷纷离去。 “唉,看来今日是看不上了。” 萧洛尘有些失落,回头一看,苏慕松却并不在身边,而是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正和一个人嘀咕着什么,那人不时四处张望,行事鬼祟,倒不像是苏家的人。萧洛尘并未上前,就在原地等着,既然苏慕松避着他,那他便不必多问。 不多时苏慕松回来了,手中拿着两张戏票。 “洛尘,我找人买了个好位置,不远不近,看得清楚。” “你找那人是买票?” “嗯,我估摸着那排了那样多人,应当是轮不上我们了,恰好那个人他手里有,我便找他买了。” 只要是有钱赚,倒卖贩子倒是哪哪都有。 “这么好的位置,想必所费不菲吧?” “能看上你想看的戏,物有所值。” “你呀……” 萧洛尘本想说幸亏安国公家资丰厚否则是养不起苏慕松这个“败家子”的,但一想到这几日苏慕松正追查的事,怕又惹得他心里不痛快,便生生把话又憋了回去。 “好吧,我这厢便谢谢苏大公子款待了。” “你倒在这跟我假客气起来了,快进去吧,等下人多起来,你这个名动璋城的萧公子怕是要被仰慕者拦得走不动道。” 苏慕松牵了萧洛尘的衣袖,将人尽量掩在自己身后,将票给门口的守门人看了,守门人放了二人进去,没几步便有一个相貌姣好的姑娘将二人带至坐席上,并奉上了两本册子。 萧洛尘本意是带苏慕松出来散心,并不在乎这剧院今日演哪出戏,却没成想运气不错,赶上了最叫座十出戏之一的《梁祝》。 戏还有小半个时辰才开演,苏慕松翻开小册子,上面粗略的介绍了这故事。 “洛尘,你看这上面写着这是我们襄平的故事呢,你可曾听过这个故事吗?” “未曾。许是在月珑男女在一处上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祝英台不必女扮男装便能入学堂,所以才假托是襄平的故事吧。” “也是。只不过我看这梁山伯应当早就知晓祝英台是女儿身,同窗三年,朝夕相处,哪能全然不被发觉?” “若是祝英台处处小心,而梁山伯又是个纯直之人呢?” “那他便是一早便喜欢上祝英台了,不然何至于一发现祝英台是女儿身便论及婚嫁?” “慕松” “嗯?” “有件事我须得向你坦白。” “何事?” 萧洛尘一脸严肃的看着苏慕松,似乎憋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其实……” “其实什么?你快说呀。” “其实我是女子。” 苏慕松闻言顿时呆住,手中册子跌在地上,脑中瞬间闪过这些年萧洛尘与自己相处的情景。 “我出生时有个道士给我算了一命,说十八岁前得做男子教养,否则便活不到成年,因而我自幼便扮的男装。除了父亲母亲和乳母,再无人知晓这个秘密。” 见苏慕松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萧洛尘又继续解释到 “除了你以外,你可曾见我同其他同窗关系密切?你没有怀疑过为何我从不下水?你没有怀疑过我身子为何格外羸弱?” 苏慕松定定的看着萧洛尘,也不说话,反倒令萧洛尘有些担心 “慕松?” 萧洛尘伸手在苏慕松眼前晃了晃,苏慕松没有回应。 萧洛尘正想着应该继续说些什么,苏慕松却好似从梦中惊醒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手将萧洛尘钳制住,另一只手则向下摸去,下面果然是和自己一样的构造。 “你骗我!” 反应过来的萧洛尘顿时臊红了脸 “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是做什么?” “那好端端的你骗我做什么?” 苏慕松理直气壮 “我可不是那个笨蛋梁山伯,连自己的知己好友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其实萧洛尘说的那般恳切,苏慕松也不是没有动摇,只不过再细想一下便知道萧洛尘是诓人的,他们年深日久的在一处,他也非从没见过萧洛尘更衣的。 “说吧,你到底为何要诓我?” “就是逗逗你罢了,你别生气呀。” “我像是这么没气量的人?” “那你方才是做什么呢?” “我……我就是验证一下。” “我若真是个女儿身,你方才这样做,那我岂不是名节尽失?” “那我便娶了你好了。” 话赶着话,苏慕松便脱口而出了。 “瞎说什么呢。” 苏慕松偷瞄了身旁人一眼,赤色已经漫上了耳尖,自己的脸上也烫的很,估摸着怕是不遑多让。 幸而坐席区光暗淡下来,戏开演了,二人这面红耳赤的小模样才渐隐了去。 洛尘也是会皮一下的……只不过苏慕松这反应会不会有点太傻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所谓玩笑 第18章 少年心性 台上演着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学院中为了完成夫子留的功课奋笔疾书,为了考试一同秉烛用功,在明媚春光中一同出游,在遭受同窗排挤时相互扶持…… 萧洛尘看着的是剧,但脑子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浮现的却是自己和苏慕松过去这些年求学时的种种画面。 待到回过神来时,台上的祝英台已经被许配给了马文才。 萧洛尘感到惊慌,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自觉的把自己与苏慕松带入到剧中,只觉得这样做是万不应该的。他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暗暗提醒自己专心看剧,不要再想其他。 一出戏演到“化蝶”,台下坐席里呜咽抽泣声不绝于耳,萧洛尘亦红了眼眶,暼了一眼旁座的苏慕松,只见他眼泪吧嗒吧嗒的不住往下掉,哭得很是伤心,抬起手来擦,眼泪没抹干净反倒糊了一脸。 萧洛尘瞧着他这模样,无奈的摇头笑了笑,手却是不自觉的从怀中掏出帕子,给泣不成声的这人拭起泪来。 “好了,快别哭了,这么大个人了,等下让人看见了笑话。” 苏慕松倒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乖乖的扬起脸,让萧洛尘替他擦干净。 “他们……不也都在……流眼泪吗?凭甚……笑话我?” “那你看看人家哭得可有你伤心?” 苏慕松环顾四周,淌眼泪的不少,哭得涕泗横流的确实就唯他一个,一时间臊起来,绯色直漫至耳尖。 萧洛尘知他臊了,也不再多言语,只是静静的替他把脸擦干净。 今日的苏慕松奇怪的很,依着他平日的做派,是万不愿萧洛尘看到他这窘样的,这回却是毫不避讳。 擦完了脸,萧洛尘又坐等着苏慕松平复了心情,整理好衣冠,二人这才出了剧院。 “慕松,你方才为何哭得如此伤心?” 这戏固然不错,但似乎还没到能让苏慕松如此失态的程度,所以萧洛尘很是好奇。 苏慕松红着眼睛,虽然眼泪止住了,但方才哭得太惨,眼睛的红肿一时还消不下去,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 “我哪里是伤心,分明是感动。注定要在一起的人,即便阴阳相隔也是不能阻挡的。” “唉!” 萧洛尘并非不信世间有矢志不渝的真情,只是亲眼目睹了四哥的遭遇,便明白纵有真情只怕也抵不过命运捉弄。 “可世上哪有什么精灵神怪,梁山伯和祝英台不过是殉情罢了,死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了,那他们还算不算是被成全了呢?” “那也算是死在一处了,若倾心一人,虽生不能同衾,死能同穴亦是好的。” 萧洛尘停下脚步,颇为认真的打量了苏慕松两个来回,眼中带着些不可置信 “我竟不知慕松你原来是这样一个情种?” “自当如此。” 苏慕松答的倒是干脆又自豪 “你若死了父母生养大恩如何报?弟弟妹妹们将来何人照拂?” 萧洛尘说的这些苏慕松没有想过,经萧洛尘这一提醒,苏慕松这才觉得在这世上活着,似乎倒真的无法全由着自己的心意而活,总有一些不能舍弃的东西。 “那……那我便只认定那一人,若那人不在了我便孤独终老,总之绝不相负。” 苏慕松眼神坚定,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萧洛尘见他如此便也不忍心再去驳他,转而打趣到 “好了好了,万不可这样说,慕松定当是能与心上人平安喜乐厮守一生的,断不会受什么生离死别孤独终老之苦。等到了年纪,以慕松你这品行才貌,还怕找不到似今日台上那位祝英台般美貌的千金小姐来相配吗?” “那位祝英台倒也不是十分美貌的,我看她女扮男装也没见得比你好看。” 萧洛尘听到苏慕松这话,想起自己方才看剧时的走神,突然有些心虚,说话的声调陡然都高了不少 “我堂堂男儿,你拿我与女儿家比什么样貌?” 苏慕松只是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却没有想到这番对话会惹得萧洛尘不快,赶忙改口 “那位祝英台美则美矣,若比起晨浅来却还差得远。” “晨浅妹妹容貌倾城,乃是罕见的绝色之姿,慕松眼光如此之高,这一心人怕是难寻呀,还是说你本就是倾心于她的?” 先前萧洛尘便有此怀疑,此时借着玩笑问出来,倒也不觉生硬。 苏慕松认识的同辈女子本就不多,说起长孙晨浅原本也是顺口,却没想到萧洛尘会有这样一问,这倒又让他想起萧洛尘亲自制了锦鸡羽扇送给长孙晨浅一事来,心中便有些梗堵 “那可是我表妹!萧七公子对晨浅如此不吝溢美之词,真正倾心于她的怕是你吧?” 京都的妙龄少女不少,苏慕松还从未见过萧洛尘如此夸过哪个,此时说起,心中更是认定萧洛尘对长孙晨浅有意。 萧洛尘反驳的话还未出口,苏慕松便抢先道 “你即便真的爱慕她也得再等几年,眼下就别想了!” 苏慕松不是不知道长孙晨浅喜欢她师兄,也不是不知道她根本不想嫁入官宦之家,但只要一想到将来有那么一丝萧洛尘和长孙晨浅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而他自己成了局外人的可能,便心中不快。 萧洛尘只当苏慕松是将表妹护得紧,哪里知道他是这心思,见他面露不悦,一时间也不想再言语。 二人闷闷的并肩走了一段,便听见身后有人在唤 “前面的可是襄平来的萧公子?” 萧洛尘转身一看,来人似乎面熟,再走近些便认了出来。 “莫雪公子安好。” 莫雪稍感讶异,旋即又释然,自己在璋城名气不小,对方虽是襄平来的,但既然从剧院出来想必对璋城的演员有所了解,如此认识自己也属正常。 “萧公子文才震动璋城,不知莫雪是否有幸请萧公子共饮一杯?” “多谢莫雪公子好意,我们还有……” 苏慕松可不想萧洛尘跟这个爱慕者甚众的莫雪公子喝什么酒,光是想想那个黑衣少年便让人后脊一凉,可萧洛尘似乎不是这么想的。 “我们正好也要寻个地方歇脚,公子相邀,荣幸之至。” 萧洛尘既应下了,苏慕松虽不情愿也只得跟上,毕竟那莫雪公子邀的本就是萧公子,而他只是个蹭酒喝的同行人。 长孙晨浅再次躺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少年心性 第19章 肩头烙纹 莫雪似乎无论何时出现总是会吸引众人的关注。 之前在夜市,萧洛尘与苏慕松便已经见识过璋城人对莫雪公子的痴迷了,如今再面对这被人围观的场面虽有一时慌神,倒也没有手足无措。 兴许是白天的缘故,那些痴男怨女们虽然眼睛好似是长在了莫雪公子身上,但除了围观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别的事来。 面对人群,莫雪坦荡淡然,大抵是因为见惯这场面,已经到了能视若无物的境界了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三人入了酒楼,进到雅间,关上房门,苏慕松这才觉得轻松了些,他不过被人盯了这么一小会儿便已觉得难受,也不知这莫雪公子平日里是怎么过的。 落座之后,莫雪的眼中似乎根本没有苏慕松这个人,说是仰慕萧洛尘才学,聊的却是家常 “听闻萧公子是襄平人士,却不知家住何方州府?” “邕城。” “原来是邕京,公子风度不凡,小小年纪便才识过人,想想也的确只有都城才能养出这样的人物。” “莫雪公子过奖了。” “邕京最负盛名的萧氏莫过于萧丞相一族,公子莫非也是萧家子弟吗?” 萧洛尘没想到莫雪只凭邕城二字便猜到自己的背景,心中生出一丝异样。 “你问这做什么?” 苏慕松对这个突然出现献殷勤的莫雪本就不满,见他似是在盘问萧洛尘的底细心中更是不悦。 “并无他意,只是多年前曾与萧丞相家的四公子有过一面之缘,觉得甚为投契,然之后再未见过,心中遗憾,如今见到萧公子,不由得想起往事,便唐突了。” 苏慕松正想要追问,萧洛尘却用脚碰了碰他,示意他不要多说,苏慕松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恐怕要让莫雪公子失望了,我并非萧丞相一族,只不过出自邕城寻常人家。” “倒也并无失望一说,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那萧公子此次来璋城只是为了参加文渊集会吗?” “嗯,的确是为文渊集会而来,但月珑风物与襄平大有不同,此行大开眼界,收获颇丰。” “璋城确实有别于其他都城,萧公子玩得开心便好。” “听闻莫雪公子并非生长在璋城,不知公子你原籍何处呢?” 苏慕松这一问让莫雪晃神了片刻,这些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原籍何处? 他答不上来。 “或许是盛煌的某处吧。” 这回答听上去很敷衍,但萧洛尘却觉得这是莫雪真实的回答,或许是因为他在回答时眼神中实在掩盖不住的落寞。 “不知自己的来处,就像浮萍一般,随波逐流。” 听到莫雪的感慨,苏慕松也忽然伤感了起来,他自己不也像片不知道来处的浮萍吗? 就在苏慕松出神时,包厢的门突然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传菜的小二。 “哥哥,不是说好看完剧便和我去赏花的吗?” 黑衣少年径直走到莫雪面前,扯着莫雪的衣袖撒娇,好似根本没看到苏慕松和萧洛尘一般。 “走吧,朔儿特意来接哥哥,轿子已经等在门口了。” 黑衣少年搀住莫雪的手臂,作势要扶莫雪起来,却被莫雪轻轻拂开 “我想自己走。” 莫雪的漠然与黑衣少年的热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哥哥真的要自己走吗?哥哥膝盖不好,朔儿怕哥哥等下要膝盖疼了。” 黑衣少年仍然想要去扶莫雪,但是莫雪却并没有接受,他默然起身,也不向萧洛尘与苏慕松道别,竟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苏慕松与萧洛尘虽觉得奇怪,但也不好说什么,目送着莫雪出了酒楼,只见他还是上了黑衣少年带来的轿子。 “慕松,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呀。” 萧洛尘略略思索,肯定的说道 “是铁器撞击的声音。” 苏慕松打量了一圈房间 “怎么会有铁器呢?” 虽然是短短一瞬,但萧洛尘坚信他听到了铁器相撞的声音,就在莫雪跨过门槛的时候。 请客的人走了,萧洛尘与苏慕松也没有留下来喝茶的兴致。 萧洛尘想着那奇怪的撞击声,苏慕松则是在反省自己方才对待莫雪公子的态度是否有失风度,只要他不是上赶着对萧洛尘献殷勤,其实自己也并不讨厌他。 二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 回到住处,便有人来报,鸽舍的一路探子似乎被人盯上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说明苏慕松在查的事也许已经被人知晓了。这里毕竟不是襄平,苏家人手有限,况且萧洛尘与苏慕松的身份毕竟不同于一般士子,若是被月珑知晓襄平丞相之子在暗中调查金吾卫,不知会惹出多大风波。 可要苏慕松此时放弃怕也是做不到的,因而萧洛尘并没有劝他,而是重新审视起苏慕松画的那个花纹来。 萧洛尘脑中灵光一现,怪不得看它眼熟,原来是见过的。 “呀!我知道在哪见过它了!” “在哪?” “在莫雪公子的肩上!” “什么?!你什么时候看过他裸肩了?” “就是上次我们在夜市遇到他的时候。当时他弟弟拔剑割了他一只衣袖,我便瞧见了,似乎就是这个花纹。” “你眼神可真好。” “有了花纹的线索你不高兴吗?” “很高兴。” “可是我看你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苏慕松咧开嘴,扯出一个笑容,他自己也觉得奇怪,对于萧洛尘发现莫雪肩上花纹这件事,自己的不高兴好像多于高兴了。 “万一我看错了怎么办?我们是不是应该再确认一下?” “怎么确认?难不成把他衣服扒了?” “那当然不行,亏你是个读书人,怎的想出这有辱斯文的馊主意?况且有那个黑衣少年在,在你扒了他衣服之前怕是就要被他的剑刺穿了。” 萧洛尘说的没错,那莫雪,未见过他出手,便当他是手无缚鸡之力吧,但是那个黑衣少年,身边跟着那样多的佩剑侍女,且从那天断袖的身手来看,干净利落,显然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虽然平时鬼点子不少,但此时苏慕松也没了主意。 “那应该怎么办呢?” 萧洛尘沉思了一会儿,而后一脸郑重的向苏慕松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听完萧洛尘的计划,苏慕松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听错了 “难道这就不辱斯文了?” “我这法子一不动粗,二不张扬,对谁都没影响,斯文得很。” “可……” “行了,就这么办吧,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不是吗?” 苏慕松一想,似乎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也只得答应。 第20章 非礼勿视 按照萧洛尘的计划,第一步便是要找到莫雪的府邸。 莫雪在璋城中几乎无人不识,但是出乎意料的,他的住处却似乎并没有人知道在哪儿。 虽说莫雪的住处并不好打听,然而以苏家在璋城的势力,想要找到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凑巧的是,莫雪的住所与萧洛尘和苏慕松落脚的地方在同一片区,且中间就隔了那么十来户。 虽然近在咫尺,但萧洛尘与苏慕松却无法靠近,这宅邸看似普普通通,却有很多暗哨在暗中护卫着。 苏慕松与萧洛尘试了好几次,无论是想悄悄潜入,还是从宅邸的衣食供应入手混进去都行不通,这宅子里里外外真就如同铁桶一般,可见住在这里的亦不可能是普通人物。 住宅这条路走不通便只好去剧院了。 剧院人多眼杂,莫雪身边虽有人看护,但倒也不像住宅那般严密。 今日是莫雪的戏上演的日子,剧院门口一早便堵得水泄不通。 每每这时候便会有人打点剧院的护卫,趁机偷偷进到后台充当杂工,只为了能离莫雪近点,萧洛尘与苏慕松也找了这门路,混了进来。 二人本想着莫雪今日演剧总要换戏服,在更衣室等着不会错,可却想漏了一处,莫雪虽要换戏服,但却不会脱光了换,总还是留着中衣,因而肩上的络纹便也看不着了。 一时失策,萧洛尘有些灰心,一看,一旁的苏慕松不知何时不见踪影。他正担心着,却见到消失了片刻的苏慕松蹑手蹑脚的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个小竹筒。 苏慕松在另一边蹲守着,也不靠近萧洛尘,趁着莫雪上台,急急忙忙的偷溜出来将竹筒里的东西倒在了莫雪的戏服上,而后才回到萧洛尘身边。 苏慕松一靠近,萧洛尘便觉得一股恶心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赶忙捏住了鼻子,要是再慢一瞬,他怕是要吐出来。 “真难闻,你是去臭水沟里爬了一遭吗?方才是放了什么在他的衣服上?” “几只臭虫。” 听到这答案萧洛尘怔了那么一瞬,随即问到 “你放臭虫做什么?” “他那么一个风度翩翩的优雅公子想必一刻也不能忍受这臭虫的恶心味,肯定得洗洗吧,那洗澡总不能穿着衣服洗吧。” 萧洛尘一时语塞,还不如放跳蚤,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熏着自己。 “你上哪找来的这么多臭虫?” “有草专招臭虫,我看那院里长着几丛,便去碰了碰运气。” “要是他忍到家里再洗呢?” “那就没有办法了,暂且先等着吧,我想他受不了。” 接下来能做的事便只剩下了等待,等到朔月东升,莫雪才总算是换上了那件戏服,虽说不是没有闻到味道,但这戏服就是为这幕戏做的,总归还是戏要紧,便也只得硬着头皮穿了。 好不容易要谢幕了,莫雪那位狗皮膏药般粘人的弟弟又来了,进到更衣室便将扮作仆役等候良久的萧洛尘与苏慕松给赶了出去。 如果用意念可以杀人的,那黑衣少年怕是已经被萧洛尘与苏慕松凌迟了。 没有办法,二人只得偷偷摸摸上了房顶,做了回梁上君子。幸亏今夜月色朦胧,趴在屋顶上倒也很难被发现。 果然不出苏慕松所料,莫雪一到更衣室便将戏服脱了下来扔在一边,并吩咐备热水,看来真的是准备沐浴了。 萧洛尘与苏慕松趴在房顶, 看着仆役准备好热水随手关上了门, 看着黑衣少年往莫雪的洗澡水中加入香油, 看着黑衣少年帮莫雪脱去了衣裳, 看着看着这画面便让人面红耳赤起来。 莫雪的肩头的确有一个烙纹,也的确就是苏慕松记忆中的那一个。 因为只是证实了萧洛尘先前所说,这一事实虽让人振奋,但却远不如二人此时所看到让人震惊。 那黑衣少年细细的擦洗着莫雪的身子,仿佛是守财奴在擦拭着一个精美的瓷器,贪婪又痴迷,又像一个信徒在拂去神像上的尘埃,虔诚且狂热。继而擦拭变成了抚摸,从指尖到趾尖,甚至最私密之处,黑衣少年像完成某种仪式一般,没有放过哪怕一寸肌肤。 萧洛尘与苏慕松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情景,内心只想尖叫,但现实却让他们大气都不敢出,只得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 而此时的莫雪则像是个封闭了五感的人偶,只有要紧之处被侵犯之时闷哼了一声,除此之外再无回应。 “哥哥,是不是只有把你吃到肚子里去你才会真正只属于我一个人?” 黑衣少年的眼神变得近乎癫狂,从背后圈住莫雪,舔舐起后颈来。 “哥哥,我讨厌他们看你的眼神,你不要再演剧了好不好?” 沉默,又是沉默。 他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会变成现在这样,哥哥以前很疼他的,为什么如今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他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哥哥对他的沉默,也不能忍受别人对哥哥的**与痴迷。 “啊!” 黑衣少年的牙刺破了莫雪的右肩,血汩汩流下,少年在莫雪的耳垂上落下一吻,而后满意的舔了舔嘴,似是饿狼饱餐后的满足。 这一幕吓呆了房顶上的苏慕松与萧洛尘,虽说这里是月珑,虽说先前便猜测莫雪与这黑衣少年的关系怕是不简单,但却没想到这黑衣少年对莫雪的占有欲已到了病态的地步。 而接下来的事更让萧洛尘与苏慕松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黑衣少年细细的帮莫雪擦干身上的水,亲手替其穿好中衣,而后拿出了一副镣铐,锁在了莫雪的膝上,看到那镣铐中间相连接的铁链,听到铁链撞到镣铐的那一声清脆的响声,萧洛尘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听到的撞击声正是莫雪出自膝上的这副镣铐。难怪第一次在夜市见莫雪,他在上轿时会差点摔倒,竟然是带着锁膝镣铐的缘故。 “哥哥,你说房顶上那人看到平日里清雅俊逸的莫雪公子实则是别人掌中的玩物会做何感想?” 苏慕松与萧洛尘闻言心头一颤,糟糕,被发现了! 第21章 关心则乱 商街尽头便是主道,苏慕松也不知自己何时走到此处的,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置身拥挤的人群。 今日的人行道上水泄不通,众人皆是驻足望向北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苏慕松注意到马行道与车行道上并无一车一马,看来是专为着什么大事封了主道。 适逢文渊集会,人群中像苏慕松这样的异国客不在少数,看不明白这大阵仗自然得找个人问问。 “敢问这位兄台,今日这城中可是有大事发生?” “兄台是别国来的吧,也难怪不知,今日赵将军与碧兴翟公子成亲,等会儿迎亲队伍便会经过此处。” “碧兴翟公子?想来就是大将军家的公子,这赵将军,却不知是哪位少年英雄呀?” 问话的人显然对月珑风俗有所了解,对于男子与男子成亲倒也并未表现出讶异。 “赵将军领兵击溃来犯的清宁蛮寇,倒是担得起英雄二字,只是却并非少年,她乃是赵老将军的孙女,威北将军赵琼华。” “原来如此,都是簪缨世家,想来是天作之合。” “我倒是觉得赵将军与玉无介公子更般配,一文一武,佳偶天成。况且传闻赵将军与无介公子私交甚笃,我还以为他二人会喜结连理,却没想到是如今这结果。” “非也,赵将军还是与兴翟公子更般配。” “不然,赵将军与无介公子才是绝配。” “兴翟公子!” “无介公子!” “……” 苏慕松在旁看着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只觉得好笑,分明与他二人毫不相干,竟也弄到要动手的地步。 终于旁观的另一人看不下去,出声劝和 “兴翟公子与无介公子皆是前途无量的才俊,照如今这势头,将来的大将军与丞相之位多半便是这二位的了,赵将军无论嫁予谁皆是好姻缘,况且如今大局已定,你们又何必为此争执呢?” 这话说得在理,二人听了不再多言,而等了半日的迎亲的仪仗此时也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苏慕松踮脚望了望,与襄平的无甚差别,新郎骑马,新娘乘轿,顿觉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去,却听得众人一阵惊呼,一人一骑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横在道中间,阻了迎亲的队伍。 “我没看错吧?那是无介公子?!” “真的是他!” “所以他这阵势是要抢亲吗?” “没想到无介公子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单枪匹马从兴翟公子手中抢亲!” “我说什么来着!无介公子与赵将军定是两情相悦,所以无介公子才忍不住在这最后关头出手!” 兴翟公子催马上前,所有争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如何应对。 出人意料的是,碧兴翟行至玉无介的身边,二人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相互望着。 “兴翟,对不起,我……” “我很欢喜。你来了,我便很欢喜。” 碧兴翟干脆利落的解下身上的大红绣球扔在了地上,牵了玉无介的手,磨挲着安慰他。 原来无介公子是来抢新郎的!! 围观的人群此刻似是约好了一般皆是拼命压抑着那要冲破喉咙的尖叫,终了以默契的一声低呼表达了心中的惊讶。 此情此景,不言自明,这玉无介与碧兴翟分明就是两心相悦,用情已深。只是那赵将军又该如何?大婚之日,夫君众目睽睽之下被抢,岂非颜面扫地?这如何能忍,赵将军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女儿家家,此番说不定是要见识到她的身手了。 正当所有人面面相觑时,新娘子从婚轿中走出来,掀了盖头,随手一扬,甚是潇洒。 “玉无介!你个怂货!你要是再慢点这花轿可就真要抬到大将军府了。” 赵将军此言一出,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低呼 竟然还有人嫌抢自己夫君的人来得太慢的? “琼华……” 玉无介面露歉意,他实在不愿自己的好友受到连累,但赵将军却止住了他的话,一挥手,便有侍女上前。 赵将军将一个包裹扔给碧兴翟 “备了些干粮和衣物,够十天之用,里面有些钱财,应当够你们去任何一处平凡度日。” “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你们只管走,大将军与爷爷那边自有我来说明。” 又一挥手,侍女奉上了酒具。 赵将军执壶斟酒,三人各端了一杯 “今日一别,咱们便是陌路之人,今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这一杯便算做是喝你们的喜酒了,愿白头偕老,安康顺遂,岁岁无忧。” 一饮而尽,三人将酒杯摔在了地上,玉无介与碧兴翟策马而去,赵琼华命赵家与碧家的人马各自回府,一场原本轰动璋城的婚典便在这半道上结束了。 待两府人马散尽,围观的众人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一刹间如同炸开了锅,人声鼎沸,惊讶,羡慕,钦佩,兴奋,惋惜,愤怒带着各种情绪的言语充斥着苏慕松的耳朵。 “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月珑律法并未反对男子与男子成亲,那二位又何必要私奔呢?莫非是家中不肯?” “兄台有所不知,从月珑立国起,碧家掌大将军一职,玉家司丞相一职,但碧家、玉家与皇室三家不能互婚。若是定要在一起,便要被逐出家族,断绝一切关系,改旁姓,终生不得入仕途,且终生不得踏入璋城一步。这是写在月珑律法里的,任谁也不能例外。” “唉,可惜了这二位公子的好前程。”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既然走了这步便是认定对方重于自己的前程,人家甘之如饴,我们旁人亦不便为他们可惜。” 苏慕松在一旁听着,思绪却飘得老远,若萧洛尘是玉无介,自己是碧兴翟,又会怎么选呢? “疯了疯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苏慕松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苏慕松有些慌了,急匆匆的往住处赶,却又被人截住。 “苏公子,可有时间与我喝杯茶吗?” 莫雪冷不丁出现在苏慕松面前,意外的让苏慕松慌了的心神稍稍定下来。 “莫雪公子,我急着回去,怕是只能改日。” 虽然苏慕松的确想找个机会和莫雪好好聊聊,但是却不是现在 可莫雪似乎不这样想 “我知道苏公子在查我肩上的烙纹,若我愿意如实相告,不知苏公子可有时间与我喝杯茶吗?我的时间不多,错过这次,便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苏慕松不曾想到莫雪竟然如此直接,如若莫雪愿意自己透露,确实再好不过。且莫雪被那黑衣少年看管得如此严密,诚如他所说,错过这次,下次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既是如此,请莫雪公子随我来。” 苏慕松着急回去,但也不愿意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如此一来,请莫雪去住处做客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第22章 当街抢亲 苏慕松漫无目的独自在商街游荡,他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和萧洛尘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了什么变化。似乎是有了距离,但萧洛尘又分明与他形影不离,说是心里有了隔阂,然而他分明连自己最隐秘的身世也对萧洛尘坦诚相告。 虽说不清到底哪里变了,但苏慕松感觉萧洛尘似乎在一点一点的远离他,这让他莫名的生出了一丝恐慌。 商街尽头便是主道,苏慕松也不知自己何时走到此处的,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置身拥挤的人群。今日的人行道上水泄不通,众人皆是驻足望向北方,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苏慕松注意到马行道与车行道上并无一车一马,看来是专为着什么大事封了主道。 适逢文渊集会,人群中像苏慕松这样的异国客不在少数,看不明白这大阵仗自然得找个人问问。 “敢问这位兄台,今日这城中可是有大事发生?” “兄台是别国来的吧,也难怪不知,今日赵将军与碧兴翟公子成亲,等会儿仪仗便会经过此处。” “碧兴翟公子想必就是大将军家的公子,这赵将军却不知是哪位少年英雄?” 问话的人显然对月珑有所了解,对于男子与男子成亲倒也并未表现出讶异。 “赵将军领兵击溃来犯的清宁蛮寇,倒是担得起英雄二字,只是却并非少年,她是赵老将军的孙女。” “原来如此,都是簪缨世家,想来是天作之合。” “我倒是觉得赵将军与玉无介公子更般配,一文一武,佳偶天成。况且传闻赵将军与无介公子私交甚笃,我还以为他二人会喜结连理,却没想到是如今这结果。” “非也,赵将军还是与兴翟公子更般配。” “不然,赵将军与无介公子才是绝配。” “兴翟公子!” “无介公子!” “……” 苏慕松在旁看着二人争得面红耳赤,只觉得好笑,分明与他二人毫不相干,竟也弄到要动手的地步。 终于旁观的另一人看不下去,出声劝和 “兴翟公子与无介公子皆是前途无量的才俊,照如今这势头,将来的大将军与丞相之位多半便是这二位的了,赵将军无论嫁予谁皆是好姻缘,况且如今大局已定,你们又何必为此争执呢?” 这话说得在理,二人听了不再多言,而等了半日的迎亲的仪仗此时也终于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苏慕松踮脚望了望,与襄平的无甚差别,新郎骑马,新娘乘轿,顿觉失望,正准备转身离去,便听得众人一阵惊呼,一骑横在道中间,阻了迎亲的队伍。 “我没看错吧?那是无介公子?!” “真的是他!” “所以他这阵势是要抢亲吗?” “没想到无介公子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却敢单枪匹马从兴翟公子手中抢亲!” “我说什么来着!无介公子与赵将军定是两情相悦,所以无介公子才忍不住在这最后关头出手!” 兴翟公子催马上前,所有争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如何应对。 出人意料的是,碧兴翟行至玉无介的身边,二人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相互望着。 “兴翟,对不起,我……” “我很欢喜。你来了,我便很欢喜。” 碧兴翟干脆利落的解下身上的大红绣球扔在了地上,牵了玉无介的手,磨娑着安慰他。 原来无介公子是来抢新郎的!! 围观的人群此刻似是约好了一般皆是拼命压抑着那要冲破喉咙的尖叫,终了以默契的一声低呼表达了心中的惊讶。 此情此景,不言自明,这玉无介与碧兴翟分明就是两心相悦,用情已深。只是那赵将军又该如何?大婚之日,夫君众目睽睽之下被抢,岂非颜面扫地?这如何能忍,赵将军可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女儿家家,此番说不定是要见识到她的身手了。 正当所有人面面相觑时,新娘子从婚轿中走出来,掀了盖头,随手一扬,甚是潇洒。 “玉无介!你个怂货!你要是再慢点这花轿可就真要抬到大将军府了。” 赵将军此言一出,人群中再次发出一阵低呼 竟然还有人嫌抢自己夫君的人来得太慢的? “琼华……” 玉无介面露歉意,他实在不愿自己的好友受到连累,但赵将军却止住了他的话,一挥手,便有侍女上前。 赵将军将一个包裹扔给碧兴翟 “备了些干粮和衣物,够十天之用,里面有些钱财,应当够你们去任何一处平凡度日。” “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你们只管走,大将军与爷爷那边自有我来说明。” 又一挥手,侍女奉上了酒具。 赵将军执壶斟酒,三人各端了一杯 “今日一别,咱们便是陌路之人,今生怕是再无相见之日。这一杯便算做是喝你们的喜酒了,愿白头偕老,安康顺遂,岁岁无忧。” 一饮而尽,三人将酒杯摔在了地上,玉无介与碧兴翟策马而去,赵琼华命赵家与碧家的人马各自回府,一场原本轰动璋城的婚典便在这半道上结束了。 待两府人马散尽,围观的众人才如同从梦中惊醒一般,一刹间如同炸开了锅,人声鼎沸,惊讶,羡慕,钦佩,兴奋,惋惜,愤怒带着各种情绪的言语充斥着苏慕松的耳朵。 “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月珑律法并未反对男子与男子成亲,那二位又何必要私奔呢?莫非是家中不肯?” “兄台有所不知,从月珑立国起,碧家掌大将军一职,玉家司丞相一职,但碧家、玉家与皇室三家不能互婚。若是定要在一起,便要被逐出家族,断绝一切关系,改旁姓,终生不得入仕途,且终生不得踏入璋城一步。这是写在月珑律法里的,任谁也不能例外。” “唉,可惜了这二位公子的好前程。”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既然走了这步便是认定对方重于自己的前程,人家甘之如饴,我们旁人亦不便为他们可惜。” 苏慕松在一旁听着,思绪却飘得老远,若萧洛尘是玉无介,自己是碧兴翟,又会怎么选呢? “疯了疯了!” 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苏慕松吓了一跳,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怎么能有这种想法! 苏慕松有些慌了,急匆匆的往住处赶,却又被人截住。 “苏公子,可有时间与我喝杯茶吗?” 莫雪冷不丁出现在苏慕松面前,意外的让苏慕松慌了的心神稍稍定下来。 “莫雪公子,我急着回去,怕是只能改日。” 虽然苏慕松的确想找个机会和莫雪好好聊聊,但是却不是现在 可莫雪似乎不这样想 “我知道苏公子在查我肩上的烙纹,若我愿意如实相告,不知苏公子可有时间与我喝杯茶吗?我的时间不多,错过这次,便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苏慕松不曾想到莫雪竟然如此直接,如若莫雪愿意自己透露,确实再好不过。且莫雪被那黑衣少年看管得如此严密,诚如他所说,错过这次,下次便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既是如此,请莫雪公子随我来。” 苏慕松着急回去,但也不愿意白白放过这个机会,如此一来,请莫雪去住处做客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第23章 住所遭袭 因昨晚的偷看,苏慕松与莫雪走在一处总觉心虚,想到莫雪并不知道昨晚的那两人是他和萧洛尘,苏慕松这才松快了些,至少能保持神色正常。 “苏公子贵庚?” “十四。” “何方人士?” “邕城。” “生于邕城长于邕城吗?” “我六岁才随父母去的邕城。” “六岁之前在何处?” 莫雪的刨根问底使得苏慕松感到不快,不由停下脚步反问道 “莫雪公子,你不觉得如此盘问太过失礼吗?” 莫雪转身,嘴角微扬,似是带着两分讥笑,回怼道 “相较之下,我认为在别人的戏服上放臭虫,趴在屋顶上偷看别人沐浴的行为更为无礼。” 苏慕松顿时泻了气,没想到莫雪竟然是知道的 “你……你怎么知道……” “我并无眼疾,况且剧院也从未有过气质清贵的仆役。” 苏慕松与萧洛尘虽穿了仆役的衣服,但是那一股子多年养成的贵胄公子的气质确实是这时的二人遮掩不住的,况且他们与莫雪也算是相熟,单只换了身衣服又怎么能骗过莫雪?到底是年纪尚小,思虑不周。 既然被发现了,那便只能是伏低认错了 “此事的确是我无礼冒犯了,我只是想看清楚你肩上的烙纹,并无不敬之意,还请公子恕罪。” “无妨,我若在意今日便不会来见你。” 苏慕松见莫雪神色淡然,似乎的确不怎么在乎,这才稍稍安心。 “公子怎知我在查那烙纹的来历?” 调查令牌与烙纹一事是在暗中进行的,莫雪不过是一个剧院演员,不应该知晓此事才对,而他方才说愿意将烙纹相关之事如实相告,分明是知道苏慕松在查,联想到此前派出的一路探子被人盯上,苏慕松警觉起来。 “你的人虽是暗中查探,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这璋城之中,我若想知道什么消息,少有打听不到的。昨夜你与萧公子潜入剧院,闹了一番,我便确定你们是知道我身上有这烙纹了。” “我们那般胡闹你非但不恼反而要如实相告,这是为何呢?” 听过莫雪的解释,苏慕松反倒愈发疑惑了,可是莫雪似乎并不打算解他这疑惑。 “你听说过净邪寺吗?” “没有,似乎是一座寺院的名字。” “净邪寺并非寺院,而是盛煌的一个谍报组织。” 苏慕松不解为何明明问的是烙纹却又扯到盛煌的谍报组织了,但是莫雪似乎并没有要停的意思,他便只能听着。 “我十岁进入净邪寺,十五岁被派去羽枫,成为一名暗探,潜伏在羽枫的国都泺京城中。翌年,泺京城中的谍网暴露,损失惨重,而我却侥幸逃脱。净邪寺向来睚眦必报,吃了大亏自然不会轻易罢休,于是派我去追查破除我们谍网的主导者。我花了两年的时间,追踪到主导者就在这璋城之中。” 莫雪轻描淡写的说着自己的过往,苏慕松却是越听越心惊。潜伏异国的暗探身份是何等隐秘紧要,莫雪如何就这般轻易说了出来?就连绑架抢劫的匪徒被看到了真容也是要杀人灭口的,何况是盛煌的暗探?苏慕松不由觉得脖颈处有丝丝凉意。 “莫雪公子,要不你还是说说那烙纹吧,净邪寺的事怕是不好与外人说的吧?” 若是在平时,似别国暗探这等秘闻苏慕松是很感兴趣的,然而此时却只觉得危险。 “那烙纹便是净邪寺的徽记。” 莫雪此言一出,苏慕松立即明白了些什么 烙纹是净邪寺的徽记 莫雪是净邪寺的人 看年纪约摸二十五六 十七八岁追查破除谍网的主导到的璋城 那便是七八年前,也就恰好是苏慕松遭遇灭门之祸的那年!! “你!” 苏慕松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全都堵在喉头,一句也说不出来。 对于苏慕松神色的变化莫雪似乎一点都没看出来 “苏公子,我们似乎到了,不请我进去吗?” 苏慕松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他和莫雪已到了他与萧洛尘临时落脚的住处。虽说莫雪极有可能是当时那群黑衣人之一,然而他没有亲口承认也无任何证据表明他就在其中,况且他今日自找上门动机不明,苏慕松便只得暂时收敛心神,将莫雪请进了门。 推开大门,苏慕松便觉出不对,门房不知去了何处,也无人前来迎接,进了厅堂更是奇怪,侍奉的婢仆不知何故,踪影全无。 苏慕松直奔后院,只见护院仆役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 “洛尘!洛尘你在吗?洛尘!” 苏慕松顾不上莫雪,满院寻起萧洛尘来,此刻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萧洛尘的安危,而从这情形来看,若是萧洛尘先前径直回了住处,现下只怕有不测。 里外寻遍,仍不见萧洛尘踪影,苏慕松心急如焚,一时慌了神。 莫雪查看了一番,发现倒下的这些护院和仆役只是昏了过去,性命无碍,寻了一个伤势轻的救治了一番,便苏醒了过来。 “苏公子,先问清情况。” 经莫雪提醒,苏慕松这才镇定下来 “究竟发生了何事?萧公子人呢?” “午后一伙人突然闯进来,他们速度极快,为首的一黑衣少年绑了萧公子,我们阻拦不住,皆为其所伤。” “黑衣少年?” 苏慕松看了一眼莫雪,黑衣少年,他头一个想到的莫雪那位弟弟,这不禁让他对莫雪找他坦白烙纹一事的动机有了猜想。 莫雪显然和苏慕松想到了一处,这璋城之中会青天白日冲进别人住处绑人的黑衣少年,怕也只有他那弟弟了,只是没想到他这次竟亲自动了手。 “苏公子,看来这次是我要请你去寒舍喝茶了。” 苏慕松正准备吩咐那个醒过来的仆役去李管事那传信带足了人马去救萧洛尘,莫雪却出言阻止。 “带人过去也是徒劳,他们进不去的。放心,我保萧公子平安无事的回来就是。” 莫雪语调平淡,却莫名让人信服,苏慕松仍旧让仆役去通知管事,但却没有等着管事带人过来,孤身一人跟着莫雪出了住所,往那座铁桶一般的府邸走去。 第24章 命悬一线 眼前的这座宅邸苏慕松并不陌生,几日前他和萧洛尘还曾试图进入其中一探究竟,可惜这宅子被重重暗卫守着,他二人根本不能近前,更别说打探什么消息了,现下有莫雪引着,自然是畅行无阻。 “朔公子在家中吗?” “回公子的话,午后便未在府中见到朔公子,许是外出未归,要派人寻他回来吗?” “不必了。” 苏慕松不明白,仆人明明说了黑衣少年不在家中,莫雪为何仍要领着他继续往后院去。 “莫雪公子,你究竟要带我去何处?我是来救洛尘的,不是来观赏你家园子的,既然知道他们不在你府上,为何不赶紧去别处寻?” “嘘。”莫雪看了周围一眼,确认并没有人,这才道:“你只管跟着我,很快就到了。” 苏慕松虽然着急,眼下却是毫无头绪,只能跟着。 莫雪领着苏慕松穿过廊桥,行至一座假山,绕过石刻,在一处拱形石洞里启动了机关,一所密室便出现在了苏慕松的眼前。 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刑房。室中内宽敞而又昏暗,因而看不确切全貌,隐约可见入口对面那侧摆放了不少刑具,而室中最亮处便是在中央的高出地面约摸七尺的刑台。 萧洛尘被置于刑台之上,四肢与头各被一条铁链绑着,分五个方向拉扯,上方则悬着一柄玄铁巨斧,好似随时都能落下来将刑台上的人拦腰截断。 “洛尘!” 苏慕松哪见得萧洛尘处于如此危险之地,一心只想冲上前去将人救下来,莫雪却一把拉住了他。 “小鬼,你果真来了。” 黑衣少年从暗处走出来,他长得甚是清秀乖巧,不明真相的人见了少有不心生怜爱的,而此刻这张欺骗世人的脸上,眼角眉梢的露出的笑意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快放了洛尘!” “不放。他偷看哥哥沐浴,我要把他的眼睛挖出来,给哥哥赔罪。” 黑衣少年作势便要去挖萧洛尘的双眼 “不要!!是我偷看的,你别伤他的眼睛!” “哦?是吗?那他把臭虫放在哥哥的戏服上,我要把他的手给剁了。” 黑衣少年话音刚落,便听得齿轮转动,悬在刑台上方的巨斧便移到了萧洛尘的右臂上方,并缓缓的在往下降。 “求你不要伤他,都是我做的,你剁我的手吧,放了他!” 恐惧漫上苏慕松的心头,很快就将他整个淹没。 “莫雪公子,快让你弟弟放了洛尘吧!” 苏慕松几乎是带着哭腔在恳求,他又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有心无力。 “朔儿,别闹了,快放了萧公子吧。” “好吧,既然哥哥发话了,我不剁他的手就是了。” 黑衣少年委屈巴巴的应承,那巨斧果然停止了移动,但齿轮转动的声音却并没有停下,反倒更响了。 “苏公子,你知道盛煌有一种刑罚叫车裂吗?用绳子将犯人的四肢与头颅绑上,分别由五匹烈马牵引,然后奋力挥鞭,让烈马向五个方向奔驰,然后……” 黑衣少年话音未落,那原本承载着萧洛尘的刑台便向下收缩,没入了地面。萧洛尘便如同被施行车裂的犯人,由五根铁链拉扯着,悬在了半空中。 “你到底想要怎样?!” “放心,这铁链后面并没有五匹烈马,我先前试过,现下这种力道,若要筋骨皮肉皆断四分五裂怕是要半个时辰,我们还有的是时间说说话,不过若是你说的不是我想听的,那这位萧公子也许会一瞬间被撕成五瓣也说不定。” 黑衣少年语调轻松平淡,就好像是在和友人谈论怎么切一块肉。 “你想说什么?” 此时苏慕松的心中愤怒已压过了恐惧,若是可以,他恨不能冲上去一剑了结了那黑衣少年,莫雪则是一直阻拦着他,显然并不赞成他直接杀过去。 “你是谁?” “苏慕松。” “来璋城有何目的?” “参加文渊集会。” “我知道这位萧公子是襄平萧丞相家的七公子,亦知晓你是安国公府的长子,除此之外,你还是谁?” 黑衣少年眼神陡然锐利,苏慕松觉得那眼神似乎能把他看穿。莫雪既然是净邪寺的人,这黑衣少年能知道苏慕松与萧洛尘的身份便不难,只是他这样问,分明是知道苏慕松的身世了。 虽说莫雪曾答应救萧洛尘出去,但是现下这情形,苏慕松与萧洛尘能否活着出这府邸还是未知数,既然死都不怕,那身世说了也就说了,或许还能在死前知道当年自家被灭门的真相,想到这,苏慕松释然了。 “我曾经姓施。” “果然是你!” 黑衣少年身形一动,莫雪便抓了苏慕松的手臂,将他带到了另一侧。 “哥哥,就让我杀了这个小鬼,替哥哥治好这块心病不好吗?” 见莫雪护着苏慕松,黑衣少年有些气恼。 莫雪将苏慕松护在身后,冷冷地对黑衣少年说道 “他不是我的心病,你也不要再滥杀。” “哥哥,当年追查他们的行踪是你的任务,你将他们的下落告知组织是在完成使命,虽然他们救过你一命,然立场不同便注定为敌。哥哥多年来耿耿于怀,不能原谅自己,全是知道这小鬼还在世的缘故,我今日便杀了他,他死了,那家人便死绝了,哥哥你也就能忘得干净了。” 黑衣少年飞身上前去擒苏慕松,苏慕松却先他一步,将剑架在了莫雪的脖子上。 “别过来!” 听了黑衣少年那番话,加之先前莫雪说起的经历,苏慕松便明白了,原来他亲生父母就是当年莫雪追踪了两年,破除了净邪寺谍网的主导者,而莫雪之所以会主动找他,是因为他父母当年对莫雪有救命之恩,而莫雪却带人灭了他满门。莫雪对此心怀愧疚,所以才会带着他来救萧洛尘。 苏慕松此刻心情极为复杂,灭门仇敌的性命就他的剑下,但若是他动手,他与萧洛尘便只有命丧于此这一个结果,他为报仇,杀了仇人,死了便死了,可是萧洛尘绝不能有任何闪失。 第25章 插翅难逃 绑着萧洛尘的铁链越绷越紧,虽然他的嘴巴被堵住发不出声来,但从他那扭曲的面容也能得知此刻的他必定是极为痛苦。 齿轮转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好像是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的在割着苏慕松的心,他想要救萧洛尘,但是除却用剑挟持莫雪威胁黑衣少年以外,毫无他法。一股无力感顿时浸透了苏慕松全身,但看到正在受刑的萧洛尘,又只得强打起精神,他明白眼下自己是萧洛尘唯一的指望了。 苏慕松的剑贴上了莫雪的咽喉,大有要一剑封喉的架势。 “快放了洛尘,否则我便杀了你哥哥!” “你若不放了哥哥,我现在就将这位萧公子撕成五瓣!” 黑衣少年毫不相让,话音未落,摆弄机关,那齿轮转动果然又快了许多。 苏慕松顾忌着萧洛尘的性命,生怕这黑衣少年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看穿了你不会杀我,如此僵持只会让萧公子伤得更重。等下见我倒地你便趁机去停下齿轮,控制刑台与铁链的机关就在西北角。救下萧公子后便从我们方才进来的路出府去,你是我带进来的,只要大大方方神色如常的走出去,没有人会拦你。我会替你拦住他,出府之后切不可停留,径直出城,回襄平去。” 莫雪低声交待着苏慕松,脸上神情与进来时截然不同。 “你为何要帮我?” “我答应过保萧公子平安。信我。” 眼下这情形,苏慕松除了信莫雪也无其他法子,收了剑,一掌打在莫雪左肩,将人推出一丈远。莫雪就势倒地呼痛,吐出一口血来,黑衣少年见了,急忙上前查看,苏慕松便趁这一瞬闪身到了机关前。 “哥哥!” “朔儿,我站久了腿疼得厉害,你扶我回去好不好?” 莫雪擦了擦嘴角的血,苏慕松方才这掌并未伤到他肺腑,但他逆行气血,生生伤了自己,不过是为了逼真让黑衣少年分心而已。 “好,等我杀了那两个小鬼便扶哥哥回卧房。” 黑衣少年把了莫雪脉门,知道他并无大碍,并不愿意此时放过苏慕松与萧洛尘。虽是如此,但也已给了苏慕松救萧洛尘的机会。 莫雪与黑衣少年说话的这间隙,苏慕松已将萧洛尘放了下来,只是萧洛尘被那铁链折磨良久,四肢疼痛难忍,完全动弹不得,苏慕松只得将他背起。 见黑衣少年杀苏慕松之心坚决,莫雪再次祈求 “朔儿,放他们走吧。” “不行,我一定要杀了他们,从来没有外人能活着离开这密室。” 黑衣少年眼中的关心变为了狠戾,这是他杀人的预兆。 知道劝不住黑衣少年,莫雪不再多言,只能是动手了。莫雪拾起苏慕松扔掉的剑,攻势凌厉,招招直取黑衣少年的要害。 黑衣少年不可置信的抵挡着莫雪的杀招,他没料到哥哥竟会为了这两个不相干的人与他以命相搏。 苏慕松背着萧洛尘趁机逃出了密室,虽心急如焚,却记着莫雪的叮嘱,要神色自若的出府,一旦慌不择路,暗卫起疑,便走不出这府邸了。 莫雪虽想将黑衣少年截在密室里,但无奈膝上锁着铁链,并不是少年的对手,终究还是没能拦得住他。 苏慕松背着萧洛尘将将走到花园,黑衣少年便追了出来,几声急促的哨笛响过,苏慕松二人便被突然出现的暗卫团团围住。 到了这一步,莫雪别无他法,只得杀上前去,想要破了暗卫的围堵。 暗卫不敢伤了莫雪,投鼠忌器,便也围不住苏慕松,黑衣少年见状加入了乱斗之中,将莫雪与苏慕松分隔开来。 “哥哥,你当真非救这两个小鬼不可?” “非救不可。” “身为净邪寺的暗探,哥哥怎可如此软弱!” “或许我本就不该属于净邪寺吧。” 莫雪的师父说过,他天资极高,无论是追踪、隐匿还是探查样样出色,唯有一致命短处,便是心肠太软,渴求真情。他对于施家的灭门耿耿于怀,这些年来尽量不让自己想起,若苏慕松没有出现,他或许只会怀着愧疚陷在痛苦的泥淖中直到老死。 但是苏慕松与他父亲那样的相像,那天在夜市之上,莫雪见到苏慕松的第一眼便惊到了,之后再次相遇,他以邀萧洛尘喝茶为名,又细细确认过,心中便有了五成把握。而后从下属的汇报中得知了苏慕松在查净邪寺的印记,知晓了二人在剧院想方设法查看自己肩头烙纹,凡此种种,让他确认了苏慕松就是当年那个逃过一劫的小孩。 就像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行走的人突然看见了一束光,莫雪觉得也许通过苏慕松能够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即便是死在他手中,也是一种解脱。 所以,对于苏慕松,他非救不可,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想到此处,莫雪陡然跳开,收住了招式,看向黑衣少年的眼神也变得温柔 “朔儿,这几年你很辛苦吧?” 好久好久没有被哥哥这样看着了,虽然不明白哥哥的转变为什么这样突然,但少年还是很欢喜 “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朔儿不怕辛苦。” 他本就是生在冰冷的黑暗沼泽里的,是哥哥将他拔出了泥潭,给了他光和温暖,只要能守住这道光,即便是要重回地狱他也甘之如饴。 莫雪看着眼前这个已长得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心情很是复杂。这些年他对上头的任务皆是敷衍,若不是有这弟弟担着事事妥帖,自己怕是早被清理了。