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和狗》 第1章 果酒 “咚。” 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 在我睁开眼的同时,一颗果子滚到了我手边。 我张开手掌,抓住那颗自己送上门的果子,拿起放到眼前看了看。 是金果子。 这座岛上到处长着这种果子,直接吃口感很涩,但经过阿婶的手晒成果干味道便不错。 酸酸甜甜的。 果子从树上落下来,不是万有引力的作用,就是因其他外力,我偏过头朝最近的一颗树望过去。 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闯进了我的视线。 在这孤岛上遇见个陌生人,我都没多惊讶,对方倒是受了惊吓似的愣在原地,不对,应该说愣在树上,张着的嘴半天合不上。 也对,我的样子确实挺奇怪,不穿衣服见人是不太礼貌。 我把那颗果子放下,不紧不慢地坐了起来,随手拿起散在一旁的衣服穿回身上,我好像是太放飞自我了,当这岛上除了阿婶和阿伯再无其他同类,毕竟这平日连只小动物也不常见。 我只是太渴望阳光,身体的每一处都在贪婪地索取阳光的温度,哪怕紫外线烧灼,将我的皮肤晒红晒破,我也不愿遮挡。 很奇怪吧? 普通人是不太能理解。 但对于一个曾长久被幽禁的人来说,自然的风、自由的空气和炙热的太阳都太美好了。 当我慢吞吞穿衣服时,树上的这位不速之客也终于反应过来,他腾地从树上跳下,那高度离地起码有三米,他却轻巧的像只成天在树间游荡的猴子。 不过他长得可不像猴,而且还挺人模人样,我猜他刚才正爬到树上摘果子,结果透过树缝瞧见了赤身躺在草地上的我,一时惊诧到没拿稳果子掉了下来,惊扰了我的白日好梦。 可我怎么可能会有好梦?不被梦魇蚕食吞尽就算好的了。 那男生一落地便急急忙忙往我这边走来,身后背的竹篓里,装的几个金果子随着他的走动滚来滚去。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那他应该才十七八岁,只是他高大的身材强壮得像个成熟男人,五官也极为深邃,在小麦色皮肤的衬托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倒是透出股纯真干净的少年气。 “啊,啊,…哇哇…” 对了,他是个哑巴。 我不懂唇语,但从他抱歉又慌乱的神情中看懂了他是想跟我道歉。我朝他笑了笑,淡淡道:“没关系。” 他很明显地在为自己无法用言语表达感到懊恼或难堪,可谁会看不起一个同类呢?上帝剥夺了他说话的能力,也吝于给我一副健康健全的身体。 穿好衣服后,我撑起身站了起来,然后拖着左腿挪了两步,坐到了我的轮椅上。 这男生脑子不大聪明,也不懂得隐藏情绪,从初见我时的惊艳,到面对我时的紧张,再到见我拖着腿坐上轮椅时的惋惜全表露在了脸上。 过去我最讨厌这种表情,我骄傲而敏感,任何人的怜悯都会激发我心底的怒意,然而我到底被磨平了棱角,也没了高傲的资本,我扯起嘴角哂笑了下,对他说:“推我回去吧。” 这座岛屿是这片海域众多大大小小的海岛中极不起眼的一个,岛上原本只阿婶和阿伯两人居住,现在却成了我的藏身之处。 小岛很小,但该有的都有,只不过有些物资还是得去岛外购买,阿伯每隔一段时间会用渔船出去采购一趟,而这几年这份差事都是由阿婶的侄子阿盛在做。 阿婶跟我提起过他这个侄儿,话语里皆是心疼,说他是个可怜孩子,家里兄弟姐妹多,爸妈忙于生计顾不上来,小时候他发烧了也没人管,就这么高烧烧成了哑巴,脑瓜子也不灵,读书读不进去,生那么大个,性格却憨厚,总被人欺负,没事了便喜欢来岛上避人。 我来之后,阿婶很有些担心他侄子再来会暴露我的行踪,然而我无所谓,那个人要找到我就一定有办法。 我也摸不准自己能在这呆多久,又能过多少个平静的日子,既然无法预测,那就过一天是一天吧。 此后我在岛上便有了个尾巴,我在哪阿盛就不远不近地跟到哪,他似乎最近都不打算离岛了,反正他平日就打打零工,比起做那些他更乐意当我的跟班。 微咸的海风将我略长的头发吹得凌乱,我懒得整理,仍坐在轮椅上埋头干手里的活,这种时候我会十分专注,很久都不会有别的动作。 也许是太好奇我在干什么,总与我保持一定距离的阿盛忍不住向我靠近,一步几步,直至进入我的视野范围内。 我抬头瞄他一眼,不期然便撞见了阿盛那带着羞怯又格外灿烂的笑容,我微微恍了下神。 怎么会有人能笑得这么真诚,这么热烈?把我也感染到了。 他的目光落在我正在捣鼓的物件上,刚好我手中这一无聊的产物即将完成,我用刻刀在木料上又刻了几条纹路,让它的形态更加逼真,但细节什么的没再过多雕琢,然后递出去给他道:“送给你了。” 阿盛估计没收到过礼物,稍愣了下,接着马上受宠若惊地接了过去,爱不释手地攥在手里,“啊啊哇哇”地对我道谢。 对此我全然没放在心上,等第二天我出门晒太阳时,阿盛已经等在院子里了。 他该站了很久了,也不知道找个阴凉处,就那么呆愣愣立在大太阳底下,淌在脸庞和结实手臂上的几滴汗珠亮晶晶的,肤色感觉又加深了几分,但露出来的牙齿分外白。 或许是我昨天对他给予了好意,让他觉得我并不反感他,这次他笑着主动朝我走来,还给我带了他的回礼。 一玻璃瓶金黄澄澈的液体,分不清是酒还是果汁。 见我不解,他用肢体动作给我做出解释,我很快就明白了,是他自己做的果酒。 他还兴奋地从领口拽出一根绳子,上面串着我昨天送给他的那个小木雕,一只木头小鱼。 我从小体弱,后来又行动受限,奔跑玩耍和各类运动对我来说都是不可及的事,我的生活少了许多乐趣,只能找点事自娱自乐,还好我有双灵巧的手,也有些许艺术天分,便时常做些手工来消磨时间。 我收下了那瓶果酒,并邀请阿盛晚上共饮,这个白天便在阿盛的无比期待中度过了。 傍晚天色逐渐转暗,从楼上的露台眺望过去,海面也沉淀成灰败的颜色,远处起伏的海浪仿佛连绵的山脉。 初次踏进二楼的空间,阿盛显得有几分局促,阿婶听我说要跟阿盛喝果酒,给我们还另做了些点心下酒。 我仰头靠在躺椅椅背上,将视线从海面转换成头顶的天空,天幕同是一片昏沉,但到底比海洋更广阔。 阿盛的一双眼既不看海也不看天,只牢牢定在我身上,我不禁想笑,我是有副好相貌,因此接受过无数惊艳的目光,但出于礼节和克制,他人都会迅速收敛表情,换上赞美和微笑,只这位愣头青跟被下了蛊般对我挪不开眼。 他好不容易回过神,赶紧端起茶几上一个小碟到我跟前,是阿婶晒好的金果干,我拿了根咬上一截,晒到味的果干很有韧性,需要慢慢咀嚼回味。 接着阿盛又给我倒了杯他酿的果酒,金黄的酒液入口,酸甜的果味混合着辛辣的酒精味萦绕口腔,没想到这酒还挺冲。 也有可能是我不胜酒力,对酒精味太敏感,对面的阿盛也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仰头一口干了也面不改色。 好久没喝酒了,我趁此机会放开了一杯连着一杯喝起来。 我喝酒不上脸,等阿盛意识到我是不是喝的太多了,其实我已醉得脑子宕机。 我空白的大脑跟网络出现卡顿一样,重复播放着某个人的画面。 一幕一幕,全是他。 这晚后来我有没有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又是怎么回的房间我都没印象了。 翌日我醒来时天光已大亮,还好果酒的威力有限,脑袋只昏昏沉沉,算不上疼。 缓过劲来我才出的门,半天没见到阿盛的人影,我以为他出海了,但没多久他就又来了。 我不怎么关心别人的情绪变化,可阿盛是个不会隐藏有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我看出来了他今天心情有些低落,只默默坐到我身边,低头用手指在沙滩上画我看不懂的画。 气氛颇为尴尬,我首先打破沉默,对他说:“昨天我喝醉了,谢谢你送我回房间。” 他没抬头看我,只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谢。 我又问:“我没干什么过分的事吧?” 我的语气不太确定,我一喝多就容易断片,就有可能会做出些出格的事。 阿盛这才转过头看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嘴忍住了,我对他投以疑惑的眼光。 他忽然猛地站起,用人字拖的鞋底把刚刚胡乱画的全踏平,清理出一块平整的沙地,从一边拾起根树杈,在我面前的沙上写了几个字。 一笔一划很认真,可字架子不行,笔顺也有颠倒,所以我稍微认了下才看明白他写的什么。 短短四个字。 ——可玉是谁? 开新文啦!转圈圈撒花花~ 专栏还有更多完结文,短篇也不错的,看看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果酒 第2章 脏狗 不是可玉。 是柯予。 以阿盛的文化程度,他只会写最简单的汉字,两个字牛头不对马嘴,但我还是一秒就认出了他写的什么。 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昨晚念他名字了? 这没什么奇怪的。 那个人跟我一个姓,“予”是让他永远记得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柯家给予他的,这个名字将是他一生的印记。 我曾把他当成我的狗,看顺眼了便放在身边,看不顺眼了就丢回烂泥堆里。 我小时候常常生病,小学前几年都是请的老师在家教学,等身体渐渐好些,爷爷认为我不能再常年呆在温室里,是时候融入集体多与外界接触,便决定帮我物色一个副手。 配副手是柯家的传统,从爷爷起就有,我父亲也有,现在该轮到我了。 海州岛原本人烟稀少,爷爷年少时同一群人在海上漂流多日流落至此,之后便在这落脚、生存和发展。 那些年时局混乱,到处都是饥荒和斗争,这儿算是安全,往后又陆续有来自各地的流民加入,可岛上资源有限,条件又恶劣,因此总是争斗不断,在这番抢夺打斗的过程中,爷爷带领一帮人历经混战,最终在这座岛上立足。他在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中选了位副手作为左膀右臂。 成为柯家的副手需经过重重考验与多年的观察培养,一般得到十几二十岁才能定下,由于我的身体原因,在我去学校上学前,爷爷便将这事提上了日程。 爷爷的话我从不反驳,整个海州岛都是他说了算,他是这里的掌控者。 那天下着蒙蒙细雨,车将我送至口岸,我又乘坐游轮去了座荒岛。 经过几十年爆发式的发展,海州岛早已不复当年模样,如今这里有最现代化的楼宇,最便捷的交通,还有声名远扬的各类娱乐场所,俨然是有钱人享乐的天堂。 一脚踏上眼前这尚未开发的荒岛,我不明白爷爷带我来这是要干什么? 我跟随他走进一栋灰白的水泥建筑,登上三层楼梯,最后进入一个宽敞的房间,透过房子里的落地窗看到外面是片空地。 地上大块的泥土被雨水浸湿,显得泥泞肮脏,可雨还没有一点要停歇的意思,毫无遮挡的风卷着雨注疯狂咆哮。 身处温暖室内的我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哲哥适时给我递来一杯热水。 记事起哲哥就跟在我左右,负责照看我的起居,他心细又极有眼色,我皱下鼻子,就知道我要打喷嚏了。 天气不好,路上又折腾吹了风,我早就不太舒服,有感冒的迹象,可在爷爷面前我总是习惯逞强,不愿让他认为我真的弱不禁风,我去接杯子的手有细微的颤抖,但甫一接触到水的热度,我控制住了手指的颤动。 爷爷今天兴致不错,在大风大浪里打拼几十年,他却仍保持着异于常人的充沛精力,他的眼角有堆叠起的皱纹,瞳仁却黑白分明,不见一点老态混浊。 眼中亮起的光表明了他对此行的期待,他站在落地窗前大手一挥道:“表演开始吧。” 那场表演我至今不愿回忆,在坚持了十几分钟后我就偏开了脸。 要说上天对我不公平肯定也不对,我生来就住在奢华如城堡的庄园里,吃的穿的用的皆是最好最贵的,生活里的每一处都纤尘不染,洁净美好,所以我讨厌任何脏的东西。 可我那天目睹的全是泥泞和脏污,那场景让我极度不适,胃部止不住的阵阵痉挛,我脸色苍白,紧咬着牙才强忍住没吐。 专心观战的爷爷没瞥我一眼,我避开脸不看,可那些肉捶肉的声响和痛苦的叫喊不断钻入我耳中,我如坐针毡,不知进行了多久,爷爷忽然侧头问我:“不好看吗?” 我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只好强迫自己转过脸又将视线投入到场上。 一眼望去,泥泞不堪的雨水和泥水中又渗进了血水,看得我再也忍不住一阵恶心。 我一捂嘴哲哥便立即递来个袋子到我嘴边,我憋不住地哇哇狂吐,一旁的爷爷不为所动,继续自顾自地观看他所谓的表演。 吐到实在没东西可吐,我用手抵住前胸硬生生压下那阵还在不断上涌的恶心,拿起哲哥备好的水漱了漱口,整理好自己狼狈的模样。 那一刻我难堪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爷爷从始至终没回头看我,可我看到了他唇角有抹嘲讽的笑。 真是没用。 他那么强势能干的一个人,却有这么个扶不上墙不争气的孙子。 尽管我吐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下一秒就能晕厥过去,但我不能就这么倒下。我用力咬了下舌头,瞬间在口腔内弥散的血腥味让我定了定神。 我又抬眼看向外面。 雨下太久了,天色暗得与泥地混为一体,我那时年纪小,第一次看见那种画面,就像是世界末日来临的灾难片,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人,我以为他们全死了。 莫大的恐惧骤然侵袭,我的腿肚子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但定睛一看,那死一般沉寂的画面忽然动了,有人挣扎着从倒下的人堆里,一点一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是个孩子! 身形跟我差不多。 他佝偻着的身体,像根被风雨摧残过的草,雨水怎么也冲刷不净他满身的脏污,活像条脏狗。 “哈哈哈哈!” 见到有人站起来,爷爷爆发出一阵洪亮的笑,这笑声激得我心肝发颤。 “不错!”他鼓起双掌,像是欣赏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大声地向人吩咐,“把人带过来。” 于是几分钟后那个孩子便出现在了这个房间里。 干净的地板被从他身上淌下的脏水和充满污垢的脚底板弄脏,他应该被简单的打理过,免得太难看污了柯老爷的眼,但也仅限于能看得清脸的程度。 今天这场角逐的规则其实非常简单,挺到最后的人便能饱餐一顿,吃的全是他们平日吃不到的好东西。 男孩进来一双眼既没看老头也没看和他一样大的孩子,只瞧着房子中间摆的一桌饭菜眼睛都直了,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吞咽一大口口水的动静。 没等任何人发话,男孩像弹弓上拉满发射出去的石子,奔着饭桌飞速扑了上去。 我食量小,家里佣人总为我吃饭少发愁,这人不知道是饿了多久,或是从没吃饱过,我眼睁睁看着他两手抓到什么是什么,恨不得把整张桌子的食物全塞进肚子里去。 他的狼吞虎咽看得我胃更难受了,接下来的几天我都不想吃饭。 但他这种行为倒是勾起了爷爷尘封多年的记忆,他这么大时也成天忍受着饥荒,不得不与比自己大的多强壮许多的孩子甚至成年人抢食。 他为了吃的可以不要命,哪怕头破血流,只剩一口气也要得到,从这孩子身上爷爷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对于这孩子只顾埋头吃东西,完全不搭理他也丝毫没有不悦。 爷爷微笑着看他吃,还亲手倒了杯果汁给他,叮嘱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吃得太快,食物正卡脖子那来不及下去,男孩一把夺过杯子仰头“吨吨吨”喝光,连声“谢谢”也没说。 真是没礼貌也没教养。 对于从小就被教导吃饭要细嚼慢咽,待人接物要有礼有节的我来说,他的每一个行为我都看不上眼。 我被迫看完了一场毫无观赏性的吃播,等他撑得再也塞不下,挺着肚子靠在椅子上缓劲的时候,才终于意识到这为什么会有人一直看着自己吃东西。 他睁着双疑惑的眼睛也不说话,爷爷便问他:“你叫什么?” 开口之前男孩先打了个响亮的嗝,然后指着桌面上残存的半条蒸鱼说:“鱼。” 他们没有名字,只有代称。 爷爷又问他:“识字吗?” 男孩摇头。 “想读书吗?” 男孩没点头也没回头,在他的世界里,读书不在考虑范围内。 “那你想以后每顿都能吃饱饭吗?” 这回男孩没一秒停顿地猛点头。 我搞不懂爷爷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些是干什么,但他接下来的话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爷爷对那男孩勾勾手,等男孩迟疑地走近,爷爷不嫌弃地将手按在他瘦弱的肩膀上,对他说:“跟我走,我会让你有新衣服穿,每天都有好吃的,还会让你读书。” 面对这从天而降的好事,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好像就只听到了“有好吃的”四个字。 爷爷嘱咐他:“记住了,你以后姓柯,单字一个予。” “给予的予。” “好好表现的话,就可以成为我柯家的人。” 我知道柯家一直有公益项目,但没听说过做慈善做到要把人带回家的,我对爷爷的话从不怀疑反驳,可这次不得不出声提醒:“爷爷!” 爷爷看向我,只一个眼神就把我想说的话拦了回去,他指着我对那男孩说:“这是柯林锐。” 被点到名字的我没给笑脸,反而脸急得青一阵白一阵,我从小就一个人,不想别人进入我的领地和我一起生活! 但显然爷爷做出什么决定不需要考虑我的感受和想法,他用不容置喙地语气开口:“你跟我们回家。” 他告诉那男孩:“他以后就是你的哥哥。” “也是你的主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脏狗 第3章 主人 我才不要当哥哥,也不想当什么主人! 何况是这样一个又脏又臭没礼貌从烂泥堆里爬出来的家伙,他又不是我们柯家人,凭什么姓柯? 那时的我对副手于我意味着什么还没确切的概念,对于自小一个人,不与同龄人接触,习惯了孤独的小孩来说,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入侵者,我必然会本能地维护自己小小的领地,排斥他与我共享任何东西。 再一次见到他时,我对他的不悦表现得很明显。 他显然被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收拾过了,那头从没修剪过的杂毛想来是打结到压根梳不通,只得全剃了,光留下贴着头皮短短的一层,让他椭圆的脑袋有如一颗猕猴桃。 他的皮肤很黑,是那种在太阳底下长久烤过的黝黑,活像个洗不干净的煤球,浅色系的衣物衬得他格外滑稽。 每天赤脚在泥地沙地里行走奔跑的鱼,不对,现在应该叫柯予了,穿上舒适合脚的新鞋,柔软亲肤的衣服时,才对自己的新生活有了实感。 他被几个佣人带去极为彻底地洗了个澡,将身上多年积累的污垢浸泡软化,再冲刷干净,还给他理头,让他早晚刷牙,叮嘱他想要留下来,就得让小主人满意。 可他的主人怎么会满意呢? 选定他后爷爷就没再管他,也只跟我说过一句:“他是你的人了,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我按捺不住小脾气跟他顶嘴:“我有哲哥就够了。” 哲哥把我照顾得很周到,他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能做什么? “别耍性子。”爷爷一拧眉,我的底气就不足了,也不敢再直视他。 我垂下眼,但嘟着嘴,爷爷说:“阿哲陪你去学校像话吗?” 我转头看哲哥,他一身衬衫西裤,垂着眼站在一旁就是副秘书或助理的模样,让他每天跟我去学校,坐在教室里是会让人不自在。 “柯予陪你去学校,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你。” 我明白爷爷是为我考虑为我好,我该感激的全盘接受,可我还是忍不住嘀咕:“就他那样能干什么?”语气里尽是鄙夷与不满。 爷爷没耐心跟我多说,没接话便走了。 我生了许久闷气,最后决定不再钻牛角尖,而是转变了想法,既然我是他的主人,那不是我要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我高傲地仰起下巴,拿鼻孔对着比我还瘦弱矮小的柯予,在他面前,我连小少爷彬彬有礼的样子也没必要装。 我不叫他名字,叫他:“喂。” 我叫他什么他都无所谓,只抬起薄薄的眼皮望向我,眼神既不讨好也不殷勤,这让从小被惯坏了的我感到很不爽,我认为他不高看我就是轻视我,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的逻辑就是这么奇怪,我得让他好好明白什么是他的主人。 我说:“你想吃午饭吗?” 只有提到吃的,他的表情才会有变化。我露出笑脸,对他说:“我们柯家的饭可不是想吃就能吃的,想吃就得劳动。” 我指着庭院里的人工湖道:“我中午想吃鱼,你去给我抓一条来。” 他只是迟钝,并非听不懂话,相反还很听话。听到我的话,他转身就跑去了人工湖边。 柯予把身上的衣服脱到一边,然后二话不说地跳进了湖里,那个季节的湖水是凉的,可他好像对温度不敏感,动作没一点停顿,仿佛一尾鱼回归水里,游得畅快而自由。 他猛扎进水里,水面随即冒出几个气泡。 我盯着那些气泡慢慢出神,想象着游在水里会是什么感觉,我没游过泳,温泉水池也不行,我一接触水就容易感冒生病。 等等,人呢? 我猛然从跑偏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柯予下水后,这都多久了却半点动静也没有,水面的气泡早已消失,只留团团泡沫。 难不成他是海的女儿变成泡沫消失了? 我慌了一瞬,又在下一秒内心生出种奇异的感觉,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让他抓鱼,是他自己潜进水里的,死了也怪不到我头上,没爹没妈没人要的孩子,死了就死了。 由此看来,我骨子里就是个阴暗扭曲的人。 我的嗓子像被什么给糊住了,呼喊不出柯予的名字,也发不了声叫人来救他,我的心紧紧悬于一线。 当水“哗啦”一响,柯予的头从水面冒出来时,我几乎忘了呼吸。 我的心跳缺了两拍。 他没死! 那他是在戏弄我吗? 我被激怒了。 在海边出生长大的孩子除了我哪有不会水的,柯予水性尤其好,不然也不会能游到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距离,他就是鱼变的。 出水的柯予换了一大口气,在冰凉的湖水里泡那么久,他黝黑的皮肤也没白一分,他木木地对我说:“这里没有鱼。” 这里当然没有鱼。 我一开始就知道这湖里没鱼,所以才让他去抓。 “那你就没有饭吃了!”我冲他吼道。 我从没这么大声又歇斯底里地说过话,我是城堡里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自然时刻得保持风度,但只要一碰到柯予,素质教养礼仪那些就会被我抛之脑后。 既然他那么喜欢游泳,那么能憋气,我就让他游个够! 我气冲冲地向他发出指令:“今天你抓不到一条鱼就别出来!” 他望着我微微偏了下头,似乎很疑惑我为什么这么生气,但也没去多想,听罢就又一头扎进了水里。 我甩头就走。 管他冷不冷,活不活,死了才好! 这个死脑筋一遍又一遍地从水里钻进又钻出,高升的太阳不带温度,肯定也温暖不到幽深的湖水里。 我在餐厅里悠闲地吃着午饭,餐桌上摆满了精致营养的各色菜肴,其中一盘是蒸鱼,即使柯予不去抓也有。 几个佣人都退在旁边不敢说话,只时不时拿眼瞟向外边,在我慢吞吞吃完时,沈姨走了过来,她在庄园里呆得最久,能说上一点话。 沈姨笑着问我:“少爷吃好了吗?今天吃鱼啦。” 不爱吃鱼的我难得吃了鱼,我点头夸道:“今天的鱼味道不错。” 得到夸奖,沈姨开心地笑了,她身材微胖,脸色红润,表情总带着种慈爱,“那我下次再给你这么做。” 见我心情貌似不错,沈姨试探着开口:“今天天气凉,在水里呆久了,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她不敢说太直接。 我当然听得懂她的意思,却假装没听见,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是谁都能说动我,那我的话还有什么意义。 我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窗外,正好柯予从水里露出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望见他脸都变青了,可就算这样他也没私自上来过,他的听话让我气消了些。 饭后水果端上了桌,果盘里是各类最新鲜美味的瓜果,我取了块哈密瓜细细咀嚼。 餐厅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 是秦叔来了。 这些佣人说不动我,又不能眼睁睁看那孩子真出事,便悄悄找来了救兵。 秦叔名义上是云畔庄园的管家,实际上是爷爷的副手,他十来岁就跟随爷爷,为柯家打下这片家业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一次争斗中他受了重伤,后来便一直在庄园里休养。 秦叔踏进门,我便站了起来,笑着打了招呼,问他:“您吃过了吗?没吃的话我让沈姨给您做。” 我对他很尊敬,秦叔稳步走来,淡淡笑道:“我吃过了,不用麻烦。” 我等着他的下文,秦叔也不和我这小孩多费口舌,他没望向窗外,只注视着我道:“小锐,副手是你的人,但要让他肯为你上刀山下火海,而不是你让他上刀山下火海。” 这是他对我的提点,他有资格说这话,他这辈子对爷爷忠心耿耿,也为了柯家能豁出命去。 他的话我自然得听,我装作领悟地点头,“秦叔教导的是,我明白了。那您在这吃点水果休息下,我去趟湖边。” 秦叔颔首,我便走出餐厅,不紧不慢地挪步向湖边,一路还有心情观赏观赏沿途的花草。 在柯家的庭院里,连一棵小草也被仔细地呵护。 那边柯予明显体力不支,在水里的时间变短,探头出来换气的时间变长,他此时已游到了湖边较浅的位置,身体却仍然泡在水里。 我不确定他年纪比我小多少,我自知自己身材瘦弱,而柯予那时甚至比我还矮小,就是个营养不良的皮包骨头,我如果被这么折腾,当场就能背过气去,他倒是挺能坚持。 其实他自己跑上来,再向我诚心道个歉服个软的话,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可他不知是没脑子还是一根筋,反正就是没出水。 我在湖边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发白的嘴唇在颤抖,身体也不停的打哆嗦,我不以为意地问他:“抓到鱼了吗?” 他摇头。 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又问他:“想吃饭吗?” 他抖着身子点头。 于是我大发慈悲地给了他赦免令:“那你出来吃饭去吧。” 至此柯予才从湖水里站了起来,两条细杆子般的腿晃得厉害,路都不会走了,才走了两步腿就一软直直往前摔去。 我离他很近,看见了也没去扶,湖边是石子地,铺的鹅卵石有棱有角,他的膝盖径直撞到上面,一下就破了皮见了血,但他估计没了知觉,脸上不见半点疼痛,只剩麻木。 我给了他一个很大的下马威。 柯予毕竟只是个孩子,在湖水里泡了那么久没死就算命硬了,发几天烧又算什么,柯家有最好的家庭医生,爷爷听说这事后没去看过他,也没说过我。 本来我心里还有点忐忑,因为柯予是爷爷选的人,如此看来他也没多受器重,于是我便变本加厉起来。 小孩子的恶毒最直接。 别看柯予又瘦又小,身体素质却颇令人刮目相看,烧成那样居然第二天就可以下床了。除了脸色黑里透红,其余一点事没有,并且对我也还像先前一样,不会刻意讨好。 看在他病了的份上,我暂且放了他一马,但等他又能大吃大喝的时候,我就又不高兴了。 我不让柯予进餐厅吃饭,且不准他比我先吃,看到他我就会没胃口。 又到了晚餐时间,我吃完饭端了盘烤鸡走出餐厅,在外面等着的柯予,盯着我手里的餐盘直咽口水。 这盘烤鸡烤得表皮焦脆,肉香四溢,闻起来分外诱人,我故意拿着来诱惑柯予,他这会儿应该很饿。 他的饭量十分惊人,中午我没让他吃饭,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没惹我,我也没不高兴,可我就是不想给他饭吃,我要让他知道,就算进了柯家的门也不是他这个饭桶想吃就能吃的。 我从烤鸡上扯下一个鸡腿,在他面前绕上一圈,让他更近距离地闻到诱人的香味,问他:“香吗?” “想吃吗?” 柯予两只眼定在鸡腿上,分不开余光看我,只一个劲点头。 “啪!” 我夸张地“哎呀”一声,惊讶道:“我没拿稳。” 那根鸡腿滚落在地,柯予就跟见着肉骨头似的立马要扑过去捡起来? 我一脚踩住了鸡腿。 柯予抬头看我,又看那鸡腿,没有放弃的意思,仍然坚决地伸出手。 “你可真是只癞皮狗。”我不屑的哼笑出声,又对柯予道,“你叫几声狗叫我就给你吃。” 我在羞辱他,然而他的字典里没有羞耻、耻辱、自尊这些词语,柯予没做纠结就冲我“汪汪汪”地叫了,学得还很像。 他太配合,我意犹未尽地再次发出命令:“像狗那样趴在地上转三圈。”还补上,“记得摇尾巴。” 他真就趴下身去四肢着地,像狗那样围着我转了三个圈,最后还扭了扭屁股状若摇尾巴。 我的恶作剧得逞。 “乖狗。”我拍了拍他的狗头,松开脚,把那只鸡腿踢到他跟前。 柯予一把抓起来就吃了。 第4章 奔跑 鉴于柯予表现良好,不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毫无怨言地给我当狗任我摆布,我把能想到的折腾他的法子都试了遍,结果他既没反应也没脾气,我觉得索然无趣,便暂时放过了他。 还有一个原因,我要开学了。 长这么大我从未经历过集体生活,说实话还是有点紧张的。 海州岛上从托儿所到大学有一套完备健全的教育体系,从未上过一天学的柯予也和我进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 这事柯家说了算,他认不认识字,跟不跟得上都没关系,反正他来这又不是为了学知识,而是要在学校里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其实在学校里没人敢欺负我,我可是柯家少爷,柯氏是海州岛数一数二的大集团。 这也导致了很多人不敢接近我,对此我很无所谓,我不需要同学,更不需要朋友,离我远点我才清净。 也没人在意柯予,我是自带光环的人物,他是附属在我身边无声无息的影子。 但后来这种情况发生了转变。 柯予在当年学校举办的运动会上大出了风头。 来这所高等私立学校上学的全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平日两手不沾水两脚不沾地,运动技能可想而知,我在的班级实力尤其弱。 前几个比赛项目我们班几乎全军覆没,别说奖项,连个像样的名次也没有,这让班上的同学很没面子,在别班的嘲笑面前压根抬不起头。 轮到跳高这一项时,原本要参赛的那个男生临阵脱逃,借口崴了脚弃赛,班上的同学各个垂头丧气,为了不沦为笑话,体育委员只好把柯予推了出去。 前几天统计运动会报名人数时,别的项目勉强把人凑齐了,但最累最难的长跑没人愿意参加,可学校规定每个班必须至少报一人,体育委员软磨硬泡也没敲动谁,最后没办法只好把柯予报上了凑数。 眼下也是让他去凑数的,要是真没人上那可太丢人了,没人对比赛结果抱有期待,柯予在班上毫无存在感,长得平平无奇又精瘦精瘦的,我有时看着他扁平的肚皮,很奇怪他怎么能每顿饭都塞下那么多食物? 事实证明人体真的很神奇,你猜不到它有多大的潜能。 在没借助撑杆的情况下,柯予一段助跑后纵身一跃,接着便有如一只海鸟高高飞起,轻松过杆,稳稳落地。 这个动作曲线太漂亮了! 周围人都看愣了。 之后的每一跳对柯予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柯予得了第一,并且创造了校运会记录。 体育委员如获至宝地把后面几个项目都加上了柯予的名字,只要有柯予参加的项目第一名就绝跑不了,班里的士气随之水涨船高,众人纷纷给柯予加油,整个操场上空都飘荡着柯予的名字。 我站在观众席前排,听着属于柯予的呐喊心里很不舒服,我的视线牢牢定在柯予身上,他瘦得跟猴一样,这么上蹿下跳的简直像个小丑,最重要的是,他参加比赛获得我的同意了吗? 体育委员第一次推他上场的时候,柯予确实看我了,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我没做表示,但我没点头并不代表我同意了。 他是我的狗,却这么不会看主人的眼色。 结束了的几项比赛让柯予成了我们班的功臣,不仅同学们一圈圈地围着他,争相给他送水擦汗,连老师也过去给他鼓劲加油,他那边有多热闹,我这边就有多冷清,这个对比让我深感难堪。 长跑是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在这之前有段休息时间,柯予似乎这时才想起我,穿过围绕他的人群望向我。 我黑着脸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看懂了我的示意,退出人群,跟随我去了操场另一边的小树林。 比了那么多场,他的呼吸却仍旧平稳,只脸上的汗珠在太阳折射下发着光。 为什么我跑几步就喘不过气? 为什么我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跑跑跳跳? 为什么柯予能? 我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愤恨老天不公,居然是对这样一个处处看不上眼的人,我的拳头不由攥紧,后槽牙也咬得发紧。 这是我脾气濒临爆发的前兆,柯予却迟钝地察觉不了,他微微歪头看我,等我要说什么。 对了,他手里还拿着瓶同学塞给他,他还没打开喝的矿泉水。 太阳毫无遮挡的晒着头顶,我又气极,额头上隐隐冒出汗,他看到了,以为我热,于是将水瓶盖拧开,朝我递了过来。 柯予的手碰过的瓶口我怎么可能喝? 我盯着那瓶水两眼冒火,他却瞧不出来,见我没接,又往前走了步把水递到我跟前。 “砰!” 我一把挥开他的手,他手里的矿泉水应声而落,“哗啦啦”洒了一地。 对于我的喜怒无常柯予已非常习惯,他没什么反应,只记得老师说过要爱护环境,不能随地丢垃圾,他弯腰将倒完了水的瓶子捡起来。 我的气还没发完,这瓶水给了我启发,我对柯予颐指气使道:“我渴了,去给我重拿两瓶水来。” 搞不清楚我要干什么,柯予只听话地返身跑了,两分钟后拿了两瓶水过来。 我说:“把瓶盖拧开。” 他照做,然后递给我。 我不喝,而是将水一边一个朝他的双脚精准地倒下去,水流一下将他连鞋带脚淋湿,飞溅的水滴带有泥污,落在雪白的球鞋上突兀且碍眼。 柯予也不是笨到没脑子,知道以我的脾气,我在欺负他时他要敢躲敢反抗,我就会变本加厉,因此他一步没挪,站在原地任由水倒完,表情都没变一下。 快到长跑开跑时间,广播里开始催促运动员到操场集合。 我没有让他走的意思,柯予便没挪步,只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如夜里的海水沉寂幽黑,不带一丝情绪。 真是个傻子。 我勾起唇笑了下。 场地那边该是点了人数,发现少了柯予,广播里通知柯予快到操场集合。 但我不发话他便不能走,我们俩就这样无声地对立着。 也是在这时,我突然发现柯予长高了,和我一般高,或许还比我高一点,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这颗杂草在默默生长。 “柯予!” “跑哪去了?” “他刚不是还来拿水了?” 班上的同学不见柯予开始着急找他。 我突然对柯予说道:“把鞋脱了。” 他顺从地脱下。 “袜子也脱了。” 他便将一双白袜子脱下,露出黝黑的脚丫子。 真是难看,我鄙夷地别开视线,觉得他脏了我的眼,可我又不能砍了他的脚,所以我说:“把鞋丢垃圾桶去。” 在我眼里,他穿过的东西就是垃圾,垃圾的归宿自然是垃圾桶。 闻言柯予动作一顿,他脚上穿的是最好的运动鞋,他虽然对这鞋值多少钱没概念,但这么丢了他舍不得。 “会不会在小树林?” “走,看看去!” 有人往这边来了,我平日将自己伪装得很好,不与人亲近,但也不想让人识破我恶毒的真面目,随着他们越来越近,我紧张地对柯予吼道:“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丢掉!快点!” 不远处就有个垃圾桶,柯予最终还是提起鞋子和袜子走过去丢了。 与此同时,我迅速转身躲到了树后。 “可算找到你了!你在这干嘛啊?” 明明只一天的功夫,同学们对柯予的态度发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光从语气就能听出其中的亲昵喜爱。 “咦,你鞋呢?”有人惊道。 柯予倒是宠辱不惊,仍是先前那样闷声不说话。 比赛马上开始,柯予却没穿跑鞋,其他人急了,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纷纷想办法。 “谁有多的鞋?” 有个女生答:“我带了双备用的,可大小不合适行吗?” 还有个男生插话:“我看我俩脚差不多,要不你穿我的吧?” 见柯予不回应,那男生又补充,“我的是新鞋!” 面对大家的好意,柯予淡淡答道:“没事,我光脚跑。” 他以前无论在哪都是光着脚的,第一次穿上鞋,鞋底软得他走路都使不上劲,赤脚踩在粗糙质感的跑道上,熟悉的感觉令柯予感到舒服又自在。 他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海岸边,他曾拥有自由,在沙地上尽情奔跑,去追海鸟,追潮汐,追落日,也追朝阳。 赛场上,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位其貌不扬的男生身上,以往没人留意过他,但通过今天优异的表现,大家都认识了他,记住了他叫柯予。 不管是不是一个班的,所有人在心里都为他捏了把汗。 发令枪响。 运动员们闻令起跑。 柯予在一群人里跑得并不突出。 一圈又一圈。 同时出发的人渐渐有些跑不动了,有的减慢速度或者改为走步,有的干脆放弃退出。 但光脚跑的柯予速度不变,气息也没变,倾斜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了层光,璀璨又耀眼。 当然我是不会承认的,我望着他最终冲破终点线,望着许许多多的人奔向他,望着他被簇拥着抱起高高抛向天空,大家为他振臂欢呼,高声呐喊。 多么感染人的氛围,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多么有爱的场景,我却融入不进去。 不就是光脚跑个步? 他能在十几个人的撕打里留到最后,这又有什么? 第5章 冰淇淋 运动会过后,柯予的校园生活发生了彻头彻尾的转变。 过去他都生活在我的阴影里,十来岁的孩子其实对阶级和贫富差距并没那么在意,他们在家被叮嘱过不要得罪柯家少爷,再加上我一副倨傲不好惹的架势,自然而然就会与我保持距离。 但柯予不一样,这群小公主小公子们从没接触过柯予这类人,你无视他,他无所谓,你夸奖他亲近他,他也没什么表示,他的这种喜怒不形于色,在我眼里是愚笨和迟钝,在他们那却被解读成了小大人的沉稳与有个性。 他明明外表最像小孩,这样的反差真是有趣,他还不识字,这可太神奇了! 谁也不会想到,一旦加了层为班级争光的荣誉滤镜,连文盲都成了柯予与众不同的点。 柯予同我坐在教室的前排,中间只隔一个过道,同学们找他总不可避免的会吵到我。 课间,后排一个女生走到柯予桌前,是语文课代表来收作业,她问柯予:“昨天老师布置的作业你做完了吗?” 柯予摇头,他很多时候都不交作业,他不会,老师也不管,但这女生不知是执着于完成她课代表的工作职责,还是说爱心特别泛滥,她问柯予:“你哪里不会?我教你啊!” 柯予音调不带起伏地回:“不用。” 被拒绝了女生也不气馁,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她让柯予把作业本拿出来,她告诉他怎么做。 柯予没动,她就一直没完地在那说。 吵死了!还真当自己是小老师了!烦人! 几秒钟后,我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一步跨过去,拿起柯予的作业本上手就开撕。 正值课间,有同学出去锻炼或玩耍,也有人去商店买零食了,我的举动让教室里剩下的同学都看了过来。 我面无表情地将柯予的本子撕得稀烂,再将那些碎片往高空一扬,冷冰冰地朝那女生说:“现在他交不了了,你可以闭嘴了。” 有小纸片落在女生黑亮整齐的头发上,有如丑陋的头皮屑,在众多惊异目光的注视下,女生一张小脸涨得通红,眼里急速蓄起水雾,眼看就要哭了。 我伤了她的自尊,让她当众难堪,可我一没打人二没骂人,不过是让她安静点不要吵到别人,我又没做错。 有两个女生见情况不对,忙把那女生拉走了,我坐回座位,听见教室后方传来隐隐的抽泣声,还有轻声的安慰。 而柯予对此毫无反应,他总是这样,谁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或者他压根就什么也没在想。 有次我还跟爷爷抱怨:“爷爷,我不想要个傻子当副手!” 我皱眉撅嘴,看起来又气又委屈,爷爷问我:“你觉得他是傻子?” “当然!” 在我看来这再明显不过了,爷爷怎么能容忍一个傻子进我们柯家的门! “他不识字不说话对什么都没反应,就是个傻子!” 爷爷泛白的胡须扯了下:“不会的可以学,一根筋的人你把他调教好了,他才会对你衷心,才会肯为你卖命。” 为我卖命?我才用不着他给我卖命,我更想把他卖钱,或者不用钱,倒贴也行,白送! 爷爷没多说,但我听出来了他没有让柯予走的打算,我又在他面前说不上话,只能听从爷爷的意愿。 既然赶不走这条癞皮狗,那我便无视他,从学校回家后我就和柯予分道扬镳。 我吃饭,他得在外面候着,我吃完饭去庭院散步,他也不准出现在我的视野范围内,晚上家庭教师给我上文化课或教我钢琴,至于他干嘛我全然不关心,只要不碍我眼就行。 但我也不是每天都安排得那么满,不想上课的时候我便会让老师直接回去,自己泡在房间打发时间。 我正无聊地翻看一本书,忽然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小动静。云畔庄园平日极安静,我不由好奇地走过去推开门。 门外居然站着柯予,一碰上他我就炸毛,对他总少不了一顿奚落或斥责,他竟还主动找上门,真是稀奇,我问他:“有事?” 他缓缓点头,背在身后的手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我不耐烦道:“有事快说!” 话落,他便把藏后边的东西拿到身前,我一眼认出是英语课本,柯予有些犹豫地将翻开的那一页面向我,问:“这个怎么读?” 我想起今天英语老师在课堂上交待过,明天要检查课文的朗读情况。 柯予完全没接触过英语,上学这么久了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组成单词和句子就更不认识了,但老师说了明天谁也逃不掉,读不出来的就给家长打电话。 抄写罚站打扫卫生这些惩罚柯予都无所谓,但告家长这事肯定会让爷爷不高兴,所以他来找我了。 我眼珠子一转,冒出个坏点子,脸上却笑了,我的笑容极富迷惑性,总让人误以为我是那种心性善良单纯无害的小孩,其实我是颠倒黑白无恶不作的小恶魔。 我好心地对柯予说:“算你走运,我今晚心情好又没事,我来教你。” 第二天英语课轮到柯予时,英语老师对他的情况也了解,稍微给他放低了标准,说道:“你能读多少读多少。” 柯予站到讲台上,照着我昨晚教的开口:“I am a dog. I am dirty...” 他第一句刚出口就有人笑了,等他念出第二句,教室里引发哄堂大笑。 柯予不张嘴了,他反应过来我教他的根本不是书上的内容,他不清楚自己念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他望向我的眼神没有愤怒,也没有难堪激动,就是深不见底的黑。 我坐得端端正正,若无其事,还笑着朝他眨了眨眼,这只是个小小的笑料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应该高兴能让我开心。 不过这件事倒是让英语老师意识到她作为人民教师的失职,班上有底子这么差的学生,她不该放任不管,而是要更关心付出一些。经过和家长,也就是爷爷的沟通,有时放学后英语老师会把柯予留下来单独补习一会儿。 天气开始热了,我一个人坐在宽敞的车厢内,每次柯予被英语老师留下,我便会坐车先走,反正他是一条狗,闻着味就能找着家。 今天有社团活动,我出来的晚,上了车我还没让司机启动车,视线不经意扫过校门口,一辆熟悉的汽车进入了我的视野。 那是爷爷的车。 难道今天爷爷来接我? 想到这我不禁激动起来,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我是柯家唯一的继承人,爷爷却很少亲近我,我想是我从小体弱多病让他老人家失望,但随着年龄增长,我终于不再三天两头的生病,而且我在学校里成绩名列前茅,爷爷一定是对我刮目相看,说不定他是知道了前两天我得第一的考试成绩特意来接我的! 想到这我的嘴角便止不住上翘,准备下车迎上爷爷,搭在车把上的手却猛地停下。 背着书包的柯予从学校大门走了出来,爷爷的车在门口停下,爷爷没下车,但我看见柯予径直上了爷爷的车! 车门已经被我推开了一些,我却卡在这下不去也回不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载着爷爷和柯予的车向前驶去。 在车完全消失前,我还是坐了回来,稳住声音对司机说:“跟上爷爷的车。” 隔着一段距离,我的车跟着爷爷的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在试图宽慰自己。 也许是碰巧? 爷爷都没来接过我,怎么可能是来接柯予的? 前面的车在半道上停下。 爷爷和柯予一起下了车,走进路边一家商店。 很快他们又出来,这时柯予的手里多了个冰淇淋。 一个粉色的,草莓味的冰淇淋。 他们就那样一老一小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我那忙到没时间看一眼亲孙子的爷爷,现在却有时间陪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在太阳底下吃冰淇淋。 我的口干得要冒火,这火也烧到了我瞳孔里,灼烧的痛感将我包围,我第一眼就不喜欢柯予,这种厌恶来自于孩子的本能,又在之后的相处中一点点累积,最终在这一刻到达了爆发点。 可不远处的画面却那么和谐宁静,柯予吃什么都很快,再美味精致的珍馐对他而言都只是填饱肚子的食物而已,无所谓口味和营养,对这只冰淇淋他却像是得了宝贝,小口小口地舔着回味着,仿佛是多美味的食物。 好吃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吃过。 所有吃进我嘴里的食物皆是经过仔细挑选和精心制作的,我肠胃不好,不能吃寒凉的东西,在这一点上我很听话,毕竟吃错了东西受罪的只能是我自己,没人会代替我,我没吃过冰淇淋,更没吃过爷爷买的冰淇淋。 柯予把那根冰淇淋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把残留在嘴唇上的甜味也悉数尝尽。 等他吃完,他们才坐车离开。 我没发话让司机走,只瞪着发红的眼目送爷爷的车消失于视线,然后摔门下车,冲那家商店走去。 一眼望见门口位置的冰柜,我对店员硬邦邦道:“我要所有草莓味的冰淇淋。” 第6章 露营 站在柜台后的店员看着我莫名其妙,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要多少?” 那个大冰柜里也许有几百只冰淇淋,我说:“草莓味的,有多少要多少。” 他认得我身上的校服,知道我能付得起这个钱,又看我神态极认真,便爽快地推开冰柜帮我把草莓味的冰淇淋全挑了出来,装了满满一大袋子。 跟随我进店的司机早已急得满头汗,这不是付不付钱的问题,而是我不能吃这些,可他又不敢拦我。 中途他试图退到外面打求救电话,肯定是要打给哲哥,哲哥在的话绝不会让我碰冰淇淋,我若非要吃,哲哥会直接把我扛回车上带走。 我不给司机告密的机会,喊住他威胁道:“你敢跟哲哥说我就马上解雇你。” 虽然我年纪不大,但向来说一不二,司机在当场被解雇和未必会被解雇间心怀侥幸地选择了后者。 回到车上,我随手拿起一根草莓味冰淇淋,手指触到一阵冰凉时我就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撕开包装第一口咬下去,我以为自己牙都要冻掉了。 冰淇淋好吃吗? 我不觉得。 只几口我的胃就微微疼了,起先只是微微不适,随着我大口大口吃下第一根、第二根、第三根冰淇淋,我脆弱的肠胃开始疯狂抵抗,疼得我冷汗直流。 司机身上的冷汗估计比我流得还多,他急得无可奈何,一个劲劝我:“少爷,这东西吃多了不好,您别吃了!” 我不耐烦地横他一眼,语气比平日更冷:“再说你就下车,不用再来了!” 说话时我嘴里呼出的全是寒气,脸也冷得厉害,司机搞不懂我犯的什么轴,只盼着我别再犯轴。 我也记不清那天吃了多少冰淇淋,或许把我十多年来所欠缺的一次性都补回来了,一回家我就生了病,整个人从里到外一会凉得像冰浇,一会热得像火烤。 期间爷爷只来看过我一次,语气不悦地说我太小孩性子,也让那司机不用再来了。 人在生病时会格外脆弱,更何况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我太难受了,觉得自己要死了,我想在死之前见见我妈,我大声喊:“妈妈!我要妈妈!” 