这些年来,他做的事莫雪并非毫不知情,但却没有规劝,任由他一步步走向极端,若是他死后要下地狱,那莫雪自己怕也是要滚油锅的。 如果当初不救他回来,不养在身边,他也许会活得更好吧,至少不会像现如今这般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虐人为乐的恶魔。 “朔儿,你放了那两位小公子,哥哥往后还像从前那样待你好不好?” 黑衣少年闻言心中动摇,但即刻便更加坚定 “不行,哥哥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这一件不行,他们必须死,哥哥的心魔必须除。” 到了这一刻,莫雪彻底确定今日该当是了结的时候了 第26章 逃出生天 斗了这一阵,苏慕松背着萧洛尘没了力气,此刻再次被暗卫围住,心中只道今日怕是必死无疑,反倒平静下来,干脆坐在了地上,将昏迷不醒的萧洛尘搂在怀中,不让石板硌着他。 暗卫没有得到诛杀的指令,苏慕松没有反抗,他们便也不再出手,只是围住戒备。 没有了打斗,一时之间气氛竟有些诡异的祥和。 倦鸟归林,夜幕将下,暗卫长剑环伺下的苏慕松抱着昏迷不醒的萧洛尘,虽命悬一线,心中却没由来的安定。 “洛尘,我想吃黑米糕了,还有‘黄金絮’也想得紧,等回到邕京,我们去望京楼再吃过好不好?来月珑之前掌柜曾说要从盛煌请个厨子,还邀我回去之后试菜来着,盛煌的厨子,想必是个有本事的,你说是不是?” 苏慕松问得真切,定定的看着萧洛尘,似是希望他能雅然一笑回一句“是”,可他怀里的萧洛尘眼下哪里能像以往那样答他的话。看着面色苍白的萧洛尘,苏慕松一时又伤心起来。 “洛尘,梁山伯和祝英台死后化做了蝴蝶,你说,他们下一世还会投胎为人吗?投胎之后还能再重逢吗?他们一同化作了蝴蝶,若要投胎是不是会投在一处?你我若今日死在一处了,下一世是不是也能生在同一处?你生性良善,从不与人为难,全是因为我才遭了这祸事,想必来生也还是个富贵公子,那我便投生做个书童,做个小厮,伺候你,给你赔罪好不好?听说人死之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喝了孟婆汤这世的事,这世的人便会全然忘却,到时候你可不可以少喝点孟婆汤?不然下一世你将我忘得干净认不出我来可怎么办?……” 苏慕松在萧洛尘的耳边喋喋不休的说着下一世,以至于给人一种只要他说得够多他与萧洛尘的来生便能如同他设想的那般度过的错觉。 “哥哥!” 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让苏慕松回过神来,抬头往那边看去,只见莫雪倒在黑衣少年的怀中,他手中的剑刺穿了自己的腹部,溅出的鲜血霎时染红了他一袭胜雪的白衣。 “快!找大夫过来!!” 围着苏慕松二人的暗卫见到这一变故一时也有些慌神,防备顿时松懈不少。 黑衣少年的泪如同大雨天檐角落下的雨线,手足无措的慌张终于让人想起他原来也只不过是个少年。 “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少年紧紧的将莫雪抱在怀中,好似只有这样才能留住莫雪,但他心里应该明白的,净邪寺的暗探,当然知道剑刺向哪里最致命,既然动了手,便是留不住了。 “朔儿……黄泉路上……太孤单……你……陪陪哥哥好不好……” 莫雪用尽残存的力气将自己体内的剑往后推了一把,刺入了抱着他的黑衣少年的腹腔,而后气绝。 黑衣少年一脸茫然,即便那剑已在他体内,他也还是不愿相信哥哥会这样待他,然而哥哥死了,他活着也没有了意义,既然如此,那便要那两个小鬼陪葬吧。 “杀了他们!” 黑衣少年下了这指令便倒地不起,暗卫此刻更加慌乱,首领生死未卜,璋城的暗探群龙无首,这两个少年身份特殊,到底是听令杀死还是先关起来?正犹豫间,便见有三人与十余护院打杀着到了花园。 “爹爹!” 来人正是苏茂仪。 苏慕松大喜过望,他做梦也没想到远在襄平的苏茂仪此刻竟会来救他。 苏茂仪并不恋战,留下同行的人断后,自己则一手挟了苏慕松,一手挟着萧洛尘,运起轻功飞出府去。 府邸外已有马车等候,三人一上车,车夫便赶着马车直奔城门而去。 一路出了城门马车才慢下来,苏茂仪细细察看了一番萧洛尘的伤势,将脱臼的四肢复了位,幸好没有伤及内脏,性命无碍。苏慕松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爹爹来的当真及时,要再晚片刻,我与洛尘怕是要命丧璋城了。” “你呀,现下知道怕了?金吾卫和净邪寺哪是你能沾惹的?我一接到消息,知你在调查当年的事便往璋城赶,这才恰好赶得及救你。‘’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从未打算阻止你查清楚当年的事,只不过你如今年纪尚小,还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往后等你翅膀硬了,能够与那些人抗衡了,再来查,在此之前切不可再向任何人提及,明白吗?” 施家灭门的内情苏茂仪多少也知道一些,再加之这些年来他也没少暗中查探,知晓这件事并不简单,牵扯的并不只是金吾卫和净邪寺,似乎背后还有什么更深的隐情,因而他绝不能放任苏慕松贸然的去查什么真相。 一夜休整,萧洛尘终于苏醒过来,睁开眼见是在客店之中,便知是已经脱困了。 “慕松……” “洛尘你醒了!是想要喝水吗?” 伏在床边的苏慕松惊醒过来,见萧洛尘醒了,慌忙起身去倒水,却因腿麻又跌坐回去。 “不急,你慢点。” 苏慕松活动了一番筋骨这才行走自如,将萧洛尘扶起,背后垫好了枕头,倒了水递过去,萧洛尘想要去接,却抬不起手。苏慕松见状,便将水递到了萧洛尘唇边去喂他,但萧洛尘却并不愿意喝。 萧洛尘试着抬起自己的腿,发现除了剧烈的疼痛,双腿并未移动分毫,心顿时便凉了一半。 “慕松,你如实告诉我,我的手脚是不是都废了?” “没有,没有,只是脱臼了,爹爹已经帮你做了复位,没有大碍,休养一段时日便能恢复如常了。” 见萧洛尘似是不信,苏慕松赶忙起誓 “我对天发誓,你的手脚只是脱臼,休养一阵便能康复,如有妄言,便罚我给你做一辈子奴仆,天天任你差遣打骂。” 听了苏慕松这不着调的誓言,想起他在莫雪府邸时的自言自语,萧洛尘忍不住嗤笑 “你这发的什么誓?怎的就惦记着做奴仆,下一世不够,这一世也要赔上?” “你……你都听见了呀?” “你就在我耳边说的,哪能听不见?再说了你何时见我打骂过下人了?一看就不心诚。” “如何不心诚?你可见我几时骗过你?我那时说的是真,此时说的也是真。” “好吧,我信你了。” 见苏慕松说的笃定,萧洛尘也不再辩驳,心中想着,看他现在这模样想必自己的伤的确无碍,不然这个爱哭鬼怕是早就眼泪流了一箩筐了。 进入襄平境内,苏茂仪便接到了飞鸽传书,似乎是哪处的生意出了点问题,非要他出面解决不可,于是乎回邕京的路便只剩下苏慕松与萧洛尘两个人。 这一路上萧洛尘行动不便,衣食起居皆由苏慕松照料,看得苏茂仪连连感叹,未曾想这小子照顾起人来竟如此细致周到,有时甚至比那些做惯了的婢仆还要妥帖。 得益于苏慕松细致的照料,入了襄平国界,萧洛尘终于又变回那个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了。 第27章 潞州偶遇 潞州,襄平东南重镇,虽与邕京相距甚远,但却因与他国的贸易,富庶繁华,风土人情与邕京亦不甚相同,苏慕松与萧洛尘途经此地,也免不得要留下来小住几日游览一番。 一进城,苏慕松与萧洛尘就赶上一场热闹。一少年与一少女在街上打斗,街边摊贩很有眼力劲的收拾好自己的货物,但却没有远远避开,反倒是站在一旁看起了热闹。反正这架总有打完的时候,况且这少年和少女的身手都不差。 苏慕松爱凑热闹,遇上这等事自然要瞧上一瞧,拉着萧洛尘便往前排挤。 萧洛尘对看人打架着实无甚兴趣,只是衣袖被苏慕松扯着,只得跟在他后面。 “洛尘,那好像是你六哥呀?” 萧洛尘闻言踮脚去看,正是他六哥萧洛垚。 “六哥!” 萧洛尘与六哥的年纪最为相近,与他的关系也最好,毕竟是近三月未见,甚是想念,猛然在异乡相见,难免兴奋。 萧洛垚闻声望了一眼,露出了一个破绽,那原本落了下风的少女趁机脱身,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 “六哥你怎的来潞州了?是来接我们的吗?” 苏慕松与萧洛尘要好,与萧洛尘的兄长们自然见得不少,他又是个脸皮厚的,也不管别人是不是觉得他有意攀附,都随着萧洛尘叫哥哥。 “你们可算是舍得回来了?” 萧洛垚见到苏慕松与萧洛尘也很是意外 “你苏大公子还需要我接?苏家的产业遍布襄平,一路上自然有人伺候,我们家洛尘还要托你照顾呢。” “六哥,不带这么损人的啊。” “这明明是夸你呢,哪里是损?你让洛尘说说,这是损吗?” 萧洛垚平日里便爱与苏慕松斗嘴,萧洛尘深知这点,他实在不想在这街上被人当做猴子围观。 “走了这半日,有点累了,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喝口茶歇一歇吧。” “也罢,左右这半日无事,便听你们说说在月珑的见闻。” 三人进了茶楼,随意要了些吃食。 “洛尘,我见你似乎清瘦不少,是不是又生病了?” 萧洛尘自幼体弱多病,近些年才好起来,萧洛垚见他面色不佳,不由担心他是否旅途劳累,引发旧疾。 对于萧洛尘在璋城遇险一事苏慕松满腹愧疚,他鞍前马后事无巨细的照顾了萧洛尘月余,但心中的自责并未减少几分。 “都怪我没有照顾好洛尘……” 苏慕松的心思萧洛尘全然明白,所以这一路上苏慕松像是仆人那样伺候他,他也并没有拒绝,一来是他确实伤得不轻,二来他知道唯有如此,苏慕松心里才会好过一些。但是萧洛尘却并不想让六哥知道自己受伤这件事,因而及时打断了苏慕松的话。 “只不过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差不多好全了,六哥不必担心。” “那便好。苏大公子,出发的时候你可是保证过的,一定会照顾好洛尘,保他毫发无伤,这话我可是记着呢,若回去的路上洛尘再有什么病痛,我可是要追到安国公府去打你屁股的,知道了吗?” 萧洛垚只是开了个玩笑,却不知自己在苏慕松的伤口上撒了把盐。 萧洛尘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结,忙转了话头 “六哥,你还没说你怎么会到潞州来呢?还有为什么会和那位姑娘在街上打架?” “我来查案。那女子是本地一家镖局的,她家的镖局与我查的这案子有牵扯,她不愿配合,便打起来了。” 萧洛垚在司寇府任职,查案顺着线索到了潞州,关键证物便与那镖局有关,但此案是暗查,又不能通过官府发令搜查,偏偏又遇到那个难缠的女镖师,说是要帮他,却又几次三番的戏耍他,萧洛垚也是头疼得很。 “我看六哥你方才并未尽全力,莫非你是看上那姑娘了?” 萧洛尘甚少说这样的玩笑话,不过是看苏慕松似乎因萧洛垚方才的话闷闷不乐,想要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却没想到似乎说中了萧洛垚的心事 “哪有……这……人家又不是犯人,当然不能以命相搏况且她是个姑娘,我自然是要让着些的。” “说的也是,这姑娘出自镖局,江湖中人,即便你对人家有意,恐怕父亲和母亲也不会接纳。不过或许人家自由自在惯了,还看不上你这门第呢。” 萧洛尘不过随口一说,萧洛垚却是陷入沉思,他自然知道七弟的话说得有理,也许他是该防止自己与那姑娘牵扯过深了。 萧洛垚有案要查,并不能与萧洛尘和苏慕松同住,因而三人闲话了璋城的见闻,便又分开了。 与萧洛垚分别后,苏慕松与萧洛尘又在城中闲逛了半日,这潞州城虽是市列珠玑,满目玲琅,但苏慕松却并没有了先前的兴致,一路上都是怏怏不悦的。 萧洛尘见到苏慕松这般模样,觉得有必要好好的与他谈谈了。于是乎特意寻了个清净的茶楼,要了个幽静的雅间。 “慕松,你是不是觉得璋城的事很对不起我?” 萧洛尘开门见山,问的直接了当,他知道苏慕松心中介怀此事,原本以为经过这段时间,苏慕松心中的愧疚应该已经冲淡不少,但是今日六哥不过寥寥数语,苏慕松便闷闷不乐了半日,可见在慕松心中此事便像是扎进了一根刺,若不摊开了说清楚拔掉那根刺,来日再一拨弄便又是一阵痛楚。 苏慕松低着头,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并不敢直视萧洛尘。 “若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查什么烙纹,你也不会差点丢了性命,受那么重的伤,吃那么多的苦。” “慕松,你觉得我是个没有主见只会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的笨蛋吗?” “当然不是,你若是笨蛋,那天底下便没有聪明人了。” “那就是了,我不是笨蛋,我自己能选择,其中的危险我早已知晓,既然决定与你一起查清真相,便也做好准备承受可能的危险。这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你不必太过自责。” “可若不是我,你根本不需要面对这些,说到底还是因为我。” “若按照你的说辞,我是不是该说,若不是因为我,你本不该受尽同窗的孤立嘲讽打压,不该被我父亲误解,不该得罪权势滔天的王家?” “这不一样的……” “有何不一样?慕松,你我是知己,是挚友,‘士为知己者死’,你若仍觉得对我心怀愧疚,那便是看轻了我,也看轻了你我这些年的情谊,你明白吗?” 萧洛尘的话有如醍醐灌顶,苏慕松灵台顿时清明,他与萧洛尘是知己,萧洛尘可以为他不顾性命,他亦是如此,这些年他与萧洛尘的羁绊早已分不清扯不开,他们不分彼此,亦无需分彼此。 第28章 秋狩之期 苏慕松与萧洛尘离开邕京城时尚且是孟春,往月珑走了这一遭,去时不紧不慢,回程时又因萧洛尘的伤一路走走停停,待回到邕京之时已是深秋了,正好赶上今年的秋狩。 此次秋狩因诸位皇子也要参加,因而皇帝下令京中凡参与秋狩三品以上的官员皆要携子随行,如此一来,萧洛尘与苏慕松自然是要去的。 秋狩是场大热闹,苏慕松还在去往围场的途中便兴奋不已。 各级官员依照品阶顺序排列行进,皇帝与安国私交甚笃,一路上苏茂仪大部分时间都在皇帝的銮车上,苏慕松自然就和萧家的人走到了一处。 虽然能和萧洛尘一起参加秋狩是件高兴事,但苏慕松总还顾忌着萧洛尘的伤,他的腿去年冬天摔折了,养了那么久,没过几个月又在璋城受了那样重的伤,苏慕松很难不担心。 “洛尘,你的伤应该无碍了吧。” “无碍,早就痊愈了。你同我一起回来的,这一路上我的伤好没好全你还不知道吗?等到了猎场,我猎只老虎给你看,你就知道我好没好了。” 萧洛尘在璋城虽伤得不轻,但好在未及肺腑,他现下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般的伤本就好的快,更何况一路上苏慕松那般小心的照顾,又搜罗来各种疗伤滋补的珍贵药材,就是有再重的伤也都养好了。 “我信你就是,何必拿猎老虎来堵我的嘴。那老虎是那么好打的?我看即便是你六哥也未必能猎杀呢。” 萧家的一众兄弟中,萧洛垚的武功虽不比三哥高,但是箭术却是兄弟之中最好的。 “你明知我六哥不在还来说这话,等他回来了,我就把这话告诉他,到时候你看他会不会去安国公府打你屁股。” 这样的玩笑话萧洛尘平日里也没少说,但是此时的苏慕松听来却并不觉得好笑。 “哼,就知道向着你六哥!” “他是我六哥,我不向着他向着谁呀?” “那我还是你至交呢,你竟然想着告发我。” 看到苏慕松这赌气的模样,萧洛尘愈发想要再逗逗他了。 “苏大公子年岁渐长,怎的反倒越发小气起来?再过两年是不是都要和慕枫、慕柳争糖吃了?” “到时候你若是向着他们,我自然也是要争一争的。” “你呀,你呀,这小孩子脾气可不要被别人看到,仔细传了出去,过两年都没人给你说媒。” “反正就你看见了,若别人知道了便是你传的,到时候没人说媒也都赖你,我若成不了亲,那你也别想成亲,老了就一起做鳏夫算了。” 苏慕松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白了萧洛尘一眼,好像心中已经打定主意要拖他下水,不让他成亲了。 萧洛尘听着苏慕松这气话哭笑不得,出言哄道 “我们慕松玉树临风,文武双全,说亲的人肯定要把安国公府的门槛踏破的,怎么会做鳏夫呢?” “往后的事谁说的准呢。你就那么不愿意和我一起做鳏夫终老?” 苏慕松不知怎的突然想起玉无介与碧兴翟来。 “一道终老自然是可以的……” “这还差不多。” 萧洛尘本想反问一句“一起终老与做鳏夫有什么关系?”但见苏慕松似乎满意了便不再言语,省得等下他钻牛角尖又说出什么鳏夫的长篇大论来。 围场与都城距离不近,途中队伍停下休整,皇帝从龙辇上下来舒展筋骨,身旁还跟着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 苏茂仪虽与皇帝交情匪浅,但为远离朝中争斗,安国公一家与朝堂及皇室始终保持着距离,因此苏慕松兄弟姐妹几个与皇族中人皆不相熟。 “洛尘,那最前面的少年是谁?” 萧洛尘顺着苏慕松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是一位十一二岁神情漠然气度不凡的少年。 “看他的年纪与做派,应该就是那位定王吧。” 定王的名号苏慕松也是听过的,只知道似乎是位尊贵的王爷,却从来没见过,或者说除却皇宫与王府的人,怕是少有人见过定王。 “他这小小的年纪,又有贵重的身份,怎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这位王爷虽是当今圣上的叔叔辈,身份再尊贵不过,命却也是再苦不过。他是昭帝最小的儿子,出生便被封王,只可惜才满周岁昭帝便驾崩了,随后他的母妃被赐殉葬。先帝登基,他无依无靠,在冷宫中待到五岁才被接了出来。传闻当今太后视他为眼中钉,在宫中之时便没少针对,即便后来他出宫建府,亦是时常耳提面命,没少为难。他虽身份贵重,但到底不过是个孩子,父母双亡,又被针对,也不知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苏慕松想到自己的身世,定王是父母双亡,他也是,不过好在他现在还有爹娘和弟弟妹妹 “我比他走运。” 萧洛尘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生怕自己方才的话又勾起苏慕松的伤心事 “慕松,你没事吧?” “没事,我现在有爹娘,有弟弟妹妹,还有你这个知己,我过得很好,父亲母亲在天上看着定然也很高兴,往后我都要高高兴兴的活,等往后有能耐了,报了仇,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见苏慕松神情淡然,萧洛尘知他说的是真心话,心底里也为他高兴。 有人陪着说话,再远的路似乎都没有那么远了。 到达围场的头天队伍休整,第二日才正式开始秋狩。 按照往年一样的规矩,猎获最多猎物的人能得到皇帝的赏赐,皇帝射出作为号令的响箭,狩猎便正式开始了。参与角逐的各家子弟纷纷策马入场,希望占得先机。 萧洛尘自知比不过那些弓马娴熟的武将家的子弟,便也没想过要争先,相较之下更为气定神闲。 苏慕松率先出发,走了一段却发现萧洛尘还在后面,于是又折回来找他。 “洛尘,快点。” “你先走吧,这打猎嘛,我确实不如他们,只要不是一无所获便好。你自己走吧,不必等我。” 苏慕松本也不是争强好胜的人,况且他的骑射也只是尚可,并不出类拔萃,而他亦没有建功立业的心思,因而也就不似其他人,想要在这秋狩中崭露头角,引起皇帝的注意。现在又听到萧洛尘这一番说辞,便更加没有什么斗志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呢。罢了,反正我也得不着第一,我便陪你慢慢晃悠吧。” 如此一来没有了竞赛的紧迫感,二人只当是寻常打猎,从容策马,倒也乐得自在,但是这样的场合,好像从来都不会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的。 狩猎接近尾声时,苏慕松与萧洛尘收获算不上丰厚,但也比下有余了,二人对这结果十分满意。 “快快快,射那只兔子!” 这声音听起来是个孩童的声音,按理说不应该出现在这猎场之上,苏慕松与萧洛尘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定王与一七八岁的孩童共乘一骑,正在射杀一只兔子。 “那小孩是谁?” 苏慕松没想到看起来苦大仇深神情冷漠的定王还会带小孩子玩。 “好像是二皇子。” “看起来他们的关系不错。不过按照辈分定王是不是二皇子的爷爷?” “确实是。” “嗯,看得出来,定王这位爷爷还是很疼孙子的。” 定王策马捡了兔子,身形未稳,不知从哪射出一只暗箭,擦过马的后腿,马受了惊狂奔起来。 “不好!” 苏慕松见状知道要坏事,忙赶过去帮忙,若是定王一人在马上或许尚且能制住马,但是多了一个二皇子便没法了,定王虽功夫不弱,但毕竟也不过十一二岁。 苏慕松策马与定王并行,甩起马鞭将二皇子拉到了自己马上。 “先带他走。” 定王只说了这么一句,苏慕松看他那样子便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能制住这马。 苏慕松将二皇子交给萧洛尘,再去看定王时,只见他果然已经制住了受惊的马匹,正准备要从马背上下来。 然而定王似乎低估了那暗处要害他的人的决心。 定王的一只脚将将离开马镫,那树林里便又射出一只冷箭来,这次却是正正的射在马屁股上。这马受疼,再次发起性来,将定王撅的老高。 幸亏定王牢牢抓住绳子没有松开,但另一只脚却卡在了马镫里,整个人悬吊在马的一侧,甚是危险。 苏慕松与萧洛尘眼睁睁的看着,却是爱莫能助。他二人骑术毕竟不精,况且一切发生太快,等他们反应过来时,那马驼着定王已经窜出老远。 苏慕松与萧洛尘只得带着二皇子策马追赶,却也跑不过那发性的马。正焦灼间,正面一人一骑疾驰而来,马上那人迎着定王而去,拔出佩刀,利落的切断了他的马镫,解救了他的左脚,又搭手抓住定王的肩膀,将人拉到了自己的马上,而后掷出佩刀,直插马腹,将那发狂的马匹就地格杀。 苏慕松与萧洛尘目睹了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对于这骑马而来,干净利落的化解了这场危机的人打从心里的佩服。 策马上前,却发现竟然是位老熟人。 “二位别来无恙!” 那人翻身下马,朝着二人行礼,苏慕松与萧洛尘对视了一眼,二人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人竟然是邱钊。 震惊过后还是萧洛尘先反应过来 “邱兄,别来无恙。” 苏慕松打量着邱钊,眼前这人麦色皮肤,眼眸坚定有神,身板精壮,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迅疾干练,俨然是一位边塞沙场的将军了,全然不见当初在童学时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但他分明就是邱钊。 “七年未见,慕松是不记得我了吗?” 苏慕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回到 “怎么会?你便是化成灰,我也是认得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西北戍边,也没有机会真心实意的向你们道歉。当年是我不懂事,一味的胡闹,很是对不住你们。若是二位赏脸,回到邕京之后,还请过府一叙,届时再好好向二位赔罪。” 邱钊说的诚恳,苏慕松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当年也插了你一箭的,洛尘都原谅你了,没道理我还胡搅蛮缠的。现如今你是为国戍边的将军,而我们明年也该参加科举,将来都是同僚,少年时的那点恩怨便都翻篇吧。” “既然如此,那过去的事便都不提了。只是这席面还是要吃的,我离开邕京城七年了,正需要听你们说说这京都后来发生的事呢。” 邱钊再三相邀,苏慕松与萧洛尘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应承下来。 这三人在一旁叙旧,那定王和二皇子也懒得等着,骑走了萧洛尘的马。不过倒也是无妨,因为,三人的旧还未叙完,便听得号角吹响,狩猎结束了。 萧洛尘没了马,只得与苏慕松共乘一骑。 狩猎结束,清点猎物,定王夺了魁,皇帝赏赐颇丰。 虽着了暗算,但定王在皇帝面前却只字未提,看样子是平日里没少遇到这类事,已然习惯了。那二皇子竟然也没出声,小小年纪受了那样的惊吓竟也忍得住。 定王向邱钊道过谢,又让苏慕松在皇帝的赏赐里面挑选心仪的物件,答谢苏慕松方才的搭救。 “王爷不必如此客气,不过举手之劳。况且这是皇上赏赐给王爷的,若让我从中挑选恐怕不妥。” “我不想欠别人的,你既不从这里面挑,便收下这个吧。” 定王将自己手上戴的玉扳指摘下来,塞进了苏慕松的手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也不想欠别人的,这个你便收下吧。” 二皇子有样学样,将自己身上戴的一只小玉葫芦取下来,塞进苏慕松手里,追着定王走了。 “这爷孙俩倒是有趣。” 虽说这玉扳指与玉葫芦是极品,但苏家巨富之家,这样的东西苏慕松并不缺,可这是别人的谢礼,苏慕松也只得收下了。 回到家中,苏慕松脚才迈进门槛,苏慕枫与苏慕柳便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大哥,大哥你可带小兔子回来了?” 苏慕柳绕着苏慕松转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小兔子。 “小兔子?” 苏慕枫仰着头问 “娘亲说你去抓小兔子了,你没抓到吗?” “这个……” 苏慕柳拽着苏慕松的衣袖往下扯 “大哥,你蹲下来。” 苏慕松依言蹲下,苏慕柳的手便摸进了苏慕松的怀里 “你是不是把小兔子藏在这里了。” 兔子没摸到,却摸到了一个玉葫芦和一个玉扳指。 “我不是去抓兔子了,我是去寻宝了,你看,这个就是我找到的宝贝。” 苏慕松顺水推舟,如果不这样说,这两个小祖宗非闹得他去抓两只兔子来不可。 “我想要这个葫芦,这个玉圈圈给你好不好?” 苏慕柳自己拿了葫芦,还不忘把扳指分给苏慕枫,好在比起玉葫芦,苏慕枫的确也更喜欢玉扳指,两个小鬼分了赃,便把兔子的事忘得干净,心满意足的走了。 多年以后,当苏慕枫踏上花轿的那一刻,大概也没想到原来自己和定王缘分竟然一早就被自家小妹给安排了。 可怜的定王,还好他后面遇到自己的命定之人,有美满的结局。见隔壁《王爷,休妻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秋狩之期 第29章 雪雕小像 邱钊的席面,苏慕松和萧洛尘终归是没有吃上,秋狩后不久,清宁袭扰东北,邱钊便被派往前去支援,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了。 今年邕城的冬天与往年相较似乎来得格外早些。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还未见停,楼阁庭院之上雪积了尺厚,城中各处皆少见行人,连学中都因特意停了课。苏慕松是个坐不住的,骤然被这雪封住了脚要猫在家中,只觉得无聊至极。 这样的天气哪也去不了,只能在火盆旁干坐着,苏慕松看着窗外不知何时才会停的雪发呆,怀里蓦然多了一个小脑袋。 “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苏慕松把玩着小脑袋上扎着的小辫子,漫不经心的回答 “看雪呀。” “别坐着看嘛,陪我去玩好不好呀?” “你去找慕柳玩吧。” “大哥!我要生气了!哼!” 怀中的小人立马站直了,抱臂胸前,小嘴撅得老高,果真是生气了。 “怎么了这是?你看这小嘴都能挂茶壶了。” 苏慕松不知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个小祖宗了,一时间竟有些慌。 “大哥你又认错啦!我是慕柳,不是慕枫!哼!” 苏慕松不禁扶额,他的确常把苏慕枫和苏慕柳认错,可这也怪不得他,这个年纪的小娃娃,身形,声音本就是难辨男女的,更何况他们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对双生子。 “好好好,别生气,是大哥错了,大哥陪你玩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 看着苏慕柳瞬间笑开的脸,苏慕松不禁怀疑,方才她那生气的小模样是为了诓他去陪她玩才故意装出来的。 苏慕柳拉着苏慕松一路小跑到了花园,一接近竹丛便飞也似的甩开苏慕松,自己蹿到了一旁的凉亭中,大喊了一声:“放!” 苏慕松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竹子上的积雪扑扑簌簌的掉下来砸了个透。 苏慕枫与苏慕柳这两个罪魁祸首见到大哥被积雪浇成了个雪人,在一旁高兴得直拍手。 “好呀,胆子越来越大了,敢捉弄大哥了,你们今天一个也跑不了。” 苏慕松抖落了身上的积雪,顺手团了个松软的雪团朝苏慕柳扔去。苏慕柳与苏慕枫也毫不示弱,仗着自己身形小,行动迅速,又人数占优势,一前一后夹击苏慕松,竟然也同大哥打的有来有回不落下风。 兄妹三人在这雪地里你来我往的打了一场雪仗,终归是苏慕枫与苏慕柳年纪小,率先用光了力气跑不动了,但又贪玩还是不愿意离开。 “大哥,我们堆个雪人吧?” “雪人不好看,大哥,你帮我捏个雪兔子好不好呀?先前隔壁漠林哥哥用泥捏过一个兔子给我,但是小兔兔要白白的才好看呀。” “那我要小狐狸。” 苏慕松望着眼巴巴看着他的苏慕枫和苏慕柳心情复杂,这堆雪人还好说,团一团,堆一堆,便成型了,兔子和狐狸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但是这两个小家伙着实可爱得很,那期盼发光的小眸子忽闪忽闪的任谁看了都不忍心拒绝。 “这样吧,你们自己动手捏,我在旁边教你们,谁捏得像的话我就奖励谁?如何?” 苏慕枫与苏慕柳虽年纪尚小,但争胜之心却已经有了,苏慕松用这招对付他们往往能奏效。 两个小家伙听了立时就动起手来,团雪塑形,专心致志得很。苏慕松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教教那个,自己手里也没闲着,雕着一个小雪人像。 苏慕松画得一手好丹青,雕个雪人自然是不在话下,原本就是随手一作,也没想比着谁的模样。但在苏慕枫看来大哥却是比着人家的模样雕刻的 “大哥,你雕的是洛尘哥哥吗?” 苏慕柳闻言,放下自己手中那已经快完工的兔子,也过来瞧了瞧。 “真好看!大哥大哥,我喜欢这个,我也想要一个自己模样的小雪人!” 苏慕松这才仔细的端详了手里的小雪人,心中也是一惊,这不是萧洛尘是谁,没想到自己无意识之间竟雕了个萧洛尘出来,心念一动,便想要去看看他。 “大哥现在有急事要出去一下,等下你们把小兔子和小狐狸拿给你们二哥看,他说谁的好我的奖励便给谁。” 苏慕松交代完,便捧着那尊雪雕小像,匆匆离去,苏慕枫与苏慕柳还未回过神来,便不见了大哥的踪影。 冒着如席大雪,苏慕松乘着马车出了门,径直往丞相府而去。 马车行至相府门口,苏慕松将将从车上下来,便正遇上了准备出门的萧洛尘。 看到苏慕松,萧洛尘很是惊讶 “慕松!?我正要去找你呢,你自己倒过来了。” “在……在家无聊,来……来寻你。” 苏慕松冻得双手通红,唇色发紫,牙齿打颤,话也说不利索。 “你这是怎么了?怎的冻成这样?马车上没备暖炉吗?快到我这车上来。” 苏慕松捧出护了一路的小雪人,因怕它化了,所以这一路上苏慕松都将车帘掀开敞着,车上的暖炉也给撤掉了,所以才冻成了这副模样。 “这个,给你。” 萧洛尘赶忙接过,看清是自己的小像之后,在这冰天雪地里耳朵竟莫名的有些发烧。 “你呀,就为了这个把自己冻成这样?” “你喜欢吗?” “喜欢。” “那就好。” 萧洛尘将小雪人给了侍从,吩咐了要放在书房外的窗台上,便拉着冻得瑟瑟发抖的苏慕松上了自己马车。 因萧洛尘怕冷,所以冬日出行时车内的暖炉烧得必定足够旺,身上的御寒物件也必定佩戴的齐全。 萧洛尘将自己的手炉塞到苏慕松手中,倒了杯热茶与他,又用手帮他捂热了耳朵,这才安心坐下。 “往后可不要做这般傻事了,那雪人终归是要化的,你冒着这漫天风雪送过来不值当,天寒地冻的,冻坏了可怎么是好?” 苏慕松喝了热茶,身子顿时暖了过来,倒也不藏着掖着,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 “没事的,我身子强健,没那么容易生病的。我陪慕枫与慕柳做雪雕,也不知怎的,随手一刻,便雕琢出了那尊小像,我想见你便来了,倒也不全是为了来送它。” 萧洛尘听着他这话心中生出些莫名的局促感,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 苏慕松似是觉察到了什么,赶忙转了话头 “你说正要去找我,是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想着湖心亭的雪景应当很好,因而想邀你去看看。” 第30章 从心一问 碧如翠玉,平若银镜,雪中的南湖人迹绝至,连平日叽喳吵闹的麻雀也不见了踪影。 马车停在堤墙边上,赏雪景还是得步履其间才更得意趣。 二人走在南湖之畔,萧洛尘望着那一堤艳若簇火的血梅,看着飞絮般的雪花轻飘飘的落下,触及湖面又无声的溶入水中,觉得自己忽然好似明白了佛经中所指的寂灭之意,怔了半晌。 “洛尘?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戎马半生的昭帝会对这南湖堤岸上了心,特意命人千里迢迢从璋城移栽了这些血梅,还修建了观景台。” “这观景台是昭帝建的?” “嗯,不过据说建好之后,昭帝却从未驾临过,建成便封了,直到惠帝登基才撤了封。” “如此说来,这观景台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你方才说这些血梅是从璋城移栽过来的,细看之下,这南湖的风光倒与璋城的那汪城心湖的景致出奇的相似。” “的确相似。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何关联。” 经苏慕松一提醒,萧洛尘回想起之前在璋城时看到的湖泊,两相对比,的确不像是毫无关联的样子。 联想到修筑湖堤造观景台又弃之不用的昭帝,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偶然。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怕是也没有人知道这其中内情了。 或许因本就不是襄平人的缘故,苏慕松无心仕途,平日里对于朝局都不愿关心,更不必说这些在他看来并不重要的陈年旧事了。 “先人的事我们不必议论,无论为何而建,总之是添了一处胜景了。” “说的也是。” 二人下了观景台,行至湖畔码头,苏慕松眼尖,瞧见湖心亭上似是燃起了香炉。 “你看那湖心亭,好像有人呀!” 萧洛尘顺着苏慕松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亭中果然有两人,似是在对饮,一时间也来了兴致。 “我们过去看看,是谁在这大雪天有这等雅兴。” 二人乘了小舟,近前一看,原来是两个异乡客。 “没想到竟是他们!” “你与他二人相识?” “我认得他们,他们识不得我。” 这二人便是那日在璋城大庭广众之下逃婚私奔的玉无介与碧兴翟。 苏慕松将那日的见闻与萧洛尘大致说了一遍,萧洛尘不由暗暗吃惊。 玉无介曾与他在文渊集会几次交锋,若不是玉无介不知何故突然退出,这思辩擂台还说不好谁会夺魁。 如此才华,又有如此家世的人竟然会不管不顾的当众抢亲,放弃功名利禄前程抱负,不能不使人感到震惊,也更让人对那位能令他放弃这一切的碧兴翟感到好奇。 萧洛尘与玉无介算是旧识,既在邕城遇到了,上前打个招呼倒也不算唐突。 玉无介见到萧洛尘也很是惊喜,忙邀了萧洛尘与苏慕松入座。二人又相互引见了碧兴翟与苏慕松,便算是相互认识了。 “璋城一别已有半载,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无介公子。” “我与兴翟四处游历,听闻邕城南湖梅堤的雪景乃是一绝,便来看看,萧公子是邕城人?” “正是,生于斯长于斯。” “如此说来,萧公子莫不是萧丞相家的公子?” 萧洛尘向来不愿意顶着丞相之子的光环,况且这二人身份特殊,此时此地说起家世怎么看都有点煞风景。 “是谁家的又有什么重要。无介公子,我可是记着你我还有一场辩论未决胜负呢。” “时移势易,胜负哪有赏景重要,你说是吗,萧公子。” 玉无介将沏好的茶递给萧洛尘,笑,的温和从容,较之文渊集会,萧洛尘觉得此时的玉无介愈发的恬淡静雅。 从进到这亭中起,苏慕松就发现了,碧兴翟的目光没有从玉无介的身上离开过。 自四人落座,玉无介与萧洛尘开始攀谈起,碧兴翟便目不转睛的看着玉无介,苏慕松从未见过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目光注视另一个男人,欣赏、爱惜、赤诚,外加几分炽热,若此时玉无介回了头,不知是否会被这目光看红了脸。 “不知道无介公子日后有何打算?” “我与兴翟准备先在列国游学,而后回到月珑,在乡野之地做教书先生。” “公子之才在乡野之地教书,不觉得屈就吗?” “无介自知没有经天纬地的大才,济世安民这等大事便留给家中的兄弟姊妹们去做吧,尽我所能若能培育出一二栋梁之才,便算是为国尽忠了。” 玉无介一番话虽是谦虚之词,但他说的倒也没错,比起仕途官场,他原本就更醉心于诗书,如此远离朝堂,对他来说确实是更好的选择。 此时的萧洛尘却并不明白。 他一直以来都坚信,站得更高才能实现更大抱负,做个县官,只能治理一县之地,若像父亲那样成为丞相,便可造福天下万民。 所以他才不能理解玉无介的选择,只当玉无介全是因为碧兴翟的缘故才放弃抱负,背离家族。 可即便不理解又能怎么样,这是玉无介的选择,与萧洛尘毫无干系。 “既然如此,那便祝愿无介公子早日达成心中所想。” “承公子吉言。” 告别了玉无介与碧兴翟,二人回到了岸上,萧洛尘却似乎没了心思赏景。 相交多年,对于萧洛尘情绪的变化,苏慕松已相当敏锐 “洛尘,你有心事?” “无事。” “是不是方才玉无介的事……” “我只是觉得可惜,他如此才华,怎么能流落乡野,一辈子默默无闻呢?” “可他甘之如饴,你不觉得他与碧兴翟在一起很开心吗?” “那他就该背弃家族,背弃他的那些拥护者吗?”萧洛尘陡然拔高了音调,转瞬又觉得自己毫无立场说这话,顿时又泄了气“慕松,你明白吗?我……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 “我明白。” 苏慕松当然明白萧洛尘为什么生气,他并不是气玉无介,而是气自己珍视的东西被别人轻易抛弃轻视。 “可是洛尘,他有权选择以自己想要的方式度过这一生。” 玉无介抢亲那日,苏慕松无意间问自己的问题此时又冒了出来,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催促着苏慕松去问萧洛尘一个答案。 苏慕松的理智告诉他,不能问,但那个声音却在耳边回响,越来越大声,直到把苏慕松的感官完全占据。 终于,苏慕松的理智没能阻住那个声音,那一问还是从他齿缝间跑了出来 “洛尘,若你是玉无介,我是碧兴翟,你会做何选择?” 苏慕松想到了萧洛尘也许不会回答,但这一次他不想要萧洛尘回避。他紧紧攥着萧洛尘的手,看向萧洛尘的目光更是难得一见的严肃坚定。 萧洛尘脑中一片空白,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真实的发生了,愣了片刻,他甩开了苏慕松的手,并不敢与之对视,深吸了口气,只冷冷道 “这里是襄平,不是月珑,我永远不会是玉无介,你也不可能是碧兴翟。天要黑了,我们回去吧。”说罢转身上了马车 萧洛尘等了半晌,却并不见苏慕松上车,掀开车帘一看,唯见天地白茫茫一片,哪里还有苏慕松的人影。 慕松到底顾虑更少,但脸皮也还是薄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从心一问 第31章 波澜渐起 自那日在湖畔分开,萧洛尘与苏慕松已有半月未相见,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头一次。 这半月苏慕松向夫子告了假,没有上学,而萧洛尘心中也乱得很,见不到苏慕松反倒松了一口气,因而暂时也没有去安国公府找他的打算。 若是从前,萧洛尘或许不明白苏慕松那日在湖畔问他的问题是什么意思,但是去过了月珑,遇到了莫雪和黑衣少年,听过玉无介与碧兴翟的故事,他已经明白,在苏慕松心中,自己或许并不仅仅是至交好友了。 那苏慕松在萧洛尘心中又是什么位置呢? 萧洛尘给不出答案,或许他害怕自己心里真实的那个答案。 时近年关,相府却并无过节的喜庆。 萧洛尘的大哥被下属牵连,遭到弹劾,降职一级,罚俸一年,二哥在北疆领兵抵御清宁,战事亦不顺利,六哥在潞州查案遇险,下落不明。 自王峥被流放北疆,丞相与太师的争斗便越来越激烈,而从相府现下的处境来看,显然丞相已处于下风。这也是萧洛尘不能像玉无介那般无所顾忌的原因之一,父亲对他寄予厚望,他不可能离经叛道抛下一切,但他也绝不想与苏慕松成为陌路人。 入冬以来雨雪不断,一场接连一场的风雪似乎是要将这座城池掩埋,黑云层叠,眼见着又有一场大雪将要落下。 未时末,酝酿了半日的大雪伴随着凛冽的寒风而下,萧洛尘在回廊中出神了半晌,被这裹挟着雪花的寒风一吹,只觉凉到了心底。远远的便见到管家领着家丁似乎抬着什么人着急忙慌的往后院去,萧洛尘迎上前查看,没想到竟然是失踪多日的六哥萧洛垚,现下昏迷不醒,也不知到底是何境况。 一行人后跟着一名蓬头散发的女子,袄裙褴褛,沾染血污,双手红肿,脸颊冻得青紫,额角还横着一条新结痂的疤,萧洛尘细看几眼便认出这女子便是当日在洛州街头与他六哥打斗的姑娘,看她这模样,想必一路之上遭遇不少坎坷。 丞相夫人的心思全在萧洛垚身上,无心顾及其他,那与萧洛垚一同归来的姑娘自责愧疚坐立难安,路途艰险,她一身狼狈,在这几净窗明的相府显得尤为突兀。 萧洛尘知道六哥的心思,此番这姑娘既一同归来,二人的关系怕是已经非同一般,只是既没有当事人的肯定,他也不好揣测唐突,见她惴惴不安的模样,萧洛尘少不得安抚一番。 “姐姐暂且放宽心,已经请了宫中的御医过来,六哥一定不会有事的。姐姐你一路风尘仆仆,先请去歇息片刻,待御医诊完症再过来看望六哥吧。” 这姑娘也认出萧洛尘便是当日她与萧洛垚在潞州街上打斗时出现的两个少年之一,方才听他的称呼,也知道了他就是萧洛垚挂在嘴边时常念叨的弟弟,心中便已然生出亲近之感,又见他并不似其他人那般对自己或无视或责备,不由得心生感激。 “多谢七公子。” 只是现下萧洛垚生死不明,她也实在没有心思和萧洛尘再去说他们这一路的曲折。 萧洛尘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便没有多问,只是吩咐管家按照宾客之礼好生招待那姑娘。 那姑娘沐浴更衣过后没有多做休整,因放心不下又过来看望萧洛垚。只是还没等她靠近,便被下了逐客令,丞相夫人让管家将她请出府去,即便她再三请求只须让她待到萧洛垚苏醒,丞相夫人也并没有答应,连萧洛尘求情也无济于事。 萧洛尘违拗不过母亲,只得拿了足足的银两给那姑娘,要她先寻个客店住下,日后再做打算。 那姑娘无奈,只得出了相府大门,但却并没有离开。她站在相府门外,站在幕天席地的大雪之中,等着萧洛垚醒来的消息。 酉时初,肆虐了一天的风雪稍稍止住,萧洛尘送御医出府,经过回廊时无意间听到婢女在议论 “那姑娘倒也是倔,这样冷的天,饶是抱着火盆也嫌冻的,她竟站在那雪地里头等着。看来她对六公子也是有一番痴心在的。” “莫不是想这样做好让夫人可怜她,让她入府吧?” “倒也不无可能。只不过六公子因她伤重至此,性命能不能保住还另说,夫人只怕是不会原谅她的。” “可是她到底也舍命将六公子送回来了呀?” “唉!你见过京都之中哪个官宦人家会收个江湖女子做儿媳的?” “也是。看来这姑娘和六公子只怕是无缘了。” “你看看这外面,滴水成冰,她若再傻等着,怕是要出岔子。” 一言惊醒梦中人,萧洛尘赶忙出府查看,却见府门口白茫茫一片,并没有那姑娘的身影。 萧洛尘放心不下,又问了门房,说是方才被安国公府的苏大公子带上了马车。 听说人是被苏慕松带走了,萧洛尘这才安心,不然若是有个好歹,六哥醒来真不知如何交待。 只是,不知苏慕松为何来得如此凑巧,到了门口又折回去更是令人费解。 事实证明萧洛尘的担心不无道理,昏睡了一天的萧洛垚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那姑娘去了何处,当丞相夫人说她并不在相府中,不知去向时,萧洛垚当即便不顾重伤,要拖着病体起身去寻她。 幸而萧洛尘说明人是被苏慕松接去了安国公府,且又答应亲自前去探望,萧洛垚这才消停。 萧洛尘本是为了稳住六哥才答应去安国公府的,事到临头却发现登上去国公府的马车竟是那么难的事,他实在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苏慕松,但有六哥的托付在,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有些事,真若做起来或许并没有想象的那般艰难。 就好像萧洛尘原本以为再见到苏慕松会极度尴尬,然而事实却是,苏慕松眉眼带笑的出来迎他,亲切热络,好似湖畔那一问从未发生一般。 “洛尘!我就知道你要过来的,是不是你六哥已经醒过来了?” “嗯。” 萧洛尘心中到底有些不自在,反观苏慕松,却是神色轻松,一切如旧。 苏慕松将手中的伞给了萧洛尘的随从,便有家仆立马替他撑了伞。 “你家公子有寒疾,冬日里要特别注意,切不可让他淋了雨雪。” 过了影壁便有两乘暖轿在等着 “那姑娘的住处离这不近,天这样冷,你别着了风寒,咱们乘轿过去。” 苏慕松似乎还是像从前那般细致妥帖,面面俱到,可萧洛尘却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变了,从前有苏慕松在的地方,替萧洛尘撑伞这事从轮不到随从,从前有苏慕松在的地方,萧洛尘也没机会独乘车轿。 这时候萧家的处境已经不是很好了,六哥查的这一案实际也是与太师一党有牵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波澜渐起 第32章 无名之火 苏慕松领着萧洛尘到了那姑娘的住处,告知了萧洛垚苏醒的消息,那姑娘才稍稍安心,将她与萧洛垚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这姑娘姓霍,是潞州最大镖局总镖头的独女。 数月前镖局接了一趟镖,恰好就是萧洛垚在查的一件证物,霍姑娘与萧洛垚就此相识。 因当时萧洛垚是暗中调查,不能表明身份,因此与这霍姑娘缠斗了良久。在此期间镖局遭人深夜纵火,被付之一炬。 纵火之人想要毁掉那件证物,却没想到证物已经被在霍姑娘暗中交给了萧洛垚。 虽然证物没有被毁掉,但霍夫人连同镖局几十口人却葬身火海,霍总镖头与霍姑娘虽逃过一劫,却也遭到了不明身份者的追杀。 更为蹊跷的是,镖局火灾的第二天,官府便出了告示,霍氏父女偷盗镖物,纵火行凶毁尸灭迹,下令通缉追捕归案。 萧洛垚知道此事与官场牵扯甚深,光凭他一人之力在潞州绝翻不了案,只能护着霍氏父女逃过官府的追捕与不明身份之人的追杀往京都赶。 一路拼杀不绝,霍总镖头伤重不治而亡,好不容易到达京都之时,萧洛垚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苏慕松与萧洛尘听完霍姑娘的细述,一时震惊说不出话来。萧洛尘没想到潞州那看似花团锦簇般的州府原来却是这样的黑暗肮脏,一夕之间便能颠倒是非黑白,冤枉无辜,包庇罪恶。 “霍姑娘且安心住下,待萧六公子伤愈定能为你洗刷冤屈,找出真凶绳之以法的。” 苏慕松出言安慰,萧洛尘却不敢像他那般笃定,他知道六哥必定竭尽全力,或许还霍姑娘清白不难,但是想要将真凶绳之以法却不容易。 二人又劝慰一番,才从霍姑娘那离开,并肩走在回廊上,却是一阵沉默。 良久还是萧洛尘先开口 “慕松,这霍姑娘住在安国公府怕是不妥,还是待我寻个稳妥的地方再安置吧。” “既然让我恰巧遇上了便是缘分,再说了你能找到比安国公府更安全的地方吗?” 国公府有府兵护卫,安国公夫妇又是半只脚踏入江湖的人,府中高手亦不少,既不怕官府盘查又不怕暗杀,放眼京都似乎确实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地方。 让霍嫣然住在安国公府是最优之选,萧洛尘也不再拒绝,六哥的事办妥了,他自己的事便又重新占据心头。苏慕松的举动让他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他既怪苏慕松在湖畔那样逼问他,更对其今日表现出来的若无其事感到恼火。 “你当真是恰巧经过相府吗?” 萧洛尘问过门房才得知,苏慕松的马车一连来了好几日,不过每回都是远远停在一处半个时辰便又走了,门房为此狐疑良久,要不是认得那是苏慕松的马车,怕是早就将其当做是什么心存不良的歹人了。 “当然是恰巧,我又没天天去相府,不过昨日路过,便刚好遇见了,这还不巧吗?” “你既是乘车经过,这大雪天想必帘子盖得严实,怎的便看见她了?” “车里炉火烧得旺,我掀帘子透透气,见那姑娘在雪地里冻得可怜,都是在雪地里挨过的,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滋味,难免心生怜悯。走近一看见居然是那时在潞州和六公子打架的姑娘,想必有个故事,幸而她倒也还认出我了,便将她带回来了。” 苏慕松眼含笑意的给了萧洛尘一个十分蹩脚的解释,而后又觉得实在说不过去,只得嬉皮笑脸,想要蒙混过去 “萧七公子,即便我带回来的是你未来的嫂嫂,你也不必如此盘问吧?” “哪里是盘问?” 见萧洛尘面色不悦,苏慕松识趣的不再辩解,重新将话头引回到萧洛垚身上。 “罢了,争它作甚。你方才说到六公子的伤势似乎有所隐瞒?” “嗯,大夫说六哥的筋脉受损,右手怕是要废了。我怕那姑娘听了不能安心,所以才瞒了她。” “难怪丞相夫人将霍姑娘赶出了府,想必是将这件事怪到了她头上。” “唉,即便没有六哥的伤,父亲母亲怕也是不会答应六哥和霍姑娘来往的。” 苏慕松自然领教过丞相与夫人是如何治家的,当年若不是安国公夫人登门拜访,苏慕松与萧洛尘怕也是要断了往来的。 “也是,丞相大人治家严谨,江湖女子怕是难容。” 是啊,江湖女子尚且难容,何况断袖。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洛尘哥哥!” 苏慕柳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扯着萧洛尘的斗篷撒娇。 “洛尘哥哥,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我家玩呀?慕柳好想你的!” “因为哥哥要上学呀。” 苏慕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窜了出来,颇为傲娇的说 “你骗人,你不是和大哥一起上学吗?大哥这么久都没去上学,你为什么会在上学呢?” “因为……因为你大哥偷懒呀,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学你大哥,偷懒不去上学是要被夫子打屁股的。” “我才不会被夫子打屁股,因为我比大哥聪明,就像洛尘哥哥那么聪明。” “你们这两个小鬼,走走走,一边玩去,别缠着你洛尘哥哥,他要回家了。” “洛尘哥哥都没说要回去,他以前来家里都会和我们玩的,我们要和他玩!” “调皮鬼,自己玩去。” 苏慕松嫌弃的提起这一对弟妹放到了一边,近来这两个小家伙在家里越发调皮了,整天跟猴子似的闹腾,看来是要赶快找个厉害的夫子治一治了。 萧洛尘确实没有说要走,但既然苏慕松说了要送他出门,他便没道理留了。 苏慕松将萧洛尘送至门口,在门房歇气的车夫慌忙起身,酒还留了半盏没喝完,显然没有想到这次公子这么快就出来了。 “慕松,霍姑娘暂时便拜托你照顾了。” “你让六公子只管放心休养,现下只怕不便,过两日待六公子好些,我再过府拜会探望。” 听了苏慕松这话,萧洛尘心中那从来时便开始溅起的火星终于聚成了小火苗。 “你何时学得这般客套礼数周全了?” “洛尘说笑了,你我同窗,自然是同一处学的礼,你又怎会不知我素来是个礼数周全之人。你我有同窗之谊,况且我又与六公子相识,他如今受伤,我自当过府探望的。” “同窗之谊?” 这一瓢油正好浇在了小火苗上,霎时间便烧了起来。 “若不是同窗之谊又是什么呢?” “好一个同窗之谊,对,你说的没错,正是同窗之谊!” 萧洛尘攥着拳头,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也不怎的竟一脚踩空,险些从马凳上摔下来,幸亏车夫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这才没摔个四脚朝天,苏慕松下意识便去扶,手都伸了过去,见车夫扶住了,又赶忙收了回来,当做无事发生。 “天雪湿滑,定要处处当心,上车下车扶着点你家公子,车中炉火一定要烧暖些。” 苏慕松忍不住叮嘱起萧洛尘的车夫来,虽然是往年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老话,此次仍不免要拿出来说一说。 萧洛尘人在车里,帘子遮盖得严密,苏慕松的话确实一点不漏全都入了他的耳中,忍住不便要出言堵苏慕松 “同窗而已,不必如此费心替我管教下人。” “是我僭越了。两日之后我再过府看望六公子。”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噌的一下又窜了起来,萧洛尘掀开帘子,怒道 “六公子!六公子!我听了刺耳!” 苏慕松望着满面怒容的摔帘而去的萧洛尘,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明白。 苏慕松的确是怂了,想进一步不能,于是退了一步,结果似乎用力过猛,结果原本就纠结别扭的萧洛尘看到他这样子心里更加烦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无名之火 第33章 雪雕像碎 说是两日后过府探望,但实则等到雪后初晴,苏慕松才备足了礼去看望萧洛垚,这便过了好几日。 这几日苏慕松心中也颇纠结,原本已打定主意,往后只把萧洛尘当做是同窗,但那日见过萧洛尘后才知道这做起来并不容易。天知道要改过多年的习惯,表现得与萧洛尘既熟络又疏离有多难。 他要管住自己那习惯性看向萧洛尘的眼神,要管住自己那总忍不住向萧洛尘靠近的脚,更要管住自己那总在不经意间搭上萧洛尘肩的手。 虽然已经尽力,但总还是有管不住的,因而才有了越俎代庖的替萧洛尘“管教”下人。 而他那定了的主意似乎也没有那么确定了,萧洛尘离开时发的那一通火更是让他好不容易平复一点的心又乱起来。 在马车上时苏慕松还想着若见到萧洛尘该问问那日到底为何恼他,但来迎他的却并不是萧洛尘,而是他五哥萧洛堃,问过才知萧洛尘陪丞相夫人到寺里上香去了。 相府最近诸事不顺,丞相夫人去拜佛倒也是情理之中。