凄厉的喊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庄园上空,却飘不出去,飘不进我妈的耳朵里,不知道母子连心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妈妈能不能感受到我的痛苦? 我只能独自承受,在清醒的间隙,流着泪满腔愤怒地想,这种痛苦全是因为柯予,我要把他赶走! 必须! 断断续续病了大半个月我的情况才有所好转,好不容易养好的身体又被我自己糟蹋得伤了元气,我不得不消停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想看见柯予,便常常请假不去学校,在家也对他避而不见。 直到冬天过去,春日归来,我才恢复正常的校园生活。 赶上学校组织去露营,老师询问我的身体状况,问我能不能参加? 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便答应了。 这次露营的地点在山上,行程有两天,第一天爬山扎营,晚上举办篝火晚会,第二天清晨看日出,当然,这是顺利情况下的安排,海州岛四周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山,山上气候多变,有没有雨天气预报也预测不准。 不管会不会碰上下雨,同学们都对不用呆在学校,而是外出集体游玩十分兴奋。 在老师们的带领下,同学们组队徒步爬山,而我由于身体原因,直接坐游览车先行一步到达了山顶。 路上我坐车经过行进的队伍,大家都穿着统一的校服,还戴了一样的帽子,但我还是在这么多人里一眼就看到了柯予。 我才没有故意找他,他不知道我看见了爷爷买冰淇淋给他吃的事,也不知道我生病是因为疯狂吃冰淇淋,以他的脑子估计都意识不到我这么长时间都在对他冷处理,这些天我们过得相安无事。 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边走边笑闹嘻戏,柯予沉默地走在其中。 我只匆匆瞥了眼他,他好像又长高了,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他在柯家每天好吃好喝,大脑又什么事都不想,营养全供给了四肢不长高才怪。 而我在过去的一个冬天都在反复发烧生病,又更加瘦弱了。 露营的目的地在山上的一处空地,四周树木郁郁葱葱,这块地儿却很宽阔,视野也极佳,远眺能望见海州岛美丽的景色。 提前抵达的我无事可做,便绕着空地四处闲逛了一圈,等到大部队总算上了山时间都到下午了。 大家先是休息和自由活动,之后是扎帐篷和为晚上的篝火晚会做准备。 经过老师的安排,同学们各自分工,有人去捡柴拎水,有人在洗涮食材或者清理垃圾,所有人都有事情做,只我一个人坐在一边。 柯予原本也在的,为了能互相照应,两个人住一顶帐篷,他自然要跟我一起,我当然不愿意,但也懒得去和老师多费口舌,我可以趁大家都睡了,把他赶到帐篷外,让山里的狼把他叼走最好。 露营的帐篷不是那么好安装,许多同学几个脑袋凑一起研究比划也装不好,柯予倒是无师自通地很快装好了,并且把里面的睡袋也铺了。 旁边的同学等不及老师来指导,纷纷来叫柯予帮忙搭帐篷,柯予又一次成了抢手货,没有人征求我的同意,就把柯予拉走了。 晚上山上的气温下降许多,篝火晚会的气氛却异常火热,唱歌跳舞吃东西,所有人都乐在其中。 昏暗夜色下,熊熊燃烧的篝火将大家的笑脸都映照得分外灿烂,只我拉着张脸,我想我就不该来这什么破露营,穿上外套也仍觉得冷。 “给。” 是柯予在跟我说话。 我转过头,见他把身上的外套脱下了递给我。 我宁愿冻着也不会穿他的衣服,刚才好几个同学给他拿来烧烤感谢他帮忙搭帐篷,不用想他的衣服上都有油烟味。 我没伸手,他的手就一直固定在那。 “柯林锐你别太过分了!” 有人出声打破了我们俩之间的僵持。 是坐柯予另一面的一个女生,看到她涨红的脸我才想起来是语文课代表,我撕本子那会她就是这表情。 我拿不拿柯予的外套关她什么事? 我别过脸无视她,可她貌似是吃烧烤吃得上了火,今天非要给柯予出头不可,女孩越过柯予有到我跟前,大声责问我:“柯林锐你要欺负柯予到什么时候?!” 她情绪激动,嗓门也很大,不少人都看了过来。 这就奇了怪了,这是我柯家的事,哪里轮得到她管,我挑眉怼她:“他是我的狗,我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我当着众人的面直言柯予是我的狗,他会不会难堪不重要,因为我讲的是事实,我用余光睨他一眼,如我所料,柯予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跳动的火光也没映入他漆黑的眼眸里。 “你凭什么说他是你的狗!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不就是柯家的少爷吗?”女生越说越激动,把家长的叮嘱全抛之于脑后了,“你不要以为你对柯予做的那些事我们不知道!” “你动不动就不让柯予去食堂吃饭!让车开走让他自己走路回家!还总是言语贬低他……” 看来她平时很关注柯予这小子,也对我怀恨在心,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拿个小本子把这些一笔笔记下了,等着哪天和我算账。 我平日人缘不佳,自她起了个头后,别人也接连对我群起而攻之。 “那天你踢了柯予一脚,害他差点从楼梯摔下去!” “运动会那天是你让柯予把运动鞋丢垃圾桶的!我看到了!” 我还是太年轻,处事不够周全细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却不想处处漏了马脚,他们的话有如一根根干燥的木柴,争相往篝火里丢,把这团火拱得越烧越旺,噼里啪啦地直炸人耳朵。 这些事件的中心人物柯予都没这群多管闲事的同学反应大,他木然地站在那,好像说的都与他无关。 老师们过来也压不下这边的群情激愤,一片混乱中,“哒哒哒”一滴滴豆大的雨滴不打招呼地直直从空中砸下。 下雨了。 “快去山庄躲雨!”老师立即催促学生们赶紧避雨。 山上的气候难料,不过附近就有山庄,跑个几百米就能到。 这场突如其来的雨湮灭了刚起的这团火,同学们再顾不上指责我,急忙按老师指引的方向撤。 柯予见我不动,想拉我一起走,他手刚伸出来,就被我一巴掌狠狠挥开了。 “他又不是没腿,不会自己跑吗?!” 有个男生拽住柯予,对他这时候了还想着我很不解,拉着柯予还不忘回头白我一眼。 有滴雨落在了我鼻尖上,第二滴又落在了我眉骨上,很有重量的雨,我不理会柯予,自己走了起来。 有另一个男生也拽柯予走,见我动了,柯予便被那俩连拉带拽地跑到前面去了。 雨来得又大又急,大家一个个越过我,没人注意到我。 我忽然驻足,调转了脚步。 第7章 雨夜 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雨。 雨水汇聚成串,像无数把水刃从天而下,撞击万物,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我不怀疑,一旦我穿进这片雨里,会立即被削成碎片。记不起这有没有夸张的成分,但我那时心里的感受就是这样的。 我蜷缩在一处树洞里,这是我坐车提前上到山顶,没事干在附近转悠时发现的。 这树洞隐藏在山侧的树林里,当时我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猜想这是个什么洞。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开凿的?又或者是什么动物挖的? 走近了查看一番也看不出头绪,我也不是真的感兴趣,只不过那时正好无聊罢了,之后便转去了别处。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熊熊燃烧的篝火浇灭,把聚集的人群打了个措手不及,仿佛要把一切都冲刷干净,可刚才的尴尬和难堪是刷不掉的。 在大家慌乱的按照老师的指引去酒店避雨时,连柯予都有人在意他跟没跟上,而我却落了单,也是,他们对我的不喜欢以前还藏暗处,今天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我是柯家少爷又能怎样?难不成把同学们孤立我的事向爷爷告状? 那是不可能的,爷爷要我去学校就是为了让我融入,结果我才多久就搞砸了,砸得彻彻底底。 我对自己也很失望,所以在撤退的时候,我突然停步,然后就调转了方向。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我只是在那一刻不想面对任何人,就想一个人呆着。 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这个树洞。 我看过很多书,有一本书里有个孤单的小孩每天对着树洞说话,我也不想说话,就想能有个地方能让我哭不会被发现。 此刻我就窝在这个狭小的树洞里,刚好可以紧紧抱住自己,没有人拥抱我,那我就自己拥抱自己,我想我是受伤了的,得自己舔舐伤口。 我从来没这么深刻的感觉到孤单,这种感受具象化了,将我高傲的伪装干脆利落地撕裂。 我完美的生活因为柯予有了裂缝,并且越来越大。 我讨厌柯予! 我恨柯予! 指甲掐进皮肉里,把自己抠疼了。 “柯林锐!” “柯林锐!你在哪?” “能听见吗?” 有声音穿破密集的雨帘。 应该是到了酒店老师在清点人数时发现我不在,这绝对是件大事,如果我出了事,整个学校和这些老师都会大祸临头,老师们顾不上大雨,纷纷冲进雨里找我。 可我不想见他们,只想一个人呆着,他们会怎么样都是他们活该! 我听得出那些呼喊里的急切慌张,只要我走出树洞,就能被接到酒店温暖干燥的房间里,但我始终没出声也没动。 小小的树洞挡不住风雨,雨水把我全身浇透,很冷,深入骨髓的冷,冷意迅速侵蚀我的身体,我全身控住不住地颤抖。 那些声音忽远忽近,我的脑子昏沉,耳朵越来越听不真切,哭累了也不想哭了,只眼皮越来越沉,我想我要睡着了。 也不知道就这么睡下去我会怎么样?也许就这么死在这树洞里了。 真够窝囊的。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呼救,也没法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巨大的声响将我从昏沉里惊醒,我迟钝地混着雨声听了,认出了那是直升机降落的动静。 我家就有直升机。如果我愿意,可以每天直升机上下学,可我害怕这个发出巨响的东西。 今天的阵仗好像格外大,螺旋桨转动的声响刺激着我的耳膜,这阵仗不是一架直升机能弄出来的。 后来我才知道,老师们怎么也找不到我,怕引起严重的后果,不敢瞒着,赶紧告诉了爷爷我不见了的事,爷爷听后震怒,立刻调集全岛的直升机赶到山上,还有特种兵进行地毯式搜救。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哪怕是只山兔估计都难以逃脱,躲在树洞里的我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那时我已人事不省,意识模糊,怎么被送上直升机,又如何去的医院都记不清了。 中途我恍惚间醒了一下,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我看到了爷爷,还有…… 柯予! 他好像也成了只落汤鸡,从头到脚一直在淌水,那双黑漆漆的眸子紧紧盯着我。 那一刻我就跟回光返照一般,愤怒驱动我的身体,我忽然发了疯一样弹跳起来,冲着柯予发狂地尖叫:“你滚!我不要见到你!” 有人将我控制住,我挣脱不了,但仍使出全部力气奋力地挣扎,发烧把我的喉咙烧哑了,每一次出声都有如刀子划在喉管上,我的声音凄厉嘶哑,涌出的眼泪呛进口鼻。 我哭着向爷爷哀求:“我讨厌他!我不要再见到他!” “求求你,爷爷,让他走!” 这次爷爷终于听了我的话。 等我昏睡了许多天后再醒来时,我没看见柯予。 这些天我都在反复发烧,全身哪哪都痛,身体的痛苦让我变得十分脆弱,我又想到了妈妈,我想在死之前能看看她。 但我很快又清醒过来,再痛再喊妈妈也不可能会出现,我不想死,我这么难受都是柯予造成的。 就这么死了太丢脸了。 所以靠着意志力我挺了过来。 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房顶的水晶灯映入眼帘,玻璃折射的光线让我闭了闭眼。 守在房间里的女佣看见我醒了,又惊又喜,慌忙给我喂水,问我想吃什么,又去叫医生,还有哲哥,沈姨,后来秦叔和爷爷也都陆续来看了我。 这些人里没有柯予。 我也没问任何人,我猜可能是爷爷怕刺激到我,所以让柯予暂时避开,但我好了十来天,能在庄园里四处散步了,角角落落里也没有柯予的影子。 我终于确信,柯予不在这了。 我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把他赶了出去。 我很高兴,我的目地达到了。 想到这我的步履都轻松了,望着秋意渐浓的庄园,呼吸着没有柯予的空气,我心中满是雀跃。 这里又完全属于我了。 我是这儿的主人,不需要入不了我眼的脏狗。 “可玉是一只狗。” 我转过头回答阿盛,见他皱起的眉头松开,又补充上一句,“它跟了我很多年,死了,所以我很想他,总念他的名字。” 闻言阿盛忙站起来,为问了让我难过的事而抱歉,想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两只手无错地比划着,显得局促又慌乱。 我勾起唇笑了笑,心想这个年轻人真是傻,我说什么他就信了。 那只我刻的小木鱼随着他的动作在他前胸动来动去,仿佛回到了水里游动。 其实我不止会木刻,还会不少别的手艺活,逗完阿盛,我也该给自己找点新的事做了。 “你能帮我个忙吗?”我忽然问。 没等我说是什么忙,阿盛便连连点头,一副义不容辞的模样。 我很享受这种感觉,于是又对他笑了。 我并不爱笑,过去那么多年我时刻都是绷着的,有人说我装,我就是爱装,但在这个岛上,我放下了所有伪装。 笑谁不会呢,我笑起来更好看,阿盛的表情完全能证明,因为他整个人都呆了。 我转动轮椅,指着房子的方向,提醒他:“推我回去。” 得到指令,阿盛如梦初醒,忙奔过来握住轮椅把手推动起来。 很快我就回到房间,阿盛是第一次来,从一进门他的脸就肉眼可见的红了,整个人都不太自在,一双眼既想多看几眼又不好意思看,眼神飘忽不定的。 我径直到床边打开抽屉,来这时我什么也没带,那些我亲手制作的物件都在庄园里,不晓得还有没有能再见到的那一天。 抽屉里没什么,不用翻找就拿出一个小东西。 我把它拿给阿盛看,那是一个小泥塑,同样是只鱼的造型。 岛上的泥土不适合泥塑,颜色不好看,我的巧手也拯救不了。 鱼捏得很一般,但阿盛看了仍是特别惊喜,要不是他确实没见过世面,我都会想他太给面子了。 我将这只泥巴小鱼丢给他,他一把抓住了,拿到手上十分认真地观赏把玩。尽管他很小心,可这泥土粘性太差,多碰几下就开了裂,阿盛的表情也瞬间裂开了。 一只手握着泥鱼,一只手拿着掉落的泥块,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急得嘴里“哇哇”地说话。 我一点也不意外,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这土就不适合捏泥塑,这就是我要找阿盛帮忙的事。 我说:“你去帮我找干了不会裂的泥巴吧!如果你能找到的话,我就给你捏一个礼物,你想捏什么都可以。” 岛上没有网络,我也没有手机,没法在网上查我需要的泥土的样子,只能口头描述,“要那种红色的,粘性大的……” 我不会手语,边说边比划,说完问他:“听懂了吗?” 他点头。 “那岛上有这种土吗?”我又问。 这下阿盛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把碎裂的鱼和裂块一起兜在衣服里,然后一刻也不耽搁地跑了出去。 去给我找土了。 第8章 巨石 阿盛是个执着的人。 其实对于找红土我没抱太大期望,最适合泥塑的土在内陆的山区,岛上的土质不好,我只是使唤人使唤惯了,当时也就这么一说。 然而阿盛把话听进去了,并且把这当成了一件非完成不可的任务。 也不知道他跑哪找去了,一下没了影,晚上吃完饭我在楼上露台看星星时,听见阿婶边收拾边嘀咕:“这孩子跑哪野去了?饭也不回来吃。” 第二天下午我午睡起来,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用想也是阿盛来了。 我起床下地,在他敲响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手伸一半的阿盛吓了一跳,他脑门上全是汗,头发乱糟糟的,样子相当潦草,表情却相当兴奋。献宝般地捧起一大块泥土到我面前,“哇啊哇啊”地问我,是不是我要找的土? 单从外观上我也不能确定,但看着还挺像,我也高兴起来,接过他捧掌心里的土块放到门口地上,又让阿盛去拿水来。 我把土块砸开,和水混到一块,土遇水变成泥,这时的手感我就能判断出来了。 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对阿盛摇了摇头,说:“这种不行。” 阿盛倒也不气馁,将这块泥地匆匆打扫了下,又飞快地跑开了,我在后面喊:“不着急,你喝点水啊!” 他回头对我摆了摆手,脚步不停。 之后我有两三天没见到阿盛,只听阿婶跟阿叔唠叨:“阿盛怎么越大脑子越不好了,这几天跟个野猴一样,往岛那边的山里去了,叫都叫不回来。” 这座岛的那一面有山,中间得穿过一片乱石堆,我问阿婶:“山那边微危险吗?” 那片山望着不高,但草木茂密,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动物。 阿婶在这岛上生活了几十年,摇头道:“没事,阿盛从小就在那山里蹿。” “别看他脑瓜子笨,但还是晓得分寸的,他什么都不怕,就是怕高,小时候阿伯带他上到那悬崖,他吓得抱着阿伯大腿哇哇哭,整个岛上他就那里不敢去…” 阿婶和阿伯两口子在这岛上这么多年,除了彼此也没个说话的人,我来了后阿婶有时会和我说些事。 我也是从她断断续续的诉说里,了解到她和阿伯没有孩子,过去在海州岛上的土著民里,没有后代是头等大罪,家族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不能生育既可能是女方的原因,也可能是男方的原因,但那时不会去医院检查,只会一概归罪于女人。 尽管阿婶和阿伯感情很好,两个人没有孩子也不受影响,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可宗族的长辈不允许他俩在一起,一定要阿伯休掉阿婶再娶,还想方设法地拆散他们,阿伯不肯,他们甚至想杀死阿婶。 阿伯的能力有限,他怕自己不能保护好妻子,便驾着一搜小船,带阿婶漂泊到了这座荒岛,过上了与世隔绝的生活。 这一走就和原来的亲友再无联系。 很多年后,民风逐渐开化,思想越来越开放,年轻人不结婚不生孩子的比比皆是,没人再关心别人有没有孩子。 阿伯在一次去岛上采购时,偶然遇到了过去的亲人,才知道阿婶妹妹境遇困难,生了好几个孩子却没精力照顾,有个男孩生病了没及时治,把好端端的孩子脑子烧坏了,不能说话。 阿婶听了后很难过,于是将这个没人管的孩子接到岛上生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阿婶阿伯把阿盛当成了他们的孩子。 话匣子一打开,阿婶的话就多了,从后山讲到阿盛,又从阿盛讲到后山,忽然转了神情,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那个悬崖千万别去,浪打在崖壁上,声音跟人哭一模一样。” 我想了想说:“我怎么没听到过?” 阿婶放低声音:“那哭声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但声音听得可真了,像男人又像女人,像哭也像笑,反正挺瘆人的。” 说着阿婶拍了拍手臂,拍掉立起来的鸡皮疙瘩。 这岛上没别人,没有流传下来的传说,这估计是阿婶自己杜撰的,而我居然真有点好奇。 晚上睡前,我在露台望向岛后边,夜色昏沉,云层遮月,几点零星的星光照不亮夜空,只能望见隐约露出来的山尖颜色浓重。我朝着后山的方向凝神静听,却只听见暗涌的低吟。 泥塑的事我都快放下了,没想到阿盛还是找到了我需要的泥土。 下午太阳不烈时,我常常会在金果子树下晒日光浴,温和的阳光哄着我浅浅入眠。 岛上太过安静,我的耳朵又灵敏,很远便听见有人奔跑的动静。 我转过头,睁开眼,唇边浮现笑意。 阿盛急急忙忙地奔跑而来,脸上的表情十分雀跃,看那样子应该是有所收获了。 他又抱回来一个土块,这次的他或许是自己先实验过了,很有几分把握,看起来颇有自信。 我用水将碎土块和到一起,再反复按压揉捏,手感是对的,等混合到位,又试着捏了个造型,非常顺手,这土的可塑性很强,在等待土干的时候,我问阿盛:“你在哪找到的?” 他指的果然是后山的方向。 我又问:“这种土多吗?” 他点头。 于是我顺势提出:“带我去看看吧。” 我的提议令阿盛有些为难,从他的比划中我大概猜到他的意思是这一路不好走。 可我在岛上的活动范围就限于院子到海岸这一块,早呆腻了,阿婶的那番话让我对后山的悬崖起了兴趣,我很想去看个究竟。 我打定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阿盛拗不过我,只能答应。 我们便出发了。 去后山的路确实不好走。 因为根本就没有路。 这座岛本是荒岛,阿婶和阿伯来了后也没能力做多大改变,只是靠天吃饭,靠双手开荒,最早盖的是那种最原始的木头棚,都称不上房子,只勉强能遮风避雨。 一旦遇到威力大点的台风,木头棚经不住狂风暴雨的摧残,往往风雨过后就摇摇欲坠,只得重新找材料再盖一座。 即便这样,阿婶和阿伯也从没放弃过建造属于自己的小小避风港,他们从无到有,一点一点一砖一瓦地在这座荒岛上盖了这个坚固的小楼还有种满花草的小院。 房子周边的区域也都收拾过了,但后山没人去,也就没有路,只阿盛小时候会钻进灌木林里去玩,后来他长大了,回岛上的时间变少,也就更加荒草丛生。 望着眼前一片杂乱的灌木丛,我才明白阿盛为什么回来时身上总有一道道擦伤,又在听到我说要去后山时一脸的为难了。 但话都说出口了,人也到这了,直接就这么打道回府总我心有不甘。 看我没有要回去的意思,阿盛拿出备好的一把斧头,“咔嚓咔嚓”挥动胳膊就砍了起来。 有了斧头开道,前进的路就顺利多了。阿盛先为我砍掉挡路的树枝,之后轮椅推我前进。 道路崎岖不平,颠簸的滋味并不好受,但好在阿盛很快带我来到了他找到红土的地方。 就在灌木丛后面。 他用斧头凿下一大块土块,捧到我跟前,兴奋地向我示意,他给我带回去,想要多少弄多少。 不过我这趟来不光是为了找土,其实还有其他的目的。后山的那处悬崖越来越近,我屏息凝神,静静地静,却只听到平常的海浪声。 阿婶说在傍晚时听见过海浪的哭泣声,此时夕阳离海平面越来越近,金色的余晖慢慢覆盖海面,赶到悬崖上的时间刚刚好。 我抬臂向上指,对阿盛说:“我想去悬崖上看看。” 听罢阿盛便摆手,“吱吱哇哇”地边说边比划,劝我那边有大石头,我坐轮椅过不去。 可我有时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过不过的去得去了再说,我懒得跟阿盛多费口舌,自己启动轮椅便朝那边去了。 阿盛说得没错,悬崖下方有一片乱石堆,大大小小的石头堆叠而生,轮椅肯定过不去,不过我并不是离开轮椅就不能走动,坐轮椅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人看到我拖着腿一瘸一拐走路的样子。 我自认为可以越过这片石头,无非是多费点劲罢了,我在这天天无事可做,正好养出许多闲劲。 阿盛看出我的想法,又没法强行阻拦我,最终只得跟着我出发,他一路护着我,时刻伸手拉我一把。我还没觉得太累,他倒是出了一身大汗。 翻这些石头也不是多难的事,就当我以为胜利在望时,结果遇到了一个最大的困难。 好不容易爬上了一块凸起的巨石我才发现,这块石头与地面有很高的落差,必须要跳下去才行。 阿盛把我拉上来,先行一步跳了下去,然后转身往上朝我伸出了双手。 他想等我跳下去接住我,这是个很自然而然的动作。 但我突然整个人都停顿住了。 这个动作曾经有人对我做过,如果我跳下去,就代表我对他交出了我的信任。 可是这样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 第9章 捉弄 我把柯予赶走了,爷爷却并没有改变为我挑选副手的想法,毕竟等我身体恢复了还是要去上学。 在家休养了大半年,秋意正浓时,爷爷给我挑选的新副手来了。 “咳咳……咳…” 毫无预兆的,我又咳了起来。 虽然入秋后天气凉了些,但海州岛就算是冬天也冷不到哪去,只是那次山顶淋雨伤了身体,咳嗽总断断续续的好不了。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肺部涌起一股咳意,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咳久了,吃再多润喉的补品嗓子也仍是疼。 庄园院子里的叶子不再是夏日里的浓绿,有些品种的树木叶尖泛了黄,也有的渐变成红色,盛开的花少了,但景致依然很美。 我在树下呆坐许久,听见我咳嗽,守在远处的女佣立即就要过来给我送薄毯,可我不冷,我一只手掩住嘴咳,另一只手朝她们那边很坚决地摆了几下,她们就明白我的意思,识相地收回了脚。 我只想一个人静静呆着,呆到太阳落下,夕阳将叶子全染上红晕。 傍晚时分爷爷回来了。 他每天都很忙,很少有这么早回来的时候,我习惯孤独,不需要任何人,可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是我内心最崇敬的人,当院子的大门打开,爷爷的车驶进来时,我的表情不由带上欣喜。 我忙迎了过去。 还没走到,司机便已为爷爷开了门。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 还有人从车上跟着爷爷下来。 一个男孩,个子比我高点,体格也比我大些,长得平平常常,穿戴倒算整齐。 乍一看到如城堡般华丽的庄园别墅,这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男孩的震惊全显在脸上,嘴都震惊的没合上。 第一印象很重要,柯予脏兮兮从烂泥堆里出来,我不喜欢他,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我也看不上,见到他我就立刻明白了爷爷的意图。 我不会明面上拂爷爷的面子,表面上接受,再想办法赶走就是了,那么难缠的柯予不都被我赶走了吗?这个看起来只会更容易。 爷爷向我招了下手,我过去时脸上带着友好的微笑,还主动朝那个傻里傻气的男孩道了声:“你好。” 男孩慌忙将视线从庄园转到了我身上,又是点头弯腰又是挥手,连声答:“你,你好,你好。” 场面似乎很友好,有礼貌有教养的小孩就会得到长辈的喜爱,爷爷满意地笑了笑,给我介绍道:“小锐,来认识下,这是吴乐。” 听到他的名字我就乐了,搞不懂给他取名的人怎么想的,到底是要他快乐呀,还是不快乐。 成为柯家副手的必须条件就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这样才能没有负担拖累,全身心地做柯家的狗,哦,不,柯家的一员。 和泥堆里捡来的柯予不同,吴乐是从孤儿院里挑选的,看着还算干净体面些,只是生长的环境相当封闭,没怎么见识过外面的世界。 爷爷提起他的名字,吴乐想假装镇定得体一点,却还是止不住的慌乱,以至于接下来在餐厅共进晚饭,也始终处于一种战战兢兢的状态。 架不住好奇心,吴乐的两只眼珠子总控制不住地四处瞟,又念及礼仪快速收回视线,低垂下眼睑,看着是很听话的孩子。 爷爷带他回来和我相处,不会事先征求我的意见,吃过晚饭后爷爷就丢下吴乐给了我,去忙他的事情了。 爷爷一走,我便不用再装模作样,也无需忍受继续和吴乐一张桌子上吃饭,我放下碗筷,对因紧张而吃得很慢的吴乐说:“你吃饱了吗?” 爷爷的气场强大,他老人家在的情况下,吴乐其实没吃几口,爷爷离开他才准备要吃,估计他从小在孤儿院受到的教育就是要乖,要听话,不要给人添麻烦,这样才有可能被领养,过上好的生活。 听到我这么问他,他本能地回答:“我吃好了。” 我微微颔首:“那好,你走吧。” 他倏地抬头,没明白我的意思。 我只得耐着性子再重复一遍:“我说,你碍着我眼了,影响我吃饭的胃口,你走。” 我的态度转变太快,吴乐脸一下僵了,笑还冻结在脸上,他十分听得懂话,说什么就做什么,不管我为何这样,他都放下了筷子和丰盛可口的食物,默默地退了出去。 没有我的允许,没人敢给他吃的,或许在孤儿院挨饿是件平常事,不像柯予那个饿死鬼投胎,什么都可以忍,唯独挨饿不行,为了吃的我要他做什么都可以,但吴乐的忍耐力超群,我不让他吃饭他就不吃,同理,我对他怎么颐指气使和挑衅他都一味忍耐。 真是太无趣了。 我都不想逗他玩了。 一到冬天我的兴致就不高,午睡起来,午后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一条缝隙,我顺着这束光线去到窗边,拉开窗帘,温暖的阳光顷刻便将我包裹,温柔抚摸。 我忽然想出去走走。 我没亲身体验过别处的冬天,只知道越往北方天气越冷,有的地方湿冷,有的地方干冷,听说两种冷都很不好受,但再怎么描述,自小生活在海州岛,没踏出过这片岛的我仍旧无法切身体会那种感觉。 即使刮风下雨,海州岛的冬天也冷不到那种地步,但有些不是四季常青的植物风一刮就落叶。 跌落的叶子在土地上铺成地毯,我的脚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身后也传来同样的声响。 是吴乐跟来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也不管我乐不乐意,跟随我都是他的使命。 他在我身后隔着一段距离,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吴乐对我的性格有了了解,也就有了恐惧。 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心智却算是成熟,明白想要留在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见识过我的恶劣,但我还总是能进一步打破他能想到的限度。 我突然停住脚步,几乎同时,吴乐也停下了全部动作,尽管他很擅长忍耐,从不表现出来受到欺负或委屈,也没跟爷爷告过状,但我能感受到他面对我时越来越紧张甚至是警惕。 我转过身,抬手在他和前面的人工湖之间指了一圈,慢悠悠地说:“今天中午我想吃鱼,你下去给我捉条鱼吧。” 走到湖边,柯予在水里抓鱼的画面不期然出现在脑子里,于是我便冒出了这个想法。 在听到这个要求或者说是指令时吴乐明显地愣住了,这么多天了他依然习惯性地躲避我的目光。 柯予的邋遢愚笨,对我的无动于衷我不喜欢,吴乐的懦弱胆怯,对我畏畏缩缩的样子令我更加不耐。 我皱起眉,吴乐便不得不行动了。 他抬脚缓慢地走向人工湖,每一步都沉重地有如赴死。 我又没想让他死,我只是想要吃鱼。 哦,湖里根本没有鱼,而且现在是冬天。 他要不是像柯予脑袋不会转弯的话,就该对我无理的要求提出异议或断然拒绝,但他不敢,作为副手必须无条件听从我的话,可我不喜欢没有脑子也没有脾气的人。 他好像比柯予还笨。 奇怪,我怎么老拿他和那个柯予比? 我将柯予逐出脑中,目光静静地注视着吴乐。 他将脱掉的鞋袜放到一边,摆放得很整齐。 我想爷爷看中他是因为他平稳仔细,这年头跟当年的混乱局势不能比,海州岛风平浪静许多年,吴乐年纪跟我差不多大,防身的本领等他通过我的同意,长大点再学也来得及,他只要足够细致,能察觉我身边的危险就行。 这片土地上没有不会水的人,吴乐用前脚掌试探了下水温,身体似乎小小打了个哆嗦,接着穿着贴身的衣服便入了水。 湖里的水温肯定是低的,但这点考验都接受不了怎么能当我的副手? 然而我高估了吴乐的心理承受能力。 他本身的性格也许就很脆弱,要不停给自己打气加油或做思想工作,才能表现出一副稳重懂事的样子,才能在柯家呆得下去,期盼着自己能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但他显然并不符合做我副手的要求,他还有自尊,不甘于被无底线的捉弄,只不过是让他下水抓条鱼而已,这件事却打破了他的心理防线。 水才没过他大腿,他便毫无预兆地大哭起来,我都被他反常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 吴乐像是长这么大没哭过一样,要把蓄积起来的泪水一次性全发泄够,哭得毫无形象,歇斯底里。 这边的动静很快把庄园里的人引了过来。 这事的后续便是,吴乐被从湖里叫了出来,后来还是一直哭个没完。 爷爷回来听说了事情的原委和我之前对吴乐的所作所为后,并不会为了一个不重要的外人教训我,但也知道了我非常不喜欢吴乐。 事实证明他也无法胜任他的职责。 所以,从那以后吴乐也从我的身边消失了。 真好。 又赶走一个。 我为自己的小聪明小手段沾沾自喜,没想到却在后来栽了个大的。 第10章 如果 先是柯予,再是吴乐,爷爷终于意识到我对选副手这件事的抗拒,再加上那段时间他好像格外忙,他便没再提这事。 在我印象里爷爷从来都是忙的,他那个年纪了还得一手管理柯家的家业,凭他的势力和威望,岛上的很多事也要靠他打理。 而我被保护在云畔庄园这方天地里,对外界的事知之甚少。不知道海州岛上过去有过多少风浪,现今明里暗里又有多少争斗,只记得那段时间爷爷常忙得不着家。 我很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爷爷不回家对我没太大影响,我只会在遇见秦叔时偶尔问他一句:“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秦叔永远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语调平缓地告诉我:“没事。” 我便不再多问,反正有事我也帮不上忙,而且爷爷也一定能搞定的,我只继续过我的悠闲日子。 爷爷顾不上管我,我又以身体没完全康复为由不去学校,我的小学生涯就这么结束了。 中学我其实还想在家学习,但十几岁了还天天猫庄园里,爷爷显然不会同意,无奈我只好答应去上学。 快开学的时候,爷爷才从他的事情里分出神来想起我,他没多余的心思再给我物色一个我能看得上的副手人选,也烦了我再给他折腾出什么事,直接便给我做出了安排。 开学第一天早晨,我穿着一身笔直挺括的校服西装走出别墅大门,正好遇上爷爷的车从外驶进庄园。 我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立在原地,等爷爷下车问候他。 司机下车把后座的车门拉开,爷爷从车上下来。许多天没见到爷爷,我心里不免惊讶,爷爷最近想必很累,眼眸中露出明显的疲态,皱纹都仿佛加深了。 我向爷爷问了好。 爷爷颔首示意后,朝后方招了招手,我才望向随他车后跟进来的车。 刚才这车上也下来了几个人,不过爷爷进出常是这样的排场,那些人一律黑衣黑裤看上去长得都差不多,我压根没注意。 随着爷爷招手,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我才分出眼神看过去。 是两个男人,不,有一个应该还不能完全用男人形容,虽然也穿着黑色衣服,乍一看跟那些黑衣人没区别,但那张还带有少年气的脸冲我笑时,就能发现这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 他旁边高个子的男人我认识,是爷爷的左右手之一,在爷爷身边呆了很久了。 两个人站一起这么一看的话,虽说一个已非常成熟,一个仍是少年模样,但五官能很容易认出来这是俩兄弟。 “这是严晖的弟弟,严坤。”爷爷指着那个少年,言简意赅地对我说,“他跟着你去学校。” 严坤跟柯予还有吴乐的性质不一样,他不具备当柯家副手的条件,他无父无母,却有个哥哥,不能算无牵无挂的一个人,但他哥哥是为爷爷做事的,取得爷爷信任的话,也算是自家人,将来说不定也能转为我的副手。 看爷爷最近的状态,我很识相地没有惹他不高兴,只暗暗计划着以后再故技重施,想办法将严坤赶走,但他好像没那么讨厌。 心不甘情不愿地再次踏入校园,我对新的学校生活不抱什么期待,毕竟之前那段校园时光因为柯予的存在,留给我的都是不好的回忆。 我是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被所有人针对讨厌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 为了避开那些人,我向爷爷提出不想读私立学校,海州岛就那么大,有钱人的子女就那么些,读一个小学,自然也会去同一所中学。 爷爷同意了我读普通学校的要求,并且还对我的情况进行了保密,有意不想让我的身份被发现。 而每天与我同进同出,明显比我和同学要大上两三岁的严坤,则被包装成我的邻居加好朋友。 我没接触过严坤这样的人。严家兄弟的父母当年随人去岛外求生活,结果丢下他俩再也没回来,是死是活也不清楚,俩兄弟没正经上过学,只能在街道上混。 他哥严晖从小混混到混出点名堂,再一路混上我爷爷身边,如今在海州岛多少也算个人物,但他这个当哥的只顾自己,没管过这个弟弟,因此严坤一身的小混混习性。 他没好好上过学,言行举止没什么正形,不过他本性不坏,性格也有趣,所以他的种种表现在我眼里就成了一种真实的松弛感,还挺特别的。 我在新学校给自己树立的高冷好学生人设,而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严坤一上课就困得睁不开眼睛。 可他再困也得时刻保持清醒留意我的周围,保护我的安全,为此他不得不使出各种办法让自己不睡着。 讲台上,粉笔和黑板摩擦出声,正在记着笔记的我又听见后排的同学在窃笑。 这笑一听就跟严坤有关,我转过头,果然就见坐在后面的严坤又在整他的幺蛾子。 “严坤!” 老师爆发出一声怒吼,手里的粉笔朝外扔了出去。 话音落地的同时,挂在严坤头顶的一套装置便华丽丽地在众人的视线和哄笑中塌了下去,挂他脖子上的绳子口一紧差点没把他吊死。 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个没一点用的发明了,每天上课他都在捣鼓这些,大家笑得不行,我也忍不住加入其中。 放学了我的脸上也仍带着笑意。严坤走在我身后半步远,一手提着我的书包,另一只手还在揉脖子。 被勒出的红印子有点痒,他边伸手挠边在嘴里嘀咕:“妈的,差点勒死老子。” 他有刻意在我面前收着了,但时不时还是会顺嘴溜出几句脏话。我瞥他一眼:“下次你在凳子上放几个大头钉试试?” 闻言严坤拧上眉,像是真在考虑这个主意的可行性,几秒后点头道:“可以试试。” 我便又笑了。 严坤这人真的很逗,搞不懂他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总是能想出很多稀奇古怪的点子,又从不介意拿自己开玩笑,不可否认,和他相处确实很有意思。 应该上高中的他,每天混在半大小子的初中生里也不嫌丢面子,也不会故意装深沉,反而和大家都打成一片,还处处罩着我,句句话把我挂在嘴边,连带着我也和同学们关系还过得去。 这所学校的位置紧邻街道,校门口的道路并不宽敞,路两边被各种小吃摊位和接送孩子的电动车挤占。我和严坤每天得从这条街穿过去,再到马路上坐车回家。 今天下午有体育课,因为体弱,以前体育课很多项目我都不参加,过去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到底上了初中,体育课上不参加活动的除了我就是来例假的女生,这让我很没面子,而且我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便没再申请休息。 今天的体育课是长跑测试,我从来没跑过那么长的距离,跑了不到一半就开始呼吸困难,腿也迈不开了。 莫名的,我脑海中忽然闪现当初柯予光着脚在跑道上快速奔跑的画面。我很久没想起他了,这时候冒出来,我从心底无端涌出一股气。 即使过了这么久,一想到他我还是会变成气鼓鼓的河豚。 柯予可以,那我也行。 我告诉自己。 我逞强地强迫自己跑下去,用意志力驱动不听使唤的手脚,肺部疼痛到我都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呼吸。 阳光刺眼,周围的景象渐渐与发白的光线融为一体。 突然,我的身体一轻,沉重的双脚猛然离地,我还以为自己飞了起来。 下一秒,意识回神,我才发觉是严坤把我抱了起来。他没让我停下,也没把我抱到一旁休息,而是把我背在了背上,然后背着我一起往前跑。 视线复又清晰,我大口喘着气,心脏剧烈地跳动。 严坤学习不行,运动却很在行,他的体格已与成年男人无异,肩膀足够宽阔平稳,背着我速度也没有放缓。 我就这样在严坤的背上到达了终点。 我很少能体会到这种刺激和快乐,直到迈出校门我的情绪也依然很高。 门口的小摊几乎全是各式各样的小吃,烟火气在我眼里向来是劣质的油烟味,对此我从不屑一顾,但下午的长跑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些气味便转换成了诱人的香味,勾住了我的脚。 我的肚子饿了,眼神不自觉地就飘向了那些滋着油的食物上。 “我想吃东西了。”严坤倏地驻足。 他肯定是看出来我饿了想吃这些又拉不下脸,于是摸摸自己肚子,对我嬉皮笑脸道:“我好饿,你陪我吃点呗?” 既然他都开口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吧。 吃路边摊对我来说是人生初体验,和严坤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还有很多新奇的经历,只是后来我强行将这些从记忆里清除了。 那时的我差不多忘了有柯予这么个人。虽没明说,但我已接受严坤当我的副手,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如果没有那件事该多好。 但是, 没有如果。 第11章 爬墙 天气炎热,中午的校园里很少有人出来走动,这里不像私立学校,有专门的午睡房间,大家吃过午饭一般就趴教室桌面上休息一会儿。 这所学校的成绩很不错,班上同学大多学习刻苦,休息时间也总是有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 我嫌吵,所以这时候会走出教室到图书馆去,也不为看书,就是阅览室安静,而且有可以坐卧的沙发,还算舒服。 严坤当然也跟我一起,他一上课就犯困,得想各种办法逼自己保持清醒,到图书馆他就逮住机会睡大觉。 但今天严坤没睡,他的手机振动了好几下,我瞄了他一眼,他便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有些心不在焉地丢到了一边。 过了两分钟,他又忍不住拿起手机,看到屏幕撇了下嘴,看样子是要直接挂电话,我转过头对他说:“没关系,你接吧。” 我发了话,他便接了。 严坤只简单回应了几句,我听出来是他的朋友叫他出去玩,严坤说有事在忙,那边却不依不挠,不信他有啥走不开的正事,打趣好久没见着他人影,是躲哪干嘛去了。 为了安全起见,严坤陪我上学这事他没跟狐朋狗友们透露,但他无缘无故搞消失,那帮人和他联系上了当然不会轻易被打发。 严坤以一句“我看情况再说”结束了通话。 挂了电话他就躺倒在沙发里准备睡觉,我转过身问他:“你朋友叫你去干什么?” 严坤闭着眼说:“没什么,就是好久没聚了,叫我去玩。” 他随口回答,我却对他口中的玩起了兴趣,我的生活其实非常单调,而严坤过去的生活看似什么事也没干,但对比生活在庄园里的我要有趣得多,我不禁好奇:“你们都玩什么?” 严坤看到我脸上认真的表情,笑了笑:“就瞎玩呗,台球厅、游戏厅,再来就是唱K跳舞。” “你还会跳舞?”我略微惊讶。 严坤摇头:“胡乱扭谁不会啊。” “这些好玩吗?” 这句我是发自内心问的,从小我的生活和玩乐都限定于云畔庄园里,我想不出混迹于街头的严坤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玩多了也没意思。”严坤悻悻地说。 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是头一回接触到我这样的少爷,一个在他看来单纯到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没体验过的小少爷,严坤从沙发上坐起来,对我挑挑眉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你想玩?” 他也不是真心问,就是顺嘴一说,我却接上了他的话茬,紧跟着道:“嗯,你能带我去吗?” 此话一出,严坤恨不得打自己一嘴,他的任务只有陪我上学,这个显然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要是被发现了……” 可我真的很想跟他出去玩一次,不想再每天除了学校就是庄园,我斩拦住他的话道:“不被发现不就行了。” 打定主意我便对严坤勾了勾手,“我有办法,你跟我来。” 病的多了装病还不是手到擒来。严坤搀扶着我走进老师办公室,我谎称不舒服,让严坤带我出去看看,又谢绝了老师的陪同或通知家长,表示不严重不想让家里担心。 一番操作下来,几分钟后,我和严坤就顺顺当当地出了学校大门。 第一次逃学令我十分兴奋,严坤不上课比我还高兴,整个人都精神亢奋。 那天是他一朋友的生日,他带着我去了一个轰趴馆,当严坤带着我出现时,给人介绍我是他罩的一个小弟。 严坤的人缘极佳,那些人都很热络地和他打招呼,亲热地揽住他肩膀,问他最近在忙啥。 严坤光笑笑,模棱两可地回:“忙着赚钱。” 我只见过严坤陪我上学浑身都难受的样子,这种环境下他简直是搁浅的鱼重回水中,立马就欢脱起来。 他带着我打桌球、游戏机,还有各种我从没玩过的游戏项目。 我打桌球的技术很烂,他的那些朋友们一边笑着看我打出一个又一个烂球,一边争着要当我师傅教我打球。 我不喜欢和人接触,当他们围住我时,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我难受得脸都憋红了。 我一脸红,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地逗我。 “小弟弟,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怎么这么容易脸红?” “长得真漂亮啊!” 没有人敢这么和我开玩笑,我的脸顿时冷了下来。但这是我不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突然我的手腕被握住了,严坤扯开挤我跟前的人,朝他们抬抬下巴,示意他们走开,“我出去抽个烟,玩你们的去。” 他一直抓着我的手到走出轰趴馆才松开。夜晚清新的空气入鼻,替换了室内混沌的空气,我的脸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我们俩站在小巷里,严坤从耳后取下一只香烟,那是他进来时有人递给他的,他当时随手别在了耳后,我以为他不抽。 他将烟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原来他是抽烟的,只不过没在我面前抽过,但今天估计是勾起了他的烟瘾。 “想抽就抽吧。”我表示无所谓。 于是严坤从口袋摸出个打火机将烟点燃。 此刻我们静立在偏僻的后巷里,屋外的寂静和室内的喧嚣隔绝开来,严坤呼出的烟气很快被风吹散,但我却闻到了很淡的烟味。 而且,居然是香的。 忽然一阵香味逼近,是严坤毫无预兆地将烟递到我跟前,笑着对我说:“想试试吗?” 我惊讶了下,但没做过多的思想斗争就有了答案。 但我还没来得及抬手去接,严坤就飞快地收回手,并且将只吸了两口的烟丢到地上顺脚踩灭,之后两只手抓住我的肩膀,将我调转个方向,拍拍我的肩膀说:“快放学了,该回学校了。” 他手上用了些力气推我往前走,我却卯足劲不肯动,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还没玩够,还不想回去。 他看出来了,向我承诺道:“下次我带你玩个够。” 有了这句话我的眼睛一亮,心情又好了起来。 我和他一起往前走,结果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喊住了。 “就走啊?” 身后冒出来一个声音。 我和严坤同时向后回头。 见到来人的瞬间,严坤肉眼可见地变得紧绷,下意识往前一步把我护在了身后。 我被他挡得严实,看不见他一点表情,莫名也跟着紧张起来。 严坤没说话,对面的几个人不紧不慢地朝我们走了过来。 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脸瘦高个,油亮的长发贴着头,看着就不像好人。 其余的我来不及再看,也没等对方再开口,严坤猛地拽起我的手就直接开跑。 这个举动太过突然,我的脚差点没把自己绊倒,好在我也还算灵活,立马就明白严坤的想法,飞快跟着他跑了起来。 那些人料想到了严坤不会原地呆着,几乎是同时就立刻出动跟了上来,边跑边喊话:“你小子能跑哪去!?” 街道里小混混你追我赶应该是家常便饭,所以个个练就了超凡的跑步本领。几百米我跑得呼吸都跟不上了,风把嗓子眼堵住发不出声音,他们却还能不停放狠话。 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 以严坤的速度,一个人逃跑绝对没问题,可他还带着一个拖后腿的我,这条巷子还没跑到头,我们就快追上了。 我对这儿完全不熟悉,也不清楚严坤跟那伙人有什么纠葛,他为什么要跑。我们就像电影电视剧里的追跑场面一样,严坤一面拉着我跑,一面见到什么就掀倒什么,不停给后面的人制造障碍,为我俩争取多一点时间。 小巷混乱又狭窄,电动车和各种杂物乱堆乱放,仿佛一个复杂的迷宫,我数不清转了第几个弯,出口仍然毫无头绪,只感觉这样跑下去没完没了。 那些人很快就会追上来,而我真的跑不动了。 忽然严坤猛地一停,我来不及刹车撞到了他身上,鼻子都撞疼了。 严坤飞快地往四周看了下,紧接着将我面朝向一道墙,双手撑住我的身体,把我往高举,催促道:“快!爬上去!” 这时候他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没有爬墙经验的我开始手忙脚乱地往上爬,动作笨拙到滑稽,好在墙不算高,又有严坤托举,最终我还是爬了上去。 等我一上墙,严坤便踩着个垃圾桶借力也爬了上来,然后没有耽搁地翻了过去。 这时我才看到墙的另一面是快空地,墙顶和地面的距离有两三米,就这么跳下去我感觉我的腿可能会摔断。 严坤落地便转身向我伸出双手,对着我说:“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一刻我真的很害怕,可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些人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严坤抬手靠近我,向我张开双臂,一双眼直直盯着我,鼓励我:“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我相信了他。 没再犹豫地跳了下去。 这代表了我对他的信任。 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他却欺骗了我。 第12章 怪异 我横下心纵身一跳。 严坤牢牢接住了我。 强烈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后退着踉跄了下,但他的手臂是稳的。 我的心落下地,人才刚刚站稳,墙那边的人就追上来了。 越过这堵墙也拖不了几分钟,我们还是得跑,可我的体力已到极限,我推开严坤道:“我跑不动了,你快跑吧。” 半天喘不匀气,我脑子都要缺氧了,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逃命似的跑。 “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严坤满头的汗,呼吸也很急促,他不敢丢下我,无论如何也得带我离开这儿。 墙这面也是一条窄巷,同样的陈旧荒芜,但两端都畅通无阻,也许能跑出去了。 严坤立马架起我肩膀,拽住我这个拖油瓶就跑,我也只能咬牙再撑久一点。 然而没跑多远,我俩的脚步便戛然而止。 巷口突然蹿出来两个人,前面的路很难再突破,我们一转身,之前和严坤喊话的那个长发油头出现在了后头。 我俩被截住了。 截住也好,我真跑不动了,我抓住严坤的胳膊大口喘着气,心脏一下一下撞着嗓子眼,我到底是长大了,身体养好了,不然估计半道上我就得跑死过去。 “你还想跑哪去!”油头的声音也喘,抬手指着严坤啐了口痰,“我说这么久找不着人,你丫够能躲的!” “可算逮着了!”油头气喘顺了,直起身对他的一勾手,发话道,“上!” 这是绝不会让我们走了的意思。 那几个人随之冲了过来,不过他们的目标只有严坤一个,我被一把掀到了旁边。 一对多,刚开始严坤还能抵挡几下,接下来就只有纯挨揍的分了。 他毕竟也只有十六七岁,在这样的劣势下根本没有招架的能力,这些拳头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真会打出个好歹。 不能再这样打下去!我突然用尽全力地吼道:“别打了!严坤是我的人!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我冲了上去,他们的动作短暂停顿,几张脸转过来看我,那油头撇嘴问我:“你是谁?” “我是柯竞泽的孙子!”我大喊出声。 我也想不到别的主意,只能搬出我爷爷。 爷爷的名字在海州岛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以为听到爷爷的名号这些小混混就会怕了,却没想到爷爷的盛名和威望有利也有弊,有人敬畏也有人怀恨在心。 我作为柯家唯一的血脉,自小就备受保护,爷爷叮嘱过我在外不要随意暴露身份,可眼下我顾不了那么多了。 搬出爷爷果然管用,那几个人互看了眼,然后慢慢收回手脚,暂且放了严坤一马。 有了喘息的机会,严坤立刻就歪倒下去,我慌忙过去扶住了没让他倒下。 那油头此前没注意过我,此刻倒是认真盯着我看了有十几秒,眼神从有所怀疑再到选择相信,我以为我摆出身份会对他们有威慑的作用,他们肯定就会放我和严坤走了。 没想到油头忽地一笑,冲他手下的小弟挥手道,“都拿下。” 我被连同严坤一起按住的时候人都懵了,只听那油头笑得得意,“看来是要轮到我发达了,这么好的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得接住了!” 我仍搞不清楚状况,就被他们连推带拽地带出巷子,上了一辆面包车。 我、严坤还有这几个小弟塞满了车厢,一上车他们便用胶带绑住了我们手脚,用拿胶带封住口。 严坤支撑不住被打晕了,密闭拥挤的车厢里,不流通的空气令我呼吸困难,但比这让更让我焦急的是,我不确定严坤有没有事。 记不清过了多久,记忆里就只有一路颠簸,从下午我们离开轰趴馆到小巷,再见天日时,天边最后一点金色的余晖已经掉落于海岸线的尽头。 那些人把我和严坤往沙滩上一丢。长时间的呼吸不畅把我脸都憋红了,看我这样,有个人扯开了我嘴上的胶带,之后便没再管我和严坤,一伙人聚到一边商量什么去了。 我的嘴皮好像都被撕裂了,很疼,可我顾不上这些,只努力挪动被绑住的身体,伸出腿去够严坤。 严坤倒在沙地里,刚才被打得估计脑震荡了,一直昏睡不醒,我艰难地挪到他跟前,动作笨拙地撕下他嘴上的胶带,再用手摇他肩膀拍他的脸。 一番折腾严坤总算醒过来了,一睁眼便急着问我:“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看清被绑住手脚的我,严坤很自责:“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我连连摇头,“没关系。”谁能料到会碰上这事呢,况且是我坚持要逃课的。 这时太阳已完全沉入海,天色越来越暗,那些人不知道在谋划什么,压根没管我们,我此时才有机会问严坤:“你们有什么过节?他们为什么要抓你?” 看起来严坤和他们梁子结得不轻,全下的狠手。严坤全身都疼,牵扯到嘴角,“嘶”了声才说话,朝背对着我们的油头抬了抬下巴,“那人叫风哥,开了家夜总会,我以前在他那做事。” “他那生意不干净,还想拉我入伙,其实就是想顺着我搭上我哥,我肯定不同意,他就对我威逼利诱,有次还把我关起来了,我为了逃出去把一个包厢点了,结果那地方消防不合格,一点火全着了……” 严坤稍微停顿了下,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也不是他能预料的,“风哥把这笔账全算在了我头上,要我赔偿损失,我哪有钱,我也不敢跟我哥要……” 没等严坤说更多,有人来了。 油头,也就是风哥,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来,对我露出个假惺惺的笑,表示:“我和严坤其实也没多大过节,就是之前他在我场子里放了把火,害我损失惨重,我只不过是让他赔偿下我的损失,结果这小子躲得没了影,我好不容易碰上他,就这么放他走不合适吧?” 既然是钱的问题,在我眼里,钱根本不是问题,我问他:“严坤得赔你多少钱?” 听见我们的对话,严坤慌忙想拦着我,却被人按了回去,又补上一脚。 昏暗光线里,风哥伸出手掌张开手指,接着又伸出另一只手摆出必出同样的手势。 “场地费人工费修理费各种算上是一千万,再加上你柯家小少爷怎么着也得值个四千万,所以……” 他停顿了下,对自己的算法很满意,露出牙齿道,“你让你爷爷给我五千万,我保证把你俩原原本本送回去,过往不究。” 呵呵,好一个过往不究,听着挺大气,居然连我也标上价了,尽管觉得不快,但我还是一口答应下来,“没问题。” “爽快!” 风哥大笑着拍手,眼里放出精光,就好像五千万现金拿到了手里。 “小锐你别听他的!” “这钱我会还你的,跟他没关系!” 在我和风哥达成这笔交易期间,严坤一直在阻止。 风哥嫌他碍事,让手下的人把严坤拖到了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然后亮出一把匕首架在了严坤脖子上。 我的心瞬间一提,眼里闪过慌乱,见我的反应,风哥笑着说:“这小子命真好,能碰上你这个贵人,你要真把他当朋友,现在就给你爷爷打电话,让他马上准备五千万现金送到码头。” 他让人松开了我的手,将手机丢给我,指着我威胁道:“别耍花样,你们的命可都在我手里,等我们拿到钱顺利离开海州岛,到时候我才会告诉你爷爷你们的位置。想活着的话就一句多余的话都不准说!” 我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嘴中说出一串数字。 风哥按下爷爷的号码,那边立马就接了。 离放学时间已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司机没接到我,又联系不上我,爷爷绝对正到处找我,这时候突然冒出个陌生号码,爷爷当然能预感到这代表着什么。 “小锐!”爷爷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他如此焦急的语气,忽然就很后悔今天逃学的事,我应该听话的,不该惹下这么大麻烦让爷爷担心。 可现在我没有时间向爷爷道歉认错,眼泪把我喉头一堵,我没立刻说出话来,就见那把匕首一下划破严坤的皮肤,顿时渗出血来。 这是在警告我不要拖延时间,也别想有多余的举动,我只得按照风哥跟我说的话术,爷爷都不喊,就用最短的时间说出:“带五千万现金到码头,耍花样我就会没命。” 尾音一落,电话便匆匆挂断,接着风哥便把手机踩烂,他谨慎地将踩碎的手机丢给一个小弟,交待他道:“你带着这个往人多的地方走。” 又点了另两个人道:“你去安排船离岛,你跟我去码头,拿到钱立即汇合。” 我在旁边听着他的安排,心理莫名生出种怪异的感觉,但那时我的心都被紧张和担心占据,没有心思去揣摩是哪里不对。 时间很紧,风哥和他的人在出发前,将我和严坤前身上下都检查了遍,确认我们绑得牢固跑不了后,风哥心情极好地在我脸上拍了拍,笑道:“谢谢你啊小朋友。” 动作间,被月光折射的一丁点光亮落在我眼中。 这个瞬间,今天经历的所有场景骤然在我脑子里过了遍。 我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了! 第13章 黑洞 今夜的星星只遥遥点缀几颗,月光却很明亮。 海州岛最偏远的一片海域,白日都人迹罕至,夜晚更是无人无烟。 害怕暴露行踪,风哥这伙人从头到尾没亮灯也没点篝火,他们走后,便只剩下月光,和月夜下的我和严坤。 我们被带到海边的礁石堆上。 时间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还没等来解救的人,潮汐却越涨越高,离我们越来越近。 以这个速度,再等不来救援,我和严坤就会被淹死。 死神降临的感觉,无声无息,无风无浪,可海面有如一张巨大的网,正肉眼可见地在一点点收紧,张开大嘴要将猎物吞入口中。 脚趾碰到水的那一刻我身体不由自主地激灵了下,像是死神给我打了个招呼。 不能再坐着等死,严坤一边安慰我一边加快动作道:“小锐不要怕,我很快就好了,我会带你走,不会有事的。” 他正忙着用捡起的锋利石头磨绳子,精神和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上的石头和绳索上,以至于没注意到我的眼神变化。 “蹦。” 绳索断开的一瞬,严坤兴奋得喊出声:“好了!” 他的双手重获自由,立马又去解脚上的绳索。 那绳子绑得很复杂,严坤却几下就轻易解开了,他又立即给我解。 直到这时,严坤才有空看了眼我,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 那时我的年纪毕竟还小,还未真正见识过人性的复杂和阴暗,也没有足够的心力能消化和隐藏情绪,巨大的震惊、失望和难过,让我无法掩藏。 “你怎么了?小锐?”严坤低下头问我。 “没,没什么。” 眼下没有比活着离开这里更重要的事,可我的演技太拙劣,语调太生硬,严坤又太聪明,尽管我装作什么事也没有,他却一眼看穿了我。 “你猜到什么了?”严坤给我解绳索的手停了下来,抬眼注视着我。 我猛地摇头,“没,没什么。” 可我越掩饰越可疑,潮水上涨的速度更快了,我的心悬成一线,比起这个,人心的可怕更让我感到恐惧,我的情绪有些崩溃了,根本没法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刻我才见识到人变脸怎么能那么快。刚才还一脸的急切,分秒间竟就消失殆尽。在我的印象里,严坤总是松弛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此刻他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原本的少年气瞬间转变成一种让人心惊的气质,他明明是笑了,笑意却没显在眸子里。 严坤抬手敲了敲我的脑袋,动作充满亲昵,语气也很温柔,“本来只是钱的事,这对柯家就是一点牛毛,风哥拿钱跑了,我再带你离开这就没事了,可你为什么偏偏这么聪明呢?” “聪明误事。”严坤摇摇头,叹了口气,“这样我就没法让你走了。” 这话一落地我立马就疯狂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事实是,我的第六感很准,心理的异样在看到风哥手上的那点光亮时全部涌了上来。 太巧了,这一切都太凑巧了。 严坤不想参加下午的聚会,中午休息那会就不该表现出与平时不一样的态度让我心生好奇。 他带我离开别墅,走到后巷去抽烟,正好就碰上了风哥。 不得不说,他的苦肉计太真了,到现在我还能看到他的伤口在渗血。 当时那种情况我当然不会任由他挨打,我会站出来保护他,而且风哥要的只不过是钱,多少我都会给。 然而冷静下来细想,我才注意到某些被忽略的细节,在巷子里围殴严坤的时候,人多手杂,有人一拳砸向严坤太阳穴,风哥分秒间将那人撞开了。 那一拳头要真下去,严坤可能会没命,致命一击被风哥挡住了,所以严坤虽然看起来很惨烈,但其实没受多重的伤。 而且如果是因为意外听到我的身份才临时起意绑架的话,这一切的安排太过缜密了,交易的地点,撤退的方式,我不信没有提前谋划的话这些人有这个智商。 最重要的是,风哥临走前靠近我说话时,我看清楚了他手指上戴的一枚戒指。 很独特的戒指,金色的指环上镶嵌了一块颜色特别的红玉,玉上还有个特别字体,很难分辨的字。 严坤不会知道是这里出了岔子。 初中的女孩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严坤虽然学习不行,但他性格外向又有趣,自然讨女生喜欢。 一次体育课前,在换衣间换运动服时,我趁严坤不注意翻了他口袋。 课间我看到有女生给他递情书了,他笑嘻嘻地收下,便随手塞进了裤兜。 我单纯是有些好奇,也想看看写的什么好打趣他,但我连同情书一起翻出了另一个东西。 一根绳子吊着块吊坠,我当时没仔细看,现在却可以确定,严坤藏口袋里的那个吊坠跟风哥一手上戴的一模一样。 因为这个我才将所有的巧合串联起来。 我不会告诉他我是怎么发现的,严坤也没功夫追问,不知道什么什么时候会有人来,他猛地将我一提。 我的脚还被绑着,没法自己行动,只能以一种非常狼狈的姿态面对他。 严坤在我面前站定,我和他脚下的这块礁石仿若世上最后一块土地,巨大的黑暗和浪潮即将将我们淹没吞噬。 恐惧像浪潮一样一层卷起一层,我害怕得双腿控制不住地颤抖。 尽管我明白了这一切都与严坤有关,很大可能就是他蓄谋已久策划的,可我还是对他抱有一丝期望,我希望他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我想多了,是巧合,他还会带我离开这。 但严坤已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严坤了,他好像一下变了个人,我不愿相信竟然有人可以将自己的心机和城府隐藏得那么深,他的那些散漫无心其实是为了取得我的信任,让我放下防备。 事已至此,严坤不打算瞒了,他或许想让我死得明白些。他沉着眼望着我,声音被海浪吹得似近似远。 “小锐,”他念我的名字,嗓音甚至含有一丝笑意,语调和声音都无比熟悉,“我跟你说的风哥那些事都是编的,你居然全都信了,还那么干脆的答应给钱。” “其实我十来岁就跟着风哥了,和他的关系比亲哥还亲,长兄如父,爸妈都不在了,按理说我哥该对我很好,但他骨子里就是自私的人,心里只有自己,只想着自己飞黄腾达,我有口饭吃就行了。他每天忙自己的事,从来不管我也不问我,如果不是我知道你的一些情况,向我哥毛遂自荐我可以保护你,这样也有利于他,他才不会管我。” 严坤又轻笑了声,嗓音却很沉。 “你家老爷子手太紧了,根本不给小帮派机会,在海州岛想出人头地太难,风哥场子的生意越来越差,还要养那么多兄弟,不能再干耗在这里,但我们离开这干什么都没足够的本钱,所以我们这么做目的很简单,就是要点做生意的本钱,拿到钱离开就好了。” “钱我爷爷肯定会给的!”说来说去都是钱,我一点不心疼这些钱,严坤算我看错了,就当花钱买个教训。 我祈求他一线生机,祈求他:“你让我走!钱你们也拿走!我绝对不会让爷爷追究,我保证!” 我没出息地膝盖发软,几乎要给严坤跪下。 “小锐。”严坤望向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极其认真,称得上庄重。 “你知道我从小摸排滚打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吗?”他问我。 这时候我哪有头脑思考,只一味摇头。 严坤像兄长般拍了下我的肩,对我说:“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本来只要风哥离开海州岛,我再把你毫发无损的送回去,我就能更加取得柯家的信任,再过上两年,等我成人,到时候不论我是不是继续留在这,我都能助力风哥。事情顺利的话,风哥会给我燃放信号弹,但是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还没收到信号,也就是说...” 他突然闭嘴,我的心倏地一紧。 事情出现了变故,是哪里出了问题?爷爷难道没拿钱?他不会为了这么点钱连亲孙子的死活都不管了吧?那还会是哪出了问题?我的思绪一片混乱。 “不论出什么事风哥都不会供出我的,但现在你自己知道了。” 严坤定定看着我。 “我还想活下去就只能让你永远闭嘴了。” 在说出这句结论的同时,他的眼神霎时变得狠厉,他双手用力推我到礁石边缘。 他的速度很快,但那几秒钟在我的脑海里像放了慢放键。 我清楚地记得他满眼肃杀,也清晰地看到他的动作忽然一滞。 伴随着枪声,他被猛烈地惯性带着身体向后,脸上的神情由决绝变化成一抹无奈的笑,最终后仰着跌入海面。 这一切太快了,我本能地伸出手想拉他一把。 却连一缕风也没抓到。 严坤就这么消失在我眼前。 我失魂落魄地爬到礁石上往下看,嗓子堵着喊不出严坤的名字。 黑色的海面深得有如能洗万物的黑洞,生生吞噬了一个少年的生命。 第14章 角逐 整个世界停顿了几分钟。 深海将我的震惊、恐惧、难过,种种因严坤引起的情绪一并吸纳了进去。 随后响起的刺耳警笛声和强烈的灯光向海岸边迅速靠拢。 营救的人终于来了,却只剩下一个我。 我木然地等待奔向我的人,他们拿毯子裹住我给我取暖,询问我有没有受伤,还问了我更多的事,但这些都进不去我的耳朵里,他们只当我是吓坏了。 那些恐惧随着严坤一起消失了,我的心底漏了个大窟窿,一颗心被海风吹得飘飘荡荡,整个人仿佛成也坠入空洞。 我还没办法接受一个鲜活的人,一个过去这么多天时时陪伴在我左右的人,就这样沉入海中。 后来我才知道,严坤和风哥自认为缜密没漏洞的计划,又怎么可能瞒得过我老谋深算的爷爷,而且也低估了我爷爷能从一无所有攒下这亿万家财对钱的看中程度。 轲家唯一的继承人固然重要,也值五千万几个亿,但爷爷不会允许自己被人玩弄于掌心,不会让人从他手里拿走钱还逍遥逃脱,所以爷爷一面和取钱的人周旋,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另一面又从电话里判断出我在海边,动用最大的能力搜索我的位置并布下网,在我遇到危险时狙击手一枪解决了严坤的性命。 谁不说一句我爷爷沉得住气,有勇有谋,遇事果断? 但是如果他们晚来一步,或者严坤的动作再快一些,结局又会是怎样的呢? 五千万和置我于未知的危险中,或是玩弄他的脸面,到底哪个更重要? 结论不得而知,我也没勇气去探知,我只是更加从内心确定,但凡爷爷还有别的选择,我都不会是他满意的那个。 这件事之后,爷爷没再提起过严坤,总跟随他出入的严坤他哥也再没出现过,严晖去了哪,有没有受到他弟的牵连,这些我都不在意了。 最初的几天我还有些处于受到刺激的状态里缓不过来,对于遭受绑架又差点没命的人来说这个反应再正常不过,然而我并非是受刺激了,我只是在不动声色地填补加固心里的那个漏洞,让它不再有缝隙让人钻进来,能更加坚固地保护我自己。 我有意将严坤的所有全部抹去,就当生命里没出现过这个人,同时我也进一步认识到,我的命运完全掌握在爷爷的手里。 从小我就听爷爷的话,但有时还是会或多或少的闹些情绪,比如赶走柯予和吴乐的事,但这之后,我再也不会耍性子了,我只会对爷爷绝对的顺从。 爷爷也感受到了我的变化,这无疑是让他满意的。 后来我听说爷爷以我被绑架的事为引子,对海州岛的各方势力作了一番整顿,借此缘由消除了一批不服管教的小帮派。没想到这事还给了爷爷一个好由头,让隐隐冒出动荡势头的海州岛又恢复了平静。 那段时间爷爷心情明显不错,也有闲情多陪陪我,甚至还会开导我,跟我说些似是安慰的话:“人这一世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能一眼看出本心,有些人善于隐藏,但总会露出马脚,你年纪还小,见过的人经过的事都太少,一次看错不代表什么,以后也无法避免身边还会不会有别有用心的人,你要做的就是学会辨别,更重要的是让人为自己所用。” 我点头表示听懂了记住了。 夏末的一个早晨,爷爷不急着出门,唤我陪他一起喝早茶。 空闲时,爷爷喜欢在庭前的露台里品茶,望着精心养护的花鸟树草,与我边吃茶点边聊上几句,这算得上是我们爷孙俩难得的温情时刻。 吃过早茶,爷爷让我和他一道出门去看表演。 那件事过后,爷爷反而不再对我一位的掩藏和保护,会时常带我参加一些聚会或活动。这次我以为又是宴会或音乐会,收拾一番便同爷爷出了门。 车载着我们到了海州岛的边界地带,途中有很长这套路十分荒芜,让我莫名联想到几年前爷爷带我坐船去过的那个荒岛,就是遇到柯予的那个。 最终车停在了郊外一栋华丽的建筑前,这个与四周景象格格不入的建筑看着像座小型剧院,有许多人谈笑风生地结伴往里走。 爷爷一下车,便有相识的人与他打招呼,爷爷跟人寒暄两句,再带我走进那栋建筑,直接乘坐电梯上了三楼的包间。 透过房间里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正中间有个台子,但并不是唱歌或歌舞表演的舞台,倒像是看马戏或拳击的擂台。 虽然这里不是荒岛,也没有烂泥,但眼前这个场景让我觉得熟悉。 我和爷爷在沙发上坐下,灯光骤然亮起,爷爷嘴角的纹路皱了起来,笑道:“表演开始了。” 接着台上出现了两个男人,他们就像马戏团里为大家表演逗乐的老虎或狗熊,靠互相角逐撕打来为大家提供乐子。 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看这种表演?在我看来这毫无观赏性。 包间下两层的普通座席座无虚席,个个都翘首以盼,为自己下注的拳手加油呐喊。 这是个底下拳馆,不是正规的拳击比赛,这里没有所谓的裁判和规则,台上也并非专业的运动员或拳击手,不讲究技术和招数,纯粹就是最原始的撕打。 没有美感,但是足够刺激,现场越是惨烈,越能点燃观众的兴趣和热血。 每次有人被打倒在地,或双方激烈缠斗,观众席便会爆发欢呼。当领先的一方将对方的手掰成一个诡异的角度时,隔着几层玻璃我都能听到能掀起房顶的呐喊。 那些痛苦的肢体角度和表情让我感到不适,胃里又控制不住的一阵翻涌,我下意识就别开了视线。 爷爷也没管我看还是不看,始终兴趣正浓地盯着拳台。 我默默数着时间快点过去,忽然听见爷爷低声说道:“精彩的来了。” 我重新抬眼看向台中间,刚才结束的这场,鼻青脸肿的胜利者颤巍巍举起手示意,而倒地不起的落败者直接被人拖下了拳台,两个人谁也没好到哪里去。 紧接着又是新一轮的角逐。 上场对决的人不受体型体重限制,抽到谁就是谁,不管谁强谁弱,这也是这种比赛最刺激的地方。 台上又上来了一个浑身肌肉的青年男人,而另一位则是个精瘦的少年人。 明显实力悬殊的两方,不用比也能知道结果,那细胳膊细腿轻易就能被折断,我都能预见一分钟后的惨烈场面。 我很想收回视线,但瞥见爷爷期待的表情,又只能看了过去。 意外的是,我预想的画面并没出现,背对着我的那个男生,面对对方强势有力的攻击,几次都灵活地避开了,虽然他的动作像猴般滑稽。 等等。 这个身形怎么有点眼熟? 我脑海里一下闪现出柯予那吃不饱饭的瘦猴形象。 难道? 我立马整大了眼睛,身体往前倾,之前我都没留意台上人的脸,这下我才仔细看了。 从孩子到少年正是模样变化最大的时候,柯予被我赶走时还是个小孩,可他在柯家那两年的饭没白吃,居然在短短时间内就长大了这么多,以至于我完全没有将这两个人联想到一起,但认真看了后我便可以确定,这个人就是柯予。 那只陷在泥地里的脏狗变高变壮了,却仍是在最底层摸爬滚打的狗。在学校操场跑道上快速奔跑的少年,和此时这个困在拳台上的拳手形成巨大的反差。 意识到柯予从泥堆里来到轲家,再从穿着干净整洁的校服到现在满身血污的打拳,一想到柯予能过上怎样的人生就是我简单一句话的事,这种可以完全左右一个人命运的感觉,正是那时的我极其需要的。 而且我也懂了爷爷带我来看这场比赛的原因,任谁瞧上一眼都能定下胜负的角逐,居然持续了十几分钟还没结束。 本以为会是柯予单方面的挨揍,但就和当年他一个人从烂泥堆里爬起来一样,柯予再一次坚持下来了。 他的连续躲避把对方耍得非常急躁,那人块头大但脑子小,只出击不动脑,而柯予只一味的吊着对方耗他的精力。 大块头又恼又躁,明显没了章法,柯予抓住对方连续出击却落空的机会,出其不意地进行反击,把对方一下击倒。 这无疑是场精彩绝伦的竞技,台下的叫喊震耳欲聋,爷爷脸上堆积的皱纹也愈加深刻,这就是爷爷最欣赏柯予的地方。 看似愚钝麻木,但骨子里有股绝不放弃的韧劲。 结束铃声终于响起,大块头没能站起来,柯予也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望着房顶刺目的灯光,黑眸却没有闪动。 我还以为他变机灵了,这么看来还是和过去一样是根木头,不过我还是念点旧情的,再次见到他好像没那么讨厌他了。 我站起来对爷爷说道:“我想去见见他。” 爷爷转过脸朝我一笑:“去吧。” 第15章 回来 这一场热闹散去,意犹未尽的观众还有下一场赛事可以观赏,这方小小的擂台上不存在结束,只要还有人看,有人愿意花钱,就有人为老板们提供他们想看的表演。 走出包厢,穿过长廊,里面的热闹喧哗被阻隔开,有人在前引导我方向。 我乘坐电梯往下,这不长也不短的一段距离,竟让我心里生出种别样的感觉。 有一只你亲手抛弃的小狗,不期然又遇见,该有什么样的心情呢? 担心他过的怎么样? 不存在的。 我要是会对他有关心,当初就不会想方设法赶走它,所以,愧疚、担忧之类的也一概不存在。 我只是有些好奇柯予再见到我的反应。 我加快了脚步,下到地下一楼,这里和楼上华贵的装潢相比,称得上简陋,偌大的空间被分成多个隔间,能听见有人在催促谁准备好轮到他上场了。 某个隔间里突然流出的痛呼令我心头一跳,我用余光瞥了眼,是之前那场决斗里被掰断胳膊的那个。 这里充斥着痛苦的哼叫和肮脏的血迹,我讨厌这样的环境,但好在胜利一方的房间显然要好一些。 我在一间大隔间的门外停下,为我引路的人要出声提醒里面的人,被我抬手制止了。 我收回“嘘”的手势,放轻脚步踏进门内,房子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就一张桌子上放了一大盆鸡肉饭。 这应该就是胜利者的奖励之一。 我从没见过像柯予这样为了一口饭可以命都不要的人,刚经历过一番生死搏斗,浑身的伤都没处理,背心下露出的皮肉有伤口还在渗血,离开时他扶着的胳膊应该是受伤了,但此时柯予正在大口扒着饭,那只胳膊就那么垂在身侧。 和第一次见面那回一样,柯予像从来没吃饱过,他拼死绝对不是为了钱,而只是为了有口饭吃。 柯予埋头干饭,除此之外的事皆与他无关,房子里多了一个人他也没察觉。 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他一下。 “好吃吗?”我问。 我的声音让柯予的动作一顿,他猛地抬头转向我,在见到我的刹那,那双从来无波无澜的瞳孔明显震动了下。 我可以把这理解为不可思议的眼神吗? 我对他露出友好的笑,向他走过去,顺手再拿了瓶水,递给柯予道:“喝点水,别噎着了。” 柯予还反应不过来,征楞了足足五秒才“唰”的一下站起来,快速接过我手里的水。 我挥了挥空了的手,对他又是一笑,“好久不见。” 确实很久了,那时我和他都还是孩子模样,一转眼,我们都成长为少年,以至于我一开始完全没认出他来。 柯予的皮肤依然黝黑,五官长开了点,也还大致是原来的样子,特别是这双眼睛,一点没变。 “少…少爷。”柯予磕绊着叫我。 对于我的出现能让柯予有这么大反应我很满意,所以我摆出了一副善意的姿态,对跟着我过来的人说:“带他去处理伤口。” “不,不用。”柯予下意识拒绝,“我的伤没事。” 在这里讨口饭吃,这点伤是家常便饭,死不了就是没事。 我以为柯予被我赶走后会回到那个荒岛上的烂泥堆里,他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但此时此刻他站在我跟前,毕竟曾经是我养过的一条狗,就算我不喜欢他,把他抛弃了,但这样也太不把他当人了。 我不能不管。 我领着柯予走出了这个巨大的牢笼。 见到爷爷的那一刻,柯予的眼睛居然红了,他张着嘴想叫爷爷,又发觉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开口。 坐在车厢里的爷爷对他微微颔首,笑了。 我知道自己今天带柯予走不过是顺势而为,爷爷对他始终是不同的。 再一次见到柯予是三天后,云畔庄园里,他身上的伤治疗过了,收拾干净站在我面前,看着比以前顺眼不少。 荒岛上的孩子没有具体的出生日期,只能有个大概的年纪,他比我年纪小,之前明明比我还要瘦小,如今却比我更像个少年。 “胳膊怎么样了?”我的语调带着关心。 不太习惯我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柯予连连摇头:“没事,只是脱臼。” 脱臼在他口中就跟崴了下脚一样,不痛不痒。 我点点头,迈开步子沿着院子的路散起步来,到底是在一起生活过两年,还是有一定默契,柯予立马跟上了我。 说来也巧,这个季节和印象里的那天一样,天渐渐炎热,但庭院里种满了树木还有凉亭走廊,即使是在白天也不觉燥热,可记忆里那天的酷热、嫉妒、愤恨和透心的凉意仍然十分深刻。 我忽然驻足,身后的脚步也停下,我转身盯着柯予,缓缓开口道:“草莓冰淇淋好吃吗?” 这句话太突兀,又没头没尾,柯予愣在原地。 但草莓冰淇淋的经历在柯予的人生里也只有过那么一次,对他而言同样记忆深刻,所以他立即就想起了那天。 他的大脑也随同他的身体一齐发育,总算不那么愚笨了,所以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当初我对他的态度骤然急转,为什么我一定要让他走。 我在柯予深沉的瞳孔里感受到一场地震,他的表情也终于有了裂缝,直到此刻柯予才真正明白自己当初错在哪里,也对我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有了确切的认知。 是的,我可以左右他的人生。 柯予的表现让我体会到了掌控一个人的快乐,难怪爷爷跟我说,柯予死脑筋适合做副手,调教好了可以为我所用,让一个人无条件服从,最好就是让他对你既有衷心也有畏惧。 “你想回来吗?”我问他。 想来他已经体会过云畔庄园也并不如看上去美好,但是在这个美丽的庭院里看我眼色生存,还是回到混乱肮脏的笼子继续为了一口饭与人缠斗,这称不上一个选择题。 饭都吃不饱何来自尊? “我愿意。” 柯予立刻给了我答案。 我的嘴角不由扬起一点弧度,我这样的出生,自然有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负,虽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懂得隐藏,可在柯予面前,我不用管这么多,我抬起下巴,以高傲的姿态对他说:“你的名字是爷爷给的,你的一切都是柯家给的,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我是你的什么吧?” “你是我主人。” 柯予回答我,微微垂头,眼睫也低下去,不像过去那样不低头也不仰视,总平平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这种变化让我很满意。 “那你是我的什么?”我继续问。 柯予顺从的像一只家养的小狗,一字一句地说,“我是你的一条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看来地下拳馆的苦头没白吃,在烂泥堆里时每天为了吃饱没脑子想什么是生存和尊严,但在轲家生活过,过上了吃饱喝足冷暖有衣有学可上的生活后,一朝被重新打回深渊,看不到前路,只有绝望时终于又看见曙光,柯予必须抓住。 “你也知道我轲家的饭不是白吃的吧?既然你想重新回来,就必须拿出诚意,也得经受考验。”我向柯予说出我的条件。 他抬头无声地注视我,等待我的下文,似乎并不意外我说的话。 我树起三根手指,对柯予晃了晃,慢悠悠道:“你要通过我的三个考验我才会真正接受你,你才可以在轲家呆下去。” “好。”柯予没有犹豫地应下,“什么考验?” 其实具体的我也没想好,“到时候我会给你说,今天是第一个考验。” 我们俩已走过了花坛,我指着前方的人工湖说:“去湖里给我抓到鱼就算过了第一关。” 柯予顺着我指的方向望过去,这个湖他当然熟悉,也知道这湖里没有鱼,但他走了过去,脱下衣服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 水声和水花随着他一齐消失于水面,柯予有多会潜水我是见识过的,我心平气和地看着平静的水面,手指敲打湖边的石头给他计数。 “101、102……” “334、335……” 我都没耐心数了。 “哗啦!”水面有了动静。 我瞄了眼手表,这个人居然整整憋了十来分钟,而且头冒出来了,脸色仍如常,只是深深换了口气就又钻了进去。 这人不是狗,简直是鱼变的。 但直到晚上柯予也没捉到鱼,夜色渐渐漫上来,水里的视线很昏暗,难度加大,我也该吃晚饭了。 在柯予又一次出水时,我喊住了他:“好了,今天就到这吧。” 一根筋的柯予还想继续,我说:“明天再来,鱼又没有翅膀飞不出去。” 柯予没动,我便沉下声音:“一会爷爷该回来了。”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配合地游了上来。 在水里泡了一天,把他都泡得有些白了,我假装好心地关心他:“凉不凉?” 柯予摇头,一身的水不停往下跌。 我让他先去换了衣服,还让佣人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当作对柯予回来的欢迎宴。 就这样,柯予又回到了柯家。 第16章 传说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到餐厅吃早餐时,柯予已经在人工湖里抓鱼了。 吃完早餐,我散步到湖边,远远就望见柯予潜入湖里底。 我绕着湖走了一大圈,觉得无聊了,便去干别的。 在爷爷回来前,我再差人去把柯予叫回来,我让柯予做的事肯定会传到爷爷那里,我做个样子爷爷便不会干涉。 我的人,当然要亲自调教。 不管湖里有没有鱼,和我让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柯予只要按照我说的去执行就行。 柯予在水里泡了好几天,期间一句多余的话没说,他的表现我很满意。 午后,我闲着无事,在凉亭下拿着块木料在雕一只小鱼。 “哗啦!” 突然响起的水声害我差点手滑划破手,我心都抖了下,还好有惊无险,我的手指没事。 我恼怒地站起来,朝着湖面的方向就要发火,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柯予兴奋地冲上岸,对我喊道:“我捉到了!” 他捧着一双手掌,水注不住地掉落,柯予小心翼翼地从水里走出来,给我看他手里捧着的东西。 我放下雕刻工具和没完工的小鱼,走近了去看。 确实是条鱼,一条很小很小的鱼,在柯予掬起的手心慌乱挣扎着。 还真被他抓到了。 这鱼是我昨天夜里才叫人放到湖里的,不然柯予在水里泡发了也没可能生生变出鱼来。我望望只食指大小的小鱼,又看看一头水花的柯予,还真有点佩服他的毅力,居然这么小一条也抓住了。 说话算话。 柯予这一关算是过了,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耻高气扬的小孩,懒得再没事找事地折腾他。 我们相安无事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柯予和我重回了学校,离开柯家后他肯定没读过一天书,之前在学校学的那点也全打包还给了老师。 那时候他对读书还没多少概念,学的什么一般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但这次回来,柯予明显成熟许多,虽说仍是一张白纸,状态却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他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深刻的认知,再也不想回到那座荒岛和地下拳馆了,他得努力成为一个不需要靠撕打决斗就能吃上饭的人,一个普通而体面的人。 虽然笨拙,但柯予有很认真在吸收消化那些对他而言很难理解的知识。对此我没有意见,毕竟我也不想身边真的是个字都不认识的文盲。 有了过去的教训,柯予有意将自己隐藏得更好,绝对不引人注意,也不会作出任何令我不满的举动。 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从初中进入高中阶段,日子平静无波澜。 下午放学,我踱步在校园里的林荫路上,阳光倾斜着透过叶缝映出斑驳的树影,我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影子的另一端是无声跟在我身后的柯予。 那一刻我意识到柯予和我都找到了最合适的定位,他成了我的影子,永远默默跟随我。 我想要的就是这种状态,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一年一度的海神节到了。每年这时候海州岛都极其热闹,大街小巷,所有人都暂时放下工作家事,去到海边向海神祈祷,为海神歌舞。 今年的海神节规模尤其盛大,随着海州岛经济快速发展,对外交流程度越来越高,为了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岛上游玩消费,推动全岛经济再上新台阶,今年海州岛将以海神节为契机,举办为期五天的旅游节。 官方提前通过多种渠道向内陆进行全方位宣传,因此这几天岛上涌入了大量的外地游客,全岛上下对此次活动皆相当重视,整个海州岛都装扮一新,力争以最好的面貌迎接世界各地的游客。 旅游节第一天,海岸边的沙滩上便聚集了大片人群,当地人纷纷以最原始的方式庆祝海神节,这天每一位海州岛的居民都会到海边虔诚祈祷。 我也不例外。 今天天气不太好,天色阴沉,显得云朵也是混浊的颜色。我站在远离人群的海边,望着大海微微出神。 因为严坤那件事,我已经很久没来海边了。我将严坤从我的记忆里彻底消除,但没人知道,我夜里时常做一些很奇怪的梦。 那晚的画面常常在我梦境里反复上演,有时是严坤真的把我推下了海,黑暗汹涌的潮水把我包围,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我极速下坠,吓得我大汗淋漓的惊醒。 有时又是什么都没发生,严坤解开了我手脚上的绳索,拉着我的手安慰我不要怕。 他的声音和神情我急促真切了,但心里总会生出种无法言说的感觉。 我及时打住脑子里冒出来的胡思乱想,强制自己将与严坤有关的思绪通通甩开。 我将视线转向那些面向大海祈祷的人们,侧过脸问一旁的柯予:“你相信有海神吗?” 这句话是问柯予,也是在问我自己。 每一个海州岛上出生长大的小孩都听过海神的传说。 在许多年前,到处都穷苦混乱,第一批登上海州岛的人,发现这座海岛气候适宜,有土壤水源,还能耕种或捕鱼,便在此定居下来。 然而随着人口极剧增长,岛上的资源有限,人们为了争夺资源打斗不断,有个恶人平日总是欺负良善,随意侵占,大家苦不堪言却不敢说。 在一次出海时,风平浪静的海面骤然卷起一阵风暴,当时出海的有许多小渔船,大家都害怕被卷进去,但那巨风就跟认识人一样,直冲着那恶人的船而去。 恶人的船比别的小渔船大也结实,见势不妙便赶紧撤离,可那股风就认准了他,紧追着它不放,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他的船被卷进大风里。 神奇的是,那些给恶人干活的船工随后都被完好无损的抛了出来,好伐无上,只有那恶人连人带船被风卷走连根木头渣都没剩下。 那时就有人说海上有巨物。 不久,又是一次出海捕鱼,几搜船遇上了暴风雨,岸上的亲人等了几天几夜盼不着捕鱼的人回来,本已不抱期望,结果后来被卷进风暴的人居然都原模原样的回来了。众人不可思议,回来的人说风浪里有个巨大的黑影发出声音说:“这几个人没做过坏事,我不要,把它们送回去吧!”他们就回来了。 至此之后人们便对海神的传说深信不疑,海神掌管着这片海域,秉性坏的人会被海神收走,而善良的人海神是不收的,于是每年海岸边,有罪恶的人向海神坦白自己的罪孽祈求原谅,别的人祈祷海神保佑平安顺遂。久而久之,海神节的日子便固定下来。 所以严坤因贪念被海神收走了,最后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我相信。” 柯予的回答将我拉回神,我转头望向他,柯予的表情认真到非常虔诚,黑成的眼眸里似乎有丁点奇异的光亮,他望着远处的大海很笃定地说:“我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海神一定会惩罚那些有罪的人。” 这是耳濡目染的观念,我对此不以为然。 柯予抬腕看了眼时间,提醒我道:“少爷,该去老爷那里了。” 是的,今天还有个重要的事项,我也要参加旅游节的开幕式。 开幕式设在海滩广场,那里一早便开始了文艺表演和花车巡游,等下还有新闻发布会。 此刻整个海州岛都被欢乐包围,各路媒体齐聚现场,闪光灯闪烁不停。整个发布会按照流程进行的非常顺利。 当介绍到爷爷时,坐在嘉宾席间的我不禁坐得更加挺直端正。 爷爷作为代表发表了致辞和讲话,一会儿还要由他宣布接下来一系列活动的正式开启。 聚光灯下,爷爷精神矍铄又镇定从容,我心里由衷的有种骄傲,不知道是太激动还是紧张,我的心脏莫名跳得格外快。 就在大家翘首期待爷爷宣布活动开启时,令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随着一声尖锐的枪响,台上的爷爷应声倒地。 怎么回事。 怎么会有枪? 反应过来的会场顿时尖叫一片,参会的人抱头四散,分散在各处的安保人员迅速冲向主席台。 可是场面根本无法控制,想要逃离会场的人失去方向挤成一团出不去,想要上台查看情况的人也被挤得靠近不了。 “爷爷!爷爷!” 我大声喊爷爷,不顾一切地往台上冲,可是我的力量太小了,根本穿不过人群,我只能看到有人围住爷爷,却不清楚爷爷到底怎么样了。 我的心从未如此慌乱,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也是柯家的一座山,一旦这座山倒下,还未站稳根基的我该怎么办? 混乱中,忽然有人将我扯到一边,下一秒我的嘴便被快速捂住。一股奇特的气味钻入鼻腔,我两眼猛然一黑,双脚软着倒了下去。 有人将我扛了起来,我的意识还没模糊,只是身体失去力气,嘴也发不出声音。 我能听见柯予的声音。 他在喊:“少爷!少爷!” “你们要干什么!” 第17章 渔船 我的头眩晕得厉害。 我能感觉到有两双手在用力拖拽我,可我的腿没法自行移动,更别说挣扎反抗了。 处于恐惧惊慌中的拥挤人群根本不会在意到我这一处的异常,只有柯予发现了。 我坐在嘉宾席出席发布会,他就在后台时刻关注着我这边的情况。 我能听见他在大声喊我的名字,可我做不出回应。 意识越来越模糊,我被人背着快速移动,剧烈的颠簸让我难受想吐,很快我就被架着在混乱中退出了现场。 我还能听见柯予急促的呼喊,他追了上来。 这不会是巧合,肯定是有预谋的,整个过程流畅得仿佛演习过很多遍,我被人从隐蔽的偏门转移出去,接着就上了停在那等候的一辆车。 我费力地睁开眼,只勉强看见虚晃的人影,还想再看清楚些,眼皮却怎么也不听使唤了。 车飞快启动,但就算顺利离开发布会的场馆,离开这里还是得经过外面的一条道路。 此刻场外聚集着大量听到枪声,却不知场内发生了什么事的慌乱民众,有人慌乱要躲远点,又有人想进去看个真相,进退不得的人拥堵着道路,车一时开不出去,只能不停地鸣笛。 “砰!” “砰砰!” 车门忽然被用力地拍打,几乎昏睡过去的我心脏猛然一抽,又清醒了下。 前方传来咒骂声:“还追!TMD找死!” “下去解决掉!” 有人发话。 车门打开的瞬间我听见了柯予在一边跑一边急促地叫我。 车始终开不快,穿不过人群。 “TM甩不掉,追上来了!” 这是我在陷入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之后,我便沉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重回的瞬间,我脑中自动连接的仍是昏迷前的会场,爷爷从我面前倒下的那一刻。 “爷爷!” “爷爷!” 我急得大喊,随即睁眼起身,但一阵晕眩让我起到一半就停下了动作。 “少爷!” 柯予扶住了我,没让我跌回去。 转眼看到柯予的瞬间我着着实实吓了一跳。 这些人下手也太狠了,柯予的头脸被打得面目全非,左眼肿得睁都睁不开,能把混过地下拳场的柯予弄成这样,可想而知是顿多重的毒打。 “你怎么在这?”我问他,还有一丝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我一直跟车,他们甩不掉我就把我也带到了车上。”柯予回答完我的话,问我,“你怎么样?” 我不怎么样,睁眼的那阵眩晕后,勉强跟他说了这两句,紧接着又是一阵飘忽在空中不落地的难受。这时我才顾得上环视一眼四周,原来这种不舒服的飘荡感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摇晃。我明知故问:“这是哪?” “一条船上。”柯予除了这个也答不出更多的话,“我上车后也被迷晕了,醒来我们俩就都在这条船上。” 听完我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站起来,又环顾了眼四周,我站着的这个船舱一样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只眼前一道紧锁的门。 我还心系着爷爷的安危,不清楚这些人绑走我的目的,紧走几步拍打门冲外面喊道:“你们是谁?想怎么样?!” “哟!终于醒了!”门外有人应道,还贱兮兮地揶揄我,“小少爷真能睡,再睡太阳都下山了。” 他们对我的身份很了解,就是不知道是冲我来的还是冲爷爷来的,我问出最紧要的话,“我爷爷怎么样了?” 那边回:“谁知道那老头是死了还是活着?” 另一个人说得漫不经心,“反正老头的死活不归我们管,我们只要看住你就行。” “该你出牌了,别搭理他。”有人打断他的话。 我才知道外面至少有三个人,他们正在打牌。 之后无论我再说什么,他们都不再搭理我,只大声地打牌谈笑。 过去海州岛上许多人都是靠打渔为生,从小便生活在水上的渔船里,我没见过那种渔船,更别说亲身体验了。随海水微微晃动的船身,对于渔民和习惯了的人来说简直如履平地,与在陆地上生活没多少区别,但我和他们喊话这一会儿就头晕得厉害。 再说话我就要吐了,可我不想吐也没有东西吐,后知后觉到自己肚子已经是饿扁了的状态。 刚那人说天都要黑了,可我今天只吃过一顿早餐,我饿得眼冒金星,不得不沿着墙壁缓一缓。 见状柯予忙从衣服里取出一个馒头。 他全身上下一片狼藉,怕我嫌他手脏,隔着衣服递给我说:“他们就只给了这个,我怕你不够,还没吃。” 一顿饭食量能顶我一天的柯予还能有忍得住不吃的时候,这真是很不容易了,可这东西我怎么能吃得下去,我瞥了眼便摇头,“我不吃。” “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柯予点出现状。 可是不嘴硬就不是我了,我撇嘴:“我不饿。” 然而下一秒从肚中发出的咕噜声响便出卖了我,柯予于是把馒头一把塞到了我手里。 一拿到手我的口腔就不自觉分泌出唾液,惹得我更饿了,我吞了吞嗓子,勉为其难地咬了下去。 我真是饿昏头了,这脏兮兮的馒头居然嚼着还挺香,就是干吃实在噎人,我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东西,吃了一个我就咽不下去了。 