萧洛堃在翰林院任职,左右手上没有什么要紧差事,也懒得与太师那几个门人打口水仗,索性告假在家中照看萧洛垚。 萧洛堃向来耿介,最不喜纨绔,从前颇瞧不上苏慕松,不过近几年苏慕松学业大有长进,在京都中颇有才名,渐有与萧洛尘平分秋色之势了,萧洛堃对他的看法这才大为改观。 苏慕松见到萧洛垚,细说了霍姑娘在安国公府的一应事宜,叫他只管安心养伤,不必挂怀。 萧洛垚伤了四肢,不能做礼,只能连声道谢。苏慕松想起先前在潞州见到他时还身手矫健,如今这副模样,看了倒叫人难免心酸,也难怪丞相夫人那般不留情面的将霍姑娘赶出相府。 出了萧洛垚的寝房,苏慕松这才问起病情 “六公子的伤势似乎不轻,大夫是何说法?” “多是外伤,总养得好的,不过费些时日罢了。” 见萧洛堃神色凝重,苏慕松想到先前萧洛尘说起过六哥的伤势,猜想萧洛垚的伤恐怕不是轻易能好的。 “他的伤是否另有别情?” “嗯,大夫说他的手筋脉受损,恐怕是握不了剑了。” 一个拿不了剑的鉴查使,在司寇府便是废人一个。 萧洛垚在司寇府的前程便已然算是毁了,纵然留任怕也只能做得文书。他士学出身,另谋他职并非难事,只不过鉴查使一职是他自幼时起便心心念念所求的,这打击苏慕松多少能够体会。 二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萧洛堃突然发问 “你和洛尘近日闹别扭了?” “为何有此问?” “听闻你多日未去上学,而我亦看得出他这些时日心神不宁也不全是因为洛垚受伤的缘故。那日他从安国公回来面色不善,破天荒罚了一屋子下人。” 苏慕松知道萧洛尘待下人向来宽厚,斥责都甚少,竟然罚了一屋子下人,看来那日真是气极了。 “我染了风寒,所以在家休养了几日,那日洛尘去安国公府,想必是因为同我拌嘴输了所以才恼了。” 苏慕松只想敷衍过去,便随口编了个理由,萧洛堃却不是好糊弄的,他深知自家七弟的性子,若只是拌嘴输了,绝不可能大动肝火,迁怒旁人,但见苏慕松不愿明说,他便也不再问了,反正这两个小鬼过不了几天又会和好的。 下人来报,萧洛垚司寇府的同僚过来探望,萧洛堃赶去迎客,便让苏慕松这个常客自行出府了。 苏慕松行至萧洛尘书房附近,心中不由生出去看看的念头,到了窗边便听到女使在训话 “先前便跟你说了,近两日转晴,天气变暖,要更加小心,时时注意添冰,千万不能让它再化了。” “是是是,我都记着的,方才墨竹姐姐端着暖炉从这过停了一下,想必是受了热气,这冰才化得这样快。” 苏慕松好奇到底是什么让她们这般当宝贝供着,便决定去看个究竟。 萧洛尘的书房苏慕松来得不少,房中的侍女没有不认识他的,见他进来,倒丝毫没感到奇怪。 “你们这般郑重其事的是养着什么宝贝呢?” 这一看,苏慕松心情复杂。 原来这宝贝竟是他先前送给萧洛尘的雪雕小像,放在冰鉴中,周边还放置了不少的冰,看来为了保它不化掉费了不小的功夫。 然而毕竟过了这么些时日,纵使再小心看护,终究也还是化了不少,小像已辨不清面目,只是约摸能看出是个人形立像。 苏慕松俯身细看,离得近了些,小侍女顿时如临大敌 “苏公子请离远一些,您身上热气盛,离近了它怕是又要化了。” 苏慕松依言站远了些,心中有些失落,这雪雕便像是他与萧洛尘之间的关系,在合适的时节恰当的环境或许能够留存不变,但一旦时节或环境变了,便会消融。 他与萧洛尘不会永远只是求学的少年,那他们之间是不是终有一天也会似水无痕,什么都不留下? “它不过是尊雪雕,任凭你们再小心天气一变终归也要化的,何必执着。” “这恐怕也只有苏公子能劝我家公子,公子先前便因这雕像融化罚了满屋的下人,因而于此事上我等却是不敢多嘴的。” 知晓了萧洛尘如此看重这雕像,苏慕松的心好似是暮秋清晨覆盖着霜花的冬青叶被暖阳照耀着褪去了寒意,又重新活了过来。 “说的没错,不过是尊雪雕而已,确实没必要强留。” 萧洛尘不知何时回来了,原本他对于苏慕松那日的刻意疏远便感到恼火,方才听了苏慕松的话只道是他在笑自己执念太深放不下,顿时火气更甚。 “若不是小心看护也留不了这么久,洛尘还是想要留下它的不是吗?” “我不过感念冒雪相送的情谊,既然送它的人亦觉得它不过死物尔,那便着实不必再留了。” “洛尘,见你如此珍视它,我心底里是很高兴的。” “高兴?因为你只视我为同窗,而我却引你为挚友,终归是你压我一头而高兴吗?” “洛尘你怎会有如此想法?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既然改称六哥为六公子,那是不是明日便要唤我萧七公子?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变一变,客气的称呼您一声苏大公子?” 一屋子婢仆见这势头识趣的赶忙退出了书房,若是晚些说不定便成被失火的城门殃及的池鱼了。 “何必说这些置气的话,我如今这名字怎么来的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叫我苏大公子,是要打我的脸吗?” 萧洛尘一时语塞,他自然记得苏慕松的名字是他取的,只是这心头的火一旦烧起来却是没那么容易灭的。 “今时不同往日,你我已非昔日顽童,生分了亦是情理之中,何来打脸一说。” 苏慕松闻言顿觉委屈,自己哪里想要同萧洛尘生分,分明是他给不出那个问题的答案。 “到底是谁人大心大,那日在湖畔是谁先丢开了手?”。 “何谓丢开?是谁一声不响便不见了踪影还避而不见?” “我……” 一声不响离开的自然是苏慕松,可他哪里是避而不见,分明是落荒而逃。 他自觉一时冲动向萧洛尘表白了心意,却并没有得到萧洛尘回应,少年人本就脸皮薄,更何况他与萧洛尘并非寻常的男女之情,当时情境除了逃开,他想不出第二条路。 今日所见让他明白萧洛尘对他并非无心,但他不明白的是萧洛尘为何不肯承认。 “既然你不逃不避,那便回答我,你会做何选择?我苏慕松于你萧洛尘而言到底是什么人?若你心中一片澄明,又费尽苦心的保存这个终究会消融不见的雕像做什么?” 苏慕松的话似是一记重锤打在了萧洛尘的心口上,锤得他心慌气闷,仿佛溺在水中,喘息不过来。 俄顷,红了眼眶的萧洛尘拿起安放在冰鉴中的雕像,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冰渣四溅,碎得彻底…… 苏慕松呆在原地,他未料到萧洛尘会有此举动。 萧洛尘掏出手帕,细细的擦干手上的水渍,定了定心神,平静说到 “好了,再没有什么雕像了,你亦无甚可牵挂的了。行一,送客。” 候在门外的书童小跑着到了苏慕松跟前,摆出了领路送客的姿态。 “苏公子,小人送您出府。” 苏慕松只觉心里堵得慌,鼻头止不住的发酸,朱唇咬破,却还是没忍住,在萧洛尘面前落下两行清泪来。旋即,或许觉得自己这样太丢人,攥起衣袖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一言不发离开书房,直奔大门而去。 苏慕松又在萧洛尘面前哭了,不过这次是真伤心了。他不该逼问萧洛尘的,说不定再过两年萧洛尘自己就想通了也不一定,不过到时候也可能家里人会给他找门亲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雪雕像碎 第34章 拨云见日 苏慕松从没觉得自己在萧洛尘面前这般丢脸过,虽说先前在他面前哭的次数不少,但那都是有感而发,真情流露罢了。这一次,苏慕松本不想流泪,但却没忍得住,只觉得自己活像个被抛弃的怨妇,想到此处,更觉丢脸,只是哭的伤心了,眼泪却是怎么也止不住了。 苏慕松哭着回了家,一路低头疾行,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院子躲起来,止住这泪,再好好给眼睛消消肿,不想被人看到这狼狈样。可是怕什么来什么,苏慕柳这个小煞星半路杀了出来,缠上了苏慕松,非要他带她去挖什么冬笋。 “大哥,大哥你带我去嘛” 苏慕柳扯着苏慕松的袍子不肯撒手 “让你二哥带你去。” “二哥没空,在做夫子交代的功课呢,你又不上学堂,就带我去嘛,求求你了。” 苏慕松语塞,没想到自己在小妹眼中竟成了游手好闲贪玩之人了。 “大哥眼睛进沙子了,疼的厉害,要好好休养,去不得了。” 苏慕柳扒拉开苏慕松遮掩着的手,一看,果然双眼红肿,唬得苏慕柳赶忙撒开了手。 “那大哥你赶快去休息吧。” 骗过了这个小煞星苏慕松顿时松了一口气,赶忙离开。 苏慕柳觉得大哥一定是要瞎了,肯定是不想吓到她才说只是眼睛进了沙子,眼睛肿的那样厉害,怎么可能只是进了沙子?她觉得事态严重,要赶忙告诉娘亲才行,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长孙琴谙跟前,将大哥要瞎了的消息告诉了长孙琴谙。 长孙琴谙闻言心中一惊,细问过苏慕柳后知道苏慕松的眼睛应当无碍才稍稍放心下来,安顿好苏慕柳,便去苏慕松那看看情况。 苏慕松房门紧闭,说是谁也不见,长孙琴谙叫来了车夫,知道了他是从丞相府哭着回的家,心中便有些明白了,于是支走了所有下人,决定好好的和苏慕松谈一谈。 “慕松,你十岁那年将自己关起来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倒在了房中,最后是我劈开了房门,将你抱了出来。如今你十五岁了,为娘的功夫还没有退步,门倒也还是劈得开的,你是想换张门呢,还是体谅一下为娘的辛劳,不让我动手呢?” 苏慕松并没有答话,但是旋即门却开了。 长孙琴谙将先前备好的冰袋与帕子递给背对着她的苏慕松 “用冰敷一下,能消肿。” 苏慕松接了过去,仍旧是不说话。 “慕柳那丫头还以为你眼睛伤了急急忙忙的来告诉我,我猜是哭的,果然是没猜错。说说吧,什么事哭的这般伤心?” 苏慕松只顾着用冰袋敷眼,却并不回长孙琴谙的话。 “罢了,你既不愿说,那我便去相府问问,问问相府是怎么给你委屈受的。” 长孙琴谙作势起身,唬得苏慕松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娘亲别去!” 苏慕松知道长孙琴谙向来说到做到,况且这样的事她五年前又不是没做过。 “那你愿意好好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了吗?” 苏慕松犹豫半晌,还是决定一五一十的告诉长孙琴谙,他心中五味杂陈乱做一团,也确实需要有个人助他拨开迷雾。 听苏慕松颠三倒四的说完他与萧洛尘这些年来的相处点滴,长孙琴谙得出了结论。 “你倾慕洛尘?” 这无疑是事实,苏慕松虽不知爹娘对于此事会做何回应,但却并不想否认遮掩,承认得干脆利落。 “是的。” 长孙琴谙游历各国,见识广博,听到苏慕松承认,心中稍稍惊诧,倒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那洛尘是何心思?” 长孙琴谙这一问正好戳中了苏慕松的痛处,他苦恼的正是一点。他觉得萧洛尘对他并非无意,但是却不明白为什么萧洛尘宁愿与他疏远也不愿意承认。 苏慕松委屈巴巴的望着长孙琴谙,道 “我不知道。” 从苏慕松方才的诉说中长孙琴谙猜测萧洛尘对苏慕松应当也是一样的心思,只是他自己怕是还不明白,或者是不敢明白罢了。两情相悦是两个人的事,何况他们现下年纪还小,且萧洛尘与苏慕松或许将来并不会是同路人,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因而长孙琴谙虽看得明白,却并不打算插手,只是苏慕松需要有人点醒,如若任由其钻牛角尖,只怕将来对他与萧洛尘皆有妨碍。 “慕松,你知道洛尘的志向吗?” “他想要像他父亲那般辅佐明君,济世安民。” “如若他亦心悦于你,你当如何?” “我……” 苏慕松这才发现自己只是追着萧洛尘要一个肯定的回答,却从没想过这以后的事。 “昭告世人然后向丞相提亲?你觉得他父亲是会答应,还是将他逐出家门?他父母不答应的话,你又当如何?像月珑的那位无介公子一般轰轰烈烈的私奔?” 以萧丞相的气性,若真出了这样的事,怕是清理门户的心都有吧,这一点苏慕松很清楚。 “我知晓你志不在仕途,那洛尘呢?他将沦为世人的笑柄,千夫所指,而他的志向也将会成为空想,余生隐姓埋名在不得志的郁郁寡欢中度过,这是你想要的吗?” “不……不要!” 若萧洛尘因自己落到如此境地,那苏慕松宁愿从此在他面前消失,不,他宁愿从未出现在萧洛尘的生命里。 见苏慕松神色慌张,长孙琴谙知道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后果,为了安抚他。缓下了语调,又问到 “若洛尘清楚明白的告诉你,只当你是知己好友,你当如何?心觉不甘纠缠于他?” 苏慕松摇了摇头,他自认不是痴缠之人。 “还是干脆疏远他,从此断绝来往?” 苏慕松还是摇头回应,他知道自己必定做不到与萧洛尘断绝往来。 “那便是如同以往那般,还当他是好友。既然如此,为何要执着于他的答案?无论他心意如何,你们的处境都只会比现下恶劣,对吗?” “可是……” “孩子,你和洛尘,余生还很长很长,娘不愿看到你因一时年少冲动,毁了自己或他的一生,你可明白?” “那我应该离他远远的吗?” 苏慕松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湿漉漉的眼睛哀伤的望着长孙琴谙,让人看了心中不忍。 “傻孩子,爱恋一个人的感觉是抑制不住的,即便你想要远离也会忍不住要去靠近他,若强行阻断,便如同剖心剜肉,痛不欲生。你若真心爱慕一人,便应竭尽全力助他达成心中所愿,而不是成为他的阻碍。他若以心相酬,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没有,你也不能强求,因为选择爱他是你自己的事,与他无关。” “或许有一天你觉得倦了,自己走开了,这很好,因为这时已不会再痛;亦或许他终究选择了你,那时你的守候便能开花结果,等到一个圆满,只是这个圆满也许要等很久很久。无论你做何决定,一定要记得,不可伤到他,更不可伤到你自己明白吗?” 长孙琴谙并不想单纯的安抚,也不想要苏慕松走她指定好的路,因而她点明可能会出现的结果,剩下的便交给苏慕松自己抉择了。 苏慕松听完沉默良久,而后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眼神也变得难得一见的坚定。 “嗯,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苏慕松不是愚笨之人,长孙琴谙稍加点播便为他理清了思绪,他知道自己往后该如何自处,也大概明白了他和萧洛尘的路该如何走。 迷茫的时候有一个长辈能够指明方向是一种幸运。 对比王爷篇,爹娘的保护和开解好像都给了大哥,不过毕竟他这时候年纪小,而那时候慕枫和慕柳都已经成年了,爹娘的参与也就没有那么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拨云见日 第35章 端敏县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今年战事频发,北疆与清宁图奇部落的战事进行的并不顺利,而西北又遭到清宁塔克部落的侵扰,国不安宁,皇帝因而对年末的尾祭相当重视,礼部自三余月前便开始筹备大典,终于在典礼前半月将一切大致准备妥当,皇帝与文武百官及参与祭典的士子们皆要斋戒半月,焚香沐浴,以显心诚。 礼部对去年的尾祭心有余悸,虽说去年祭典最终没被耽误,但是却让王太师折了一个孙儿,加之今年襄平诸事不顺,文武百官虽碍于王家势力不敢置喙,但心中也不免嘀咕,会不会是因为王峥亵渎祭典才使得上天动怒。 萧洛尘今年毫无意外的又被选为领颂,为防止去年王峥事件重演,礼部提前半月安排萧洛尘住进了皇家寺院,饮食起居皆有专人照料,与其说是照料,倒更像是监视。 萧洛尘虽不是个爱热闹的,但一连七日都被拘束在寺中也不免烦闷。那日苏慕松哭着跑回了家,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萧洛尘的雪雕虽摔得决绝,事后回想却又很是后悔,他虽无法回答苏慕松的那一问,但也放不下与苏慕松这么多年来的情谊。他生的那场气,三分因为苏慕松,七分却是因为他自己,但他却全撒在了苏慕松身上。萧洛尘心中过意不去,却不知该如何面对苏慕松,加之现下这囚徒般的生活,更让他抑郁难抒。 今冬的天气颇为怪异,前些日还风雪连天,寒风刺骨,这两日却是乾坤朗朗,艳阳高照,竟让人生出已是春日的错觉。 萧洛尘坐在屋脊上望着远处出神发呆,他出不去这禅院,便只能登高望远了,只是眼前所见唯有层层山峦,久了也是无趣,不过这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人都慵懒了起来。萧洛尘就这般呆呆的坐着,心中不起一丝波澜,突然觉得如能就这样静静地坐到天荒地老也很好。 “你在看什么?” 这脆生生的询问显然来自一位少女,在这佛门清净地又有护卫看守的禅院显得格外突兀,以至于萧洛尘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上面看到的风景是不是很美?” 确然是位少女无误了。 萧洛尘向院中看去,这位少女身着鹅黄裙衫,面容姣好,虽比不上长孙晨浅那般出尘脱俗,但也不失为是位清丽娇俏的美人。 “除了一层又一层的山丘,什么都没有,算不上美。” “那看来你是太无聊了,否则怎么面对这样无聊的景色也会入迷,我上去陪陪你吧。” 这少女倒是毫不见外,萧洛尘还未来得及拒绝,她便轻飘飘的落到了萧洛尘身侧。 “你轻功不错。” “谢谢夸奖,我也觉得不错。” 少女在萧洛尘身旁坐下,从身侧的小背囊中拿出一包瓜子打开递给萧洛尘 萧洛尘并未接下,问到 “姑娘找我所为何事?” “我就是来找你聊天呀。” “似姑娘这样一位公侯贵女避过层层守卫,冒着清誉受损的风险只为和我聊天?” 萧洛尘的质问并不留情面,看向这来意不明的少女眼神更是少见的犀利,但少女却半分不见心虚 “我又没自报家门,你怎知我是公侯贵女?” “第一,这寺院普通人进不来,第二,你头上的簪花出自只做官宦人家生意的玲珑阁,第三,炒这瓜子的香料出自瀚云北地的一个小城,年产甚少,舍得用它来炒瓜子的,也只有芳酥斋。” “听闻萧相清廉,没想到公子对于京中这些时新玩意儿的了解倒一点都不逊于那些纨绔。” 少女并没有反驳,神色坦荡,揶揄起萧洛尘来亦是不留情面。 “只因我有位好友家中做着这些生意,我跟着便见了不少,与我父亲却是毫无干系的,你不要想歪了。” 见萧洛尘面有愠色,少女知道自己失言,赶忙道歉 “丞相大人刚正廉明世人皆知,是我冒犯了,还请公子原谅。” 萧洛尘并非小肚鸡肠之人,见少女态度诚恳,便也不再计较了。 “姑娘还未回答,找我所为何事?” “我真是来找你聊天的。” “我只与相识的人聊天,姑娘来历不明,我想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萧洛尘说罢准备起身,少女见状有些急了,脱口而出 “我是端敏县主!” 端敏县主乃是敬阳长公主与武宁侯之女,看这少女的年纪倒是差不多,只不过武宁侯驻守东南边境,县主又怎会无端端的跑到这京都来呢? 看出萧洛尘的怀疑,端敏县主只得解释 “父亲驰援西北,我与母亲是前些日进的京。” 东南安定,西北吃紧,调武宁侯增援,合理,为挟制手握重兵的武宁侯,皇帝下令将敬阳长公主与端敏县主接回京都,亦合理。 “原来是端敏县主,不知县主想和我聊聊什么?” 萧洛尘又坐了下来,直觉告诉他,端敏县主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备而来。 “我……我是……” 端敏一改此前的大方从容,变得娇羞扭捏起来,看得萧洛尘是一头雾水。 “县主想说什么?” “我……我心中恋慕一人……” “县主,你有心上人为何要跟我说呢?” 萧洛尘不明白,这县主有心上人巴巴的跑来跟他说什么,难不成那人竟是自己?! 端敏县主的脸肉眼可见的红到耳后 “因为……因为那个人就是你……” 竟真是自己!萧洛尘大惊,差点没坐得住 “啊?!” “就是你的好友苏慕松!” “哦,原来是慕松。” 听到这个答案,萧洛尘心情也并没有轻松多少。 “县主为何要告诉我呢?” 这些年他与苏慕松几乎形影不离,竟不知道苏慕松何时入了端敏县主的眼。 端敏县主怔了一瞬,旋即答到 “我想知道多一点关于他的事,但又不好去找他,你与他交情甚笃,这在京都人尽皆知,所以我便只好来问问你了。” 这回答虽听上去生硬,但也算是合理。 “原来如此。据我所知,慕松他似乎与县主并不相识,不知县主为何会将他放在了心上?” 端敏县主忖了忖,答到 “嗯……去年朔月,我看见他在长街上救你还有教训王峥了,觉得他有侠者风范,对身边的人又细心周到,便暗暗喜欢上了。” 萧洛尘没想到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不过王峥伤他一事苏慕松与他从未对外提起,王峥更不可能宣扬,端敏县主若非真的在场是不可能知道详情的。 见萧洛尘没有接话,端敏县主略有不安。 “公子不信吗?” “这种事又何来信与不信一说,喜欢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有分明喜欢一人,却又要疏远那人才需要理由。” 端敏县主听着萧洛尘在嘟嘟囔囔说着喜欢不喜欢的,但却听不清他到底说的什么,也不知他到底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她说话。 “你嘀嘀咕咕在说什么呢?” “没有,我信县主。不知县主想知道慕松的什么事?” “听说你与他自孩提时起便形影不离,那便和我说说你与他的故事吧。” 与苏慕松的故事,萧洛尘脑海中闪过万千画面,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看来要说很久?那我们先下去吧,虽然今日天气和暖,但在这高处的风毕竟带着一丝寒意,你身子弱,还是小心为上。” 这县主看上去并不像心细的人,却没想到会有这般体贴的做法,这倒让萧洛尘刮目相看。 第二个同龄少女出现了,文中的女孩子都还是很美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端敏县主 第36章 冰消雪融 萧洛尘与端敏县主落到院中,幸而在入住之初萧洛尘便吩咐了,随行伺候的人不必守在他身侧,有需要时听调用便是。 因此没有萧洛尘的传唤,倒也无人前来内院搅扰,此刻二人才能安安稳稳的在院中坐了,说会儿话。 萧洛尘从自己与苏慕松在童学再遇说起,只说那是初见,将二人在雪地初遇这一节藏的不露痕迹。 “原来他一入童学就悄悄跟在你身后?也是,你自幼有便有神童之名,想必同窗们都愿意与你亲近。” “并非如此。自童学起,同窗们大多对我避之不及,剩下的那些也都不过点头之交,这些年来唯有慕松与我亲厚。” “这是为何?” “县主聪慧,难道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壳吗?” “哦,是因为你的才气和朝局,那他还真是难得。” 端敏县主虽年纪尚小,但对于这些人情世故多少还是明白的。 文人相轻,在学子中拔萃出群比之受到敬佩更多的怕是遭到妒忌,而当前朝局下,萧洛尘被同窗疏远就更不难理解了。 萧洛尘一下陷入回忆中,想到这些年来与苏慕松相处点滴,思绪纷杂。 似苏慕松这般舒朗洒脱的性子,又有着不俗的才学家世,若不是因为自己拖累,与之结交的少年英才怕是不在少数,何至于像如今这般处境尴尬。 端敏县主虽然说着想听萧洛尘与苏慕松的故事,但却没有打断他的静默,萧洛尘不说话,她便在一旁静静的坐着,吹风喝茶。 良久,敬阳长公主的婢女寻了过来。 “小姐可在院中吗?夫人要启程回府了,小姐快随奴婢回去吧。” 婢女显然是知道端敏县主在此处直奔这而来的,只是被院门口的护卫拦了下来,才只得高声发问。 那开小差的护卫听闻竟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溜了进去,也是唬得不清,忙进到院中查看,便见到萧洛尘与端敏县主在道别。 “今日就此别过,下次约个好去处,再听你细细说过,你可不能像方才那般只顾着自己发呆。” “好。” 明明答应了讲自己与慕松的故事给县主听,但却将县主晾在了一旁,萧洛尘心中亦有歉意,于是便应承下来。 “还有一事,我今日来找你之事可千万别让苏慕松知晓,我喜欢他一事也不可同他讲。” “洛尘明白。” 萧洛尘只当端敏县主是小女儿家害羞,并没做他想,何况照他与苏慕松现下这状况,即便他想告诉苏慕松,怕也是没有机会。 可是这机会来的却很快。 端敏县主将将离开,护院便领着苏慕松过来了,静修毕竟不是坐牢,苏慕松既是有名有姓光明正大来访友的,护院也不好阻拦。 看着笑眼盈盈走过来的苏慕松,萧洛尘又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一时怔在原地。 “洛尘,你是在这禅院住太久了要成佛了吗?怎的站着便能入定呢?” 苏慕松倒是毫不客气,自顾自的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喝起来。 “这日头晒着竟有些热了,幸好茶是现成的。” 看到端敏县主那未喝完的半盏茶,苏慕松好奇起来 “咦?你这方才有客人来?” 确认眼前的苏慕松并不是幻像,萧洛尘这才回过神来答话。 “啊,没有,是寺中的一位禅师过来坐了坐。” 他与苏慕松闹的这一出前后已有月余之久,此刻苏慕松若无其事的同他讲话,他却生出些从未有过的局促之感。 “同禅师有什么好聊的,难不成你还准备去做和尚?” 苏慕松说的是玩笑话,但萧洛尘却有些恼了,明明是苏慕松一手将他二人推入这尴尬的境地,为什么他可以当做无事发生,而自己这些时日却是如鲠在喉,心绪不宁,更气人的是,虽然苏慕松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自己却并没有立时将他赶出去。 “我便是去做和尚同你又有何干系!” “你可千万不能做和尚,你若做了和尚,往后谁陪我喝酒?你晓得的,这么些年,除了你,可再没有旁人了。” “胡说,我们几时一同喝过酒?” 的确,丞相治家严谨,萧洛尘与他的哥哥们未行冠礼是不被允许饮酒的。 “往后总有机会的。再说了,你若斩断了尘缘,那我这玉像送给谁去?” 苏慕松故作神秘的从怀中掏出一方锦盒,放在桌上,自己却并不打开,而是示意萧洛尘去揭开。 “是什么?” 萧洛尘并没有照做,他怕苏慕松再做出什么事来,逼他不得不彻底一刀两断。 “打开看看嘛,反正不是毒蛇就是了。” 见苏慕松面色从容,萧洛尘稍稍安心了些,看来倒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物件,揭开盒盖,原来是一尊三寸高的玉像,细看之下,是按照他的身姿容貌雕琢的,比之他先前摔碎的雪雕小像愈加精致。 “怎么样?好看吗?” 萧洛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是他自己的玉像,若说好看有自夸的嫌疑,若说不好看,岂不又是虚伪。 “你这是何意?” “我见你喜欢那雪雕的小像……” “我没有。” “好吧,我先前用雪雕了一尊小像,我很喜欢,但是被我不小心弄碎了。 所以我又特意找了金刚玉,重新雕琢了一尊玉像,雕成以后,觉得它与你颇为相似,所以便拿来送你了。” 萧洛尘抿着嘴角压制自己的笑意,他的确被苏慕松这一番言辞逗笑了,但是却不想表现得太过明显。 “它是上乘的金刚玉,很结实的,任你怎么摔都不会碎,要不要我试给你看?” 苏慕松说着便拿起了玉像,作势要摔给萧洛尘看,却被萧洛尘一把夺下。 “你是不是来故意怄我的!好好的玉像你摔它做什么。” “我试给你看看嘛。” “你已经把它送给我了,我自己会试,不用你动手。” “啊?你真要摔它呀?” “你不是说它怎么都摔不碎吗?怎么?诓我的?” “哪敢呀。毕竟是我花了几天几夜不眠不休雕琢出来的,我也舍不得的。你看我这眼下的乌青还没消呢,这会子还困着呢。” 细看苏慕松的眼下,果然是一圈乌青,说话间打起哈欠,真真一副废寝忘食后的困倦模样。 “你这么赶做什么,慢慢雕琢便是了。” 苏慕松似是累极了,趴在石桌上,眼皮便开始打架。 “我怕你生气太久,不愿认我了。” 苏慕松语气中带着委屈,听得萧洛尘心有不忍。 “怎么会。” “那就好。洛尘,我们和好吧。我再也不问你要什么答案了,往后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在你旁边帮着你,绝不会碍着你的,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苏慕松迷迷糊糊的说着话,还未等萧洛尘回应便睡了过去。 “好。” 虽然苏慕松睡着了,但萧洛尘还是郑重其事的应了。 “慕松,去榻上睡吧。” 苏慕松并没有应声,萧洛尘试着将他搬进房中。却发现如今的苏慕松高了他一头,身子也比他结实得多,要将他挪到榻上是力不从心了。只得取了绒毯替他盖好,在一旁等着他醒来。 不再要一个答案吗? 这便是说忘掉之前发生的事,再回到以前的样子,可是已经发生的事又怎么能说抹平便能抹平的。 即便苏慕松不再执着于一个答案,但萧洛尘却也并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苏慕松要帮扶他一世的承诺。 但若不接受又能如何?把苏慕松赶得远远的吗? 真到了那一天再说,暂且过好眼下的日子吧,萧洛尘生平头次生出这样得过且过的念头。 可是很多时候都是事找人,而并非人要生事,即便萧洛尘想要得过且过,上天也并不见得会遂了他的心愿。 很快,一些事情的发展便超出了萧洛尘的预料…… 这时候的苏慕松是真的打算在旁边守着萧洛尘一辈子了,如果萧洛尘是包拯,那他就当公孙策展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冰消雪融 第37章 河灯之愿 邕城的春日是浸泡在水雾里度过的,一场连绵的雨几乎未曾断绝的从年初下到暮春,青石板铺就的路面总不见干。 即便是雨势止歇的空档,也因潮气太盛而止不住的往外渗着水珠。 未铺石板的路面夯实的泥土被雨水泡发,经行人车马踏过,便成了一洼洼泥塘。 稀泥经人马踩踏又被带到石板路上,遇上雨水一冲,便淌出汩汩泥流。 买回来的鱼干三天不吃便长出了霉斑,浆洗过的衣物晾在杆子上,经裹挟着水汽的风一吹,非但不能晾干,还要怄出臭味来。 住在城中的人们甚至一度觉得自家被窝里只怕什么时候都能长出蘑菇来。 雨下得久了,连带着这城中人的脸色也跟着阴郁了起来,整座邕城便在这愁云惨雾的笼罩之下度过了这一年的春天。 亏得这雨虽然下得久,但倒也未生出什么大事来,不然礼部又该怀疑是不是年终的尾祭出了什么纰漏而使得上天降灾了。 立夏过后老天终于收起了神通,止住了这场数月不绝的雨。 因雨雪不断,上元节的灯会取消了,少了这一年一度的盛会,总是缺了点什么,于是趁着太后寿诞,便要将这没办成的灯会给补上。 接连几天的艳阳高照将邕京城里外晒了个透,萧洛尘也舒了一口气,困扰他良久的湿疹终于舍得从他身上离去了。 “可惜今年舅舅他们有事绊住了脚,没能过来,不然的话,有晨浅那丫头在,也不至于让你受这个罪。” 盛煌武林今冬出了一件大事,一本失踪近百年的秘籍重现江湖,各派势力争相抢夺,纷争不断。 万花堡原本与世无争,然而求医问药的人多了,便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了,这一世外桃源终究也卷入了纷争之中。 远在襄平的苏慕松只以为舅舅一家是遇到了点麻烦,却并不知道他们的处境是怎样的凶险。 苏慕松掀起萧洛尘的衣袖查看,光滑白皙,先前那成片红疹风团倒是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虽说如此,但亲眼见到萧洛尘被这红疹引起的瘙痒折磨得坐立不安,苏慕松此时仍免不了要抱怨。 萧洛尘收回手臂,理了理衣袖,拾起放置在石桌上用来制河灯的竹签子转着玩。 “你这话若被晨浅听到了定要怪你的,难不成你只念着她的好医术,对她这个人却是没有半点思念吗?” “我才不想她呢!这丫头只想着她师兄,怕是从来也没把别人放在心上过。她既不想我,我为何要念着她?” “师兄?” “是呀,她那位师兄我倒是见过一次,看着也大不了你我两岁,冷冰冰的,故作高深,就是长得好看罢了,也不知那丫头看上他哪了。” 苏慕松说到此处,萧洛尘想起那日在禅院遇到的端敏县主来。 “各花入各眼,你看上去也无甚特别,不还是有人倾心于你吗?” 苏慕松闻言,停下手中的活计,一张俊脸陡然怼到萧洛尘面前,鼻尖离萧洛尘的鼻尖不过两寸,略带期待的问道 “倾心于我?谁呀?你吗?!” 萧洛尘霎时怔住,苏慕松离得实在太近,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却让萧洛尘觉得烫人。 二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彼此,萧洛尘不知怎的,喉头有些发紧,说起话来不仅声调不同平常,更是支支吾吾 “我……我没有!” “没有什么?” “倾心于你……” “哦~原来洛尘你爱慕我。” 近在咫尺的苏慕松目光太过灼人,逼得萧洛尘不得不转过身去,避开那双含情的眼眸。 “胡说,不是我!” “不是你?那是谁?” “是……”萧洛尘想到对端敏县主的承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知道!” 苏慕松心想,自己在邕京城中认识的年纪相仿的人,一只手就可以能数得过来,洛尘说的那个人除了他自己还能谁。 又见萧洛尘面红耳赤的模样,只当他是被自己说中心事,面子上挂不住,害羞了。所以他心中虽然很是欢喜,却也知道不能再逗萧洛尘了,否则的话又该要不欢而散了。 “好吧,你不用扯谎安慰我。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人会在在意的,更不用说是倾慕了。” 苏慕松故意做出一副失落的模样,若是放在以前,萧洛尘见他这样说,那定然是要宽慰几句的,但是眼下却不敢再接话了。 自从苏慕松去了禅院,二人和解,萧洛尘虽然心中想着得过且过,顺其自然,但到底还是时刻提醒自己,怎样和苏慕松维持一个知己好友的身份,不要越界。 但于苏慕松而言,却好像并不觉得有什么界限,全由着自己的性子,人前倒规行矩步,一切正常。只剩二人相对之时,便总是时不时的招惹试探,但又都点到为止。 如此反复,他对于如何激起萧洛尘心中的波澜,却又不让他生气而疏远自己,火候拿把控得是越来越有心得了。 苏慕松拿过萧洛尘手里快要被他捏断的竹签,在底座上比着间距,重新忙活起来,话头仍旧从先前断掉的长孙晨浅的师兄处接起 “唉,晨浅那丫头对他师兄只怕也是枉自多情,白白浪费了一番心意。” 见苏慕松不再纠结于到底是何人倾心于自己的问题,萧洛尘松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续上了先前的话题 “何以见得?” “她那师兄一看便是个执拗的性子,从前听晨浅说起过,他师兄的一颗心全在她师妹身上,因此同她大概也只是一个同门之谊了。” “情之一字,最是勉强不得。又或许将来会有什么机遇变化,晨浅最终能得偿所愿也未可知。” “她今年若过来的话,赶上这次灯会,说不定放个河灯,向神明许下个心愿,哪路神仙大发慈悲,说不定真能如她所愿。” 萧洛尘拾起桌上的篾条抽了苏慕松一下 “该打。如此调侃属实不该。” 冬日衣服穿得厚,萧洛尘下手又轻,根本就是不痛的,但苏慕松却装上可怜了。 “疼~” 只不过萧洛尘的确是冤枉苏慕松了,因为他确实就是这样想的,并非调侃。 萧洛尘也知道自己那一下根本不可能抽疼苏慕松,于是直接无视了他的装可怜。 人向神明祝祷,以求心安,在无计可施之时,拜神许愿或许就是人仅剩的慰藉。 对于鬼神之道,萧洛尘向来敬而远之,但此时他倒真希望像苏慕松所说那般,河灯能将自己的祈愿带给神明 “若是河灯真的灵验,那要我亲手做上个一千盏我也是愿意的……只要能保得六哥平安。” 提起萧洛垚,苏慕松心中也是一阵怅然 “也不知道六哥现下到底在何处……” 想起不知所踪的萧洛垚,苏慕松不免有些遗憾,虽不是他的亲哥哥,但这么些年来也如同亲兄弟无异了。 “无论他在何处,想必是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应该为他高兴才是。” 萧洛尘这话既是安慰苏慕松,也是在安慰自己。 萧洛垚自潞州带回的证物助司寇府破了案,他伤好以后又为霍嫣然及其父亲平反了冤案。 这一案,把潞州官场掀了个底朝天,捅破了王家的钱袋子,太师一党损失惨重。 皇帝又顺势整顿军务,将与苏茂仪有八拜之交的穆毅调去潞州任了总兵副将。 只不过萧丞相却并不愿接纳霍嫣然为儿媳,央求无果后,萧洛垚便不再强求。 某天留下一封书信,辞去了司寇府的差事,带着霍嫣然离开了邕京城。 对于萧洛垚的选择,若是以前,萧洛尘或许会觉得他不该,但如今却只觉得佩服和羡慕。 苏慕松心里更多却是惋惜及担心,手中的活不知不觉便停了下来。 “你说,他就这么走了,为什么不再争一争?或许他再求一求你父亲,你父亲便答应了。虽说能过他自己想过的日子很好,可是像如今这般抛下父母亲族,也委实孤单了点。” 这个问题萧洛尘也想过的。 若是六哥的右手没废,那他或许是要再跟父亲犟一犟的,可是如今他的手再握也不了剑了,在司寇府的前程既没有了,那么他去哪里便不重要了。 再说了,父亲派人去查过霍姑娘的背景。她若只是个镖局总镖头的女儿,即便是江湖中人,或许还能被接纳。 可她的外祖父是西洲某处山寨的土匪头子,似萧家这样世代书香的清贵人家,绝无可能与土匪攀亲。 这也是六哥知道这一层关系后便与父亲断绝关系,带着霍姑娘出走的原因。 这些萧洛尘想得明白,却并没有跟苏慕松说起,只是出言宽慰 “他走时说了的,等安顿下来便写信给我,到时候我们再去看他们,那他就不算是孤单了。” “算起来他走了也有差不多三个月了吧,怎的还没来信呀?” “我看他多半是和嫂嫂回潞州去了,别急,说不定信已经在路上了呢。” “那也只好再等等了。” 与萧洛尘相较,苏慕松算是个急性子,但若与苏慕柳比起来,苏慕松便也算得上是个慢性子了。 苏慕柳一袭火红的缎面绸里披风,自雀语廊上急奔着穿过,远远的便向苏慕松喊话 “大哥大哥,河灯做好了吗?做好了吗?” 笼中雀鸟受惊,一时皆吵嚷扑腾起来,苏慕松见她来了,慌忙拿起河灯座子,做出正在糊灯的样子。 苏慕柳显然是才从外面回来,便直奔这来了,见才糊了一半的河灯,不由嗔怪起苏慕松来了。 “大哥你就知道陪着洛尘哥哥说话,答应给人家的河灯还没做好呢,晚上我可放什么呀!” “小祖宗,少不了你的灯,要是赶不及,我便去给你买好的,好不好?” “哼,说话不算话,我不要买的,就要你糊的。你若是不做出个河灯给我,我往后便只缠着洛尘哥哥,再不叫他同你玩!” 苏慕柳说话间便钻入了萧洛尘怀中,手肘撑在她洛尘哥哥的膝上,支着她那张粉嘟嘟的小脸蛋,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苏慕松,似是在问他怕不怕。 “唉,怕了你了。我答应一定会给你做一个便是了,你洛尘哥哥膝盖受过伤,快别压着他了。” 萧洛尘眉眼含笑的抱起苏慕柳掂了掂 “哪里就这么脆弱了,我们慕柳才多重呀,没事的。” 萧洛尘虽不在意,但苏慕柳显然将这话听进去了,待双脚着地就立马换了个姿势,偎在萧洛尘怀中,嘴上却还不忘给苏慕松下命令 “不是一个,是两个,慕枫也还要一个呢。” “真不愧是前后脚从娘胎里出来的,你倒事事都想着他。”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当然事事想着他。” 苏慕松看着苏慕柳那嘚瑟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你呀,既然你就是他,他就是你,那你在这,他在哪呢?你们不是一起去拜师的吗?” “他回房更衣去了,我记挂着河灯,所以先来瞧瞧。” “拜师?两个小家伙的师父就找好了?” 萧洛尘知道安国公夫妇在为一双小儿女寻觅良师,却不知进展如此之快。 “嗯,听说是一位学识渊博武功高强的道长,就在京郊的一处道观修行。慕柳,你觉得这个师父如何?” “嗯……师父长得很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头发也好看,像个美人!” 听了苏慕柳的回答,萧洛尘不由笑出声来 “你个小花痴,哪有只盯着师父好不好看的。” “可是,可是,师父就是很好看嘛。不信你问慕枫!” 苏慕柳见萧洛尘笑她,心里不服气,急匆匆的把正往这边来的苏慕枫拉到了萧洛尘面前。 萧洛尘自然不能违拗小丫头的意思,于是笑着问苏慕枫 “慕枫,洛尘哥哥问你啊,你今天去拜师了,你觉得这个师父怎么样呀?” 苏慕枫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师父是个美人。” 苏慕柳扬起脸看着萧洛尘,仿佛是在说“看吧,我说的没错吧。” 既然这两个小家伙都这样说,看来这位道长的确生得很好看。 “慕枫,慕柳,你们记住哈,美人是用来形容女子的,夸你们师父好看要说英俊,知道了吗?” “哦。” 苏慕枫和苏慕柳不情愿的应声,嘴上虽应了,心里却觉得说师父是美人并没有错。 “好了,你们去别的地方玩吧,你洛尘哥哥要帮我做河灯了,还要再给漠林哥哥做一个呢,若再耽误,晚上没灯放可别在我面前哭鼻子啊。” 为了河灯,苏慕枫与苏慕柳只好悻悻的离开。 “大哥真讨厌,我想和洛尘哥哥玩一玩的,他又赶我们走。” “肯定他是自己想和洛尘哥哥玩,嫌我们碍事呢。” “嗯,每次都这样。” “他每天都和洛尘哥哥一起上学呢,还不许我们和洛尘哥哥玩。” “真小气。” 两个小鬼一路抱怨着走远,萧洛尘听着这童言童语,看着苏慕松尴尬的神情,只觉得自己憋笑要憋出内伤。 虽然吃了顿数落,但苏慕松糊灯的活计却还是要继续,只是太后在凌波阁设宴,遍请勋爵重臣及家眷,安国公府自然也是要赴宴的。 眼看着是来不及了,苏慕松吩咐小厮去外面买了三个质朴的河灯,如此他只做苏慕柳的那一个,便也赶得及了。 “既然是买,为何不挑精巧的?” “慕柳这小丫头可机灵的很,过于精巧的她一看便知道不是我亲手做的,到时候要闹的。” 萧洛尘同情的拍了拍苏慕松的肩膀 “你可真是用心良苦呀。” “只要那小祖宗不来闹我,就谢天谢地了。” 苏慕松糊着河灯,某个瞬间也会想,自己托河灯带给神明的愿望不知道会不会实现呢? 舅舅一家每年都会到襄平来,今年没有来,因为盛煌的武林现在不太平,万花堡那样的一方净土也被迫卷入了这场大的混战之中,此时的苏慕松并没有意识到,这场千里之外的风波将会是自己与萧落尘分离的起因之一。 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萧丞相因为霍嫣然的出身而反对她与萧洛垚的婚事,谁又能想到竟然是她这被嫌弃的出身为萧家护住了一丝血脉。 苏慕柳说,她就是苏慕枫,苏慕枫就是她,多年以后,慕枫代替她嫁给了定王,也算是一语成谶吧。 慕枫、慕柳的美人师父,也有着他跌宕起伏令人唏嘘的人生,一国未来的储君,战败和亲,一心为国,却遭背弃,没能护住子民,也没能护住忠臣挚友,挚爱反目,十年囚禁, 因为一个承诺,困住自己二十三年,故乡是可想可见却不可踏足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河灯之愿 第38章 煌煌灯会 玉兔东升,主街大道沿线架起几丈高的灯楼,万千灯笼齐整排列,照的周边恍若白昼,其间商铺民居亦是家家结彩张灯,一派火树银花之景,今晚取消了宵禁的邕京注定是不夜城。 街头巷陌早已人头攒动,随着一通鼓声敲过,提着各色样式灯笼的人潮开始涌向南湖,皇家的车驾已到观景台,南湖的灯船游湖便快开始了 沿岸特意为灯会布置的彩灯相继被点亮,南湖宛若明珠嵌成的珠链,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太后在观景台上的临波阁设宴,京中勋贵携妻带子尽皆列席。 有了先前万寿节时的教训,宇文琮特意吩咐了光禄寺,在排坐席时,给安国公府安排了一个相对偏的位置。 原本按照勋爵排列,安国公府倒也未必会显眼,然而皇帝一过问,反倒让光禄寺的人再次知晓了安国公府在皇上心中地位特殊,真可谓是弄巧成拙了。 但无论过程如何,最终苏茂仪一家的确坐在了偏僻之处就是了。 因靖西侯夫妇戍守西洲,将儿子荀漠林托付给了安国公府教养,此时荀漠林便也同苏慕松兄妹坐在了一处。 没多时,萧洛尘来寻苏慕松,安国公府的这一席便热闹起来。 依照惯例,灯会的筵席,除却歌舞,作诗、猜灯谜总是不能少的。 萧洛尘在京都之中素有才名,这样的场合怕是免不了要被推到台前。况且先前他去璋城参加文渊集会,赢下擂台,很是为襄平长脸,今夜在这凌波阁中想要与他切磋的人应当不在少数。 萧洛尘并不愿意担着第一才子的名头,也并不想惹人注目。他之所以坐到安国公府这一席来,一是方便找苏慕松说话,二来也是希望避开众人视线。 但有时候并不是他想躲便能躲过的,这一曲歌舞过后便要联诗了,他看到主持联诗环节的翰林大学士似乎正往自己这边看,心中暗道不妙,情不自禁的长叹了一声。 “洛尘你为何叹气呀?” “大学士在看我,估摸着等下要抓我过去联诗,我不想出这个风头。” “这有何难。我们不在这,大学士便找不到你了。” “不在这?” 苏慕松没有答话,冲着萧洛尘挑眉一笑,似乎是有了什么主意。 “慕柳呀,外面街上有好多好看的花灯,还有好多的好吃的,你想出去玩吗?” 虽然苏慕枫与苏慕柳乖觉,收敛了性子,规规矩矩的在席间坐着,但是毕竟年纪小,坐一时还行,久了便觉得无趣了,听到大哥这样说,一时来了兴致。 “想。大哥你带我去吧。” “可是我怕爹爹责骂,没有爹爹的允许,我可不敢出去。唉!还是算了吧,爹爹不会答应的。” 苏慕松故作苦恼的摇头叹息,一副大为可惜的模样,萧洛尘在一旁看了也不禁要赞一句比云雷剧院的演员还会演了。 苏慕柳已经被苏慕松说动了心,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小跑到苏茂仪身边,扒着爹爹的肩头,用袖子遮住自己的小嘴,在爹爹耳边轻轻的问 “爹爹,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呀?这里人好多,慕柳有点害怕。” 苏茂仪眉头微皱,眼神中透露着一丝不可置信的看了苏慕柳一眼 “你说什么?” 他这女儿会怕人多?这倒是头回听说。 见爹爹似是不信,苏慕柳也不多说什么,拉过苏慕枫,二人歪着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们的爹爹。 苏茂仪知道他们定是想要去外面看热闹,看着这一对天真可爱的小儿女,根本没办法拒绝。 “慕松,你带着弟弟妹妹们去街上玩吧。” “谢谢爹爹!” 有了爹爹的首肯,苏慕松便如同是飞出了笼子的小鸟,拉上萧洛尘,带着荀漠林及自家的弟弟妹妹们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歌舞之上,悄悄的溜出了凌波阁。 苏慕松自以为无人注意,却不知,在远处高台之上,在太后侧席的端敏县主全都看在了眼里。 苏慕松与萧洛尘带着四个小鬼,外加跟从的婢仆,一行十来人。若在平时这队伍可算得上是壮观,可今夜这一行人融进人潮中,便像是杯水泼进南湖里,完全显不出踪迹。 好在苏慕柏与荀漠林比之那两个小的要懂事不少,一人一个紧紧牵着苏慕枫与苏慕柳,不让他们离开身边半步,倒让苏慕松安心不少。 除却观灯,放灯,猜灯谜也是灯会必不可少的。苏慕松便很爱猜灯谜,尤其爱和别人争彩头。但比起自己上场,他更爱看萧洛尘大杀四方,因而这会儿又撺掇萧洛尘去应擂。 “洛尘,你看这个擂台的彩头真好看,你去把它赢过来送我好不好?” 萧洛尘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彩头,是一个脂玉扇坠。比这品相好的扇坠,萧洛尘光在苏慕松书房见到的就不下五个。 “你又不缺,何必跟人家争这个呢。” 无论是在凌波阁还是这灯谜擂台,今晚的萧洛尘并不打算出什么风头,何况他看得清楚,现下擂台上对垒的正是女扮男装的端敏县主和季子明,方才她还在凌波阁之中,没想到这么快便与别人打上擂了,想必也是趁着歌舞之时偷溜出来的。 “我是不缺,可那些都不是你送的,再说了,你瞧季子明那样子怕不是准备故意认输了吧,士学的脸面都要丢尽了,怎么能因为对手是个姑娘就放水呢!” 苏慕松虽并不认识端敏县主,但却看出她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亦看得出季子明与之对垒是有心相让并未全力以赴,心中不由也疑惑了,书呆子季子明怎的也通人情世故了? “人家谦谦君子,让让姑娘家怎么了,哪像你,没赢过似的。你素来脸皮厚,今日倒关心起士学的脸面来了?要上你上,我可不去和小姑娘争。” 萧洛尘半开玩笑半认真,反正是打定主意,无论苏慕松如何耍赖他都不绝不上那个擂台。 也不知是不是被萧洛尘的话激到了,苏慕松竟真准备上擂台比一比了。 “上就上,她既穿的男装,又上得这擂台,怕也是不愿别人故意相让的,君子你们做,我做个不解风情的呆子也无妨。” 不多时,季子明果然败下阵来,端敏再赢一人便能拿到那彩头。 苏慕松跳上擂台,端敏一眼便认出了他,她转头扫视了一圈,果然看见了人群中的萧洛尘。这一场,她更不想输了。 萧洛尘向端敏点头示意,二人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洛尘,你猜慕松会不会赢下这一局?” 听到这清雅脱俗的声音,萧洛尘有一瞬的不可置信,旋即回头,便见他坐着轮椅的四哥萧洛埑正在他身后。 “四哥!?” 萧洛埑平日里便深居简出,更不必说会出现在这人山人海的场合了。因而看到他的萧洛尘过于惊讶,以至于都觉得自己的大惊小怪会冒犯到四哥,于是乎旋即又生出些尴尬来。 萧洛埑看出了自家七弟的惊诧,但并未觉得被冒犯,反倒是萧洛尘脸上浮出的一丝尴尬让他觉得甚是有趣。 “听闻今年的灯会热闹更甚往昔,我便想出来看看。本想找你陪陪我,谁知你一早便出了府。也是,陪我这个行动不便之人,自然不比与同窗好友出游有意思。” “我……我原不知道四哥要来灯会的,若早知道的话,定然是要陪四哥的。” 萧洛埑眼角噙笑的看着有些慌乱的七弟,决定还是放过他了。 “我是临时决定出门的,不怪你。” “……” 萧洛尘一时竟不知自己该如何接话,他四哥虽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也一贯让人如沐春风,但揶揄人的本事也是鲜有敌手的。 萧洛埑看着擂台上的苏慕松与端敏县主不由出神,这样的满城灯火,这样的熙攘人潮,这样的灯谜擂台,好像与六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自行动不便以来,这是他头次出来逛灯会,面对如此相似的景致,或许他本该有许多感慨,但却早已是物是人非,终了也只能在心里暗自叹一句“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了。 擂台之上,柱香将要燃尽,端敏落后苏慕松三题。她不想在萧洛尘面前输给苏慕松,但眼下这情形,她似乎是必输无疑了。 而此时苏慕松偏偏还不忘扬脸向她挑衅,她一时心急,恼了起来,忍不住冲到擂台边,指着苏慕松向萧洛尘抱怨到 “洛尘哥哥,苏慕松他欺负我!” 苏慕松与萧洛尘同时一惊 “这个我不认识的少女为何与洛尘如此熟稔?她竟认得我?!” “我与她竟相熟至此了吗?!” 苏慕松与萧洛尘面面相觑,有些许尴尬。 “这个哥哥有点不讲道理,自己比不过大哥就拉洛尘哥哥帮忙。” 苏慕枫童言无忌,端敏却听进了心里,不由更恼了,不过这次她恼的是自己。 “慕松……” “好~” 萧洛尘只唤了一声,凭借多年的默契,苏慕松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应承下来,反正他猜这灯谜说到底也是取乐罢了,既然萧洛尘要他让让这少女,那输了也就输了吧。 苏慕松不再作答,只要端敏按照自己的节奏猜完剩下的灯谜她便能赢了。 但端敏也停下笔来,她向萧洛尘抱怨不假,但也确实不愿接受苏慕松的故意相让。 二人就大眼瞪小眼地站在擂台上,等着计时的香燃尽。 “他们这般情形倒是有趣。” 少年心气,萧洛埑此刻也是羡慕的,他曾有过,如今嘛…… 萧洛埑望着擂台出神,突然间只觉怀中一沉,低头看去,只见是一个三四岁的幼童,不知怎的跌进了自己怀里,白胖圆滚,软糯可爱,看他衣着,像是哪家走丢的小公子。 萧洛埑慈爱的抱起小公子,还未来得及仔细瞧上一瞧,便听到似乎是有人寻过来了。 “祈儿~” 旋即果然见到一个衣着不凡的年少夫人拨开人潮找过来了,想必便是这幼童的家人。 “娘亲~” 小公子听到他母亲的声音,急切地从萧洛埑怀里挣出来,却一个没站稳,差点摔个四脚朝天,幸得一旁的萧洛尘一把揽住,才没跌痛。 “多谢这位公子!” 少夫人从萧洛尘手中接过儿子,连声道谢,却在目光扫过一旁轮椅上的萧洛埑时蓦然呆住,身体不自觉想要上前,最终却是后退了两步,转瞬从那双点漆墨眸中涌出两行泪来。 萧洛尘惊诧于少夫人的反应,不自觉的看向自家四哥。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四哥此刻的神情,但是却知道此刻四哥应当是百般滋味在心头,这是他第一次在一个人的脸上同时看到高兴、哀伤、爱怜、无奈。 两两相看,无语凝噎,在喧闹的人群中,萧洛埑与少夫人便如同是两尊入定的菩萨,静静相对,却是默然无声。 此情此景,萧洛尘突然福至心灵,竟大概猜到这少夫人是何人了。很快,他的猜想便得到了证实。 俄顷,从少夫人过来的方向又走来一位儒雅清俊的青年,从她手中将小公子抱了过去 “祈儿你个调皮鬼,你看都把你娘亲急哭了,下次不许一个人乱跑了知道了吗?” 青年拿出帕子替少夫人轻轻的拭泪,少夫人这才似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宛然,湖心的焰火要燃放了,我们先过去吧。” 果然是她,王太师的孙女王宛然! 青年一手抱着自家幼子,一手牵着自家夫人,又汇入了人潮之中。王宛然回头匆匆望了萧洛埑一眼,终是未留下只字片语。 萧洛埑扬起面庞,长叹了一口气,他虽双目紧闭,萧洛尘却依旧在他眼角看到了泪痕。 萧洛尘看着黯然伤神的四哥,心中是说不出的难过。 外人不知内情,但萧洛尘作为萧家人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外人只知道,六年前因才情名动京都,当届最有可能高中状元的萧家四公子,突然大病一场,废了双腿,大好的青年才俊前程尽毁,自此深居内宅,匿迹都城。 而萧洛尘却知道,自家四哥与王家小姐相知相恋,约定终身,却因双方家中反对,一对有情人被逼私奔。 逃无可逃之时,抱着必死的决心,跳崖殉情。 也不知是上天垂怜,还是上天作弄,四哥与王家小姐跳下了悬崖,却没能遂了一同赴死的心愿。 奄奄一息的二人各自被带回了家,四哥断了双腿,听闻王家小姐亦去了半条命,卧床休养了大半年。 京都之中,王家和萧家联手想要隐瞒的事自然是透不出半点风来的。 再后来,听到的便是王家小姐嫁与状元郎的消息了。 自此,原本便关系不睦的王家与萧家仇怨结得更深了。 萧洛尘如今回想,当年或许也正是因为四哥的遭遇使得父亲对他们兄弟的管教更严,坚决不同意自己与苏慕松往来。 擂台上胜负已分,苏慕松与端敏县主正在推让那脂玉扇坠的彩头。 萧洛尘望着二人蓦然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哀伤之感,苏慕松湖畔的那一问、端敏县主在禅院时对他吐露的心事、苏慕松送他玉像时说过的话,交替在他耳边回响着。 原来约定了白头偕老的人也会形同陌路,即便是共赴黄泉的深情也终究抵不过世俗的重压,那么少年人的一诺又有几多分量呢? 此时的萧洛尘不知道答案,也不愿意知道答案。 四哥拿的祭天剧本,不过人生就是这样的,天总难遂人愿。 四哥因为政治斗争的牵连身首异处,十年之后的王宛然又因为王家的罪过遭到株连,都是无辜的人,终归都是身不由己。不知道当年如果两家结了亲,结局会不会不一样。或许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完满的唯一道路,就是像碧兴翟和玉无介那样远走高飞。可是六哥倒是远走了,但最终也没能逃离命运的安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煌煌灯会 第39章 柳暗花明 这念头在萧洛尘头脑中如流星一闪而过,他不及细想,眼下他还有一个四哥需要安慰。 萧洛尘将手按在萧洛埑的肩头,好似是要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四哥。这是在人潮之中,他并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让方才已经心受创伤的四哥在大庭广众之下难堪。 萧洛埑轻轻拍拍了萧洛尘的手背,他已经平复好了心绪,反倒宽慰起萧洛尘来 “洛尘,我没事的。往事已已,她姻缘美满,我也过得自在,便是圆满。不沉溺过往,不畏惧将来,活在当下便好。” 这并非是单纯安慰萧洛尘的话语,也确实是萧洛埑这些年来悟出的道理,似他这样曾经的天之骄子,经历如此重大的变故,却反倒能将世事看透,活成温和从容的模样,也着实不易。 “不畏惧将来,活在当下吗……” 萧洛尘默念着这一句,一瞬间好像想明白了些什么,但刻意深究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 在萧洛尘发呆的间隙,苏慕松与端敏已经下了擂台,与大部队汇合,二人神色有异,不知是不是在推让擂台的彩头时发生了不快。 方才在擂台之上看不真切,此刻看清萧洛尘身旁轮椅上的人是萧洛埑,苏慕松也很是惊讶,先前萧洛埑双腿健全之时倒还是时常见得到的,自他受伤之后,六年之间,苏慕松却拢共只见过他两次。 “四哥!” “小慕松长高了好多呀,越来越像棵顶天立地的青松了。” “四哥~,我今年都十六了,下次别再说我长高了,就夸我更加英俊威武了,好不好?” 苏慕松在自家兄弟姐妹中年长,平日里端着长兄的架子,倒是少见他撒娇卖乖,但是对于向兄长撒娇这件事,他显然比萧家真正的老幺更加的得心应手。 “洛尘哥哥……” 端敏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要对萧洛尘说,但是却被苏慕松直接生硬打断。 “洛尘,你看那边,皇上和太后似乎已经移驾观景台上,看来灯船游湖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往那边去吧。” 苏慕松拉着萧洛尘的衣袖,作势要往观景台去,似乎并不想让端敏有与萧洛尘说话的机会。 萧洛尘看到了端敏的窘迫,但也还是顺从的随苏慕松走了,此时此刻,他也无心去顾及到端敏小女儿家的心思了。 一行人随着人潮向观景台靠拢,此处视野绝佳,为防人多踩踏惊扰御驾,禁军一早将周边围起来,到达码头附近后并不能再往前,苏慕松一行人便停下来,占好了位置,只等灯船与焰火。 “慕松,你方才与端敏县主说了什么?我见她似乎从擂台下来以后便面色不佳。” 萧洛尘看着一旁怏怏不乐的端敏县主,不由好奇她与苏慕松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按道理道理说,她心悦慕松,见到他应该开心才是的。 “也没说什么。洛尘,你看那高台之上好像不见定王呀,此等盛会他怎的缺席了?” 苏慕松显然并不愿谈及他与端敏的对话,因而及不自然的将话往缺席的定王宇文晔身上引。 “你我亲眼所见定王随军去了西北,你说定王为何没有出席?” 萧洛尘知道苏慕松是故意在打岔,心中生出一丝不悦。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看端敏与苏慕松这极不自然的神色,萧洛尘猜想大抵是端敏方才向苏慕松表明心意了,所以苏慕松才在他面前这般遮遮掩掩。 “县主身份贵重,姿容明丽,学识不俗,性情舒朗,纵观京都闺秀,她确是不可多得的良配。” 见萧洛尘如此夸赞端敏县主,苏慕松有些急了。 “你真这么觉得?” “难道你不这样觉得?”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苏慕松的眼神黯淡下去,鼻头有些发酸。 “人要知好歹的,女孩子家家向心上人表明心意可是不易。” 萧洛尘也不知自己怎么会说出这般含酸捏醋的话来。 “她不易,我就很易吗?” 苏慕松脱口而出,一时间让萧洛尘怔住,不知该如何回话,但苏慕松显然并不是为了问一个答案的,继而说到 “你既有这打算,为何不同我说明,即便是看在我们多年同窗的份上你也不该瞒我的。” “我说过的,让我守着你就好,我又不会碍着你什么。你想娶妻生子,那便依着心意做就是了,我又没拦着,何苦要瞒我呢?” 萧洛尘听得一头雾水,明明是端敏向慕松表明心迹,为什么扯上自己娶妻生子了? “我瞒着你什么了?” “她叫得那般亲热,难道你要说你们先前是不认识的吗?她倾心于你,巴巴的跑到我面前说什么,难道我拦着你喜欢她了不成。” “我的真心你不要便罢,却为何要随意践踏?你若没同她讲过我对你的心意,她怕是也不会特意找我说那样一番话。” 苏慕松越说越觉得自己委屈,话头便收不住了,全然不顾现下是在人群之中。 好在人声嘈杂,加之烟花不时升空绽开发出巨响,若非贴身站立,并不能听清身边人在说些什么。 萧洛尘大受震撼,端敏明明和自己说过她倾心于慕松的,怎么听慕松的描述,她的心上人竟然是他自己!? “等……等下,她方才不是在向你表露心迹吗?她不是心悦于你吗?” “萧洛尘!你是在故意要我难堪吗?” 苏慕松只觉得一口气堵在了心头,压得他快要不能喘息,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对萧洛尘有这般浓重的怨念。 即便是在湖畔被拒,即便是萧洛尘摔碎了雪雕小像,他都只觉得伤心,却从来没有怨过。 他自觉能控制得住自己的,但是萧洛尘的问话却一点点的将他原本打算压在心底的怨愤都引了出来。 如若继续留在此处,大概还会要看着他们倆一起放河灯吧,苏慕松这样想着,顿时不想再待下去。 他原本觉得自己能够泰然自若的看着萧洛尘金榜题名洞房花烛子孙满堂,只要自己能够陪在他身边就好。 然而当这样的一个人真的出现时,苏慕松才发现自己做不到,他嫉妒,他不甘心。 “这灯你和她去放吧,我回去了。” 苏慕松将自己手中的扇坠塞进萧洛尘手中,便准备离开,转身那一瞬,手却被身边人拽住。 “我们俩一起做的河灯,你要我和谁放去?” 拽住苏慕松的自然是萧洛尘。 萧洛尘看着双眼氤氲却拼命想把泪珠留在眼眶里的苏慕松,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这近半年来自己给他的委屈实在不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他将“美玉”给了自己,难道自己可以那般吝啬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前程,而全然不顾一颗真心吗? “你爱和谁放和谁放。” 苏慕松想甩开萧洛尘的手,但萧洛尘却并未放开,而是换了一个方向,将手指插进苏慕松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可我只想和你一起放。” 这一刻,苏慕松觉得自己脑中如同此刻的天空,炸开了一朵璀璨的烟花,将整个人照得透亮。 “洛……洛尘……” 苏慕松抬起自己与萧洛尘十指相扣的手,不敢置信。 萧洛尘嘴角泛起溶溶的笑意,眼神轻柔的看着又惊又喜还带着羞怯的苏慕松,觉得眼前这人甚是可爱。 当第二轮烟花在天穹绽放,爆裂的巨响将上一瞬还沉浸在惊喜之中的苏慕松拉回现实。 他突然想起现下是人群之中,他与萧洛尘如此亲昵的举动若被有心之人看到了怕是不妙。 于是赶忙将二人紧扣的手放下,掩入宽大的衣袖中。 萧洛尘语带戏谑的问到 “慕松你这是害羞了还是害怕了?” “害怕。” “怕什么?” “怕被别人看到了传出不好的话来,影响你的前程。” 苏慕松心里怎么想的便怎么说了,好在萧洛尘是了解他的,若换做别人,只怕是要以为这是对萧洛尘先前做法的嘲讽了。 “唉,那可真是糟糕,好像已经有人看到了。” “谁看到了?” 苏慕松闻言一时惊慌起来,与萧洛尘相扣的手指也赶忙松开,想将自己的手收回来,但无奈萧洛尘扣得太紧,竟挣脱不开。 萧洛尘往苏慕松右后侧扬了扬头,苏慕松顺着所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心情复杂。 端敏一开始喜欢的就是洛尘,只是当时表白的时候怂了一下,拉慕松挡了一下箭,她跟慕松说的话也并不存在恶意,只是很现实的替洛尘的前途做考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柳暗花明 第40章 执子之手 被端敏县主撞见,他当然是心慌的,但是他又很开心,大抵是一种胜利的喜悦,虽然如此,他仍没忘记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萧洛尘并没有放开,而是拉着苏慕松转身面对着端敏县主,正色道 “方才听慕松说了才知晓了县主的心意,承蒙错爱,但正如县主所见……”萧洛尘抬起与苏慕松相扣的手,“这就是我的选择。” “洛尘哥哥……” 端敏县主的神色难掩失落,泪盈于睫,却强忍着没让它落下,黯然一笑。 或许情之一字,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这个结果她应该料到的,在目睹苏慕松为了萧洛尘教训王峥的时候,在浔州见到苏慕松照顾受伤的萧洛尘的时候,在湖畔偶遇萧洛尘与苏慕松的时候。 只不过,她想赌一次,赌苏慕松是一厢情愿,赌萧洛尘不会离经叛道,然而,她赌输了。 “我明白了,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端敏县主有她自己的骄傲,虽倾心于一人,却也不是痴缠的女子,深深的吸气缓缓的吐出,两三次之后便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抬头看起烟花来。 一旁的季子明目睹了全程,倒是没露出半点惊讶之色。 也不知是因与二人同窗多年认为眼前所见皆是意料之中呢,还是因为他本就冷心冷情,对别人的事并不关心。 在与苏慕松、萧洛尘二人点头致意后他便继续波澜不惊的欣赏头顶的绚丽去了。 二人回到先前的位置,第三轮焰火已经放完,载着灯楼的船只鱼贯而出,缓缓的从码头驶向观景台前的水面。 风自东南方向吹来,为行船带来了阻力,原本一字排开的船只行至中途便有些偏离了航线,但好在灯船众多,虽稍有偏离,倒也无伤大雅。 苏慕松心绪并未完全平复,回想与端敏县主的照面,不由有些担心。 “洛尘,对于县主你方才说的话是否过于直接了?” “方才是谁委屈巴巴的要掉眼泪,这下子又怜香惜玉了?” “倒也不是怜香惜玉,只是怕那县主心中愤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萧洛尘另一只手附上苏慕松的手背,轻拍着安慰到 “不会的,县主生性良直,心胸疏阔,不会因为此事与我们为难的。” “我说的直接是想让她明白,我并非是为了拒绝她而做样子给她看,而是我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如此也好让她早日死心。” 对于萧洛尘说的这些话,苏慕松却并不十分理解 “那她若不死心呢?” 萧洛尘把玩着苏慕松的手指,耐心解释道 “哪个少女没恋慕过一两个翩翩的少年公子呢?想必县主也不过是知晓了我略有才名,长得也不算难看,在心中将一些她喜欢的特性放在了我身上,如此便觉她自己倾心于我了。” “然而事实上她并不了解我,她倾心的也只是她想象中的我,而不是真实的我罢了。县主聪慧豁达,会明白这一点的。” 萧洛尘与端敏县主虽然只见过两次,但却愿意相信端敏的为人。 “你担心县主,却不担心季子明吗?” 到底是从少学便在一起上学的同窗,苏慕松对于季子明显然更为了解 “季子明虽与我们没有深交,但好歹同窗多年,他的为人我还是看得清楚的。他虽出身寒门,但却有一身傲骨,不屑于做那些背后捅刀损人不利己的事。” “倒也并非对他没有好处,不过他的确是正直之人。” 与子学中大部分学子出自名门勋爵之家不同,季子明是因才智超群而被地方选送至子学的。 这些年来,虽然萧洛尘始终压他一头,他也从未依附太师一党,虽然没有什么深厚交情,但也从未与萧洛尘交恶。 三个月后的科举考试,萧洛尘与季子明无疑是士学中最有望高中状元的人选,若萧洛尘不能参加,那状元几乎毫无疑问便是季子明的了。 彩灯的光辉倒映在水面之上,浮光跃金,造出个如梦似幻的境界,直将湖畔的人看呆。 但此时的苏慕松却没有心思去看眼前的美景,他心中不安。 “洛尘,其实县主同我讲的那些话都没错,你是状元之选,有自己的志向,你未来的路不应该被任何东西所阻碍。你选了我,那你的前程怎么办?” 还是这个逃不过的问题,苏慕松最顾忌的问题。 萧洛尘闻言,绽开一个笑容 “慕松,你是不是想多了?” “什么?” “我有说不去考科举了吗?我想明白了,我的志向、仕途与我们是何种关系其实是两码事,不相干的。” “可是……” “我无意于挑战世俗礼教,不过是想和意中人相伴相守而已。我不成亲就是了,这样总不会碍着谁了吧,谁还能强逼我不成?” 四哥和六哥事例在别人看来或许是前车之鉴,但于萧洛尘而言,无论是跳崖殉情的四哥,还是对霍嫣然不离不弃的六哥,他们给了萧洛尘勇气。 纵使前路荆棘密布,为了心中所爱,也总要坚定向前,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便是粉身碎骨也当是“死则同穴”了。 “若世人还是容不得,流言蜚语只管冲着我来就是,只是,届时你愿意和我一道吗?” 二人并立,苏慕松高出萧洛尘一头,萧洛尘微微抬首,焰火映入眼眸,流光溢彩,满盛着对未来的希冀,苏慕松看得有些呆住,挪不开双眼。 萧洛尘的一番话说的清楚明白,他心中定了主意便不会再轻易更改,正如他四哥说的那样,不畏惧将来,活在当下,往后会是怎样他不知道,无非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天塌下来我也同你一道担着,说好要守着你一世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苏慕松还是一如既往的坚定,毫不犹疑的再次表明自己的决心,回握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将萧洛尘攥得生疼。 虽然吃痛,但萧洛尘却不愿意放开哪怕一丝丝缝隙,与苏慕松十指相扣,让他觉得心中莫名的安定。 眼见苏慕松一副慷慨决然的神情,萧洛尘只觉得自己方才或许把事情想的太坏,吓到苏慕松了,免不得要玩笑两句 “傻子,我若死了,你还守着坟不成?” 萧洛尘虽说的是玩笑话,但苏慕松仍旧忌讳,他幼时目睹了家中骤然遭难,生死之事于他而言并不是能轻易用来说笑的。 “呸呸呸,你青春少艾,风华正茂,怎的说这晦气话。” “人终有一死,谁又能在世上活千年呢?若真有那一日,你伤心难过一阵便将我忘了,然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你若死了,我也当是如此。” 梁山伯与祝英台那样的深情固然让人感动,但在萧洛尘看来,却也只是感动了看客,于他们自身而言,其实并不值得。 只是很多时候没有走到那一步便体会不到,眼下萧洛尘虽是如此说,焉知来日事到临头他是否还会如今日所说的那般洒脱。 苏慕松并没有回应。 先前在璋城莫雪的宅子里,他抱着受伤的萧洛尘等死时,便已然经历过。 那时,尚且是大不了二人一同赴死的局面,若是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与萧洛尘生离死别,他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萧洛尘所说的那样。 风势愈发大了,也不知是因为吹经湖面还是因为真的下起了雨,风中饱含水汽,扑在人脸上,总觉得潮乎乎的,并没有初夏夜清风的舒爽,大抵是要下雨了。 好在这场盛会也已接近尾声,只剩下放灯这一项,否则待会儿下起大雨来,在这汹涌的人潮中怕也只有任雨水浇淋的份儿。 灯船驶向了对岸,这边湖畔的人群也就渐渐消散,各自找好的位置放灯去了。 随从们拿出备好的河灯,苏慕松与萧洛尘带着弟弟妹妹们将愿望写好,一一放入河灯之中。 苏慕柳果然将自己的河灯与哥哥们的比对起来,发现自己的灯纸和别的灯不一样,萧洛尘便说苏慕柳的这个灯是他特意做了送她的,苏慕柳这才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苏慕松一行人并未打算走远,他们所在之处位置尚可,既方便放灯,水的流向也正好,能将灯带入溧水河中。 苏慕柳兴冲冲的拿着自己的河灯往水边冲去,牵着她的苏慕柏差点就没拽住。 途中,苏慕柳见到两手空空的萧洛埑,便停了下来 “大哥哥,你的灯呢?” “我出门太急了,忘记带了。” 萧洛埑看着眼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脸上不自觉的漾开柔和的笑意。 他本就是临时起意,不过打算随便看看便回去的,并未想到会遇到萧洛尘和苏慕松,也未想到自己竟会待到放河灯这会儿。 苏慕柳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河灯,又等了等追上来的苏慕枫,两个小家伙嘀咕了一阵,苏慕柳将自己手中的河灯递给了萧洛埑。 “大哥哥,我的这个送给你。” “那你自己不就没有了吗?” “没事的,我和慕枫是双生子,我俩可以共放一个。” “那就谢谢你了。” 萧洛埑拍了拍苏慕柳扎着小辫的头,笑着接受了两个小鬼的好意。 不多时,湖面上便飘满了各色河灯,点点闪烁,灿若繁星,承载着人们的希冀与祝愿。 祈愿家族兴旺,顺遂安康,祈愿缔结良缘,相守相伴,祈愿前程似锦,大道康庄,祈愿天伦永叙,长乐未央。 人潮逐渐散去,苏慕枫与苏慕柳在随从的肩头睡去,荀漠林与苏慕柏也早已是睡眼惺忪,苏慕松只好带着这几个小鬼回府去,好在萧洛尘可以与他四哥一同回去,倒也不必再绕路相送了。 一路之上,苏慕松见到好几处火起,大都是因大风吹倒了街边的灯架,点燃了彩绸,火势便沿着彩绸蔓延开来,京兆尹与巡防营的人往来奔忙四处灭火。 好在俄顷便是大雨,倒是将风引起的大火都浇灭了,只不过大雨虽灭了火,却也浇熄了满城的彩灯,承载着人们愿望的河灯也在风雨的轮番肆虐之下尽皆倾覆,唯余一二孤灯,飘摇着被流水送向无边的黑幕。 前一刻还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的邕京城,顷刻之间便又似是沉入梦魇之中,只剩黑暗与寂静。 苏慕松的守候在这一夜似乎终于开出了花来,此时的他还以为自己和萧洛尘的将来会是花好月圆人长久,却并不知道何谓十年生死两茫茫。 第41章 依依惜别 灯会起的火虽然很快被大雨浇熄并未造成大的损失,但却并不是是个好兆头,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尚且算是风调雨顺,北边的战事虽僵持着,但到底也没有丢掉城池。 眼下朝中头等大事便是半旬之后的科举考试了。 苏慕松与萧洛尘这几个月间日子过得颇为平静,全力准备着科举,可谓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这一日,二人难得有空闲到望京楼打牙祭,谈及当下朝局,不免忧心忡忡。 眼下朝堂之上虽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都在等着北边战场的结果。东北是萧洛尘的二哥在领兵,西北是武安侯为帅,虽说其并未依附太师一党,但毕竟敬阳长公主是太后嫡出的公主,因而在一般人的认知中,武安侯也就被默认为是太师掌控的势力了。 “照目前形势看,武安侯那边应当是想要等到入冬之后清宁粮草不济之时发动决战,你二哥那边却是战况焦灼,势均力敌,成了一个僵局,要想取胜怕是不易。” 苏慕松虽不知前线具体情形如何,但依据现下流出的消息来看,这番推测也不会有太大偏差。 “昨日我收到六哥的信了,他先前查案时去过二哥现下与清宁对峙之地,熟悉地形,因而他准备动身前去助二哥一臂之力。” 萧洛尘二哥在东北领兵,萧家对于那边的战况自然更加熟悉,萧洛垚虽留书与萧家断绝了关系,但心中却仍是放不下前线的二哥。 “不是说嫂嫂身怀六甲吗?算算日子,怕是不久便要临盆了吧?他此时去战场能放心得下?” “自然是放心不下的,因此他要我考完便去潞州帮忙照看。” 萧洛垚到达潞州安定下来以后便与萧洛尘取得了联系,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若说他还能放心将妻儿托付给谁,那必然只能是萧洛尘了。 “既是如此,届时我陪你一块去。” “你当然是要一同去的,你以为你躲得过吗?” 菜还未上齐,安国公府便来人请苏慕松回府了,说是夫人着急找他。派人从外面寻苏慕松回去,这还是头一次,看来事情当真是十分紧急了,苏慕松也不敢耽搁,匆匆与萧洛尘道了别,便往家中赶。 回到家中,只见府中婢仆皆是行色匆匆,往来奔忙,苏慕松见此情形不由更是疑惑,于是径直去后院寻长孙琴谙。 “娘,发生什么事了?” 长孙琴谙正张罗着为苏慕枫、苏慕柳收拾行装,见是苏慕松回来了,便将手中的器物交给了一旁的婢女。 “万花堡来信了,你外公受伤,情况不太好,我和你爹准备带着慕柏、慕枫、慕柳前去探望。家中的一切事宜苏总管会打理,你若想留下考试,只管安心,若想与我们一同前往便去收拾衣物,我们今日便出发。” 万花堡是盛煌武林中的一股势力,种植着天下间无数奇珍药草,且还有个师从神医谷的长孙晨浅在,若外祖父仅是寻常受伤,娘亲怕是不会如此着急,如此看来,此去多半要做好奔丧的准备。想到此处,苏慕松的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我同你们一起去。” 此去盛煌路途遥远,且还不知要在万花堡待上多久,科举是肯定赶不上了,陪萧洛尘去潞州怕也只能暂且放在一边。 打定主意后,苏慕松并未着手收拾行李,而是骑了快马赶去丞相府与萧洛尘道别。 “这么急?今日便走吗?” “嗯,从未见过娘亲如此着急,想必外公的伤势很重,也许此去就是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了。” 说到此处,苏慕松也不免伤心,虽说他并非长孙琴谙亲生,但外公对他与对慕枫慕柳并无差别,都是一样的疼爱。 “不会的,盛煌能人异士众多,会有办法治好外公的伤的。” 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此刻萧洛尘也只能是如此安慰苏慕松了。 “但愿吧。此去路途遥远,我是赶不回来与你一同去潞州了,到时你先过去,等外公伤势好转了我便去潞州找你。” “嗯,潞州那边我能应付得来,六嫂在那边虽已经没有了亲人,但无非就是花钱多请两个人的事,你不必担心。” 霍家镖局当初被付之一炬,霍家的人也被杀得干净,就剩下了霍嫣然这么一根独苗,好在除了镖局霍家先前还经营着一个茶叶铺子,萧洛垚与霍嫣然回到潞州后,便靠着这茶叶铺子谋生了。萧洛尘过去自然是帮忙打理家中和铺子里的事务,倒并不需要亲自照顾霍嫣然。 道别的话早已说完,苏慕松却并不想离开,拉着萧洛尘的手迟迟不放,但却又不说话。 “慕松,你怎么了?” “我不想和你分开。” “没事的,不过几个月而已,或许还不用那么久。等六哥回到潞州,你若还在盛煌,我便过去找你,好不好?” 虽是安慰苏慕松,但萧洛尘也的确是这样想的。六哥去到前线,如果顺利,战事应当很快便能结束,如此六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到潞州,届时他也就能够功成身退,去找苏慕松了。 “一言为定。” 苏慕松伸出的小拇指,要萧洛尘的一个承诺,萧洛尘无奈的伸出自己小拇指勾住。 “幼稚鬼。” “还没盖章呢!” “你真是够了。” 萧洛尘嘴上嫌弃,但还是笑着将大拇指靠了过去,准备完成“盖章”的流程,但苏慕松却突然发力,借由着两人相勾的手指,猛然将萧洛尘拉入自己怀中,而后低头在萧洛尘的额头落下一吻,留下一句“盖章完成,等我回来”便转身跑着离开。 等到苏慕松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萧洛尘才回过神来,赶忙四处张望了一番,确认四周无人,这才放下心来。想到自己还未来得及叮嘱他遇事沉着冷静,万一外公真的过世也不可伤心过度累及自身,顿觉有些许遗憾,但转念一想,他是与家人同行,自有父母照拂,便觉自己这些心思都是多余的。 少年人总觉得来日方长,却还未来得及明白何谓世事无常…… 慕松如果知道这一转身差点就是永别,不知道会不会跑得慢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依依惜别 第42章 通敌大案 苏慕松一家日夜兼程,总归是见上了外祖父最后一面。 老堡主吊着一口气,在见到女儿一家那一刻终于支撑不住,撒手人寰。长孙琴谙与长孙琴扬兄妹虽是悲痛,却也明白生死之事由不得人。 况且万花堡遭人入侵,谷中多处受损,还需恢复,只得打起精神,料理父亲的后事,收拾堡中的局面。 这一日,苏慕松与长孙晨浅领着仆从下山采买物件,时近晌午,二人便进了一家酒楼打尖,邻桌一位行商打扮的人正神情激昂的与同桌的人争论着什么,苏慕松一时好奇,便凑上前去,想听个仔细。 “你这消息怕不是有误吧?一国丞相通敌卖国,这就是编戏文也未免荒唐。” “萧氏全族已被打入大狱之中是我在邕城亲眼所见的,现下说不准已经定罪了。” 苏慕松只听了两句便知道他们说的是萧丞相,心中震惊,一时情急冲上去抓住那行商的臂膀质问,往日风度半分全无 “你说萧氏一族怎么了?” 这行商被突然窜出来的苏慕松吓到,瞬间怔住。 “快说!萧丞相家怎么了?” 一旁的长孙晨浅见状只得拉开了气血上头的苏慕松,又给那行商赔礼 “大哥莫要见怪,我兄长也是邕城人士,只是在外漂泊已久,因此听到大哥说起家乡之事心中好奇想要问个仔细。” 长孙晨浅姿容绝美,又这般恭顺和气,那行商便未与苏慕松计较,反倒将自己在邕城听到知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二人。 “ 我听邕城的同行说,萧丞相家的二公子在北疆领兵抵御清宁,旬日之内连失两城,襄平朝廷只得遣使前往北疆与清宁议和。但随后便传来消息,说是萧家通敌叛国,将边境的布防图给了清宁,才使得襄平军队节节败退。” “这必定是污蔑!” “是不是污蔑我不知晓,只是萧氏全族已下了大狱,若无十足证据,以丞相的权势想必定不至于此吧。” 苏慕松闻言顿时如冰水浇头,寒意笼罩全身,通敌叛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虽说他从心底里相信萧家,却也不得不认同行商的说法,无论萧家有没有通敌,既然能让皇上下令将其视为左膀右臂的萧丞相打入狱中,便说明有实证了,且形势恐怕已非皇上所能控制。 怀抱着一丝妄想,苏慕松问到 “萧氏一族是都入狱了吗?” “听说似乎还有一个小公子不知所踪,发了海捕文书在四处捉拿。” 听到这回答,苏慕松心中又燃起了一丝希望,不知所踪的必定是萧洛尘,他去潞州帮忙照看六嫂定然是瞒着家里人的,只要能赶在官兵前面找到萧洛尘,那么就能帮他逃出来了。 想到这里,苏慕松是再也坐不住了,恨不能立马便长出翅膀飞回襄平去,跳窗而出,去马厩牵了马即刻便要走。 长孙晨浅追上慌不择路的苏慕松 “慕松,你冷静点,先回万花堡,将情形告知姑父,请姑父想办法找洛尘,你若孤身一人回去,茫茫人海,你又怎么能找得到他呢?” “他一定还在潞州。” 苏慕松语气笃定不带半分犹疑,长孙晨浅虽有疑惑但也选择了相信,见自己劝不下苏慕松,便将身上剩下的钱银都拿出来递给了他 “既然你执意要去,那便路上小心。我替你向姑父姑母说明情由。” 苏慕松接过钱银,谢过长孙晨浅,翻身上马,便准备离去。 但长孙晨浅却牵住了辔头。 她终归是放心不下的,她既怕苏慕松找到萧洛尘,又怕他找不到萧洛尘。 若找到,那多半便是将他自己与苏家卷入这场风波中,若找不到,那以他与萧洛尘多年的情谊,只怕他亦要遭受不小的打击,而至于还有一种最坏的结果,她却是连想都不愿去细想。 但眼下情形她却又不能强留苏慕松,只得劝到 “慕松,此去无论结果如何,你一定不能冲动,遇事多想想家中父母与弟弟妹妹们。” 长孙晨浅从未如此语重心长的与苏慕松说过话,虽未说明,但她相信话中之意苏慕松能听得明白。 “放心,我有分寸的。” 苏慕松虽是这样答应了长孙晨浅,但事实上此刻他心里乱得很,一心只想着去潞州找萧洛尘,别的却是什么也装不下了。 看着策马远去的苏慕松,长孙晨浅只有无奈叹息。以她与萧洛尘的交情,倒是应该要与苏慕松一同前去,但万花堡遭逢变故,她实在是分身乏术。 更何况苏慕松只身前往,多半不能成事,还要靠她来告诉苏茂仪夫妇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好让他们想办法护住苏慕松与萧落尘。 万花堡中,长孙晨浅将在酒楼中听到的消息告诉了苏茂仪夫妇。 苏茂仪闻言心中一惊,他自然是不信萧家会通敌叛国的。萧丞相是皇帝对抗太后及王家的倚仗,若萧氏一族被关入大狱,那定当是皇帝不得已而为之,可见眼下宇文琮的处境也很危险。 长孙琴谙显然也明白形势的严峻,只不过,比起皇帝,她终究是更在意苏慕松的。 “万花堡与邕京城相距甚远,那行商在邕京城时海捕文书便已经下发,而而潞州作为东南重镇官差办事还是得力的。若洛尘真的留在了潞州没有离开,那么经过这些时日,现下多半已经被捕了。” “那慕松这一去岂不是会扑个空?” “扑空也就罢了。若是给他知道洛尘那孩子被捕,依着他的性子,只怕劫狱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 长孙琴谙到底是了解苏慕松的,况且苏慕松曾经向她坦白过自己对萧洛尘的心意,长孙琴谙由此断定,苏慕松这一去,定然要生出些事端。 想到此处,长孙琴谙心中也焦灼了起来 “这时候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先同京中的鸽舍联系,弄清楚事实究竟如何,萧丞相一家是何境况。若只是一般诬告倾轧,已经过去这么些时日,想必司寇府那边应当也调查清楚了,大抵会有释放萧家出狱的消息传出,如此的话,那便是虚惊一场。” “若萧家没有要被释放的迹象呢?” “那便意味着,皇上已无力保全丞相,只怕萧氏一族会是凶多吉少。” 无论萧家最终会有怎样的命运,对于苏茂仪夫妇来说,他们眼下只想保护好苏慕松。 夫妇二人商议过后,长孙琴谙继续留在万花堡协助长孙琴扬料理重建之事,苏茂仪则去追苏慕松,只希望在他闯祸之前能够及时拦住他。 第43章 阴阳相隔 为了早日到达潞州,苏慕松没有走寻常的经由瀚云入襄平的路,而是选择了抄近路,从清宁进入襄平,如此可以少五日路程。 但清宁部落时常南下侵犯边境,加之近来襄平大军在西北与清宁对峙,此处已是战乱之地,因而这近道虽然能缩短路程,但苏家去万花堡时却并没有走这条路,然而此时的苏慕松却是顾不上这些危险了。 进入清宁地界便是无边的戈壁,幸而这时节是一年中雨水最为充沛的时候,每间隔一段还有积水的泡子出现,否则即便苏慕松能耐得住干旱,马也是要渴死的。 在荒漠中疾驰了两天后,苏慕松发现自己头顶不时有鹫鸟飞过,越靠近襄平,鹫鸟便越多。 鹫鸟成群结队,似大片大片的乌云,遮天蔽日而来,霎时间天色便暗了下来,掉落的黑羽在苏慕松身侧纷纷扰扰,越发看不清前路,搅得马儿也焦躁不安了。 风自东南方吹来,隐约夹杂着一股难闻的臭味,伴随而来的是成群结队的鬣狗。 苏慕松虽自小长在京都,却也听爹爹说起过,鹫鸟和鬣狗喜食腐肉,大战之后,若善后不及时,往往便会引来这二物。 看来西洲方向不久前是发生过一场大战了。 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当亲眼见到眼前的景象时,苏慕松还是没忍住呕吐。 鹫鸟啄肝食肠,鬣狗碎骨分尸,目之所及,皆是残肢断臂,血肉模糊的腐尸。 弥漫的尸臭仿佛笼罩住了整个天地,身处其中的苏慕松只觉这股阴沉的尸气中似乎伸出了无数藤蔓,要把他裹挟在这尸域之中,便什么也顾不上想,奋力的扬起马鞭,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可怖的炼狱。 不多时,失魂落魄的苏慕松终于到达了襄平的关隘。但襄平与清宁大战不久,关隘的封锁并未解除,苏慕松因此被挡在了关外。 守城门的士兵认定大战刚过,苏慕松自清宁方向而来,行踪鬼祟,因此当场便要将他拿下,幸亏恰好遇见巡视到此的靖西侯,苏慕松这才逃过一劫。 苏慕松估摸着以靖西侯和安国公府的交情,若他明说是要去找萧洛尘的,靖西侯怕是不会让他离开,因而只得扯谎。 “荀伯伯,我此去是回京都看榜的。今届科举,过几日便该放榜了。” 靖西侯并不知道苏慕松压根没有参加考试,因而并没有怀疑。 “这路途遥遥,你爹娘竟让你一个人回去,也真是胆大包天。” 说罢便要派人护送苏慕松回去。 “多谢荀伯伯好意。这边大战方止,正是用人之际,实在不必为了我占用人力。况且爹爹已经安排了人在前面接应,襄平境内,想来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靖西侯闻言也不再强求,只给了他一面令旗 “既然如此,你拿着这个。追上护送武宁侯灵柩的队伍,与他们一道回京,也好有个照应。” 苏慕松心中一惊 “您是说,武宁侯殉国了?!” “嗯,十日前清宁的骑兵突袭,武宁侯领兵出战,重创敌军,但他自己也伤重而亡。” 靖西侯神色凝重,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或许就是将士的宿命,但似武宁侯这般智勇仁义的将星陨落总不免让人感到惋惜。 苏慕松此时却是想起端敏县主来,失去至亲的痛苦如今也落到这个活泼俏丽的小姑娘头上了。纵使她身为皇亲国戚,但失去父亲的庇护,往后的日子总归是要更加艰难的。 这份怜悯仅占据了苏慕松心头一瞬,旋即他便想到了自己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根本没空来同情别人,于是当即与靖西侯辞别,匆匆策马而去。 再往东南行五日,便到了云州地界,此地有水路与潞州相通,旱路半月的路程,水路七日可到,苏慕松自然是毫不犹豫的选了乘船沿水路而下去潞州。 一连七日都是在船上度过,苏慕松不知道萧家叛国案现下是何情形,且他心中更挂念的是萧洛尘的安危,因此一下船并没有去打听消息,而是径直去了萧洛垚在潞州的家。 依着记忆中萧洛垚在信中提到的地址苏慕松找到了一处宅院,当看到门上那大大的封条时,他原本急切热望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一时间,苏慕松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原本以为到了潞州找到萧洛垚的家就能见到萧洛尘,但他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的赶到这,等着他的却只有封条。 苏慕松在门前呆立良久,直到邻家的一位妇人神色紧张的将他拉到一旁 “小公子是找这家人?” 苏慕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没有答话 “唉,快走吧,这家人不在了,听说是被株连了,你也别在这里久待,当心受到牵连。” “不在了……” “对呀,前些日来了好些官兵,带走了一位与你年纪相仿的小公子。唉,也真是可怜,听说这家的娘子那日正好生产,偏偏遇上官兵上门拿人,结果母子俩都没能保住。” 妇人说到此处心中不忍,这户人家搬过来不到一年,小夫妻俩为人和善,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叫人看着都艳羡,她只是普通民妇,实在难以想象这普通的小家庭人怎么会摊上抄家灭族的大罪。 “不过即保住了怕也是难逃一死,多半是与前几日那位被抓走的小公子一道被斩首示众。” 听到“斩首示众”这四个字,苏慕松只觉有一道惊雷炸在了他头顶。 “婶子,你说斩首……示众,谁斩首示众?” “就是那位被带走的小公子,听说是那家相公的弟弟。” “斩首示众……斩首……斩首……” 苏慕松喃喃自语的转身,木然空洞的双眼喷涌而出两行清泪,脸上再无其他情绪,心却像被刀子在一刀一刀的切割着,脚下虚浮,全身气力似乎都在往胸肺聚集,最终自咽喉而出,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倒地不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苏慕松醒过来时已是月上中天,经过这一阵昏迷,苏慕松头脑反倒慢慢清醒过来,只是既没见到萧洛尘的遗体,心中便仍是不能接受萧洛尘已死这个事实。 苏慕松找了家客栈住下,又向小二打听了一番,知道了此地犯人被斩首之后会被抛尸乱葬岗,当即便备下了物什,他要去乱葬岗找萧洛尘。 天色未明,苏慕松孤身一人来到了乱葬岗。 山风呼嚎而过,穿过狭窄山道,宛若鬼怪凄厉的叫声,风中夹着腐尸的臭味以及土腥味,铺天盖地而来。 苏慕松只觉得一股阴冷寒气穿透了自己的衣袍,渗入了自己的四肢百骸,直达骨髓,让人忍不住从心底颤栗。那风卷过树梢,便惊起满树的黑鸦,嚎叫着上下飞窜,如同魑魅,在苏慕松的身边纠缠盘旋。 高低不一的坟堆一眼望不到边,阴绿绿的鬼火在其间摇曳闪烁。苏慕松脚下一绊,摔在了一个硬物上,提灯一照,原来是一个骷髅头。 细看之下,苏慕松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散落的白骨,想来是尸体埋得浅,被野狗刨了出来,这才被咬食得七零八落。 若在平时,苏慕松不一定有胆子在这地方待上一时半刻,但此时他只想找萧洛尘,心中却是一点都不怕了,他固执的认为,只要他挖不到萧洛尘的遗体,那么萧洛尘便没有死。 第44章 生死相随 连日的大雨似是将整个乱葬岗浸泡了一遍,光看土质根本分辨不出是新坟还是旧坟,苏慕松只得根据坟头是否长草来判断。 只是偌大一个潞州城,无人认领的尸体都被抛在了这乱葬岗,即便是只挖没有长草的新坟也断非一人一夕之功,但苏慕松顾不上这些。 不眠不休埋头苦挖了两天两夜,苏慕松终于力竭跌坐在了泥坑里。 他并没有找到萧洛尘,心中却有点莫名的开心。 他找不到萧洛尘的遗体,那萧洛尘便没有死。但俄顷,看到那数量众多的还待挖掘的坟包,他又抽了自己一巴掌,心中责怪自己为什么要停下来,不继续挖。 这一巴掌下手不轻,苏慕松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好似有蚊虫乱飞。 他并没有意识到,出现此种幻觉不止是因为这一巴掌,还因为他已经两天两夜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了。 这一停顿,让苏慕松终于觉察到自己腹中的饥饿,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水狼吞虎咽了一番。 饱食之后,头脑似乎也随之清醒了一点,苏慕松觉得若再像先前那般一座一座坟包的挖下去,仅靠他自己一人不知要挖到猴年马月去,还是应该要想个办法才行。 旋即,苏慕松扔掉手中的铁锹,骑马回到了城中,多番使钱打听,终于找到了当日负责抛尸的两个差役。 苏慕松打点了银子,差役将他带到了乱葬岗,不多时便找到了萧洛尘的埋骨之地。 差役指了指眼前这个新起的小土堆 “喏,就是这里了。我们兄弟俩亲手埋的,头和身子都在这。” 差役挥起铲子准备开挖,却被苏慕松拦了下来 “不,不要!” 有了明确的目标,苏慕松却不敢挖了,差役已经明确的告诉了他眼前这稍稍隆起的土堆里埋的就是萧洛尘,他不能再骗自己说萧洛尘没死了。 “那到底是挖还是不挖?”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差役看着呆若木鸡的苏慕松,只道这人怕是失心疯了,反正银子已经拿到手了,地方也指给他了,余下的事便与自己无关了。 因此二人也不再搭理苏慕松,自顾自的离开了乱葬岗。 在坟前呆立了半个时辰后,苏慕松终于决定还是要挖开确认,只不过差役早已带着工具离开了,这活计得他一个人来干了。 苏慕松捡了地上的一根半长的分岔树枝去刨那堆土,因是新埋的,土质松软,况且乱葬岗埋人,向来是草草了事,土坑也不见得会挖多深的。 苏慕松并未费多大功夫,便挖出半截身子来。这个月份的潞州天气炎热潮湿,尸身腐坏得尤其快,双手皮肉已然脱落,只余白骨。 苏慕松麻木的挥舞着手中的树枝,拨开尸身上的泥土,眼泪不自觉的扑簌簌往下落。 很快尸身被完整的挖了出来,但掘地三尺,苏慕松都并未找到尸身的头颅。 可是这尸身的体形,穿着的衣服,腰间的那代表着萧家的玉佩,一切都在向苏慕松证实眼前这具无头的尸身确实就是萧洛尘无疑了。 苏慕松拾起从尸身怀中掉落的自己亲手雕琢的那尊金刚玉像,终于彻底崩溃,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是在朔风寒冬中给予他希望的和煦暖阳,是在惊恐忧惧时给予他抚慰的皎皎月光,是陪他看遍四时风物的不变星辰,更他是相约携手历尽人生路的知己爱人啊! 他曾想过自己与萧洛尘将来也许会受尽世人诟病唾骂,或许会被父母赶出家门,或许为世不容只能隐遁山林,却唯独没有眼下这种。 苏慕松头脑中闪过百般念头 他要将污蔑萧家叛国的人杀了, 将抓捕萧洛尘的人杀了, 将行刑的刽子手杀了, 他要自杀,去黄泉路上追赶萧洛尘,阻止他喝孟婆汤…… 终了却是如同燃尽灯油的残灯,一个一个都灭了,只剩一片混沌。 萧洛尘走了,苏慕松觉得自己的世界里霎时间失去了太阳月亮星辰,唯余无边的黑暗。 半日之后,苏慕松终于收起了眼泪,但是却如同失去了魂魄的傀儡,没有一丝情绪的将残尸火化,又找来瓷坛将骨灰收集起来。 苏慕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完这些事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城中的,他紧紧的抱着骨灰坛子步履蹒跚的走在街上,满身污泥,头发蓬乱,像极了痴傻疯癫之人,行人对他避之不及。 脚下不知被何物所绊,苏慕松倒在了大街之上,看了一眼怀中瓷坛,倒是抱得紧没摔着,随即人却昏了过去。 再度醒来之时,苏慕松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卖烤红薯的摊位旁,原本抱在怀里的瓷坛被放在一边,他赶忙将其拿过来,抱在怀中,却发现瓷坛中的骨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烤好的红薯。 苏慕松怔怔的看着卖烤红薯的大爷,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可算是醒了,看你这样子很久没吃过饭了吧?” “真是可怜呀,呆呆傻傻的,抱着一坛子柴灰当做宝贝,我给你洗干净了,你以后就用这个讨饭吃,可别再让人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里面倒了。” “这几个红薯是我送你的,吃完就去别的地方吧,我这小本生意,再多也没有了。” 卖红薯的大爷只当苏慕松是心中感激所以流泪,却不知他现却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不过是想带着萧洛尘回邕城安葬,却没想到老天连他这点卑微的愿望都不愿意成全。他能怎么办呢,杀了大爷泄愤吗?他并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何况是一位不知情的良善之人。 这世道好像从来都是如此,好人总是因不愿牵连无辜而束手束脚,而坏人却因无所顾忌能为所欲为,好人往往吃尽苦头打落牙齿和血吞了还要被人奚落一句懦弱,坏人恶事做尽名利双收却被人奉为楷模。 苏慕松似笑非笑的扯了扯嘴角,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这世道,大爷看着他怪异的神情不由心中发毛,但看他只是状似疯癫,倒不像是个什么歹人,因而也就只催着他离开,自己转身洗起红薯来,不再理他。 烤红薯摊后便是城中引水的水渠,宽约两丈,深约一丈。 苏慕松看着在水渠中洗红薯的大爷,心中想着,洛尘的骨灰大抵便是被撒进这水渠了吧,不知他会去往何处,一个人上路会不会太孤单? 想到此处,纵身一跃跳入了水渠中。 苏慕松违背了灯会那晚萧洛尘要他即便二人生死相隔,他也要好好过日子的叮嘱,也将临行前长孙晨浅的劝诫忘得一干二净。 苏慕松将将落水,便有人跳入水渠,将他捞了上来。 第45章 无名之墓 苏慕松只是喝了几口水,随萧洛尘一同去的心愿却没达成。 竟然连死都死不成了吗?苏慕松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怒意,出拳便要去打多管闲事救他的人,但他的拳头还没挥出去,手便被人钳制住。 “慕松,爹爹带你回家。” 看清救自己的是爹爹,苏慕松顿时泄了气,埋头在苏茂仪怀中痛哭起来。 苏茂仪在来的路上已经得到消息,叛国案尘埃落定,萧氏被判夷三族,相关人等都已然被斩首示众。 出发之前,长孙琴谙将苏慕松对萧洛尘的心思告诉了苏茂仪,因此他虽知苏慕松是因为萧洛尘之死而伤心,却不知道苏慕松还经历了挖坟、焚尸、骨灰被扬这几遭。 良久,苏慕松总算是哭够了,苏茂仪搀起脚步虚浮的儿子,一声叹息,将人背了起来。 苏慕松倒没觉得这么大个人还要爹爹背着是件丢脸的事,他只觉得全身没有一丝力气,伏在苏茂仪的背上,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自出发前往潞州以来,这月余他未有一日好眠,如今见到苏茂仪,又大哭了这几场,紧绷的弦算是彻底松弛了。 回邕京的一路之上,苏慕松倒是乖的很,没有再寻死觅活,也没有再痛哭流涕,除了几乎一言不发总是默默发呆以外,倒也算得上是正常。 苏茂仪知道苏慕松还是在为萧洛尘之死伤心,便由他去了,只当他眼下伤心,但总归是要好起来的。 虽是乾坤朗照的天气,但苏慕松却觉得邕京城的上空好似笼罩着浓浓的黑气,街道上的行人们似乎也心事重重,城中没有了以往的鲜活气。 这并非是苏慕松的错觉,萧氏叛国一案,可谓是举国震惊。 邕京城的人们亲眼见到盛极一时的萧氏被夷灭三族,刑场周边浓厚的血腥气整整七日未散,虽没有过多牵连,但也足够骇人了。 加之武宁侯战死西北,前些日才办过隆重丧仪,皇帝下旨民间婚嫁宴席停办一月,禁乐三月,以尽哀思,因而都城之中是苏慕松所见之情形也就不足为奇了。 武宁侯的死讯传到京都,当得知二百亲兵为救武宁侯而战死时,敬阳长公主便请旨在武宁侯的墓地旁为战死的二百亲兵修建衣冠冢,以表彰其忠义。 皇帝准了敬阳长公主所请,并将武宁侯墓所在的山赐给了侯府建陵园。 安国公府与武宁侯府虽无深交,但苏茂仪也素来敬佩武宁侯,先前葬礼没有赶上,但去陵园祭拜还是要的,因此回京之后,苏茂仪便带着苏慕松去了忠陵。 敬阳长公主领着刚被册封了郡主的端敏在陵园相迎。 这是端敏郡主与苏慕松的第二次见面,二人几乎是同时想起了上次在灯会初见时的情形。 那时两人共同倾心的萧洛尘还在,郡主的父亲还好好在西北领兵,如今却都是阴阳相隔了,明明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当时的情景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祭拜完武宁侯,苏茂仪并未多做停留,但临走时端敏郡主却叫住了苏慕松,苏茂仪想着苏慕松见见朋友纾解一下心情也是好事,便将苏慕松留下,自行离开了。 “萧家一案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 端敏知道安国公一家早前离开了京都,不然以苏慕松与萧洛尘的交情,不可能在这一案中完全没有看到安国公府的身影。 “嗯。在盛煌时便已经听说了。” “洛尘哥哥他……” 说到萧洛尘,端敏有些哽咽,虽说萧洛尘拒绝了她,她也决定了要放下,但是毕竟是真心喜欢过的人,怎么可能说放就放下了。 “我从潞州回来的……” 苏慕松说不下去了,他能说什么呢,告诉端敏自己在乱葬岗挖到了萧洛尘失去头颅的尸身?告诉她萧洛尘的骨灰被人撒进了水,什么都不剩? 这对于一个爱慕萧洛尘的小姑娘来说未免过于残忍,因而他只好什么都不说了。 说到潞州,端敏便明白苏慕松是去找过萧洛尘了。 “你随我来。” 端敏郡主领着苏慕松穿过武宁侯墓与二百亲兵的衣冠冢,又经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来到了一片树木葱郁的林地,只见这林地间整整齐齐的立着几十座坟茔。 “萧家人被斩首示众后,我不忍见洛尘哥哥的家人曝尸荒野,便向母亲哀求。母亲素来敬重萧丞相,也不信他会通敌叛国,因此便答应了我的请求。” “以建立衣冠冢为由求皇上赐下了这座山丘,建造陵园,暗中将丞相一家的尸骨埋在了此处。只是暂时还不能立碑,只能等过几年事过境迁之时再来办理此事。” 苏慕松心中大受震动,亲眼见过萧洛尘在乱葬岗的残尸之后,他更加明白端敏此举对于萧家逝者意味着什么,当即便要跪下拜谢,端敏却一把扶住了他 “你不必如此,我也只是为了心安而已。” 虽然端敏如此轻描淡写,但是萧家是通敌叛国夷灭三族的大罪,平日里与丞相往来密切的人家全都避之不及,唯恐牵连自身,而似敬阳长公主及端敏郡主这般能顶着欺君大罪为萧家收殓的怕也是找不出第二家了。 虽然没有墓碑,但端敏却记下了每座坟茔之下埋葬之人,她一一为苏慕松指明,苏慕松便一一拜过。 当拜到四哥萧洛埑时,苏慕松终于开始忍不住掉泪了。 没想到灯会那一见竟是永别,接着便是五哥萧洛堃,六哥萧洛垚。 此时苏慕松才惊觉自己在潞州时犯下了大错,当时只顾着找寻萧洛尘,却没能顾得上探听一下六嫂的身后事是如何处理的,不知可有人为其收殓,心中只觉更加愧对六哥。 最后便是萧洛尘的衣冠冢了。 二哥与六哥是自东北押解回京与萧家其他人一同处斩的,而萧洛尘因在潞州,且搜捕耽搁了些时日,押解回京赶不上刑期,便在潞州当地行刑了,端敏只得为其立衣冠冢。 可端敏根本拿不到萧洛尘的所属物件,因而这衣冠冢也不过是座什么都没有的空坟。苏慕松将萧洛尘的玉像亲手埋进了冢中,便算是名副其实了。 端敏与苏慕松二人又在萧洛尘墓前掉了一回眼泪,这才起身离开。 临别之时,端敏郡主将一块令牌给了苏慕松 “你拿着这块令牌便可通行无阻的进来这陵园祭拜了,但要收好,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以免惹人怀疑。” 苏慕松心中再次充满了对端敏郡主的感激之情,更加觉得萧洛尘对于她的评价是半分没错。 第46章 醉生梦死 那一年对于襄平而言或许真的不是一个好年份。萧家一案才了结没多久,皇帝便病倒了。 苏茂仪被宣进宫中侍疾,临走时吩咐了苏总管好好照看苏慕松,但苏慕松又岂是苏总管看得住的,国公府那样大,找个无人看守的墙,用不上多上乘的轻功便飞出去了。 苏慕松走在大街之上,人潮之中,漫无目的的游荡,仿佛失了魂魄的走尸。他不愿在家待着,安国公府里的每一处萧洛尘都踏足过,苏慕松走过那些地方,便总能听见萧洛尘在招呼他过去,他仿佛中了咒一般的跟着声音去找萧洛尘,却总是一场空。 可即便逃出了家门,萧洛尘的声音也并没有消散。他们在这座城中相遇,相伴着长大,春沐杏花微雨,夏观粉荷碧叶,秋看西山银杏,冬赏雪堤红梅,这座城装着他们一同度过的无忧岁月。但这些往日的回忆如今却都化成了钢针,根根都扎在苏慕松的心上,将他的心刺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苏慕松再也承受不住,只想逃离,跌跌撞撞的栽进一家酒坊,或许酒能止住这种疼痛吧。带着这样的想法,苏慕松灌下两坛陈年花雕,只觉得天旋地转,甩开过来扶他的伙计,连滚带爬的出了酒坊的门,如同一摊烂泥一般,醉倒在了大街之上。 在贩夫走卒聚集的西市,酒坊门口躺着一两个醉汉是最寻常不过的,因而苏慕松并未引起往来路人的注意。反倒是酒坊的老板见苏慕松衣着不凡,怕他倒在这路上引来歹人的觊觎,万一给这酒坊招来什么事便不好了,于是叫上伙计,准备将苏慕松搬进店内,等他酒醒了再送走。 老板与伙计将将架起苏慕松,便被人叫住了,原来是恰巧路过的季子明。 “老板,这位公子便交给我吧,我送他回府。” 老板定睛细看,认出这位公子是新科的状元郎,那日状元跨马游街他见过的,于是不做他想,便将苏慕松交给了季子明,又见季子明既无车马亦无随从,要将醉倒的苏慕松送回去怕是不易,于是便热心肠的问到 “要不要帮您二位雇辆马车?” 季子明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苏慕松,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 苏慕松现下这模样,实在不宜暴露身份,西市他从前来得少,因此认识他的人也少,但若是雇了马车送回府,那么明天整个西市怕是都要知道安国公府的大公子醉倒在大街之上了。 萧家一案虽已了结,但余波未消,整个邕京城都知道苏慕松与萧洛尘交情匪浅,若是让人知道了从前外人眼中端庄雅正的苏大公子醉倒在了西市的大街上,那么便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由于萧家一案的缘故,再经有心之人添油加醋,邕京城怕是又要再起风波。 因而不能雇马车,至少不能在此处雇马车。 季子明架着苏慕松走得颇为艰难,所幸转过街角后便遇上了熟人。 端敏郡主去看望随武宁侯战死的亲兵的家人,回程路过此处,见到季子明扶着什么人在挪步前行,便让车夫停了下来,这才看清楚原来是扶的苏慕松。 “上来吧,我送你们回去。” “那便谢过郡主了。” 季子明倒也不跟端敏假客气,搀着苏慕松上了马车。 二人先前在灯会时便见过,虽然当时端敏是着男装,但季子明还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乔装,灯谜擂台正如苏慕松所说,他的确是有心相让,那日萧落尘、苏慕松、端敏三人的 对话他在一旁也听得清楚,当时便觉得郡主性情直爽又大气明理,一般公侯贵女的骄矜倒是半分没有。 苏慕松一身的酒气,端敏不用问也知道他是醉倒了。 “没想到他二人的感情如此之深,如今回想,当日是我痴心妄想了。” 端敏长叹一声,她只当自己对萧洛尘的倾慕之情已是厚重,但事到如今才发现,与苏慕松比起来,自己的那点喜欢实在算不上什么。 “知好色则慕少艾,郡主所思不过是人之常情,并非痴心妄想,只不过他二人青梅竹马相守相伴,在他们自己还未意识到的时候,羁绊便已经缠进了余生里扎了根。如今一人骤然去了,另一人要好好活下去便要将扎下的根拔出来,否则那枯死的根茎便会腐烂,一点一点浸染活着的那根,最终将活着的的人拖入死地。” 季子明自童学时起便与苏慕松二人做了同窗,这些年来,他这个旁观者倒是比当局者还要早看清看透。 