我把剩下的丢给柯予,柯予一张口就吃掉一半,另一半被塞回了衣服里,他还能有吃不完的时候,我疑惑:“你还留着干嘛?” 柯予拍拍口袋,“今天就只给了这一个馒头,下一顿还不知道会不会给,我留着你想吃了再吃。” 他话说得理所当然,我的心莫名牵动了下,这小子真是有长进了。 稍微垫了点肚子我才有了精力分析下现状,作为柯家唯一的继承人,我的生活并不像看起来那般光鲜,注定也伴随着暗藏的危险。 这不是我第一次被绑架了,上次差点被推下深海,这次不知道会如何,但我到底成长许多,明白这时候再担心害怕也没用,只能是耐心等待和随机应变。 我和柯予被困在这狭小的船舱里,至今我还没跟截走我的这帮人打过照面,只是从声音上能分辨出一共有四个人,他们也没别的事干,除了打牌就是聚在一起吹牛。 船上物资缺乏,他们只给我和柯予最简单的吃食,饿不死我们就行。晚上也没床能睡,别说床了,连个打地铺的被子也没有。 被封住的窗户上有块布帘,柯予把那块布扯下来铺到了地上。入秋后天气转凉,海上的夜晚降温尤为明显。 昏睡了一个白天,晚上我毫无睡意,隔壁船舱的鼾声此起彼伏,毫无节奏难听至极,我坐在地上,连仰望星空都没办法。 头晕的不适仍伴随着我,我闭上眼紧锁着眉,柯予在离我两米的角落坐着,我的身上披着他的外套,他身上就剩了件黑色长t,不过他就像少了什么神经,受伤了不会痛,也感觉不到热或者冷。 但他今天是为了追我才被一道逮到这的,虽说这是他的职责,他本来就该这么做,但我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他感冒了对我一点好处没有。 “喂。” 我喊他,他也没睡,闻声便抬起头。 “过来。”我的语气依然是命令式的。 柯予不用起身,直接挪坐了过来,但还是离我有一臂的距离。 “近点。”我说。 柯予便又挪了一步,直至与我挨着。 我将披在身上的外套分给他一半,同时自己又挪过去一点,和他紧紧挨着,我给自己的行为作出解释:“这样暖和点。” 意思是不是怕你冷,是你坐在我身边我能更暖和。 柯予没动也没说话。 我用余光瞟向他脸上的伤口,这会儿看着好点了,至少五官变回原样了,只眼睛仍肿着,且貌似比白天肿得更厉害,我忍了忍,最后还是问他:“你的伤疼吗?” 果不其然是摇头,反正他就是个迟钝到没有痛感的人,让我好不容易开的口都没办法接着聊下去了。 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天知道要困多久,而且一天下来连只蚊子蚂蚁都见不着,除了柯予,我也没别的人可以说话,心里的担忧无助无从发泄,我需要倾诉。 “不知道爷爷怎么样了?伤的重不重?”我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爷爷倒下的瞬间,我有注意到他中枪的部位不是胸口,这一枪显然不是冲他致命的地方去的,不然爷爷真有事话,绑架我将没有任何意义。 策划这起绑架的人不清楚是谁,具体又和柯家有什么纠葛,但可以确定的是,闹这么一出无非又是想利用我要挟爷爷,虚晃一枪引起慌乱,再趁机将我掳走,整个计划都很顺利,唯一的插曲就是绑一送一,还自己跟来了一个。 柯予转过脸来看向我,很认真地说:“老爷会没事的。” 他说得很笃定,确实是让我心安了些。 出席新闻发布会穿的的定制西装并不保暖,但隔着外套我能感受到有热量从柯予的身体过度到我身上,身体就没那么凉了。 我好像还和他有的没的说了些话,渐渐有了困意,我便睡着了。 第18章 靠岸 摇摇晃晃,模模糊糊,像婴孩躺在母亲的怀抱里,我没有过这种回忆,但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文字和影视中塑造了各种各样的母亲形象,有时我会偷偷把她们想象成我的妈妈,却又总对她们不够满意。 她没有一个确切的形象,但在这个摇晃的温柔梦境里,她似乎离我很近,近到我只要努力一点就能够得着她。 我猛地抬手,梦在这一刻醒来,眼前虚幻的影像瞬间消散,只剩斑驳的墙影。 “怎么了?”柯予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我侧过头,发现他的脸离我很近,半边肩膀倾斜向我。 原来我是头枕着柯予的肩睡着的,我迅速摆正头,拉开一点和他的距离。 这姿势保持久了,柯予小幅度地转了转发酸的肩膀,黑沉沉的瞳孔望着我。 我摇摇头,从窗户破了的那点缝隙望见天边的微白,天色还早,船舱那边的呼噜声还一声连着一声。 接下来的几日皆是如此,那帮人就当我和柯予不存在,每天装模作样地撒网打渔,其实不是打牌就是聊天,海上这样的渔船千千万,根本没法一一排查。 只是这艘船不大,船上储备的物资有限,必然得定期上岸增加补给。 船舱的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的四个人齐刷刷走了进来,这是他们头一回集体亮相,看这架势不对,我和柯予下意识靠紧了。 柯予向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警惕地发问:“你们要做什么?” 没人回答,他们径直走向我俩,神情透着一股狠劲。 瞥见对方手中的粗绳,柯予忽然就冲了过去,但他们早有防备,没等柯予接近,最前面那个肥仔举起手对着柯予的头就是一棍子。 这一击又快又准又狠,柯予“砰”地打倒,直直载了下去,我惊叫着喊他的名字,心揪着疼起来。 没给柯予反击的机会,肥仔趁势带着个人把柯予快速绑了,将绑的像包裹一样的柯予丢到我旁边,同样被束缚住的我挣扎着靠近他,忙喊他:“你怎么样?” 柯予连着甩了几下头,估计晕得厉害,但回我:“没事。” 我和他就这样被绑到了船杆上,又被封住嘴,利索地做完这些,这些人便甩手而去。 这是要干嘛? 我能感觉到船身正在沿着某个方向快速移动,直觉是奔着海岸去的。 是要行动了吗? 即将面对的是交易还是危险不得而知,但比起恐惧和惊慌,我心里更多的是希冀。 我想见到爷爷。 当船锚丢进海的那一刻,我飘飘荡荡许多天的心总算得以浅浅落地,然而令我没想到的是,岸上传来的是一道高亮的女声。 “你们可算来了!老娘等好久了,这些东西重死了!” 船上的四个大汉闻声大笑:“臭娘们这就等不及了!” 女的抱怨不停,“你们要这么多东西,还到这么偏的地方,出租车都不过来,是老娘给你们一个个提过来的,不管!这必须加钱!” 竖起耳朵听声的我这才听了个明白,原来这次上岸不是为了交易,也不是有动作了,只是单纯来岸边进行补给,东西还是个女人带过来的。 话落,我便听见搬东西上船的动静。 没多久,又有了别的声音。 起初我还没反应过来,但越听越不对劲,等我意识到外面在发生什么时,胃猛然一缩,差点就要吐出来,嘴却被死死堵住。 “爷几个在海上飘了一礼拜,想死你了!”男人的嗓子粗糙,声音却十分亢奋。 那女人娇笑连连:“慢点,别急呀!” 另外的人高声催促:“你快点,我等不及了!” 男人粗声粗气吼回去:“快不了!后边等着去!你们先吃饱肚子再说!” “我给你们带的可是那家大排档刚出锅的海鲜炒饭,”女人还有空和他们说笑,“我这服务到位吧。” “你的服务还用说......” 原来这女人不止是来送物资的,还……而且是四个男人...... 那些话和声音我完全听不下去,可又出不了声喊停,也捂不住自己的耳朵。 太脏了,太恶心了。 好在这些人还记得有正事在身,不敢多在岸边耽搁,速速解决了战斗。 “下次记得还叫我啊!”看来女人如愿拿到了满意的钱,语调扬得老高,开开心心地下了船。 之后船又重新驶入了大海。 这帮人吃饱喝足后才想起船舱里还有两个人,块头最大的肥仔推门进来,边走边晃了晃手上的饭盒,张开油嘴道:“今天给你俩也改善下伙食,海鲜炒饭。” 我转过头看都不想看他,他走来撕我嘴上的胶布,结果看见我眼里满是嫌恶,顿时来气了:“你小子什么意思,你爷爷我好心给你带饭,你怎么看我?” 我忍不了一点,斜他一眼道:“恶心,我不吃!” “啪!” 一计响亮的耳光把我扇得耳朵嗡嗡响。 肥仔上手一把掐住我脖子,我的脖颈在他的大手下脆弱得仿佛一拧就能断,肥仔眼里也滋滋冒着油光,但这股火还是没燃起来,肥仔转而嘿嘿一笑,“看来你是不饿,那就别吃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到嘴边的饭就这么没了,肚子当然是饿的,这两天船上物资少,连着两天全是馒头,外面的烧鸡、海鲜饭、烧烤的香味盖住了鱼腥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所有的细胞都在跟我咆哮“想吃想吃!”但被我给嘴回去了。 柯予肚子的叫声比我的大,我这人不存在什么愧疚感,但连累他也挨饿到底有点不好意思,我低声喃喃道:“那些都是大排档做的,肯定不干净不卫生,吃了肯定拉肚子,味道这么重,一定是放了很多香料......” 不说还好,一说我脑子里就有画面了,中学门口那条街的小吃摊,各种煎饼、烤串、麻辣烫.....脑中的画面加速了我口腔唾液的分泌,我连着吞咽了几口口水。 “我们不要吃。” 我斩钉截铁地下结论,这话是给柯予说的,也是在自我催眠。 说完我转头看柯予,我俩背对背绑着,只能瞥见他半边脸,我可能是饿得眼花了,居然看到柯予的眼尾有弧度。 他在笑。 我莫名脸红了下,被他看穿我的自欺欺人让我很没面子,再加上我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两声打我的脸。 对我来说,从来只有挑剔不想吃这不想吃那或没胃口的时候,饿肚子是没有过的事,然而在船上这些天挨饿已是日常,但今天他们在外面吃香喝辣,食物的香气钻进船舱,撬动着我的味蕾,让我肚子饿得尤其难受,时间也走得格外有气无力。 一直到晚上才有人又进来,丢给我们两个馒头,再解开一端的绳子。 这些人绑人的活干多了,绑绳子很有技术,解开一边,绳子却还缠缠绕绕不见松动,人都走出去半天,我们的绳子还没解开。 “妈的!” 我气得爆了句粗口,这跟教养无关,人气到一定地步就会自动冒出来这句。 “什么破绳子,不解了!”我自暴自弃地放弃,不再和烂绳子难解难分,然后分开神去瞄柯予。 我好像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他,视线里就是柯予高挺的鼻梁和一排睫毛,他低着头,表情专注又认真,我发牢骚又停下动作他都没注意,要不是我清楚他肚子里墨水多少,他这认真的劲会让人以为是在解什么数学题。 柯予没急着松绳子,而是在试着掌握这绳子是怎么绑的,我问他:“学会了吗?” 柯予抬头看我,他嘴上的封条还没揭开,回答不了我的话,只是眨了下眼,然后动手十分顺利地解开了绳子,这是我第一次觉得柯予也是有脑子的,甚至在某些极少数极个别的情况下还可能比我聪明一丁点。 接着柯予便把我弄得更加难解的绳子也给解开了,我的身体被捆得僵硬,胳膊和腿每动一下都疼得我龇牙。 柯予撕开嘴上的封条,第一时间去把在地板上滚脏的馒头捡起来,拍掉粘上的灰递给我,这种情况下我也不嫌弃他了,谁也没干净到哪去。 我饿得不行了,抱着馒头就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鼓着腮帮子问柯予:“你的头没事吧?” 柯予也狼吞虎咽地嚼馒头,完全把头上挨一焖棍这事忘了。 他不在意,可是我介意,今天这是事发突然,我们俩毫无准备,才吃了个教训,我的耐性有限,再这么耗下去谁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去。 每天被困在这封闭狭窄的船舱里,仿佛被世界遗忘丢弃,长久这么下去人会疯的。 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窗户边破损的一个小洞,只能透过这个缝隙看到外面的天空,运气好的话,还能望见飞速而过的海鸟。 我从未如此羡慕过它们的自由,在一只飞鸟飞过渔船上空时,我忽然开口说:“我不想再这么等下去了。” 柯予望向我,没追问我的话,只等待我的下文。 第19章 死鱼 如我所料,距离上次靠岸一礼拜后,这艘船又驶向了海岸。 站在窗边,透过小孔能远远望见山顶的一抹绿,不再是混淆为一体的海与天,太久没见到过陆地上的景象,忽隐忽现的一点山顶都让我的心激动不已。 在靠岸之前,他们会来将我和柯予封口绑住,免得我们暴露。 “嘎吱。” 船舱的门从外拉开。 一开门就看到立在门口的我,肥仔吓了一跳。 就在他吃惊的这个瞬间,我猛然用外套套住了他的头。 肥仔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遭,立马就抬手扯衣服,爆发出怒吼。 但在他出声前,藏到门后的柯予对准他的后脖子力道又准又狠地一棍子砸了下去。 肥仔块头大,这么一下不至于昏倒,但也一时半会发不出声。 这一套操作能如此顺利多亏了这帮人最近对我和柯予的看守越来越松懈,为了省事,每次就肥仔一个人来送饭。他们不会想到这两个少年人还敢反抗,除非我俩不要命了,在海上我们能翻出什么浪来。 然而他们不了解柯予,不知道他从小就是在你死我活的厮杀中混出来的,还在地下拳馆卖过命,而且他回柯家这几年也仍在坚持练拳。 虽说以一敌四确实没多大胜算,但对付一个还是没问题的,我在拳台上见识过。 肥仔蒙头挨一棍,两只手都下意识扯盖住他头的衣服,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他的战斗力明显减弱。 趁此机会,柯予用力将他的双手拧向背后,再用绳子快速将他的手绑了起来。 船上地方小,这里的动静很快就把其余三个人引来了,不过这点时间也够了,柯予一只胳膊架住肥仔死死勒住脖子,另一只手里一把明晃晃的小刀深深地抵住了肥仔的脖子,随着肥仔的抵抗皮肤立即划开渗出血来。 直到此时肥仔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翻了船,亲身体会了把被挟持的滋味。 “别过来!再过来我们就把他的动脉割断!” 我大声冲门外的三人喊,同时和柯予一起拖着肥仔往门里退。 “他妈的,你想干嘛?” 外边的人并没被我喊退,反而火大地往前想冲进来。 “别,别来!” 肥仔先把同伙吼住了脚,只有他最能切身体会到这把刀有多利,好像根本不需要费力就能割破他的皮肤扎进他的血肉。 这俩小子居然敢逃跑,还能几下把他制服,要是没轻没重真一刀扎进去,撑不到靠岸去医院,他的命说不定真就丢在这了。 成滴的血不住从刀尖落下去,很快把肥仔前胸染红,对方终于意识到我们不是在闹着玩了,有个人想不通地问道:“他们拿来的刀?” 今天的行动可不是一时兴起,工具全是提前准备好的。 先是砸肥仔的木棍,普通渔船一般以木头作材料,我和柯予把船舱地板墙壁和船顶所有能够得着的地方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这船年头不小了,还真让我们摸到了一块松动的长条木头。为了把这块木头不闹出动静地掰下来,柯予整整掰了一天。 再来是捆人的绳子,这还是上次这帮人绑我俩后忘记拿走的。 所以只能怪他们太大意,也太小看我们科。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这把小刀,上船后明明给我们搜过身的,这东西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刀,这是爷爷给我的护身符,爷爷稳重且缜密,新闻发布会那天出门前,他特意叮嘱过我要记得带这把刀。 这刀收缩起来很小一个,藏在随身的皮带里根本发现不了,别看他刀锋细,但绝对的削铁如泥。 “你,你们想怎么样?” 肥仔领教了这把刀的厉害,几乎不敢动,说话嗓门都变小了。 “船到岸让我们下去。”我说出要求。 “好。”肥仔连忙应下,钱和命哪个重要傻子都分的清。 他脑门流汗地冲同伙喊道:“就按他说的做!” 船上的形势急转,渔船却仍不受影响地破浪前行。我紧紧贴在柯予的身后,对峙的双方都陷入寂静,我不知道柯予的心跳有没有加快,总之他的手始终很稳,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快,不得不默默呼气让自己镇定一些。 越来越近了,从门框望出去就能看见海岸。 我总算回来了。 我们得按计划为离船做准备。 “你们都到船舱里去!”我朝门外的人发出指令。 与此同时,柯予牢牢勒住肥仔往前挪了两步,随着这番动作,肥仔脖子上的血又渗出许多,连着头上的汗珠齐齐往下坠。 那三个人照我说的一个一个进入隔壁船舱。 我紧跟着柯予,这么多天来头一次走出这个破旧的船舱。 出舱的刹那,头顶的天空骤然开阔,世界无限放大,连空气都变得舒畅清新,不过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候,我无暇多看一眼,只直勾勾盯着那几人,生怕他们有什么小动作。 “哐当!” 等确认他们都进入船舱最尾端,我伸手一把合上舱门,将他们通通反锁在了里面。 完成这个步骤后我才大大松了口气,一切都非常顺利,还好这伙人并非多厉害的人物,而且我惊讶地发觉我和柯予竟然如此默契,我都不知道这默契是何时产生的。 清凉的海风吹拂身体,微凉的皮肤竖起小小的战栗,自由就在前方,但我仍然紧张得不敢放松呼吸。 要准备上岸了,此时船员全被关在船舱里,柯予正一步不松懈地控制住肥仔,剩下的事情只能是我了。 “不想船碰礁石的话就快去撑船杆!” 船舱里的人透过窗户对我喊。 我压根没有操控船的经验,却不得不临时干起船员的活,我环顾了下四周,船板上堆放有各种工具,不确定哪个是他说的船杆。 “最长的那个。”里面的人指着船一侧的方向说。 要想安全靠岸,我只能按他说的去做。没想到船杆居然那么粗那么重,把它拿起又放下就累得我浑身出了汗。 我直起腰重重呼出几口气,下一秒突然迎来一阵猛烈的撞击。 船身猛然大幅度晃动,接着是撞击的巨响,几乎是同时,我失去重心掉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我的身体倏地失去重心,海水瞬间拉下我。 我不会游泳,只本能地胡乱挣扎,水声敲打我耳膜,我听见柯予在大声喊我的名字,还有船舱里爆发的大笑:“哈哈哈哈哈,船还没翻呢,你就自己掉下去了!” “哟,他不会游泳!” “居然不会水,可别淹死了!” 是的,身为土生土长的海州岛人,我真的不会游泳,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在水上飘起来。 海水没入我的口鼻,好咸好苦,我想把嘴里的海水吐出去,可是一张嘴就有更多的海水涌进来。 我总听海怪的传说,可海怪不是应该在深海里吗? 身形巨大的庞然大物,一口就能吞下数搜渔船,怎么会饥不择食还要我这小身板塞牙缝。也许是海怪的小兵要把我抓回去祭献,无数只触角在扯我的腿,任我怎么用力蹬都没用,我被越扯越向下。 柯予将肥仔拽到船头,用脚踢下一段渔网,大声冲我喊:“抓住网!” 海水刺激的我视线模糊,恍惚间我看到渔网了,近在咫尺,我想争口气,想游过去,前面就是海岸了,这是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了。 “手脚别乱动,沉住气!”柯予又朝我喊。 可我怕水,恐惧让我的四肢根本不听从大脑的指挥,双手双脚全不配合,我的力气快速被消耗,身体越发的沉。 此时船头的柯予也在进行一场博弈,一头是落水的我,一头是松手就绝无再来的逃脱机会,但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选择题。 “噗通!” 有人入水了。 有股力量将我大力拽起,我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了他。 柯予来了。 我的身体找到支撑,找回平衡,脑袋终于得以露出水面,我大口大口地混着水呼吸,样子狼狈至极。 柯予抹掉我脸上的水,问我:“没事吧?” 呛了水的嗓子发不出声音,我只能摇头回应,接着带着浓重的鱼腥味的大王朝我俩兜头而来。 我和柯予被当成海鱼捞回到了船上。 “妈的!就你们这点本事还想从老子手里逃走!” “老子把你们剁了烤鱼吃!” 船上的几个一边收网一边破口大骂,光骂还不解气,手脚并用地往我和柯予身上招呼。 肥仔最生气,不顾脖子上的伤,拿起一板子就砸了过来。 我和柯予困在大网里,柯予撑住身体挡在我身上,被砸得发出一声闷哼。 夹杂着咒骂的板子一下连着一下,鱼腥味里加上了血腥味。 他们会把柯予打死的! 柯予死了有什么要紧的,可我从心底生出剧烈的恐惧。 他不能死,不能! “别打了!别打了!我们不逃了,绝对不跑了!” 我哭喊着哀求。 倒在地上的柯予有如一条死鱼。 第20章 照顾 这次逃跑彻底失败,成功近在眼前,却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是我自作聪明,这些人对这片海域一清二楚,知道海面下哪里有暗礁,故意引我把船往暗礁上撞。 阴沟里翻船。 我和柯予成了困在渔网里的鱼,只能任人宰割,从柯予口中喷出来的血流在我身上,粘腻潮湿。 他拼尽全力为我挡住他们的拳打脚踢,可我也感受到了疼。 “别打了,别......打……”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边哭边哀求,在这种情况下我甚至愿意跪下去恳求,可我推不开护在我身上的柯予,他就像一具死尸般沉重。 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慌张地摸他的身体,胡乱地喊他。 喊到嗓子嘶哑,这场泄愤才得以结束。 我们被重重扔进船舱,地板撞得我浑身都疼,我立马从地板上爬起来,去拉躺倒在旁边的柯予。 “你怎么样?柯予!你别吓我!” 我大力地拍打他,想把他拍醒,可柯予一动不动。 他不会被打死了吧?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我内心涌起巨大的恐惧和害怕,被抓进这个船舱以来,我其实被没真的怕过,可能是因为有柯予在,如果以后只我一个人困在这里,我觉得我会疯。 柯予的嘴角仍在溢血,身上看不出哪里好着哪里不好,感觉整个身躯都没了起伏。 “不许死!听到了没有!没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我气冲冲地命令柯予,可是他没丁点反应。 我朝他伸过去的手有肉眼可见的颤抖,我先探他的鼻息,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感受到有微微的气息,我再将手覆在他前胸,确认他的心跳。 在跳的,一下一下,幅度不大,我不清楚他心脏平时跳动是什么样的频率,但此刻至少还能触摸到。 我松了口气,身体也跟着这口松下的气差点立不住。 有什么掉地上了。 我低头去看,才发现是我的眼泪,一滴一滴,跌在地板上,没想到我还会有为柯予掉眼泪的一天。 船又驶离了海岸,窗外是肥仔和另几个人的咒骂,我顶着谩骂使劲拍打窗户。 “给我药!他没有药会死的!” 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柯予不管。 “哐当!” 有重物砸到窗户上,玻璃立即显出一长条裂痕,肥仔粗着喉咙骂道:“你还敢提要求!老子脖子上的血才止住,要不是留着你的命还有用,我现在就把你丢海里喂鱼!” 我不管他说的,拍得更加用力,窗户被拍得叭叭作响,裂痕加剧。 “给我药!快点!”我不依不挠。 “妈的!” 窗户忽然被打开,一只粗胖的手臂钻进来直扣住我脖子,把我要喊的话生生堵住,徒手用力将我提起。 我的双脚几乎离地,呼吸被撺掇,我用力挣扎,可他的手有如铁铐。 肥仔凶恶丑陋的脸凑到窗杆边,缠了纱布的脖子仍有血渗出,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表情愈加难看。 “你们居然想弄死我!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我TM不要钱了!”肥仔说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我立刻勒死。 又啐了一口柯予道:“那小子死了就死了,关我屁事!我还给他留了口气,能不能活看他的命,死了就丢海里谁能知道!” 说完肥仔手忽地一松,我顿时跌到地面,空气猛地钻进鼻腔,我一边咳一边手脚并用地爬向柯予。 他们不会管柯予,但我必须让他活下去。我抬手抹掉眼泪,开始用手抹掉柯予脸上的血污。柯予的肤色深,此刻却透出股惨白。 我拍他的脸,语气依旧软不下来:“喂!你听得见吗?我叫你起来!” “我是不想一个人呆在这,才亲自照顾你的。” 我给自己找借口。 被海水浸透的头发湿答答粘在额头上,我剥开他凌乱的头发,露出完整的一张脸。 时间真是神奇,仿佛有双手能再造一个人,不知不觉中,在我不甚在意的地方,柯予默默地发生着变化,剥他头发时,我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他鼻子,他小时候明明五官扁平,毫无特色,如今鼻梁却像重新塑造过般挺立起来。 之前我总嫌弃船上四处弥漫的鱼腥味,现在我自己身上也全是鱼腥味了,整个人有如落汤鸡一样浑身淌着水,清凉的海水渗透进我皮肤,可我根本没功夫注意这些,我想要让柯予暖和起来,也许会有帮助。 我费力将柯予身上湿透的衣服裤子扒拉下来,浸饱了水的衣服跟装了水泥一般沉,柯予也死沉。 天气越来越凉,尤其是海上的夜晚,渗人的寒意无孔不入难以抵挡,只靠柯予的外套,两个人靠得再近也还是冷。 船舱里唯一的被子是前两天柯予不停地跟他们要才要到的,要来后只给我睡,他仍盖着之前窗户上那条破布帘,我问他:“冷不冷。” 柯予摇头,“不冷。” 他反正是块木头,不知道冷热。 我将晚上睡觉的被子抱过来,把柯予严严实实裹住,伸手进去摸,摸到的体温仍旧很凉,于是又用手隔着被子给他摩挲,隔着被子太碍事,后来我便直接摩擦他的皮肤,想让他暖起来。 同时我还没放弃唤醒他,我得跟他讲话,可我俩又不是什么会聊天的关系,我只能没话找话。 说什么呢? 不如从最初的遇见说起吧。 “我第一眼看到的你,就跟在泥地里打了无数圈滚的狗一样,很脏。” 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脏狗,我嫌他脏了我的眼,当然不喜欢。 “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挺好的,根本不需要什么副手,所以我想出各种办法赶你走,那条湖里没有鱼你是知道的吧?” 但他还是去捉了。 “老师教过那么多遍的英语?有耳朵就该听会了,结果你还能被我骗,在课堂上闹笑话。” 我捉弄戏耍他的事很多很多,数不过来。 “所以说你脑子笨。” 归根到底是他的原因。 “我看不惯你被老师和同学们接纳,”我头一次袒露内心的嫉妒和不悦,“他们凭什么喜欢你却排斥我?” 我不认为自己有哪里不对,都是那些讨厌的小孩没有眼光。 “还有冰淇淋的事,那天爷爷为什么会去接你?为什么给你买冰淇淋?他那么忙,为什么还陪你吃完那根冰淇淋?” 我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一次巧合,爷爷没说,但我知道他为什么对柯予是特别的,柯予是那种为了吃的不要命的人,他也是。 他有过这样的经历,所以他觉得看到你就像看到过去的自己,可是我爷爷超级厉害,能靠自己闯下这么大的家业,你哪里像他了? 对此我完全不认可,这件事是扎在我心里的一根刺,一想到就会疼,怎么也拔不出来。 “因为这个我恨死你了,就是那时我下决心一定要把你赶走。” 只要我打定主意,当然有的是办法。 可是柯予走了,换成别人也没有更好。 严坤不会拼命保护我,他处心积虑的赢得我的信任,只是为了从我这骗钱,甚至可以为了自保亲手要我的命。 相比之下,柯予是真心护着我,直到这一刻我才忽然懂了爷爷说过的话,柯予这样一根筋的人才会为人卖命。 爷爷见过的人经过的事那么多,他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 我又念起柯予回来后的种种好来。 “你现在脑子总算开点窍了。”学业不说多好,但勉强还能跟得上,没丢我的脸。 “而且,”我停顿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低音量,“你有时候还挺让人有安全感的。” 不管刮风下雨,柯予仍在坚持打拳,我站在别墅天台上,透过落地窗欣赏夕阳时,视线曾飘向绕着庄园院子跑步和练拳的柯予。 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少年人流畅的肌理散发金色的光,这副景色还算看得过去。 他是如影随形的影子,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不做一个多余的动作,但其实我时时刻刻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气息。 能让我放松安心的气息。 我长长叹了口气,“这次好在有你,不然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些话当着柯予的面我绝不可能说出口,不过他反正也听不见,我干脆都说了。 摩擦生热的原理还是管用的,柯予的体温逐渐恢复,惨白也渐渐从脸上褪去,睫毛随着呼吸轻微颤动,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我将手覆盖在他心脏的位置,感觉心跳如恢复运转的机器,明显比先前顺畅有力了。 至此我才真正松了口气,抬头望了眼窗外,外面灰蒙蒙一片,不知道过了多久了。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湿透的衣服紧紧粘在身上,半湿不干的状态很难受,我后知后觉的感到了凉。 好累,手脚都累得抬不起来,头好沉,好想睡觉,不想再做任何动作,我直接躺倒在床板上,意识模糊前之前,嘴里喃喃地说: “柯予,要是我们俩能从这逃走的话,我再也不赶你走了。” 你当我的副手,就这样呆在我身边。 挺好的。 想到这些,我嘴角无意识地浮现一丝微笑。 在这一刻,柯予悄悄撬开了我心中的一角。 第21章 烟头 我的身体极速坠落,“哐”的一下摔进冰洞里,彻骨的寒瞬间将我淹没,我失去知觉,变成一个雪人,从内到外都由冰雪做成,自己却感不到冷。 被遗弃的雪人没有自由,无法行动,我想要发出声音,可是雪人说不了话。 下一秒我又到了沙漠,烈日炙烤着脚下的沙砾,还有全身的皮肤,我的嗓子干得冒烟,同样失声,只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试图走出这沙漠。 大脑无法思考,只能机械又艰难地迈步。 后来我又去了哪里? 好像是水中,还有喷出岩浆的火山...我在冰冷与火热中反复,不知道过了多久,要怎么走出去。 忽然一股气流从脚底蹿进我身体,迅速朝上钻进入肺腑,进而冲破我的喉咙。 “咳咳咳!” 我控制不住地爆发猛咳。 随着这一阵咳嗽,那些连绵的冰上雪景瞬间消散,映入眼帘的唯有陈旧的船舱顶。 “里面还有人?”一道女声从外传来。 这个声音我听过,在刚醒来还处于混沌的大脑中搜寻一遍,这段时间我接触的人有限,所以很快便分辨出了这个音色属于谁。 那个女人,给船员们送物资,还有...... “哪来的人?你TM听错了!”船员粗着嗓子掩过了这边的动静,同时加大动作的幅度,撞得船板直响。 女人却心不在焉,很确定地说:“我明明听见咳嗽声了,是我没听过的声音,我耳朵特灵,不可能听错!” “咳咳……”那股直往上冲的气流又顶上肺,我控制不住地又咳了几声,身体太过虚弱,连咳嗽也是微弱的。 在撞击声中女人又耳尖地捕捉到了,“唉唉唉,我又听到了,就是咳嗽声,这船上还有别人?” 另一个人打断了女人的胡乱猜想,冲这边扬起手机道:“你神经了,这是我手机放视频的声儿。” 接二连三被打岔,正在进行中的这位老兄不高兴了,大掌在女人后腰上一拍:“你今天还想不想拿钱了?老子的兴致都被你扫光了!” 一提钱女人立即就不再纠结这声音哪来的,忙卖力又配合地叫了起来。 但事情有了泄露的风险,这事肯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男人匆匆完事,拉上裤子就赶女人走。 女人不愿意,尖利的嗓子喊起来能把海鸟惊飞,“唉唉唉!别啊!是我没休息好,听错了,你们上次就放我鸽子,让我在岸边等了好几小时,也没个说法的哦!” 提起上次没靠岸的事一伙人就更来气了,肥仔从隔壁船舱黑着脸出来,二话不说拎起女人就要扔下船,女人自知失言,不敢再乱嚷嚷,只赔笑道:“好了,我不说了,今天只好好伺候你们。” “神经娘们,老子今天不要你伺候了,滚吧!” 船身摇晃了下,女人真被丢下了船。 一只高跟凉拖没跟脚,掉到了海里,女人一高一低地有了两步,越想越气,转过身扯起嗓门就冲船上骂起了娘。 船外的动静吵得我脑仁生疼,浑身疲惫又无力,我想起来了自己在哪,是怎样的处境。 那柯予在哪?他怎么样了? 身体沉重,我只好先转动脖子寻找他。 柯予就在船杆那,手脚都被牢牢绑住,嘴也封得严严实实,正在用眼神紧紧盯着我。 他没事了。 确认柯予好好的,我居然有种心放下的感觉,嘴角可能还微微提了下。 刚才的动静和这番情景让我意识到今天是什么日子,船又靠岸了。 我不确定自己昏睡了多久,因为我们的逃跑计划,上次船没靠岸就走了,没和这女人碰面,这次不确定是过了一个礼拜还是提前了。 “邦!” 门板被大力掀开,重重砸到墙上,整个船都跟着晃动了几下。咒骂声紧跟而来:“你TM真是瘟神!” 男人硕大的身形把门挡实了,迅速朝我过来,大手一把将我从地上拽起,力道大得仿佛要把我勒死,我难以呼吸。 一计耳光上脸,我眩晕的脑袋几乎感觉不到他打的是我的脸,耳鸣让我麻木。 他骂骂咧咧了一大串,可我根本听不清,耳朵里只有海浪翻滚的声音,眼睛只看见他丑陋的大嘴在张张合合。 “啊!” 锐利的刺痛将我从迷惘的状态中猛拽回来,我顺着痛觉看向自己的手。 戳在我手背上的烟头还在冒烟,似乎能闻到皮肤烧灼的味道。 “哈,这回听得懂话了?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老子早把你俩丢海里喂鱼了!你TM老实点,再敢耍花样,我让你死得难看!” 他将烟头丢到地上,狠踩了几脚,才愤愤出去。 我跌到地上,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只感到手好痛。 船杆被柯予扯得摇晃作响,他奋力想挣脱身上的桎梏,可绳子绑得太紧了,黑色的瞳孔染上赤红,柯予的眼神恨不得将这群人千刀万剐。 他能为了我去杀了这些人吧。 我不怀疑。 也不怪他没保护到我。 我忍着疼,对柯予摇了摇头,说:“没事。” 我翻转过身体,努力爬向柯予,把他嘴上的胶布撕开。 柯予第一句话不是对我说的,而是情绪失控地冲外面大喊:“我弄死你们!” 被这伙人听到又没好果子吃,我忙捂住他的嘴,慌张地看向门口,怕下一秒他们又进来揍我们一顿。 忽然有水珠滴到我手背上,正好落在我刚被烟头烫伤的伤口,疼得我手跟心都一抖。 是眼泪。 柯予哭了。 柯予居然会哭。 在荒岛混合着雨和泥的撕打中,在冰凉湖水里捉不存在的鱼,四肢着地当狗爬学狗叫,在全班同学面前丢脸,被赶出轲家,在地下拳馆里被打个半死,都没流过一滴泪的柯予,为了我哭了。 我总嫌弃他愚笨,这人就像天生缺根筋,少了情感细胞,不会哭也不会笑。 但在船上的这些天,我才知道原来柯予也是个正常人,也会笑也会哭,还是为我哭的。 “对不起,”他哽咽地说话艰难,“是我没用,没保护好你,我没法带你逃走。” 上次差一点就成功了,最后是我的原因没能逃走,而且他也是因为追我才会被带到这,我们俩是一条绳上,不,一条船上的蚂蚱,这个不怪他。 我难得有如此讲理的时候,甚至想着要安慰他,可又没安慰人的经验,只好笨拙地抬手摸了两下柯予的头,扯了扯嘴角说:“没事。” 保护我是他的职责,也可以说是他生命的价值,然而他却什么也做出了,柯予在深深自责。 他或许真没有过哭的经历,低着头不想让我看到,我便不去看他的脸,将注意力都放在给他解绳子上。 我解得很慢,反正他现在也需要时间平复心情,等他的肩膀不再抽动,我才终于把绳子解开了。 柯予一把拉住我的手,仔细地查看我的烫伤,伤口不大,但仍红肿着,还沾了点烟灰。 没有药物可以给我处理,柯予只能很轻很轻地帮我吹掉表层的烟灰,我转移注意力,问他:“我睡了多久?” 在海上飘荡这么久,我对时间的概念都模糊了,柯予回答我:“你昏迷了好几天,我醒来的时候你在发烧,一直说胡话,身体一会冷一会热,我跟他们要药,他们不给,我把窗户敲烂了。” 闻言我的视线转向窗户,本就有裂缝的玻璃果然碎了,就用张硬纸壳在潦草遮挡。 “我说你要是有事他们交不了差,他们才给的药,但你还是时不时反复,一直不醒,今天去补物资,看你昏睡不醒他们才没封你的口。” 说着柯予抬手覆上我额头,又探了下我的体温,确定了我没在烧。 “咳咳…咳…” 开了个头,我的咳嗽就停不下来了。 海上太凉了,被纸壳遮住的窗户形同虚设,冷风一个劲往里钻,全都往我这来,我躲无可躲。 晚上我又陷入了低烧,积累的寒意卯足了劲侵占我的身体,柯予把被子给我盖得严实,我却还是冷的发抖。 “再给我们一条被子!”柯予立在窗前朝外喊,“他才好一点,不能再受凉了!给我被子!” 可任柯予怎么喊,他们都装聋听不见,不能指望他们会发好心,这只是白费口舌,我叫住柯予:“别喊了,你过来睡就暖和了。” 柯予转过头,我稍稍掀了下被子给他示意,柯予便过来也躺下。 温度很低,可他的体温很暖,我的身体被本能驱动,没有任何矜持地就紧贴上了柯予。 这里只有我俩,不知道还要呆多久,能不能安全的离开这儿,这种情况下不得不承认,柯予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我的头昏昏沉沉,情绪低落,低声喃喃:“我们能出去吗?” 我的脸挨在柯予肩膀上,有困意慢慢袭来,我也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问自己。 "会的。” 不确定柯予是不是握了下我的手,迷糊中我听见他说:“不管我能不能留在柯家,我都会带你逃出这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烟头 第22章 机会 我又发烧了,并且高烧不退,意识时而混沌时而清醒,我能感觉到自己嘴巴在说话,却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 有时我能听到柯予在耳边叫我,我想回应他,可是身体像被人牢牢摁住,连嘴也动不了。 我猛烈地咳嗽,喉管又像刀割又像火烧。柯予的手掌覆盖在我额头上,他的体温明明该很暖,这时却是凉的,应该是我的额头太烫了。 意识慢慢清晰,柯予收回手,我听见他冲到窗户朝外边喊:“再这么烧下去他会烧坏的!你们给的药根本不管用!” 船员在外面不耐烦地回:“船上的药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好吵,我的头好痛,口好渴,需要喝水润润嗓子,我张嘴想叫柯予,结果又是一阵止不住的咳嗽,要不是有气管拦着,我的肺都要咳出来了。 柯予忙跑过来扶起我,拍我背给我顺气,可这阵咳嗽一点也停不下来,柯予急了,又冲门外大喊:“再拖下去会得肺炎!肺炎会死人的!他死了你们什么也别想拿到!”声音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 我得肺炎了吗?难怪咳的停不下来还发高烧,我不会真要挂在这条贼船上了吧? 爷爷不知道怎么样了? 应该没事吧,不然这些人没必要继续看着我,但关了我这么久都没行动,又让我对爷爷的情况深感担忧,我不能就这么倒下。 我努力撑起一点精神,柯予忙给我拿来了水和药,趁我清醒用水服下,清凉的水暂时压下了我的咳意。 我一生病就很折腾,柯予日夜照顾我,也跟着憔悴,沉黑的眸子下一片青黑,眼白上红血丝明显,全是急切。 我的眼睛没来由红了,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紧紧抓住柯予的胳膊,柯予慢慢把我放下,给我盖好被子,笑了下拍拍我,像哄孩子那样,语音柔和:“吃了药就好了,没事的。” 这是在安慰我,这个药有用的话我就不会越来越严重了,我对他点点头,轻轻闭上眼睛,慢慢又睡着。 我好像习惯了在海上飘飘荡荡晃晃悠悠的生活,像小孩睡在晃悠的摇篮里,真的很好睡。 忽然静止的感觉将我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拽了回来,我又听见了那个尖细的女声:“你们谁病了?这么着急让我带药过来!” 女人一如既往的话多:“病了该去医院就去医院,医生说这些药还没用的话必须住院!” 船员嫌她吵,“把东西送来就行了,废话那么多。” 女人似乎忘了上次多嘴被丢下船的事了,不计前嫌地说:“我这可是关心你们,我虽然要赚钱,但是我不跟生病的人干,要是传染给我了,又不能报误工费,我损失很大的!” “想赚钱就少管闲事!” “一会让你说不出话来!” 我的意识支撑着听完这些便又陷入深海。 不知是哪位神医给的药,又或许是我命不该绝,吃了几顿药后,我的烧居然退下去了。 高烧过后的身体有如虚脱一般,嗓子疼得我吃不下任何东西,柯予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为了让我多吃点,他将食物用水泡软后一点点喂给我。 我闭上嘴。 柯予问我:“吃饱了?” 我微微点头。 “是坐会儿还是躺下?”柯予征询我的意见。 我说:“我想坐着。” 柯予便把我挪了个方向,让我背靠上墙壁。 “谢谢你。” 我的心又不是石头长的,只是用石头垒了道高墙作为自我保护,不会轻易让任何人进入,可不知不觉中我已从心里接纳了柯予,不过以我别扭的个性,感谢的话是绝不会松口的,但高烧到底影响了我的脑神经,这三个字没经过我大脑的同意,嘴就先一步说了出来。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尽管我说的很小声,但柯予还是听见了,他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下,又装作没听见般带了过去。 他真变聪明了,我不想要他回“没关系”,装作没听见才是对的。 时间缓慢却不停不休,记不清在船上困了多少天,又到了要补物资的日子。 由于我的病有了明显好转,我又恢复了之前的待遇,跟柯予一样在靠岸前被绑住了手脚,封住嘴。 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离岸边还有段距离,岸上便传来好几个女人的打招呼声,声线高高低低,均来自年轻女性,欢快而热闹。 船稳稳靠岸,其中有个声音我认得:“哎呀!这回不巧了,我来例假了,今天没法伺候各位爷,不过我特意叫了几个姐妹来给你们放松放松哈。” “放心!我这些姐妹都是靠得住的,价格也绝对公道,”伴随着一个接一个高跟鞋踩船板的声响,女人一一念她们的名字给船员介绍。 海上的生活枯燥无味,多久没见过这么多女人了,船员们的笑声显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们带了不少东西呢!”一道没听过的女声说,“天气凉了,边喝酒边吃火锅才对味嘛!” “对啊对啊!”其他女人纷纷附和。 船员们明显动了心,只肥仔仍记得上次差点出了差错,提醒他们道:“喝酒误事。” “误什么事?什么事能有乐子重要!”先前那女人将肥仔连拖带拽,整个人都贴到了他身上,是男人哪里招架的住。 一会儿后,隔壁的船舱便成了一座欢乐场,喝酒吃肉,唱歌划拳,还有人直接进入了正题,各种声音掺和到一起,吵吵嚷嚷一片。 门口忽然响起钥匙入锁的声音,动静很小,但因为离得够近,我和柯予立马就听到了,我俩背对背反绑住,只能回头互相看了眼。 船上这么多人,这时谁会来这? 柯予的某种露出警惕,我也不由心里发紧。 这个人还认不清是哪把钥匙,接连换了几把,压着嗓子咒骂了声,我没听清。 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钥匙,门锁转动,船门轻轻推开。 “果然有人!” 一个女人充满惊喜地走了进来,嘴里连连说道:“我就说这几个鬼鬼祟祟的,这季节了还整天漂在海上,让我带药我就知道这船上肯定还有别人。” 女人边说边走过来,眼神在我和柯予两人间匆匆扫了个来回,之后小心地撕掉了我嘴上的胶带,问我:“你该不会是柯家少爷吧?” 她肯定没见过我,怎么会猜到我的身份?我拿不准她这是唱的哪一出,犹豫了下是承认还是否认,只警惕地盯着她。 从声音上来说,我已经认识这个女人了,这却是第一次打照面,她年纪没有我想的那么大,听她和那些船员说话,我以为是个三四十岁的风尘女人,虽说脸上的妆有些浓,显得老气,但她应该就二十多岁。 “旅游节开幕那天你被人掳走了,岛上到处都在找你,说是找到了有重赏。”不需要我开口,这女人自己就非常肯定了,“哈,老娘这运气,可要发达了。” 她被黑色眼线拉长的双眼放出光,开始上手解我手上的绳索,而且是有备而来,她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一把剪刀,直接对准绳子开剪,不过这绳索非常结实,不是一下两下就能剪断的。 她这是要放我们走? 我凝神听了下外边的动静,那帮船员明显喝嗨了,但保不齐哪个忽然就出来,这女人胆子不小。 我望着隔壁方向问她:“那边怎么样了?” 没料到绳子这么难剪,女人鼻尖渗出汗,压低嗓门道:“他们都喝醉了,有我那帮姐妹拖着,一时半会不会出来。” 她有点得意地瞥了眼地上的那串钥匙:“这是我偷偷摸来的。” 看来这不是临时起意,有计划有分工还有团队配合,甚至连我们的逃跑路线她都提前谋划好了。 “等下你们下了船就往山那边跑,这里太偏僻太远了,你们用腿不一定能跑出去,翻过前面山头有个巡逻队,你们去那这伙人不敢把你们怎么样。” “那你呢?”我问。 绳子马上就要解开,女人抬起脸冲我笑了下,“富贵险中求,我确实冒了很大风险,少爷你逃出去后,记得把赏金尽快给我,我反正也不想呆在这了,到时候我就拿钱跑路。” “好,我答应你。出去后我会给你比赏金还高的钱。” 一听我许下的承诺,女人更加有劲了,脸上的笑绽开。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对她说。 “程梅,路程的程,梅花的梅,你问大排档的阿梅能问到我的。” “蹦!” 绳子断了。 机会就在眼前,不能再有丁点差错,我和柯予挣开束缚,不敢耽搁地站了起来。 “我不能消失太久,得回隔壁去了,我会想办法拖住他们,剩下的路你们俩就按我刚才说的走,一定要小心,别弄出声音。”阿梅交待我们。 说完她匆匆回到了隔壁,抢到麦克风高声喊道:“该轮到我唱了!鼓掌!” 她唱的很好听,在歌声的掩护下,我和柯予下意识猫下腰,放轻脚步推开门,穿过甲板,跳了下去。 第23章 枪声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门板推开的轻微嘎吱声在我耳里都格外尖锐,好在隔壁船舱的欢歌笑语嬉笑骂架掩盖了这点小小的插曲。 海水悠悠的波浪托着渔船起起伏伏,我们踩在船板上的脚步轻声快速。 船板离地有近两米的落差,柯予先一步跳下去,落地便转过身,向上朝我伸出手臂。 陆地就在眼前,我从未如此渴望双脚踩在土地上,我屏住呼吸,越是在最后关头,越是生出巨大的恐惧,生怕出一点差错。 柯予向我伸出的手,让我心里突然涌出莫大的勇气,这也许就是信任与安全感,我相信柯予能带我离开这里。 我毫不犹豫地朝他跳了下去。 没有随波逐流的摇晃,没有飘飘呼呼的起伏,再一次脚踏实地地踩在坚实的大地上,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 但现在还不是掉眼泪的时候,柯予牢牢握住我手腕,我们俩没有停顿地便开始跑。 这一块全是平地,没有地方隐藏,必须尽快跑到程梅说的山那边去。 凉风入肺,和我狂奔呼出的热气相撞,肺很疼,但我不敢咳嗽,只能硬生生压下去。 只要逃离这里,我们就有救了。 远远的,船舱上传来了人声。 是程梅的声音,刻意比平常的调子还高还亮,“哎呀呀!再玩一轮嘛!着急出来干嘛?” “你啰嗦什么?我尿急还不让尿啊!”肥仔不耐烦地吼她。 怕事情露馅,程梅得尽力把人拖住,给我们多一点逃跑的时间,“说好了打完这一圈,你还没打完就说要尿,你是不是耍赖啊!” 她拿话故意激,肥仔却不吃这一套,喝醉了酒脚步虚浮,摇晃着在船边对海放了一顿水。 程梅就在旁边跟着,眼角余光瞥了眼我们逃走的船舱,门是闭着的,又望了眼我们逃跑的方向,隐约还能望见我们的身影。 她便赶紧催促男人:“尿完了就快进去,就等你了!” 这帮船员不是多有脑子的人,一喝酒就把正事全抛之脑后,只肥仔吃过一次亏比较谨慎,路过便想着看一眼。 眼看肥仔脚步突然调转方向,程梅一下急了,慌张地上手就拉人,肥仔觉出不对,将女人往旁边毫不客气地一掀,一脚就揣开了门板。 “人呢?!” 突兀爆发的呐喊将天上的飞鸟都能震下来。 这一声喊炸出了船舱里其余的人,船员们完全搞不清楚状况,肥仔气得锤门:“TMD人不见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找回来!”肥仔冲船员一挥手,这帮人总算醒过神,立马就骂咧咧地跳下船。 光凭那俩小子是不可能逃走的,肥仔回过味来,扭头看向程梅:“MD!肯定是你这个婆娘!无事献殷勤,今天都是你故意的是不是?!” 阿梅连连摇头:“什么啊?谁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她的姐妹们也争相否认,惊慌地表示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肥仔知道自己被耍了,一把提起程梅的衣服,将人给提了得脚离地:“臭娘们,居然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放走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砰!” 一声枪响,接着是女人们划破天际的尖叫。 我和柯予不由停下脚步,心里猛然一咯噔,我听见那些惊叫声里夹杂着程梅的名字。 出什么事了? 他们有枪。 开枪了! 不好的预感蹿上心头,我的脚步忽然就有些发软。 “别怕。” 柯予将我的手攥得更紧,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给我安慰和鼓励:“别怕,没事,我们离开这里了再去找她。” 