端敏自然明白季子明话中的意思,只是照眼下这情形,要苏慕松放下过往,怕是难于登天了。 二人听着苏慕松喃喃的叫着萧洛尘的名字,心中皆是一阵唏嘘难过,一路便再无其他话了。 安国公府中苏总管正因为寻不到苏慕松而着急,门房便将人抬到了后院。端敏与季子明将苏慕松送到门口,交予迎出来的仆人,却并未入府,径直离开了。 看到醉倒的苏慕松,苏管家心中有一丝后怕,今日得亏是没有出事,不然真不知该如何交代,于是乎国公府中上下百余婢仆接到了一个指令,看好大公子。 苏慕松自此活在了监视之中,但是他却感受不到,因为自那日被季子明从大街上捡回来以后,醉酒便成了他的常态,少有清醒的时候。家中主人皆不在,仆人们虽然能看着他,但却不能限制他的行动。 直到国公夫人带着小儿女们回到家中,安国公府的仆人们才顿时觉得松了一口气。 长孙琴谙看着泡在酒中的苏慕松,既心疼又生气,先是给苏慕松下了禁足令,而后命人将府中所有的酒全处理了,一滴不留,又给苏慕松抓了足足的安神药,强行让他安安稳稳的睡了几天。 做完这一切,长孙琴谙才认真考虑起苏慕松往后的日子来,她心中很清楚,苏慕松留在邕京必定触景生情,所以才有这连天的大醉。面对现实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在苏慕松这样的年纪,面对的是生离死别之事。 皇帝的病情经过医治终于有了好转,苏茂仪也终于得以回到家中。 安国公夫妇想不到有什么办法能让苏慕松重新振作起来,也不忍心强迫他直面痛苦,商量过后只得决定将苏慕松送到万花堡去,或许离开了邕京,在万花堡那样一个世外桃源能够慢慢将心上的伤养好。 第47章 桃花依旧 寒来暑往,时光匆匆,光阴似乎从来冷酷,不为任何人驻足,不被任何情感打动,只日复一日的淌过,在不知不觉中将身处其中的人的记忆一遍一遍的刮过,留下那些刻骨铭心的,带走那些无关己身的。 邕京城有那样多的皇室宗亲,侯门公府,老百姓们从不缺少谈资。 当初萧家一案虽震惊朝野,但时日一久便再也无人提及,就好像这襄平从未有过这样的一个家族,这京都也从没有过一个叫萧洛尘的耀眼少年。 苏慕松在万花堡与世隔绝般的休养了一年有余,看到天上南飞的鸿雁,突然开始想念起南湖的雪景来了,于是乎选了个秋高气爽的天气,踏上了回邕城的旅途。 因并不急着赶路,苏慕松并没有按照以往的路线途经西洲,而是选择了沿着盛煌与瀚云的国境一路往南,在盛煌南境出海,往东行绕过瀚云直抵襄平境内,再走官道北上,经过这一番折腾,回到邕京时已过了冬至。 苏慕松牵着马,穿街而过,这京都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繁华喧闹,吵嚷不绝。 不知不觉走到了望京楼,苏慕松看着望京楼的坊门不由出神,迎客的伙计见到苏慕松又惊又喜,赶忙告诉了掌柜,大公子回来了。 掌柜慌忙出来迎接,他打理望京楼多年,苏慕松与萧洛尘是这的常客,他比外头的任何人都清楚苏慕松与萧洛尘情非泛泛。当日听说苏慕松去了盛煌养病,隐隐约约便猜到怕是因为萧洛尘离世的缘故。 从前苏慕松都是和萧洛尘一起来的,如今看到苏慕松孤身一人站在门口出神,掌柜心中不自觉的泛起一丝心酸。 “公子您来了!快里面请。今日想吃点什么?我这新来了个月珑的厨子,做璋城菜堪称一绝,您要不尝尝他的手艺?” 掌柜热情的将苏慕松迎进店中,其他一概不提,只当苏慕松是从未离开过邕京城。 “好。从前我常吃的那些点心也各上一份。” 苏慕松虽然只不过是想来吃吃那些点心,但也没有拒绝掌柜的提议。 掌柜将苏慕松引至二楼包厢,特意避开了从前他与萧洛尘常用的那间,苏慕松看出了掌柜的心思,却没有拆穿,而是在掌柜安排的包厢入了座。 点心还是那些点心,只是苏慕松却觉得没有从前好吃了,每样尝了两口,便觉得索然无味了,于是并未在望京楼久坐,径直回了安国公府。 家中的人只知道苏慕松要回来了,却不知道确切的日子。 苏慕枫与苏慕柳倒是找到了偷懒的好借口,说是要等大哥回来,连碧云观师父那也不去了,一天跑到门口瞧上好几回,巴巴的盼着苏慕松早点回家。 苏慕松骑在马上,远远的便看见安国公府大门前的台阶上并排坐着两个小人,伸着脖子张望着,在等着什么人。 此处的视野奇特,能清楚看到国公府大门,但那边的人却看不到此处的情况。 苏慕松顿时起了玩心,没有往大门去,而是绕了远路,选了一个偏门,守门的仆人见到苏慕松先是一怔,而后才想起去接他手里的缰绳。 许是被仆人这反应逗乐了,苏慕松脸上浮出一丝笑意。 “国公爷和夫人可在府中?” “回公子,皇上今日在宫中设宴,国公爷和夫人进宫了,现下并不在府中。” 原来是爹娘都不在家中,难怪苏慕枫与苏慕柳敢在这样的寒风天坐在台阶上等待。 苏慕松直奔大门口,天气这样冷,这两个小鬼该冻坏了。 门口台阶之上,苏慕枫与苏慕柳已经坐等了半日,虽穿的暖和,手中还抱着暖炉,但小脸还是在寒风中冻得红紫。 “你说大哥今天会回来吗?” 这话苏慕柳才问过苏慕枫的,不过一会儿功夫又问了一遍。 “你是不是想回灵犀阁了呀?”苏慕枫看了看正用手拍着脸取暖的苏慕柳,道:“这里太冷了,你先回去,我在这等着就好,等下大哥回来了,我带他去找你,好不好?” 苏慕柳摇了摇头 “不要,我要和你一起在这里等。我们靠近点,挨着坐就没那么冷了。” 看着这两个小家伙,苏慕松生出了些老怀安慰之感。 “让我看看是哪家的小傻瓜在门口喝冷风呀?” 苏慕松从两人身后窜出,双手一边一个,想要去抓两个小家伙的耳朵,却没想到居然被躲过了。 苏慕枫与苏慕柳跟随师父习武近两年,虽然年纪尚小,力道不足,但身法已练得相当灵活,轻松的避开了苏慕松的偷袭。 看清偷袭的人是原来是自己一直在等的大哥,苏慕枫和苏慕柳瞬间都转怒为喜,一个扒后背,一个挂脖子,都跳到了苏慕松身上,差点将还未站稳的苏慕松压垮在地。 苏慕松扒拉不开这两个挂件,只得无奈的就这样将两个小家伙带了回去。 “大哥,你的病都已经好了对吗?” 苏慕枫与苏慕柳始终都不怎么明白为什么大哥会离开家这么久,爹娘说大哥是去舅舅家养病了,他们也就这样认为了。 苏慕松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回答?病好了吗?也许好了,也许永远不会好了。 最初,苏慕枫和苏慕柳心中还会疑惑为什么不见洛尘哥哥来玩,为什么娘亲叮嘱不能在大哥面前提起洛尘哥哥? 直到有一次,苏慕柳与苏慕枫斗嘴时说到了萧洛尘,惹得苏慕松毫无预兆的嚎啕大哭,蛮不讲理的大闹了一场,两个小家伙从未见过大哥如此失态,自此便记住了教训。 后来,苏慕松去了万花堡养病,苏慕枫与苏慕柳也从二哥那知道了什么叫做满门抄斩,夷灭三族。他们无法判断是非曲直,只知道萧洛尘这三个字已成为了家中不可提起的禁忌。 回到邕京,有一处地方是非去不可的,那里埋葬着萧洛尘的族人。 苏慕松手握出入忠陵的令牌,却从未用过,那时他日日泡在酒中逃避现实,根本没有勇气站到萧家人的墓前去。 忠陵被打理得很好,苏慕松凭着令牌畅通无阻的进入陵园,先是祭拜了武宁侯,而后才去的萧家人的墓地。 正遇上端敏郡主在量地,风波已经完全平息,她准备给萧家人的墓添上墓碑了。 第48章 拒婚 看到苏慕松来了,端敏并未过于惊讶。 “昨日听桑儿提起,说是在望京楼前看到你了,就猜到你会过来,我准备给他们立碑了,你来了正好搭把手。” 端敏将手中的量杆塞给苏慕松,自己则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纸笔。 一人量一人记,除了报出的数,二人再无他话。 丈量完墓地,端敏先行离去,她想苏慕松大概有很多话要和萧洛尘说的。但她在陵园外并没有等多久,苏慕松便出来了。 “我还以为你要待上好一阵儿呢。” “他并不在那里。” 是啊,那里面只是一座空坟,萧洛尘并没有葬在此处。端敏也曾疑惑,苏慕松既去了潞州,找到了萧洛尘的玉像,为什么没有将他带回来安葬,那时她不忍问的问题,如今又浮现在心中。 “你为何没把洛尘哥哥带回来?” “或许他并不想回到这个伤心地吧。” 苏慕松没有说出实情,时至今日他仍不能接受萧洛尘最终落得身首异处尸骨无存的下场。 但这些让他一个人承受就好,没必要再去刺痛另一个真心对待萧洛尘的人。 端敏觉得苏慕松隐瞒了些什么,但是她也不准备再刨根问底了,于他二人而言,她始终不过是个外人。 “还未好好的谢过你,择日不如撞日,我请你去望京楼吃席面。” “道谢是不必了,望京楼的席面是肯定要吃的,那最近新来了个璋城的厨子,手艺超绝。” “你若想品尝他的手艺,那我们今日便定他了。” “望京楼生意可好的很,提前三日预订都不一定能有座,今日过去怕是吃不上了。” “自家酒楼,既是诚心请你,便是歇业一天也是应当的。” 于是乎在苏大公子的吩咐下,掌柜请走了所有客人,免了所有的账单,并承诺所有客人可另寻他日到店,望京楼赠送与客人今日所点菜肴相同的菜品。 苏慕松原本只是为了表现自己的诚意,却没料到此事迅速成为了邕京城的新谈资。 外人不明白内情,只知道并不热衷结交权贵的安国公府大公子为了宴请端敏郡主一掷千金,于是乎便有了结论,苏大公子倾慕端敏郡主。 于苏慕松而言,伤心欲绝过去之后便是疯狂的想念。 他自盛煌归来,身边却已经没有了能够与他一同怀念萧洛尘的人,端敏郡主成了唯一的选择。 端敏陪着苏慕松去看以前他与萧洛尘看过的风景,去吃他们以前吃过的美食,听他说起他们的趣事,多数时候是两个人,有时也会捎上季子明。 当年端敏曾想让萧洛尘给她讲他与苏慕松的故事,如今这个讲述的人却变成了苏慕松。 他们只是在回忆往昔,但看在旁人眼中,便成了端敏郡主与苏大公子情投意合。 某一天,不知从何处传出的消息,皇上要为端敏郡主赐婚,邕京城的百姓听到此消息,头一个想到的便是苏慕松。 他二人年纪相仿,家世堪匹,又志趣相投,怎么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全城的人都认定了二人的婚事,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 直到后来,赐婚的圣旨下了,端敏郡主下嫁翰林院士季子明,一时间邕京城百姓直呼看不明白。 季子明虽说是前科状元,翰林院士,但出身寒门,毫无根基,与生母是嫡长公主有太后撑腰的端敏郡主显然不配。 但又有传闻说这婚事是郡主自己求来的,于是百姓们又纷纷觉得翰林与郡主是真心相爱,不落俗尘。 依照襄平的礼制,男子年满十八行冠礼,眼见着苏慕松的冠礼也近在眼前了,按照惯例冠礼过后,皇帝便会册封他为世子,将来承袭安国公爵位。 苏慕松生得俊朗不凡,学识品行在京都一众勋贵子弟中出类拔萃,且安国公府富可敌国,安国公夫妇又是出了名的悠然随性待人宽厚,因而他便成了适婚之龄的京都贵女们眼中的香饽饽。先前因传闻的缘故,贵女们都只道自己与安国公府无缘了,然而端敏郡主被赐婚了,霎时间给苏慕松说亲的人纷至沓来。 安国公夫妇不知道苏慕松是何心思,逝者已矣,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前行,若他放下了过往,决定重新开始,那么说一门亲也无不可,因而对于苏慕松的亲事虽然并未表现得心急但也并非没用心思。 苏慕松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长孙琴谙起初心中不安,但是见他并未表现出反感便又渐渐放下心来。 安国公府与京都勋贵少有往来,在邕京城也没有什么亲朋故旧,因而苏慕松十八岁的生辰也并未操办什么宴席。时近晌午,端敏郡主来了,她并不知道今日是苏慕松的生辰,只不过是来报信的。 端敏一身宫装,显然是才从宫中出来的。 “我今日在皇祖母那遇到欣乐表姐了,她求皇祖母赐婚,人选便是你。” 欣乐郡主是瑞王的女儿,太后嫡亲的孙女,向来受宠,平日里总爱与端敏较个高低,见端敏向太后请求了赐婚,自己便也想要如此做,与其将来被指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还不如自己先请求。 苏慕松闻言一怔,他与这位欣乐郡主素未谋面,实在不知自己怎么就入了她的眼。 “皇祖母已经答应了,这一两日懿旨怕是就会下来了,你做好准备吧。” 端敏知道苏慕松定然是不愿意接受的,只是要如何拒绝太后的赐婚,她也毫无头绪。 “我知道了,多谢相告。” 苏慕松的平静让端敏感到意外,但她也没空再与苏慕松多说什么,午后她还要入宫陪太后赏花,现下是偷跑出来给苏慕松报信的。 端敏走后,苏慕松也出了府门。赐婚一事他并不打算和安国公夫妇商议,即便苏茂仪凭借着与皇帝的关系,请求皇帝阻止了这门亲事,往后保不齐还会有另一桩。苏慕松确认自己今生是不会娶妻生子了,自家中不断出现说媒的人起,他便在想如何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如今倒是如箭在弦了。他必须要在太后赐婚的懿旨下达之前,让欣乐郡主自己求太后打消赐婚的念头,这样才不会对任何人造成伤害。 第49章 故人何处 花园中,家宴的酒菜已摆上了桌,全家人都已入了座,却唯独缺了寿星苏慕松,婢仆将安国公府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依然没能找到他,门房来报,说是端敏郡主来过,而后大公子便出了府。 长孙琴谙觉出事有蹊跷,派人去寻苏慕松。 派出去的人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外间管事前来报讯。 大公子买下了京都最大的小倌馆,还当众烧了头牌的身契,并扬言要金屋藏娇,将他养在自己的园子里,现下正带着那头牌与一众小倌在东城酒肆喝酒,周边看热闹的人里外围了三层。 在襄平,好男色本就是上不得台面为人不齿的,京都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们即便有此癖好,多半也是偷偷摸摸,不敢让人知晓,若是不小心泄露了这心思,便是沦为笑柄斯文扫地声名尽毁。 苏慕松这一番折腾如同往热油中泼冷水,霎时间便在邕京城炸开了,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此事,除了失心疯,人们实在想不出前途一片光明的苏大公子为什么做出这样惊世骇俗自断前程的事来。 不只是外人,苏茂仪同样也想不明白,他亲自去到酒肆,众目睽睽之下将已喝得烂醉的苏慕松带回了安国公府。 回府之后,不顾长孙琴谙的阻拦,将苏慕松扔进了祠堂。大碗的解酒汤灌下去,苏慕松逐渐恢复神智,朦胧中看到爹爹好像很生气,准备动用那根代表着家法却十几年来从未挪动过分毫的木棍,但又被娘亲拦了下来。 待到苏慕松彻底清醒了,才发现自己是在祠堂之中,就在自己亲生父母的神位前,爹爹神情肃然负手而立。 “酒醒了?” “嗯。” “我本想动用家法,可是你娘拦下了,说你是因为伤心才做出这般荒唐事。但是伤心也该有个限度,两年过去了,你仍是这般凄凄怨怨的模样,是要做给谁看?” 苏茂仪并非食古不化之人,他可以接受苏慕松与萧落尘的两情相悦,却实在痛心于苏慕松的自甘堕落。 苏慕松若真是喜欢那小倌馆的头牌,为他赎身,即便是被京都人的口水淹死,苏茂仪也不会责怪苏慕松。 但是他知道苏慕松的举动并非出自真心,因而在他看来,这只是苏慕松对自己的放逐,是在将自己推向荒唐堕落之路。 苏慕松没有回应,他不想辩解,他并非因为伤心而有这般行径,但却的的确确是因为萧落尘。 想共度一生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无意于挑战世俗礼教,只不过想要斩断自己往后余生的姻缘。 见苏慕松一言不发,苏茂仪并未平息的怒气又翻腾了起来,他并非脾气暴躁之人,只是于儿女之事上分寸总是不容易把控的。 “你已经十八了,还想要这般浑浑噩噩的到几时?你可还记得当年在璋城你自己想要做什么?你可对得起你神位上的亲生父母?你如今这副模样,若是那孩子泉下有知,想必也后悔与你相识一场!” 话一出口,苏茂仪便有些后悔了,看到苏慕松默然无声的淌着泪,自觉不该去戳他心里的疤,一时间又有些心疼。 “唉,是我没有教好你,没能教给你身为男子应有的担当。” 苏茂仪心情复杂,既自责又失望,现下或许并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他转身准备离去,却被跪着的苏慕松拉住了衣袖。 “爹爹,请教我商贾之道。” 虽然眼中含泪,但是苏慕松眼神透露着从未有过的坚定。 在万花堡休养的日子里,苏慕松便已打定了主意,他要经商。 仕途他是决计不会走的,他始终相信萧氏是无辜的,无论皇帝是出于无奈还是受到蒙蔽,他都无法谅解,在这样的朝廷出仕为官,无疑是恶心了自己。 自家的仇不能不报,萧氏的污名也必须洗刷,想要做到这些,他不能远离朝堂,经商便成为了他最好的选择。 钱财和权势从来都是纠缠在一起的,只要他掌握了足够的财富便有能力接近权力抗衡权势。 苏慕松闹了这一场算是彻底断了自己的姻缘,莫说欣乐郡主,从此为他说媒的人亦绝了迹。 苏慕松乐得如此,竟真的将那头牌接到自己京郊的园子里养了起来,给那买下的小倌馆改名醉仙居,重新装潢开业,声势倒是更胜从前了。 此后苏慕松时常流连此处,不时也挑些个清俊的小倌豢养,彻底坐实了自己的断袖之癖。 苏家的生意本就遍布列国,苏慕松在此根基之上大力设立鸽舍,既传递列国各地之间商货消息,也暗中调查收集自己想要的秘辛,苏家的鸽舍隐然间渐成为了一个谍报组织。 有时候,骇人听闻的事看得多了便成了寻常,京都人看苏慕松便是如此。 经年的时光,邕京城的人们见惯了苏慕松出入醉仙居,时不时为了身边的男伴一掷千金,逐渐便也不觉有异了。 毕竟苏慕松除了好男色这一项,仍旧是个潇洒俊逸,仗义疏财的翩翩公子,为人又从不端着架子,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他皆能与之同席共饮,谈笑风生。 久而久之,苏大公子名声在外,比之他那十六岁便高中状元成为宫学太傅的二弟苏慕柏来丝毫不见逊色。 十年很长,长到足以让稚童长大成人,嫁为人妇,十年很短,短到似乎不过倏忽一瞬。 以往苏慕松并未感觉到时光的流逝有多快,直到苏慕柳嫁入定王府为王妃,他这才惊觉,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从前的回忆明明好似就发生在昨日,但萧洛尘的离去确然已有十年之久。 十年之间, 苏慕松的鸽舍已遍及列国, 苏慕柏入了翰林院,是最年轻的宫学太傅, 苏慕枫、苏慕柳从师父那学了一身的本领,在江湖上闯荡了几个来回, 长孙晨浅成为了誉满武林的金蕊仙子, 端敏郡主与季子明已是儿女成群。 荀漠林投入军中成为了骁勇善战的将领, 定王掌管着几十万大军,是战无不胜的镇国大将军, 当年那个在猎场上被搭救的二皇子,也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新的帝王。 一切都在向前,唯有那个少年,被定格在了十六岁…… 第50章 天涯咫尺 秋风裹挟着沙尘迎面而来,像是细细的刀刃在皮肤上刮过,是一种无所不在却又并非不能忍受的痛。穿过戈壁进入西洲地界,被这西北的大风一刮,苏慕松便又想起了当年他得知萧家出事的消息后从盛煌赶去潞州时路过此地的情形。 十年,好像一瞬那么短暂,却又好像几世那么漫长。 洛尘真的还活着吗? 苏慕松不禁在心中问自己。 一定还活着。 一个边陲之地的土匪头目何必要冒充一个十年前就已经被处死的钦犯? 可若那人真是洛尘,为何十年来未有只字片语传来,怎么忍心十年音讯全无呢? 一路上苏慕松被这些问题困扰着,加之赶赴西洲之心急切,因此几乎未曾合眼,待到达西洲之时,将正好在东城门巡视的荀漠林吓了一跳,他眼前的苏慕松比之先前听闻定王失踪,从邕京赶过来的苏慕枫还要狼狈,因而心中的担忧更胜惊喜。 “带我去见慕枫。” 苏慕松开门见山,连句客套话都没有,虽然让荀漠林大感意外,但是能让向来从容不迫的慕松大哥如此焦急,想必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荀漠林也不多问,径直将人带到了在巡视的苏慕枫与定王面前。 苏慕枫知道大哥收到自己的信应当会有所行动,却没想到苏慕松亲自来了 ,而且来的这般迅速,他也曾日夜兼程的赶赴西洲,见到眼前大哥这副蓬头垢面眼下乌青双手渗血的模样便知道青竹寨的那位首领在他心中是何地位了。 “他在哪?” 苏慕松全无二话,只问这一句。 苏慕枫听着大哥嘶哑的声音,看着他需要借力荀漠林才能站稳的身形,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心酸,他印象中的大哥,是京都最潇洒风流的苏大公子,几时有过这般狼狈模样。 “他很好,大哥你先休息,过两日我便带你去见他。” “现在就带我去。” 这些年来,苏慕枫第一次听到大哥用这样不容回绝的口吻对自己说话,可即便如此,苏慕松眼下的状况的确并不适合上青竹寨去。 苏慕枫正犹疑间,身后的定王宇文晔一记手刀直接放倒了苏慕松。 “王爷,你这是……” 荀漠林一脸不解,他不知道为何苏慕松会突然出现在西洲,也听不懂苏慕松要去见什么人,更不明白定王为何要敲晕苏慕松。可苏慕枫显然是已经明白了定王的用意,二人将昏过去的苏慕松扛上马,带回帅府中安置。 为了能让苏慕松好好的休息,苏慕枫接连给他喂了三天安神助眠的药。经过这一番调养,醒来后的苏慕松身体已无碍,但那一股想要立马去找萧洛尘的劲头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担心害怕。 “洛尘是不是在怪我当年没有去救他?会不会怪我没有给他报仇?会不会怪我这些年来都没有找到他?会不会怪我没有遵守当初的诺言?会不会怪我没有继续他的志向?他是不是已经找到了携手共度一生之人?那我这个晚来了十年的人又为何还要出现在此呢?……” 苏慕松心中虽有无数疑问,但却一言不发,于是乎落在苏慕枫眼中便是可怕的景象,他看着沉默寡言,只会呆坐的大哥,很是心慌,这与他认知里的大哥完全判若两人,为此他再三查验了自己开的安神药方子,确认这药的确没有问题,才稍稍放心,但却仍是不明白大哥为何会有如此变化,最后还是定王的一句“或许是近乡情怯吧”让他心中有了底。 苏慕松如同将自己裹进了一个茧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连荀漠林来同他道别,他也似是并未听见,更不必提西洲城外的战况如何了。 前些日,因萧洛尘答应借道,襄平的军队得以形成合围之势重创瀚云,眼下瀚云据城坚守,等待援军,荀漠林带兵围攻丹城,久攻不下,定王也已经带兵前去支援,若让丹城的瀚云军等到救援,那么便又是一场大战,这后面的战局胜负便难料了。 苏慕枫既来到这西洲,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必然是要助大军取胜再一同凯旋的,只是他虽牵挂战事,但前线好歹有定王和荀漠林,而苏慕松这的情况却更是让他放心不下的。他不知道那个豁达爱玩笑的大哥什么时候回来,能做的也只有在一旁陪着,并将自己遇见萧洛尘并与他相认的事细细说给大哥听了。 “这事说起来可真是太巧了。定王出征前,大哥你还记得吧,我特意找你要了西洲和丹城的鸽舍联络图,其实当时我不止给了他这个,还把慕柳的印鉴也给了他。” 说到此处,苏慕枫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苏慕松,这印鉴苏家的兄妹四人皆有一个,可以调动苏家的人力财力,苏慕枫将这印鉴给了定王,可以说是完全没将他当外人看了。 虽然当时苏慕枫给自己找的理由是,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帮定王打赢这仗,好快点拿到慕柳的休书,结束自己替嫁的尴尬处境,但是扪心自问,要说这里面没有夹杂对定王的情意,他自己也是不能回答得斩钉截铁的。 好在此时的苏慕松并没有做出反应,苏慕枫便又心安理得的继续往下讲。 “后来我得到消息,定王出城探查,跌落山崖下落不明,于是要慕柳那丫头回去定王府做回她的王妃,我则赶到了西洲来找定王。起初是遍寻不获,后来有个猎户拿着慕柳的印鉴到咱家铺子典当,当铺将这消息告诉了我,我找到那猎户家,这才找到了定王。” “结果定王他失忆了,那猎户有个女儿,非说定王是她夫君,扣着不肯放人,还有一群土匪帮忙,我一个人可打不过那么多土匪,幸亏凭借我这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土匪,让他们带着我去见了他们的首领。我拿出自己的印鉴,和那猎户典当的慕柳的印鉴给那首领看,那首领一下便认出我来了。” 说到此处,苏慕枫又看了一眼苏慕松,见他神情并无变化,只是眼神好像不如先前那般空洞无神了,自知大哥许是听进去自己的话了,顿时又有了信心。 “你知道的,我自五年前大病过一场,从前的事就记不得了,当时见那首领神情大变,心中猜测他应是苏家的旧识,只是虽然瞧着面熟,但我却实在没能想起他是谁。那首领见到印鉴便信了我的话,让我带走了定王。” “后来战事僵持不下,我想了一计破敌,但却需要借道赤霞山,这时候恰好青竹寨的首领约我相见。我在城中再次见到了他,这时他才与我相认,说他是萧洛尘。” 苏慕枫回想起那日与萧洛尘相见的情形,心中仍有些隐隐发酸,自己大概是他这些年见到的唯一一个故人吧,但却是个已经将他忘记的故人。 “他问了我们家中人的近况,看得出来,他心中应当也是惦记着你的。” 苏慕枫当时问过萧洛尘,为何不去京都找苏慕松,萧洛尘只说自己有苦衷,当年尚且年幼而后又失忆的苏慕枫当然不会知道“苦衷”二字中包含着什么。 邕京,是萧洛尘的族人鲜血浸染之地,是家门蒙冤之处,他是个本该在十年前便人头落地的钦犯,这样的地方,这样的身份,他怎么踏进邕京,怎么踏进襄平。 是惦记着的吗? 听过三弟这番描述,苏慕松不知道萧洛尘是否惦记着自己,但是他好像没有责怪自己,这对于苏慕松来说无疑是搬开了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 “慕枫,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这是苏慕松近日来头次开口说话,苏慕枫怔了一瞬,立马又反应过来,听大哥这语调甚为平和,想是开解了不少,不由暗暗高兴。 “好,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苏慕枫走后,苏慕松从榻上起身,拾起帕子在水中漂洗拧干,细细的擦了一回脸,走到镜前细细打量了一番自己,颌骨不似少年时那般圆滑,已生出了棱角,面容稍显憔悴,唇色有些许发白,眼眸中失了些光亮,没有了少年时的纯挚,添了些深邃与沧桑,到底岁月不饶人。不过好在仍旧身姿挺拔,仪态雅正,倒也还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苏慕松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好奇,洛尘如今是何模样呢? 大概不会好吧,他那样一个金尊玉贵的文雅公子,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流落到了山匪窝里,都无法想象这十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到此处,苏慕松竟不禁流出两行泪来,这让他自己都有点惊讶了,自重新振作后,这些年来他再未曾流过泪,原以为自己的泪早就流干了,却没想到还会有这泪流满面的时候。 苏慕松抹了眼泪,想到若是萧洛尘见了怕是又要笑话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个爱哭鬼,一时间又笑了出来,但眼泪却并没有止住。 苏慕松这又哭又笑场面对于苏慕枫来说可谓是难得一见,只不过此时他并不在场,也就无缘得见了。 眼泪止不住,苏慕松干脆也就随它去了,想起十年未见的萧洛尘,先前的那些担心虽卸下了,但是却又忐忑起来,万一他已经成家了…… 唉,那便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吧。 不过即便是如此,苏慕松也满足了,只要萧洛尘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上,那他便觉得老天的眼还没完全瞎掉。 想到此处,苏慕松又躺回床上,他要好好的睡上一觉,养好了精神,然后去见萧洛尘。 第51章 独上梁山 苏慕松的这一觉自申时睡到了第二日辰时。 刻意尘封的记忆在睡梦中重现,即便已经过去多年,仍然让人心中隐隐作痛。 西北秋日的清晨已泛起了寒意,养足了精神的苏慕松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潇洒的苏大公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备好了茶点,起炉烹茶,只等着苏慕枫过来。 “大哥!” 见到大哥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苏慕枫喜出望外,小跑着到了苏慕松身旁,一个没注意,被脚下的砖石绊到,差点没摔个狗啃泥,幸亏苏慕松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这半年多来,他不是在王府扮作知书达礼端庄优雅的定王妃,就是在军中扮作稳重多智的军师,苏慕枫暗自庆幸,还好是在大哥面前,若是被定王见了,那自己怕是想要钻地洞了。 苏慕松并未就方才的事打趣,而是给苏慕枫斟了一杯茶,说到 “这些时日辛苦慕枫陪我了。” “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看到大哥如此一本正经的跟自己道谢,苏慕枫一时倒有些许不习惯。 “我知道你牵挂前方战事,不必陪我了,去找漠林吧。” “眼下是僵持住了,还在探瀚云军的动向,我陪着你无碍的。” “我现下都好了,不用担心我。” “那我陪你去见洛尘哥哥?”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苏慕枫略忖了一下,明白大哥是想自己面对这件事,便没有再坚持,而是将一早就备好的地图给了苏慕松。 “那好,我将赤霞山的路线图给你,如此你也好省些事。大哥准备何时动身?” “喝完这壶茶。” 苏慕松说的淡然,苏慕枫却显然是始料未及 “啊?这么急。” “已经耽搁够久了。” “那我和你一同出城,还能为你指下路。” 兄弟二人皆是心有所系,说是喝完一壶茶,实则手中茶杯还半满,二人便已舍了茶局,策马出城了。 分别之时,苏慕松看着已愈发有担当的三弟,忍不住出言叮嘱 “慕枫,要保护好自己。” 话一出口,苏慕松便又觉得似乎有点沉闷,便又补了句 “若实在打不过,便跑吧,你又不是行伍之人,没人会笑话你的啊。” “大哥!你看不起谁!” 见苏慕枫被自己惹怒恼,苏慕松又赶忙哄到 “好了,好了,大哥逗你的。大哥知道,我们家三公子绝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苏慕枫知道他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便也没再纠缠,对于苏慕松上青竹寨一事,他还是有些许不安的,但也并未多言,只是劝慰道 “大哥,此去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才是。” 苏慕枫向苏慕松讲了他所知道的青竹寨的一切,但有一件他始终没有告诉苏慕松,那便是他听说萧洛尘似乎有个儿子。他虽不记得苏慕松和萧洛尘有什么过往,但从苏慕松的表现来看也能知道萧洛尘在其心中的份量。 在苏慕枫看来,如果自己念念不忘且为其终身不娶的痴情如果换来的是对方不闻不问娶妻生子,那自己无疑是个可悲的笑话。他内心当然不希望大哥成为这样的笑话,但是就如今的情势来看,似乎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顺着苏慕枫所指的方向,苏慕松骑马行了小半日便到了赤霞山下,青竹寨就在赤霞山的主峰上。苏慕松按照地图所指,找到了进山的路,往前走了没二里路,突然不知从何处跳出来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去路。 “站住,你是什么人,到这干什么?” “我是西洲城里来的,想要见青竹寨的首领,烦请二位好汉引见。” 这些年来苏慕松打理着苏家的生意,没少在各处游历,山匪路霸绿林中人收拾了不少,但结交得更多,面对这两个山门放哨的,自然也没放在心上。 “你以为你是谁?我们首领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我是西洲城中那位苏公子派来传话的。” 首领借道给襄平军队的事在青竹寨倒是人尽皆知的,放哨的二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吹了哨笛,稍后山上有哨声回应。 “你跟我来吧。” 其中一个大汉领着苏慕松往山上去,另一个则是扣下了他的马,继续又回到了自己的哨岗上。 那领路的大汉将苏慕松带到第二处哨岗自己便回去了,接下来便是由这一处的人继续领路。如此过了四道哨卡,苏慕松终于见到了青竹寨的真面目,前营后寨,像极了屯兵之所,寨前有卫队巡逻站岗,后方隐约可见农人在田间往来耕作,看似及不协调,却又融洽的刚好。 只是苏慕松有点不明白,这里明明一棵竹子都没有,怎么会叫青竹寨呢? “你是何人?” 苏慕松正四处打量着,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前何时多出来一个八、九岁的小童,形容清俊,眉眼看上去似曾相识。 “我是西洲城中派来传话的,请问你又是谁呢?” “我是谁用不着跟你说,我看你眼神飘忽,四处张望,怕不是来刺探寨中情况的细作,还是拖下去砍了吧。” 苏慕松暗暗咋舌,这小童好生厉害,一开口便是要杀人,忙开口辩解 “非也,非也,你们首领认识我的,只要带我去见首领,就能证明我的身份。” “你认识我爹爹?” “首领是你爹爹?” 虽然心中也有过设想,但真正见到了却又是另一回事,苏慕松只觉得心中堵得很。 “你说你认识我爹爹,却不知道我爹爹有我这个儿子吗?” 小童的这一问让苏慕松哑口无言,半晌才答了一句 “我与他是旧相识,在你出生之前。” 小童望着苏慕松,感觉这人怪怪的,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就好像伤心透了似的,难道是自己的话吓到他了? “你别怕,我方才说要把你拖下去砍了是吓你的,你跟我来吧,带你去见我爹爹。” 苏慕松倒没想到这小童还有一本正经捉弄人的本事,不过心肠倒是和洛尘是一模一样的,见不得别人伤心。 “你说你和我爹爹是旧相识,那你认识我娘吗?” “不认识,我和你爹分开的时候,他还没有成亲。” 小童听了苏慕松的回答很是失望。 “这样呀,原来你也不认识我娘。” 苏慕松觉察到了他语气中的失望,于是也有了一个疑问 “怎么?你娘不在这吗?” “不在,我没有见过她,爹说,我一出生,我娘就去世了。” 苏慕松脑中的某根弦突然被拨动了一下,问到 “你今年几岁?” “马上就十岁了。” 竟然是十岁吗!苏慕松停下脚步,俯下身来,细细的打量着小童,看着看着,眼眶便有些湿润了。难怪似曾相识,这孩子的眉眼虽然也像萧洛尘,但更像萧洛垚,而鼻子嘴巴则与霍嫣然如同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这原来竟是六哥的遗孤! 这些年来苏慕松虽无数次咒骂老天,但是此刻心中却有一丝感激,谢谢它让这个孩子活了下来,让萧洛尘至少不会那么绝望孤单。 第52章 久别重逢 自从来到西洲,苏慕松似乎又变成从前那个容易流泪的少年,看着眼前这孩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萧不忆,回忆的忆。” 往事不堪回首,纵然心中有恨,但萧洛尘骨子里终究是个温柔的人,他选择了独自一人承受所有,而不愿让下一代沾染上一丝仇怨,所以才会给这孩子取名为不忆。 “你怎么哭了?” “我见到你很高兴,所以哭了。” 在孩子面前掉眼泪怎么看都是件丢脸的事,苏慕松胡乱抹了一把,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难道就是我爹爹提过的那个爱哭鬼朋友吗?” “你爹爹时常提起我吗?” 听到萧洛尘惦记着自己,苏慕松倒是毫不辩驳的认下了爱哭鬼这个称号。 “倒也并不时常,我可不喜欢爹爹提起他,一说到他,爹爹总要难过一阵儿,不知道这个爱哭鬼以前是不是喜欢欺负爹爹。” 苏慕松一时语塞,他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萧洛尘伤心难过的缘由。 “你真是那个爱哭鬼?你若是,我便不能带你去见爹爹,免得让他伤心。” “我和你爹爹很久没见了,你爹爹想到我便难过是因为想念朋友但又见不到,你带我去见他,他会很高兴的。” 苏慕松为自己找了一个看似唯一合理的解释。 萧不忆想了想,又继续领着苏慕松往前走。行了没多远,从一旁的灌木丛中窜出来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孩 “忆哥哥!小豆子和小柱子打起来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怎么又打起来了?” 萧不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正准备随这小孩去,又想起自己还在给人领路 “顺着这条路直走,到了池塘边往右,爹爹现下应当在那。” 说完便和来找他的小孩一同钻进了灌木丛中,不见了踪影。 苏慕松按照萧不忆所指,走了约半盏茶的功夫,果然看到了池塘,北面靠着小山丘,其余三面是农田。左右各有一条小道,极目望去,当是与民居相连。 沿着右边的小道走到尽头,是几畦菜地,穿过菜地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约摸丈宽,上架竹桥,过了竹桥便是一棵桂花树,枝叶扶疏,约是合抱粗细。树下有一人,席地而坐,背靠树干,仰头闭目,身旁还放着锄头和斗笠,似是做累了农活在树下小憩。 苏慕松放轻脚步,缓步走向树下那人,此时此地,仿佛万籁俱寂,苏慕松唯听得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越来越急促。 “你呀,你呀,这小孩子脾气可不要被别人看到,仔细传了出去,过两年都没人给你说媒。” “反正就你看见了,若别人知道了便是你传的,到时候没人说媒也都赖你,我若成不了亲,那你也别想成亲,老了就一起做鳏夫算了。” …… “你去哪我便去哪,说好要守着你一世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傻子,我若死了,你还守着坟不成?” “呸呸呸,你青春少艾,风华正茂,怎的说这晦气话。” “人终有一死,谁又能在世上活千年呢?若真有那一日,你伤心难过一阵便将我忘了,然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你若死了,我也当是如此。” …… “我不想和你分开。” “没事的,不过几个月而已,或许还不用那么久。等六哥回到潞州,你若还在盛煌,我便过去找你,好不好?” …… 从前的回忆霎时间如潮水涌来,将苏慕松囫囵的裹进其中,无处可避。这十年间,苏慕松总克制着自己,不敢回想太多,而此刻他彻底放弃了掌控回忆的阀门,任其肆意的奔涌而出。 短短二十步,苏慕松的脑中却闪过了他与萧洛尘此前相伴的所有光阴。 脚着草鞋,裤腿卷至膝下,微曲的小腿上沾了几处泥痕,领口微敞,露出一抹白皙,修长的脖颈蒙着一层薄薄的汗珠,凸起的喉结因无意识的吞咽耸动了一下,仰头的姿势使得有棱角的颌骨更显出几分锐利。虽然眼前农夫打扮的人与记忆中华服冠玉的公子模样有区别,但苏慕松还是自见到的第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他的萧洛尘。 苏慕松轻轻的在萧洛尘身旁坐下,并没有打算叫醒他,只是呆呆的看着睡梦中的萧洛尘,任由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清风拂过,落下一阵桂花雨,花瓣落在萧洛尘的眼角鼻尖,苏慕松小心翼翼的捻起花瓣,见萧洛尘额头渗着微微的汗珠,于是便拿出帕子,替他拭汗。 虽然苏慕松的动作已经足够轻柔,但是萧洛尘还是醒了过来,他睡眼迷离的看着近在咫尺泪流满面的苏慕松,一时间只当自己是在梦里,习惯性的伸手去擦苏慕松的眼泪,带着笑意的自言自语道 “唉,十回梦见你倒有六回在哭,前世莫不是在哪处水府修炼的精怪?” 苏慕松握住萧洛尘的手,十指还似从前那般修长匀称,只是掌心已磨出了硬茧,苏慕松将自己的脸贴上去,感受硬茧摩擦脸颊的微痛,心中却是对萧洛尘这十年艰辛的心疼。他在萧洛尘掌心落下深深一吻,顺带还留下了两颗泪珠 “洛尘,永远都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萧洛尘有点诧异,从前他梦见苏慕松多半是他们先前在邕城上学玩乐时的情形,而似眼下这般真实的,却是从未有过的。他看着眼前的这人,的确是苏慕松没错,但却并不是记忆中那稚嫩少年的样子,而是个棱角分明的青年人了,一时间他有点恍惚,不知现下是梦是醒。 但苏慕松没有给他理清思绪的时间,直接用行动告诉了萧洛尘,自己是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他眼前,而不是他梦中的幻影。 苏慕松的唇贴上来的那一刻,萧洛尘是懵的,在他的梦中,苏慕松从未如此霸道主动过。气息纠缠,你来我往,相互追逐,摒弃了一切杂念,只恨不得将对方吞入腹中。 “唔……” 苏慕松用手指轻抚着自己被咬破的舌头,委屈巴巴的看着萧洛尘。 萧洛尘满面赤红 “我……我喘不过气来。” 萧洛尘觉得自己要不出此下策,只怕要被憋死。 看着萧洛尘这副模样,苏慕松心中的突然生出一股满足感,他断定,这样的萧洛尘只有他见过。 “洛尘,那你还觉得是在做梦吗?” 这一问让萧洛尘彻底清醒过来。当然不是做梦,没有哪个梦境会有如此真实的触感,也没有哪个梦境会把自己憋到差点窒息。 萧洛尘细细的打量着苏慕松,终于眼泪也不自觉的滑落下来,虽然先前从慕枫那里知道了苏慕松并未放下自己,但是当苏慕松真真切切的站在面前时,那种感动又是完全不同的。 苏慕松吻住了萧洛尘的泪痕,舌尖卷起一滴眼泪,喃喃道:“甜的。” 顺着眼泪滑落的痕迹,苏慕松一路自己的印记,就像是草原上的狼王圈出自己的领地。 萧洛尘虽没有经验,但却也清楚的知道苏慕松想要做什么,两情相悦,无可厚非,只不过光天化日,在这不知何时便会有人路过的田野间,却是有点荒唐了。于是乎果断的用手将苏慕松的头推开,用膝盖顶开了欺身上来的苏慕松,站起身来,整理了一回衣着。 “爹爹,你们在做什么?” 萧不忆一脸震惊的从树后走了出来,也不知他几时来的。 萧洛尘只觉得尴尬至极,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苏慕松咬紧后槽牙,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些年来他的脸皮虽修炼得越来越厚,但是遇到这种事,也还真不知如何应对。 第53章 人间烟火 萧不忆的目光在他爹爹与这个自称昔日故交的陌生男人之间逡巡,似乎是等着谁来答他那一问,然而却并没有人回应他,三人便如同三尊泥塑,霎时间仿若哪位神祇施法凝结了一切,连那被风吹落的树叶也总落不到地面上。此时恰好一只老鸹自头顶飞过,啼叫了三两声,刺破了这诡异的氛围。苏慕松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了 “小柱子和小豆子谁打赢了?” “都没打赢,我把他们拉开了。” “那下次估计还要再打一架。” “打就打吧,反正他们隔三差五总要打架。” “小孩子家家好勇斗狠可不是好事,你年长应当好生约束他们。” “不碍事的,爹爹常说男儿当有血性,不然挑不起重担。所以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 苏慕松以为自己扯开了话题,却没想到萧不忆并不好糊弄,又兜了回来。 萧洛尘看了苏慕松一眼,见他一脸窘迫,嘴角不自觉泛起一丝笑意,捡起地上的锄头,将斗笠顺手扣在了萧不忆头上 “回家吧,有远客来,得杀鸡招待。” 萧不忆将斗笠戴正,暼了苏慕松一眼 “哼,不说我也知道,我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 说罢小跑着追上了已经走远的爹爹,他得看着点,上次爹爹杀鸡,碗碟碎了满地,窗户墙壁无一幸免,看着那些血迹,他仿佛都看见了那只没完全断气的鸡撒着血四处扑腾的可怖样子,累得他又是洗地又是刷墙补窗忙活了两天才将厨房恢复原样。 这些年来,八面玲珑的苏大公子少有吃瘪的时候,但对于萧不忆却毫无办法,只得默默跟上前去。 事实证明,萧不忆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爹爹虽文武双全,于农桑稼穑之事亦得心应手,却实在没有做庖厨的天分。 鸡,是抓到了,但鸡毛也飘了一地。 “爹爹,你上次不是说抓鸡的时候先关进笼子再下手吗?” 萧不忆沮丧的看着这四处飘零的鸡毛,已经想象到了自己一处一处捻鸡毛的样子。 “爹爹饿了,想早点吃饭。” 萧洛尘一手抓着鸡脚,一手提着菜刀,那鸡翅膀扑腾得厉害,做最后挣扎,实在无从下刀。 “爹爹,我见隔壁李婶婶是把翅膀和脚还有鸡头都捏在一个手里,然后倒过来再放血的。” “说的头头是道,那要不你来?” “不不不,我还是小孩子,小孩子是不会杀鸡的。” 萧不忆连连后退,鸡汤虽好喝,但杀鸡属实有点不敢。 “那你还不赶紧烧热水去,待会儿好拔鸡毛。” 烧水是可以的,但拔毛着实恶心,热水烫出的腥味沾染在手上怎么洗也去不掉,虽然不情愿,但是萧不忆看得出,这个爱哭鬼的到来让爹爹很高兴,这样的话,恶心也是可以忍受的。 在一旁静观的苏慕松终于找到了插话的契机,笑着接过萧洛尘手中待宰的公鸡 “我来杀鸡,你去烧水吧。” 萧洛尘倒也没讲客气,也不质疑养尊处优的苏慕松到底会不会杀鸡,爽快的将活儿交了出去,自己生火烧水去了。 萧不忆让出了伙夫的位置,站到一旁,看着各自忙活的二人,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是了,小豆子家就是这样的,想到这,不由有一点点开心。 忙活了一个时辰,饭菜终于上了桌,萧不忆吃得很高兴,自从菁菁姨不到家里来做饭了,拜他爹爹的厨艺所赐,他已经过了很久的食不知味的日子了。 萧落尘则是很意外,虽知道苏慕松有条会鉴美食的金舌头,却没想到他会练出这样的一手厨艺。面对赞赏,苏慕松表现得颇为淡然,他下厨的次数寥寥无几,也没给别人做过饭,或许是因为见得多,也或许是因为有天分吧。 饭吃到一半,一位身形矫健神情冷峻的青年突然大步流星的直入房中,看到苏慕松的一瞬,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旁若无人的向萧落尘请示 “首领,凌河沟的那伙马贼已经收拾了,死了二十个,剩下的我都抓了回来,该如何处置?” 这一结果显然在萧洛尘的意料之中,因而未有任何波澜的答到 “辛苦了。手上沾了无辜性命的直接拉去埋了,其余的都送去矿场老吴那。” 青年得了令退了出去,临走还特意打量了苏慕松一眼。 萧洛尘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苏慕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他在青竹寨十年,也早已接受了自己山匪的身份,原本以为只要无愧于心便没有什么不能面对,可是直到见到苏慕枫时,萧洛尘才知道,自己并不能用这个身份坦然的面对过往,因此才没有在第一次见到苏慕枫时便和他相认。纵然他最终选择了下山去见苏慕枫,但苏慕松与苏慕枫毕竟是不同的。方才那样的情境,不知看在苏慕松的眼中,自己会不会是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恶匪。 虽是倏忽一瞬,萧洛尘的那丝慌乱却仍被苏慕松捕捉到了。 苏慕松夹了一个鸡翅放在萧洛尘的碗中 “这些年我亦结交了不少绿林朋友,明白打理一个山寨有多不易。在我心中你就是你,无论行事做风有何改变,你还是那个萧洛尘。” 多年历练,苏慕松早已明白这世间的人和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是简单的善恶便能说尽的。 苏慕松的话让萧洛尘轻松不少 “若我堕入地狱,化为了恶鬼,那我还是你心中的那个萧洛尘吗?” 萧洛尘好整以暇的看着苏慕松,且看他如何答话,若说是,那萧洛尘便恼他,原来自己在他心中原本就是恶鬼的形象,若答不是,那方才他说的话便都是假的。 “你若堕入地狱,我便杀入地狱,带你回到人间。” 萧洛尘问得玩笑,苏慕松却答的认真,以至于让萧洛尘不忍再继续诘难他。二人四目相对,眼波流转间,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时萧洛尘也总爱问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苏慕松也总答得贴心暖肺。 萧不忆看了看出神发呆的二人,只觉得这爹爹怕是要留不住了。菁菁姨和桢哥哥皆是这般看着爹爹的,但爹爹从没这样看过他们,然而现下却这般的看着这个爱哭鬼。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让苏慕松和萧洛尘回过神来。 见萧不忆一脸深沉,苏慕松觉得有趣,不知这小屁孩又在打什么主意 “不忆为何叹气呀?” 萧不忆放下碗筷,正襟危坐,向苏慕松拱手行了个礼,问到 “不知叔叔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作何营生呀?” “姓苏名慕松,家住襄平邕京城,经商为生。” “成亲了吗?家中都有何人?” 萧洛尘听萧不忆的问话渐觉其无礼冒犯 “不忆!” 看到爹爹警告的眼神,萧不忆赶忙闭紧了嘴巴,但苏慕松却并不在意,笑着答到 “尚未婚配,家中有父母双亲,两弟一妹。不忆还想问什么,尽管问。” 萧不忆看了萧洛尘一眼,见爹爹似乎不打算再阻拦,便又大着胆子问到 “你这般年纪为何还未成亲?” “因为只想与某人相守不离,但他曾经不见了。” “那你找到那个人了吗?” “找到了。” 看苏慕松目光注视的方向,萧不忆便清楚的知道,那个“某人”便是他爹爹了。 萧不忆细细回想了一下先前李婶给菁菁姨做媒的时候问的那些问题 “邕京城与此处相距千里,往后你可真愿抛家弃业从此在青竹寨扎根吗?” 苏慕松不知萧不忆为何突然问出这奇怪的问题来,萧洛尘则意识到他照搬了李婶的问话,敲了他的小脑瓜一下 “话多,既吃完了便将碗收了。歇一下便去抄书,文集没抄完,不准出书房。” 萧不忆觉察到自己似乎过头了,惹得爹爹不快,于是不做争辩,只乖乖的照做,但那个问题的答案,他终归还是想要知道的。 苏慕松想要四处转转,萧洛尘便命人备了马,二人骑马徐行,一路引得行人注目,虽无大碍,但想要安安静静的说说话也是不能的,因而二人在市集打了酒,便往那平日里无人涉足的一处山崖去了。 日渐西沉,红霞漫天,二人席地而坐,沐浴在金光霞影里,看着倦鸟归林,炊烟袅袅,就着美景下酒,也别有风味。 苏慕松与萧洛尘幼年相识,二人现如今都已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却是头一次一起喝酒,想到这,苏慕松心中蓦然有一丝丝伤感,若没有这十年分离,他们第一次喝酒定然是和对方一起的。 “洛尘,你第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萧洛尘不假思索,随口而出 “八年前二月十六。” 苏慕松很是诧异,他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酒是因为什么,却并不记得具体的日子,萧洛尘记得这样清楚,想必另有隐情。 “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萧洛尘灌了一大口酒,良久才缓缓说到 “慕松,其实,我曾去邕城找过你的。” 第54章 云雨初歇 苏慕松一时怔住 “是……是什么时候?” “八年前。” “可是……” 可是八年前苏慕松并没有见到萧洛尘。 “是我去万花堡养病的时候?” “不是,那时你在邕城。” “那为何你没有找我?” 萧洛尘又灌了一大口酒 “那日,我去了安国公府,恰好遇见你和端敏同乘马车出去游玩。” 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亦知晓了苏慕松与端敏之间也许并无暧昧,但当年那种心酸与难过如今回想起来仍让萧洛尘鼻头发酸。 话说到此处,萧洛尘不必再多说,苏慕松也猜到了大概。当年关于他与端敏的流言蜚语弥漫整个邕京城,萧洛尘潜回邕京,听到的是他与端敏郡主将要成亲的消息,看到的是他与郡主一同出游的景象,无论如何也很难相信他与郡主之间没有任何私情。 萧洛尘当年的确如苏慕松猜想的那般,只当苏慕松是放下了过往,准备与郡主共度余生了,他心中既难过又有一丝欣慰,难过的是苏慕松终究没有遵守当初守着他一世的诺言,欣慰的是苏慕松有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既然如此,那他这个已经死去的人,便没有再出现的必要了,这邕京城,这襄平,既无可留恋之处,自然也不必再踏足。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苏慕松仍然能想象得到当年萧洛尘冒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历经千辛万苦回到邕城,得到的却是自己另结新欢的消息,当是何等的心寒。若当年萧洛尘顺利见到了自己,那么爹爹大抵是会想办法将自己与洛尘送出襄平去别处度日的,如此,洛尘便不用落草为寇受这么些年的苦。 苏慕松将萧洛尘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错不在你,皆是造化弄人罢了。” 即便是当年萧洛尘也没怪过苏慕松,更不必说如今了。 朗月清辉之下,一对有情人依偎着,倾诉着这些年来对彼此的思念,耳鬓厮磨,不免情动。 十六岁的苏慕松与萧洛尘满是少年人的青涩,二十六岁的苏慕松与萧洛尘虽仍旧未经人事,但历经沧桑早已学会从心所欲。 于是乎,依偎变成了交颈而卧,情话变做了呢喃密语,衣裳变做了地毯,夜色掩映之下,人影交叠,在这无人之处,唯有树上的鸟儿张开了翅膀,捂住了小脑袋,怕看这羞人的春光。 晨曦透过树梢撒在脸上,晃醒了沉睡的二人。 萧洛尘懒懒的睁开眼,脑子虽醒了,身子却全然使不上劲,更要命的是全身的疼痛,便好似回到了那年在璋城差点被四分五裂的时候。 苏慕松一手撑上半身,侧卧着看着萧洛尘,另一只手拾起萧洛尘散在鬓边的一缕头发扫过萧洛尘微肿的下唇,拂过白皙的脖颈处自己作恶留下的红痕,心情是说不出的愉悦。 萧洛尘抬手打掉了苏慕松捣乱的手,嫌弃的给了他一记白眼 “起开。” 苏慕松亦知晓自己昨夜似乎是过头了,他亦未曾料到,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自己竟然如此没有定力,如今想来,并非自己从前定力好,而是没有遇上对的人。 “洛尘~” “扶我起来!” 苏慕松狗腿的扶着萧洛尘站起来。 “嘶~” 萧洛尘起身扯动了某处,疼得直吸气,而后表情瞬间凝结,似乎是感觉到了那处流动的湿意,霎时间脸红到耳后,倔强的甩开苏慕松搀扶的手,却根本迈不开步子。 苏慕松见状,也不论萧洛尘高不高兴,将人一把抱起。 萧洛尘知道眼下靠不了自己,便由得苏慕松去了,只闷闷的说了一句 “不想让寨子里的人看到我这个样子。” 即便萧洛尘不说,苏慕松也不愿这样的萧洛尘让别人看了去。 马是不能骑了,亏得这些年苏慕松轻功练得不错,现下时辰尚早,加之有萧洛尘指路,专挑没有哨兵的道儿,二人无惊无险的回到了萧洛尘的住所。 早起在院子中练功的萧不忆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家爹爹被人抱在怀中从天而降,恍惚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苏慕松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撞上萧不忆,一时间双腿如同灌了铅走不动道。 萧洛尘示意苏慕松将自己放下,也不解释,只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往自己的卧房走。 “爹爹他怎么了?” 萧不忆问得关切,苏慕松却不好如实回答,只得随口敷衍 “你爹爹扭伤了腰,需要休息。” “你们一夜未归是做什么去了?” “我们在山上喝酒,喝醉了睡在了山上。” “既然是在喝酒,那我爹爹的腰怎么怎么扭伤的?” 苏慕松只觉得萧不忆不愧是曾为司寇府鉴察使的萧洛垚的亲儿子,刨根问底的性子真是像极了他亲爹,若再被他追问下去,情况怕是不妙。 “喝醉了,摔跤了,便扭伤了。山上夜间风大,你爹爹似是染上风寒了,赶紧去烧些热水,让他好好洗个澡,暖暖身子。” 萧不忆虽觉得苏慕松话中有错漏,但听闻爹爹生病,便也不再多问,照苏慕松所说赶忙烧水去了。 不幸被苏慕松言中,萧洛尘果然染上了风寒。秋日夜间的确寒气浸人,况且二人又幕天席地的胡闹了一夜,不生病反倒是异常,况且苏慕松留在他身体里的那些东西也需要清理干净,不然只怕要病得更重。 萧洛尘晕乎乎的,靠自己显然完不成这活计,于是乎只能似提线木偶般任由苏慕松摆弄。 苏慕松既怕弄疼了萧洛尘,又要强压着自己晨间的欲念,颇为辛苦。忙活了半晌,终于将萧洛尘清清爽爽的安置到了床上。 待到闲下来,苏慕松这才感觉到腹中饥饿,去到厨房,只见萧不忆似乎是在烹煮什么。 “不忆,你在做什么?” “我给爹爹熬点粥喝。” “你小小年纪还会熬粥?” “菁菁姨教我的,她说要是爹爹做的饭我吃不下,那就熬点粥喝,也不至于饿死。” 堂堂首领,不至于真落到饿死儿子的地步,苏慕松只觉得萧不忆口中的这位女子似乎挺有意思。 “菁菁姨是谁呀?” 萧不忆瞥了苏慕松一眼,将手中的柴塞进灶中 “菁菁姨是爹爹的朋友,我小时候都是她带着我玩的,还给我和爹爹做新衣裳,她做饭可好吃了 ,比爹爹强多了。” 听到这,苏慕松大概也明白了,这位女子怕也是爱慕洛尘的,才会心甘情愿的照顾这父子俩。 “唉,可惜她嫁给别人了,要是嫁给爹爹多好呀。” “幸好没嫁,你爹爹有心上人,嫁给你爹爹她也不会幸福的。” “嗯,菁菁姨自己也是这样说的,她说她来晚了,爹爹心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苏慕松闻言不由腹诽:“倒也不是你来晚了,只能说我出现得够早”。 “可是这么些年也没见我爹爹的什么心上人出现呀。” 萧不忆颇感郁闷,别人家里都是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自己家里就他和爹爹孤儿寡父的,爷爷奶奶便不说了,既没有叔叔伯伯,也没有舅舅姨娘。 “你爹爹的心上人不是已经出现了吗,近在眼前。” 苏慕松指了指自己 萧不忆扫了苏慕松一眼,转过头继续烧火。 “你不信?” “你是或不是,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得爹爹说了才算数。是又怎么样,你能留在这里陪着爹爹吗?” 萧不忆自见到苏慕松的第一眼便清楚的知道,这个人和山寨里的这些人是不一样的,因此在他的认知里,苏慕松也是不可能留在这个山寨里的,但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说的多半是真的。 苏慕松一时语塞,他的确没有想过要在青竹寨生活,他也并不想萧洛尘一直待在这,总有一天他要让萧洛尘光明正大的回到邕京城,在天下人面前洗刷萧氏的污名。 “不忆,你爹爹和你不会待在这一辈子的,你们终归有一天要回去的。” “回去哪儿?” “回家。” 苏慕松说完就后悔了,邕城已经没有了他们的亲族,还说什么回家呢,幸好是不知内情的萧不忆,若是在萧洛尘面前说这话,那便无疑是在往他心上插刀了。 “家?这儿就是我家,爹爹在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家。” 此时的萧不忆神情肃然,眼中的成熟完全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该有的,这让苏慕松不由怀疑萧不忆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第55章 悠悠经年 萧不忆显然不想在“回家”这个问题上与苏慕松再多费唇舌,用烧火棍掏弄了柴灰,转头对苏慕松道 “请帮我看着灶火,我去给爹爹抓点治风寒的药来。” 说罢,也不等苏慕松答应,取了钱银便出门了。 苏慕松愣了片刻,只觉得这个萧不忆与他昨日见到的那个会向爹爹撒娇的小孩子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熬粥于苏慕松而言并没有什么难度,虽然他并没有多少机会下厨,但是做起厨子来却是得心应手,顺手便又做了两道清淡小菜,有那么一瞬,他自己都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就是一个厨子。待到佐粥的小菜做好,粥也将将好晾到温热可以入口了。 床榻上的萧洛尘昏昏沉沉的睡了一阵,复又转醒,费力的睁开眼,对上的便是苏慕松那一双正盯着自己的点漆眸,恍惚间想起了当初在子学重逢的时候,嘴角便不自觉的带上了笑意。 苏慕松扶萧洛尘坐起来,顺势便坐到了床边上,将人圈进了自己怀里,喂起粥来。 “是想起了什么高兴事吗?” “想起了十八年前我们重逢的时候。”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那时你的眼睛可比如今漂亮多了” “唉,岁月匆匆不饶人呐。” “嗯,我也不比从前了。” “你无论何时都好看。” “若论起这个,我自然是不及你的。说起来我倒是好奇,依着苏大公子的家世才学样貌,安国公府的门槛怕是也要被提亲的人踏破,不知这十年间苏大公子是如何躲过络绎不绝的媒人的呢?” 苏慕松摇头笑了笑 “这你可猜错了,这十年间并无人上门提亲。” “这是为何?” 苏慕松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并不答话。 萧落尘清楚的知道,虽然安国公与朝政牵扯不深,但仅仅是凭着苏家的财富以及安国公与皇帝的关系,当年想要与安国公府结亲的府邸怕也是趋之若鹜,纵然苏慕松自己不肯,但各方势力定然不愿轻易罢休,但见苏慕松这幅模样,知道他说的定是实话,心中明白是和自己有关,只是不知道当年苏慕松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法子,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但他既不愿说,自己便也就不再问了。 “不忆的身世……,你准备瞒他一辈子吗?” 想起今晨与萧不忆的对话,苏慕松心中莫名有点不安。 “或许等再过几年吧,他还太小了。” 对于此事萧洛尘也很是纠结,他当然想要萧不忆这个萧家一脉仅存的骨血能够光明正大的拜祭已故的亲族,想要告诉他家族的过往传承,可是萧洛尘更不想萧不忆往后余生都背负着血海深仇,这样的煎熬折磨他一个人来承受就好。 苏慕松明白萧洛尘的心思,不再多言,只在心中暗做决定,找机会探一下萧不忆的口风,看他是否真的知道些什么。 粥不过喂了半碗,萧洛尘便喝不下了,苏慕松放下了粥碗,却仍旧将萧洛尘搂在怀中,不愿放开,即便经过昨夜,他还是有一种不真实感,总害怕这又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就像过去这些年反复经历的那样,大梦一场,过后成空。 十年间萧落尘独自面对了家族倾覆,经历了孤身携带婴儿千里逃亡,在山匪窝里站稳脚跟,从一个文弱的贵胄少年,成长为威震一方的山寨首领,他的身心早已足够强大,从未依赖任何人,也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但是此刻,靠在苏慕松怀中,萧洛尘却感觉到久违的安定,此前他的人生以十六岁为界,是断成两截的,彼此毫不关联,纵然如今的他已然强大,但却像是一根飘萍。苏慕松的出现,将他被迫斩断的过去又接了回来,往后他是根系深埋地下的树木,而不会再是无根的萍草。 二人就这般静静的依偎着,时光仿佛也慢了下来。 等到窗柩的日影偷偷爬过两格,外出买药的萧不忆才匆匆赶回,只不过比他更早推开房门看到二人的是听闻首领生病,着急前来探望的宁桢。 “首领……” 看到床榻上相拥而坐的二人,宁桢仿佛脚下生钉,定在了门口。 苏慕松见是昨日来过的那个青年,估摸着他是有事回禀,便不紧不慢的起身,将萧洛尘扶着靠在了枕头上,又帮他理了理散落的发丝,紧了紧松垮的领口,遮住自己昨夜留下的印迹,而后才在一旁寻了椅子坐下,示意宁桢上前。 “桢哥哥……你等下我!” 萧不忆声音由远及近,他一路疾跑,却还是没有追上宁桢,到了房门口,一时没停住,一头撞到了宁桢的身上,将愣神的宁桢推到了萧洛尘的床前。 “首领你还好吗?” 宁桢直直的看着萧落尘,眼中满是担忧 “还好,只不过是轻微的风寒。” “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不必担心,我只需休养几日便会好的。” 对于这个问题,萧洛尘不好作答,不自觉的红了耳朵,见宁桢着实满脸焦急的样子,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抚。 宁桢偏了偏头,似是想躲,却并没有躲开,只是闷闷说到 “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了。” “是啊,我们小桢长大了。” 即便宁桢已经成为萧洛尘的左膀右臂,办事老辣凌厉,但在萧洛尘眼中,他多数时候仍是自己从戈壁滩上捡回来的那个小弟弟。 宁桢从怀中拿出昨日收到的信件交给萧洛尘,原来是济安盟送来的邀约。 济安盟势力掌控襄平南疆绿林,与赤霞山掌控的西境盟一十八山,三十六岛范围有所交叠,从前拼杀不绝,后来两派修好,约定每年定期会盟,以此平息纷争。萧洛尘身份特殊,虽为首领,却从未出席过会盟,皆由副寨主铁山代替。 “此次会盟便由小桢你代我去吧,山高路远,铁伯毕竟上了年纪,先前又伤了腿,他操劳多年,我也实在不忍心再让他受累了。” “是,首领。” 宁桢平静的接受了委派,就如同以往奉行首领的指令那般,他不过弱冠之年,面对带领西境诸帮派参与会盟这等重任却显得成竹在胸,假以时日怕也非池中之物。 在一旁目睹了全程苏慕松的心绪波澜起伏。 苏家的货物在南疆能够畅行无阻是苏慕松与济安盟盟主济昂相熟的缘故。先前苏慕松也曾在两盟会盟时凑过热闹,趁机结交西境与南疆的江湖草莽头领们,与铁山也是喝过两顿酒的,却不知道济昂口中那个从不露面神秘莫测的西境绿林盟主赤霞山首领竟然就是萧洛尘。 萧不忆从未出过远门,听别人说南疆富庶繁华,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胜数,因而也就一直存了一个要去看看的念想。 “爹爹,我能和桢哥哥一起去吗?” 还未等萧洛尘回答,宁桢便提溜了萧不忆到一旁,语带威压道 “说了要叫我叔叔。” “不害臊,你也大不了我几岁,就要叫你哥哥。桢哥哥……桢哥哥……桢哥哥……” 萧不忆转圈绕着宁桢叫个不停,宁桢束手无策,只得告退,临走还不忘瞪了苏慕松一眼,苏慕松只觉得两道寒光刺来,不由心头一凛,也不知自己到底何处得罪了他,竟让他对自己生出了这般敌意。 宁桢离开了,萧不忆看看床榻上的老父亲,又看看正执壶斟茶的苏慕松,识趣的退出房外,默默煎药去了。 一时间又剩下了二人独处,可氛围却不同了。 得知了萧洛尘是西境同道盟的盟主,苏慕松便隐约猜到萧洛尘的心思。 灭族之仇,萧洛尘从不曾忘记,家族的污名必须雪洗,即便耗尽一生,即便赔上性命。 这些年来,他费尽心力壮大青竹寨,收服西境各路绿林势力,与济安盟修好,与清宁部族往来,为的无非也就是查清当年事件的来龙去脉,将该下地狱的人送往地狱,让萧家的宗祠重新燃起香火,族人的魂灵能够安息。 萧洛尘坚定的相信着父亲与兄长们对于襄平的忠诚,即便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年来也从未动摇过。 “当年的事你查到多少?” 萧家一案,苏慕松从未放下,也猜到萧洛尘虽给六哥的遗孤取名为不忆,但他自己绝不会忘记家族的冤屈,今日得知了萧洛尘掌控着同道盟,无疑是证实了苏慕松的猜想。 “来龙去脉已然清晰,只是若想翻案还缺少实证。每每查出眉目,却总被人捷足先登,无法取得关键的人证物证。” 说到此处,萧洛尘不免沮丧,也不知真是凑巧还是那伙人有所警觉,总能赶在他之前将人证带走。 苏慕松闻言面露愧色,心中明白那个让萧洛尘无功而返的人多半便是自己,毕竟这世上除了洛尘和自己怕是无人会在意一件已经过去十年的叛国案了。 第56章 芝兰玉树 转眼,苏慕松在青竹寨已有月余之久,他是待得乐不思蜀,萧不忆和宁桢看他却是处处嫌弃,究其根本,无非是怪他整天霸占着萧落尘,实实在在的跟屁虫一个,无论白昼黑夜何时何地,总能在萧落尘身侧看到他。 “你怎么还不走呀?” “我留在这陪你爹爹呀。” “先前没有你陪爹爹不也好好的?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所以才要躲在这?” “你看我像是这样的人吗?” “这可说不好,寨子里这样的人可不少,他们说这叫落草为寇,你也准备做草寇吗?” “你觉得你是寇吗?” “无所谓,别人要说是就是吧,我只知道这里是我家。” 萧不忆说的云淡风清,苏慕松听着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若萧家还在,不忆此时过的应当是众星拱月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是像眼下这般,被困在这个偏远边陲之地的山匪窝里。 “不忆,你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想。可爹爹说外面很危险,不能出去。” “我会保护你们的,相信我,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去外面玩了,想去哪就去哪,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真的?” “当然是真的!到时候你想去哪里?” “我想去潞州。” 萧不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看得出来,并不是一时兴起。 潞州,苏慕松也有十年未曾踏足了。 “为什么想去潞州?” “爹爹说,那是娘亲生活过的地方,所以我想去看看。” “嗯,你娘亲的生长之地,确实应该去看看。” “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娘,怎么知道她出生在潞州?” “我先前不知道你是她的孩子。你很想念她?” “对呀,哪个小孩子会不想有娘亲疼爱呢?” “既然你这么想念她,那为什么还想要菁菁姨嫁给你爹爹呢?” “因为爹爹他过的很辛苦,如果菁菁姨嫁给他,那么就有人来疼爱他了。” “你不怕他们成亲生了弟弟妹妹后,就不疼你了吗?” “他已经为我做了够多了,我不能那么自私的,况且他更疼爱自己的孩子也是应该的。” 苏慕松觉察到萧不忆言语中的漏洞,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测 “你不也是他的孩子吗?” 萧不忆顿了顿,收起了手中的竹蜻蜓,直直的盯着苏慕松反问道 “你知道的,我只是他的侄儿,不是吗?” 仿佛是在嘲讽苏慕松的明知故问。 苏慕松很是惊讶,据他所知,萧洛尘是没有向萧不忆透露过身世的,但是萧不忆竟然知道自己并非萧洛尘的儿子。 “你是如何知道的?” “有次爹爹喝醉了,我偷听到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你爹爹呢?你不好奇自己的身世吗?” “我好奇呀,可是爹爹他不告诉我总有他的原因。何况即便他不说,这些年来我也猜到不少。” “你猜到了什么?” “正如李婶所说,我爹爹一看就出身不凡,而似他这样的人,孤身带着一个婴孩,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流落到山寨中,还一待就是十年,且依照爹爹的醉话,他之上应当至少还有六位哥哥,一个人丁兴旺的富贵之家的公子只得藏匿山寨之中,想必是家中遭逢大难,无人可以依靠。若是一般的仇家,以青竹寨如今之势,爹爹应当再无顾忌,但时至今日,爹爹依旧隐匿行藏,那便说明仇家势力非常庞大,能让青竹寨忌惮至此的,在襄平除了朝廷,我想不出第二个答案。” 萧不忆的一番话说得胸有成竹,苏慕松大受震撼,这小家伙,假以时日青出于蓝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你从来没想过要找你爹爹再问问清楚吗?” “爹爹他既然不告诉我自然有他的考量,他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装作不知道好了,总之我和他相依为命,他若想报仇我便和他一起报仇,他若想留在这山寨一世,我便在这陪他一世。” 明明很想要出去玩的,可是却说出这样一番话,这让苏慕松不禁又红了眼眶,郑重说到 “从今往后你们不是相依为命了,我会竭我所能保护你们,仇我们一起报,将来还要带你一起去很多好玩的地方。” 萧不忆看了苏慕松一眼,将竹蜻蜓放飞到空中,追着跑开了 苏慕松追上前去 “你不信我吗?” “爹爹说诺言不能轻许,我知道你大概就是菁菁姨所说的住在爹爹心底的那个人,但是,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还是等将来到来的时候再说吧。” 萧不忆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转身特意叮嘱 “刚才的事不要告诉爹爹。” 而后和来找他的小豆子飞快的跑得没影,与任何一个十岁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将来的事的确不可预测,当年在灯会上对着河灯许愿的苏慕松不也没有想到会和萧洛尘经历这一场长达十年的生离死别吗? 苏慕松一阵恍惚,仿佛方才的那一番对话从没有发生过。 “慕松,在看什么,这么入迷?” 萧洛尘从外间回来,迎面看到的便是呆立在院中的苏慕松 “不忆他很聪明。” “聪明是聪明,只是学问上还得下功夫。不过也不晚,你不就是他这个年纪才开始用功的吗?” 萧洛尘莞尔一笑,苏慕松听出来他是在打趣自己,却也不恼,欺身上前,将人圈住,在耳边低语道 “我比他走运,有你这个小夫子天天陪着一起用功,学业自然是突飞猛进的。” 即便看不到苏慕松的表情,萧洛尘也觉察出了苏慕松情绪的低落,握住圈在自己怀间的手轻声问到 “怎么了?” “洛尘,你辛苦了。” “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过阵子我们一起去万花堡好不好?那里香花漫山,奇葩异卉无数,不忆会喜欢的。” “好呀,还可以去看一下晨浅,她如今过得怎样?” “不好也不坏。她如今是誉满武林的医仙,名望地位自是不差的。” “她当年似乎倾慕她师兄,不知修成正果了吗?” 苏慕松摇头,拉着萧洛尘的手摩挲着,轻叹一声 “没有,怕是这辈子也不会有结果。她师兄非她师妹不娶,如今师妹嫁人了,听闻她师兄也已经绝了成亲的念头,她喜欢了师兄十多年,时至今日仍是痴心未改,想必今生也不做他想了,一对痴儿。” 说到此处,苏慕松自嘲的笑了笑,自己与洛尘何尝又不是这样的痴儿呢? “情之所钟便是如此吧。” 这样的心境萧洛尘太过明白,该是与他当年听闻苏慕松与端敏要成婚后,那种心死但又放不下是如出一辙的。 苏慕松把玩着萧洛尘的手指,突然发现他袖兜里藏着一只小竹筒 “这是什么?” “山下送来的消息。襄平与瀚云在丹城和谈失败,准备要再开战了。” “丹城不是还在瀚云手中吗?为何会在城中和谈?” “具体情形不清楚,只知似乎瀚云设了鸿门宴,定王差点没回得来,所幸慕枫挟持了瀚云大皇子才脱的险。” 离开之时,襄平分明已经占优,这些时日并没有双方开战的消息传来,那么襄平为何要与瀚云和谈呢,且地点还是定在丹城之中?这让苏慕松不由为还在军中的苏慕枫和荀漠林担心。 “洛尘,我要下山一趟。”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即刻便走。” “我命人备马。” 不问去意,不问归期,萧洛尘知道,只要自己在这,苏慕松跨过千山万水也会回到这里。 第57章 此心皎皎 苏慕松下山之后,宁桢也要出发去参加会盟了。 临行前,宁桢来向萧洛尘辞行,萧洛尘拿出了象征盟主的信物玄铁令交予他 “小桢,你办事向来妥帖,我是很放心的。只不过我也担心他们欺你年少,故意激你,因而此去切记不要因一时意气与人相争,遇事三思而后行。” 宁桢恭敬的接过玄铁令,对于萧洛尘的唠叨倒并没表现出不耐烦,只是这些时日他心中有一件事压着,与萧洛尘离别在即,现下是不吐不快了。 “你会离开这吗?” 萧洛尘显然没有料到宁桢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他从没想过要在青竹寨当一辈子山匪。即便没有与苏慕松重逢,终有一天他也是要下山的。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待到萧不忆长大成人,他便去找仇人报仇,成了便随便找处山村田野隐居,败了便是身首异处,也不用再想身后事了。 “你会和他一起离开吗?” 这个“他”显然是在指苏慕松。 “小桢你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你回答我。” 宁桢神情肃然,大有一副不问出个答案决不罢休的气势 “当年落草青竹寨的确是迫不得已。” “所以你会离开对吗?” 萧洛尘不明白宁桢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如此纠结 “无论我离不离开,这儿都是你的家。小桢,如果将来我离开青竹寨,那这寨子便要由你来守护了。” “你如果走了,我不会再留在这儿的。” 对于宁桢的这一回答,萧洛尘颇感意外。他当年在清宁的戈壁滩上救下宁桢,将他带回了青竹寨,却从未问起过他的身世,这些年来,宁桢就生长在青竹寨中,好似从一出生便已然在这里了一般自然。萧洛尘本以为他把这里当做家的,却没想过他可能并不是这么想的。虽然宁桢无疑是接掌青竹寨的最佳人选,但人各有志,勉强人的事,萧洛尘是不愿意做的。 “也好,你还年轻,是该多出去看看的。你长大了,能够自力更生了,是走是留全凭你自己的心意。” 萧洛尘的本意是不愿因救命的恩情束缚宁桢,但在宁桢看来却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你该知道的,若你在这里待一辈子,我会做一辈子青竹寨的宁桢陪着你。可是,你如今却要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赶我走?” 宁桢言语之间满是委屈,这让萧洛尘有点摸不着头脑,分明是他自己说要离开的,怎的又变成了 要赶他走?况且,这些时日,虽然没有明确苏慕松的身份,但是他二人的关系也从未遮掩,任谁看,都不会认为苏慕松只是个突然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人吧? 宁桢的眼神透出一丝光亮,带着从未在萧落尘面前表露过的期望,乞求的问到 “就让我陪着你在青竹寨待一辈子好不好?” 霎时间,萧洛尘久远的记忆猛然涌现,他想起了十几年前,在璋城遇到过的莫雪与黑衣少年,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在宁桢心中怕不仅仅是个哥哥了。见识过黑衣少年病态的占有欲,萧洛尘看着眼前一脸渴求的宁桢,心中生出了担忧与一丝莫名的恐慌,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有些事还是尽早说清楚的好。 “他是我的至交知己,也是我此生唯一倾心之人,并非什么来历不明的人。人生在世,该为自己而活。无论是走是留,只能是因为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因为我的去留。你说要一辈子留在青竹寨陪我,但我从未想过在青竹寨待一辈子,也从未想过要与慕松以外的任何人过一辈子。” 宁桢闻言,嘴唇微微发颤,攥着玄铁令的指节因太过用力而泛白,显然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毕竟是朝夕相处看着长大的弟弟,宁桢黯淡下去的眼神,让萧洛尘有一丝不忍,此刻竟有些明白了当年莫雪的心境,但他决不允许宁桢变成黑衣少年那般,偏执病态残忍可怕,因而眼下只能尽力劝解 “小桢,你和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对于有些事实在不必过于执着。天地广阔,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应该到处走走,当你看过了更多的风景,遇见了更多的人,也许你会发现,青竹寨只不过是荒僻边陲的一处普通村落,这里的人也不过是滚滚红尘中再普通不过的人。” 萧洛尘说的无疑是肺腑之言,只是此刻的宁桢却并不能听进心里 “你倒是遇见了不少的人,但最终却还是选择了那个人。哥哥,你难道不明白何谓情有独钟吗?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却为何要来勉强我?” 这些年来,宁桢还是头一次像这样反驳萧洛尘,他说的皆是事实,萧洛尘即便是误会苏慕松已经成家,十年间也未曾放下他,如今却要宁桢不必执着,实在毫无说服力。 见萧洛尘默然不语,宁桢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平复了心绪,又变成了那个干脆利落的青竹寨头领 “宁桢会带领各门派圆满完成此次会盟,请首领放心。” 说完,大步流星的离去,连萧不忆的道别也未做理会。 宁桢带着青竹寨一众人马出发了,这一去少则一月,多则两月。萧不忆目送宁桢下了山,心中有些许失落,果然还是不能跟着他一起去呀。 萧不忆到底年纪小,对山外的事物还是有好奇的。宁桢离开半个时辰后,萧不忆才恋恋不舍的准备回去,忽然听到山下传来哨声,是有外客来访,萧不忆顿时来了精神,当即决定等在此处,看看来者是何人。 约莫过了两盏茶,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萧不忆的视线中,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苏慕松。萧不忆显然没有料到苏慕松这么快又回来了,心情颇为复杂,再看苏慕松身后跟着的两个人,和苏慕松一样,是与山寨格格不入的人。 萧不忆迎上前去,虽然礼节在青竹寨几乎用不上,但是萧洛尘并没有少教他,在外人面前扮成彬彬有礼的模样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世叔去而复返又携友同来,是遇上什么事了?” 对于陌生人,萧不忆总是格外在意些的,虽说相信苏慕松不会有害萧洛尘的心思,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多问。 “不忆,这是我三弟和妹夫,都是自家人,有要紧事找你爹爹商量,请你带我们去见他吧。” 虽然对于青竹寨中的情况已经了如指掌,但是苏慕松还是让萧不忆领路,这是他对萧不忆想要保护爹爹的心意的成全。 苏慕松回来的如此迅速,这让正在地里除草的萧洛尘很是意外,但看到一同前来的苏慕枫与定王,心中便了然了。赤霞山位置特殊,此前苏慕枫就曾为襄平军队借道,迂回包抄瀚云军,解了西洲之困,此次既然有定王一同前来,只怕多半还是为了借道的事。 苏慕枫一路小跑奔向提溜着锄头的萧洛尘,只把一旁头次见到如此跳脱雀跃的苏三公子的定王看呆。 “洛尘哥哥,你先前说要我到青竹寨来找你玩,还说要做好吃的给我吃,我来找你兑现承诺了。” 这是苏慕枫来到西洲后第三次见萧洛尘,虽说他因五年前的一场大病失忆,忘记了幼年时与萧落尘相处的点滴,但是萧落尘毕竟是看着他长大的,那种熟悉感觉并没有因为记忆的缺失而消散。 “好呀,这地里都是我亲手种的,你想吃什么,我便给你做什么。” 一听萧洛尘准备做饭,苏慕松觉得自己有必要出来阻止一下,帮自家三弟避一下坑 “慕枫,你洛尘哥哥要处理寨中要事,哪里有空下厨,你们不是还有要和他说借道的事嘛,做饭这等小事交给你大哥我就好了。” 苏慕枫不知道在地里除草算不算“要事”,便权当是大哥体谅洛尘哥哥,不想让他辛苦了,便也不再坚持,况且他此次前来的确不是为了品尝萧洛尘的手艺。 定王说明了来意,果然是想要再次借道,攻破丹城。 赤霞山地处清宁、襄平、瀚云三国交界,百十年来由于地贫人少,且又道路崎岖,易守难攻,三国对其皆是放任不管,因而它也从未被纳入任何一国。近几十年来,三国在边境的兵力相当,丹城几易其手,赤霞山也得以保持原有的独立。若襄平攻下了丹城,国境西扩,赤霞山便十有**要被襄平收入囊中了。 虽未曾想过余生在青竹寨度过,但萧洛尘也不得不考虑寨中人的生计,因而并未立时答应。 苏慕松猜到了萧洛尘顾虑所在,上山之前他便已经和定王谈好条件,承诺只要青竹寨借道,无论襄平军是否攻下丹城,百年内襄平不得进犯赤霞山。当年萧家叛国一案真相已逐渐明晰,依照当下朝堂局势来看,新帝羽翼日渐丰满,铲除横亘四朝的王家势在必行,定王与太皇太后又积怨已久,届时翻案,少不得与定王合力,这也是苏慕松并不顾忌定王知晓萧洛尘身份的原因。凡此种种,苏慕松一一说明,萧洛尘这才消除顾虑答应助襄平攻破丹城。 赤霞山绵延百里,险峰无数,当中有一处山峰,名唤虎啸峰,在丹城之西,居高临下可窥丹城全貌。虎啸峰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其上草木稀疏,老虎自然是没有的,崖壁却是鹰筑巢的好地方。苏慕枫在此处眺望丹城,心中大喜,一时忘形,牵起定王的衣袖拉着他走到崖边,欣喜说到 “王爷,你看,此处地势高耸,又是一处断崖,由此而下全无阻碍,只要不刮西北风,风之翼可直接降落城中。” 一番动静惊起了巢中的鹰,苏慕枫只顾着看丹城,全然没有注意到侧面飞扑过来鹰,西北的鹰,抓走牛犊山羊是常有之事,爪子之锋利,开膛破肚便如同砍瓜切菜般轻松。萧洛尘与苏慕松站在几丈之外,见此情形也是大惊,苦于没带弓箭,只得大喊着让苏慕枫小心,并拾起双拳大的石头朝鹰掷去。 就在苏慕松掷出石头的同时,站在苏慕枫身侧的定王,将苏慕枫拉入怀中,严严实实的护在了自己身下,鹰爪自背部划过,所幸那鹰被石头击中,并未使得上力气,因而只是抓破了定王的衣裳。 见二人无恙,萧洛尘顿时松了一口气,看到苏慕枫紧张的坚持要查看定王是否受伤,萧洛尘觉得这二人的关系似乎有点意思。 “慕枫和定王……” 苏慕松耸耸肩 “不知道,看他们自己能否看清吧。” 苏慕枫男扮女装,代替苏慕柳嫁给定王一事的前因后果,萧洛尘早已听苏慕松说起过,虽说现下定王并不知道与自己拜过天地的王妃竟然是苏慕枫,苏慕枫也觉得自己千里迢迢赶来西洲只是为了替苏慕柳拿回休书,好早点结束这荒唐的替嫁,但是二人朝夕相处生出的情愫却是骗不了人的,无论是在邕京城的王府还是在西洲的战场。 萧洛尘能看出来的东西,自然也逃不过苏慕松的眼睛 “你没想过点一点慕枫?” “没有,或许我更愿意他看不清。” 定王与苏慕柳是皇帝赐婚,苏慕枫替嫁,安国公府已是欺君,若是被揭破,怕是要落得个满门抄斩;若此事能够一瞒到底,在事发之前拿到定王的休书,那么苏慕枫作为定王的前妻舅,若与定王有所牵扯,届时指不定会有什么腌臜的流言,恶毒的攻讦。定王位高权重,在世人眼中捉摸不透,苏慕松并不觉得有这样权势地位的人,会为了一个欺骗自己的人放弃一切,因而他宁愿苏慕枫看不清,有时稀里糊涂的错过,或许比千疮百孔遍体鳞伤更好。 苏慕松突然想到了当年在围场帮定王脱困后收到的谢礼,定王的那个玉扳指最后是苏慕枫拿走了,也许有些事真就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吧。 襄平军借道虎啸峰,与丹城中鸽舍的人手里应外合攻破了丹城,战事一了,定王与苏慕枫也要班师回朝了。大军开拔后没几天,西洲城中的鸽舍便收到了邕京城送来的消息,皇帝病重,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派了诏令官带着圣旨与囚笼前来捉拿定王。 对于这一变故,苏慕松始料未及,想到定王与苏慕枫还并不知道这消息,于是亲身前往追赶大军,提醒定王想好应对之策。 把章节顺序改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此心皎皎 第58章 山雨欲来 苏慕松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蠡关附近赶上了大军,但却得知苏慕枫与定王独自外出了,此时并不在军中。 蠡关总兵穆毅与苏茂仪是二十年的交情,他女儿与苏慕枫是指腹为婚,苏慕枫路过蠡关前去拜会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苏慕松没有想到,定王竟然也一同前去了。 苏慕松在营中等候了半日,苏慕枫与定王便回营了。 见到苏慕松,苏慕枫很是惊讶,显然没有料到先前赖在青竹寨不肯挪窝的大哥居然会主动追来军中,旋即便反应过来,定是有要事发生,不然大哥也不至于亲自前来。 苏慕松将自己收到的消息告知了定王与苏慕枫,定王听完是一脸淡然,他与太皇太后明争暗斗多年,对方使出什么样的招数他都不觉得惊讶,苏慕枫听了却是火冒三丈,一改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破口大骂 “如此厚颜无耻倒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打了胜仗反倒成了罪臣!那老妖婆未免欺人太甚!她只管下诏,我们不遵又能耐我何?反正都已经被扣上违抗圣旨的罪名,也不差这一回。” “她要的便是本王拒不受诏。说到底,先前攻打丹城不过是因时制宜,说本王抗旨也是她硬安的罪名,禁不起推敲。但若本王无视此次的圣旨,她便可以坐实了抗旨之罪,接下来恐怕便是说本王拥兵不返,意图谋逆了。” 定王冷静的分析,顺手给正在气头上的苏慕枫添了杯茶降火。 “那王爷是要接下这圣旨?” 苏慕松听宇文晔的话似乎是有先受诏认罪之意。 “不行,这诏令绝不能接,一旦王爷离开大营,由囚车押解返京,那么夺魄楼的杀手要取王爷首级便易如反掌!” 听到夺魄楼这三个字,苏慕松心中也是一惊。 夺魄楼做的乃是人命买卖,它并不豢养杀手,但是却做买家与杀手的中间人,买凶杀人者将仇家的画像与价钱挂到夺魄楼,便自然有杀手将画像上的人头送去夺魄楼换相应的赏金。 苏慕枫离开穆毅府上后,遇上了夺魄楼开市,定王的人头赫然挂在最高处,一万两黄金,普天之下想要定王项上人头的怕也只有太皇太后和她的王家了。定王虽然位高权重,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于这些亡命之徒而言,性命并不见得比一万两黄金更重,值得冒险一试。 回到军营之前,苏慕枫与定王已经躲过了好几波杀手。 苏慕松没有想到,王家皇亲国戚,威霸三朝,为了对付定王,竟然用上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不过想到他们当年对付萧家的种种,便又觉得不甚意外。 “接了旨便是要被夺魄楼的杀手刺杀,不接旨便是抗旨谋逆。唯今之计,只有让我去把那些个诏令官绑了,圣旨传不到,便也不存在接不接旨了。” 苏慕枫语出惊人,但似乎也并非不可行,对于亲自去绑诏令官这件事,苏慕松显然不会放任三弟去冒险,只是他阻止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有人抢在了他前头 听到苏慕枫要去绑诏令官,宇文晔一改先前淡定的模样 “不可!慕枫你不可冒险!” “王爷说过愿以性命相托,我亦承诺舍生忘死以报,这才过了几个时辰,王爷反悔了?” 宇文晔一时语塞,他愿意将性命托付给苏慕枫,却并不愿意苏慕枫舍生忘死。 苏慕松望着眼前这个一反常态,更像是苏慕柳做派的苏慕枫,明知故问了一句 “你绑了诏令官,可想过是何后果?” 苏慕枫自然知晓这是死罪,但却不愿放弃这唯一的可行之法 “命都没了,还想什么前果后果。” 话虽如此,但这件事其实原本和苏慕枫的命并无干系的,苏慕松打量着杀气腾腾的三弟,心中却是忍不住叹息,看样子他对定王当真是用情已深了。 “我的傻弟弟,这件事便交给我吧。绑人这样的事,还是绿林做起来更得心应手些。” 苏慕松的生意遍布襄平,和各地的山贼水匪多有往来,虽说诏令官身份特殊,但对这些本就被官府围剿追捕的绿林中人来说,与普通客商并无多大区别。 拦截诏令官不过是权宜之计,破解此局的根本还是要尽快带着大军回到京都,救皇帝脱险,如此即便要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至少还有一战之力。 苏慕松原本就只是来报讯的,虽顺手揽了个活,但 也并没有打算离开青竹寨太久,随即便又回到了赤霞山。 苏慕松从苏慕枫那得知,安国公夫妇自盛煌回来,路过蠡关,现下正在总兵府中,苏慕枫与定王拜会穆毅,便恰巧遇上了双亲。那与苏慕枫指腹为婚的穆瑶便是趁此机会,杯酒拒了与苏慕枫的婚约。 “没想到似慕枫这般人物,也会有人舍得。” 苏慕松将萧洛尘圈在怀中,答道: “情有所钟,旁人再好都是徒劳的。” “也是。” 情之所钟,这四个字,这些年来他们见得太多,且也一直践行着,因而不必多说,便能明白。 “爹娘现下在蠡关,你想去见见他们吗?” “我自然是想的,只不过……” “此处远离邕京,穆毅叔叔和爹又是生死之交,我们小心行事,没有问题的。” 虽说穆毅长年领兵在外,萧洛尘从未曾见过,却也知道他与安国公府的交情。况且虽然自己已决定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要与慕松相守一世,但却不知道安国公夫妇对此会做何想。 萧洛尘并不知道苏慕松在得知他死讯后颓唐的过了两年,只当在所有故人眼中,他与苏慕松仅是年少时的一对知己好友而已,却不知,苏慕松早已将自己的心意昭示得明明白白。 与苏慕松厮守一生是离经叛道之事,萧洛尘虽不在乎别人是何看法,却总还是想要得到长辈的谅解,自己的父母已然不在了,于是去见安国公夫妇便是必然之选了。 第59章 休戚与共 总兵府的门房觉得,这安国公一家甚是奇怪,国公爷和夫人一人一骑,骑着马就来了,全然没有一等公的派头,若不是听管家说起,谁能相信这便是富可敌国的安国公?没几日,这家的三公子也来了,带着镇国大将军定王做跟班。眼下,这大公子又赶着马车来了,能让安国公府的大公子做车夫的,只怕更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门房不敢怠慢,赶忙前去通报。 不一会儿管家迎了出来,说是穆毅与穆瑶巡检军务并不在府中,因而径直将苏慕松与遮得严丝合缝的萧洛尘带到了苏茂仪夫妇面前。 萧洛尘除了纱笠,苏茂仪与长孙琴谙皆是大惊,甚至有片刻的怀疑,是不是苏慕松心病又犯了,从哪找来个与萧洛尘长相相似的人。 “洛尘见过叔叔婶婶。” 直到苏慕松与萧洛尘一齐叩拜行完礼,苏茂仪夫妇才稍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长孙琴谙忙上前扶起萧洛尘,细细的打量了个来回,那个文弱多病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精干结实的青年,从前眼眸中的温润从容几乎难寻踪迹,如今更多的是坚毅沧桑,那个未尝疾苦的小公子这十年间怕是历遍了人世艰险吧。若他父母还在,见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小儿子有一天要如此艰难求生,想必也会心疼不已。想到此处,从不轻易落泪的安国公夫人,霎时间便泪盈于睫。 “孩子,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萧洛尘很想回答“一切安好,但是话到嘴边,压抑了多年的心酸委屈却如脱缰野马,刹那间奔涌而出。这些年来,他是父亲,是首领,是盟主,有人爱慕他,有人敬佩他,有人畏惧他,却从没有人以长辈的身份来疼爱他。 “我过得不好。我讨厌打打杀杀,厌倦困于一隅藏匿躲避,恨自己无能,不能报仇雪耻!害怕抚养不好不忆愧对兄嫂!我想念父亲母亲,想念兄长们,也想念你们……” 萧洛尘泪如泉涌,不一会儿就晕湿了衣襟。 苏慕松默默的掏出帕子,替萧洛尘揾去泪珠,却并不想去打断他。 这是一次迟来了十年的宣泄。当年得知家中遭难,萧洛尘来不及伤心便开始了带着萧不忆千里逃亡的生涯,后来时过境迁,一切已成定局,当时的惊恐愤恨悲痛都已经在心沟里压实。萧洛尘不允许自己懦弱,这些情绪虽侵蚀心脉,不时作痛,却排解不出。萧洛尘见到了苏茂仪夫妇,便想起了自己的双亲,于是乎终于接受了自己原也是为人子女,也可以脆弱,也可以有所依靠。 待萧洛尘情绪稍定,苏茂仪这才出言安抚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往后都会好起来的。” 萧洛尘自觉失态,忙向安国公夫妇致歉 “洛尘失礼,叔叔婶婶勿怪。” “既是一家人,自当想笑便笑,想哭便哭,何来失礼一说。” 萧洛尘听了长孙琴谙这话,心中有些讶异,他虽然知道苏茂仪夫妇是通透豁达之人,却也没想到他们能够全无芥蒂理所当然的接受了自己与苏慕松这在常人看来离经叛道的行为。萧洛尘略带惊讶的看向苏慕松,苏慕松只是微微一笑,牵起了他的手,一切不言自明。 萧洛尘避重就轻的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只说自己蒙人搭救先到的月珑,再北上经由清宁到的赤霞山,投靠了萧不忆的曾外祖父安顿下来,却全然不提如何孤身一人穿越茫茫草原戈壁,九死一生终于到了青竹寨,面对的却是山寨内乱,投亲无门的局面。 跨过生死再度重逢已是大幸,于是双方都默契的让过往的那些苦难隐入尘埃里。 生者还有往后,亡者却已无将来,如此洗去亡者身上的冤屈与污名便是生者能给予的唯一慰藉。 为萧家翻案,这个念头萦绕在苏慕松脑中已有十年之久。近来,皇帝与太皇太后已然是撕破脸了,只怕鱼死网破也未可知,苏慕松等待多年的机会似乎就要来了。此事成了,自然是皆大欢喜,若败了,便是与萧氏一族同样的命运,苏慕松赌上的不止是自己的头颅,还有全家人的性命。因此在行事之前他必须将自己的打算毫无保留的告诉爹娘。 萧洛尘知道苏慕松从未怀疑过萧家,也知道若自己想要报仇,他必定舍命相助,却没有料到在这十年间,即便是苏慕松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人世,也没有放弃过要为萧家平反。 “如今证据已齐备,只是王家势大,若时机不对,怕是要弄巧成拙。” 苏慕松很清楚,当年萧氏叛国一案,虽是右相直接下的手,但背后却少不了王家的授意与支持,然而即便自己细查了十年,却也找不到任何王家直接参与的证据。只要王家屹立不倒,萧家便没有平反的可能,眼下太皇太后与皇帝虽已斗到了明面上,但是皇帝的实力却并不足以山不动水不摇的处理掉王家,若是硬碰硬,一场政变就在眼前。 “无论你们做何决定,只需要记住,做你们想做的事,不必顾及家中,我自有安排。” 这些年来,苏家的产业虽都是苏慕松在打理,但苏茂仪并非不知道苏慕松一直在做什么,他并没有阻止苏慕松,只是暗中为家里人安排着退路,若真有万不得已的一天,那便只能是舍弃襄平的一切,亡命他乡了。 萧洛尘心中恸然,再次拜倒在苏茂仪膝前,却被苏茂仪一把扶住 “既是家人,便该休戚与共,不必如此。况且我敬重你父亲,当年事发未能帮上忙已是遗憾,若能助萧家昭雪沉冤也能稍稍弥补一二。” 一家人借着总兵府的地盘,设了一席家宴,宴未毕,主人家便回来了。 萧洛尘与穆毅见到彼此皆是一惊,相互打量,却又默不作声,半晌,还是萧洛尘先开了口,问到 “敢问总兵大人,十年前在何处任职?” 作为晚辈如此直白的询问似乎于礼不合,但穆毅却并未在意,看着萧洛尘,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很是复杂,末了答到 “潞州,任副将。处理了萧氏叛国一案的钦犯后便调任别处了。” 这一问一答之间,二人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似乎说完了一切。 萧洛尘俯下身去,郑重的向穆毅叩头一拜,苏慕松随即便反应过来,当年在潞州搭救萧洛尘的人便是穆毅,亦叩头跪拜。 “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实在受不得你这大礼。” 穆毅扶起萧洛尘,说出了当年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实情。 在萧洛尘被捕之前,皇帝的密信便已到了穆毅手中,让他如有可能,想法子保住萧洛尘与霍嫣然的性命。穆毅这才想出瞒天过海偷梁换柱的办法,用死囚换出了萧洛尘,又带走了刚出生的萧不忆,只是霍嫣然受惊难产却是神仙难救了。 以穆毅当年之力,所能做的也只有将萧洛尘叔侄送出襄平,至于再往后的,他便力所不能及了。虽然如此,但穆毅与萧家素不相识,就连皇帝亦觉得此事难办又风险极大,因而只是发了密信而并非密旨,让穆毅酌情办理。在此情形之下,穆毅却还是冒着被株连的危险,保下了萧落尘叔侄的性命。 知道了皇帝密信的存在,萧家被冤便是确凿无疑了,加之萧洛尘与苏慕松这些年来搜集的证据,翻案差的只是一个时机。 现下皇帝病重,定王回京,不知京中的局势将作何变化,但西洲却出现了异数,不知从何而起的疫病在西洲城中传播开来。 穆毅一直在外领兵,所以并不知道苏慕松与萧落尘的交情,当年他救萧洛尘的时候也没有表明过自己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9章 休戚与共 第60章 西洲疫病 俗话说大灾过后必有大疫,然而今年西洲尚且算得上是风调雨顺,却不知为何起了疫病。起初还只是城郊的几处村子,后来便蔓延到了城中,染病的百姓越来越多,但疫病的源头却不知在何处。面对来势汹汹的疫病,驻守西洲的靖西侯一筹莫展,原本准备去往盛煌的安国公夫妇也停留在了西洲相助。 萧洛尘碍于身份不便露面,只差人关注着城中的一举一动,通过信鸽传递消息。苏慕松在城中帮忙,起初还能抽空往返青竹寨与西洲城,后来却是顾不上了。 城中病患越来越多,往往一人染病不几日便传遍左邻右舍,长孙琴谙据此下令将病人与未染病的人分隔开来,集中在一处救治,然而即便如此,病患仍旧日益增加。恐慌在城中蔓延开来,百姓们眼睁睁的看着前一日还好好的亲友邻居,突然之间便咳血不止,全身溃烂,不用一两日便命丧黄泉,纷纷收拾细软逃出城去。 靖西侯担心这些出逃的百姓将疫病带至别处,亦怕瀚云和清宁知道了城中情形趁机出兵攻打西洲,造成难以估量的后果,只得下令关闭城门,彻底断了与外界的往来。 宁桢圆满的完成了会盟的任务,回到青竹寨时,见到的便是因西洲疫病愁眉不展的萧洛尘,苏慕松已有半月未曾来过青竹寨,信鸽也已经断了三日,不知道城中状况到底如何。 听萧洛尘描述了城中疫病的情况,宁桢面色沉重,这景象他曾见过的 “这大概是鼠疫。” “鼠疫?城中从前也有老鼠,为和从未听说过有鼠疫,偏偏今年便有呢?” “并非是城中的老鼠,是草原的老鼠。今年清宁大旱,大抵是北边的老鼠南下到的此处,加之先前西洲城外的大战,腐尸滋生的蚊虫跳蚤想必也不在少数。” “那该怎么防治?” 萧洛尘并未见过鼠疫,见宁桢能识得这疫病,只当他也通晓防治之法,然而宁桢只是摇了摇头,无奈说到 “没法治的,清宁的鼠疫,若发了便只能任其肆虐,能否活命全凭天意。 听完宁桢的回答,萧洛尘心中更加焦急,于是乎也顾不得身份暴露的危险,准备只身前往西洲城,宁桢放心不下,执意同行,萧洛尘拗不过只得同意。 萧洛尘到了西洲城才知道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城中粮蔬消耗殆尽,虽已从邻近城镇调粮,但一则尚须时日,二则大战刚止,先前已供给过军粮,如今可调用之粮于西洲来说属实是杯水车薪。 士兵在城中各处街道巡逻,以防止出现哄抢与劫杀,城中尸骸堆积如山,根本掩埋不过来,腐臭充斥大街小巷久久不散,而作为主心骨的靖西侯夫妇也染上了疫病,城中人心惶惶,士气低迷,整个西洲城仿佛笼罩着末日的阴霾。 萧洛尘将疫病应当是鼠疫告知了安国公夫妇,长孙琴谙便想起了自己曾在医书上看到过的防治之法。 首先是将城中尸骸尽数焚烧,再者便是禁止尚未染病之人在区坊之间走动,所有人等外出之时需戴面罩遮挡口鼻,并命令全城百姓扑杀老鼠,焚烧艾叶,支起大锅烧煮白醋,用皂角浆洗所有衣物及寝具,每日沐浴清洗。一旦发现有人染病,便有专门的士兵将病人带至病患集中医治之处,防止病人传染其他人。 如此半月之后,城中染病之人日渐减少,形势稳定了下来,但靖西侯与夫人却因为身染疫病去世了。 荀漠林旬日之间接连失了双亲,所受打击不小,原本炯炯发亮的双眸也黯淡无光起来,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但西洲城还有五万百姓等着他挑起重担,稳定局势,消除疫病,因而也只能强撑着打起精神,亲自火化了双亲遗体之后又迅速回到帅府坐镇。 苏慕松看着匆匆策马而去的荀漠林,想到他前两月还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雀跃不止,如今却是沉着冷静的在处理父母的后事,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城中的疫病防治及边塞军务,心中生出些慨叹,上天对于他们这些人似乎从来缺乏温柔,总在一瞬之间便被迫让人长大,想到当年萧洛尘亦是如此,不免又伤心了起来。 萧洛尘敏锐的觉察到了苏慕松情绪的变化 “慕松,你怎么了?” “没事。” 苏慕松嘴上这样说着,但却张开双臂将萧洛尘抱了个满怀,头搁在萧洛尘的肩上,就静静的抱着,也不出声。 萧洛尘也只好站在原地,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跟在身后的宁桢有点看不过去,走上前将嫌弃的将苏慕松从萧洛尘的身上扒拉开 “你是狗皮膏药吗?扒着人家不放。” 苏慕松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宁桢了,萧洛尘却很明白宁桢的心思。 萧洛尘以为在宁桢出发去参加会盟前,自己已经将话都说的清楚明白,但这次宁桢回来以后,萧洛尘明显的感觉到他有了其他的心事,连萧不忆也说他回来以后奇奇怪怪的,时不时的便一个人望着远处发呆出神,萧洛尘也问过同去的人,却都说一切顺利并无异常。 “小桢,依你之见,城中疫病彻底消除还需多少时日?” “这个我也说不准,若按现下的情势,大抵半月过后便能恢复到先前的样子。” 萧洛尘本就是为了缓解尴尬而故意发问,倒也没有指望宁桢真的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但听他说半月之后能恢复,到底是安心了些。 三人又代荀漠林去集中救治病患的医庐巡察,据报,除了还有十来个病重不醒人事的,其他病症轻的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因怕染上疫病,三人并未进院,在院墙上居高临下的暗中观察了半晌,见一切井然有序,未见异常,便知晓下面报上来的情况并未造假。 三人正准备离去,却被巡逻的校尉发现 “什么人在那边鬼鬼祟祟!” 苏慕松从墙上纵身而下,另外两人也依次下了墙。 “是我,我们得了世子吩咐,暗中在城中各处巡察。” 见是苏慕松,校尉收回了长枪,虽然他军阶不高,但也知道安国公一家在西洲城中相助治理疫病 “原来是苏大公子,多有得罪,还望勿怪。” “怎会,你尽忠职守,该得表彰才是。” “多谢苏大公子海涵,我这边还要巡城,就不打扰您了。” 校尉抱拳辞别,经过萧洛尘与宁桢身边时脚步一顿,上下打量了几眼,走出几步又再次回头,像是在确认什么,而后匆匆离去。 “慕松,你有没有觉得方才这个校尉有点眼熟?” “眼熟吗?他似乎和别的兵士没有什么区别。” 萧洛尘努力回想,却实在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面孔。 “听他口音倒是稍微带了点邕京的腔调,你若想确认,到时候找漠林查一下他的户籍就是了。” “倒也不必如此,或许是我记错了。” 苏慕松与萧洛尘很快便将这件小事忘记,宁桢却上了心,但他只不过是一个山匪,如果不跟在苏慕松与萧洛尘身边根本就见不到荀漠林,况且即便能够让他有机会单独见到荀漠林,他也实在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能够让荀漠林去查一个校尉的户籍,于是只得避开萧洛尘,找到苏慕松。 苏慕松看着眉头紧锁的宁桢,心中竟莫名有一丝忐忑 “你难道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宁桢冷不丁的说出这句话来,苏慕松一时摸不着头脑 “你在说什么?” “那天的那个校尉。首领说他面熟。” “可洛尘说是他记错了。” “这些年首领几乎没有离开过赤霞山,少有的几次我都寸步不离的跟着,这个人我从没见过。” 苏慕松顿时明白了宁桢话中的意思,这个校尉极有可能是从前便认识萧洛尘的人!邕京城中认识萧洛尘的人不少,苏慕松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虽说萧洛尘的身份总有要大白天下的那一日,但却不能是在当下。 第61章 千钧一发 苏慕松急匆匆的赶去找荀漠林,却被告知荀漠林外出巡防,要几日后才能回来,调查那个校尉的户籍履历是不可能了,思来想去,苏慕松觉得为了万无一失,萧洛尘还是尽快回青竹寨才是上策。 然而现下西洲封城,任何人没有荀漠林的手令是出不了城的。 “那便闯出去!” 这些年来苏慕松在生意场上迎来送往早已修炼得老成持重,但事关萧洛尘的安危,年少时不管不顾的性子此时不免原形毕露。 “西洲封城,人心本就动荡,作为漠林身边之人,若闯关出城,你觉得城中百姓会做何想?” 萧洛尘毕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几个来回的人,面对当下情形比之苏慕松多了几分沉着冷静。 此时,宁桢冷冷的说了一句 “那便将那校尉杀了。” 苏慕松与萧洛尘同时看向目露凶光的宁桢,二人都知道,他这绝不是说说而已。 苏慕松虽觉得有不妥,但一想到那校尉的确对萧洛尘是个威胁,便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宁桢的想法,而萧洛尘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失望 “小桢,这些年我白教你了是不是?为了一个证实不了的猜疑你就要去滥杀无辜?” 面对萧洛尘的质问,宁桢有一瞬的慌张,而后便又恢复了以往的神情,答到 “谁威胁到你了,我便杀了谁。” “我不过说他面熟,你怎的便认定他威胁到我了?” 萧洛尘虽从未向宁桢说起过自己的身世,但聪慧如宁桢,这些年也多少猜到萧洛尘身份特殊,不能曝露于人前。 “你自己心里清楚,何须我来说明。” 萧洛尘一时语塞,宁桢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是这并不是杀人的理由。 “小桢,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那个校尉他并没有做伤害我的事,如果因为觉得他似曾相识便要了他的性命,那我们与我们以前收拾的那些草菅人命的马匪何异?即便他检举了我,那也并不是他的错。在他看来,我是钦犯,检举抓捕钦犯是他的职责所在,无关善恶。我说的这些你明白吗?” 良久,宁桢郑重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萧洛尘的说法,但萧洛尘却并没有放下心来,他知道,依照宁桢的性子,极有可能还是要去杀那校尉的,因此只能让宁桢寸步不离的跟在自己身边。 萧洛尘对宁桢说的这些话已经表明了他对此事的态度,苏慕松知道对于校尉那边是无计可施了,那么便只剩下出城这一条路。 苏慕松找到穆瑶,让她派传迅兵送信给荀漠林,讨一道出城的手令,如此虽要耽搁几日,却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法子了。 出城的手令到达苏慕松的手中已是三日之后。 萧洛尘在帅府辞别了安国公夫妇,虽有出城的手令,但毕竟是封城的特殊时期,若是一堆人在城门口话别,到底太过扎眼,于是乎便只有苏慕松一人相送。 “你先回青竹寨去,待西洲局势稳定,漠林会送靖西侯的灵柩回京安葬,届时咱们便一同回去。” “嗯,我回去再整理一番,看是否有所遗漏。” 回去意味着什么萧洛尘自然知道,这些时日他与苏慕松盘算过,就目前二人手上的证据,想要扳倒右相并不难,但关于王家指使右相勾结清宁构陷萧家的证据却有模棱两可之处,缺乏一锤定音的铁证。如此即便倒了右相,也动不了王家,萧家叛国的罪名也不一定能洗刷干净。 “我把小桢留下来帮忙,你替我看着他点。” 对于宁桢,萧洛尘总归是不放心的,他杀伐决断坚毅果决,却总缺了点怜悯之心,又向来将萧洛尘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萧洛尘担心自己离开后,宁桢还是要去杀那校尉,毕竟他从来信奉的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苏慕松将萧洛尘拥入怀中,耳鬓厮磨,不愿放开,他这一去,二人不知道又要分开多久。 站岗的城门卫眼观鼻,鼻观心,如同石像矗立,只是余光还是忍不住要往二人身上瞥。 纵然再不舍,也终是要分别。 萧洛尘出示了荀漠林的手令,城门卫放行,似乎一切顺利,但却终究没能出得了城门。 刺史领着数十衙差拦住了正欲离去的萧洛尘。 “刺史大人这是何意?” 见刺史拦路,苏慕松心中有一瞬慌张,旋即便恢复了镇定,上前交涉。 苏慕松与萧洛尘几乎形影不离,刺史自然也知道这二人怕是交情匪浅,上面只说让他捉拿萧洛尘,若无必要,他也不想平白得罪安国公府。 “下官奉命捉拿钦犯,苏大公子还是远离这是非的好。”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这里哪来的什么钦犯呢?” “那便算是疑犯吧。至于到底是不是在逃钦犯,届时司寇府自有论断。丞相大人有令,捉拿此人,那么无论此人是钦犯还是良民,下官都只能依令行事,否则这囚车里坐的便该是下官了。” 刺史大手一挥,差役便上前用铁锁将萧洛尘绑了起来。 此等情形之下,苏慕松也顾不得其他,拔出腰间佩剑,抵在了刺史的心口 “放开他。” “慕松,不要乱来。” 萧洛尘清楚的知道,眼下的苏慕松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一冲动之下伤了刺史,那后果便严重了。 向来言听计从的苏慕松这次却并没有听萧洛尘的 “我说,放了他。” 苏慕松看向刺史的双眸闪着寒光,让人看了只觉后脊发凉,边塞重镇之地的刺史,自然知道这就是杀意,但若放走了丞相下令捉拿的人,那么他会有比死还惨的下场。 “苏大公子,你身份贵重,何必为难我这边陲小吏,纵使我放了他,你以为他能出得了这西洲城吗?” 刺史说的没错,既然捉拿萧洛尘的命令已经到了刺史手中,那么京中必然已经得到了消息,萧洛尘身份暴露已成定局,那伙人必然要斩草除根。 道理虽然都明白,但要苏慕松眼睁睁的看着萧落尘被锁走也确实没那么容易。 苏慕松的剑迟迟不愿收回,差役们围着他与刺史站了一圈,长矛相向,亦不愿退缩,两方就这么僵持了下来。一时间城门将军也不知如何是好,这两方他都得罪不来,只得在一旁静观事态变化,既要防止苏慕松伤了刺史,也要护着苏慕松不被差役们伤到。 马蹄声由远及近,一支骑兵往城门口疾驰而来,带起的扬尘将铁甲铜盔裹挟其中,行人纷纷避让。 “敢在城门口动刀兵,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听到这声威喝,城门将军长舒一口气,既然这位来了,那自己便可高枕无忧了。 扬尘渐散,在场众人这才看清来人是穆瑶。 “原来是刺史大人,方才未看清,多有得罪了。” 穆瑶言语间客气,却并未下马。所有人都明白穆瑶本就是冲着这事来得,不可能不知道是刺史在此,只是眼下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少不得做些表面功夫。 “世子夫人……” “刺史大人是觉得穆瑶的执锐营上不得台面吗?” 穆瑶与苏慕枫退婚后便与荀漠林成了亲,后因西洲疫病,便自请带领执锐营助荀漠林巡防西洲城。她虽真心爱慕荀漠林,平日里也乐得听别人称她为世子夫人,但一旦披上戎装,她便是蠡关的将军,执锐营的统领。 见穆瑶神色不悦,刺史心领神会的改了称呼 “穆将军。” “刺史大人有何指教?” “本官奉丞相令捉拿疑犯,但现下遇到一点麻烦……” 刺史话还未说完便被穆瑶硬生生打断 “明白,刺史大人是希望本将军能助一臂之力。” 穆瑶朝身后的亲兵发了指令,原本包围苏慕松的差役便被近百披坚执锐的兵士围了起来,而被缚住的萧洛尘也到了穆瑶的亲兵手中。 苏慕松见状收起了手中的长剑,刺史明知穆瑶是来劫人的,但此时他也是无可奈何了,毕竟穆瑶带的是能够以一当十的执锐营精兵。 “包庇钦犯以同罪论处,将军是否应该再考虑清楚?” “刺史这说的什么话,本将军是来帮大人捉拿犯人的,哪来的什么包庇?刺史大人如此污蔑本将军,是何居心呢?” 穆瑶挑眉看了刺史一眼,便不再做理会,带走萧洛尘才眼下第一要紧的事。 第62章 潜龙勿用 穆瑶原本想着,先带萧洛尘离开,而后随便寻个由头,再将这个刺史要捉拿的“钦犯”弄丢,只要萧洛尘离开西洲城,那便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但事实证明她似乎低估了萧洛尘在那伙人心中的份量。 见到来人的那一刻,苏慕松知道,萧洛尘被押送京都已成定局。 “多年不见,萧七公子风采更甚从前呀。” 王铮一身戎装,高头大马,在身后一众云州军的加持之下,竟颇有几分大将之风了,只是说话的语调却还是那般惹人厌烦,和十二年前如出一辙。 云州军骁勇善战不在执锐营之下,且王铮为云州统领,军阶高于穆瑶,为大局计,穆瑶只得静观其变。 萧洛尘穿过刺史带来的差役与穆瑶的执锐营,阔步走到王铮面前。既见到了王铮,他便明白自己今日是难逃一劫了。 “北境战事不断,我只道王公子已经以身殉国了,谁承想你我竟还有再见之日。” 当年王铮被发配北疆边境,后来据说立下大功,得以脱罪,自此在家族势力的加持下青云直上,如今是云州统领了。 “我公忠体国,纵然一时被奸佞陷害,也总能否极泰来,再度为国效力,与那些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夷灭三族的逆臣贼子自然是不同的。” 苏慕松闻言怒火中烧,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将王铮直接扔进南湖里一了百了,否则哪有他今日的耀武扬威,正待发作,却听得一声惨叫 “啊!” 只见王铮捂着嘴滚下马来,身后的亲兵立马上前搀扶,却被扇了两个耳光。 王铮吐出一口血来,鲜血中和着他自己的两颗门牙和一粒黄豆大小的金珠。 “萧洛尘……你……!” 没人看到萧洛尘是怎么出手的,但王铮的嘴确实肿了一寸高,糊了半脸的血,又粘上了尘土,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 穆瑶在一旁也是暗暗称奇,她见萧洛尘平日里儒雅随和,一副书生模样,却没想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身手。 云州军刀斧迫身,萧洛尘无丝毫惧色,只淡淡的睨着王铮说到 “这些年我学会了两个词,一曰睚眦必报,一曰血债血偿。当年你纵马伤了我的腿,今日这两颗牙便当作是我收的一点利钱。” 见萧洛尘出手,苏慕松只当他是打算杀出重围去,手便按在了剑柄上,只待杀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萧洛尘却好似是听见了他心中的想法,及时的给了一个制止的眼神,而后又对王铮说到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今日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但焉知哪日你王公子不会成为我砧板上的肉?” 萧洛尘这话的后半句却是看着苏慕松说的,苏慕松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被押解入京已成定局,那便不在此做无谓之争,趁机掀翻旧案也未尝不可。 云州军怕萧洛尘再出手,上前将他缚住 王铮夺过身侧亲兵的长枪,高高抡起,想要往萧洛尘被绑住的双臂招呼,却被苏慕松喊住 “王公子,你书案上的描金逐烟墨只余小半了,我这有上好的,要不要送你点?” 王铮闻言心中一惊,书案上的墨的确不多了,书房重地,府中人等不得擅入,他自信治下极严,却没想到苏慕松连这等内闱细索小事也知道得如此清楚,可见他势力渗透之深。 “你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只是提醒王公子,此去京都多想想静安寺、奈蜜芙蓉酥、金丝薄香糕。” 若是有的选,苏慕松并不想用王铮的妻儿做威胁,但他没法阻止王铮在押解途中再对萧洛尘下手,只能出言威吓。 “苏慕松!你敢!” “或许,你也听说了,这些年我光在旁门左道上下功夫了。”苏慕松眼神陡然变得狠厉,看得王铮竟生出一丝胆寒,“你若敢伤洛尘分毫,再回云州时还能不能看到活蹦乱跳的他们,我便不敢保证了。” 王铮无力的放下手中的长枪,苏慕松对自己家中的情况了若指掌,他丝毫不怀疑苏慕松能在暗中对自己的妻儿下手。眼下将萧洛尘押回京都才是正事,到时候今日之辱再加倍讨回来亦非难事。 云州军将萧洛尘押入囚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 “就这样让他们带走洛尘大哥吗?” 穆瑶不解,苏慕松明明先前还准备拔剑杀刺史的,为什么一下子又这么轻易的便让王铮带走萧洛尘,刚才的局势,看上去似乎是苏慕松占了上风。 “我们回去吧。” 苏慕松只说了这一句,也不待穆瑶回应,便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一直隐在暗处的宁桢纵马追了上去,虽说萧洛尘不许他送别,但他还是偷偷跟了过来,见刺史围了萧洛尘,赶去将穆瑶请了来,之后便一直暗中观察。 “你们有何打算?” 宁桢不信苏慕松会眼睁睁看着萧洛尘去送死,因而猜到他二人应当是有了什么计划。 “回去再和你细说。” 帅府中,苏慕松将众人聚在一处,说起了萧氏通敌叛国一案以及自己与萧洛尘这些年来查到的线索。 当年清宁南侵,萧洛尘的二哥率兵抵挡,却在旬日之内连失两城,大军折损过半,清宁大军如有神助,打得襄平节节败退。当时西境亦不安宁,两面作战,长此以往襄平支撑不住。朝堂之上便开始有了议和的声音。 在太师一党的运作下,最终萧丞相为正使,如今的右相,当时的大鸿胪作为副使,出使北境与清宁议和。 和谈将成之际,副使的一本密奏连带着人证到达京都,称襄平节节败退,皆因萧家将边境布防图出卖给敌军之故,萧丞相与清宁和谈也多有利他之举。 大鸿胪本为萧丞相门生,由他一手提拔,太师在朝堂上念出这份密告时,百官震惊。德帝虽是不信,但却没法不做理睬,只得下令暂停和谈,萧丞相及其二子回京与人证对质。 起先只是是调查,但不利于萧家的人证物证被源源不断的送进京中,德帝只得下令将萧家众人下狱。五日之后,萧丞相认罪,萧家被判满门抄斩夷三族。 苏慕松与萧洛尘经过多年探查,才拼凑出大概的真相,王家许以相位,说动大鸿胪背叛了自己的老师,让他凭借职务之便,与清宁搭上关系,并与王家在军中的亲信配合,将布防图偷给了清宁。 凡此种种,只为了一个能将萧家斩草除根的理由。自萧洛尘的二哥领兵前往北境起,萧家便落入了太师设好的圈套里。 听完苏慕松的叙述,众人陷入了沉默之中。当年萧氏一案震动朝野,起初虽也有很多人不相信萧家会通敌,但毕竟告发者是萧丞相倚重的学生,且后来萧丞相又认了罪,于是人们便只当是人心隔肚皮,萧丞相大奸似忠。 “既是冤枉,萧丞相为何要认罪呢?” “武宁侯深陷西洲,瑞王陈兵邕京城外,京畿兵力大半握在王家手中,隐隐然已有逼宫之势。太师大费周章做下这个圈套,决然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先帝若执意力保萧丞相,只怕一场动乱要发生。萧丞相得知局势后,舍身成仁,认下了他们诬陷给他的罪名,平息事端。” 苏茂仪虽未亲历,但回到邕京以后,从德帝处也知道了当年形势之凶险。只可怜萧家满门的英才,净皆折在这权利斗争的阴谋诡计之中,而今当年那伙人似乎又准备卷土重来了。 苏慕松不想知道德帝有什么苦衷,他只知道萧洛尘因此家破人亡流落异乡。 穆瑶听完始末,一时义愤难平 “萧氏一族如今就只剩洛尘哥哥一个,他又不在朝廷任职,对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他们竟然还要赶尽杀绝!” 萧洛尘是赤霞山首领一事,太师一党显然并不知情,否则王铮便是兵发赤霞山而不是直接来捉拿萧洛尘了。 苏慕松虽不在朝堂,厉害关系却看得通透,萧家已然湮灭,若只是想除掉萧洛尘,直接在西洲动手便是,没必要大费周章押去邕京城,这一点萧洛尘也看得明白,知道他们达到目的之前不会对自己下杀手,因此并没有殊死一博,反而是暗示苏慕松趁机翻案。 “他们的目标不只是洛尘。眼下太皇太后与皇帝已然撕破了脸,太师一党顾忌定王手上的兵力,早就欲除之而后快。洛尘当年在潞州被捕是穆叔叔经办,早已在十年前便被斩首示众的钦犯如今好端端的活着,穆叔叔难逃罪责。西洲是靖西侯镇守之地,洛尘在此处被捕,穆瑶和漠林又成了亲,加之漠林曾是定王的副将,而定王是我安国府的女婿,至于安国公府,与萧家的关系便更是不用多说了。” 苏慕松缓缓道来,只听得穆瑶后背发凉,她平日里虽懒得在朝政上用心,却也知道太师一党是想要借着这些千丝万缕的关联,用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将定王、安国公府、靖西侯、加之蠡关总兵一同拔起。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他们既然开了头,咱们便顺水推舟,借势翻案。这些年我与洛尘收集的证据收获颇丰,只是尚缺清宁那边当年与右相勾连的一份证词,如此怕是要多费些周折。” 宁桢闻言若有所思,突然间萧洛尘从前命他做的一些不合常理的也都有了答案。 苏慕松嘱咐穆瑶和荀漠林先行稳住西洲,一切等他回京都之后再见机行事,又单独叫住宁桢 “你回山上后先不要对不忆说起洛尘的事,只说还有事未了结,洛尘需得再过一阵子才能回去。若两个月后我们还没回来,便拜托你们送他去盛煌万花堡,那里的人会照看好他的。青竹寨,便托付给你了,你在洛尘身边多年,定能料理好一切。 ” 听到这一番托孤之语,宁桢才真正明白萧洛尘与苏慕松面对的是怎样的险境,也见识到了何谓心有灵犀,他二人分别之时并未有过对话,但萧洛尘一个眼神,苏慕松便知晓了他的心思。自此宁桢彻底知晓了原来自己由始至终从没有介入萧洛尘与苏慕松之间的可能。想到先前对萧洛尘的那一番剖白与质问,一瞬间宁桢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可笑 “你的话我会带到。” 苏慕松一心想着早日赶回邕京,并没有细想宁桢的话有什么不对。 第63章 双管齐下 押解的队伍不紧不慢的往邕京城进发,似乎并不急着将萧洛尘押进京中,这让萧洛尘不由得怀疑王峥一党是否已经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而自己作为引子,需要在合适的时机被送上断头台。 因顾忌着苏慕松的警告,王峥倒并未对萧洛尘再下手,只是一想到那被萧洛尘打掉的牙,不免心中恼火,于是断了萧洛尘的饮食,只命人一天送一碗水,吊着萧洛尘一条命。 如此行了三五日,萧洛尘起初还勉强能坐在囚车中,后来却是坐稳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蜷做一团。 也不知从何时起,押送队伍后面开始出现了一些江湖中人,等到王峥意识到时,这伙人已有二三十人之多。起初王峥以为这伙人是来劫萧洛尘的,但是一连几日却发现他们只是不远不近的跟着,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这日,那伙人中的一个汉子给王峥送上了一件物什,王峥看后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来,后脊却是不住的发凉。 副将跟在王峥身边多年,还从未见过他这幅模样,不由疑惑,明明只是一枚普通的环佩,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让向来无所畏惧的将军神色大变。 “统领,这环佩可是有何不妥?” 王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也并未向副将解释,只是吩咐道 “从今日起供应欽犯饭食。” 副官虽不知这环佩有何特别,但它与这押解的欽犯有关是毫无疑问的,既然将军没有回应,那做下属的也不必再问,按照吩咐行事便可以了。 这环佩是王峥儿子贴身之物,一见到它,王峥顿时便明白了,这是苏慕松的敲打,于是乎也只得正常供应萧洛尘饭食。 苏慕松离开西洲前通过鸽舍向自己结交那些江湖朋友送了信,请他们沿途看护萧洛尘,因此这才有了尾随王峥的江湖人士。 加之宁桢将消息带回了青竹寨,铁山当即便知会了西境盟,各帮派听闻盟主被捕,皆是摩拳擦掌,差点就要去劫囚车,幸亏铁山尚且能够控制住局面,这才没让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是随着囚车距离邕京城越来越近,跟在押解队伍后面的人数也越来越多,一行浩浩荡荡竟有百二十人,虽说以王峥所带的兵力倒并不怕他们劫囚,但这伙人不远不近的跟着,总是让他感觉如芒刺背。 这些人做寻常百姓打扮,每到过关隘时便散入人群中,然而离开城关不过几里地便又聚拢起来,既不见他们的兵刃,亦不见他们有逾矩之行,王峥虽知道他们为萧洛尘而来却无从下手。 再说苏慕松交代完一应事项后便马不停蹄的赶邕京,他不眠不休,一路累倒了四匹马,终于赶在王峥之前回到了京都。 看到安国公府的门楣,苏慕松强撑的一口气松了下来,顺势从马背摔下,昏倒在地。门口的护卫制住狂奔的马匹,提灯细看,这才发现地上这人竟然是大公子。慌忙招呼门房给管家报信,自己则与同伴将苏慕松抬进府中。 恰逢苏慕枫陪定王回安国公府喝酒散心,见到府中婢仆往来奔忙,苏慕枫赶忙带着醉酒的定王从湖心亭回到了岸上,听闻了苏慕松的狼狈模样,苏慕枫知道怕是大事不妙,也顾不得不省人事的定王,将人交给管家,自己则去看望大哥。 苏慕枫把了脉,知道苏慕松只是劳累过度,顿时安心不少,只是大哥如此着急的赶回来,竟和当初去西洲时的迫切如出一辙,略略忖度,苏慕枫便猜到恐怕还是和萧洛尘有关,这才引得大哥如此。 翌日清早,苏慕枫陪宿醉的定王用完早点便一道来寻苏慕松。 “大哥,你如此着急,是洛尘哥哥出事了?” 苏慕松看着一身王妃装扮的苏慕枫,又看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定王,不由疑惑,看慕枫这装扮及声音,分明是顶着定王妃的身份,但他问起萧洛尘来却是毫无顾忌,似乎并不怕定王知道他是冒名顶替的。 看出了苏慕松的困惑不解,苏慕枫牵起定王的手,二人十指相扣,四目相对,分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爱侣模样。 “王爷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大哥尽管直言,不必有顾虑。” 这二人的感情在西洲时便已现端倪,苏慕松当时还担心定王知晓苏慕枫替嫁后会因为自己受到欺骗而怒火中烧,亦或是顾及自己的身份而挥剑斩情丝,却没想到不过两三个月间,二人便已经坦诚相对,看这情形似乎还情根深种了。 苏慕松哪里晓得从一开始定王便知道自己八抬大轿迎回去的就是苏慕枫,这是他费尽心思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求到的爱人,挥剑斩情丝?根本不存在的! 既然如此,定王已确然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了。 “洛尘被人认出来了,右相派了人从西洲带走了他,此刻在押解进京的路上。” 苏慕枫闻言心中一震,虽猜到大哥狼狈回京与萧洛尘有关,却没想到右相的手脚如此之快。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虽不在朝堂,但苏慕枫也明白,右相捉拿萧洛尘入京不会只是要杀他而已,必然是要攀扯的。 “应对的法子我已有了,只是还需要王爷帮忙。” “请讲。” “我想见皇上一面,私下里。” 虽说苏慕松与萧洛尘筹谋多年手中已收集到了足够多的证据,但是推倒右相与王家的关键却是在于皇帝。 翦除权臣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若皇帝心志不坚,那么非但救不了萧洛尘,还要陪上一个安国公府甚至是靖西侯府。因此苏慕松必须要见到皇帝,亲自确认。 定王自知晓萧洛尘身份之时起便知道他会是铲除右相与王家的契机,况且太皇太后一党对皇帝下蛊毒,又几次三番要置定王于死地,这便已经是走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纵然无万全的准备,也要奋力一争了。 因而宇文晔并不需要问过皇帝便答应了苏慕松的请求。 “这个不难。明日我请皇上到王府。” 商定了见皇帝一事,定王没有久留,月珑皇太女出使襄平共商抵御清宁事宜,由他总理接待及商讨北部防务,今日他还有公务在身。苏慕枫还有满腹的疑问要向苏慕松求个答案,因而并未与定王一同回去,而是跟着苏慕松去布置后续事项。 苏慕枫跟着苏慕松从隐蔽的一处小门进了闻莺楼,若不是亲眼所见,苏慕枫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邕京城中最负盛名的青楼竟然是自家的产业,还是京都鸽舍所在之地。先前他张罗着为定王物色美人,自以为将京都之中苏家各处产业的管事全都聚在了一处,其中不乏秦楼楚馆,连醉仙居都没有放过,却不成想还有闻莺楼并未应命前去,当真是藏得够深。 虽说见皇帝一事已经有了定论,依照目前的情形,皇帝十有**会采用苏慕松的对策,但苏慕松不能允许萧洛尘的性命有失,因此他也要做皇帝并不与他合作的打算。若是如此,劫囚便成了苏慕松的唯一之选了,在回来的路上苏慕松已经想好了劫囚的人手,规划了逃亡的路线,此时要做的只是将消息由鸽舍发出,让各处准备起来了。 恰逢报告萧洛尘近况的消息传回,苏慕松看了心中顿生焦躁不安之感,王峥见过儿子的环佩之后倒是没有再折磨萧洛尘,只是这信上所报,铁山带着萧不忆竟然也混在了跟着萧洛尘那些江湖人士之中。萧洛尘没有空去想宁桢为什么没有听自己的话瞒住萧不忆,不忆的身份若是被王峥发现,不但同样是进囚车的下场,还会成为王峥的人质,届时事情便被动了,眼下只能是派人尽快将萧不忆带回京都保护起来了。 第64章 王府密谈 定王请皇帝过府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当天晚上苏慕松便收到了定王的回信,皇帝答应接见。 翌日清早,苏慕松与苏慕枫挑了辆不起眼的马车,又命人事先将周边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没有眼线,这才从花园的一处偏门出了安国公府。 右相既有筹谋,那么相关的这些府邸怕是会派人盯梢。只是安国公府毕竟半只脚踏入江湖,府上高手不少,且苏慕松自己便掌管着鸽舍,对于防范这类事情,满京都的宅邸怕是也找不出一个比安国公府更强的来。定王府有一千府兵,苏慕枫自西洲回来后又清理了门户,将那些外面塞进来做眼线的、巴结定王的侍女、仆从、歌舞姬、乐师、清俊小厮通通送走了。现如今王府上下也可算得上是铁板一块,皇帝与定王倒也不必再上演什么失和的戏码。 马车行至国公府正门处,正巧遇上回家的苏慕柏,苏慕松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掳进了车里。苏慕柏忙着宫学大比的事,一连几日都未回府,今日好不容易得空,没想到竟然在家门口遭劫了,他一个弱质文人,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惊慌,也顾不得看清车里是何情形,便要呼救,唬得苏慕枫忙捂住了他的嘴。 “二哥,是我们!” 听到苏慕枫的声音,苏慕柏这才定下心神,看着眼前的大哥和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的王妃,只想翻白眼,自从知晓苏慕枫替嫁开始他就知道这兄弟姊妹四人怕也就只有自己一个正经人了,无奈叹了口气,道 “自家门口,自家手足,有话好说便是,这是唱的哪出呀?” “事关重大,不能让人瞧见,只能委屈一下二哥啦。” 苏慕柏自子学成名起,这么多年来,满京都多少眼睛盯着,硬是挑不出半点错处来。就连安国公夫妇也曾疑惑,都是一样的教养,怎的偏就苏慕柏长成了个老夫子的性子。 苏慕柏素来端方雅正,规行矩步,只觉得自己连苏慕枫替嫁此等荒唐至极之事都见过了,想来不会再有比这更让人震惊的了 “说说吧,你们又闯什么祸了?” 但显然,既有一群洒脱不羁的兄弟姊妹,那么人生便处处是惊喜。 苏慕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说了一回,苏慕柏听完默然不语。 苏慕松面露愧色,自己这个二弟年纪轻轻便已经是翰林大学士,将来要承袭安国公爵位,又与攸宁长公主情投意合,来年怕是要论及婚嫁,怎么看都是前途无量。帮萧家报仇是自己要做的事情,原本想着细细筹划,将国公府摘出去,但眼下萧洛尘被抓却是也来不及再谋划了。 “慕柏,此番若落败,怕是会连累你的仕途……” “此等冤屈若不昭雪,国法何在,天道何在?!莫说是什么仕途,便是赔上性命,也定要将这些贼子绳之以法,不然何以告慰英灵!” 苏慕柏向来端庄自持,这般面红耳赤的盛怒模样,苏慕松和苏慕枫也是头次见到,一时倒手足无措了起来。 “我们此去定王府便是觐见皇上,为翻案做准备。” 虽是怒上心头,但苏慕柏思绪确依然清晰,毕竟是身在朝堂,只是听苏慕松说过一遍,便直击要害 “王家势力盘根错节,从眼下你们掌握的证据来看,只要右相咬死当年之事全是自己谋划,与王家并无干系,那么王家便能撇得干净。毕竟王家许以相位之事只是出自当年偷听到此事的驿丞口述,如今又死无对证。虽说情理上说得通,但终究缺少实证。” “如今形势却也是顾不上那么多了,救洛尘要紧,至于王家,暂且先折断它一条臂膀,口子一旦撕开,任凭它是铜墙铁壁也总有攻破的一天。” 苏慕松已想得清楚,王家势力庞大,若要扳倒,只能依仗皇权。但王家经营四朝,门生故吏遍布襄平,若不能掌握其确凿罪证,一击即中连根拔起,只怕反倒是要动摇国本的。 苏慕枫指路,苏家兄弟由一处偏僻小门进了定王府。 皇帝宇文煊与定王宇文晔自小一同长大,又成日里听自家妹妹在耳边念叨苏慕柏,加之因缘际会的爱上了苏慕柳,因而此刻见到苏家的三兄弟,倒是没什么皇帝的架子。 因宇文晔事先已经将事情的原委及苏慕松和萧洛尘的关系大致告诉了宇文煊,宇文煊便知晓苏慕松此来定是为了救萧洛尘,只是要怎么救倒是让他好奇,聪明如苏大公子不会不知道眼下他这个皇帝根本无法从右相手中赦免一个本就该被斩首示众的钦犯。 然而苏慕松却并未开口为萧洛尘求情,而是给皇帝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讲完,年轻的帝王只恨得差点银牙咬碎,他的父皇虽为一国之君,看似至高无上,却处处受制,眼睁睁的看着忠臣被陷害却无力保全,对于帝王来说这是怎样的奇耻大辱。而如今这伙人仍然把持着朝政,这些年来自己日子也可谓是如履薄冰,此前更是被种下蛊毒,若非长孙晨浅出手救治,只怕现下已变成了任人操控的傀儡。 苏慕松见皇帝神色有异,趁机发问 “请问皇上,是否有铲除右相一党的决心?” 宇文煊略略思忖,自己在朝中培植的势力已有起色,兵权也与十年前不同,已有三分在定王手中,只要想办法绊住太皇太后,让她手中的兵力动弹不得,那么快刀斩乱麻的除掉右相还是可行的,只是太皇太后那位嫡亲的孙儿,前不久才袭了王位的瑞王爷怕是又要到京郊的皇家别苑中小住一段时间了。 此事虽然凶险,但若是办成了那便是砍掉了太皇太后的一条臂膀,如此日后收回实权便要容易得多。想到这,宇文煊已然下定决心 “若能铲除奸党,虽有万难,亦一往无前。” 有了宇文煊的这句话,苏慕松便再也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立时俯身跪拜,道 “右相陷害萧氏叛国一案一应证言证物皆已整理成册,相关人证不日抵京,请皇上惩治奸党,为萧氏平反昭雪!” 宇文煊扶起苏慕松,能够除掉右相自然是好的,只是眼下似乎并没有重提旧案的契机,苏慕松看出了宇文煊的顾虑,道 “皇上,王峥押解萧洛尘不出十日便将到达京都,届时可趁机重查旧案。” 苏慕松为翻案准备了十年,纵然那最最关键的与右相勾结的清宁敌将的口供缺失,但凭借现有的证物也足够推翻当年的论断了。 只是若对右相动手,王家必定力保,如此还得好好谋划一番,以迅雷不及掩耳拿下右相。 第65章 第 65 章 当初苏慕松得知萧洛尘的消息,在端敏郡主家的宴席之上不告而别,一晃过去了数月,如今回到了京都,自然是要上门赔罪的。 萧洛尘不日便要抵达京都,届时掀起当年旧案,必定是一场风波。 端敏郡主虽然是太皇太后的外孙女,但忠陵收葬萧氏骸骨的事若被翻出来,他们夫妇二人只怕也要收到牵连,苏慕松不得不提前让他们做好准备。 苏慕松到郡主府时却被告知端敏郡主去了忠陵,想着自己也该去萧家人墓前上一炷香,告知洛尘还活着的消息,苏慕松便又马不停蹄的去了忠陵。 当苏慕松告诉端敏郡主萧洛尘还活着的消息时,端敏震惊到失语,良久才试探着问到 “是真的吗?洛尘哥哥还活着?当年不是说已经斩首示众了吗?” “有人在潞州救了他。” “是谁?” 端敏迫切地想问清楚,苏慕松却避开了这个问题。虽说萧洛尘入京,当年穆毅救他一事多半也是要被揭开的,但是在此之前,苏慕松还不想过早的暴露穆毅。 “总之现下情况不容乐观,此次太师一党怕是想借旧案除掉一批皇上所倚仗的势力,届时难免株连。若是忠陵的事被揭发出来,恐怕你和子明兄要受连累。因而从此刻起,忠陵的秘密须得牢牢守住,万不能露出一丝消息去。” 见苏慕松不愿明说,端敏也不再问了,她平日里虽少关心朝政,但是也知道太皇太后与皇帝的争斗,毕竟她身份敏感,有些事的确不如不知道。因而只是轻轻应承了一句 “我明白的。” 苏慕松拜祭完萧丞相,便走到了萧洛尘的衣冠冢前,他将那墓碑推到在地,而后刨开封土,将自己当年亲手埋下去的玉像又挖了出来,细细擦拭后,揣进了怀里。 临走,苏慕松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对端敏说到 “忠陵的事还是告诉子明兄的为好,也让他先有个准备。” 忠陵葬着萧家人一事,端敏从未同季子明提起过,因而那日在满月宴上,季子明并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给武宁侯扫墓,端敏和苏慕松便默然不语了,那时他们是想到了他们当时也祭祀了葬在那里的萧洛尘的族人。 正当苏慕松忙活着将指证右相的物证人证收拢到邕京城时,苏慕柏带回了一个消息 “朝会上礼部尚书上奏,西洲局势已然平稳,世子应尽快将靖西侯夫妇灵柩送回京都安葬,并接受册封,继承靖西侯爵位。” “另外兵部也提出,蠡关为西洲门户,蠡关总兵与驻守西洲的靖西侯结了亲,那西洲便有了自立的风险,因而奏请将穆氏父女调离蠡关。” “皇上准了吗?” “这两份奏章合情合理,又有右相一党的互相应和,皇上只得准了奏请,命漠林和穆瑶扶灵入京,另外穆叔叔也先回京都,靖西侯丧仪过后再另调别处。” “看来,他们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了。我这边也收到消息,王峥停止了行进,驻扎在驿站,想必他们是想要等到漠林他们进京了再将洛尘押入京都。” “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着。我这边证物入京也尚需时日,他们若要等,我倒也得几日宽限。” 苏慕松始终放心不下萧不忆,有了这几日缓和,他倒是正好派人将萧不忆接到身边来。 这些时日,苏慕松虽然四处奔忙,但也没忘了留意云州的消息,时不时总要派人给王峥送去点东西,好让他知道妻儿的近况。 这一日,王峥收到的却是一只帘钩,正是他家马车上的物件。和帘钩一起的还有一封信件,一只锦盒,信是给他的,锦盒则是让他转交给萧洛尘的。 王峥拆开写给自己的那封,只见上面写到 “遥闻尊夫人将携令郎北上邕京团聚,念与将军之旧宜,将托友人一路看顾。自云州至京都沿途有山寨一十三,水寨十一,自当各尽地主之谊。然天寒路险,若尊夫人留守云州,亦不为失明智之举。” 王峥气急,将信纸撕得粉碎。 因不想受苏慕松钳制,王峥让家中细查了婢仆底细,稍有可疑的便都逐出府去,但是苏慕松依旧能将他家中的消息源源不断的送来。 王峥实在没有办法,只得让夫人带着儿子来邕京城,但是才出了云州城,马车便发生了意外。虽说没有伤到人,但终归是惊吓一场。 如今看来,那不是意外,而是苏慕松给的警诫。 且依照苏慕松信上所说,若王峥妻儿再继续北上,那这一路是不得太平了,谁能保证他们能毫发无损的从二十多个山贼水匪的地盘安然无恙的经过呢? 王峥不敢冒这个险,因而只得派人通知自家夫人,回到云州城去。 打开那只锦盒,里面则是一尊金刚玉雕琢的小像,还有一张叠好的信纸。王峥将将想拿起玉像砸个粉碎,却犹豫了一下,还是先摊开了信纸 “你怎样对待这玉像,我便怎样对待尊夫人。你知道,我看得到的。” 一瞬间,王峥只觉得头皮发麻,而后便是盛怒,拔出配剑,将房中一应器具砍了个七零八落。 这些年,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威胁。 冷静过后,王峥叫来了随从,吩咐他乘着夜色悄悄离开,去邕京,找一个人,取一物。对于苏慕松他是鞭长莫及,但萧洛尘却是近在咫尺的。 收到苏慕松送来的玉像,萧洛尘便知道,王峥怕是被苏慕松挟制得死死的,否则也不会乖乖将这玉像完好无损的送到他手中。 一路之上,跟在押送队伍之后的青竹寨众交替使用哨笛和旗语向萧洛尘传递消息,然而自驻扎在驿站以后,萧洛尘便被从囚笼中挪进了驿站里,消息的传递便断掉了。 先前萧洛尘隐约似乎看到铁山和萧不忆也混迹在那跟在押送队伍后的帮众之中,心中不由得担心起来。 当日他在西洲被捕时,宁桢也在的,依照苏慕松的行事风格,应当会让宁桢不要告诉萧不忆他被捕一事,或许还会让人将萧不忆送去万花堡避祸。 然而,萧不忆却出现在了这里,反倒是宁桢不见了踪影,这让他不禁怀疑是否出现了什么变故。 这夜,子时前后,萧洛尘因苦恼与外界消息隔绝而辗转反侧,突然间听到窗户被拉开的声音,他不动声色,暗中戒备,眼睛却是直盯着窗口,留意着窗口动静。 第66章 第 66 章 只见那窗户被拉开二尺余,而后便有一个黑影从窗口爬进了房中。这黑影身材矮小,不似成人,萧洛尘顿时明白来者是何人了,但确认之前,他依旧选择装睡。 果然便见到那黑影蹑手蹑脚的朝床榻而来 萧不忆语带哭腔的轻轻唤了一声 “爹爹。” 确认了黑影是萧不忆,萧洛尘也不再装睡了,立时便坐起了身,将萧不忆搂在怀中。 “不忆,你怎么进来的?” “驿站人手不足征调民夫,我装作小乞丐,混进了队伍里。他们见我年纪小,又会喂马,所以就把我留下了。” “是不是铁山爷爷带你过来的?” “是我求铁山爷爷的,爹爹,我们相依为命,我不要去那个什么万花堡,即便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处。” 听到萧不忆这样说,萧洛尘知道,苏慕松的确是有安排过将萧不忆寄养在万花堡了,当时情形之下,想必托的便是宁桢 “你宁桢哥哥去哪儿了?” 萧不忆拿出了一枚印鉴,萧洛尘认得,这印鉴苏家兄妹一人一个,萧不忆手上这枚应该就是苏慕松交给宁桢的。 “我不知道。桢哥哥那天回来以后,把这个给了铁山爷爷,说要他把我送去盛煌万花堡,然后桢哥哥就下山了,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我觉得桢哥哥很不对劲儿,担心你们出了什么事,于是求铁山爷爷差人去西洲城中打听,才知道爹爹被襄平的军队押走了。所以才让铁山爷爷带我来找爹爹。” 萧洛尘知道,依照宁桢的性子,是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王峥押走而什么都不做的,若是宁桢真的一时冲动做了什么事,怕是要枉自赔上性命,但是眼下他也是无能为力了。 王峥突然驻扎在此,萧洛尘猜测大抵是京都之中的形势发生了什么变故。 “不忆,你在外面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有的。那日喂马时我听到那个为首的将军说,好像是要先等西洲的什么人回去,他们再出发去京都。” 萧洛尘闻言便明白了,王峥停在此处,是在等荀漠林回京。 看来右相已经开始有所动作了,调荀漠林回京,无非就是他们已经将靖西侯府划归定王一党,想要除之而后快,但是又忌惮西洲兵力,因此才要等荀漠林回京才有所动作。 既是如此,想必蠡关的兵权也是保不住了。 “不忆,你不能留在这里。要想办法逃出去。出去之后,若你苏叔叔派人来接你,你便跟接应的人离开。不要再跟着押送的队伍了。” 萧不忆的眉眼与萧洛垚极为相似,若是被王峥看到,难保他不会对萧不忆的身份起疑,届时便难办了。 萧不忆只是低下头,却并没有答应。 萧洛尘知道这孩子怕是不会轻易离开,看来还是要想点办法。 “不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你帮爹爹去做。” 萧不忆闻言顿时来了精神 “什么事?” “爹爹要你带一句话给慕松叔叔。玉衡现,隐卫出。" “这是什么意思?” “你只要告诉慕松叔叔,他会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记住,一定要亲口告诉他,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我记住了。” “好。我估摸着你慕松叔叔这几日便会来接你,届时你便随他去。” 萧不忆心中也明白,爹爹是为了让他离开此处才找了传话这个借口 “其实,慕松叔叔已经派人来接我了。可是,我想要和爹爹在一起,所以才混了进来。” 萧洛尘将萧不忆搂在怀中,安慰着拍了拍他的背,柔声说到 “相信爹爹,我们很快就会在京都团聚了。你要听慕松叔叔的话,到了京都要记住不要乱跑。” “我会乖乖听话,爹爹你不能骗我。” “当然。爹爹几时说话不算话过。” 萧不忆静静的在萧洛尘怀里窝了一会儿,而后恋恋不舍的起了身。 “爹爹,我先走了。” “待会儿我会点一把火,你便趁乱出去。” “好。” 看着萧不忆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窗口,萧洛尘打开火折,烧着了被褥。 冬日干燥,又有风助阵,不多时火势便蔓延起来。门口打盹的守卫慌忙冲进来将萧洛尘架了出去。但火苗已经窜上了梁顶,霎时火光便照亮了天空。 萧不忆趁着所有人都在往来奔忙的提水救火,偷偷逃出了驿站。 火最终是被浇灭了,但是火起得这般奇怪,王峥以为是萧洛尘想要制造混乱而后逃跑,于是乎仍旧将他关回了囚笼中。 苏慕松的人将萧不忆带回了京郊一处隐蔽的庄子,苏慕松得到消息,一早便在那边等候。 一见面,苏慕松迎来的便是萧不忆的质问 “你准备怎么救爹爹?” “对不起,不忆,这次我没能保护好他。” 苏慕松曾不止一次的对萧不忆承诺过会保护他们父子俩,但是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萧洛尘被王峥押上了囚车。 “我爹爹乃西境盟盟主,你和他到底是谁来保护谁都说不准。眼下还是救他出来要紧,你若是救不了,我便让铁山爷爷带人劫囚,反正我们本来就是山匪,还怕官兵不成。” 苏慕松知道萧不忆说的是怄气话,萧洛尘定然也是想办法知会过那些帮众的,不然怕是早就动手了。 “不忆放心,若救不了你爹爹,我便陪他去死。” 萧不忆撇了撇嘴,他并不讨厌苏慕松,只不过从前他爹爹心里最看重的是他,如今却多了一个人,他一时有点适应不了。 “爹爹要我给你带一句话,玉衡现,隐卫出,他说你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特意交待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 “玉衡现,隐卫出?” 苏慕松一时参不透萧洛尘是想传递什么信息给自己,而且又不说明白。 “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看到苏慕松疑惑的表情,萧不忆有点怀疑他爹爹要他带的这句话只是随便胡诌的,不过为了让他能够乖乖的离开驿站而已。 “不忆,你在这里先住着,救你爹爹的事便交给我。相信我,要不了多久,你和你爹爹就能团聚了。” “爹爹也是这样说的,希望你们不要食言。” 萧不忆从他的身世与态度大概也知道自己会是爹爹的顾忌,如此乖乖的听话,不要添乱,便是自己能提供的最大帮助了。 不久,西洲传来消息,荀漠林和穆瑶已经出发了,邕京城暴风雨将至。 第67章 第 67 章 先前皇帝和攸宁长公主设了一计,让苏慕枫在定王宇文晔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二人也因此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互相表明了心意。 宇文晔既为接待使,除却与月珑皇太女商讨军务外,少不得要尽地主之谊,陪着游览邕京名胜。 宇文晔不在家,没人陪着下棋喝茶打猎,苏慕枫在王府中便无聊了起来,加之又心系着萧洛尘一案,往家中跑得便越发勤快了,只是家中眼下也冷清的很。 苏茂仪夫妇自儿女们长大成人后便少在邕京城中居住,一年中多半的时候都在四处云游,苏慕柏自然是在宫学授课,苏慕柳此时也不在家中。 先前苏慕柳机缘巧合的救了皇帝宇文煊三次,二人在不知彼此真实身份的情况下相互倾心。定王西征时,苏慕柳做为定王妃参加中秋宫宴,宇文煊知道了苏慕柳定王妃的身份,引发了体内的蛊毒,骤然重病。 苏慕柳为了家中安宁,抵死不承认自己是和宇文煊有白头之约的苏姑娘。后来苏慕枫再次做回定王妃,让宇文煊猜到了苏家兄妹替嫁的秘密,于是才设计让苏慕枫在定王面前暴露了身份,以此也确认了自己和定王并没有爱上同一个人。 然而苏慕柳明白,自己与宇文煊之间是无解的。即便定王休妻,她作为曾经的定王妃和皇帝也绝不会有什么结果。纠缠下去,只怕不但自己没有好下场,说不定还要祸及家人。于是乎便借着去盛煌替师父取药材,远远的躲开了。 眼下家中便只剩下苏慕松在了。 苏慕松始终想不明白萧洛尘让不忆带给他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玉衡是北斗七星之一,隐卫似乎是某种组织,这二者有何关系呢? 苏慕枫一回到家,便直奔苏慕松的书房,他得知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原本同苏慕柳说最是合适,但无奈苏慕柳不在京都,于是乎只得来说给大哥听了。 “大哥,那日我们在王府见过皇上后,皇上又与定王密谈了许久。” 苏慕松也懒得去问为什么皇帝和定王的密谈苏慕枫会知道了 “哦?他们谈的什么?” “皇上问起了一个人。” 苏慕松翻看着各处送来的消息,只分了二分心思应付着苏慕枫。 “什么人?” “月珑皇太女的皇伯,说是三十五年前因月珑战败和亲来的襄平,皇太女此次出使襄平,便想要见上一见。但是皇上查遍典籍,问遍宫人,却都没能找到他的去向。最后还是经我提醒这才找到对了地方。” “经你提醒?” “嗯,有个曾经跟随昭帝宫人说曾在昭帝陵见过他一面,听了那人的描述,我便觉得说的是我师父。结果真的是我师父!” “你师父?玉衡子道长?” 苏慕松脑中灵光乍现,难道洛尘话中所指的是碧云观的玉衡子道长? “慕枫,你师父可有说起过隐卫吗?” “隐卫?没听师父说起过。” 苏慕松闻言有些失望。 “但我听王爷提起过,传闻昭帝曾设立玄徽卫,并且凭借着这支暗卫登上皇位,肃清有异心的宗族。” “玄徽卫?为何我从未听过?” “王爷也只是当做闲话家常说的,既是传闻,未必是真吧。否则何以连皇上和王爷都不知道这支力量如今究竟是否还存在,到底由谁掌控呢?” 苏慕枫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苏慕松却认为玄徽卫是一定存在的,甚至萧洛尘曾几何时曾与之有过交集,否则不会说出这句话来。 难道掌控玄徽卫的是玉衡子道长? “慕枫,你说你师父当年是和亲来的襄平?那他娶的是哪位公主呢?” “依照那宫人所言,我师父当年入的似乎是昭帝的后宫。” 与定王互相表明过心迹后,苏慕枫对于他师父曾是昭帝后宫这件事接受起来倒是毫无阻碍。 他听宫人说,师父十八岁入宫,两年过后便被贬出宫,被囚禁在皇宫外城边上的一处院子里十年,直到昭帝驾崩才被放了出来得了自由。 一想到此处苏慕枫便要在心里将昭帝骂上一骂。他师父神仙一般的人物,前半生就这样被昭帝给毁了。 苏慕松却是不同的想法,依照他推测,或许玉衡子并没有那么怨恨昭帝,否则昭帝驾崩时已放了他自由,他为何哪里都没有去,反而在帝陵旁修建了道观修行呢? 如此一来,昭帝将暗卫交给玉衡子倒也并非不可能。 若玉衡子掌控着玄徽卫,那么如果能够得到他的支持,为萧家平反无疑又多了一重保障,看来去碧云寺拜访要提上日程了。 正如先前所料,在苏慕松收到荀漠林还有三日便能抵达京都的消息的同一日,右相便上了关于抓捕萧洛尘的奏折。果然攀扯上了穆毅、靖西侯且言辞间亦有拉定王和安国公府下水的态势。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皇帝宇文煊并没有驳回右相所请,但却只是同意待萧洛尘押解到京便开堂会审,却并没有理会要求将穆毅及靖西侯一同治罪的要求。 为了防止王家死保右相,宇文煊同时以家宴的名义将太皇太后的嫡亲孙儿小瑞王召进了宫中,随行左右。如今能让太皇太后有所顾忌的恐怕也只有她这唯一的孙儿了。 荀漠林扶灵回到京都,在旧宅中设了灵堂,安国公府与靖西侯府比邻,荀家多年未在京都居住,幸而早有苏慕松吩咐苏总管先做准备,荀漠林回府才能井井有条,从容不迫。 右相的那一道奏章,虽然最终皇帝并没有将荀漠林治罪,但是朝中官员多数都迟疑观望,生怕自己与十年前那桩杀得人头滚滚的叛国案沾上一星半点儿关系,因此也就不敢去靖西侯府吊唁。 苏家兄弟自然是不在乎这些的,几乎是住到了侯府帮衬着荀漠林。 “漠林,洛尘一事,右相已经上奏,此番攀扯上了靖西侯府,你须得小心了。” 连月的大战,波及全城的疫病,双亲的离世,短短半年时间,荀漠林见证了太多的死亡,面对生死之事已经有了全然不同的态度。 “他们只管来,能应付便应付,应付不来,大不了就是要命一条了,命中注定的事,谁也逃不过。” 苏慕松哑然,荀漠林这话无疑是对的,世上的事,说到底无非也就是尽人事听天命,但在这靖西侯的灵堂之上,听他说来觉得透着一股莫名的悲凉。 荀漠林回京的第四日,押解萧洛尘的囚车也进了京。 第68章 第 68 章 因为右相的奏请,全邕京都知道了十年前萧氏叛国一案居然还有一个钦犯逃脱了。 至于逃脱的是谁,倒并不难猜。当年除了萧洛尘,萧家所有人都是邕京人亲眼看着行刑的,活着的自然就是没在京都处决的那位。 囚车进京的这日,街道两旁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萧洛尘乘着囚车穿梭在街道之上,感觉倒是和当年坐在马车上穿街过巷也没什么区别。 他看着道旁林立的店铺与熙攘的人群,暗暗的与回忆里的邕京城做着比对。街道还是那个街道,自己小时候逛过的店铺却是十不存一了。 看热闹的人群里也有不少人认出了萧洛尘来,莫不是摇头叹息,直呼可惜。 十年前,那张科举的金榜他们也是看过的,萧洛尘点的是头名的状元郎。只可惜,放榜还不到三日,便有了萧氏叛国一案。邕京城的人没等来状元游街,倒是看到了丞相家被满门抄斩。 京都的人们至今都没想明白位极人臣的萧丞相为什么要叛国。 萧家一门七子,除却四公子因腿疾无法出仕,其余都有着大好前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钟鸣鼎食之家,暗通敌国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皇帝并非不得民心,难不成萧家还能谋朝篡位不成? 然而即便再疑惑不解也只能接受,毕竟先帝是公认的圣明仁德,百姓无法相信这样的明君会平白无故的冤死一位贤臣。 况且当年萧丞相是主动认罪伏法,此案看上去倒是并无冤屈,因而虽然当年杀的血流成河,但时过境迁便也无人再提起。 谁能料想到十年后,那个当年邕京城中最负才名的萧七公子竟然活生生的回来了。于是乎当年的那些疑惑便又重新爬上了人们的心头。 囚车路过望京楼时,萧洛尘霎时间便又想起了从前和苏慕松在这里吃点心的日子。 那时候他们会特意坐在临街的雅间,煮上一壶好茶,配上一桌精巧点心,打开窗子,看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从行人们的神情动作猜测他们的身份。乐此不疲,一坐便是半日。 而这一次,萧洛尘却成为了被围观的那一个。 萧洛尘看向以前经常与苏慕松闲坐的雅间时,苏慕松也正好面带笑意的在看着他。萧洛尘歪头看着苏慕松,也不自觉的绽开一个笑容,本想向他挥一挥手,但戴着刑枷行动并不能由他自己,只得晃了晃手掌。 苏慕松心念一动,端了一叠枣泥黑米糕,从窗子中飞身而出,在人群的惊呼声中,落在了萧洛尘的囚车上。 押解的卫队以为有人劫囚,立时便停下前行,围了过来,长矛直指苏慕松。但见他似乎并没有破开囚笼的意图,便只是围住,没有动手,只等着王峥过来发落。 王峥策马过来,见来人是苏慕松,便没做理会,眼下他们巴不得安国公府与这个案子扯上关系,苏大公子众目睽睽之下这番举动,正好给他们以口实。 苏慕松全然不顾旁人是怎么看的,现下他眼里除了萧洛尘根本看不到其他人。 萧洛尘戴着刑枷,手不方便,苏慕松便将米糕掰碎了喂给他。 “洛尘,你尝尝这个,还是以前的味道吗?” 萧洛尘就着苏慕松的手吃了一口 “嗯,还和从前一样,只是我如今吃不了那么甜了,下次得让李师傅少放三分糖。” 只一口,萧洛尘便知道这是他从前喜欢的那个师傅的手艺。 “好,我告诉李师傅,让他以后给你做糕点都减三分糖。” 苏慕松一点一点的喂,萧洛尘便一点一点的吃,眼波流转间,二人仿佛是置身于风景秀丽的南湖观景台,而不是在喧闹的街市,隔着囚笼。 围观的人群看着这二人啧啧称奇,他们从没见过在大街上探监的,也没见过坐在囚车里还笑得如此开心的。 “慕松,太甜了,我想喝茶。” 还未等苏慕松发话,望京楼的掌柜便立即奉上了清茶。 萧洛尘喝了茶,苏慕松便明白他不想吃糕点了。于是掏出帕子,轻轻的替他将嘴角水痕擦干净,顺道将脸上的泥灰细细擦了一回。用手指当做梳子,给萧洛尘重新梳理了乱掉的头发,又撕下自己的衣摆,当做发带,帮他束了发。 “哧……” “洛尘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当年我们从月珑回来,那时候我伤了手脚,你每日里喂我喝水吃饭,替我束发,和眼下这情形倒是颇为相似。” “你说漏了。” “漏了什么?” 苏慕松凑到萧洛尘耳边,压低了声音,轻轻吐出一句 “我还替你沐浴更衣了。” 苏慕松温热的气息打在萧洛尘的耳朵上,只一瞬,萧洛尘的耳尖便赤红起来。说起沐浴更衣,那日他们在山崖上荒唐一夜后,第二日他虽晕乎着,但苏慕松怎样帮他清洗的,他其实是清楚的。 “大庭广众之下,你说这些个……” “往后我还要日日给你端茶递水,伺候你沐浴更衣。” 说到此处,苏慕松若即若离的揉捏着萧洛尘的耳垂,在青竹寨待了这几个月,他可太知道如何取悦萧洛尘了。于是乎,原本只是耳尖泛红的萧洛尘,霎时间红霞满颊。 收拾完,苏慕松仔细端详了一下,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拔了自己头上的白玉簪给萧洛尘插上,再看,这才觉得满意了。 苏慕松摩挲着萧洛尘的手,把玩着不肯放,王峥在旁看着二人腻腻歪歪了半天,眉头皱成川字。虽说一早便看出这二人关系不寻常,但亲眼所见,感受又非同一般。 “苏慕松,你有完没完?