他说的对,我们要做的就是离开这里,这样程梅冒的险才有意义,这些人显然怒了,连枪都不藏了,还敢公然开枪,被抓回去绝对会被他们弄死。 “走!” 我和柯予一秒不敢停地继续往前跑,终于跑到了山下,这山不高,但没有现成的路,只能徒手爬。 我和柯予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松散的石头被踩的滚落下去,运气不好的话,一旦踩空就会滑落下山。 每一步都是柯予在前面踩实了,我再沿着他的脚步走过去,这不是商定的方法,是我们的默契。 他们追了过来。 这些人喝个大醉还跑这么快,一边跑且一边骂:“这俩兔崽子跑哪了!” “抓到他们非得丢海里喂鱼去!” “我一枪崩了他们!” “等等!这里哪来这么多碎石头。”有个船员发现了异常。 另两人随着他这句话抬头望向了山上。 此刻我和柯予正躲在一处高草丛里,可惜还未到晚上,没有夜色的掩护,我们俩紧紧靠在一起,尽量减少暴露范围,一动不敢动。 “他们肯定往山上跑了!娘的!” 被发现了! 我的身体猛地一抖,顿时惊慌,柯予用手臂环住我,嘴正好在我耳边,用气声跟我说:“不要怕。” 他们往山上来了,山路在他们脚下如履平地,比我和柯予磕磕绊绊爬上来的速度快得多。 照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被发现的,他们离得越近我的心跳就越快,我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了。忽然柯予覆在我耳边小声道:“我去把他们引开,你躲在这别动,等他们过去了你再自己翻过去。” 我的心头一震,明白这时候柯予跑出去意味着什么,我紧紧抓住柯予的手臂,盯着他眼睛说:“我们一起走。” “我说过会让你离开这的。”柯予轻拍了下我拽住他胳膊的手,他的手很稳很平,没有像我一样的颤抖,瞳孔深邃又坚决。 语毕,柯予倏地一下蹿了出去。 不用给我探路,也没有我这个拖油瓶,他的动作快得有如在山壁间奔跑的野鹿。 眼睁睁看着柯予迅速消失于视线,我忽然害怕今后再也看不到他,我想出声叫他的名字,最终还是忍住了。 我将身体蜷缩得更紧,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一会儿后,离我相反方向的某处响起一阵石头滚落的声音,声音很大,是柯予故意踩动脚下石头发出来的。 这些落石果然引了船员的注意,“在那边!”他们都寻着声跑去。 这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和柯予分开,我的心慌得七零八落,只能紧紧咬住手心,才能抑制住自己不冲出去找他。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我机会,只有逃出去了,才能找人来救他。我也不能耽搁,一旦他们发现只柯予一个人,其他的人肯定会分开来找我,我必须抓紧时间越过这座山。 柯予把这些人引开足够远后,我从躲藏的草丛里探出头,确认没人追来,便立刻朝山顶冲。 每一块松动的石头都让我心惊腿软,还好,我最终安全的到了山顶。往下望过去,果真就看到了围墙,那里有驻扎的巡逻队。 终于看到了希望,激动的泪水涌上眼眶,但我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邦!” 一声枪响震得山头都抖了几抖,紧接着又是两声。 不知道是不是心电感应,我的心跳猛地一顿,几乎本能地觉得是柯予出事了。 与此同时,我站立的地方忽然松动,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脚下土块大面积下陷,身体脱离了的控制,极速滑落,我抓不住任何东西,只能尽量用手护住头。 石头、草叶、树杈都变成了锋利的刀子,割破我的皮肤,撞击我的身体,要将我整个撕裂。 最后在一阵刺穿我的疼痛中,我闭上了眼睛。 我的生命好像在那段时间停止了,变成彻底的空白,没有梦没有知觉也没有意识。 后来,我发现自己行走在无限的黑暗里,没有方向,没有尽头,从空气里陡然发出的声音诡异又可怕,阴森的寒意从我脚底一路向上攀爬。 这里是地狱吗? 我死了吗? 我颓然地想。 一道低沉又虚幻的声音飘在空中,又像环绕在我身边,对我说:“你走吧。” 于是周围又恢复了寂静,我的内心从刚才的心有不甘又到有些失落,走的好累,到底哪里才是尽头,才是我的归宿? 陡然间,有人将我从无边黑暗里使劲一拽。我猛地睁眼,明亮的光线刺激得我瞳孔一缩,恍惚着我以为自己来到了天堂。 这会是我的归宿吗? “小锐!” 天堂怎么还会有熟人? 我迷茫地转头,进入视线的是哲哥欣喜万分的脸,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五官,却又好像不是哲哥,因为我没见他脸上有过这么大这么明显的表情。 我不太确定地开口叫他:“哲哥?” “是我!小锐你醒了!终于醒了!” 哲哥激动地握住我的手。 我侧眼瞧见床头挂着的输液瓶和医用仪器,昏迷前的情景一下在脑中闪现,身上随即疼了起来。 我一皱眉哲哥就知道是我疼了,他忙安抚我:“先别动,你这会儿还动不了。” 我痛得拧起眉:“我怎么了?” “没什么,脾脏破裂还断了两根肋骨,所以暂时不能动。” 说这些时哲哥好像故意避开了我的眼神,又立即把话带了过去,“老爷很担心你,我得赶紧把你醒了的消息告诉他!” 第24章 休养 “爷爷怎么样?哪受伤了?严不严重?” 想起爷爷,我暂且把自己的伤放下,忙伸手想拉住哲哥问,但是手一动就疼得我又皱紧眉。 哲哥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拨号,伸手在我手背上轻拍了下,告诉我:“老爷没事,那天只是擦伤,不过老爷这些天一直在为找你的事操劳。” 哲哥没透露太多爷爷的情况,又说:“那天接到巡逻队电话说好像找到你了,老爷立即派出了医护和直升机,还亲自去接的你,你昏迷这些天老爷每天都有来看你,我得告诉老爷你醒了,少让他担心。” 我点头表示同意,哲哥便将电话拨了出去,他一句话将我醒了的事告知爷爷,然后就将手机贴到了我耳边。 爷爷的声音传来。 “小锐。”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太久没通过电波听见爷爷的声音,爷爷的嗓音怎么会如此沧桑。只两个字我便两眼一热,泪水顺着眼角滴落,我行道:“爷爷,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爷爷连说两声,控制住明显波动的情绪说,“我很快过来看你。” 通话结束,哲哥将手机收了回去,问我:“饿不饿?需要吃点什么吗?你现在还只能吃些流食......” 说着他就要去准备,可是我并不觉得饿,比起这个我还有更想问的事情,跌落前的枪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震得我心惊,我忙问哲哥:“柯予呢?他在哪?他......” “死”字在我嘴里说不出来,我下意识拒绝这个结果,连着几声枪响,柯予能每枪都躲过去吗?我垂在病床上的手将平整的床单抓得皱成一团。 闻言哲哥脸色暗了少许,沉声道:“他中枪了。” 心骤然一沉,我紧盯着他想要更多的消息,又害怕听到的是不好的消息,好在哲哥随即又道:“巡逻队的人听见枪声立马上山搜查,那些人见状便逃了,巡逻队先找到的中枪的柯予,柯予在昏迷前说还有你在,他们整山搜查才找到的你。” 哲哥将那天我们获救的过程说了,我的心却仍放不下。我的紧张瞒不住哲哥的眼,他有些惊讶我居然会如此在意柯予的死活,便宽慰我说:“柯予命硬,那枪只打到他胸前,差一点就到心脏,情况确实非常危险,医生也说不能保证抢救得过来,但手术很成功,两天后他就醒了。” “醒了?”听见这个结果我不断下沉的心才平稳落地。 “柯予醒来就问你的情况,要不是他也还不能下床,他就来看你了。” 哲哥心疼地看着我瘦到凹陷的脸颊,“这些天你受苦了,先好好休养,其他的事都不用管。” 我才醒来,精力不大好,情绪大起大落几次,深觉疲惫,船上的事我不想回忆也不愿多说,哲哥也不多问,他帮我盖好被子,我闭上眼,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昏黄的光线铺满了房间,没有灯光的室内,窗前有道身影站立。这些么多天没见,爷爷身形比起先前似乎没那么挺立,肩背微微弯曲,此刻正凝神望着窗外的夕阳。 “爷爷。”我出声唤他。 爷爷旋即转身,几步快走过来,“小锐。” 我的手被爷爷一把握紧,其实从小到大我与爷爷肢体接触极少,我时常会想,爷爷是不喜欢不看重我的,但凡爸爸不是独子,又只有我一个孩子,柯家的家业再没别人能名正言顺的继承,爷爷都会冷落我的,但此刻爷爷紧握住我的手十分用力,有明显的颤抖。 爷爷的双眼被层水雾覆盖,显得不够锐利清明,我顿时语塞,梗了梗脖子才发出声:“对不起,爷爷,让你担心了。” “不是你的原因,不用说对不起。”爷爷抬手摸了摸我消瘦苍白的脸,沉声低语道,“是爷爷连累你了。” 当时我并没细问此事的始末,后来才了解清楚,海州岛旅游节的举办势必会吸引大量内陆和海外的游客,游客就代表着金钱,但旅游节的事项主要由爷爷主导,岛上有势力眼红便走了险棋。 直接绑走爷爷难度太高,目标太明显,事情闹太大不好收尾,所以才闹出袭击趁乱把我掳走,以此要挟爷爷。 爷爷的枪伤不算严重,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而且本来也有心疾,这次受伤引发了心脏病,爷爷在医院躺了好几天,其间绑匪很沉得住气,丝毫没有暴露我的踪迹。 直到爷爷恢复好,重新回来主持工作,才断断续续收到关于我的信息,我确实是被绑架了。 对方极为狡猾,故意拖沓节奏,每次只说出一点点交易条件,一步步地逼爷爷作出让步。 斟酌、交涉、谈判、拉扯,这个过程被拉得很长,爷爷也很焦灼,同时派出全部势力搜寻我的下落,可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海上的渔船成千上万万,流动性又大,要不是程梅的帮助,我和柯予还不知道要被耗到什么时候去。 想起程梅,我第一时间让哲哥派人去确认她的下落,很快我就收到了回信。 程梅死了。 我逃走就意味着马上要到手的钱飞了,这些船员都是收钱办事的马仔,气极之下不管不顾就对柯予和程梅开了枪。 程梅离得近,被肥仔一枪打中要害,直挺挺掉进了海里,还是她的姐妹们把她捞上岸的,听说血漫了一片海。 尽管早料到她凶多吉少,但听见她的死讯还是让我心里一紧,这个女人跟我本没有任何交集,说是为了钱才冒险救我,可她也完全可以不冒这个险,将年轻的生命白白葬送。 我与她只一面之缘,她那张脸却在我脑中徘徊许久,哲哥还差人差了她的身世,程梅是渔村人,家里姊妹多,很小就没读书出来讨生活,做过许多又苦又累的活,最后干了这行。 还记得她在给我剪绳子时自言自语说的话:“拿到钱了我要找个地方开家美容美发店,自己当老板。”说这话时,她抹得瓷白的脸庞溢出红晕。 可她没机会开美容美发店了,我让哲哥给了她家人一笔钱,程梅的一个妹妹开了家阿梅美发店,这些程梅都不会知道了,但我想替她实现这个愿望。 我伤得很重,醒来后也只能躺着,无法移动,这种感觉比昏迷还难受,半天一天还能忍,久了就难以忍受。 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工为我护理,但我的生活起居仍是由哲哥负责,我的恢复过程非常漫长,这让我越来越急躁。 “小锐,多吃点才能好快点。” 哲哥给我带来不同种类的食物,可我并不想吃,只想下床走动,可为了保证我恢复良好,我的活动被严格限制。 哲哥放下粥碗,换了个汤锅,用调羹舀了勺到我嘴边,平心静气地劝我多吃一口,“这个好消化,对……” “我说了我不吃了!”我忍不住大吼,能动的右手一把掀开哲哥的手,汤勺他抓稳了没掉,但勺子里的汤洒到了的地板上。 我对哲哥发了脾气,挣扎着要起床,哲哥立马把我按住了。 “小锐,你别着急,医生说你很快就能动了,你肋骨断了必须静养,不可以乱动。”哲哥仍是好脾气地跟我说。 我与他暗中较力,奈何根本动不了。 “咚咚咚。”门被敲响。 正在气头上的我根本不想理任何人,一把泄下力,愤懑地转过头。 哲哥问外边:“谁?” “我。” 只一个字我便立马回头,原本气鼓鼓的河豚,在我没注意的情况下,竟然一下消了气。 哲哥也听出是谁了,这些天除了他和爷爷我不愿意见任何人,连查房也只让负责的医生一个人进来,但哲哥从我的表情看出我让不让门外的人进来,他将汤碗和调羹放到一边,说了句:“我去和医生再问问情况。”便退出了病房。 “你进去吧。” 我听见他对外面的人说,眼神早已盯着门口。 柯予是坐着轮椅进来的,见到活生生的柯予,我的嘴角有意识不到的弧度,我其实很高兴,但不在船舱里那种氛围,又有点端着拉不下脸了,我收起笑问他:“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能下床了,来看看你。”柯予到我床边停下,看着不能动的我,没问类似“你还好吗?”那种废话。 我真是在船上把他看顺眼了,过去总觉得他话少愚笨,现在却觉得他少说废话挺好的。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是死脑筋的人,认准的事就要办到。 我的目光移到他的胸口,穿着宽松的病号服也能看出他缠绕着厚厚几层纱布,为了完成对我的许诺,他差点送了命,我摇了摇头:“不怪你,能回来就好。” 这之后柯予时常来病房陪我,他仍旧是闷葫芦一个,但和他在船舱里共处了这么久,我俩都已习惯这种相处模式,即使不说话不交流,这个空荡荡的房间有他在的时候,就没那么让人无法忍受。 第25章 腿伤 我在病床上整整躺了一个月,其间爷爷会时常来看我,哲哥更是天天守在病房。 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人太敏感,随着我的逐渐好转,我能察觉到哲哥和爷爷隐隐的担忧,他们隐藏得很好,让我又怀疑自己是躺在床上躺久了,满脑子胡思乱想。 好一点后,我终于可以坐起来了,但我腿上的伤重,哲哥和医生都再三叮嘱我不要下床走动。 晚上也是哲哥陪我,我要上厕所或喝水他都随喊随到。怕错过我的需求,他总是睡得浅,但这么多天下来,铁打的人也该累了。 今晚哲哥睡沉了,呼吸深沉绵长,除此之外,病房静悄悄的,外面走道和整座医院都很安静。 季节变换,冬天的海州岛也不可能下雪,此刻窗外莹白的月光洒落,让人有种白雪覆盖的错觉,吸引着我去看。 说不定就有奇迹呢,夏季越来越热,冬天越来越冷,海州岛哪天也许就飘下几朵雪花,我不想错过。 我的左腿伤得尤其重,今天才解除固定,但哲哥白天仍不许我下床,可我实在等不了了。 摸着黑我默默坐起身,动作放得很轻,哲哥毫无察觉。双腿踩地的瞬间,就像从船上跳下岸的那一刻,我心里由衷生出喜悦,如果可以,我想原地蹦跳几下,或者小跑几步,不过眼下并不合适,还是等天亮了再做吧。 或许是在床上躺太久了,刚站定我还不太适应,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可能多走两步就好了。 于是我迈出脚,走出第二、第三步。 不对! “怎么回事?!” 我惊慌地不敢再迈步,身体像一下被抽空支柱,整个人往后跌坐,直直撞到了病床上。 床被撞得发出突兀的锐响,哲哥惊醒,掀了门帘,飞速按亮灯,问我: “小锐你怎么了?” 见我跌倒在地,哲哥赶紧冲过来扶我,“你要起来就叫我,不要自己动!” 他大力拉我起来,我拽住哲哥的胳膊,不可置信地抬头问他:“我的腿怎么了?” 刚刚是不是我感觉出错了?我怎么会走起来像瘸子一样?我的腿怎么了? 越想越怕,我的手指紧紧抠住哲哥手臂,惊慌到语无伦次:“我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小锐你先冷静!”哲哥边拽我起来边安慰我,可我怎么可能冷静! 病房里的吵闹很快引来了医生和护士,有脚步声奔跑而来,但门还未推开,一声巨响就砸到了门板上。 “不准进来!谁也不准进!” 我把床头的仪器砸了过去,又砸了椅子,我现在这个样子谁也不许看到。我发了疯地把所有能抓到的东西往门上砸,一声更比一声强烈尖锐。 房间里一片狼藉,门外的人不敢贸然行动,但门还是打开了。 “我说了不许进!”我喊得歇斯底里。 可看到柯予的瞬间,全身的力气一下就泄了,柯予冲过来抱住我,抬手将我按到他怀里,我的脸埋进他颈窝,眼泪完全不受控制。 我嚎嚎大哭,反复地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到底是个幸运的人还是倒霉蛋?那天从山上踩空滚下去,坡度极陡,大概率没命,然而我挂到了一颗树上保住了命,还撑到了被救,但是那根树杈贯穿了我的左腿,本来需要截肢,爷爷知道我会接受不了,便请来最顶尖的医生给我做手术,保住了我完整的腿,可有些损伤是不可逆的。 也就是说,我成了一个瘸子。 所以,我相信严坤,毫不犹豫地接受他向我伸出的手,结果他背叛了我。 当我又一次交出信任,接受向我伸出手的柯予,放心交由他带我逃跑,结果我失去了一条正常的腿。 这没有必然的联系,可我再也不会接受任何人对我伸出的手了。 我忽然调转方向,又从巨石上原路返回下去。 等着我的阿盛摸不着头脑,两只手举了半天,我也没反应,还返了回去,他便也跟着爬上礁石又跳下,“咦咦哇哇”地问我怎么了?不是我说想要去悬崖的吗?怎么马上到了又不去了? “我饿了,回去吃饭吧。” 我随便给了个说辞,语气平淡,与先前的兴致来了个180度的转弯。 阿盛不多问也不多想,反正我们这趟的目的达到了,他挖了一大袋子红土给我带回去。 原路返回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狼狈,瘸子动作不便,姿势怪异,居然还想着越过那片石堆。 如若不是刚才的情景再现,我不会想起那么多过去,要是能自主选择删去记忆就好了,那就能将那些美好的、痛苦的、不堪的过去统统抹去。 又回到轮椅上,我沉默地注视着夕阳慢慢坠入大海,橙红一点一点与蔚蓝的海融合,变成说不出的美丽颜色。 阿盛头脑不聪明,却对我的情绪变化非常敏锐,他不解我的情绪为什么转变这么快,只是安静地陪我回去,然后想办法让我能高兴起来。 阿盛的办法也很简单直接,晚上他又给我带来了金果子酿的酒,他好像很喜欢喝这个,一喝就傻乎乎地盯着我笑。 我确实需要酒,酒能解千愁,反正这酒喝了也不头疼,我干脆举起酒瓶对着嘴就灌。 白天想到太多关于柯予的事,这些往事原本被我小心刻意地关在闸门里,今天却不小心泄了闸。更多更多的过往一个劲往外冒,压也压不住,很快占据我的大脑,用多少酒精也冲不淡。 喝醉酒是多好的借口呀,我放任自己流泪,也放任自己叫柯予的名字。 第二天我睡到很晚才醒,清新的海风吹了一夜,房间里没残存半点昨晚的酒气,宿醉后浑身犯懒,我伸着懒腰慢腾腾下楼。 房门打开的刹那一阵花香扑鼻,门前多了一大束花,都是些未经修剪的野花,但开得极盛,色彩也极鲜艳,绽放着灿烂的蓬勃的生命力。 不用猜我也知道这是谁弄的,我伸手捧起一只拿到鼻子前嗅了嗅,很香。 不论男女,收到花其实心情都是会很好的。 阿盛正在院子里忙活着,院子一角多了一大堆红土,是他运了不少趟的成果。 泥土粘到他脸上,有些滑稽,也有点可爱。不晓得昨晚我撒酒疯有没有吓到他,不过他表现的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我便也不去提。 我走过去,捏起一把土说:“有这些够了,去弄水来吧。” 阿盛照我说的把红土打散,再混入一定比例的水,我就像个看长工干活的地主,什么也不用干,只需坐着喝茶吃点心。 没想到这岛上居然有品质这么好的土,阿盛把红土堆成堆,像小孩在玩泥巴那样用手揉捏,很容易成型。 这么多材料,我该做点什么呢? 想起去找红土前我跟阿盛说的,如果找到了就给他做礼物,于是我问他:“你想要我做个什么?” 我以为他会说人或者动物什么的,阿盛却忽然扭捏起来,抬起沾满泥巴的手在寸头上抓把几下,泥蹭到了头发头皮上。 既然是我答应过的,那他提出做什么我都不会食言,最多就是我水平不够,做的不像是了。 “你尽管说,我大学的时候学过雕塑,什么都能雕个**分像的。”我让他尽管开口。 阿盛抬起头看我,终于下定决心,没头没脑地抬起手指向我。 我莫名其妙地也将手指指着自己,头上冒出个问号,然后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想要我捏一个我?”我向他确认他的想法。 阿盛连连点头。 人像自然难不倒我,可自己捏自己会不会太奇怪了?可话已出口,我刚还和阿盛夸下口说无论什么都可以给他捏来着,总不能才说过就反悔吧。 “好吧。” 我颇为无可奈何地应下,“但我好久没做过了,得先做点别的练手。” 我可不想做个不好看的自己。 阿盛猛点头,只要我答应了他就有耐心等。 应对情绪低落最好的办法就是找点事做,除了吹海风看海景晒太阳发呆之外,我开始每天做点泥塑,我故意做的很慢,一天捏一个小玩意儿,小猫小狗,小花小草。 无论我捏什么捏成什么样,阿盛都如获至宝,喜欢的不得了,像得了新玩具的小朋友。 小东西捏了许多,我准备上点难度,抓了一大块泥土在手里,逐渐捏出个人形。阿盛在旁边认真看着我的每一个动作。 我自认为自己掩藏得不错,与之前一样,阿盛在对我笑时我有时也会回应他,但那些笑容大概还是太虚假或者太浅了。阿盛又是特别在意我情绪的人,他在一旁陷入沉思。 “再拿点土来。”我给他说话他都没听见。 我伸出沾有泥的手在他跟前晃了晃,阿盛才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朝我笑了笑。 我打趣他:“你在想什么?” 阿盛也会想什么深沉的问题吗?我以为他连烦恼都不知道是什么。 阿盛指了指我,接着做了个撇嘴、苦恼的表情,他重复比划了好几遍,我才搞清楚他是想问我。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 以前也有人这么问过我。 第26章 楼顶 变成残疾对于任何一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打击,更何况是我。 我生来高傲自矜,要求自己时刻保持最完美的状态,如今却连正常走路都不行,一瘸一拐的像个笑话,难看至极。 那段时间我的情绪极度混乱,完全没法接受这个事实,不论是在医院、还是回到庄园,我都处于歇斯底里的状态中,那种情况下的我几乎丧失理智,不想见任何人,无论谁跟我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哪怕是爷爷,柯予我也拒绝。 在砸了不计其数的东西、持续的发怒发狂之后,我将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天空阴沉,黑压压的乌云如一张巨大的网,一块一块地将青灰色的天空占据。 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兆。糟糕的天气让我心情更加阴沉,瘸腿的事无法改变,但我就是无法接受。 “咚咚咚。” 门响三下,听敲门声我就知道门外站着的是谁。 “少爷。”柯予叫我。 我陷在宽大的被子里,没有出声,眼神空洞地盯着天空,这样哪一片先落下雨滴我都能看见。 “吃点东西吧。” 又是来劝我吃饭的,几个人已经劝过一轮了。 烦人。 我又不走又不动,成天躺床上吃那么多饭干什么,我只想安静,过去的许多天里,我总是控制不住地发脾气,脾气发多了,我也懒得再发,干脆通通不予回应,对柯予也是一样。 这些天他常常守在门外,他嘴笨,不会说宽慰我的话,我也听不进去。 “怎么样才能让你开心?” 安静的环境里我忽然听见这句话,不知道是柯予在问我,还是他问自己的话给说了出来,他好像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莫名的,我沉入海底的心微微一晃。 我生来就是个矫情的人,明明什么都有,却很少有开心的时刻,更别说现在,我悲哀地发现,也许我这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开心的时候了,那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饿了。” 我忽然开口,门外的柯予听见了立即靠近门,我接着说,“你去和沈姨说我要喝炖鸡汤,还有我想吃点青果,你去给我弄点来。” 青果是庭院里一种树结的果子,味酸,不算好吃,但是开胃。 “好!” 我终于肯吃东西,柯予听完便跑下楼去了。 刚回庄园那段时间,爷爷怕我又闹出什么事,安排了人时刻守在房外,我讨厌这种被监视的感觉,在走廊乱砸了一通,不准任何人靠近我的房间。 变故下的我不再管什么家教礼仪风度,爷爷对我的容忍度也前所未有的高,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顺应我,他撤走了那些人,后来就只有沈姨会来给我送饭,其他时候柯予会守在门外。 我也对他发了脾气,可柯予是一根筋,根本赶不走,我便懒得再费力气。 支走他后,我起床走到镜子前,抬头正视镜中自己的瞬间,我被自己吓了一跳,我向来注重外表,从来都保持干净漂亮的样子,但此刻镜子里的人还是我吗? 这原本该是一个好看的少年,此时却像一个邋遢粗糙的流浪者,我的脸和唇没一点血色,憔悴像忽然冒出来的皱纹般爬上我的脸,我不敢相信这是自己。 我本来想梳头收拾下自己再走出去,却没了勇气面对这样的自己。我随手抓起台上的东西就砸向镜子,宽大的镜面霎时破裂,将里面的人分割成块。 我逃离了房间。 庞大华丽的云畔庄园有许多的佣人,各人各司其职,这时的厨房应该在炖汤,还会为我另外准备爱吃的食物。 暴风雨前,匠人要将庭院里的花草保护好,爷爷不喜欢风雨过后满院的残花败叶。 还会有人在打扫,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到这座庄园的继承者正避开人,偷偷沿着走廊走向顶楼。 别墅顶楼有个停机坪,爷爷空暇时喜欢坐直升机环岛环游,我小时候他也会把我带上,但这个闹出巨大声响的机器让我感到害怕,高空飞行更是令我没有安全感,所以我每次都会哭,后来爷爷就不怎么带我了。 这里平日不允许随意进出,通往停机坪的门是密码锁,我试着输入一串数字,还好,我小时候偷偷记下的密码没变,门开了。 门一打开,狂风便呼啸着闯了进来,我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家居衣服,海州岛的冬天冷不到哪去,我只是还没适应,我瑟缩了下,便坚决地迈步走了出去。 这个庄园之所以取名云畔庄园,是因其在岛上的高处而建,视野极为开阔,站在停机坪上,我感觉那片移动的乌云飘到这的时候,我够一够,说不定就能触摸到。 海州岛真美啊! 暴风雨前夕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天空未洗却净,风吹得树木摇晃,层层叠叠有如绿色的海浪。 可我没心情欣赏这番景色,再美的景也没法让我感知到,我的心跌在深海里,怎么也飘不起来。 别跟我说什么我太脆弱,对于出生就被静心呵护,没经历过丁点挫折的我来说,残疾这件事足以压垮当时的我,我确实是不想活了。 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向停机坪边缘,到墙沿前站定,这的视野极佳,海州岛最美的风景尽收眼底,那头开始下雨了,用不了多久大雨狂风就会随着云层转移到这儿,可以将我的血迹洗刷干净。 “柯林锐!你在上面干什么!” 我被发现了。 柯予居然急到直呼我姓名。 我往下望过去,看到柯予冲我大喊,刚采的青果掉了一地,柯予几乎是跳着和我说话:“那上面危险!你等我,我就上来!” 说罢他就要往房子里冲。 “不准上来!谁要上来我马上跳下去!” 我边吼边登上墙沿,墙沿高度不高,抬腿便站上去了,宽度只三十来厘米,比我的脚长出一点,站在上面并不稳当。 见状柯予立即冲我摆手,“我不上来!你别冲动!快退回去!退回去!”他喊得嗓子破了音。 庄园里其他人闻声而来,全惊吓得叫出来,沈姨都快晕厥过去了。 他们喊:“少爷,快下来!” “别这样少爷!” 我将视线上移,不再看这些人,我只想在死前眼中留下的都是美丽的风景。 “在船上那么难你都挺过来了,现在这样不算什么,你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 真是稀奇,柯予居然也能说出开导人的话了。 可我觉得还不如死在渔船上,那样我就不会成为一个残缺的人,我不用面对以后破碎的人生,我是胆小鬼,真的没有勇气面对会出现的惋惜、怜悯或者嘲笑、轻视。 见我不为所动,柯予肯定是动用了所有的机智在脑子里想的话,“这没什么,真的!我可以做你的腿,你想去哪儿我都背你去,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你好好活着!” “对的,对的。” “好好活着。” 他说的每一句都有人在旁附和,我却狂笑出声:“闭嘴!你懂什么?” 现在我每走一步都像往心里扎上一刀,来到这里的每一步都越加坚定了我的决心。我不想哭的,可眼泪不听话地直往外冒,反正到最后了,我也没必要再强撑,我要把心底所有的愤怒怨愤都说个痛快。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要夺走我的腿!” 我激动地自顾自咆哮,指着天骂,骂它没开眼,骂它不公平。 我的身体随着大幅度的动作不停摇晃,下面的人揪住心口,有人捂住眼不敢看。 恍惚间,头顶的乌云被从天而降的阵阵大风驱散开,天边响起螺旋桨旋转的巨大轰鸣声。 我抬头望天,愣在当场。 没想到发疯现场被爷爷抓个正着,我像做错事被揪住的小孩,嚣张气焰顿时就灭了下去。 还没等我进一步反应,我的手臂突然被猛地一拽,身体骤然失去重心,整个人从墙沿被扯了下去,接着就被压在地。 柯予将我死死摁在地上,生怕松下劲我就要跑了,我只有嘴能动,冲他喊道:“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柯予!你敢动我!你是不是要我赶你出去!” 柯予不松手,“就算被赶出去,我也不会放开你!” 刚才他趁我没注意,悄悄闪进别墅一路跑了上来。 这简直是偷袭!我很生气! 轰鸣声中我俩扯着嗓子吼话,拉扯间直升机稳稳降落,机舱门打开,爷爷黑沉着脸走出来。 他周身的气压比暴雨来临前还低,我登时闭嘴,也不挣扎了,心虚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抬眼偷瞄爷爷的表情,可他除了阴沉没有别的情绪。 “起来。”爷爷说。 柯予不放心地抓住我胳膊,以防我逃跑,我用力甩他,表示不用他管。 他稍微松了点劲,但手仍然没放,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我,只要我敢再往墙沿上去,他绝对能把我一把拦住。 我不理他,自己站了起来,开口叫了声:“爷爷。” “啪!” “啪!” 爷爷朝我猛甩了两个耳光。 第27章 振作 “轰隆隆隆!” 积聚已久的云层终于炸开,无数雨滴冲破束缚砸了下来。 不知道爷爷这两巴掌包含了多少愤怒失望才会力道如此之大,即使有柯予抓着我胳膊,我也被强大的惯性带倒在地。 半边脸都麻了,之后是火辣辣的疼,我用手捂住脸,羞愧、委屈和怒气种种情绪齐齐涌了上来,我冲爷爷耍赖道:“我就是个废物!反正你不满意我,我死了你刚好可以去找一个你看得上的来当接班人!” 雨滴落我一头一脸,样子狼狈极了,柯予伸手拽我起来,我一掌掀开他的手,他仍执着地要拉我,我再一拳拳挥打他。 在我与柯予拉扯时,冷眼注目的爷爷忽然几步上前,提起衣领把我拽向墙沿,一把将我推了出去。 上半身陡然悬空于外,耳旁疯狂呼啸的大风骤然长出手来,硬生生要将我拉拽下去。 双手找不到支点,我只能本能地死死扣住爷爷的小臂,如果他松手,那我绝对会掉下去,这个高度必死无疑。 雨水也洗刷不掉我冒出来的岑岑冷汗。 “老爷!” “不要!” 所有人都发出惊叫。 柯予立即朝这边冲过来。 “站住!” 爷爷吼出两字让柯予定在原地。 爷爷转过脸,一双皱纹层层堆积却锐利无比的眼直直盯着我,抛出冰冷的一句:“你要想死那就跳吧!” 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我有多怕死,半失重的感觉就令我腿软心悸,我根本没有勇气跳下去。 “我柯竞泽的孙子就是这么个孬种?不过是瘸了条腿就这样寻死觅活,你要和你爸一样没用吗!” “爸”这个字令我心中猛地一震。 对于母亲我毫无概念,但对父亲我虽也没半点记忆,却是知道他一些事情的。 我爸爸比我聪明,比我优秀,他曾是爷爷的骄傲,是柯氏当之无愧的继承者,可不知什么原因,他选择了自行结束年轻的生命,至此之后,他就是这个家最禁忌的存在,没人敢提起。 其实爷爷这辈子遭受过许多痛苦,他与奶奶感情很好,他们相识于这座海岛,在爷爷最穷困潦倒最艰难困苦的时候,都是奶奶给予他无尽的支持。 可当爷爷刚闯出一点名堂,眼看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奶奶却生病去世了。我总认为爷爷有颗钢铁做的心脏,强悍到让人觉得他没有感情,有如永不停歇的机器,唯有奶奶忌日那天,爷爷会放下所有事情,回到当年他们居住的小屋,静静地呆上一整天。 他的表现十分平静,情绪也极稳定,不会流泪也不会有多盛大的纪念仪式,可那种深沉的悲伤、惭愧、无奈和怀念都会随之蔓延开来。 痛失爱妻、中年丧子,这些巨痛爷爷都经受过了,难道我还要让他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那太残忍了。 我不该这样懦弱的,我压根就没勇气自寻了断,我哭泣着向爷爷认错:“对不起,爷爷,我错了……” 爷爷倏地收回手,复又找到支点,我虚软的身躯几乎要溜下去,但我用手扶住墙沿撑住了自己。 而爷爷还有下一步动作,他当着我的面把左手的皮质手套摘了。 我也记不清是从哪年起,爷爷左手上就总戴着副手套,哪怕是最热的天也没见他脱下过,爷爷对外宣称的是这只手被烫伤了,戴上手套以免有碍观瞻,然而当爷爷取下这副手套,我却看不出他手上哪里有烫伤的疤痕。 没等我细看,爷爷右手掰住左手手指用力一拧,那几根手指竟然被爷爷生生拧了下来。 我错愕地目瞪口呆。 原来那是假的手指! 中指、无名指和小拇指,整整三根,全是假的! 爷爷将那几根手指连着残缺的左手展现在我眼前,用他左手剩下的食指重重指向我的心脏,一字一句对我说:“身体的一点残缺算什么?这不会对你有任何阻碍,当你足够强大,没有人会在意你的残缺!” “我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来接受这一切,既然不想死就站起来,让你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爷爷的手指像含有无穷力量,通过指尖注入我脆弱的心脏,让它陡然变得坚硬、强大。 云层没有停止移动,带着这阵风雨持续向前,无人发现,停机坪的一旁,在看到爷爷的断指时,柯予的瞳孔瞬间放大。 黑沉沉的瞳仁里霎时燃起汹涌的火焰,颤抖的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将掌心都能掐出血来…… 但他的异常我和爷爷都完全没留意。 爷爷的这番举动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懦弱,我不得不重拾勇气振作起来,腿瘸已成事实,无法改变,可生活还得继续。 我的腿神经受伤严重,无法自如行走,为了最大程度的回归正常生活,我需要在重回学校前,尽量让自己能熟练地行动,这得依靠康复训练,我也必须接受拐杖和轮椅。 近来是阵雨季节,隔三差五就有一阵雨,雨跟着云层跑,能用眼睛瞧见岛上哪一块下了雨,哪片乌云又要去哪儿了。 雨后的云畔庄园,空气湿润清新,雨水将花草绿叶都冲刷得干净清透。 我撑着一副拐杖,不熟练地抬步向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练习没多久便额头冒汗。 这种不能自如控制双腿的感觉令我沮丧,我将两根拐杖放到一边,这时柯予应该要接过拐杖放好的,他却没有反应。 我不是关心他人状态的人,但柯予这几天似乎不太对劲,他情绪少有变化,但这几天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和闷闷不乐,像这样的不在状态有好几次了。 我将拐杖在地上点了两下发出声响,柯予回神,立即把它们接了过去,在长凳边放好,然后过来扶住我的胳膊。 我没急着迈步,而是转脸问他:“你怎么了?” 柯予以为他的走神让我不高兴了,连连摇头道:“没什么。” 可他看起来不像是没事,我又想不出他能有什么事,他现在每顿都能吃饱吃好,也不用担心再被赶出柯家,又不像我还得重新学走路,他能有什么心事? 我想了想,问他:“你是有哪不舒服吗?” 我的眉头不经意皱起,柯予看着我徐徐吁了口气,用手按住心脏的位置说:“可能下雨天气压低,有点不太舒服。” 见他捂住心脏的位置,我一下就想到他中枪的地方,急得忙用手覆上他的前胸,问他:“很疼吗?要不要去医院?” 我的担心和急切都忘了隐藏,柯予也没想到我反应会这么大,他定定地注视了我十几秒,在这个瞬间他忽地下定了某种决心,只是我无从知晓。 “我没事,谢谢。” 他望着我说,还对我笑了。 柯予笑的次数我十根手指就能数出来,因为他肤色深,笑起来显得牙尤其白,漆黑的眼中似乎有奇异的光,我稍稍愣了下,有些别扭地别过脸,撇了下嘴说:“我不想练了。” “不练了吗?”他向我确定。 我在努力试着像受伤前那样迈开腿走动,可受伤的神经让我的左腿不听从指令,怎样走都姿势不对。练了这么些天也没找到感觉,我泄气地嘴角向下,垂头丧气地说:“反正练了也没用。” 柯予思索了下,忽然开口:“我们跑步吧!”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撺掇一个路都走不好的瘸子跑步! 我下意识想骂人,转头却见他望向我的一双眼充满鼓励与坚定,像是认定我肯定会同意他的提议,他向我伸手说:“我带着你跑。” 我一时语塞,手竟鬼使神差地自觉伸了过去。 斜放在旁边长椅上的拐杖放久了滑落到地上,柯予在这个瞬间手上用力将我拽离了原地。 我差点摔个脸着地,但柯予牢牢抓着我,给我支撑。 我本能地找回重心,被动地迈步往前,前面十几步都像是一脚踩到一个坑里,一颗心被这节奏踩得七上八下。 我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我最害怕的就是这副模样,将我是瘸子的事实暴露无遗。 柯予真是活腻了,我才给他几天好脸色,他就敢让我出这种丑! 我不但要狠狠骂他,还发誓要把他饿上三天三夜! 可神奇的是,跑出去一段距离,我忽然发现自己会跑了,虽然跑起来确实不像健全人那样自如,但我好像能控制自己的双腿了! 受伤以后我都拒绝走路,哪怕是决定康复训练以来,我也碍于内心的压力不敢迈步,结果柯予这个不着调的提议竟歪打正着地让我打破了内心的恐惧与束缚。 我找到感觉了! 一股澎湃的激动从心底生出,压住我内心多日的阴霾忽而飘散,我真正感到了一种对今后的信心。 我笑了。 起初还只停留在唇边,但柯予拉着我一直跑,回过头对我笑,还仰起头向着天空大喊。 喊的是乱七八糟无意义的声音,像只在深林里狂吠的猩猩。 我忍不住也笑出声,还张开了双臂,任清爽的风拂过我的身体。 我感到了久违的快乐。 第28章 奔跑 所以,怎么样才能让我开心起来呢? 柯予拉着我的手在院子里奔跑的场景重现脑海,我放下手中未成型的泥塑,忽然没头没尾地冒出来一句:“我想去跑步。” 闻言阿盛下意识望向我坐在轮椅上的腿,又立马收回视线看我,困惑我这个样子怎么能跑?要怎样实现我的想法? 我让他推我到了海边。 傍晚时分的沙滩迎来一天中最美的时刻,浓烈的霞光穿过云层铺满海岸,将海与沙都染上独特的光彩。 置身于这副广阔绚烂的场景里,很难不产生出一种朝着夕阳奔跑的冲动。 我从轮椅上站起来,光脚踩在细软的沙滩上,本想迎着夕阳胡乱跑上一通,反正这里没有人能看见我狼狈的姿态,也没人会嘲笑我,我只管去跑去疯。 然而我的双脚却没有一点想要迈出去的意愿。 没有柯予,没有他向我伸出来的手,没有他拽着我不管不顾地向前跑,我的心就像坠落在了海底,泛不起一丝波澜。 “我不想跑了,回去吧。” 在我说出这句话之前,阿盛忽然走到我跟前,背朝着我半蹲下。 我诧异了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背我。 背着我跑么? 没必要的,我不想跑了。 我摇头,说:“不用。” 阿盛装听不见,拽住我的手就将我带到背上,双臂向后抱起我的大腿,不由分说地将我背了起来。 这对他来说轻而易举,阿盛年纪不大,但之前干的多是体力活,有副超出年龄的健壮体格,有的是力气。 他就这么背着我在沙滩上奔跑起来。 双脚离地的失重感让我的心跳慌张凌乱,我有些生气,锤着他背大喊:“放我下去!” 可阿盛变得又哑又聋,根本不听,反而咧起嘴笑,只是放慢了些速度。 我稍微适应了点,便放弃了挣扎。 其实这也算奔跑吧? 这感觉就像我驾驭着一匹骏马,借由他奔跑在宽广的草原上,金色的沙滩是秋天泛黄的草地,阿盛是一匹不知疲倦的骏马,只要我不喊停,他就能一直这么跑下去。 感受到许久未有过的畅快与自由,我仰头朝回归海平面的落日发出第一声呐喊。 沉闷的情绪寻到了出口,接着我喊出第二声、第三声,将压抑在心底的情绪通通发泄出来。 阿盛也扯着嗓子乱吼,嗓子难听,但是高亢有力。 我拍他肩膀,指向大海的方向,他便背着我大步踩着海浪奔向大海。 海水没过他的脚踝、腿腹、腰际……也触碰我的双腿,我们仿佛一起融入了这片海中。 “放我下去吧。”我拍拍阿盛。 阿盛犹豫了下,还是把我放了下来,但紧挨着我,担心我被海浪卷跑。 我站在海中,望着海平线不由出了神,我想海水里或许还有一个世界,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一个可以忘记过去,没有柯予也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世界...... 绕老绕去,还是绕不过柯予,我微微叹气,情绪又要落下去。 忽从天降的一捧水打断了我的思绪。 舌尖尝到又咸又涩的海水,我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水,转头就看到阿盛朝我在笑。 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接着他又捧起一手掌水朝我兜脸泼了过来,这次我反应极快的转过脸,但有半边脸还是没躲过,海水扎得我不停眨眼睛。 恶作剧得逞,阿盛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我知道他是在逗我开心,于是我也用手捧起海水对着他脸就扬过去。 阿盛不避不躲,被浇了一脸,还傻呵呵地乐。 他的笑实在太有感染力了,我也没来由地跟着笑了。 我们像孩子那样互相泼水打水仗,最后精疲力竭地躺倒在沙滩上。 沙滩很软,沙子很细,海水很蓝,时间似乎定格在了这个瞬间,一切都如此美好。 被太阳照射了一天的一层浅浅的海水轻柔地包围着我,我伸出手去够那夕阳的尾巴,感叹:“真美。” 躺在一旁的阿盛毫无预兆地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以为他只是顺手抓一下,不想他却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我试图抽回手,他却握得更紧了。 我用另一侧的手撑起身体转向他,眼神问他这是在干什么? 阿盛也坐起身,手执著地不肯松开,一双眼紧紧盯着我,清澈的瞳孔被我占据。 我明白他这举动的意思了。 此时此刻我无比庆幸阿盛是个哑巴,他想说什么我能预料到,但我不想听。 我不傻,阿盛又是那么简单直接的一个人,在岛上相处了这些日子,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怎么会不知道,但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打破这个界限。 是因为这个场景太美好浪漫了吗? 在夕阳照耀的沙滩上,如果是相爱的两个人互相表明心意当然美好,可惜我们并不是。 我垂下眼,冷下表情,冷冰冰地说出几个字:“你抓痛我了。” 阿盛一听果然立马松了手。 “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说完这句我便站了起来。 我冷淡的表现将阿盛拉回现实,刚才他是开心过了头,又被那浪漫的场景蒙了眼,才会一时忘乎所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回去的路上阿盛想跟我解释,“呜呜啊啊”地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看他,他一急就更加表达不清楚了。 我沉默着回到小院,丢下他上楼回到房间,海水仍在滴滴嗒嗒地从身上坠落。 脱掉湿透的衣服冲了个澡,吹头发时,我听见阿婶带着责怪担心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你还愣在这干什么?湿成这样还不快去冲凉?” 吹干头发,我走出房间到露台上往下一瞥,就看见了阿盛还湿着头发和衣服站在面对我房间的楼地方抬起头看。 我一出现他便发现了。 视线相撞,我清楚地看到他满眼的后悔和难过,我不知道在阿盛的认知里,喜欢上同性是不是不应该的事,他肯定以为我生气了,其实我并不生气,我甚至有点被他的勇气和真挚打动,可是我不可能会接受他,我得让他早点明白。 我向阿盛勾了勾手,他眼睛嚯地一亮,像只得到主人指令的狗,立即从原地消失,之后便响起“噔噔噔”的踩楼梯声。 一上来阿盛就在给我比对不起的手势,这个我能看懂。我丢给他一套衣服,指着卫生间示意他先去冲澡换干净衣服,阿盛不敢犹豫地照做了。 他速度很快,几分钟功夫就出来了,嘴里还在为自己刚才的行为解释。 我又递给他吹风机,他摆手表示不需要吹,他习惯了,但我看不得他短短的发茬上水一直掉,我打开开关,上手给他吹了起来。 阿盛坐得的比课堂上听讲的小学生还要端正,闭上嘴,目不斜视地等我将他头发几下吹干。 然后我在他对面坐下,这架势一看就是有话要说,阿盛莫名紧张,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似乎能预见我说的不会是他想听的话。 “你不用说对不起。”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并不冷漠,也没有丝毫的愤怒。 “谢谢你对我的喜欢。”我挑明了他没有说之于口的话。 阿盛的手指都要绞到打结了,可能被人欺负他都没觉得这么难堪,要是有个地缝他肯定就钻进去了。 这场谈话只有我单方面出声。 “我有喜欢的人。” 停顿了下,我又补充道,“我有很爱的人。” 阿盛的头低下去,两滴眼泪从他眼中滑落,在他的裤子上留下两点水渍,他的手攥得更紧了,在用力地憋住眼泪,憋到肩膀微微颤抖。 我不说话了,给他一点时间消化情绪。 等他渐渐平静下来,我走近阿盛,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向他承诺:“我们还是很好的朋友。” 有了这句话,他垂下的肩膀稍稍提起来些,抬起头对我点了点头,想对我露出一点笑,可笑容十分勉强。 他可能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还没表白便被拒绝,自然要点时间接受。但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认为阿盛对我的感情有多么深,我对于他肯定是特别的,难忘的,但这种感觉总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却。 等阿盛离开房间后,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阿盛喜欢一个人即使嘴巴不能说也能让人感知到,原来喜欢一个人可以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而我却经历了极其漫长的时间,绕了许多的弯…… 绑架、受伤再加上之后的康复,我有很长的时间没去上学,再回学校就要升入高三,在这之前,爷爷给我和柯予都安排了老师补习。 柯予舍命为我引开绑匪的事,让他取得了爷爷的信任,他具备了成为我副手的资格,当好副手不仅要保护我的安全,还要成为我事业上得力的左右手。 虽然从地下拳场再回柯家后,柯予明显比小时候学习要用心,可他基础实在太差,不是一下两下就能赶得上来的,之前爷爷并没在意,但现在我和爷爷都默认了柯予是我的副手,那就必然会对他有更高的要求。 因此爷爷请来最好的老师为柯予进行系统的补习,而柯予好像也终于开窍了。 不只是在学习上,还有很多方面他似乎都不一样了,只是我并没在意。 第29章 偏执 九月的盛阳热烈明亮,身着笔挺制服的年轻面孔们在校门口前或三三两两结伴,或独自成行,对新学期各有各的期待。 重回校园,即使已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但真到这一刻,我握在车把上的手紧了又紧,却始终没有用力将门推开。 我还是不想见到其他人,不想让坐着轮椅的自己暴露在他人的视线里,更加害怕有人会看到我一瘸一拐的样子,无论是震惊惊讶、可怜怜悯,或者是有人敢嘲笑,我通通都不愿面对。 可我不可能一辈子躲在云畔庄园里。 忽然一只手覆盖在我手背上,柯予的手掌包裹住我的手,使出劲带着我将车门推开,注视着我对我说:“别担心,有我在。” 我微微一怔,上上下下飘忽不定的心随即安定下来,不知不觉中,柯予竟成了会让我心安的存在,也给了我鼓励和勇气,我就着打开的车门下了车。 当初我在旅游大会新闻发布会上当众被绑的事轰动了全海州岛,为了找我爷爷将岛上的角角落落翻了个遍,所以对于坐着轮椅重新出现在校园里的我,同学们自然十分意外。 