赶紧让开道,不然本将军便要以劫囚之罪将你一道捉拿入狱了。” 苏慕松笑眼盈盈的看着王峥,徐徐说道 “我与将军曾是同窗,多年未见,不过是念着昔日情谊前来同将军叙叙旧,说什么劫囚,可真是太冤枉慕松了。” 苏慕松端起苏大公子的派头,与在西洲城门口那个拔剑相向金刚怒目的苏慕松仿佛不是一个人。 若不是这一路上一封又一封的书信,王峥倒真要怀疑自己那日见到的苏慕松和眼前这个是不是同一个了。 苏慕松斟了一杯茶,奉与王峥 “将军风尘仆仆,喝杯茶水解解乏。” 苏慕松笑得如沐春风,王峥却只觉得毛骨悚然,白了苏慕松一眼,策马去了队伍最前方。 见王峥离开,苏慕松扒住囚笼,萧洛尘知道他是有话要交代,立时便附耳过去 “不忆很好,皇上已答应翻案,碧云观那边我会再去求。” 因着方才那一遭,押送的兵士只当二人又在说些什么不堪入耳的私密话,倒也没起疑。 苏慕松虽只说了这一句,却已然是足够了。 萧洛尘偏头,在苏慕松抚摸着他脸颊的掌心落下一吻,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了。 押送的队伍渐行渐远,人群逐渐散去,街道又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此时邕京城的人们还不知道一场接一场的天大热闹正在向他们靠近。 第69章 第 69 章 靖西侯夫妇丧仪过后,皇帝下令,命御史台审理萧洛尘一案,司寇府从旁协助。 在右相的关照下,这件钦犯脱逃的案件,最终将蠡关总兵、靖西侯府、定王以及安国公府皆牵连了进去。 这日清早,天色未明,苏慕松穿了一身粗布短衣,混在府中一众粗使仆役中避开安国公府外的眼线,朝着碧云观而去。 碧云观与昭帝的陵寝遥遥相对,站在云台青松之下,一眼便能望见昭帝的功德碑。 苏慕松在门口等着道童通传,未几时,只见金冠银发,身着墨青道袍,手执青玉拂尘的玉衡子与一衣着华贵气度不凡的年轻女子并行而出。 “霜眠所说之事,还望皇伯能再细细思量。今日霜眠便先行告退了。” 女子向玉衡子行过礼便匆匆而去。 苏慕松一眼认出,这年轻女子正是月珑的皇太女月霜眠,只是不知道她所求的是什么事,看样子玉衡子还并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道长安好。” 苏慕松深深作了一揖 “是慕松啊,快进来吧。” 苏慕松见玉衡子的次数并不多,每次见他心中总不免要狐疑一番,这位道长是不是真的修了长生不老之术。 按照苏慕枫的说法,玉衡子应当已是年过五旬了,然而这次相见,却还是和十几年前苏慕松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如今看上去也大不了苏慕松几岁,不见丝毫苍老。 玉衡子领着苏慕松在暖阁中坐了,待道童上了茶,这才问起苏慕松来意 “慕松此来所为何事?” 苏慕松也不多做寒暄,直接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道长,晚辈有一事想要请教您。请问您知道玄徽卫吗?” 听到“玄徽卫”三字,向来淡然从容的玉衡子面色微变,虽然只是一瞬,苏慕松却也看在了眼里。 “为何问起这个?” 苏慕松估摸着,慕枫回到京都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想必已经将萧洛尘的事告诉了玉衡子,因此也就没有丝毫隐瞒。 “不知道长是否有听说,洛尘昨日已经入京了。我们准备趁机翦除右相,并为萧氏平反。” “原来如此。这和玄徽卫有什么关系呢?” “右相有太皇太后与王家做靠山,若是翻案,怕是要朝野震动。听闻玄徽卫创自昭帝,是暗中守护皇上的组织,若有其相助……” 玉衡子打断了苏慕松的话 “你的来意我明白了。玄徽卫有自己的使命,参与党争并不在其职责之内。今日我没有见过你,你也不知道有什么玄徽卫。” “道长……” 苏慕松还想再劝说,玉衡子却不准备再听,起身去了内殿打坐。 这样的情形苏慕松也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却没有想到玉衡子拒绝得是如此干脆。 玉衡子的话说的明白,没到真正危及皇帝的时候,玄徽卫不会出手。 好在玄徽卫本就是在计划之外的,有其助力自然事半功倍,若是没有倒也不会影响大局。但是知道了它的存在,也让苏慕松多了些底气,无论局势如何混乱,总归作为翻盘的根本的皇帝,其安全有了保障。 苏慕松回到城中便送信给了铁山,又知会了苏家在京都的商铺、酒楼、乐坊、赌坊的各处主事,让他们安排人手,在邕京各处有意引导人们私下议论萧氏叛国一案。 原本萧洛尘被押入京都时苏慕松的那一番举动便引来不少议论,如今有了故意引导,舆情便像炸开的鞭炮。 这日,季子明路过望京楼,想起端敏先前说起想吃“黄金絮”,便准备顺道去买一些。 望京楼自然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座无虚席的,只是今日却显得格外热闹。季子明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大堂中的食客们放着桌上的珍馐不吃,却都聚在一处争论着什么。 “依我看,当年萧家定然是意图谋逆篡位,所以才勾结清宁叛国的。” “我看未必,萧丞相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必要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谋逆?分明是他大权独揽,功高震主,先帝容不下他,所以才下旨灭萧家满门的。” “什么大权独揽,萧丞相权势能大过王太师?当年萧丞相就是右相告发的,我看,是右相为了夺权所以陷害污蔑恩师才是。” “嘘!你们公然说这样的话,不怕被杀头哇。” “又不只有我们说,你出去听听,现如今街上哪里不议论,难不成还能都杀咯?” “可是,我怎么听说是萧家二公子在北疆领兵的时候中了清宁的美人计,所以投敌叛国连累了萧家。” “咦!这一听就知是谣言,清宁哪里有什么美人,那美人再美能好看过我们襄平的姑娘?” “我倒是听说,是先帝看上了萧丞相的某个儿媳,为了得到美人才对萧家痛下杀手。” “……” 季子明听着这些议论,觉出事情似乎有些不对,百姓即便议论也不会流传出如此多个彼此毫不相关的说法,看来是有人故意在将水搅浑。 季子明略略忖度便明白过来,这是苏慕松与萧洛尘故意为之,心中便知道他们应当是有后手准备的。端敏已经告诉了他萧家人墓地的事,那么他们夫妇便注定要卷入这件事中,想到这,季子明买了糕点便径直朝安国公府而去。 京都之内一时间流言四起,起初还只是百姓们街头巷尾在议论,逐渐的那些荒诞的传闻也开始传到了官员耳中,最后就连月珑的皇太女都忍不住在同宇文煊闲聊时问起此事。 对于这出乎预料的舆情,宇文煊也很是头疼,虽然和苏慕松商定的就是先用民间议论搅动局势。 但是他也没有料到苏慕松命人放出的流言里还夹杂着这些伤及先帝颜面的,如果继续任由流言扩散到京都之外的其他地方,那么恐怕先帝的一世英名也要蒙尘。 看来,萧家一案,那苏家的大公子对于先帝到底还是有怨的。 右相毕竟浸淫官场多年,很快便猜到是有人故意在背后操弄京都舆情,头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安国公府了。 但悠悠众口,物议如沸,已然开了头,就堵不上了。 堵不住流言,便只能先解决制造流言的人了,于是乎右相上奏,对于涉案的人员皆应投入大狱,抄家封府。 右相所说的涉案人员,自然就是靖西侯府、穆毅、安国公府和定王了。 这一次皇帝准了右相所奏,穆毅涉嫌私放钦犯,被投入大狱,但靖西侯府、安国公府以及定王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与此案有关,只是有所牵连,于是皇帝下旨收了定王的兵符,将三府所有人等封禁在府中,直到案件了结,没有御令不得出府门一步。 朝臣没有想到皇上竟然真的会收了定王的兵符,就连右相都没有料到皇帝会如此爽快的准了自己所请。 就在朝臣们还在这变故之中没有回过神来时,皇帝突然邀了月珑皇太女去围场狩猎。 京都之中,除却调查萧洛尘一案的官员,以及实在脱不开身的,其余五品以上官员,尽数被皇帝带去了围场。 月珑皇太女亦带了两千月珑卫队随行。 第70章 第 70 章 那日季子明来安国公府,苏慕松将一切和盘托出,季子明得知当年的真相,当即便决定要与苏慕松一道,助萧洛尘翻案。 安国公府被封禁,苏慕松行动不便,保障人证物证安全的任务便落在了季子明身上,如今他在御史台任职,行事倒是愈发的便利起来。 皇帝到达围场的第三天,季子明借着调查为由,光明正大的去了定王府,暗中将皇帝先前收缴的兵符又还给了定王。 虽然被拘禁在家中,但是苏慕松与外界的联系却并没有被切断。各方的消息仍旧每天准时准点的送到了苏慕松手中。 苏慕柏看着自家头顶上盘旋飞舞往来起落的鸽子,暗暗咋舌,这些年来他的心思都用在了学问和朝政上,并不曾过问家业。虽然隐约知晓大哥的鸽舍并不只是传递商贸消息,但却也没有料到竟然已壮大到如此地步。 “大哥,眼下围场那边情形如何?” “定王昨夜从南郊大营点了兵,今日破晓前已然到达围场,相关物证子明兄也已派人暗中送到,不出意外,今日皇上便会拿下右相及其党羽。” “可是定王的兵马也只能隐匿在周边的山林里,御林军统领是王家的人,他们会不会铤而走险?” “这个不用担心。别忘了,月珑皇太女带了两千卫队,虽说围场御林军有三千,但若真动起手来,月珑那两千人马抵挡一时,拖到定王支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若是那御林军统领是个聪明人的话,他便不会轻举妄动,若真动了刀兵,那也只是给自己徒添一条弑君的罪名而已,影响不了大局。” “右相是太皇太后的左膀右臂,拿下右相,宫中会不会生出变故?” “你觉得皇上为什么不在京中捉拿右相而要去围场?” “为了切断右相与太皇太后的联系?” “定王的那五千兵马将围场围得铁桶一般,围场发生的事传不回京都。百官随行,皇上大可召集朝会,审判右相罪行。人证物证都是先前便已经备好的,昨日已由子明兄护送过去了,如此一来,便只需过堂。届时大局已定,太皇太后明面上便翻不起风浪。” “况且皇上将瑞王带在了身边,太皇太后投鼠忌器,即便听到风声也不会为了右相用瑞王去赌的。” 听到苏慕松如此成竹在胸,苏慕柏顿时也觉得安心不少,但想起那似乎不可逾越的王家,便又有些泄气。 “虽说拿了右相,但怕是动不了太师。” “一步一步来吧,若太师轻易能撼动,便也不会有王家今日的权势了。” 王太师发迹于昭帝朝,官至吏部尚书,后来将女儿嫁给了当时的大皇子,又扶保大皇子登基,是为惠帝。 惠帝体弱,朝政便逐渐落在了皇后与太师手中。惠帝在位五年而薨,皇后的嫡子瑞王先天不足,与帝位失之交臂,在宗族力保之下,德帝登基。但先前惠后理政时掌握的兵权却没有交到德帝手中。 德帝在位十五年,苦心经营拿回了一半兵权,又擢升了一批清流寒门子弟,这才造就了如今皇帝与太皇太后能够针锋相对的局面。 “也是。无论如何,拿下右相便是撕开了一条口子,也让朝堂上下都看看,王家并非不可撼动。恐怕此番之后,那些摇摆不定的人要重新掂量一下,在皇上与太皇太后之间到底要选哪边了。” 党争,苦的从来都是黎民,但若是不争,让苏慕柏眼睁睁的看着那伙人沆瀣一气祸乱朝政,徇私舞弊鱼肉百姓,他也决计做不到。 动刀子剜毒疮免不了伤到皮肉,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晌午过后,苏慕松收到消息,皇帝已下令捉拿了右相及其党羽,并在围场召集百官朝议,公审右相罪行。 围场上的群臣们推己及人,只觉得后背发凉。以往在他们的看来,当今这位皇帝虽然也算得上是勤勉聪慧,但朝中有太师一党遮天蔽日,兵权又都在太皇太后和定王手中握着,这皇上怎么看都只不过是一个傀儡。 然而现下抬上来的这些罪证,不但囊括了下各州各府,甚至还关联着他国。并且有些证据,若不花下数年功夫精心布局,是不可能拿到的。 凡此种种,都在说明一个问题,皇帝掌握着一支不为人知的精锐力量,既然能查右相,自然也能查百官。 一时间,那些平日里有贪污渎职的官员自然是瑟瑟发抖,就连自诩清流的,也不免要仔细回想自己是否有行差踏错。 在右相所有罪行中当数陷害萧氏叛国一案最让人触目惊心。 萧氏叛国既是冤案,那么当年凭借着揭发这一案而得以脱罪,而后青云直上的王峥便成了笑话。事实上,当年正是他盗取了步防图,当然也逃不过审判。 右相听季子明宣读着案牍,原本还想要殊死一搏的心也渐渐沉了下去,他为了自己的功名前程,将萧丞相害得抄家灭族,这些年来午夜梦回之时,多少也会害怕萧家人找自己追魂索命。 当萧洛尘行踪暴露之时,他唯一的想法便是杀了萧洛尘,似乎只有萧家人死绝了,他自己的罪恶才能被永久的掩埋起来。 皇帝并没有给大臣们反应的时间,在公布了右相的罪行之后,便宣读了一早便准备好的诏书,将右相的罪名彻底定死。 事实上大臣们也不敢有什么意见,毕竟定王的五千铁骑就披坚执锐的在边上看着。 围场上发了如此惊天巨变,而散在邕京城四处的探子报给苏慕松的消息却是各处一切如常,看来围场那边的消息当真封锁得极严,并未透出一丝风来。 皇帝与月珑皇太女围猎,六日而回。 京都百姓不免诧异,皇上兴师动众,竟然只在围场待了六日,那有什么必要带上百官呢? 不过,他们很快便知道了原因。 昭告右相罪行的圣旨与皇帝的仪仗是同时进京的。 看到前些日还骑着高头大马的大官们如今却被锁在囚车之中,如同丧家之犬,同样的街道上,先前囚车载着的是萧家叛国案逃脱的钦犯,今日囚车里载着的却是诬陷萧家叛国的右相,百姓们只觉得这朝堂果然波诡云谲,比话本子上写的还让人意想不到。 右相入狱,穆毅呈上了德帝当年让他救下萧洛尘的亲笔密信,于是他便被从大狱中放了出来,官复原职。定王府、靖西侯府与安国公府也撤了封禁。 事情似乎异常的顺利,虽然料到太皇太后不会明着保右相,但苏慕松没有想到她竟然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只是以右相之子乃是欣乐郡主郡马是皇亲国戚为由要保下李伯丞一命。 既然当年萧家是遭人诬陷,那么萧洛尘自然也就无罪,自在西洲被捕算起,萧洛尘被囚月余,也终于得以重获自由。 只是萧洛尘却没有请求皇帝昭告天下为萧家平反,旁人只当他十年逃亡心灰意冷,不愿再过多纠缠,但苏慕松却知道,他是在等着和始作俑者点算总账。 第71章 第 71 章 萧洛尘出司寇府大狱的那日,苏慕松一早便在牢狱门口等着。 在囚笼监狱中待了月余,这样滴水成冰的寒天里,若要是当年的萧洛尘,只怕早就寒疾发作,魂归黄泉了。 幸而当年长孙晨浅不但给了他药方,还赠了他武功心法,这才让他不但治愈了寒疾,还练就了不俗的内功,熬过这一番牢狱之灾。 但西洲至邕京毕竟有这千里之遥,便是再强健的身子也是经不住如此折腾的。 萧洛尘远远的便看见了苏慕松,想要快步走到他身边去,却觉得脚下虚浮,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苏慕松见状,赶忙迎了上来,也不费唇舌,径直将萧洛尘背到了马车上。 “扶我一把就好,我身上脏,把你衣裳都弄脏了。” “无妨。” 苏慕松特意选了自己平时出远门时才会乘坐的双驾马车,车厢宽敞,暖炉茶具,梳洗器物一应俱全。 苏慕松替萧洛尘束了发,将帕子沾湿了细细擦了脸,又替他洗净了双手 “我已经将不忆接到家中了,原本他和慕柏、慕枫都想要来接你的,但我猜,你大约不想让他们看到你这副模样,便没有答应。” 而后拿出一个缎布包袱,打开来却是一套冬衣。 “这是我让锦绣阁按你的尺寸裁制的,你先换上,看看合不合身。” 萧洛尘依言脱下囚衣,转身去拿新衣,却恰好迎上苏慕松直勾勾的一双大眼,顿觉有些许尴尬。赶忙拿了衣裳,背过身去,将衣衫穿好。 “洛尘,你是在害羞吗?” 苏慕松看着有些慌乱的萧洛尘,言语间带着三分调笑。 “哪……哪有,不过是天冷,我急着穿好衣裳罢了。” 萧洛尘扎好腰带,理顺衣袖,自我打量了一番,长短正合适,只是这一路过来自己消瘦了不少,导致衣裳显得略微宽大了些 “慕松,想不到你还有做裁缝的天赋,只用眼睛便能量准尺寸的。” 苏慕松使坏,伸出食指勾住萧洛尘的腰带,用力一带,萧洛尘便跌坐在了苏慕松怀里。 “谁说我只用眼睛了。” 苏慕松双手穿过萧洛尘腋下,胸膛贴着萧洛尘后背,便开始以手做尺,在萧洛尘身子上丈量 “你看,肩宽是三掌,胸膛是两掌半,腰宽一掌二寸,臂长短我三寸。你知道的,这些我这双手量过多次了,做出来的衣裳尺寸自然相合。” 萧洛尘听出了苏慕松的弦外之音,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这十年光阴,当初那个牵手都要藏在衣袖之下,亲完人羞得转身便跑的少年郎,竟然长成了这副浪荡模样。 因才从大狱里出来,萧洛尘精神不济,便由着苏慕松去了。不过苏慕松除了将人禁锢在自己怀里,手上不太客气外,倒也没有做什么其他荒唐事。 自西洲被捕起,这月余以来,萧洛尘未有一日好眠,此刻靠在苏慕松的怀中,心中安定,倦意便涌上来了,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萧洛尘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为尽兴,他以为自己是小憩了片刻,睁开眼时,却发现已是日薄西山,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天! 萧洛尘打量了一眼四周,立马便认出来自己是在苏慕松的卧房中,睡的正是苏慕松的床榻,这房中的摆设倒是十年如一日。 萧不忆一直守在床边,见爹爹醒了,一头便扎进了萧洛尘怀里。 “爹爹!” 萧洛尘轻轻拍着萧不忆的背安抚 “爹爹在这,这些日子让不忆担心了。” “爹爹,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方才苏叔叔抱你进来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还好你只是睡着了。” 萧洛尘感觉有些不妙 “不忆,你说我是怎么进来的?” “慕松叔叔抱着进来的呀。就像你扭伤了腰那次一样,他抱着你从天而降,叔叔婶婶们带着我在府中游玩,正好到此处,便遇上了。” 好吧,有了萧不忆说的这个“叔叔婶婶们”,萧洛尘便知道,当时大抵是慕柏、慕枫、定王、漠林夫妇都在的。 他虽不避讳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与苏慕松的关系,但是这样的情形多少还是有些尴尬的。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当时睡的沉,不用面对这样的局面。 “慕松叔叔说你累了,要好好休息,所以我只好守在这里,等你醒过来。” 萧洛尘欣慰的拍了拍不忆的头,经此一遭,不忆也更加懂事了。 苏慕松走进卧房,见萧洛尘醒了,顺手斟了一杯茶,亲手喂到了萧洛尘唇边 “睡得舒坦吗?” 见萧不忆还在一旁,萧洛尘没有直接喝,而是从苏慕松手上接过了茶杯,一饮而尽。 睡了这许久,当真是有些渴了。这茶水喝着温热,想必是苏慕松吩咐了侍女一直不停更换的。 “你怎么的不叫醒我,让慕枫他们等这样久。” “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搅扰。慕枫他们我早都已经打发回去了,倒是没让他们等多久的。” 萧洛尘知道,苏慕枫等人聚在此处,多半是为自己洗尘的,但自己却睡过去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你该叫醒我的,本是为我开的这宴,这样太失礼了。” “无妨,明日再请过就是了,左右都在京都,方便得很,今日就当是先养养精神,也蛮好的。” 苏慕松看着萧落尘惨白的脸色,心中暗暗又把王峥咒骂了一遍。 萧落尘闻言亦觉得有理,于是也不再纠结。 “我命人备好了汤浴,你先去沐浴,我和不忆等你一起吃饭。” “好。” 萧落尘前脚离开,萧不忆后脚便开始抱怨 “爹爹瘦了好大一圈,脸上都没有了血色。你看他现下的身板,怕是风大点都要被吹走了。那个抓走爹爹的坏人真可恶,应该把他也抓起来,狠狠的饿他十天半个月,也让他丢掉半条命。” “不忆放心,他已经被抓起来了,明日我便去大狱里,让狱卒好好关照他,给你爹爹出气好不好?” “你不必说这些来哄我,既是入了狱,饿不饿他倒是小事,只是决不能让他再有机会出来就是了。” 苏慕松看着方才还在萧洛尘怀里撒娇的萧不忆,背着他爹爹立马便喊打喊杀起来,不由啧啧称奇,这小家伙,还有两副面孔。但想起在青竹寨时萧不忆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便又觉得他好像一直都是如此,明明是个早慧通透的孩子,却在他爹爹面前表现的天真烂漫。 第72章 第 72 章 晚膳过后,苏慕松与萧洛尘在府中散步消食,冬月的寒风裹挟着雪花,迎面而来,自有一股冷冽的寒意直入肺腑。 “咳咳……” “外间天冷,我们进屋去吧。” 虽说萧洛尘的寒疾已经痊愈,但是苏慕松见他咳嗽,想起从前,不免又担心起来。 萧洛尘摇了摇头 “我想再走走。被囚禁了这月余,总觉得脚下越发没有力气了,不知是不是久不行走的缘故。” 苏慕松搀住萧洛尘,虽然也担心萧洛尘的身子,但仍旧出言宽慰 “只是身子虚,养养便能好起来的。明日我请晨浅过来,给你开个方子,想必就无碍了。” “开方子的事还是择日吧。明日我想去拜谢敬阳大长公主与端敏郡主,还有那些一路跟随我到京都的盟里的弟兄们,也该和他们有个交代,还有忠陵那边,也该前去祭拜。” “来日方长,一件一件来吧。” “我不想在京都待太久。” 只这一句,苏慕松便立马明白了。 京都,是萧洛尘的生长之地,却也是伤心之地。眼下的萧洛尘与当年从潞州回来的苏慕松是一样的心境。在这城中,处处都能看到往日的痕迹,随便走走,便好像能看到亲人们的身影。 “好,等把京都的事了了,往后你想去哪,我便陪你去哪。” “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个结果,所以我打算先离开一段时间。” “好,都依你。” 北风刮的更猛了,呼啸着吹起雪花,似是一重重的雪浪,要把人卷将进去。 萧洛尘停下脚步,将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几口气,却并没有什么作用,还是冻得很,脑中灵光一闪,侧身将双手伸进了苏慕松的怀里,翻起苏慕松的衣襟,将手贴着里衣,放在苏慕松的胸膛上取暖。 “还是这里暖和。” “你呀。” 苏慕松笑着将萧洛尘拥入怀中,用自己的墨狐斗篷将人包了起来。 “还要继续走吗?” “太冷了,回去吧。” 萧洛尘嘴上说着回去,却并没有任何动作。 苏慕松看了眼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瞬间领会了萧洛尘的意思,抱起怀中人,运起轻功,几个起落,便到了萧洛尘的住所。 房中炭火烧得旺,萧洛尘一进房间便觉得整个人都化了冻一般。 时辰尚早,还不到就寝的时候,二人便又续起了先前散步时的话题 “再往后的事你作何打算?” 苏慕松问的自然是平反一事。 “眼下右相虽倒了,但要动王家怕是不易。当年的冤案,我是决心要一翻到底的,若要指认太师,还是要从右相入手。” “太皇太后保下了李伯丞,便是王家给的条件,暗示右相,要他承担下所有罪责,不要再攀扯太师。如此,要右相指证太师,怕是不太可能了。” “襄平律法中可没有只因是郡马爷便能免除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一条。右相若一力承担当年勾结清宁的叛国案,那么李伯丞便是保不住的。只不过是眼下这案子还未查到最终处,太皇太后强保下了李伯丞,因此才给了右相错觉,以为自己只要不扯上王家,便能保住儿子。但只要御史言官们寻到这个漏洞,再加之稍稍引导民意,届时太皇太后再也保不住李伯丞,右相便只剩下指证太师以减轻罪责这一条路。” “此番皇上能够在围场拿下右相,多半还是出其不意的缘故,叛国一案,毕竟还少了清宁那边的确凿证据,若是给了他们喘息之机,只怕要出变故。” “其实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有派人去清宁查访过,只不过,当年图桑部与襄平交战后不久便发生了内乱,他们首领被杀,内部也几经分裂合并,纵然小桢得力,却也实在是毫无头绪。” 说到宁桢,萧洛尘心中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当日在西洲城,王峥带走我后,你和小桢说了些什么?” “只是告诉他向不忆瞒住你被羁押的消息,若两个月后我们没有回去,便送不忆去万花堡,仅此而已。” “果然和我猜的差不多。可是小桢他不知何故,失踪了。” “这倒是蹊跷。我看他分明对你是情根深种,怎么看也不是个大难临头会撇下你自己逃命的人。” 萧洛尘稍稍有些吃惊,宁桢在他身边十年,但他也是在宁桢出发去会盟前向自己表白了心迹时,才知道宁桢对自己的心思的,慕松在青竹寨不过月余,怎么就能知道呢? “你看出他对我情根深种?” 苏慕松无奈的握住萧洛尘的手,眼前这人啊,头脑是最聪明不过,但是于情感一事有时却是后知后觉的很 “我的盟主大人,难道你没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藏着两把刀子吗?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我怕是已经死了无数次了。我与青竹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又这般的潇洒倜傥,寨中除了他,哪个对我不是和和气气的。除了你,还能是因为什么而让他对我有如此敌意呢?” 萧洛尘粗粗回忆了一下,发现似乎的确如此,看着苏慕松颇为无语的模样只觉得有趣,存心要打趣他,笑着说道 “或许只是因为你面目可憎呀。” 苏慕松闻言,双手捧过萧洛尘的脸,与他四目相对 “你好好看看这张脸,可憎吗?” 萧洛尘依言细细的逡巡扫视着,看着看着,脸上便漾开了笑意,看得苏慕松摸不着头脑,脸颊竟有些发烫,也不知是不是炉火烧得太旺的缘故。 “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萧洛尘轻轻的摇头否认,将苏慕松捧着自己脸的双手拿下,攥在手中,将自己的额头贴上苏慕松的额头蹭了蹭,慵懒轻柔地吐出一句 “没有,只是觉得这张脸可爱。” 而后蜻蜓点水般的在苏慕松的薄唇上留下一吻。回座时,眼睛扫过苏慕松耸动的喉结,情不自禁的凑上去轻啄了一下,而后迅速坐下,若无其事的喝起茶来。 二人早已坦诚相见了不知几多次,但这样再清淡不过的亲昵举动却让苏慕松莫名的面红耳赤心如擂鼓。 苏慕松想定下心神,但是看着近在咫尺的萧洛尘,心中的小鹿却是跳得越发厉害,脑子也有些晕乎起来。 萧洛尘才从大狱里出来,正是需要好好休养的时候,苏慕松知道这里自己是不能待下去了,只得起身告辞 “夜……夜深了,你……早些歇息,明日我陪你去大长公主府上。” 苏慕松说完,也不等萧洛尘答话,三步并作两步,拉开房门,竟是运起轻功飞也似的离去了 “哎……你跑什么……” 这回倒是轮到萧洛尘觉得莫名其妙了,这家伙,众目睽睽之下都敢公然挑逗,幕天席地的也能做下那不轨之事,怎的自己不过一个寡淡的吻却让他落荒而逃了?弄得自己反倒像是调戏了良家子的浪荡人一般。 萧洛尘关上房门,突然想起,方才好像是在说宁桢的下落的,结果二人玩闹这半天,倒是把正事给忘了 “唉,美色误人呀……” 第73章 第 73 章 第二日,苏慕松从库房里精挑细选了诚意十足的重礼,陪着萧洛尘先后拜谢了敬阳大长公主和端敏郡主夫妇,又带着萧不忆去忠陵祭拜了家人。 晚上便在望京楼开了三十席,宴请那些江湖绿林朋友们。 在去往望京楼的马车上,苏慕松拿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银制面具 “洛尘,这是仿着你在青竹寨时戴的面具造的。” 萧洛尘接过面具,只见它纹饰精美,打磨细腻平滑,一看便是花了心思的。 “这面具做工极好,只不过如今是用不上了。” “也是。” 从前萧洛尘不以真面目示人,无非是因为不能暴露身份,如今既然当年的案子是误判,萧洛尘也不用再怕人前露面了。 “可惜了这副好面具。” 萧洛尘颇为惋惜,转念又有了一个主意 “如果弃用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师傅的好手艺,慕松,不如就让你戴上它如何?” 说罢,也不等苏慕松答应,便将面具覆在了苏慕松脸上,顺手又将绸带系好。 “好看,与你今日这身衣裳相得益彰,活脱脱是一位神秘高贵的清俊公子。” 见萧洛尘满脸的愉悦,苏慕松原本准备去摘面具的手停下了动作,既然能搏眼前人一笑,戴个面具又算得了什么呢 “好吧,既然洛尘说好看,我便不摘了。” 见到苏慕松的马车,望京楼的掌柜迎了上去。 上次萧洛尘的囚车经过望京楼,掌柜奉了一盏茶,却没说上话。掌柜打理望京楼二十年,最是知道二人之间的情谊。 他看着苏慕松与萧洛尘长大,也看着苏慕松在得知萧洛尘的死讯后怎样颓唐又怎样振作,如今又看着苏慕松终究是寻回了萧洛尘,也不由得心神激荡,生出颇多感慨。 “公子终于回来了。” 萧洛尘看着双鬓花白眼眶泛红的掌柜,鼻头蓦然有些许发酸,躬身向掌柜行了晚辈礼 “劳您惦记着。” “赵伯,客人们都到了吗?” “都已经到了,就等着您和萧公子过来开席呢。” 掌柜将苏慕松与萧洛尘引入望京楼,二人一现面,喧闹的大堂便立时安静下来。 满堂二百多人的目光聚集到苏慕松与萧洛尘的身上。 铁山见萧洛尘来了,立时便起身过来迎接,只是还未等他近前,离得最近的一席中便有一个汉子阔步走到了萧洛尘与苏慕松的面前,纳头便拜,结结实实给苏慕松磕了三个响头。 苏慕松确认自己不认识这汉子,一时怔住,萧洛尘却反应过来,这汉子见苏慕松戴着银面具,因此将他误认成自己了。只是人家头已经磕过了,如果现下告诉他拜错了人,好歹是一方首领,未免太过尴尬。 因而萧洛尘决定干脆将错就错,扯了扯苏慕松的衣袖。 苏慕松当即心领神会,俯身去扶那汉子 “兄台快请起。” “盟主,我是黑风寨的伍奇,当年多亏盟主搭救,这才有我和兄弟们的活路,这几个响头,盟主受得。” “都是盟里的弟兄,肝胆相照,伍寨主不必如此客气。” 伍奇起身提了酒壶,斟了三杯,又向苏慕松敬酒 “我代黑风寨的兄弟们敬盟主。” 说罢将三杯酒一饮而尽,又给苏慕松斟了一杯。 这些江湖汉子敬酒情真意切,与那些个达官显贵的虚与委蛇终归是不同的,苏慕松也不好推却,便喝了这杯酒。 霎时间,席间的宾客便都涌了过来,磕头的磕头,敬酒的敬酒,里外里围了三层,一贯见过大场面的苏慕松也有些招架不住了。 铁山看了一眼萧洛尘,见他默默退到了一旁,便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萧洛尘远远看着有些忙乱的苏慕松,虽觉得颇有意趣,但终究有些不忍,于是将铁山叫到一旁,让他去将苏慕松解救出来。 铁山毕竟是赤霞山的二把手,萧洛尘几乎从不露面,平日盟里的这些帮派大多数都是在与他打交道,因而威信颇高。 “各位弟兄,且先让盟主入席吧。入席之后咱们再把酒言欢。” 铁山一番呼喊安排,终于是将人都安回了各自的席上,苏慕松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萧洛尘,却见他在一旁偷笑。 苏慕松走到萧洛尘身边,趁着无人注意,掐了他一把,而后牵着他的衣袖入了席。 开席之后,便是轮番的敬酒。 绿林好汉们诉说着盟主运筹帷幄义薄云天机智无双的各种事迹,抒发着对盟主的崇敬感激,苏慕松听到的却是萧洛尘的出生入死,在险象环生中挣着活路,心头一阵酸麻。 苏慕松心疼的看向萧洛尘,却见身旁这人腮帮子鼓鼓,正专心致志的吃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好似他们说的与自己毫无关系。 这一场宴席自申时起,至亥时一刻方才接近尾声。苏慕松虽有海量,却也抵不过这一波又一波敬酒的人潮,拼着一丝清明,吩咐了掌柜,将事先预备下的银票赠给了前来赴宴的宾客,一人一千两,便当做是奔波这一路的车马费了。 萧洛尘与铁山领着还算清醒的青竹寨帮众安排马车将所有宾客送回客栈,这才松了一口气。 “铁伯,你带着弟兄们明日便启程回青竹寨吧,那边不能没人主事,有你坐镇我才安心。不忆我带着,过阵子我便回去。” “首领万事小心。” 铁山在京都这些时日早也打听清楚了,知道了萧洛尘的身世,也知道了那个在赖在首领身边的苏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与首领有何渊源。首领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在,他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送走了所有人,萧洛尘这才将已经烂醉如泥的苏慕松扶上马车。 苏慕松喝得实在太多,坐是坐不住的,萧洛尘只能将人放倒,又怕膈着他,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洛尘……洛尘……” “我在。” “洛尘~” “我在。” 苏慕松喋喋不休的喊着萧洛尘的名字,萧洛尘便不厌其烦的应声。 喊着喊着,萧洛尘听到的便成了啜泣声 萧洛尘抱着苏慕松,轻轻的拍着他的肩,柔声询问 “慕松,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洛尘~” “嗯。” 苏慕松猛然抬头,凝视着萧洛尘,眼泪却像是决堤了一般,止不住扑簌簌的往下掉 “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看着怀中哭得涕泗横流的苏慕松,萧洛尘叹了口气,上次见他哭得如此伤心只怕还是十二年前在璋城看《梁祝》的时候了。 萧洛尘掏出帕子,替苏慕松擦了眼泪,安慰他道 “都过去了,我如今不是很好吗?你看,我可是西境盟的盟主,整个西境绿林都要听我的,是不是很厉害?” 苏慕松怔怔的看着萧洛尘,猛然起身,萧洛尘一个没看住,他便窜到了车驾旁,将车夫吓了一跳。 “洛尘~!萧洛尘~!!” 苏慕松喊得撕心裂肺,响彻街道,萧洛尘只觉得哭笑不得,苏慕松吼这两嗓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呢。 巡防营闻声而来,萧洛尘向巡防营的人赔了不是,又保证不让苏慕松再呼嚎,好在巡防营的人也认出是安国公府苏大公子,便没有为难。 萧洛尘捂住苏慕松的嘴巴,将人拉回车中 “慕松,我松开你,你要乖乖听话,不能大吼大叫,不然我就把你扔出去了哦。” 苏慕松似是听明白了,不再挣扎着要出去,萧洛尘松了一口气,便放开了他。 萧洛尘一放开禁锢,苏慕松便一头拱进了萧洛尘怀里,扒住萧洛尘的肩头便开始嚎啕大哭 “洛尘……你别不要我……” “唉……” 萧洛尘无奈的长叹一声,出手点了苏慕松的昏穴,这才总算得了个清净。 回到安国公府,替苏慕松擦洗干净,安置到床榻之上已是子时。 一日之内奔走了这些个地方,又被苏慕松闹了这一场,萧洛尘只觉得说不出的疲累,倒了杯茶,还未送到嘴边,便睡了过去。 第74章 第 74 章 翌日,苏慕松宿醉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睛也肿的老高,头脑中闪过一些画面,似乎自己昨天在洛尘面前颇为失态,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起床去倒水喝,却看到伏在桌上睡过去的萧洛尘,直呼自己该死。 想着他昨日照顾自己辛苦,须得好好补上一觉,苏慕松并没有叫醒将萧洛尘,而是将人抱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午时过后,萧洛尘没有睡醒,苏慕松只当是他累极了,因此多睡了些时辰,没做他想。 他带着萧不忆去铁匠铺子里打了把短剑,再回到府中时已经是申时了,去找萧洛尘,却发现他仍旧没有醒来。苏慕松与萧不忆轮番上前,却都没能叫醒萧洛尘。 苏慕松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儿,赶忙吩咐随从去请大夫。 大夫替萧洛尘把过脉,虽是寒冬腊月,额头却渗出豆大的汗来。 见大夫这般模样,萧不忆只当他爹爹是病入膏肓了 “大夫,我爹爹到底是何病症?” “额……从脉象上看只是有些许的气虚血亏。” “那到底是何病症?” “这……” 大夫欲言又止,向来好性子的苏慕松也不免急躁起来 “有话便直说。” “萧公子……或许只是睡着了?” 苏慕松闻言,霎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晌,无奈的对随从道 “送大夫回去吧。” 这大夫在京都行医十数年,并非庸医,然而却诊出这样的结果来,苏慕松知道,萧洛尘的病症怕是非同寻常,看来也只能是请长孙晨浅了。 长孙晨浅因受苏慕枫所托为定王的乳母医治,眼下正好在苏慕枫京郊的庄园中。 苏慕松看了眼外头的天色,朔月东升,城门马上便要关闭了,也顾不得许多,冒着刺骨的寒风,孤身一人骑了马便往京郊而去。 第二日,晨光熹微,城门一开,早已等候在外的苏慕松和长孙晨浅便策马而入,直奔安国公府。 萧不忆守了一夜,终是没能抵挡住困意,在萧洛尘的床榻边睡去。 苏慕松将萧不忆送回他自己的住处再过来时,长孙晨浅已经看完诊了。 “如何?” 长孙晨浅面色凝重的摇摇头 “只怕不妙。” 虽说有心理准备,但见有医仙之称的长孙晨浅这样说,苏慕松还是觉得难以接受 “他……他前日白天还好端端的……,总……总没有睡过去,便醒不过来的道理呀!” 长孙晨浅将坐立难安的苏慕松按在了座椅上 “慕松,你先冷静下来,我才好和你说后面的事。” 苏慕松深吸了一口气,又静坐了片刻,平复了心绪 “好了,你告诉我吧,洛尘到底是怎么了。” “照这症状来看,洛尘怕是中了蛊毒。” “蛊?” “嗯。或许这蛊与你们皇帝中的蛊是同一出处。” 苏慕松猛然想起,定王在西洲差点被太皇太后的旨意拿下,便是因为皇帝中了蛊毒,当时还多亏了长孙晨浅在,才救回皇帝一条命。 “皇上的蛊是你解的,那洛尘的蛊你也能解的吧?” 长孙晨浅面露难色 “你们皇帝的蛊并非是我解的。只是当时我的一位朋友恰好手中有一只雪蟾蜍,这才解了皇帝的蛊毒。” “那便劳烦你再借你朋友的雪蟾蜍一用吧。” “雪蟾蜍乃是盛煌南疆第一大毒教群仙汇的圣物,我那朋友一时贪玩,盗了雪蟾蜍,被群仙汇从盛煌一路追杀襄平,替你们皇帝解完蛊毒便还回去了。” “那我便再去盗一次。” “群仙汇是什么龙潭虎穴,即便是盛煌武林中一流的高手也不敢轻易涉足,你若去,别说盗圣物,踏上那处地界怕是就要丧命的。” “顾不了那么多了,总要试一试。” 长孙晨浅看着着急去送死的苏慕松只剩下叹气,先前皇帝中蛊时,苏慕柳也是这般不管不顾的要去盗雪蟾蜍,虽不是亲生的兄妹,面对此种情形反应倒是如出一辙。 “唉,这样必死无疑的路还是等到山穷水尽时再走吧,若你能找到下蛊的人,或许能找到解蛊的方法。” 苏慕松脑中飞速的盘算着 “襄平本无蛊毒,皇上和洛尘却接连中蛊……一定是他!” 苏慕松恍然大悟,给皇上下蛊的必定是太皇太后,那么给萧洛尘下蛊的便定是王峥了,唯有他既有给萧洛尘下蛊的动机,亦有获得蛊毒的渠道,还有下手的时机。 想到此处,苏慕松当即便马不停蹄的赶往关押王峥天牢。 见到王峥,苏慕松二话不说,一记勾拳,打掉了王峥四颗牙,上次被萧洛尘打掉了两颗门牙,这番又丢了四颗,王峥便只剩下半口牙了。 “说,你到底给洛尘下了什么蛊?” “哈哈哈哈……” 王峥啐了口血,只是得意的狂笑却并不答话 “快说!” 苏慕松又是一拳,将人揍到了墙上。这一拳苏慕松用了十成力,王峥如同烂泥一般,从墙壁上滑下,口中却仍是讥讽。 “怎么?你不是很能干吗?怎么就没发现我给他下蛊了呢?” “好,你可以不说。你今日不说,我便让人割你儿子一只耳朵,明日还不说便断他一条手臂。你拖一天,我便从他身上卸一样东西。” “哼,告诉你,你又能怎样呢?” “快说!” 王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盘腿坐在地上,脸上竟然露出愉悦的神情 “他中的是噬心蛊。你猜一万只虫子把你的心肝脾肺一点点吃掉是什么感觉?听说那些虫子一天才吃一顿,要吃上个三个月才能将五脏六腑啃噬干净呢。不过,或许在那之前你的小情人便已经疼死了。哈哈哈哈……” “把解药给我!” 苏慕松忍住一掌拍死王峥的冲动,揪住他的衣领威胁 “把解药给我!不然我便杀了你的妻儿!” “哈哈哈……你便是去刨我的祖坟,萧洛尘也是没救了。噬心蛊根本没有解药……” “苏慕松,你就等着给萧洛尘收尸吧!哈哈哈哈……!” 看到王峥这癫狂的模样,苏慕松的心也一点点冷下来,他知道王峥说的多半是真话。王峥本就是想要萧洛尘死的,既然如此那便当然是要下无药可救的毒。 苏慕松失魂落魄的出了天牢,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他明白过来,王峥之所以给洛尘下蛊,多半便是因为在进京的路上,他隔三差五送去的威胁信件惹怒了王峥。 王峥选择了不着痕迹的蛊毒,是算好了时间的,若不是皇帝在围场拿下了右相,按照他们的计划,此刻苏慕松应当也已经受到牵连入狱了,如此便正好能让苏慕松眼睁睁的看着萧洛尘万虫噬心却又救他不得。 如今虽然苏慕松与萧洛尘不在狱中,但是目前来看结果却是相差无几的。 第75章 第 75 章 失魂落魄的苏慕松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安国公府的,他踏进自己的院子时,萧洛尘正与长孙晨浅坐在树下喝茶。 一时间,苏慕松有些恍惚,若不是看见端端坐着的长孙晨浅,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这两日经历的都只是一场噩梦,萧洛尘从来就没有中什么噬心蛊。 苏慕松俯下身去,端详着萧洛尘,只见他除却脸色苍白似乎并无异常 “洛尘,你好些了吗?” 萧洛尘淡然一笑,答到 “让你担心了,我只是太累了,贪睡而已。晨浅你说是不是?” 长孙晨浅附和着说道 “没错,我开个方子,你照着方子调理,不出十日便能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苏慕松猜想是长孙晨浅用了什么法子让萧洛尘醒了过来,但是并没有告诉他蛊毒的事,这倒是让苏慕松感到庆幸,他原本也打算,如有可能便瞒着萧洛尘的。 “我去看看不忆,听说他守了我一夜,怕是也吓坏了。” 待萧洛尘走远了,苏慕松这才向长孙晨浅问出心中的疑惑 “晨浅,洛尘他醒了,是不是你已经解了他的蛊毒?” 虽然觉得不可能,然而,人一旦对什么有了执念便免不了生出些痴心妄想。 “多谢你看得起我,我倒是想解这蛊,可惜我没有这本事。” 说到此处,长孙晨浅也不免沮丧,她成名日久,连定王那沉睡了十五年的乳母都能使之起死回生,然而对于蛊毒,她能做的却实在有限。 “那洛尘……” 纵然长孙晨浅见过病患无数,但回想起方才萧洛尘蛊毒发作时那痛苦的模样,仍免不了胆寒。 “唉……他是疼醒的。” 苏慕松脑中闪过王峥说的话,心中一阵酸痛 “他中的果真是噬心蛊吗?” “嗯。” 原本长孙晨浅也不能断定萧洛尘究竟中的是什么蛊,但是萧洛尘自昏睡中疼醒,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病态,让她确定了萧洛尘中的就是噬心蛊。 “看来你已经找到施蛊的人了。” “找到了,但那人说此蛊没有解法。” “倒也在意料之中。” “那接下来该如何?噬心蛊发作,便是疼也要将人疼死的。” 一想到萧洛尘要每日都遭受噬心之痛,苏慕松便后脊发凉。 “我会写信给师兄,向他请教是否有解此蛊的方法。若是无解,那便只能去闯群仙汇盗雪蟾蜍了。” “你师兄远在羽枫,这书信再快,一来一回也要耽搁不少时日,我们便只能干看着洛尘受苦吗?” 苏慕松心中憋闷无可发泄,一拳打在树干上,霎时间鲜血直流。 长孙晨浅看着自残的苏慕松,连连慨叹,原以为十年的光阴已经将他的心打磨得坚硬又圆滑,然而一旦事关萧洛尘,他与十年前相较,倒是没有什么长进。 “你知道方才洛尘和我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 “他请我不要告诉你,他已经知道自己身中蛊毒之事。原本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看到你这副模样,我便明白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苏慕松冷静下来,叹了一口气,答到 “他不想看到我方寸大乱,也不想我活在懊恼不安中。只要我以为他不知情,那么为了顾着他,即便是装,我也会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 “你明白便好。我给洛尘施了针,虽说不能解他的蛊毒,但是也可让他感受不到疼痛。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他也会因此逐渐丧失五感,且由于蛊毒仍旧会发作,因而他的身体也会日渐衰弱。” 苏慕松闻言,唯余沉默,无力感席卷而来,瞬间便将他淹没,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等着长孙晨浅师兄的回信了。 萧洛尘如今身中蛊毒,或许只剩三个月寿命,且随着时日的推移,五感将会渐渐丧失,如若看不到王家的覆灭,那么他便死不瞑目,先前还可以等一等的事,现下却是一刻也等不了了。 于是乎,在开完宴席的第四日,萧洛尘与苏慕松便踏上了回赤霞山的路途。原本萧洛尘在离开之前要去拜会玉衡子,但到了碧云观却被告知玉衡子正在闭关,因此也就没有见到,只得带着遗憾离开了邕京。 萧洛尘经营赤霞山十年,若自己时日无多,那么回到青竹寨交代好后事便是必然要做的。 苏慕松挑了脚程最快的马车,因而当他与萧洛尘回到青竹寨时,铁山也将将好回来。 看到首领,铁山喜出望外,但是一见萧洛尘似乎比之先前在宴席上见到的又消瘦憔悴不少,面色惨白,双颊凹陷,心中又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首领为何回来的这样快?” “心中牵挂寨里兄弟,所以便回来了。” 铁山看了一眼萧洛尘的马车,却发现除了苏慕松,里面并没有其他人。萧洛尘知道他是在找萧不忆,出言解释到 “不忆没有回来,我把他放在京都了。他这年纪该好好读书了。” 铁山闻言,不免一阵失落,萧不忆也算是他一手带大的,如同自己的亲孙子一般。自从知晓了萧洛尘的身份,他便知道,萧不忆大抵是不会回青竹寨了,毕竟有正经身份,又何必待在这山匪窝里呢。 “留在京都也好,不忆他那么聪明,留在京都定能有大出息。” 铁山嘴上这样说着,神情却是落寞和不舍。 萧洛尘舟车劳顿了这一路,到达青竹寨已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苏慕松一直关注着萧洛尘的一举一动,见他身形不稳,赶忙上前扶住了他,继而对铁山说到 “铁伯,这一路您也辛苦了,先回去好好歇息,明日再叙话吧。” 铁山也看出了萧洛尘的不对劲儿,便依言告辞了。 离开两月余,萧洛尘终于又回到了自己与萧不忆的家。 虽久未有人居住,但房间依旧一尘不染,看来李婶每天都有过来清扫。 一进书房,萧洛尘便看到了自己书桌上的那一封书信,是宁桢留下的。 苏慕松烧好了热水来给萧洛尘沏茶,却见他坐在书桌前出神,手中还拿着信件。 “是谁的来信?” “是小桢留下的。” 一听是宁桢的信,苏慕松也好奇起来。 “哦?可有写他为何离开,又去了何处?” “小桢回清宁了。” “他是清宁人?” “我当年在清宁的戈壁滩上捡的他。” “可他为何在那个时候离开呢?” “他是为了我。” 萧洛尘轻叹一声,继而说到 “小桢说,他是清宁图桑部的王子,当年部族内乱,他爹死于叛乱,他也因此逃亡被我捡到。先前他替我去会盟,遇上了他的舅舅。他舅舅要他回到部族,继承汗位,他当时并没有答应。” 萧洛尘如今回想,终于明白为何宁桢自会盟回来便心事重重,也明白了当初宁桢表明心迹时那句,他会做一辈子青竹寨的宁桢陪在萧洛尘身边是什么意思。 苏慕松听到这也了然了 “那他是听说了当年的旧案还差图桑部落的一份证词,所以才回去的?” “嗯。”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谁能想到,萧家因为王家和右相与图桑部落的勾结陷害而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但却是萧洛尘救下了他们的王子,而如今,为了平反当年的冤案,他们得以迎回王子,却又要将当年的盟友送上断头台。 无论如何,宁桢是不可能再回青竹寨了,如此一来,这山寨托付给谁便又成为了一个难题。 但留给萧洛尘的时间却不多了,三个月,安顿好青竹寨,他还要回到邕京城,看着王家迎接属于他们的命运。 第76章 第 76 章 天色未明,萧洛尘从梦中惊醒,不知怎的,自邕京回来的一路之上,总梦到家人们行刑的场景。 再次入睡是不可能了,萧洛尘便干脆起了床,虽然动作已经够轻柔,但却还是惊动枕边人。 苏慕松坐起身,睡眼惺忪的问 “洛尘,你又做恶梦了吗?” “天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我睡不着,出去走走。” 见萧洛尘已穿戴熨帖了,苏慕松一掀被子,急匆匆拿了衣服套在了身上 “我陪你一起去。” “我等你就是了,外面天冷,快把衣裳穿好。” 萧洛尘帮着苏慕松理好衣襟和腰带,二人梳洗罢,这才出门。 自苏慕松来到青竹寨,萧洛尘已经很久没有起得这样早了。 旭日初升,红彤彤的一轮,照在人身上却并无暖意。朔风吹过,如刀割脸,寨中炊烟四起,田陌间已有农人赶着鸭子寻食。 萧洛尘苏慕松信步而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学堂。 这学堂是萧洛尘来了青竹寨以后办的,虽说寨中的人不可能考什么科举,但是读书识字明理总是要的。 二人驻足,看着小童陆陆续续的从四面八方过来,规规矩矩的向夫子行礼,一起晨读。 “洛尘,你这青竹寨当真是比外面的村庄还像个村庄,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你这西境盟盟主所在之地,竟是这样一个满是人间烟火气的所在呢。” 苏慕松因着生意的关系,结交了不少绿林中人,山寨也去过不少,似青竹寨这般的,的确只此一家。 萧洛尘笑而不答,只是继续往庄子里走。 一条玉川溪将青竹寨一分为二,往日里萧洛尘甚少过来这边,没想到居然还能遇到旧相识。 “二位留步!” 苏慕松见这汉子一条刀疤自右脸眉骨横穿鼻梁直至左边下颌,看上去不似良民,下意识的便将萧洛尘掩在了身后。 “夫子近来安好?” 萧洛尘近来视力大不如前,等到来人走到面前了才勉强认出是从前在学堂帮工的赵三哥。 “劳赵三哥惦记,一切都好。” 萧洛尘创建学堂之初,因整个寨子里也找不出几个识文断字的人,因此便亲自上阵,做过几年夫子,后来总算教出来几个学生了,便不再开堂讲课。寨中人虽认不得他是首领,却认得他是学堂的夫子。 赵三哥是个热心肠,定要拉着萧洛尘和苏慕松去自己家里吃早饭,萧洛尘出乎苏慕松意料的没有拒绝,二人便蹭了一顿饭吃。临走赵三哥还硬塞了一袋红枣给萧洛尘。 苏慕松吃着红枣,啧啧称赞 “这赵三哥看着像个活阎王,没想到种出来的枣真甜。他这手艺是祖传的吗?” “他是瀚云人,从前是个镖师,并不会种什么枣。” “既是镖师,怎的又流落到了这里呢?” “县官收了银子,判他坐了三年冤狱,他便将那县官杀了,后来做了一年水匪,因一直被通缉,最终逃到了此处。他那位夫人,你见着是不是觉得温顺贤淑?” “的确,轻声细语,低眉顺眼,勤快又利落。” “她先前的丈夫赌钱,败光了家产,还将她卖给妓寨,她公婆对她也是动辄打骂,于是乎她便下毒毒死丈夫与公婆,逃了出来。” “洛尘,为何你知道得如此清楚?” “每一个来青竹寨来投靠的人,我都会调查其底细。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落草为寇。” 顺着萧洛尘的话,苏慕松顺口接了句 “若是可以安稳度日,想来也没人愿意刀口舔血。” 突然间,苏慕松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洛尘,我好像知道为何这里不像个山寨而更像个普通村庄了。” 若是可以,就让这里成为这些世间弃子最后的容身之地吧,这便是萧洛尘重整青竹寨时的想法。 苏慕松与萧洛尘闲逛了半日,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虽说萧洛尘离开两月余,铁山与宁桢也久不在寨中,但各处却能各司其职,一切皆是井然有序。 回到家中,萧洛尘看着自己平日里戴的那个银面具,突然间豁然开朗,寨中人自会过好自己的日子,面具在,首领便在,至于面具后面到底是谁,对他们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想明白了这一点,萧洛尘便不再纠结于将山寨托付于谁的问题,叫来铁山,坦白了自己中蛊毒,时日无多的真相。 铁山听后,半晌无言,唯有沉默,他无法想象没有了萧洛尘的青竹寨会是怎样 “铁伯,我走之后,寨中日常事务还是要麻烦您担起来,往后再找个合适的,便将寨主的位置给他吧。我曾与襄平定下过盟约,百年之内,襄平不得攻打赤霞山。但若是乡亲们往后想要平淡度日,那便去找靖西侯,归入襄平吧。” 铁山很想要拒绝,但是看到萧洛尘那憔悴消瘦的面容,知道他这是在交代后事,便又说不出口,无奈之下只得答应。 “还有这玄铁令,待到下次会盟之时,盟里兄弟推选了新盟主,便交给他。” “玄铁令是盟主信物,只要盟主还在这世上活一天,那玄铁令便该在盟主手中一天。” 铁山态度坚决,萧洛尘也不好再强求,心想着三个月后,等到自己身死,这玄铁令总还会等来自己的新主人的,届时铁山便也能够接受了。 想明白了青竹寨继任者问题,萧洛尘便该回邕京了,毕竟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恰在此时,西洲城中的鸽舍收到了荀漠林从邕京来的飞鸽传书。 听到是荀漠林来的信,苏慕松便预感到了不妙。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慕枫、慕柏都困住了手脚,甚至于连府中的管家都脱不开身,以至于要劳动荀漠林来送出这个消息。 看到苏慕松凝重的神情,萧洛尘的心也悬了起来 “漠林信上说的什么?” “慕枫出事了。” 萧洛尘何等聪明,立马便猜到应该是苏慕枫替嫁的事被揭穿了。 “难道是他的身份……眼下形势如何?” “ 太皇太后在皇上宴请月珑皇太女的宴席上揭穿了慕枫替嫁一事,慕枫与慕柏被当场拿下投入天牢,定王被软禁在了府中。太皇太后已经下令查封安国公府以及苏家所有产业,并且 下了海捕文书捉拿爹娘还有我和慕柳。” 一直以来,苏慕枫替嫁便如同是一把悬在苏家头顶的刀,如今这把刀到底还是砍下来了。 “你来收拾行李,我去套马车。” 萧洛尘不用问也知道,苏慕松必然是要立即启程赶回邕京城去的。 此去京都,生死未卜,不过于此时的萧洛尘来说都无所谓了,自己的生命已不足三个月,在这最后的时光里能和自己心中牵 挂的人度过,便也无憾了。 但上天这次终究还是怜悯了这个曾经的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