但还好,情况没我想的糟糕,也许是爷爷事先跟学校打好了招呼,学校作了提醒,反正至少表面上,没人对我这副模样表现出过多的关注与讨论。 新学期开学,高中阶段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紧张且忙碌。除了学业,许多人还要为出国或者接手家族事务做准备,但私立学校的氛围比普通学校到底不同,考试对这里的学生们来说,其实不算什么,成绩好坏都不会对他们的将来有任何影响。 半山环绕的校园,远离了城市的喧嚣杂乱,热闹的欢呼声格外明显。 操场那边围了一群人正在打篮球。 其中就有柯予的身影,这是经过我允许的,柯予个子高,运动能力强,班上男生打球总叫他,柯予一概拒绝,他要学习,还得守着我。 有一次他们再叫他时,我发话了,对柯予说:“你去吧。” 我是没办法跑跑跳跳了,但也不能真把柯予当狗一样拴在身边寸步不离,柯予有在努力的学习和照顾我,我该给他一点自由的。 而且我也有私心,我喜欢上了看柯予奔跑跳跃的姿态,就像我会悄悄看柯予在庄园里跑步练拳时的样子,他明明仍是不说话不会笑没有表情,却渐渐的浑身透出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他去打球,我就在教学楼上远远地看,有时得了分,柯予会朝我挥动手臂,我不会做出什么回应,只嘴角会忍不住提起,不过距离太远应该看不清。 中场休息,运动员下场,柯予还没回场边,有两个女生就冲他小跑了过去。一个女生递给柯予一瓶饮料,另一位女生笑嘻嘻地跟柯予说了什么。 阳光忽然刺眼,我飞快移开视线,柯予接没接那瓶饮料与我无关,那个女生对他说了什么我更是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太阳这么晒,篮球这么无聊,我不该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回教室看书。 我调转轮椅的方向回教室。 “他的腿不会是没了吧?说不定是假肢!” 教室里传来的话让我的轮椅紧急刹车,搭在扶手上的手一下抓紧。 这会儿外面操场正热闹,有些人去了自习室,教室里剩下的几个人,无聊的在聊天消遣,而他们议论的对象就是我。 “有可能,我都没见他的腿动过。” “不是吧,那他不是不能站起来尿了?” “谁知道,都是柯予陪他去上厕所,说不定得他抱起来尿。”估计他边说边做了什么动作,惹得另外几个大笑不止。 还有人添油加醋:“哈哈哈,说不定他那也受伤了,不能用了。” 说毕,笑声更加放肆。 “你哪天去摸一下不就知道了?” …… 里面的谈笑越来越过分,定在走廊上的我手攥得发白,我该冲进去给他们几耳光,让这几个蠢货不敢再在背后大放厥词,或者干脆假装没听见,再不济就赶紧离开,可我的身体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做不出任何反应。 尖利的长钉刺破我的皮肤和心脏,生生划破我的血肉和自尊,我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此时却成了这些蠢货随意取笑的对象。 可现实就是如此残忍,不管柯家有多大的能量和势力,也管不了别人的口舌。 忽然一只手遮住了我耳朵。 是柯予,不用看我也知道是他。 很奇怪,就在这个瞬间,我的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杂音,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格外明显。 我转过头,看见柯予的脸,他的额头有汗珠,气也没喘匀,刚才一定跑得很快。 然后他调转了轮椅的朝向,推我离开了那些谈笑声。 世界变得很安静。 我们经过教学楼,穿过草场,直到一片花园。 我低头看那些盛开的花,柯予顺着我的视线也注视着那一朵朵的小花。 花朵被风吹得摇晃,渺小脆弱却也倔强。 “不想听的就不要听。”这话是说给我听的,柯予却没看我,所以不会看到我没忍住偷偷掉下一滴眼泪。 还好柯予及时赶来带我离开那里,从这之后他就再也不去打篮球了。 不知不觉中,柯予成了我身边必不可少的存在,以至于我在抬眼时没看到他,便会马上找寻他的身影。 中午我们俩会在休息室休息,柯予没有午休的习惯,在我睡觉时,他还会抓紧时间做些练习或者看书。 有时候我没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会悄然半睁开眼瞄柯予。 柯予在桌上埋头看书,眉头蹙起,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我嘴角不自主地就会有点弧度。 夏日漫长,窗外日光炙热,休息室的温度有点低,睡前我只将毯子随意盖在身上,似睡非睡中感觉有点凉又懒得动。 柯予自己对温度不敏感,但偶尔抬头看我一眼,见我身体蜷缩了起来,便走过来帮我把毯子盖好了。 于是我舒服地睡熟了。 等我小憩一觉醒来,睁眼却只看到空荡荡的桌子和摊开的书,柯予不在。 “柯予?”我叫他,没得到回应。 他去哪了?怎么没跟我说?我有些慌也有些气,掀开毯子便出去找他。 正午的太阳在头顶暴晒,直射的阳光几乎没形成阴影,我才深刻认识到,一旦没了影子我会这么着急。 影子就该时时刻刻和主人在一起,不该擅自行动,更不能玩消失。 居然连手机都不接?我差点把手机摔到地上。 教室没柯予的影子,操场也没有,我又去了那天的花园。 这个时间的校园十分安静,葱郁的树木免不了夏蝉,蝉鸣聒噪,吵得我心烦。 走近花坛,还没看到柯予,我先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个口味的不喜欢吗?” 柯予在和谁说话?要不是我熟悉他的嗓音,这么温柔的语气根本听不出是他说出口的,对我都没这么说过。 有一片灌木挡着,我只能听见柯予一个人的声音,他说话的对象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脑中却莫名浮现那天在篮球场上给柯予递饮料的那个女生,一股无名火噌的一下就窜上来了。 “嘴真叼,那我下次给你换个别的口味的吧。”柯予话语间还透着些无可奈何。 竟然敢背着我和女生见面!我用力推动轮椅赶了过去。 接着画面就定格了。 柯予和一只胖猫四只眼齐刷刷地望向我。 柯予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火腿肠,递到猫嘴边,而胖猫一脸嫌弃不屑一顾。 原来柯予私会的不是女人,甚至不是人。 见我呆在原地,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柯予站起来,走向我问:“睡好了吗?怎么出来了?” 我当然不可能说是因为醒来没看见他,慌得到处找他,撇了下嘴没接话。 柯予对我莫名其妙的脾气习以为常,倒是很想把他的猫朋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他朝胖猫伸出手,抖抖手指,这只胖成球的猫倒是轻巧,两下就爬上了柯予手臂。 这只不知从哪来的野猫一点也不可爱,柯予却似乎很喜欢,还抱着它靠近我,示意我摸摸它。 我和这只猫气场不合,相看两厌,它将自己缩成团,耷拉着眼皮瞧我,我也看他它左右不顺眼,我不是爱心泛滥的人,不喜欢小动物,特别是被柯予宠爱的小动物。 对于我不喜欢的人和动物,我不会让她们有机会靠近柯予。 柯予的个子蹿得越来越高,五官长开了,不是多帅气惊艳的长相,却带有一种独特的质感,他的性格仍是沉默不讨喜的,可这些特质融合在一起,又让人禁不住会对他产生好奇。 不止是球场上给柯予递水的女生,还有女生给他写情书,给他发信息,这些我都知道。 之前我都没放在心上,但现在我不乐意了。 所以,后来这些女生看见柯予都会低下头绕道走,而那只胖猫,也再没在学校出现过。 从那时起,我对柯予的占有欲就逐渐走向偏执。 第30章 落水 生活回归平静,但绑架过后我的身体又变差了,本来底子就不好,在船上又差点得肺炎,尽管回来后悉心休养许久,但还是三不五时的病一场。 春日天气多变,风一吹雨一来,我就又生病了。 来势汹汹的咳嗽和高烧让我有如被架在火上烤。家庭医生来给我看诊,佣人们也忙作一团。 我烧的思维混乱,拒绝任何人靠近。给我看病的曾医生从我小时候起就负责照顾我,对我的身体状况十分了解,也知道我一生病就爱闹脾气。 他好言好语地哄慰我,当我还是小孩子那样,我烧得难受,心里也气自己没用,一把挥开了他试图给我扎针的手。 曾医生无奈,我到底不是小孩了,要真不配合,他也没法强压得住我。 僵持间,忽然有只手覆在了我的额头上,感受到熟悉的温度,我就知道这只手的主人是谁了。 我微微睁开眼皮,眼珠被火烤的干涩,柯予的脸出现在我视线里,摸摸我的头,俯身对我说:“听话,吃药打针才能快点好。” 我居然还能有听柯予话的时候。 可事实是,他说完我就真平静下来,没再折腾反抗,而是乖乖让曾医生在我手背上扎上了针。 扎完针,曾医生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叮嘱我“好好休息”便收拾好东西离开。 房间就剩下了我和柯予。 我长大了,难受的时候不再哭着要妈妈,可生病会让人脆弱,我需要有个人陪在我身边,我拉住柯予的手,无声地表达:“别走。” 于是这只手连同他的主人都留在了我的身边。 恍惚中,我好像又回到了那个狭小的船舱里,海水飘飘荡荡,波涛声缓慢的回响。 每次从混沌中醒来,我都要确定柯予在不在我身边,他在我便抓紧他的手又安心地睡过去,不在我便慌忙喊他名字,不出五秒,他便会出现。 到了夜里我也不松手,我不放手柯予便不会走,夜里他就趴在我床边睡着。 我手一动,他立马醒了,睡眼惺忪地抬起头问我:“要喝水还是上厕所?” 我既不渴也不需要上厕所,扯了扯他胳膊说:“你上来睡。” 柯予摇头,“不用,我就在这,你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说。” 我抿抿唇,编了个借口:“我觉得冷,你上来睡暖和。” 发烧的人忽冷忽热很正常,柯予当真,又摸了下我额头,烧似乎退下来了,但仍听话地掀开被子上了床。 床足够大,我们只有手是相连的,彼此之间还有距离。 “过来点。” 我闭着眼,灯光昏暗,掩盖了我说这句话时脸上不自觉浮现的一点红晕,虽然我语气是强势的,不容违抗的。 柯予便向我靠近了。 他真的很暖,我安心地又陷入熟睡。 等我再次睁眼醒来,夜色已深,无灯的房间里,好在窗帘没有拉严,有月光温柔地洒进来,让我能看见与我相对而卧的柯予。 我的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借着月光我细细注视着柯予的脸。 说来奇怪,小时候他明明长得不好看,又黑又瘦,邋邋遢遢,像猴又像狗, 怎么现在长开了,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的眉骨与鼻梁,在月光下显现立体的轮廓。 我忽然深刻地意识到,柯予已蜕变成一个男人了。 阴影里看不清,我在这么望着柯予时,嘴角眉梢皆是温柔的弧度。 他的呼吸平稳,手掌温热,刚从病痛中恢复的我,竟从心底生出点欢喜,但这只会在夜深无人,柯予睡着时才肯流露。 当天亮起来,朝阳升起,我便会将这些心情收起来。 高三这一年一晃而过。 这一年对柯予来说尤其难,他几乎是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学了别人十几年要学的东西,这个怪胎吃再多都能消化,但填鸭式的学习,把柯予都要学吐了。 所以高考一结束,从考场一回到庄园,柯予就十万火急地把他做的一垒垒卷子全都扫地出门。饭都不着急吃了,要阿姨把这些东西都赶紧撕了、烧了、卖了,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目睹这个过程的我被柯予逗笑了。其实考多少分对我们来说意义不大,并不会影响我俩今后的道路,但柯予能这么努力,并且还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我和爷爷都十分满意。 所以,考试之后的漫长假期,我带柯予去了洲际酒店度假。 这是海州岛上最富盛名的度假酒店,也是柯家的产业之一。从豪华套房里一面可以俯瞰海州岛美景,一面可以远眺沙滩海洋,还有岛上最美的一段海域作为私人海滩。 我们在这能享受完全的自在与放松。 遮阳伞下的阴凉里,我无所事事地晒太阳喝饮料,眼睛却在墨镜的遮挡下,不由自主地飘往海边。 不远处的海域里有人在冲浪,柯予的身影在海浪中忽隐忽现。他上辈子估计是条海鱼,无论是游泳潜水还有滑板,所有在海里的项目他都非常精通。 隔着这段距离,我也能看清他脸上畅快的表情,与在陆地上生活的柯予截然不同的表情。 我的视线被牢牢抓住,看着柯予一个帅气地收尾,然后夹着滑板快步上岸。 在大太阳下冲浪这么久,该口渴了,我拿起茶几上一杯柠檬水,等他过来给他解渴。 还有一个人也跟着上了岸,是个身材健美身穿比基尼的金发女人,我看见她喊住了柯予,接着和柯予说起了话,外国人通常很多肢体动作,这个女人几乎是手舞足蹈了地在跟柯予交流。 又有女人主动往柯予身上凑,我无端冒出股无名火,更让我上火的是,柯予居然还跟她有来有往地聊起来了。 开玩笑,柯予那英语底子还能和外国人无障碍交流?那女的一看就比他大许多,这小子难道看不出来对方是搭讪吗? 我腾地一下站起来,不爽地把手里的柠檬水倒掉,还将掉在地上的柠檬片狠狠踩了两脚。 离我两步远的地方是一连片户外泳池。我气的转身就走,踩过的柠檬片粘在了我的鞋底,我又瘸着走路走快了,忽然脚底一滑,瞬间失去重心,接着便呲溜滑到了水池里。 就像渔船上逃跑那次,我不幸又落水了,水“哗啦啦”地没过我的脑袋,我的四肢胡乱挣扎,越扑腾越被水拽着往下。 我想我真的与水有仇,一次两次都掉进水里。 惊慌中有两只手用力拖住我,快速将我的头拽出水面。 有了支撑,我才意识到,这水其实不算深,站直了我的脚能够踩到池底,水深只到我下颚,可我差点就溺水了,太丢脸了。 “没事吧?” 柯予见我脸色难看,抹掉我头上不断往下坠的水滴,着急地问我。 心脏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胸腔,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望着柯予。 有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眼里有担心也有焦急。还有水顺着他的鼻梁笔直地溜到鼻尖,再来是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在跟我说话。 说的什么? “能听见我说话吗?”柯予小幅度地摇了摇我,同时上手拍我征楞了的脸。 刚才那个外国女人也喜欢玩滑板,只不过技术一般,遇见柯予这样的高手,拦住他是想问几个技术上的问题,柯予的英语基础差,但能看明白女人是什么意思,关于冲浪的专业名词他一个不会,倒也不妨碍比划着技术交流。 正说着,他就听见了这边的落水声,于是飞奔过来跳进水中捞我上来。 我不答话,柯予急了,“你离水这么近干嘛?这很危险!你又不会游泳!万一我没看到怎么办!” 我被吼得回过神来,见柯予喘着气,脸上是少有的大表情。 我会这么狼狈还不是因为他,他没事跟那个女人说什么,我刚才要真掉进水里淹死了也是他害的,越想越丢人,我也来了脾气,挥手一把甩开他的手,大声道:“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 对啊,他柯予是谁,凭什么左右我的情绪,凭什么吼我?! 我落水的动静,再加上我俩的争吵引来了其他人的目光,还有人朝这边走过来,用中文还有英文问我们有没有事,需不需要帮助? 我讨厌自己的狼狈被人看到,迅速转过身。 柯予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我丢了脸面,便拿起一件大浴巾盖住我,对过来的人摆手示意没事。 说罢他转回脸,上手用浴巾给我擦滴水的头发,我还是要掀开他的手,但力气比不过他,懒得再引的别人看,我便不动了,任由他给我擦水。 “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柯予放软语气,动作也极其轻柔,追我的眼睛,向我道歉。 他吃准了我吃软不吃硬,他只要放低姿态,我就不能拿他怎么办。 我嘴角向下,委屈,吃醋,不开心。闷着声说:“你刚跟那女的聊什么?” 柯予回答:“没什么,就教了下她怎么在滑板上保持平衡。” “这有什么好教的。”我撇嘴,才不信那女人的话,请教是假,搭讪才是真的。 柯予没在意这事,倒是忽然很认真地对我说:“我教你游泳吧!” 第31章 潜水 我没听错吧? 谁会让一个连正常走路都困难的瘸子学游泳? 柯予这几天是不是玩水玩太多,脑子进水了?还是胆子肥了敢耍我当消遣?我最近是不是对他太好了? 我得把他丢到一公里外的海域去,让他自己游回来!我在心里确定了这个打算。 没等我发话,柯予忽然停下擦水的动作,扶住我的肩正视着我,无比认真地说:“落水太危险了,万一我没在你身边怎么办?学会游泳你才能保护自己。” 他的话说完,两次落水的场景同时在我脑中重演,那种在水中挣扎沉溺的恐惧与绝望顷刻间又将我包围,身上冷不丁打了个寒噤,两次都是柯予及时出现救了我,那谁又能保证还会不会有下一次,柯予又是否能每次都及时出现呢? 我抬眼对视上柯予,在他深黑的眼眸里,望见落汤鸡般狼狈的自己,不想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可是,我能吗? 我抿紧唇,又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受伤的腿上。 “你可以的。”柯予的手轻抵我下颚,让我不得不又对上他的目光,他笃定又坚决地对我说,“别担心,我教你。” 我肯定是放假太无聊了,真信了柯予的鬼话,居然话不由己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小,但柯予只当我不反对就是答应了。 于是,柯予就当上了我的游泳教练,练习地点在酒店的私人室内泳池里。 我从小怕水,还没下水便后悔了,可我的骄傲又不允许我临阵脱逃。 脚下是清澈的水池,空气里不可避免的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水波在日光的照射下,映在天花板上粼粼地闪着光。 偌大的泳池里只有我和柯予两个人,我在池边满面愁容地站了三分钟了,始终没有勇气下水。 泳池里的柯予拍拍水面鼓励我:“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谁怕了? 我最禁不住激将法。终于鼓足一口气,两眼一闭跳了下去。 入水的瞬间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好在这块水域不深,水面只到我肩膀,我很快找到重心稳住了身体。 泳池的水温适宜,我的皮肤却仍起了小小的鸡皮疙瘩,还没等完全适应,柯予一只手抓住了我手臂,我全身就又起了一层明显的鸡皮疙瘩。 “干嘛?!”我又惊又怕,不由就冲抓住我的柯予开吼。 柯予对我这种程度的吼叫见怪不怪,站到我身前,把我另一边胳膊也抓住了,告诉我说:“你把脸埋进水里憋气,然后身体试着浮起来。”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脑袋一热没事找事学游泳,而且没请专业教练,就信了杂牌军柯予,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先试试。 柯予深吸一口气后头没入水中,随后身体浮起,平行于水面,给我做了个非常标准的示范。 看起来很容易。 我便也学他的动作,猛吸一口气入水。我有限的几次与水有关的经历都充满恐惧,大脑感受到水压的一刻,自发的产生排斥,没等柯予开始数秒,我就“哗啦”一下出水了。 这个过程中我还不小心呛到水,咳了好一会。头发和脸上全是水,弄得我眼睛都睁不开,样子真心狼狈。 “没事,别怕。”柯予给我抹掉水,拍我的肩膀安慰。 没事你个头!我边咳边在心里骂。 第一节课便出师不利,我一入水就不由自主的紧张,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紧绷的,柯予或许还感受到了我细微的颤抖。 我的表现让柯予意识到,比起教我游泳的技术,首要的是得克服我对水的恐惧,不然就算是不深的水池我也能把自己淹死。 所以,这事得循序渐进,在学习游泳前应该先让我熟悉水亲近水,于是柯教练改变了教学计划。 而我真心反悔了,一个瘸子跟一个傻子在这异想天开的学游泳,真是荒谬,我说什么也不肯再练,有些气急败坏地上了岸。 柯予还泡在水里,像在思考什么,样子还挺认真,我才不管他,兀自拿浴巾擦水。 正擦着头发,柯予突然扬声道:“我们去潜水吧!” 我擦水的手悬在半空,转过头无语地瞪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想一出是一出过,教瘸腿的人游泳就算了,还要带瘸子去潜水? 对于柯予这种一根筋的人来说,想要做的事就绝不会轻易放弃,他的表情很认真执着,不是在开我玩笑,我斜了他一眼,没接话。 但下午的时候,我还是和柯予乘坐游艇到了一座海岛上。 海州岛的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众多海岛,海面下是各种颜色绮丽的珊瑚礁,近海潜水是非常热门的游玩项目,许多内陆游客都会体验一番,会游泳的可以深潜,水性不好或者不会游泳的也可选择教练带着浮潜。 阳光热烈,空中无云,唯有与大海融为一处的不见边际的蓝。 太晒了,眼睛被强烈的日光刺的难以睁开,我的视线在墨镜的遮掩下不留神就瞟向了岸边正在换潜水装备的柯予。 柯予好不容易养白了些的皮肤,拜最近天天冲浪海泳所赐,又黑了回去,不过跟小时候那种邋里邋遢的黑不同,是那种健康的带着光泽的小麦色。 我的视线从下往上,先落在他裹着潜水服的两条腿上,又长又直肌肉匀称,跑起步来极具爆发力。 刚套上的潜水服拉链还没拉上,柯予露出的胸膛和腰腹皆显出明显的肌理线条,不夸张,但是已初具规模。 天太热了,我不禁连咽了几下口水。 柯予很快换好全套装备,将另一套拿来,不由分说地帮着我也换上救生衣、头套还有面罩。 这样真的好滑稽,还好没有认识的人。 我又后悔了,不该陪柯予做这些无聊的事。 沉浸在潜水的兴奋中,柯予完全没察觉我的不情不愿,拽住我的手对我说:“水不深,我会拉住你的,不会游泳也不用怕。” 他举起与我相牵的手晃了晃,然后将潜水面罩戴上,也帮我弄好,还给我确认了下我的呼吸管是不是好着。 全部检查无误后,柯予拉着我上了游艇。 海风吹拂,海面宽广,浓烈的蓝色无限渲染,入海的过程就像是走进了一幅油画里。 美到不真实的场景一定程度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缓解了我对潜水的恐惧,生活在海岛上的我,也曾无数遍幻想过海底会是怎样的世界,深入海中会是怎样的感觉? 事已至此,我深深吸气,平复内心的紧张。 感觉到我在深呼吸,柯予转过头看我,抓住我的手紧了紧,莫名的,我心里便生出了勇气,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做不做的到呢? 游艇在浅海停下,游艇上有专业救生员,随时保护我们的安全。 柯予牵着我的手同我一起跳入海中。 海波晃荡,我的身体随着救生衣浮起,失重感让我条件反射地牢牢抓住柯予。 柯予用身体将我圈住,给我足够的支撑与安全感,我的恐惧便逐渐消散。 我解开救生衣,海水的浮力将我托起,柯予拉着我潜入了水中。 蓝色世界出现在我眼中的瞬间,我被震感到了。 原来海面的遮盖下真实存在着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底色是纯净的混着阳光的蓝,又有色彩斑斓的珊瑚礁与海洋生物。 这里鱼类是主宰,人类是陌生的闯入者,鱼儿围过来,新奇地绕着我们打量。 我伸出手,就有没见过的小鱼凑上来,与我嬉戏。 在水中我可以不受腿伤的限制,恣意舒展身体,畅快地行动,拥有从未体验过的自由。难怪柯予喜欢泡在水里,他上辈子肯定是一条鱼。 我偏过头看柯予,柯予也看过来,透过眼罩我能看见他在笑,眼神发光发亮。 我们就像两尾鱼,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和柯予一起生活在这里。 可惜我的体力有限,潜水坚持不了太久,为了我的身体和安全考虑,柯予也不能让我长时间潜水。 我意犹未尽地上了岸,累得瘫倒在沙滩上,胸口因为大口呼吸而起起伏伏,脸上却带着笑,自由的感觉让我快乐。 如果游泳不但能保护自身安全,还能有这样的意外收获,那我确实必须学会了。 柯予同样在我身边躺成个大字形,问我:“怎么样?好玩吗?” 我点头:“好玩。” “深潜的景色更美。”柯予随口说道。 我反问:“你怎么知道?你潜过?”他几乎时时在我身边,我并不记得他什么时候还单独去潜水过。 但我其实没在意,只是顺嘴一问,没转过脸看他,也就没看到柯予眸中的光转瞬即暗,嘴角的一点笑意也快速消散,一只手抓紧了一把沙,几秒后才缓缓散开。 “小时候潜过。”柯予淡淡地说,脸上的异样已隐藏起来。 柯予小时候在那座荒岛上显然不会有什么好的回忆,我不想让他想起过去,便没有追问。 柯予先起身站起来,笑了下问我:“下次还来吗?” “来!” 我爽快地答应了。 第32章 抽筋 18岁末尾的这个暑假,我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与快乐。 那些天我和柯予每天潜水、游泳、晒日光浴、我看他冲浪玩水,他陪我吹海风散步,每日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但也是在这个假期我多了个烦恼。 腿伤之后我很少自由走动,在外主要依靠轮椅,我不喜欢自己不自然的走路姿势,但是在水里,腿瘸并没多大影响,我可以享受自如支配自己肢体的感觉。 今天水池里的温泉水格外舒服,也格外清澈,清澈到我在水里睁开眼睛,能清楚地看见柯予的身影,看着他朝我游近。 毫无预兆的,我的左边小腿猛然一阵抽痛,四肢即刻缩紧,我想保持平衡立即出水,可腿痛得根本无法行动。 我在水中蜷缩起身体,看出我这边有异常,柯予向我游来的速度明显加快,几乎是立刻就游到了我身边,伸手抱住了我。 下一秒,我的头突破水面,终于呼吸到空气,我大口大口喘气,腿部的抽痛仍未减轻,能做的只有牢牢抱紧柯予。 “腿抽筋了?”柯予抱着我往岸边游,问我。 我疼得脑门冒汗,浑身紧绷地缩成一团,柯予把我放到岸上,试图掰正我蜷曲的左腿,可是我的腿部肌肉压根不听使唤,我得用力撑住身体才不至于歪倒过去。 “放松!不要怕,肌肉放松!”柯予边大声安慰我边给我拍打紧绷的腿部肌肉,同时示意我深呼吸。 我只能照做,抵抗身体的疼痛,努力地深吸气再尽量缓的放出。 几个回合之后,我的身体才稍微缓了过来。 “可能最近运动过度了。”柯予反思,我从小到大是不爱动的体质,腿又受过重伤,这些天天天游泳也没按摩放松,才会引起痉挛,这在水中非常危险。 我疼得浑身出了冷汗,柯予拿来浴巾,将我包裹住,手上还在继续给我按摩放松,从脚趾、脚面、脚踝、小腿肚,再一路向上…… 他的手力度把握的刚好,既有力又舒服,我没有喊停,甚至很享受这样的按摩,舒服到头皮微微发麻,一阵又一阵的酥麻感顺着脊椎向上攀爬。 我注视着柯予的大手进至浴巾覆盖的部分,感受到大腿被揉捏。那种潜藏在身体里的酥麻突然像被紧急召唤,忽地全朝一个部位涌去。 我立马就感觉到这股强烈的反应,条件反射地一把甩开柯予的手,柯予莫名其妙地抬眼看我,被我涨红的脸吓了跳,问我:“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红?” 边说边抬手覆在我额头上,疑惑我这好像也不是发烧,而且这股红怎么迅速蔓延到了全身?柯予有点紧张了,“要去医院吗?” 他蹲下身,下一步就该抱我了。 不行! 我决不能让他发现我怎么了! 在柯予俯身面向我的时候,我抬腿一伸,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一脚就把毫无防备的柯予蹬到了水里。 我怎么会这样? 我用浴巾把自己裹得更紧,恨不得将所有部位全藏进去,来掩盖我的尴尬和难堪,直到此时我才猛地意识到一件事。 其实,我有一个秘密,一个困扰了我许久的秘密。 严坤的事过去后,我偶尔会做奇怪的梦,那些梦常常十分虚幻,有很多个场景混合在一起,主观意识里我刻意将有关严坤的一切都从记忆力里抹掉,但在这些梦里,会有很模糊的,与他相像的影像。 我在梦里会激动,会悸动,会兴奋,会在梦中惊醒,或在翌日早晨醒来时感到阵阵空虚。我从不敢深究这是为什么,但在这一刻,通过我不受控制的身体反应,我猛然意识到,我可能喜欢男人! 我的思想并不保守,但这个可能仍是令我难以置信,而且更令人难堪不解的是,我居然对柯予有反应! 而毫不知情的某人,“哗啦啦”越出水面,爬上来满头问号地问我:“你踢我干嘛?腿不疼了?” 我腿是不疼了,但哪哪都不得劲,我用全部的意念力压制住身体的反应,然后豁然站起身,气冲冲地就往外冲。 我能不气吗?我是不是同性恋另说,但我怎么着也不该对柯予有反应啊?! “怎么了?”柯予紧跟上我,看我一瘸一拐走得急,怕我滑倒,忙上手扶我手臂。 我现在极其抗拒与柯予的肢体接触,连着两次把他的手用力甩开,他就不再伸手,只是跟紧了我。 眼下我急需到外面开阔地带大喊一嗓子,或者沙地上狂锤一顿来发泄我极其不稳定的情绪。 我满身低气压地按下电梯,却在电梯门开的瞬间脸又一黑。 电梯里是两个正在接吻的男人。 一个年轻的中国男人和一位身材高大的外国白人,中国男人的双臂缠在那人肩上,而对方的大手正覆在他腰上,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电梯门开的刹那这俩还在抚摸。 场面十分尴尬,此时我和柯予还有里面的两人皆是愣住,少年人的我冷不丁遇见这种情形,脸不受控制的又红了。 里面的中国男人倒是脸皮够厚,被撞见了也丝毫没慌张,只是不紧不慢地站好,微笑着对我俩勾勾手:“进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不想显得自己像没见过世面,这种事情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假装无所谓地抬脚,却被柯予一把拽住手腕拦下了。 他拉着我后腿一步,对那男人沉声说:“你们先下吧!” 没人进出也没人按键,电梯门自动合上。 我转过头,见柯予皱起眉头,眸中有明显的厌恶,嘴里吐出几个字:“离这种变态远点。” 呵呵,变态,在我刚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同性恋的两分钟,从柯予口中听到他对这类人的定义—变态。 我的心忽地一坠,砸到地上摔得生疼。 所以在他眼里我也会是变态? 我什么时候会在乎柯予的想法了!我是不是关他什么事?他凭什么左右我的心情! 我更加生气了!一巴掌拍开他捉住我手腕还没松的手,眼里的怒气能把他给点了。 “走开!别跟着我!” 电梯门又开启,我一步迈进去,甩给他一句“不准跟过来!”就把柯予的脚步制止在了外边。 肯定是因为我的身边只有柯予,我跟他太过熟悉,这段时间我又放任他没大没小的接近我,才会出现这种差错! 只要和他回归之前的正常距离,肯定就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我都不准他进入离我五米以内的距离。 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我的眼睛却不听话,我让柯予离远,可又总会不自觉的用余光瞟他,看他在干嘛,有没有和别人说话,是不是还跟着我,并且纠结到晚上睡不着觉。 在反反复复翻身多遍仍然入睡失败后,我掀起枕头砸到地上,狠狠揉乱了头发,我肯定是疯了,一闭上眼就会把柯予自动放出来。 他果然是癞皮狗!赶都赶不走! 整个房间好像都是他的气息,他的影子! 我慌忙穿上鞋,走出房间,也不知道去哪儿,只要没有柯予身影会出现的地方就行。可大晚上的也没什么地方可以去,最后我只好去了星空露台。 洲际酒店顶层延伸出去的露台,因为离海近,观星视野极佳,所以取名为星空露台,但这只对vip客人开放。 夜太深了,星空露台已没了客人,我在最靠近海的一面坐下,服务生轻声走过来,低声询问:“您需要点什么吗?” 今夜的海风温柔,带着丝清凉,抚平了夏日夜晚的燥热,却抚不平我心中的烦乱,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会特别想喝酒。我闷声回答:“来几罐啤酒。” 服务生退下,不多时便有几厅啤酒整齐地摆放在我桌上。 拉起拉环,安静的夜里,易拉罐的脆响与滋滋的气泡声很应景,一股独属于啤酒的清香被风送进我鼻子。 我抿唇喝上一口,尝到的却是苦涩,这是我第一次喝这玩意,没想到这么难喝,不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喝这东西? “第一次喝?” 有个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味。 我抬头,看到一个年轻的男人向我走来,脸上带着很明朗的笑,要不是他长了张我也算认可的帅气的脸,我都不会记得见没见过他。 但我认出来了,是今天在电梯里遇见的那个男人。 柯予口中的变态。 我没有与陌生人寒暄的喜好,没搭理他的搭讪,并且转过了身体,摆明了不想理他。 他倒是当没看见,径自就在我对桌的位置坐下了,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未明。” 说完他似乎还观察了下我的反应,然而我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便补充道,“是个演员。” 我从不关注娱乐圈,对这个名字更是没一点印象。 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哈哈,不认识很正常,我是个不知名演员,十八线那种,目前为止,演过最重的角色是个男三,还是群像剧。” 第33章 搭讪 看来这天是不得不聊了。 算他运气好,我糟糕的心情极需转移注意力,我也确实没怎么接触过演艺圈的人,还真有那么点好奇。 我正眼瞧向对面的男人。 月色与氛围灯柔和光影的映照下,是一张俊秀立体的脸,五官精致帅气,一双眼尤其明亮,是会让人注目的长相。 看来现在的演艺圈也不好混,长成这样都混不上个男一男二,不是时运不佳就是没背景没资本捧,我都有点同情他了,态度不自觉缓和了些,但我仍不解他没事和我搭话干嘛,这人脸皮真够厚的,白天的尴尬全然没当回事。 想到白天,柯予的那句“变态”又在我脑海里重复播放起来,搅得我心烦气躁。 我拿起一罐啤酒“咕咚咕咚”一口喝尽,这个叫江未明的家伙用看好戏的眼神望着我,歪头笑道:“小朋友,你成年了吗?就在这借酒消愁?” “小朋友”三个字成功惹怒我,我甩出一计眼刀回击:“我都快19了!” 在这个年纪,许多男生都转变成了成年模样,有些还成熟老道到过了头,可我还和高中校园时没多大变化,仍是副少年模样,但这句小朋友太过分了! 我喝酒不上脸,眼尾却泛红,我红着眼一副凶样,江未明看笑了,指了指自己眼睛,耸肩道:“不好意思,我近视。” 他明明就是故意这么叫的,还把这推给眼神不好,我还是太闲了,没事和他在这闲聊。 “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啊?”他的语气熟稔,笑盈盈地注视着我。 我抬眼望了眼天色,剩下的几颗星星也躲去了云层后。这酒真难喝,一点也不消愁,心情没半点好转,还因为这个人的话而愈加烦躁,我决定结束这次聊天,回房间睡觉。 我吝于回答他的问题,将喝空的易拉罐丢在桌上,准备起身,却被一句话定住了动作。 “你也是gay吧?” 我是什么? 我莫名其妙地瞥向江未明,在与他目光相对的一刹那,脸蓦地一红,有种被说中心事的慌乱,以至于说话都有点打磕巴,“我,我什么,是什么?” 江未明眨巴眨巴眼,“你说呢?”他比划了个白天见到他时和那个男人拥吻的姿势。 我像一颗被踩到的炮弹,弹起来炸开道:“我和你不一样!你别乱说!” 我恼羞成怒,一秒都不愿再呆在这,江未明却抓住我不放,“让我来猜猜你喜欢的是谁?” 我回头,见他在那装模作样地皱眉思索,随后脑瓜一亮道:“噢!我知道了!我猜是你旁边那个!” 怎么可能?我喜欢柯予?开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喜欢男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全世界的男人死光了我也不可能会喜欢柯予! 我的脸色一定难看极了,但我不擅长争辩,一时憋着说不出反驳的话,江未明认为自己猜对了,一脸满意又得意。 见我炸毛的样,又知心大哥般宽慰我说:“别激动嘛,这也没什么,我刚发现我喜欢谁的时候也很纠结。” 虽说不是大明星,但保护**该是这个行业最基本的操守,可这个江未明很没有职业自觉,我没问,他就开始自己往外倒:“我初中就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了,我喜欢了一个人十年……” 这句话成功吸引了我,真看不出来他还是个专情的人,我的脚调转了一半的方向,江未明又叹了口气,“可惜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 不对,我差点就被他带着走了,那今天被我撞见的跟他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的表情泄露了所想,江未明无所谓地摆摆手,“那只是玩玩啦!小弟弟,我总不能为一个不可能的人当和尚吧?” 他把对我的称谓从“小朋友”变成了“小弟弟”,并没有好多少。这个人天生笑颜,一双桃花眼没表情的时候也给人带笑的感觉,但刚才他提起那个喜欢的人时,我在他眼中分明捕捉到了藏不住的落寞。 眼中的光就跟此刻头顶消失了的星星一样,我直觉他这一句是真的,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用很低的声音说出困扰了我一整天的问题:“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 那些梦并不清晰,今天的反应也可能是意外,也许我并不真的是,或者我不是只对柯予有反应?但我要怎么确定呢? 繁杂的思绪让我的眉头打成结,江未明却语气轻松:“这还不简单,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无语,这要怎么试? “我可以带你去个地方,也许能帮你找到答案。”他说的不清不楚,我怎么相信他?况且,他就是gay,谁能保证他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我犹豫又警惕,江未明哈哈笑道:“放心,虽然你长得挺漂亮,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咱俩撞号了。” 我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同性恋,此前对这一群体知之甚少,但也不是完全不懂,最基本的有点概念,但“撞号”这个词我没听过,我疑惑地在江未明和自己之间转了两转,忽然无师自通地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再一次红脸炸毛起来。 在江未明眼里我就是串炮竹,点燃了好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从桌上推到我跟前,手指点了点道:“你考虑下吧,想去的话联系我,正规地方,我会负责你的安全,爆出去我的事业就完了。” 对了,他多少算个明星的。 这回江未明先起了身,朝我挥挥手,“拜拜啦,弟弟,哥哥先去睡觉了。” 说完便走了。 我盯着桌上的名片,用漂亮的字体写着江未明的名字,还有参演过的作品,一个都没听过,但我最终还是拿走了这张卡片。 爷爷告诫过我,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初次打交道的人,事先就要对对方有所了解,判定对方是否有合作的价值,其实说白了就是利用的价值。 我让人查了下江未明的信息,听到他的身份时,我倒真有些惊讶了。 原来这个不着调的小明星是个富二代,家里资产雄厚,在娱乐圈只是玩票性质,混不下去就得回家继承家业,而他家目前由他父亲和姐姐主持,难怪他能轻轻松松逍遥自在的玩乐,我的同情完全是多余的。 所以当两天后的夜里,江未明开着招摇的限量版超跑出现在我眼前时,掌握了他底细的我并没惊讶。 我发现自己得不到确定的答案就无法面对柯予,过去的几天我仍然处于焦躁的状态,柯予叫我去游泳去潜水去哪玩我一概不去,连拽我手腕这种再平常不过的肢体接触我都会神经质的跳开,我怕自己又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出现尴尬的反应。 迟钝如柯予也发觉了我的不对劲,小时候那段时间我们的相处模式和这很像,但自从柯予重回柯家,特别是绑架回来后,我对他的态度还是不错的,不再是我讨厌他,想尽办法把他赶出去,动不动欺负他,我们有时甚至像玩伴和朋友,现在的我信任他,而且还有点依赖他。 一定是我身边只有柯予一个人的缘故,那个反应也是因为我能容忍与自己接触的年轻男人只有柯予,换其他人试试,我就能知道我才不是对柯予有意思。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柯予没去冲浪,陪我在露台呆了一下午,看远处沙滩上的人享受太阳浴,也看海中冲浪玩水的人影,一直看到夕阳晕出金辉。 他转过头问我,同时仔细观察我的脸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可我没有咳嗽也不像发烧,就是人有点无精打采心不在焉。 “饿了吗?去吃点东西?”柯予以为我是饿了。 我赏了个白眼给这位让我郁闷几天的罪魁祸首,眼神给出去却又半天收不回,又定在了柯予的脸上。 一个人怎么会发生如此大的改变?柯予的五官长开了,不见多精致,却十分深刻,脸上一点也找不到小时候的影子了,难怪我一时被迷惑。 我浅浅叹了口气,回道:“好吧。” 去餐厅简单吃了点东西,我就以累了想早睡为由打发了柯予,然后在华灯开启时,在酒店门口见到了江未明在车里朝我招手。 等我一上车,江未明朝天打了个响指:“let''s go to the party!”车便随着海风驶了出去。 一路途径海岸线,车最后在一块码头边停下。 看到码头边停的众多私人游艇还有游轮,我想我知道这是哪了。 海州岛上有名的party胜地,不远处的游艇上有人正在跳水玩闹,尖叫声和音乐夹杂在一起,热闹非凡。 爷爷对我管教一向十分严厉,我从小就被严密保护,几乎没有公开露面过,后来即使带我出席社交场合,也皆是上流宴会场。 在古板严苛的爷爷眼中,这些都是不入流的东西,要是被爷爷知道我在酒店偷溜出去玩,估计会大发雷霆,可我到了叛逆期,对于这次的冒险,心里有紧张,也有蠢蠢欲动的期待。 第34章 俱乐部 江未明带我去的游轮是家俱乐部,这家俱乐部位置隐蔽,从楼梯登上游轮有专门的通道,进出都需要会员刷脸才能通过,以保证客人的**不被泄露。 游轮有一整层被分成若干个大小不一的包厢,江未明熟门熟路地带我走进其中一间。里面是暗黑系的风格,格调却奢华,待我们坐定,一路引导我们的服务生便倒好酒水,低头问江未明:“江先生,今天要点谁?” 江未明说出一个英文名,转过头问我:“你喜欢什么风格的?” 我……我不知道。我连自己到底是不是喜欢男人这件事都还不确定。 见我不答话,江未明便替我做了选择,对那服务生扬了扬手:“那就都叫来吧。” 我不喜人多,尤其是生人,无语地横了眼江未明表示不认可,他只当我年纪小放不开,又喊住那服务生道:“我弟第一次来,这样吧,你先叫五个过来。” 说罢他念出5个人名,以他对这些人的熟悉程度,看来平时没少来。 服务生点头应下,退了出去。 我端起茶几上的透明液体抿了口,洋酒的口感还不错,清醇中带丝甜。 不多时,包厢的门再次打开,从门外一下走进好几个男人,其中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径直就朝江未明走了过来。 这人看着眼熟,等他走来与江未明拥抱,再以亲吻作为招呼,我便根据这一画面联想到那天电梯里的场景,原来是见过的。 江未明跟他的老熟人会面后,笑着问我的意见:“都留下?” 从这些人进来我就感到很不自在,但都到了这刚坐下就走岂不是闹笑话,我假装自若地将目光从那几人身上扫过。 第一个,白衬衫西装裤,戴金边眼镜,我不喜欢这种类型。 第二个,皮肤白,休闲服,大学生装扮,普普通通。 第三个年龄大些,长相气质皆成熟,我对这种不感兴趣。 第四个,身高体壮,穿着衣服也藏不住底下发达的肌肉。 我不喜欢这种大块头,常年打拳的柯予身上的肌肉就一点也不夸张,而且还带有一种少年人的单薄感,那种看着才养眼。 我的视线在第五个男生那做了停留,对方短发寸头,小麦色皮肤,笑容阳光,一看就很喜欢运动,不知道是喜欢篮球、跑步还是和柯予一样喜欢玩水冲浪。 柯予也爱留寸头,好打理,他没有吹头发的习惯,冲完浪或游完泳从水里出来,往往只一手把脸上的水抹掉,短短的发茬上挂着水,水珠会沿着他的额头、眉骨、挺直的鼻梁滑到鼻尖才落下…… 柯予的样子代替了我眼前男生的模样,我的视线代表了我的选择,江未明了然地对其他四个摆了下手,他们便会意地出去了。 留下的寸头男生对我一笑,我才恍然回神,我怎么不自觉地拿他们跟柯予作比较了。 柯予又不是什么标准参照物,我干嘛出来找乐子还想起他,我来这就是为了把他赶出我的脑海,我用意念甩了甩脑子,将柯予扫地出门。 男生几步走到我身边坐下,陌生人的忽然靠近让我的身体条件反射地变得紧绷。 男生倒是没留意,自然而然地给我倒上酒,同时也给另一个空杯子倒满,一只手将杯子递给我,另一手执杯与我的相撞。 玻璃杯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笑着自我介绍:“我叫阿森,是运动员,也兼职模特,第一次见,我先喝为敬。”一杯酒他一仰头便喝光了。 我抿唇喝下一口,便将酒杯放下。 我没表情时就是冷脸,气场也总让人有距离。我没接阿森的话,也不接他的酒,气氛一时有些僵,阿K望了眼江未明,江未明便拉着他的伴给我介绍道:“他是Kevin,上次你们见过的。” Kevin金发碧眼,轮廓深邃,笑起来非常绅士温柔,用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向我问好道:“你好,很高兴见到你。” 他和江未明紧紧靠在一起,姿态十分亲昵,要不是江未明亲口说过他有爱而不得的某个人,此时又是在这种场合,不然很容易让人以为这俩是一对恩爱的同性情侣。 我以“你好”两字作为回应。 开场到这也就结束了。来这种地方无非就是喝酒取乐,但我这个刚成年的准大学生在这也不好直奔主题,江未明打破尴尬道:“不如先玩点游戏?” 我不擅长玩游戏,酒场上的游戏更是从没玩过,但既然来了,总不能光喝酒,聊天也没什么好聊的。 好在江未明是活跃气氛的高手,有他在的场子冷不到哪去。说也奇怪,我和他只有几面之缘,连朋友都算不上,但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也和我有同样的秘密,我似乎并不讨厌他。 他教我划拳、投骰子、猜大小,不论玩什么,输了的惩罚无非是喝酒。 我是个游戏黑洞,喝了不少酒,阿森也替我喝了很多。我想我有点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喜欢酒这种难喝的东西了,喝多了整个人都会飘飘然,一旦大脑不灵光,自然就不会再自寻烦恼。 而且在这没人需要维持形象,不管你是明星、学者、政商,还是什么人物,都可以抛下身份和面具,大声地吃酒喊叫,也可以像滩烂泥一样怎么舒服怎么坐。 这一轮的划拳我又输了,阿森自告奋勇地替我认了罚,可江未明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他起哄阿森做俯卧撑。 这对阿森来说没难度,轻轻松松做了十个,江未明还是不满意,又给他上了难度,“有本事让小锐坐你身上再来。” “二十个!”Kevin竖起两根手指,与江未明一唱一和,明明就两个人,却整出了一群人起哄的效果。 我喝多了,恍惚着没听明白他俩说的什么。江未明见我没反对,便怂恿阿森:“愣着干嘛,还不把人抱过去?” 阿森于是走到我跟前,向我伸出手臂。陡然临近的阴影将我笼罩,我猛地意识到他的意图,不由分说地就挥开了他的手。 阿森没在意,以为我只是害羞推拒,直接上手就要把我抱起来。他一把将我搂住,这个举动像是按了我身体开关的按钮,喝的酒在胃里猛然翻腾起来,一个劲地往上冲。 我慌忙用手捂住嘴,阿森察觉到我的异常,松开了我。我立马起身,站起来却一阵头晕眼花,又要跌坐回去。 阿森扶住了我,江未明也站起来问我:“怎么了?不舒服?” 我紧紧捂嘴,挣扎着要走,阿森用手覆在我背上想帮我拍拍,可他手碰到我的一刻,我更加恶心得厉害。 江未明忙拉开他,搀住我说:“我带你去。” 包厢里就有卫生间,在江未明的搀扶下,我冲进去对着马桶吐了个昏天暗地。 真是有够丢脸的。 江未明在旁边又担心又忍不住笑:“你酒量这么差啊,不能喝还喝那么多。” 其实不单是酒量的问题,是阿森的碰触让我很不舒服。 抽水声冲走我吐的污秽的同时,我裤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可能是心理作用,这番振动好像格外急切,我掏出手机,在见到柯予两个字的瞬间心便虚了。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打电话来?该不会发现了我不在房间? 可我不想和他说话。 我把电话放到一边不管,拧开盥洗池的水龙头,用手掬起一捧水冲脸漱口。 手机持续振动,振得我心发慌,我甩掉脸上的水滴,过去把屏幕上柯予的名字划掉。 不出两秒,屏幕又亮了起来。 发现我没在房间,又在酒店找不到人,还拒接电话,下一步柯予就该告诉爷爷了,为了不让柯予真干出这事,我只得闷声接通电话。 “喂,是林锐吗?是你吗?”他反复确认是不是我本人接的电话。 我出了个声代表是我,柯予仍然紧张,“你在哪?有没有什么事?” 我在俱乐部找乐子,结果喝酒喝吐了。这事没法说,我敷衍地回答:“我在外面,没事。” 柯予执着地问:“你在哪?我来找你!” 以我了解的柯予,不给他一个答案,他就会一根筋地问下去,而且绝对会到处找我。我也没心情再在这呆下去,我回道:“你不用找,我一会就回酒店。” 说完便挂了电话。 抬眼看见镜子里江未明在冲我笑,意有所指地问:“他担心了?” 我不见了柯予当然会担心,就是不知道是真的担心我的安全,还是担心因我的安危会让他丢掉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出自他使命职责的担心? 江未明问我:“你有答案了吗?” 我明白他问这话的意思,可这个方法并不靠谱,来这的人也不代表就喜欢男人,况且我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人的靠近,根本得不到确切答案。 江未明也看出来了,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很遗憾没能帮到你,我送你回去吧。” 直到坐在车上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很想柯予,我想车的速度能再快一点。 有个人在为找不见我着急。 有个人在等我。 第35章 礼物 夜色中,洲际酒店的大楼被灯光烘托得璀璨华丽,柯予的身影没入在一小片阴影里,隔着很远的距离,我仍能清晰地看清他。 他蹙着眉望向车辆过来的方向,仔细看每一辆经过的车,在其中找寻我的身影。 江未明的车在他跟前停下,柯予张望的目光霎时锁定,在我打开车门时迅速跨步上前,见到我的第一句便十足惊讶:“你喝酒了?” 喝的酒虽然吐干净了,但沾染上的酒气风吹也吹不散,我的双脚虚浮,脚下的地有如一片棉花田,绵软的让我找不到支点,我勉强支撑住自己站定,柯予扶住我追问:“你去哪喝酒了?和谁喝的?” 这人管得也太多了,我去哪还得向他报备吗?我懒得理他。 身后的车窗落下,江未明在后座露出头又伸出手,朝柯予笑嘻嘻道:“人安全送到,那我就先撤了。” 我甩了甩手示意你快走,不送。 柯予沉着眸子注视车离开,在脑中搜索了下刚才露脸的面孔,在记起这人是谁的一刻愈加紧张起来:“你怎么跟这个变态在一起?你认识他?” “变态”两个字我一听就烦,气不打一处来地甩开他的手臂就吼道:“变态什么变态!你才是变态!” 喝了酒我的脾气更差了,刚好可以耍个酒疯,我手握成拳,两只手轮流狠狠砸向柯予,不顾形象风度地大骂:“你个笨蛋!白痴!乡巴佬!你懂什么!闭嘴吧你!” 就是这个傻子让我心烦意乱这么多天,一口气梗在心口,今天我必须把这口气出了!我才不管是站在棉花地里还是悬崖边上,哪怕我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也还是使出全部力气,疯狂殴打柯予。 柯予莫名其妙挨我一顿胖揍,不仅不能还手,还得时刻顾及我不要摔倒,场面一度失控,引得过往的车辆停下,酒店的安保人员也朝这边跑来。 不能再让我这么胡闹下去,柯予只是让着我,制服我对于在拳台上讨过生活的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柯林锐!”柯予喊一声我的名字,然后胳膊一拧,就把我两条手臂牢牢捉住了,接着顺势将我身体转过去,下一秒我就趴在了他背上。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我人懵着,再加上动手后的脑袋充血,喝了酒的脑子不够用,一下忘了自己刚在干嘛,怕掉下去的本能让我收紧手臂圈住了柯予的脖子。 柯予的手固定住我的双腿,背着我就这么往酒店走去。 我的酒疯好像撒够了,胸口的那股闷气也随着毫无章法的拳头消了,打人也挺耗体力的,我懒懒地将头搁在柯予肩膀上,感觉舒服而安定。 “我不想回房间,我想去海边看星星。”我朝海的那一头指了指。 柯予的肩膀已宽阔到能让我依靠,我想在他背上呆久一点,甚至想在他的肩膀上住下,我恍恍惚惚地异想天开。 柯予望了眼我指的海边,脚步调转方向,背着我向那片海走去。 海风太过温柔,把我吹得更醉了,我的心也跟着海水飘飘荡荡,深蓝静谧的天空中,星星点点织成网,将熟睡的大地包裹。 我的手也是网就好了,我有意地收紧手臂,将柯予牢牢网住,这是出于我潜意识的动作,而我混沌的大脑无法去追究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我的手掌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柯予的胸膛,隔着薄薄一层衣料,我碰到了柯予前胸子弹的伤痕,不明显,但足够清晰。 我将手心覆在子弹穿进他心口的位置,轻声问:“还疼吗?” “不疼了。”柯予摇头,背着我在海边的沙滩上漫无目的地走。 他好像对疼痛有种钝感,从前我认为他这是迟钝愚笨,现在却会从心底涌起细密的心疼。 那是为了保护我留下的印记,是我给他的烙印,有了这个他就一辈子都是我的人,所以,柯予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很难再有另一个人能走进我的心里。 我还如此年轻,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都不曾体会,为什么要自寻烦恼非要一个确定的答案呢,我是不是同性恋,喜不喜欢柯予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 宇宙浩瀚,时光漫漫,我仰头望向头顶的星空,忽然就释怀了。 “你不许离开我。” 我对柯予说。 带着命令的语气,不容拒绝,不能反抗。 柯予背着我原地伫立,凝望着深沉的大海,缓缓点头。 那就这样说好了。 剩下的日子一晃而过,再漫长的假期也有结束的一天,往后的我们再没有如这个暑假一般悠闲自在的日子。 放下那些纠结与疑虑之后,我和柯予又恢复了先前的相处模式。 经过多年发展,海州岛建立起了一套优质完备的教育体系,岛上有国内一流的大学。 我和柯予的大学生活忙碌而充实,课业并不算繁重,但除了综合课、专业课、各种讲座之外,我还有职业规划课程。 这点与普通的大学生不大一样,许多家族企业的继承人在大学期间会有专门的职业规划师,根据家族企业性质以及个人选择,为其量身定做专业的课程,在这时起就着重培养继承者应具备的各项能力,为将来继承家业打下基础。 此项课程的老师不但有专家,也有柯氏集团的高层或专业人员,既包括理论知识,也涵盖工作实践。 柯予作为我的副手,我将来事业的得力助手,也参与了其中部分课程,但不是全部,有很多是我这个决策者要掌握的,而他不需要,但爷爷对他也很重视,也给他安排了有针对性的学习和训练。 这就是我们俩注定的人生,我是柯氏集团将来的掌控者,柯予注定只能是个助手,但他能有机会接触这些也是柯家给予的,是柯家改变了他的命运,他应该要心怀感激。 除此之外,我的主要休闲便是雕塑社团。 海州大学以商科与艺术学科闻名,爷爷对我其实并不苛刻,他允许我有一些爱好,我从小喜欢做些手工小玩意,在选择社团时便选了雕塑,爷爷为此特意从国外聘请了雕塑领域的大师每周来学校授课。 有时我会一下午泡在雕塑室里跟泥巴打交道,这点很矛盾,我并不喜欢泥巴,觉得脏,可我又喜欢把这些泥巴变成富有美感的作品,而大师的点拨让我的技艺有了很大提高,也更加让我体会到雕塑的乐趣。 午后的雕塑室里阳光满溢,光线照射到泥巴塑成的形体上,为其增添了色彩,我仔细注视着眼前的半成品,思考着要怎么将它雕刻得更完美。 能让我这般安心专注,当然是柯予也在,只可惜他没有丝毫艺术天分,我带他去看画展或者艺术展,再珍贵独特的珍品在他眼里也没什么特别。 他来雕塑室通常是睡觉的。每次都坐在最靠近窗边的位置,那里阳光最好,风会把他稍微留长了一点的头发吹起,不睡觉的时候还能抬头看窗外的操场,那里有人在打篮球。 柯予不知道的是,他睡着时,我悄悄看了他许久,将他睡熟的样子用笔画在了画本上,精细到每根头发丝上的光晕都画了出来,我将这些画藏在了卧室里。 今天不知是吹的哪阵风,柯予一下午没睡,背对着我不知道在干什么,起初我完全没在意,只是习惯性地往他那瞟上一眼,就见他手上一直在动。 接下来我压根没法专心在自己的事情上,草草结束创作,将粘在手上的泥巴冲洗干净了,柯予也没抬起头。 我故意放轻动作走过去,到他身后突然出声。 柯予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我才看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刻刀和一块磨刀石。 那刀被磨得很锋利,见到这两样东西我立刻就紧张了,忙抓住柯予的手查看他的手指,问他:“手有没有划到?!” 柯予向我摊开手掌,没看到血迹和裂口我才放下心,还好他反应快,我不解地问:“你磨这干嘛?” 柯予拿起那把他磨了一下午的刻刀,对我晃了晃,笑着说:“这个送你。” 柯予很少笑,这个刹那刚好有束光落在他脸上,让这个笑容无比生动,我的心悄然动了下。 柯予对我说起给我送刀的缘由,“我把你的那把小刀掉海里了,你那种很精细,我找不到哪里有卖,我先送一把自己做的给你,以后看到那种了再送你。” 我的思绪一下回到那搜渔船上,回到那个逃跑计划里,回到我掉进海中,柯予扔掉那把刀,冲进水里救我的场景。 我接过柯予手里的刀,刀刃被磨得十分锋利,但毕竟是手工的,表面仍显粗糙,似乎还带有柯予的体温,拿在手里很有分量。 “小心点,别伤到手。”柯予提醒我,递给我的时候,刀头对的那面向着自己,动作很小心。 我将刀拿着看了又看,这东西不值钱,也没多特别,却禁不住心生欢喜。 这是柯予送给我的礼物。 他亲手做的礼物。 我会好好珍惜保存。 第36章 比赛 人到了一定年龄,即使心气再高,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枪击事件之后,爷爷的心脏状况其实一直不大好,只是他太好强,我又还没有接手柯氏的能力,一旦他身体抱恙的消息泄露出去,势必会引起家业的震荡。 爷爷面上无事,我也没多留意,但身体的不适让爷爷不得不为尽早为柯氏今后的发展作好谋划。 不仅是对我的要求愈加严格严厉,爷爷也越来越重视起对柯予的培养,他给柯予也安排了许多的课程,除了专业学习,还有散打格斗等,这对于保护我的安全十分必要。 我有身为柯家唯一继承人的自觉,绝对服从爷爷的安排,只是有时会想,柯予要真是一条狗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给他套上狗链牢牢拴在身边。 雕塑课对我来说是难得的放松时刻,比起那些枯燥的专业知识和复杂的商业谋略,我更擅长这种随性简单的艺术创作。 雕塑课的教授是这一领域享有盛名的艺术家,每周从海外飞来海州岛给我们上课,教授的艺术造诣自然很高,但搞艺术的多少有些脾气古怪,对学生的要求很高。 今日天气格外舒爽,风与阳光皆轻柔和暖,可以同时享受这一切的靠窗座位却空无一人,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阳光和位置。 柯予已经很久没来雕塑室了,这个时间他有格斗训练,不能抬眼就看到柯予在我身边让我颇不适应,也有不快,但这是爷爷的安排,而且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教授筹备在海州岛举办一场雕塑展,我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让我也准备一个作品进行展出。 我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未完成的作品上,可这会儿教室里不怎么安静,有两个女生在说话,她俩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声调里都是压制不住的兴奋,我自动无视了这些细微的话语,但“柯予”两个字一出现就被我的耳朵捕捉到了。 我立刻从专注的状态抽离出来,竖起耳朵听她们在说什么。 “有柯予参加的比赛一定很精彩!我好想去看!” “我也是!” 从女生的对话里我听出是格斗社有比赛,柯予会参加,这事他没跟我提起过。 也对,他现在很多时候在干什么我也不一定清楚。 两个女生还在那纠结要不要偷溜出去看比赛,又担心被教授抓个现行,教授要求严格,尤其不喜欢学生逃课,一旦被发现这门课的成绩便会被一票否决。 她俩的窃窃私语已经引起了教授的注意,教授的浅色长眉拧了起来,代表他马上就要发火了。 “听说这次决赛赢了的要代表学校去内陆比赛……” 轮椅骤然转向的擦地声突兀地打断了两个女生的对话,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我沉着脸一发不言地离开了教室。 这个时间正是各个社团开展活动的时候,教学楼的走道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学生经过,每一位看见一脸寒冰的我都会自动给我让开道。 我坐着轮椅以最快的速度到达格斗馆,场馆大门打开的刹那,一阵比一阵大的尖叫声入侵我的耳膜。 其中柯予的加油声占有压倒性的优势,我顺着巨大的声浪向前。 场地中间的格斗台上比赛正酣。 我不是第一次看柯予格斗,但这次与以往哪次都不一样。 上次柯予面对的是体格与力量都比他强大许多的对手,他完全是靠抗揍,还有灵活躲避才能挺到最后,得来还击的机会扭转战局。 但在这个格斗台上,他不再是过去那个为了一顿饭就拼命的柯予,他变得强壮,经受过专业的训练,能从容地应对任何对手。 他不再处于弱势,不用再被动挨打,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充满力量的美感,难怪会吸引那么多的人来看他比赛。 这一幕场景好像回到了柯予光脚在跑道上跑步那天,全场都在为他注目,为他欢呼。 格斗不再是为了你死我活的生存,此时的柯予享受其中,也势在必得,但我却并不为他感到开心,小时候的我嫉妒柯予被同学认可,现在出自我的私心,我不想柯予被别人发现。 他是我的。 我的视线短暂地移动到台子上方悬挂的红色横幅上,看到了“决赛”的字样,难道真像那女生说的,冠军要去内陆参加比赛? 我不想柯予离开我,一天也不行。 我想立马叫停这个比赛,可柯予的对手太没用了。一声哨响,比赛已有了结果。 柯予的手被裁判高高举起,在掀翻房顶的呐喊声中,柯予仍然是镇定的模样。 现场的人太多了,他没有看到我,我抓紧轮椅的扶手,恨不能大步冲向柯予,但我只能呆在原处。 而柯予的对手,他的手下败将,那个男生几步冲向柯予,跳起来压住柯予的肩膀,大笑着把他的头发揉乱,当着所有人的面仿佛老朋友般跟柯予打闹起来。 一直以来,柯予除了和我在一起,也几乎都是一个人,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但这两个人看起来关系很不错,赢了比赛也没什么表情的柯予,在被对方把头发揉乱时却笑了,柯予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的? 柯予可能有朋友这件事让我心里一咯噔。我不能容忍他有朋友,除我之外的生活都是我不容许的。 这时我才分出眼神瞧那男生,他的身形和柯予相差不多,短发方脸,其貌不扬,放人堆里我都不会多看一眼。 就像给柯予递饮料的女生,被柯予喂的那只胖猫一样,我得想办法把这个男生赶走。 “恭喜啊!” 忽然靠近的声音扰乱了我的思绪。我闻声转头,看到一张带笑的脸。 是侯继勋。 海州岛上能与柯家相较一二的也就侯家和孙家几家。侯家的产业主要为对外贸易,掌握几个重要的港口,实力同样雄厚。侯继勋是侯家次子,比我高一级,我俩平时不打交道,但彼此认识。 出生于大家族,侯继勋样貌只能说是端正,但气质自有出众的地方,一双精明的眼,脸上却总是带有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就像此时挂在他唇边的一样,侯继勋笑着看我,下巴往台上的方向微抬,点头夸道:“你的副手很不错啊。” 我不清楚他没来由地跟我搭话是要干嘛,但他随意评价我的人令我十分不悦。 我没接他的话,侯继勋也无所谓,继续自说自话,“这次我的副手输了,不过下次可不一定。” 他这句话告诉了我柯予对手的身份。 爷爷最先在海州岛上站稳脚跟,多年来为海州岛的飞速发展立下重要功劳,这个过程中有许多人跟随爷爷打拼,侯继勋的父亲侯绅当年也是跟着我爷爷才有机会发的家。 侯家也有培养副手的传统,但与柯家的形式不一样,侯家长子和次子都有好几个副手,每人职责不一样,有人负责企业管理,也有专门负责安全保卫的,这些人之间优胜劣汰,就算跟了很多年,也随时有可能更换。 所以说刚刚台上那个人是侯继勋的副手之一,这倒有点麻烦了,有侯家罩着这人不会那么容易赶走。 “他俩常在一块训练,刚开始还有来有回不相上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赢了,话说,你在哪挑的这么个人?” 话是问的我,侯继勋的两只眼却直勾勾定在柯予身上,流露出对柯予的几分兴趣,我想把他的眼珠挖了。 “那是你的人能力太差了。”甩下这句话,我直接调转轮椅方向,离开了格斗馆。 傍晚,我坐在回庄园的车上,从车窗望见柯予走过来,手里拿着奖杯,表情微微带笑,看来赢了比赛心情还是不错的。 柯予上车给我解释了下手里这个大家伙的来历,“这是我下午格斗比赛赢的。” 我瞥了眼奖杯冷冷开口:“你不许去内陆比赛。” 柯予的表情僵了下,我能感觉到他很想去,但我听说了这次的行程足足有两个礼拜,而且第二名的那个男生也会跟着同行,我就坚决不会同意让柯予去了。 然而这次的比赛学校非常重视,我没有足够的理由左右学校的决定,便去找了爷爷。 “为什么柯予不能去?”爷爷从书桌那边抬起头,取下老花镜,放下手中的笔。 他要我给一个理由,我总不能说因为我不想柯予离开我的身边,一天也不行。 那我就换个办法,提出:“我也要去。” “胡闹。”爷爷将老花镜拍到桌上,“柯予是去参加格斗比赛,你跟着去干什么?你行动不便,离开海州岛安全谁负责?” 爷爷对我的保护太过了,从小就不许我透露身份,不许我出庄园,不许我离开海州岛,如今我腿上有伤,他就更不允许了。 “那你就让柯予留下!”我又说回原来的话。 爷爷觉得我仍是小孩脾气,为了这点小事不依不饶,不免有些动怒,“你那么有空的话明天就去酒店报到,洲际酒店交给你管理!” 就这样,我不但没能说动爷爷,没能留住柯予,还给自己揽了一份工作。 第37章 视频 这几年海州岛与内陆的交往越来越频繁,不仅仅是旅游业,两地在商业、教育以及时尚媒体等各个领域都有了更深层次的合作交流。 有家时尚杂志的年度晚宴将在海州岛举行,届时会有大半个娱乐圈的明星齐聚于此,而晚宴的地点就定在洲际酒店。 大型活动前期需筹备的事项繁多,酒店对承办这一晚宴十分重视,将这个受万众瞩目的活动交给我,是爷爷对我的一次锻炼,我必须给爷爷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连续一周我都泡在了酒店里,在此之前,我从未接手过具体的事务,学习了解的也大多是宏观的商业理论与案例,实际工作的繁琐程度远超我想象。 大到场地的设计、宴会厅的布置,小到来宾的座位安排、流程的确定,都需要不断与各方对接协调。 尽管酒店为此特意组建了一个团队,但还是有许多事情要我做决定,我还得亲自去查看各处的布置,一天下来我往往嗓子又干又哑,累得一句话也不想说。 夜色沉沉,我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套房房间,匆匆冲了个澡便躺倒在了床上。 到今天晚宴的事才总算安排妥当,前几晚我都累得沾枕头就睡,没空也不许自己去想柯予,可今晚压力一旦松懈下来,我反而难以入眠。 要是柯予在的话,我肯定能轻松很多,他可以去给我盯布景,可以给我跑腿,还能替我对接,最重要的是,我对他放心,那样我就不用这么累。 他倒好,竟然真丢下我跑去比赛了!一想到这个人,我就更加睡不着。 我将床头的手机扒拉进被子里,点开一个微信联系人,然后便看到了发过来的一长串照片。 每个画面里几乎都有柯予的身影。 这是格斗社随行工作人员的微信。临行前,我以柯家的名义给格斗社此次出赛追加了预算,每个人都预订的五星级酒店的单人大床房,每一餐也全部按照最高标准,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社团要每天跟我报备他们的行程和动态。 所以我现在才能看到柯予今天去哪了,干了什么。我就是这么拧巴,故意不给柯予打电话,他也不是主动的人,偶尔打来我都说在忙,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有多离不开他,有多想他。 格斗社的行程安排很满,除了一两次官方安排的游览,其余时间不是比赛就是看比赛还有训练,其他人还会抽空溜出去转转,但柯予对训练和观赛的兴趣超过游玩,每天都泡在场馆里。 我点击照片放大,把多余的人挤出屏幕外,每张照片里,柯予身边总少不了那个碍眼的包浩,也就是侯继勋的副手,比赛的第二名。 这是一张从后方角度抓拍的格斗社出发照,可就算放大或截图,也总有一只搭在柯予肩上的手臂碍我的眼。 理智告诉我关系不错的男生勾肩搭背非常正常,学校里也很常见,但放在柯予身上就不行,除了我,他不能有朋友。 这不是简单的占有欲,而是会让我有想把这只手割掉的愤怒。我用力点开柯予的头像,打过去视频。 大概过了五六秒,柯予接了。 屏幕被他脸占据的一刹那,我努力克制住要刀人的表情,柯予有些惊讶地问我:“你还没睡吗?” 我本来不高兴的,见到他的脸却不由自主的缓和了情绪,甚至嘴角有一点点笑意,可这笑容还没展开就倏地收起了。 有画外音闯入我的耳朵,听着还挺热闹。这个时间柯予不是应该在自己房子里准备睡觉了?我闷声问:“你那有人?” “我们在玩桌游。”柯予回答时将手机翻转过去,格斗社的几个人围坐在茶几旁,游戏正在进行,包浩就坐在柯予旁边,见状抬头隔着屏幕对我挥了下手,打招呼道:“hello!” 我不予回应,安排独立的单人间也挡不住他们晚上在一起玩,是我想漏了,还有这个包浩,真是阴魂不散。 瞥见我脸色不好,柯予又将手机转了回来,踱步到阳台,关上了门,背景转为深沉的夜色,也远离了吵闹,柯予问我:“这些天都很忙吗?” “忙。”我臭着脸回。 “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柯予也不会说别的,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的声音却通过电波传到了我的心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我居然一下红了眼眶。 “快点回来!不然就别回来了!” 我恶狠狠地甩出这句,立马关了视频,我怕不马上结束通话,就要被柯予发现我红了眼快要哭了。 我只是最近太累,才不是太想他了。 接下来的几天仍是忙碌,晚宴即将开启,主办方提前赶来对接,媒体和记者也陆续抵达。 我对每一处细节都追求完美,持续的压力让我有些头疼,嗓子也不太舒服,说话的声音都有细微的变化。 挂了个沟通电话,我缓缓舒出口气,一瓶水从我肩侧递了过来。 有心灵感应般,我猛地回头,果然就看到柯予对我露出一个笑。 “你回来了?!”分不清是惊讶还是惊喜,总之我的声调是上扬的,表情也忘记克制,甚至有种想扑上去抱住柯予的冲动。 “我没参加颁奖,提前回来了。”柯予应该是直接从机场赶来的,随身还背着行李包。 “赢了吗?第几名?”我问他,也在打量他有没有什么变化。 才十来天能有什么变化,可我却看得很认真。 “第二名,没得冠军。”柯予有些许遗憾。 这个结果挺出乎我意料的,毕竟柯予打败过比自己强壮几倍的人,柯予却笑:“这次我去了内陆,才知道还有很多更厉害的人。” 显然这次行程让他颇有收获,这段经历比结果更重要。 我也想同柯予一起去内陆,去看那的山那的河那边的人,或者就与他在最普通的街道上漫步,但这些都只能交给以后,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我要把这场晚宴办成海州岛上最盛大的晚宴。 晚上睡前,我还和工作人员最后再确认了遍第二天的每道流程,确保不出任何差错。 在我打电话时,柯予端了杯水过来,示意我润润嗓子,我只瞥了眼,又继续把话说完。 我的年纪不大,资历不深,那些下属服从我只是因为我是柯家的少爷,是柯家未来的继承人,很多人对我的能力都有所怀疑,我必须摆出强势的姿态,提出严苛的要求,不能有半点松懈。 电话一挂我便躺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连眼皮也不想抬。柯予将水杯递给我,说:“喝点梨汤润润喉。” 我抬手压住额头,皱着眉没接。 “头不舒服?”柯予把梨汤放到茶几上,靠近了问我。 我的眉不自觉地锁起,这些天都没睡安稳,再加上连日劳累,头越来越疼了。 后面的沙发忽然陷下去一块,柯予的声音随即在上方响起:“我给你按摩缓解下。” 我闭着眼懒得搭话,柯予的双手扶住我的头,按住某个穴位,然后缓缓用力,我不懂穴位这些,但他的动作轻柔又有力道,十分舒服,我的身体和大脑都不由放松下来。 “怎么样?好点了吗?”柯予边按边问我。 我微微颔首表示对他手法的认可,问他:“什么时候学的?” 柯予换了个穴位揉按,告诉我说:“跟随行队医学的,他每天给我们按摩舒缓,我觉得有用就学了,以后你腿疼了我也可以给你按。” 出去一趟,冠军没拿到,倒是学了门按摩的本事,还是专门为了我学的,站久了或者天气不好我受伤的腿就会疼。 我的心安然又雀跃,累积的疲劳和压力都随着柯予的手指得到释放,就这么睡了过去。 时尚晚宴当天,海州岛简直被点燃了。机场有大量粉丝接机,酒店四周也全是蹲点的粉丝,据说岛内的大街小巷都有各式各样的应援。 演员、歌手、模特和网红们分散在海州岛上各个特色地点或是酒店里,由专业团队拍摄妆造和出发图。这些图片会在网上传播追捧,让更多的人了解海州岛独特的美。 爷爷虽然不懂时尚娱乐,但他一直主张海州岛扩大对外交流,他对这个在漂泊中发现的宝地有极深的感情,只要能让这座岛快速发展,岛上的人过上富足的日子,吸引更所的人来这里,他都会予以大力支持。 热闹在晚上的红毯达到了顶峰。这次晚宴的主题是“海与鱼”,整个洲际酒店被塑造成了巨大的海洋,各种代表海洋与鱼类的元素穿插其中,仿佛真的置身于梦幻的海底世界。 嘉宾们皆身穿呼应主题的华贵礼服,伫立在闪光灯汇成的光海里,比天上的银河更星光璀璨。 我站在幕后,注视着现场的一切,眼神却没定在那些美丽帅气的明星,只不经意地落在柯予身上。 在我眼里,他是属于这片海域里最独特的存在。我时常有种错觉,柯予本应属于大海的,他是误入陆地的一只鱼。 是我将他豢养起来。 他只能围绕我获得生存。 第38章 红毯 参加宴会的所有人都身着盛装,柯予也不例外。 挺括的剪裁,华丽的质感,一身礼服衬得柯予极有气质,谁会料到这个贵公子般的男人,是我当初从泥坑里捡回来的,脏狗一样的孩子呢? 这套服装是我给柯予准备的,我去定制工作室量尺寸的时候,看到展示台上的一套西服,觉得柯予穿上一定很合适。我报出了柯予的尺寸,虽然没量过,但我确定自己报的不会有多大差错。 今天我带柯予去上身试穿,如果真有哪不合适还可以改,事实证明,我的眼光绝对正确,这套礼服就是为柯予量身定制的,无比适合。 柯予对穿着从不上心,T恤休闲裤再加一双运动鞋,不管款式材质面料价格,有的穿就行。他也不是没穿过正式的西服,学校的制服、毕业晚会上的西装也能被他穿得好看,但今天这一身又展示出他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眼前这个高大挺拔英俊的男人,是我一手打造出来的,我既想把他打扮的帅气满足我的虚荣心,又不想让他被别人看到,我的内心复杂又矛盾。 晚宴现场星光熠熠,闪光灯阵阵作响,粉丝们在特定的区域里,为自己喜爱的偶像应援……一切都有条不紊。 夜幕下的海滨红毯自然又独特,海风将女星们美丽的秀发和裙摆吹拂,随着夜色加深,越到后面红毯上的咖位越大,已经露面的嘉宾们漂亮是漂亮,但我不熟悉也记不住分不清她们的脸,现在正走红毯的是一位国民度很高的女演员。 我看过她主演的电影,很不错的影片,不禁将视线望过去,女演员本人真的很美,大气又富有辨识度,我想着等下让柯予替我去跟她要个签名。 我分出个眼神给柯予,就见他木然地立在一边,视线都没往红毯上瞟,还没看格斗视频来得有兴致。我有点好笑,故意问他:“你觉得谁漂亮?” 走神的柯予被我扯了下袖子才回神,我又问了遍:“这些明星里你觉得谁最漂亮?” 柯予都没认真看,随口答:“都漂亮。” 我不满意他这个回答,“我说谁最漂亮?” 柯予眼睛往红毯上扫过去,说:“都那样。” 他确实是不感兴趣的样子,我不追着非要个结果了,因为我瞧见了熟悉的人。 江未明! 在这见到他倒也不奇怪,他毕竟是个明星,许多十八线小明星和不出名的网红也会自费或托关系来蹭红毯,不过他这次是跟剧组来的。 妆造齐全的江未明确实很有星味,他不是红毯上的C位,但也有一些粉丝,看见他和粉丝挥手示意,我有一种见到熟人装B的感觉。 而且走完红毯,这人居然直冲冲就往我这边来了,不少目光和镜头都朝我转过来,我想走都来不及。 “嗨!小锐,又见面啦!” 江未明隔着好一段距离就跟我打招呼,好像我俩有多熟似的,我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抬头瞥见柯予面露警惕。 江未明一到跟前,就忍不住跟我分享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演上男二了!”他指了指方才一道走红毯的队伍。 我忽然想起来,这次活动的赞助商里就有他家的品牌,凭他家的资本,现在才当上男二,实属混的很差。 江未明一脸笑嘻嘻,“我姐说我要是再这么混下去就滚回家,我其实觉得角色无大小……” 他似乎还打算发表一番对演戏的看法,我忙打住他的话,客套道:“那恭喜你了!” “哈哈,谢谢!”好在江未明还没忘了正事,想起晚宴就快开始了,拍了拍我的肩道,“改天再聊,我得去换晚宴的造型了!”说完便匆匆走了。 柯予不知是反感江未明还是反感所有同性恋,反正从看见这个人眉毛就没松过,不解地问我:“你和他很熟吗?” 他应该还想问我是怎么和他认识的?我总不能说我跟他是同类所以亲近吧。我摇头敷衍道:“不熟。” 在我俩说话时,忽然一个年轻女孩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伸长了脖子不停东张西望。 她的行动看起来很可疑,我推动轮椅过去,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听见话是对自己说的,女孩忙转过头,一双圆眼睛急得都快哭了,她正不知道该找谁帮忙,见了我便慌道:“我家艺人不见了!” 她不敢大声,但嗓子都在发抖,我立即重视起来,安慰她说:“你先别着急,把情况说清楚,我可以帮你。” 终于碰上个能帮忙的,女孩望着我却又犹豫了,权衡了下,才最终下决心说道:“我家艺人刚跟我说遇见个认识的人去打下招呼,然后人就不见了,打电话发微信都不接,这里离海那么近,他又不会游泳,不会出什么事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几滴眼泪就从女孩眼里掉了下来。 “海边我们安排了巡逻人员,不会让人靠近的,这个你放心。”我宽女孩的心,她看着年纪很小,不知道大学毕业了没,显然没怎么经过事,又容易异想天开,把自己吓得不行。 我问她关键信息:“你家艺人叫什么名字?” 女孩哽咽着说:“程成,他叫程成。” 我脑中对晚宴与红毯名单进行搜寻,却对这个名字没半点印象。 见我面上疑惑,女孩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们不是被邀请来的,我家艺人,”女孩停顿了下,把不红或者跑龙套,换成了“他演的角色不多,他说这个活动会也会有导演和制片人在,要来这里碰碰运气。” 我又让女孩大致描述了下程成的样貌,答应她:“我会联系工作人员找他,酒店处处有监控,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你等我消息。” 得到我的回复,女孩心放下一大块,但还是又担心又委屈,“我才当上助理,他是我带的第一个艺人,他很努力条件也很不错,我们是小公司,要是我把他弄丢了,我就完了……” 说起这些女孩又忍不住要哭,我忙叫来一位女性工作人员把情绪激动的女孩带走好好招待,又通知了酒店的人查监控,叮嘱他们不许声张。 现场平复了这点小状况,我和柯予也没心情再看红毯还有采访,便也加入了找人的队伍。 监控室通过排查,向我汇报没见到女孩描述的人,这个人也没在酒店客人的名单里,一个一个回复过来,都是没有这个人。 我又打电话问了女孩,他们没有被邀请是怎么进来的,女孩支支吾吾地回答:“我们是公司动用关系弄的记者身份来的。” 如此重大的活动,居然审核不严让人混了进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被爆出去只会是酒店的过错,我气得不轻,柯予拍拍我肩膀道:“冷静点,没事,会找到的。” 我深吸一口气,迅速在脑中过了遍酒店的全景,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便朝柯予勾手道:“给我来。” 酒店有一个地方监控没覆盖到,也没人会留意,但我对这里的角角落落都非常熟悉,晚宴的各个环节也都经过我的手。 大型布景还有各处的布置很多是用集装箱运来的,晚宴结束还得运走,所以在酒店附近临时隔出了一块地方专门放这些东西,估计没人看管,但那里有没有要找的人我也不确定,因此只带了柯予去找。 今晚将有好几场烟火表演,此时正是红毯的压轴时刻,第一场烟花绚烂燃放,夜晚的大海和夜空成为深蓝的画布,被美丽的烟花点缀。 我和柯予无暇注目,沉默且快速地向临时仓库走去。与外面的热闹耀眼相比,这里暗淡沉寂又冷清,不像有人在,但我和柯予还是走了进去。 “砰!”“砰!”“砰!” 最后一幕烟花升空,绽放的声响隔了这么远,也仍清晰震耳。烟火落尽,四周回归寂静,我和柯予却在这个瞬间登时僵在了原地。 是喘息声。 有东西挡着,声音也十分小心压抑,但还是从仓库深处泄了出来。 我凑上耳朵细听,然后就辨别出了是两个男人的喘息。意识到这点我猛然抬眼看柯予,在月光下看到柯予寒毛都立了起来,脸上全是厌恶恶心。 有人说话了,是个年轻的男声:“王导,我真的很喜欢您的作品,我不介意什么角色,只要有机会就可以。” 年长的声音回道:“你叫程成是吧?我记住了,现在不说这些。” 都说娱乐圈水深,竞争尤其激烈,没资本没背景的小演员很难出头,这种事不稀奇,但真撞见了还是让我感到震惊,用这种方式真能得到机会吗?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我又扫了眼柯予,看清他听见对话后,厌恶的表情更加明显了。 人找到了,但眼下这个情况着实让人尴尬。酒店最不缺的就是房间,谁能想到这两人胆子这么大,心这么急,在这就干起这种事了。 我还在是打断他们还是悄悄退出之间权衡。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第39章 相机 这道铃声太诡异了。 没做亏心事的我都被惊得像脊背上挨了一棒。不知道那位悄悄摸摸见不得光的导演会不会当即萎了。 我和柯予与他们还有断距离,中间又有这么多障碍物遮挡,他们也还没发觉有外人的存在,我镇定地接起手机,刻意提高了声量接道:“别催了,我才刚到仓库。” “你要的东西我还得找一找,找到了马上给你送过去,催也没用,就来了!” 我一边胡说八道一边留意里面的动静,里边的人不敢说一句,骂也只能在心里骂,提上裤子就急匆匆跑了。 我莫名想笑,电话是宴会厅里的工作人员打来的,还没开口就听我说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也不敢打断,只能听我说完。 确认那两人走了,我才恢复正常声音问:“怎么了?” 那头立即汇报:“柯总,晚宴这边有嘉宾对座位提出质疑,不愿意按照安排入座。” 即使做了十足准备,也提前排练过好几遍,并且事先与嘉宾团队对接过好几轮,但真正进行的时候总免不了各种状况的发生。 “知道了,我派人来处理。”这不是多大的事情,有些人对自己的咖位认识不清,或者习惯性给自己找点存在感,说说好话安抚下,或者调换个座位就行了。挂了电话我便对柯予交待道:“你马上去宴会厅处理下。” 柯予点头,随即上手推动我的轮椅,这事虽小,但也不能耽误,毕竟来的嘉宾都是公众人物,现场有那么多摄像头对着,嘉宾被爆甩大牌无所谓,但如果推到酒店安排不当上就不好了,我催促他:“你先去处理,不用管我,我给那女生回个电话就过去。” 柯予犹豫,我不耐烦地赶他走道:“赶紧去!别让人等着,我自己又不是去不了。” 他了解我的脾气,留了句“我去下就回来”便立即跑开。 我拨通刚才留的那个女助理的电话,没直接告诉她人找到了的消息,只电话里安慰她,说酒店正在全面排查,肯定能找到。其实我是在拖延时间,那俩估计吓得够呛,绝对不敢再继续了,只会灰不溜秋的该回哪回哪去。 果然没多久就听见电话那头女生发出尖叫:“程成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你!吓死我了!” 她激动得忘了正在通话,我挂了电话,准备也离开。 “咔。” 极小的一点声音冷不丁钻进耳朵里,我回头望了眼仓库,里头空空荡荡,只堆放着各种杂物,但我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这里还有人。 我转动轮椅,朝着声音的来源移动过去。 这里无处可躲,想逃也没地方逃,躲在里面的人只能出来。一个男人极不情愿地走了出来。 被抓个正着,男人起初也很惊慌,但看到只有我一人,而且还坐在轮椅上,胆子一下就壮了,畏畏缩缩的身体都挺直了。 “你在这干什么?” 我问他,同时用目光审视他,男人长相穿着皆平平无奇,但身上挂着副单反相机。 是记者。 红毯和晚宴上有那么多明星他不拍,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是干什么? 男人不以为然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来尿尿。” 我信他才怪。 直觉告诉我他的相机有问题,他假装无事,手却有意护着相机,说明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在此之前,就只有程成和那个导演在这。 我知道他拍到什么了?沉声说道:“相机给我。” 男人下意识把相机护到胸前,鼻腔哼了声,回道:“你是谁?凭什么给你?” “把刚才的照片删掉。”我换了个说法。 男人笑了,“你说删了就删了?你知道这东西多值钱吗?” 他的语气明显兴奋,“我今天走了大运,居然碰到这么劲爆的事!我把这些发给王导或者这个小明星的经济公司,他们得花多少钱买断你敢想吗?他们要是舍不得钱或者拿不出来,我还可以卖给狗仔,这可比那些新闻图轰动多了!” 这和敲诈勒索有什么区别。我一点不关心这个叫程成的小明星前途会不会被毁,这个所谓的王导会不会在圈里名誉扫地,但这新闻一旦爆出去,大家就会顺藤摸瓜,知道这是在时尚晚宴上发生的丑闻,是洲际酒店安保不严,酒店的名誉会因此受到影响,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冷声给出警告:“我劝你现在就给我。” 一个站都站不起来的残废说的话当然毫无威慑力,男人肆无忌惮地笑了,拿起相机靠近我,递到我跟前向我挑衅:“想要?想要你来拿啊!” 我猛地一下站起来,冲着他的相机就扑了过去。 我的动作又快又准,可相机带子挂在他脖子上,想扯下来并不容易,男人完全没料到我能站起来,忙死命保住相机。 我们俩就这样扭打在一起。男人边扯我边破口大骂:“tmd!你装的残废!” 但他很快在扭打中发现,我不是真的残废,但也不是装的残废,我只是能站,腿却是瘸的。 男人并不高大,体型就能看出来很少运动,根本没打过架,可我也不会打架,我们俩打的毫无章法,只奋力争夺那个相机。 他双手牢牢护住相机,两条腿对我又踹又踢,我忍着痛,执意去拽相机。 挣扎中,我们俩都摔倒在地,我抢得急了眼,拿不到相机,就“匡匡”把相机往地上砸。 “住手!我的相机!”男人撕扯嗓门大喊,“你个疯子!关你什么事!你知道这机子多少钱吗!你赔我相机!” 男人气急,捡起砸得镜头都掉了的相机就往我肚子上腿上砸,想不通我是什么人又是哪有毛病,没见过为了几张照片这么拼命的。 好疼,相机又硬又重,砸的我皮肉生疼,但我顾不上这些,一心在被砸得四分五裂的零件里翻找内存卡。 “啊!” 我爆发一声痛呼,整个身体瞬间蜷缩起来。 我的手被男人狠狠踩住,他的工装鞋又厚又重,再加上他人的重量,我感觉自己的手都要碎了。 男人不解气地还在加重力道,另一条腿还往我身上踢了几脚,破口咒骂:“你个疯子,坏我的事!我和你没完!” 碎裂的碎片扎进我的手掌里,无数个口子裂开,我疼得全身冒汗。 救命,我要疼死了。 “你干什么!” 柯予的声音从天而降。 我寻声望过去,在光影交错里看见柯予飞奔而来,根本不给这男人一点反应的机会,一脚飞踢就将人踢了好远。 男人捂着胸口摔在地上,疼得压根爬不起来,柯予跟过去,狠狠补上两脚,让男人彻底躺下。 柯予转身奔向我,一把把我抱了起来,看到我血淋淋的手,又气又急,声音发怒:“怎么回事!” 他去宴会厅很快交涉好座位的事,见我还没过去,心里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立即跑回来,结果就看到刚才的情景。 我疼得全身颤抖,被柯予圈进怀里,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黑沉沉的眸子里掀起了巨浪。我颤巍巍地举起受伤的手,捏着一块小小的内存卡,对柯予笑:“我找到了。” 柯予忽然把我抱得很紧,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跳得那么快,仿佛要跳出他的胸腔一样。身后又一阵烟火升空,在最高点齐齐炸开,一朵连着一朵烟花绽放,几乎要将天和海都照亮。 我在柯予的拥抱里,被他紧紧抱着,好像我是一件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我感受着他的心跳,能感受到他的担心与后怕,我似乎变迟钝了,或者被暂时打傻了,我感觉不到手上的疼了,我甚至望着满天的烟花禁不住幸福的想笑。 这次的时尚晚宴非常成功,一切都很完美顺利,各个词条霸占了一天的热搜,从红毯到晚宴的同步直播,网上对此好评如潮,许多人都对海州岛充满了好奇,说这么漂亮的海岛,这么漂亮的酒店,一定要来亲身体验一趟。 程成和王导的事无人知晓,相机的插曲也被揭过。偷拍的记者知道我的身份后,不再妄想要回照片,更不敢提赔偿的事,倒是听到我要他赔偿的数字,一下就腿软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我高抬贵手。 我当然不会放过他,记者他也别想当了。 事后,我去医院处理了伤口,我怕疼,紧紧抓住柯予的胳膊,把他揪青了才忍住没在医院哇哇大叫,整个过程中柯予不发一言,脸色十分不好看。 回家的路上还得我宽慰他:“我没事,我不会跟爷爷告你的状。” 可柯予仍是不说话。 他就是这样,一根筋,认死理,肯定把今晚我受伤的责任都归到了自己身上,劝了也没用。 回到酒店已是后半夜,我累得连根手指也不想动了,受伤的手被绑成了包子,也确实动不了。 还好身上的伤不算重,没有骨折骨裂之类的重伤,但有不少淤青,还有灰尘血污没清洗干净。 沾在身上特别难受,我充分行使伤患的权利,对柯予说道:“我手伤了,你帮我洗澡吧。” 第40章 鱼缸 我这纯粹是口嗨。 今晚柯予周身的气压太低了,我故意调戏下他缓和缓和气愤,没想到柯予只稍作停顿,便应道:“好。” 我反倒呆住了。 我是有只手受伤了,医生再三交待不能碰水,但我另一只手没事,当然了,我腿脚也不方便,可还不至于不能自理,想洗澡怎么都有办法的。 我顺嘴一说,柯予居然就答应了,我嘴怎么就那么快呢!我想打自己一嘴子。 “你身上有伤,碰水也容易感染,今天别冲澡了,我给你擦洗下。”柯予结合我的实际情况,提出合理意见,说完便起身走向卫生间。 他说怎样就怎样吧,他真要给我洗,谁知道我会不会起什么反应,我也确实累了。 柯予去浴室端水这么会儿功夫,我已经趴沙发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有温热的毛巾触碰我的脸,柯予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一点也没碰到我擦破皮的伤口。 随后我的衬衫被解开,皮肤一接触夜晚微凉的空气,便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又很快被毛巾的温度抚平。 毛巾在我肚子上擦拭的力度尤其轻和慢。那混蛋踢我肚子了,那靴子好重,踢得我好痛,那一块都青了。 我无意识地哼了两声,声音委委屈屈,之后就感到柯予的手在我头上轻抚了几下,像是安抚。 我其实没真睡着,只是累得睁不开眼,柯予抚摸我的头,低声对我说:“对不起。” 我应该是摇了下头,又拉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掌贴在脸上,我的脸也疼,有些肿,我闭眼皱眉,喃喃自语:“我是不是破相了?” 属于柯予独有的温度与气息透过他的手掌传递于我,可能因为不够清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怎么那么温柔,像最平静的海水将人覆盖。他说:“不会,还是很好看。” 我不会听错了吧,那些光彩照人的女明星也没得到他这个评价。 我承认我很开心,像个小孩睡前将心爱的玩偶抱紧在怀里,我拽着柯予的手不放,还像孩子要夸奖那样问柯予:“我今天是不是很棒?” 他也用哄孩子的口吻配合我:“很棒,也很勇敢。” “但下次不要这样了,太危险。”他转换了语气,变得严肃。 “不要再受伤。”最后一句又是温柔的。 我点点头,之后便安心地睡熟了。 第二天在床上醒来,睁眼后的第一感觉便是手掌钻心的疼,然后是脸上、肚子、大腿,反正哪哪都疼,头也晕晕乎乎。 嗓子同样干哑难受,我干咳了声。 听见我醒了的动静,房间的门打开,让我没想到的是,同柯予一起出现的还有江未明。 “你总算醒了?!”孙未比柯予还快地冲到我床前,咋咋呼呼地说,“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透过被他遮挡的视线,我瞥见柯予在他身后一脸黑云,看样子接下来就要把人拎出去。 我真的跟江未明不熟,无奈这人脸皮太厚了,可他特意来看望我,也不好将人赶出去,我回道:“我没事。” “那就好,不亲眼见到你我不放心。” 他好像是真担心我,我回了声:“谢谢。” 然后就见江未明用他那标致的五官朝我挤眉弄眼,摆明了有话要说,又不方便当着柯予的面说。我会意地跟柯予交待道:“我饿了,你去给我叫早餐吧。” 柯予对江未明始终抱有莫名的警惕,不放心他呆在这,特别是经过昨晚的事后,他更是对留下我一个人后怕。 “我们有话要说。” 我干脆直说了,柯予才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房间。 门一关,江未明便冲柯予离开的方向抬下巴,问我:“你俩怎么样了?” 我莫名其妙:“什么怎么样了?” “就是有没有什么进展?”江未明把“八卦”两个大字打在了脑门上。 我俩能有什么进展?昨晚柯予撞见小明星和导演做那事时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恶心和厌恶。我无精打采地说:“他恐同。” 江未明不怎么相信的给我重复昨晚他看到的事实:“昨晚我在宴会厅看到他飞奔出去,就预感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跟上了他。” 回想起昨晚的情形,江未明连“啧啧”两声,“你不知道他着急心慌的样,看到你被人打了,差点没把那人打死!” 是吗? 我回想了下,只记得柯予是下手挺狠的,更多的我没注意。 “而且,在等走红毯的时候,我留意你俩了,他的眼睛总跟着你来着。” 这我可没察觉到,而且这又能代表什么,我平淡地反问:“所以呢?” “所以啊,你说他对你没一点意思我不相信!”江未明夸张地摆手。 我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想太多了,他不是同性恋。” 虽然我没问过他,但我可以确定,我对柯予还是很了解的。 江未明露出看我俩都是笨蛋的表情,着急道:“谁一出生就是gay了,现在不是,以后说不定就是了,再说了,他恐同又不是恐你!” 一激动他连嗓音都提高了,我慌忙示意他小点声,柯予还在门外呢! 刚好套房客厅的门铃响起了,送餐的服务生来了,几秒后,柯予敲开了房门,端着餐盘进来,对江未明冷冷道:“林锐昨晚有点发烧,吃了饭还得休息。” 这是下的逐客令,江未明一点没有被冒犯的不悦,反而丢给我一个你懂吧的眼神,笑着叮嘱我:“你好好休息,我下午的航班,那我先走了。” 昨晚的时尚晚宴已落下帷幕,热闹褪去,大家都要重回忙碌的工作和生活中。 一松懈下来,我的身体便对我先前积攒的劳累提出抗议,我发烧了,脑子昏得厉害,没胃口吃饭,但还是得打起精神。 昨晚的事我没让人惊动爷爷,但今天一早爷爷还是知道了,打来电话问了我的情况,要我回家。我在酒店呆了十几天,也该回庄园看看爷爷了。 从小到大我都生活在云畔庄园里,在那一方天地里学会走路、奔跑,庄园里的花匠、佣人以至于厨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如今我的世界已不再局限于那里,对于我这次回来,庄园里的人都跟高兴。 花园的显眼处有我喜欢的花,房间的每一处都极干净,餐桌上准备的皆是我爱吃的食物,只是我仍没什么胃口,在酒店睡了一天才有了些精神。 爷爷问起我晚宴和受伤的事,我把记者偷拍到明星不雅照的事说了,只是没点明明星的性别,这次的时尚晚宴反响很不错,爷爷对我维护酒店名誉的事也很满意,但对于我因此受伤还是有些不满。 柯予在爷爷面前低头认错:“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少爷,我接受任何处罚。” 我忙帮他说话,“不关柯予的事,是我让他先走的。” 爷爷沉默之后,没再追究,而是问起柯予:“这次去内陆感觉怎么样?” 柯予如实说:“内陆很好。” 爷爷微微颔首,对柯予说道:“天竞有项目要与内陆合作,你去跟进。” 天竞是柯氏集团旗下的一家商贸公司,过去主要负责海外贸易,近几年把业务转向了内陆,与那边的交往日益紧密。 让柯予去天竞,说明了爷爷对他的信任和认可,但,这也意味着柯予以后往返于海州岛和内陆将会是日常。 “他不能去!”我当场拒绝。 爷爷和柯予都看向我,爷爷泛白的眉毛纹路加深,我慌忙找了个理由:“酒店这边也需要他,而,而且,他还得保护我的安全……” 这些理由都不够充分,但我总不能说我离不开柯予,他只是跟着格斗社去比赛十几天,我就受不了了。 “齐哲会协助你。”爷爷一语定音。 我无言反驳。 爷爷做了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我内心明白爷爷的苦心,柯予要成为合格的副手,必须迅速熟悉柯家的各项业务,多去几个地方历炼对他对我还是柯氏都是有利的。 吃完晚餐,我闷闷不乐地回到房间,柯予也跟着进来,向我保证道:“我一回来就会去酒店……” 话说到一半,柯予就被房间的某处吸引了目光。 一面巨大的鱼缸装在了窗边,许多不同种类,颜色各异的漂亮鱼儿,在莹莹灯光与月色交织中游来游去,有如置身于海底。 这本来是我给柯予准备的惊喜。在布置晚宴现场时,为了呼应主题,团队设计了许多有关海洋和鱼的元素,在置景的过程中我看到了这些鱼儿,猜想柯予肯定会喜欢。 所以我把它们搬回了房间,至于为什么给柯予的礼物会在我的房间,那自然是想多创造机会让柯予过,却没想到以后我们相处的机会会越来越少。 唉,习惯真是太可怕了。我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接受柯予,习惯了他在我身边,又不得不面对分别。 早知道我就还是那么讨厌他好了,可是我现在不但不讨厌他,甚至有可能喜欢他,真是天意弄人。 越想越气恼,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就见柯予朝鱼缸走了过去,伸手触碰玻璃,盯着这些鱼出了会儿神。 我问他:“好看吗?” “嗯。”柯予点头,视线从鱼儿那转到我身上,看着我将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 “一回来我就会找你的。” 我就这么被哄好了。 第41章 打架 此后我和柯予都变得忙碌起来。 普通大学生的生活无非是上课、逃课、谈恋爱、玩游戏这些,临近毕业会有找工作或是进一步深造的压力,或许还面临回家还是出国等各种选择。 而家族企业的继承者们,看似摆在面前的是一条铺好的平坦宽阔之路,实则背负的压力也很重。我在学校和酒店之间忙碌,柯予还得时不时往返于海州岛和内陆两地。 在这样的节奏中,我们的大学生活步入尾声。 雕塑社的大教室里,我望着眼前的作品,回想起先前教授跟我说的话。 他一向挑剔,但对我的创作和天赋会给予一定的肯定。我的作品随他的展览去过世界各地,教授知道我很忙,为我不能全身心的投入艺术创作感到可惜,还是想要我继续深造。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这只是兴趣爱好,打发时间的消遣,我以后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忙。 眼前这个说不定就是我的最后一件大型雕塑了。 这是一座人与鱼结合的形象,男人健状的体魄与鱼类流畅的线条融合,鱼鳞将肌肉紧紧包裹,面目被海浪包围,掩去了他的样貌。 教授赞许过我这个作品很有创意,也极具美感,这也是我最满意的一副作品。 雕塑室里最近都没什么人,大家都忙于毕业后的打算,还没跨出校门,就变得步履匆匆,没有人再有心思沉浸在这里,所以有人进来,我便分神望了过去。 柯予放轻脚步,走到他以前常坐的靠窗位置,阳光便很热情的拥抱了他。 我的嘴角不自觉带笑,问他:“刚回来?” 他去内陆那边多是谈业务,没了大学生的青涩,已然是职业人士的装扮,简单的衬衫西裤,被他穿得板正又不会过于刻板,加上天气热,又是回学校的缘故,他的衬衫纽扣松了两颗,袖子也挽得随意。 柯予将手上拎的提包放到椅子上,点头回我:“刚回来。” “顺利吗?” 我知道商贸公司最近在跟内陆的一家企业谈个很重要的合作,为这柯予去了好几次了,便问他。 柯予平铺直叙的将情况向我汇报。 我其实对这些毫不在意。在这方天地里,时光会放慢脚步,外界的声音变得遥远,就只我和柯予两个人,他诉说,我静静聆听。 他话音落下,我便提议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毕业季加上放假,校园里十分冷清,偶尔经过的人也很沉默,还有人拖着行李,一步三回头地想要把这里的一草一木印记在心里。 柯予推着我经过海州大学的教学楼、图书馆、体育馆……这也是一种告别,我对这谈不上多深的感情,只是对晃眼而过的时光有些缅怀。 空中飘扬着一半感伤一半轻快的乐曲,柯予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接起说了几句,接着用询问的语气对我说:“格斗社的队员们想离校前聚一下。” 柯予在征得我的允许,他刚出差回来,我自然想和他多呆会儿,但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他和格斗社的人关系不错,这又是最后一次聚会,我没什么阻拦他的道理。 在我点头时,柯予跟那边回道:“我一会到。” 然后挂了电话向我发出邀请:“一起去吧。” 所以我现在才会跟一群不熟的人一起坐在餐厅里吃饭喝酒。 “这一杯敬我们的全国季军!”一个大块头男生提起酒杯敬柯予,声音中气十足,“虽然差一点就拿冠军了,但这已经是我们格斗社创社以来最好的成绩,以前我们都没拿到过去内陆参加全国赛的资格。” “柯予,你太长脸了!” “厉害!” “牛!” 一堆人高声附和,各个诚心诚意,自豪得就像是自己取得的荣誉。 格斗社的氛围很好,社员都很简单直爽,对我也不见外,我也不好在这种情境下摆架子,也很给面子的跟他们喝起了酒。 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我坐在柯予左边,柯予的右边便是包浩,这群人酒量高嗓门大,说话时不是搭肩就是勾背,包浩还和柯予不停说话。 轮到他给我敬酒时,我都没正眼瞧他。我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他和柯予走那么近,客气是一点装不来。 酒杯僵在半空,包浩尴尬地将杯子里的酒自行仰头干了。 我与包浩之间的尴尬气场旁人都察觉了,有人赶紧打圆场,坐在我俩中间的柯予却浑然不知。从刚才起他就有些状况外,一会陷入沉思,一会又向外张望。 他又抬头看了,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瞥见一位服务生经过包厢门口,好像就是刚才给我们这间上菜的女生。她太普通了,以至于我都没多看一眼。 感觉到我也在往外看,柯予很快收回视线,给我夹了菜让我多吃点。 应该是我多心了。 这顿饭是散伙饭,但格斗社的人没那么多愁善感,嘻嘻哈哈说的全是平日里好玩好笑的事,这些话题里也会有柯予,我便也听得有兴致。 外边忽然传来吵闹声。 大家同时噤了声,随即便听清了是男人的起哄声,还有女孩的哭泣声。 在听清一句“你个丑八怪”后,柯予腾地起身冲了出去,包厢里的其他人也都立马跟上。 玻璃瓶砸地的碎裂声响起,我跟着赶到时柯予已经冲上去和人打起来了。 见状,大厅那伙人和格斗社的一帮人全涌了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了再说。 那边5、6个人皆是混混摸样,平时打架斗殴没少干,走路都是横着来,今天他们就没那么幸运了,这可是一群格斗社的专业人员。 尤其是被全国亚军压着打的那个,刚才就是他声音最大气势最狂,结果没几招就被人打趴按在了桌板上,半边肥脸直接压在一盘龙虾上,脸皮被虾钳刮得哇哇疼。 “你有种再说一遍!”柯予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他的愤怒让我很意外,我们在里面包厢吃饭,这群外面的人怎么就惹到他了? 挨打的这位花臂大哥也十分冤枉,想不通自己只是调戏下服务生,啥也没干呢,怎么就天降这么个人物。 “我说她丑八怪,又没说你?”他无语辩解。 众人的目光便都转移到现场那个捂着脸哭的女服务生身上。 就是刚才见过的那个女生,上菜时她就把头埋得很低,似乎很怕被人看到,现在一下接受这么多人的目光,女生本来就吓得掉眼泪,此时更是恨不得钻进地缝了。 长刘海将她的脸藏得严实,但仔细看就能发现那刘海之下,女生的眉骨那有块墨青色的胎记。女孩身材长相皆普通,也不算难看,但有这块胎记,确实就更加不好看了。 刚是这些混混想吃人豆腐没吃着,就骂人丑八怪。 “你给她道歉。”柯予出声冰冷,趴在桌上的男人在小弟面前丢了面子,要是再给小女生道歉就不用混了,憋着嘴想硬抗。 那女生害怕饭碗不保丢了工作,也怕事后这些人再来找麻烦,慌忙摇头平息这事,“没事,我没事……” “说不说!”柯予手上加大了力道,男人吃痛,脸上的皮都被擦破了,粘上油盐生生的疼,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低声道,“对不起。” 柯予一把提起他,将他面对女生的方向,手压住他脖子让人弯下腰,再加把力就能给人整跪下,沉着脸道:“大点声。” 男人怕自己顶不住真跪下了,赶紧连连弯腰,放大声量:“对不起!” 听到道歉,女生眼泪又掉了下来。 “以后你们谁敢再找她麻烦,我不会放过你们。” 柯予放下狠话才松了手,格斗社其他人也把控制住的小弟放了,那帮人连忙抱头鼠窜,一溜烟就没了影。 “予哥威武!” “牛b!” 格斗社一伙人大快人心地欢呼,当柯予是路见不平的见义勇为。 女服务员抹掉眼泪,低着头走到柯予跟前,小声说:“谢谢你。”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自己除了说谢谢还能干什么。 柯予表情没什么变化,只道:“没事。”又补充了句,“头抬起来,不用在意。” 女生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一直为自己的胎记自卑,但这个素未相识的男生对他说“头抬起来”,她好像忽然就有了股力量支撑着自己挺起腰杆抬起头。 女生用力点头。 晚上回到庄园,我让柯予来我房间给他手上擦破的地方抹药。这些伤对他来说用不着处理,但我坚持要给他抹药,他便伸出手任由我摆弄。 “你认识那个女生?”我问出心中的疑问。 柯予直直盯着房间里的鱼缸,像是看着那些游动的鱼,也好似穿过鱼缸看到了更远的过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今晚的眸子格外黑沉。柯予摇头回答:“不认识,就是觉得她可怜。” 是因为他自己也有过在荒岛上悲惨的经历,所以才会对可怜的人感同身受吗? 我望着他,最终没再追问什么。 第42章 女生 熟悉酒店的运营后,我回到了柯氏集团总部,在爷爷手底下开始接触家族事务。 柯家各项产业在爷爷多年的经营下运转良好,我要做的就是跟在爷爷身边,学习爷爷如何做出决策,如何运筹帷幄。 爷爷这个年纪每天还如此繁忙,我也想能早点挑起大梁,为爷爷多分担。日常工作中有一项是抽出时间去底下的公司视察,我便随爷爷去了天竞商贸。 柯予目前在天竞担任项目经理,只是不巧,我和爷爷到时,柯予还在外面办事。 爷爷到总经理办公室喝了半小时茶,了解了近期公司各方面的情况,不知总经理是恭维还是真心,总之话里话外都是柯予能干有能力。 谈话结束,爷爷还有事情要忙,我跟爷爷说还有点事,便留了下来。 柯予在这有间独立的办公室,我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环视这间屋子,房子宽敞整洁,物品摆放有序,桌面也一尘不染。 室内的绿植被照顾得长势旺盛,窗外是繁忙的商业地段,林立的高楼将天空切割成不完整的一块一块,却没遮挡住最高的那栋,那是柯氏集团总部的办公楼,海州岛上地标性的建筑。 桌上放了几份文件,等柯予回来签字,我打开一旁的抽屉,都是些文件之类的资料,没什么特别的。还有一包拆开来的烟,我取出来打开,少了几根,这东西应酬时少不了,但他从没在我跟前抽过,我不喜欢烟味。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办公室的门推开,柯予大步走了进来,边放下提包边说道:“我听秘书说老爷已经回去了。” 他解释:“我在外面办事,一听说老爷和你来了就赶紧往回赶。” 说完这些,柯予才从我的表情上察觉出气氛不太对,我冷着脸,手指敲打桌面,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柯予不太确定地问我:“怎么了?” “林莉是怎么回事?” 我留下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爷爷是个强势的人,但在对待基层员工的态度上,还是相对亲和,这也是管理者安抚底下人的一种手段,在我和爷爷到天竞时,爷爷先去几个办公区域和大家都打了招呼。 我跟在爷爷身旁,目光在掠过一处角落时不由一顿。 我不太记人长相,特别是无关紧要的人,但这个女生的样貌毕竟特别,柯予对她的态度也曾让我疑惑,虽然这次见到的她与上次在餐厅里见的有很大变化,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送走爷爷后,我便交待人把女孩叫到了办公室,女孩显然也记得我,没想到我会是柯氏少爷,进来时显得十分拘谨。 我摆出亲切的态度,问她:“你记得我吗?” 女孩猛点头,连着回答两声:“记得。” 没想到我还能记得她,女孩明显没那么紧张了,感激地对我鞠了个躬,“上次也谢谢您。” 尽管上次我没有出手,其实没帮任何忙,但我和柯予是一伙的,女孩就都当作了帮她的人。 “你叫什么名字?”我的语气温和。 女孩忙回答:“我叫林莉。” 她没再把头埋得很低,双眼虽没直视我的目光,却也没有闪躲,发型也是修剪过的,头发扎起来,剪短了些的刘海轻轻覆盖住额头,左侧眉骨上的胎记露出一部分,多看两眼,倒也不算太难看。 是谁能让一个敏感自卑的女孩这么短时间内完成如此大的蜕变呢?我平淡地问:“是柯予让你来的吗?” 听见柯予的名字,女生眼睛都亮了,表情更加生动,笑容灿烂如一朵花,她点头,“上次柯经理帮我解围后,还来过一次店里,问我那帮混混还有没有来找过麻烦。” 呵,没想到这段仗义相助还包售后,我脸上假装的微笑有些挂不住了。 “我说那几个人虽然没来,但可能是和他们认识的人有来找过麻烦,老板人很好的,当初也是看我可怜雇的我,但是开店最怕惹上那些人,就劝我另找工作。” 说到这女生的音量低了些,可想那时的处境确实很难。 “柯经理问了我的情况,学历什么的,之后说让我来这里应聘试试,我就来了,还顺利面上了。” 脱下了餐厅服务生的制服,远离了充满油烟的环境,穿上衬衫西装裙,穿梭于办公楼格子间的女孩,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我问了女孩的学历和专业,学历不高也不低,万金油的专业,以柯予的职务和权利,在这给她安排个职位很简单。但柯予不是会管闲事的人,为什么偏偏对这女生这么上心? 我敛起笑容,淡淡地对女生说:“你先去工作吧。” 林莉便退出去,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小员工的入职我不必费心,但柯予该给我个说法。 听见我的问话,柯予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下,他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面对我如实回答,说的来龙去脉跟林莉说的一样,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我问他:“你为什么对她这么上心?” 这才是我最在意的,明明是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女孩,柯予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甚至把她安排在了自己身边,难道柯予对她有意思?说实话我不信。 柯予仍是同样的说辞:“没什么,就是看她可怜。” 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他为什么偏偏对这个女生爱心泛滥?我紧盯着柯予的眼,想要从中瞧出有什么端倪,却没看出一丝异样。 也许柯予是真出自善心想拉这女生一把,并无别的想法,但女生对柯予的崇拜感激很可能会演化成爱慕,我是不会容许她继续留在柯予身边的。 “让她离开。”我冷冷开口。 柯予的眉头锁起来,不解我的要求,“为什么?她没做错任何事,我承认招她进来是我打了招呼,但她的工作能力很不错,而且也不是重要的岗位。” 就凭你会为她说这么多话,我就有足够的理由赶她走,我的语气不容反驳:“你要是舍不得放她走,那就我来。” 他知道的,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把女孩赶出公司,甚至赶出海州岛。柯予抓紧了椅子扶手,手指用力到发白,他同样知道,只要是我做出的决定,就绝不会轻易改变,他的反驳只会让我做出更过分的举动。 他必须听从于我,柯予生生压下一切情绪,点头回道:“好,我让她走。” 后来这个林莉就没在公司出现过,我也没有再见过这个人。 这件事还是让柯予有些情绪,尽管他克制着没表现出来,但我能感觉到。 “你还在生气吗?” 我对着鱼缸里的鱼洒下一把鱼食,鱼儿们便争先抢了起来,水池里的水起伏波动,我望着美丽的鱼,话却是对柯予说的。 “没有。”柯予的语调毫无起伏,眸子里只有映在眼中的鱼,那些鱼儿好像在他海底般深沉的眼里游动。 “你要知道柯家的副手必须以柯家为首,自己的家庭只能摆在后面,就像秦叔那样。” 我意有所指地作出提醒。秦叔作为爷爷的副手,当年结婚生女,但仍然常年为柯家做事,后来将妻女都送到了国外,妻子去世都没去,现在他女儿根本不认这个爹,秦叔仍住在云畔庄园,有妻有女却没有自己的家。 “我这是为了你好。”我偏过脸望向柯予。 柯予抬手触碰玻璃鱼缸,盯着这些被困在鱼缸里的鱼说:“我知道。” 得到他的回答,我才安下了心。 这个女生就是路边的一片叶子,风吹过便消失不见了,但我没想到这件事并没有过去。 柯予对我撒了谎。 天气越冷越有过年的氛围,可海州岛的冬天不可能下雪,人们也不用穿上厚衣服,但这毕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临近年前,海州岛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笼。 春联、福字,过年该有的装饰一样也不能少,烘托出热闹的年味,连云畔庄园也处处做了点缀,金钱桔和各种盛开的花,花团锦簇,寓意来年有好兆头。 今年爷爷休息的早,我每天跟在他身边,发现了爷爷身体不如从前,精力也没那么好了,近来除了工作上必要的事,爷爷很少出去应酬,以前空闲时喜欢坐直升机游岛,还有去看拳击这些活动都没有了。 年前也没什么紧要的事,爷爷便提前回庄园休息,我每日去公司处理完事情,便会早点回家,而柯予这几天还在内陆出差,今天晚上才能回来。 晚饭后,爷爷在院子里散了一会步,便早早回房休息,我也回到了房间。 一年中难得的空闲,我也没什么想做的事,之前一直没空做雕塑,今天想着拿起来,然而太久没做手生了,也没那个心思。 我半躺到沙发上,打开手机,点进柯予的微信,对话框里是他几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说他已经在赶往机场的路上了。 我悄悄在心里数着时间,想着他终于要回来了。 第43章 较劲 还没到过年的时候,有人已迫不及待地放起烟花,绚烂的烟火直冲天际,划破一片灰暗,留下灿烂的轨迹。 在云畔庄园里能望见外面不断升起停留又降落的烟火,只是这些热闹都与这无关。此刻的庄园一片安静,只留些许灯光点缀。 航班晚点,柯予比预计的时间晚到,他走进大门,有等候的佣人轻声问他吃饭了没,需不需要给他准备晚餐? 柯予摆手,声音同样很低:“不用,我吃过了,你也去休息吧。” 他拎着行李上楼,穿过长廊,经过我房间时可能稍作了下停留,这个时间我应该睡了,然后他径直走向自己房间。 他的房间有面大窗户,窗帘全拉开,大片大片的月光便会洒下来,不开灯也有光亮。 房门打开,不用开灯,他就一眼看到了静坐在床前被月光笼罩的我。 柯予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怎么没开灯?” 他抬手摁亮一旁的壁灯,灯光不刺眼,只是将房间照得更亮堂一些。 他边放行李脱外套,边对我说:“怎么还没睡?我不是说了飞机晚点会很晚回来?” 我很少来他房间,更别说大半夜一个人呆在他不在的房间,我的沉默令房间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我盯着柯予不发一言,柯予脱下外套,没挂到衣架上便停下了动作,问我:“怎么了?” 我直直盯着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很了解他,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这对我和柯予来说斗是极其漫长的一段时光。我以为他对我足够坦诚和忠诚,他是为我挡过子弹的人,这是拿命换来的得之不易的信任。 他却骗了我! 我将手中的手机砸向他,恨不得砸个稀碎,柯予却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不解地拿起手机。 亮起的屏幕上显示一张照片,然后他的表情就凝固住了。 “你怎么解释?”我压抑着愤怒。 柯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是不想解释,还是找不到理由? “我说过让她离开天竞,你就把她安排到了内陆那边,所以你还是可以和她见面是吗?” 我的声音量越说越高,气得猛然站起,我万万没想到柯予会背着我耍这种手段。 要不是我今晚闲着没事翻了下朋友圈,平时我没这习惯也没这个功夫,结果刷到天竞在内陆分部得负责人发了条年末聚餐的朋友圈,在图片里一眼瞄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我至今还被柯予蒙在鼓里。 一想到过去这些天柯予每次去内陆出差都能见到林莉,谁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的心就发怒发狂,我大声问柯予:“你看上她了?!” 我承认在这一刻我无比嫉妒这个女人,虽然她普通平庸,甚至有一块丑陋的胎记,但柯予对她如此上心,不惜违抗我的命令,为了她欺骗我。 我拖着腿几步冲到柯予面前,揪紧了他的衣襟。 “没有。”柯予矢口否认,“我对她没有任何意思。” “你看她可怜就会帮她到这个地步吗?柯予,你不要拿这种理由糊弄我!” 我不傻,根本不会再信这个理由。 柯予自知理亏,却又无从辩驳,他转而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骗你。” 又替林莉说话,“她工作很努力,没做错什么,如果无缘无故让她走,她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信心又会崩塌……” 呵呵,柯予原来是心思这么细腻的人,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到了。 “所以你骗我?”不论出于什么理由,总之他欺骗了我。 柯予低头无话,我冷笑着丢出一句:“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声炸雷在柯予脑中炸开,他猛地抬头,望向我的黑眸瞬间涌起惊慌和急切。 “你把她怎么了?”这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的反应更暴露出对这个女人的在意,我心中酸痛,却故意从鼻腔里发出哼笑,不以为意地说:“这就是你欺骗我的代价。” 柯予忙拿出手机,拨出去号码,也许今天白天他还和林莉见过面,女孩会在告别时对他说:“新年快乐!”为他送上祝福,还会在末尾怀抱着期待对他说:“来年再见!” 但此时电话里只有无尽的忙音。 一遍,两遍,三遍……全是忙音。 林莉联系不上了! 柯予的瞳孔越来越红,气息也越来越急,手机要被他捏碎了。 “你把她怎么了?!”柯予甩开手机,失去控制地朝我大吼。 他居然为了这个女人冲我发火,他口口声声对她没意思,但他的表现明明就是林莉对他非常重要,我怎么会让她再出现在柯予身边! 看到照片后,我第一时间就给天竞内陆项目部的负责人打了电话,询问林莉的情况。 以柯予的身份,插手人事调整根本不用理由,负责人自然不知晓其中情况,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了。 确认是柯予特意安排的,结束通话我立即就拨通了第二个电话,就算不在海州岛,我也一样有办法把这个林莉赶走。 我不可能告诉柯予她的下落,柯予急昏了头,一把提起我的衣领,大喊:“她在哪?你把她怎么样了?” 我被掐得呼吸受阻,梗着脖子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地再次向他强调:“你再也别想见到她!” “你!” 柯予拽我衣领的手骤然缩紧,我的脖子几乎都在他掌中,只要他再用力一点,再久一些,我不怀疑他会直接把我掐死。 我撕扯着嗓子艰难出声:“我死了你也别想见到她!” 柯予的理智终于回归,认识到从我这根本得不到回答,他骤然松手,一秒不耽搁地拿起手机转身,急得连外套都顾不上拿便要出去。 海州岛的冬天是不下雪也没有刻骨的冷风,但他就这么着急要去找她? 快速涌入的空气让我忍不住咳嗽,我呛咳着吼他:“你站住!” 柯予步伐没一点停顿。 “你今晚敢走出这个房间就再也别想回柯家了!”我朝他大吼。 他现在站的这个地方,拥有的一切,都是柯家给的,只要他离开,我就可以收回一切。 柯予身形一顿,我在心中对他大喊:“不许走!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可柯予只是稍稍停顿,便头也没回地走出了这道门。 一声关门声响,便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我跌坐在地毯上,咳嗽咳得眼泪不住地流,竟然生出了一种抛弃的感觉。 我才是他的主人,柯予怎么能这么对我? 在这个本该团聚的夜晚,有个男人独自行走在海洲岛冷清的街头,不停地打电话询问可能与林莉有联系的人,却没有半点她的消息。 柯予深夜破门而出的事翌日早上就被爷爷知道了,早茶时,爷爷皱眉问我是怎么回事? 我不紧不慢地喝茶,装作无事地说:“柯予是我的人,不听话就由我来管,爷爷您不用费心。” 爷爷深深看了我两眼,既然我都这么说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不予过问。 许久没有过这么悠闲的时候,天气很好,太阳暖而不烈,我难得有空闲在庭院转转。 人工湖的湖面被微风吹拂起点点微波,我坐在湖边,朝湖中央中丢下一颗石头。 柯予教过我打水漂,他一次能漂十几下,连成一个水桥,并且从不失手,我却学艺不精,最多也只能打五六下。 这次更是发挥失常,石头一头就栽进了水里。 站我身后的齐哲俯身又捡起一颗扁圆石子递给我,这种样子的最好打水漂,我拿着手子没再扔,只拿在手里把玩,随口问道:“他今天干什么了?” 齐哲回答:“他的证件和银行卡都失效了。” 也就是说柯予现在身无分文,且举步维艰。 “公司也都打过招呼了,不许他进入。” 还无处可去,无家可归。 忘了自己的出生和曾经的处境,没了柯家,别说去内陆,柯予连在海州岛上都没有立身之处。 齐哲将手机递到我眼前,点击播放键,几段视频播放起来。 就算柯予出了柯家也会在我的监控之中,一举一动皆在我眼皮底下,他去了哪做了什么我全都能掌握,所以我知道了他没地方睡就不睡,没车坐就走路,没钱就吃最简单的食物。 没带外套,晚上起风了他会不会冷? 每天走那么多路,脚一定很疼。 就吃这些能不能吃饱? 手中的石子被我捏得紧紧的,咯得我感觉到了痛。 柯予犯倔,为了个女人闹到这种地步,我也憋着气,这次他不低头我绝不心软,到外面碰够了钉子,他迟早要回来的。 我们在互相较劲。 但是我输了。 柯予没有一点要低头的样子,我小瞧了他的固执,也看轻了他的自尊,他不会再为了吃饱饭就来和我认错,反而让我每天因为他煎熬,想让他回来,又放不下姿态。 办公室里,我正阴着脸签文件,一旁齐哲的电话忽地响起。 我的手没来由一抖,笔不小心划岔了道线。 接着就听见齐哲听了电话那头的话后,立即向我汇报:“少爷,柯予不见了。” 第44章 条件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让我的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好像忽然听不懂话了,只能下意识反问:“什么叫不见了?” 齐哲也还不确定具体怎么回事,只转述:“柯予刚才突然消失在监控里,而且跟他的人也被甩掉了。” 即使柯予离开庄园,也始终活动在我圈定的范围里,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他是被我圈养的狗,在舒服的窝里呆久了,出去吃吃流浪狗的苦头自然就会乖乖回家。 可他一旦真逃出我划定的界限,我便从心底冒出股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的恐慌,也夹杂着被狗耍了的愤怒。 他只是只狗,长不出翅膀,变不成鸟飞出海州岛,也不可能化成鱼游走,我绝不容许他离开我的控制,我从方才濒临失控的情绪中冷静下来,冷声对齐哲交待:“把海州岛翻个底朝天也要找到他!” 齐哲的执行力毋庸置疑,只要出手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年还没过完,海州岛就经历了一轮彻底的搜寻,这番举动大到惊动了爷爷。 爷爷对柯予的消失和我闹出来的动静很不高兴,年还没过完,这阵子不说其乐融融阖家团圆,却整出柯予离家出走还找不到人这出事,连个年都过不安生。 爷爷责问我缘由。 气疯了的我胡乱给柯予安了个罪名:“他是泄露商业秘密畏罪潜逃。” 闻言爷爷大怒,他这辈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爷爷气得不轻,我有些后悔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也气柯予闹到这个地步,我向爷爷承诺一定会找到柯予,把事情调查清楚,可柯予仍然无影无踪。 他的消失太诡异了,一个人不论活的还是死了就不可能找不到一点踪迹,除非他有意藏了起来。我冷静下来,开始琢磨其中的蹊跷。 年进入尾声,街头巷尾的红灯笼依旧亮着,我备上厚礼前往侯家拜个晚年。 都是海州岛上的大家族,柯家与侯家私下往来算不上密切,但对于我的到访侯家老爷十分高兴。 侯珅当年追随爷爷,在海州岛上有了立足之地,虽然后来自己单干,仍对爷爷的能力和魄力很敬重,只是前些年因着利益分配上的事两家有过分歧与摩擦,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一定程度上就能代表柯家,我主动登门拜访,侯珅没必要在小辈面前摆架子。 侯伯伯对我很是欢迎,我也做足了面子功夫,向他问好陪他寒暄。 等侯伯伯说到他的两个儿子,我便顺势提起毕业后许久没和他的二儿子侯继勋见过面了,侯伯伯于是叫来了侯继勋。 侯继勋很快赶来,大学四年我和他拢共没讲过几句话,在长辈面前,我俩却像朋友般熟络,侯伯伯大为欣慰。期间我提出与老同学好久不见,想跟侯继勋多说说话,侯伯伯便让儿子领我去庭院转转。 我随侯继勋一路走向侯府庭院,侯府是座中式府邸,装潢古朴厚重,流水廊桥交错。 四处无人,我俩也不用装模作样,侯继勋走到廊亭下,停下脚步回头问我:“柯少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他知道我不可能真是来拜晚年,我也懒得跟他绕弯子,直接就问他:“柯予在哪?” 话一出口,侯继勋就笑开了:“我没听错吧,柯少不是把柯予拴得紧紧的,怎么会不知道柯予在哪?要真不见了也不应该来问我要人啊?” 他习惯性地假笑,耸起肩膀装出一副无辜的嘴脸。 江未明都没他这演技,我懒得陪他在这演戏,但我今天是来要人的,又是在他家地盘上,关系不好闹得太僵,只得尽量藏起不耐烦,稳住声道:“我知道柯予在你这。” 整个海州岛会帮他的人就包浩,而有能力把他藏得天衣无缝的,就只能是包浩的上面的人,想起格斗比赛那天侯继勋看向柯予眼神中的欣赏,我就可以确定是他了。 想背后挖我墙脚,侯继勋胆子倒是挺大。 不过现在还没必要翻脸,我也不是空手而来,我摆出我的条件:“听说侯少刚接手了一家商贸公司。” 侯继勋作为侯家二子,上面还有个大他不少的大哥以及二姐,如今他大哥和二姐掌管着侯家大部分势力,留给他的就是些不太重要的公司。 但侯继勋是个有野心的人,他肯定想多分一杯羹,保不齐还想要的更多,这家商贸公司就是他从他大哥手上抢来的,对外贸易是侯家的重要产业,商贸公司经营好了势必会让侯伯伯刮目相看,那么这个家族以后的格局说不定还会有变数。 侯继勋点头,默认了我的说法。 我对他微微一笑,“天竞年前谈成了一个大项目,不知道侯少听没听过?” 竞争对手之间没有秘密,这个与内陆合作的项目许多公司都争取过,柯予和天竞的人去了很多次,最后才谈成,接手了商贸公司的侯继勋,一听我提到的,看反应就猜到是知道是哪个项目了。说不定他也参与了争夺的过程,只可惜败在了柯家手下。 “如果侯少有兴趣的话,我愿意将这个合作转给你。”我用的“转”而非“让”,措辞客气,且直接亮明条件,可谓诚意满满。 我说这些话时侯继勋已端正了神情,紧紧凝视我,判断我话里的真假。 或许他对我上门要人并不意外,也做好了我强抢的准备,却没想到我会提出如此丰厚的条件。 这可是多少钱啊! 我居然会为了一个柯予开出这么大的条件? “真的?”侯继勋都不敢相信,眼里除了狐疑,还有看我是个大傻子的疑问。 口说无凭,他不信也情有可原,我从口袋中拿出一纸合约书。 白纸黑字红章清清楚楚,我当着侯继勋的面将它撕了个干净,然后拨通了律师的电话,交待他立即处理与这个项目合作毁约的事宜,最后给内陆项目部的负责人打去了电话,提出退出合作,承担毁约的全部赔偿。 一旦天竞退出,这项目由侯继勋的公司继续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目睹全过程的侯继勋嘴角逐渐扬起,这可是天降好事,他都能想到拿到这个项目他大哥二姐出乎意料的表情,还有他父亲高兴的模样。 这事我办的一点不拖泥带水,挂了电话,我又问侯继勋一遍:“柯予在哪?” 侯继勋贵人多忘事,两手一拍惊讶道:“我想起来了!几天前好像是包浩说有个朋友来,跟我借个地方招待下,没想到会是柯予啊!真是不好意思了,柯少!” 果然是包浩搞的鬼。 “我这就让包浩把他朋友带过来。”说罢侯继勋忙拿出手机。 我抬手拦下他,淡淡地说:“侯少,先别急,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侯继勋停下动作,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事情果然不会这么简单。 我又补充了一个交易条件,“让包浩走。” 我早就想找个机会把包浩赶走,但他是侯家的人,不好妄动,不过眼前就是机会。 “这,包浩只是帮忙收留了下柯予,也没做什么。”侯继勋帮替手下的人辩解,明显是不愿意这么做。 “这个合作天竞是退出了,但别的公司有天竞帮忙的话,也就不一定会落到你这边了。”我放慢语速,先抛出这个巨大的诱惑,又转变话锋留有余地,侯继勋不可能让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我气定神闲地欣赏庭院美景,给侯继勋足够的时间权衡利弊,做出选择。 我的态度足以让他认识到柯予是他挖不到的人,而包浩作为他的人,也不足以让他放弃到手的项目,再说侯家的副手有许多,走了这个再提一个上来就行了。 利益在前,侯继勋也不是多重情重义的人,稍作思量,他便作了抉择。 “行,别忘了你说的话。” 我点头应允。 侯继勋立马就联系手下的人准备项目资料,与那边联系。 而我沿着庭院的廊亭继续往里边走,一直走到了后院。 这里有一片围起来的草地。 远远我便听见了犬吠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包浩在遛狗。 听侯继勋说,包浩喜欢狗,后院里有他养的狗,用来看家护院。 这里显少有人来,狗鼻子嗅到生人的气息,便警惕地朝我来的方向狂吠。 等我走近,看清我样子的包浩惊讶过后便是心虚,知道我是来找柯予的,又不确定我到底摸没摸清柯予的下落。 他和柯予还保持着联系,离开柯家柯予举步维艰,能求助的只有包浩。 包浩当然想帮柯予,无奈能力有限,只好把这事告诉了侯继勋,侯继勋早对柯予有意,便出手将柯予藏了起来。 “大将,别叫了!”包浩拽起大狗的缰绳,出声制止它的嚎叫。 大狗没立即听话,包浩又打了下它的狗嘴作为警告,体型庞大的狗就乖乖听话地闭嘴了。 我在一人一狗跟前停下,大狗禁不住好奇,竖起狗鼻子趴着往我脚下靠近闻。 我眼下最讨厌的就是狗。 忘恩负义的狗! 一脚就把狗踹开了。 第45章 冰淇淋球 “嗷呜...呜...” 侯家的狗可能从没被这么对待过。 冷不丁被我一脚踹开,这狗的第一反应不是冲我狂吠,而是慌忙后退到包浩脚下,趴在地上嗷嗷呜呜地叫。 “大将别怕!” 包浩赶紧俯身摸狗头安慰。 他知道我看不上他,但我连他的狗都欺负,包浩怒道:“你干什么?!”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警告他:“你以后都别出现在柯予面前。” 包浩咬牙,“凭什么?” 我笑了,“他是我的狗,我不想你靠近他你就不能靠近他。” 丢下这句我便转身走了,反正他以后也没机会接近柯予了。 这晚我才从侯继勋这知道,他帮柯予还是去了趟内陆,只是去了也没用,我说过他再也不可能见到林莉就绝不会让他见到。 从酒店套房的落地窗远眺,能望见沉寂的大海与夜色融为一体。 敲门声将我的视线拉回,我平静地应道:“进。” 一身疲惫的柯予从门外走进来,他的头和眼眸都向下,进来后便站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流浪狗回家了。 我将目光又转移到窗外,看天幕中的寥寥星星,看月光下流淌的潮水,看城市霓虹投射的灯光,就是不看他。 房间里只剩沉默。 直到门再次被扣响三下,得到我的应允后,酒店服务生推了个小推车进来又退了出去。 我用无比平静的口吻对柯予发出指令:“把手表摘了。” 他手腕上的手表是我买给他的,点缀着珠宝的深蓝表盘,象征时间的永恒。柯予将手表摘下放到茶几上。 我又说出下一步:“衣服也脱了。” 我要干什么他猜不到,只是照做。 现在柯予的每一套衣服都是我给他选的,什么颜色,什么质地,什么纹路,系哪条领带,配什么款式的袖扣,戴不戴领巾,都是我一一搭配好的。 脱下外套,柯予的手在衬衫这一步犹豫了。 我冷声道:“全脱了。” 他便解下每一粒扣子。 瘦了。 在外面没好好吃饭。 也憔悴了。 为了那个女人,他竟敢跟我决裂,还玩失踪,逼得我让出到手的项目才找到人,为此爷爷非常不满。 真是太久没管教了。 我走到推车旁,揭开盖子的瞬间空气便冷了一分。 香甜的味道散开,柯予倏地抬头,在看到草莓冰淇淋的瞬间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看来还记得很清楚。 我拿起舀冰淇淋的圆勺,舀一勺再一夹,便成了一个浑圆的冰淇淋球,之后递到柯予嘴边,道出一个字:“吃。” 柯予抿紧嘴唇,脸部线条连带着身体都绷紧了。 这是拒绝的意思,我拍了把他的脸,语气愈发森冷:“张口。” 过去这些年,不吃冰淇淋成了我们的默契,冰淇淋给我俩的都不是好的回忆。 柯予仍是不动,我没耐心与他继续对峙,直接上手取出冰淇淋球。 这触感就像徒手握着一个雪球,冰得我掌心刺痛,我将雪球对准柯予的嘴巴塞过去,他不张口,就用手指撬他的嘴。 柯予咬紧牙关,被冰淇淋糊了一嘴。 我再去抓一手冰淇淋塞给他,一次接着一次,不但逼他吃下去,也泄愤地将冰淇淋有如丢雪球那样朝他身上砸。 冰淇淋球没多少重量,用再大的力气也砸不疼,柯予的身体却微微颤抖,垂在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一个、两个、三个...... 柯予被砸得满身黏腻,融化的冰淇淋流经他的身体,流到地上变成一片狼藉。 全部冰淇淋挖空我才收手,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草莓甜蜜的香味,柯予低垂着头,站得一动不动。 我忽然将手覆盖在他前胸浅浅的弹痕上。 我的手冻得失去知觉,冰得柯予浑身一僵。 他终于抬眼看我,我用冰凉的指头戳了戳他的心脏,又将手指移到他唇边,掐住他的嘴,有冰淇淋液流进他嘴里。 我笑了,问他:“冰淇淋好吃吗?”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那些深埋在柯予心底的恐惧瞬间爆发出来。那些又饿又冷的日子,昏暗潮湿的住处,充满血腥味的拳台,为了吃饱饭豁出命去的过往都是他亲身经历过,也再也不想经历第二遍的噩梦。 离开柯家后的寸步难行,还有这句话都让柯予意识到,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柯家给予的,大到身份、事业,小到手上的手表,身上的衣服,没有柯家,没有我,他根本没法立足。 我能左右他的命运。 在外面再难柯予也始终憋着一口气,可这句话将他一下击倒了,柯予整个肩膀垮了下去,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的低头,他的道歉,他的示弱,我该高兴的,就像当初把他重新接回家时,我内心的得意,可这一刻我只觉得疲惫和深深的无力。 这件事也让我意识到,如果不是有柯家的控制,柯予不一定是属于我的,他并不像我需要他一样需要我,他甚至会想要逃离。 而且我才知道自己在柯予心中是如此恶劣的一个人,绝情、冷漠、不择手段,可以轻易地毁掉一个人。 “我安排林莉去做了除胎记的手术,之后送她出了国,给她这些机会的条件是她再也不能回来,不能和你联系,不能再出现在你生活里。” 我说出林莉的境遇,省得柯予还念念不忘。 说来真是可笑,我能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女孩怎样?是卸她一条腿还是丢进海里喂鱼,柯予怎么就认为我理所当然会那样做。 我累了。 一种心灰意冷的疲倦,让我多一个字都不想说。阵阵寒意由手心蔓延至全身,我冰了手更寒了心。 我走向房间,听见柯予在身后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我没有停顿地关上了房间的门。 尽管柯予失踪的事一开始我就让齐哲紧守消息,但之后的全岛搜索,还有不让柯予进入柯家公司的禁令,还是让底下的人生出各种猜测,爷爷也过问了好几次。 第二天我便带柯予回庄园见了爷爷,告诉爷爷商业机密泄露的事调查清楚了,与柯予无关。我编了套并不严密的说辞,可爷爷没再追究,只是把柯予又换了个公司,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有些隔阂的产生,就没那么容易消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回避与柯予见面。 我们都很忙,我每日在总部跟随爷爷左右,时间长了,爷爷逐渐放手让我独立处理更多事务,每天往返于云畔庄园与公司之间太耗时间,我干脆搬到了洲际酒店长住,这样和柯予碰上的几率就更小了。 其间我和柯予在庄园里碰见过,哪怕是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们也没什么交流。 吃完饭我便回房间,之后柯予敲响我房门,我都以睡了累了要休息了回应。 见了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不要见也不要说。 总部办公室里,我又在加班。 随着爷爷逐渐放手,我的工作量骤然增多,有个海滨乐园的项目要提上日程,爷爷把这件事交给了我,有很多前期的筹备工作。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齐哲走进来提醒我:“柯总,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从众多资料中抬起头,才看到办公楼里的灯全暗了,回头看外面的天也迷蒙一片。 这么晚了啊,我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无意识地又咳嗽了几声。 齐哲将杯子递过来,劝我说:“别太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注意身体。” 杯子里是一杯冲泡好的药,我示意他放在桌上,应道:“我马上就好,你先走吧。” 以齐哲的敬业态度,我不走他是不会走的。 我俩说话间,外面有人来了。 听见脚步声我俩一齐往外看,便见柯予出现在了门后。 齐哲对柯予点了下头,便退了出去。 这个时间柯予来这,当然是专门来找我的,我用公事公办地语气问他:“有什么事?” 柯予并非空手而来,他将手里拎的袋子放到会客的茶几上,将袋子里的饭盒一一拿出,再打开盖子,食物的香味便在室内散开,飘进我鼻子里。 “这是你喜欢的那家餐厅,我给你带的你爱吃的。”柯予边拆筷子边说。 我表现平淡,只道:“我已经吃过了。” “吃了还可以再吃点,这个点还在加班,别太累了,身体要紧。” 这几句齐哲刚才已经说过了,我敷衍道:“好,知道了。” 只差没直说“你可以走了”赶客,但我的态度够明显,柯予却没有任何动静。 我于是抬头,“你还有什么事?” 话没说完我又咳嗽起来。 一听我咳嗽柯予便皱了眉,走过来对我说:“回去休息。” 我端起齐哲送来的药两口喝了,将喝光的杯底亮给他看道:“你可以走了。” 但没撑到柯予出去,我又忍不住咳了起来。 嘴上劝不动我,柯予便直接上手,走过来一把将我拽了起来,语气有点生气,“回去休息。” 我想挣开他的手,可他手劲太大了,我瞪柯予道:“放手!” “你不回去就不放。”柯予也来硬的。 看来冰淇淋还没吃够,胆子肥了,不但不听我的话,还敢跟我动手了。 我怒道:“关你什么事!”同时屈起膝盖一脚对上他的腿就踢过去。 我的三脚猫功夫当然不是柯予的对手,柯予轻松闪过,我却重心不稳差点摔了。 柯予忙拉住了我。 动作间,杯子哐当掉在了地上。 接着办公室的门就被从外推开。 第46章 爆料 听见杯子撞地的声响,在门外没远离的齐哲立马警觉,推门而入的瞬间,撞见的便是柯予拽紧我双手,将我拉近他的画面。 我们俩的脸靠的太近了,近到我能感受到柯予的呼吸。要不是在争吵,不知道的还以为下一秒我们就能吻上去。 齐哲颇为尴尬,一时不确定该马上关门还是去收拾地上打翻的杯子。 柯予手上松了点劲,我得以抽出手,站定身体对齐哲交待:“我先回去了。” 剩下的残局就交给齐哲了。 下楼的电梯里,我和柯予分边占据空间的两端,他一靠近我,我就挪动轮椅避开,总之是不要跟他站在一起。 柯予有些无奈,我冲他发火,朝他发脾气,让他干跳湖抓鱼之类的事,他还知道怎么应对我,但如此彻底的冷战,他也拿我没办法。 “怎么做你才能消气?”柯予直接问我。 “我没有生气。” 电梯门开,我先行出去,回头对柯予说:“我不会跟你生气。” “因为你不值得。”这句话我只在心里告诫自己。 结束一天的忙碌,回到酒店,晚上我便感到不太舒服,第二天醒来整个人更是头重脚轻,最近确实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不得不给自己放了天假。 关掉闹钟,重新入睡,一觉睡到自然醒,不适终于缓和,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公司,就接到了江未明的电话。 我俩平时联系不多,我从不会主动找他,但他无聊了偶尔会找我聊聊天。我能说话的朋友好像也没几个,听他说说娱乐圈的各种八卦,吐槽遇见的各类奇葩倒也有些意思。 江未明现在变得很忙,行程很满,发展势头很猛,第一次演男二的那部剧没想到爆了,他深情专一又多金的霸总形象非常出圈,不说跻身一二线,也称得上是流量小生了。 对此江未明还有些得瑟,说他终于混出点名堂,不用担心被抓回去继承家业了。 接通电话时我只当他又没事骚扰我,但第一句话的语气我听着就不太对,江未明哪怕说个“嗨”字都要把声调扬高两度,这回只低声问:“你在哪?现在有空吗?” “我在酒店,有空。”回答完,我又追问了句,“你怎么了?” 那边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真是完全不关心娱乐圈啊。” 那是当然,公司的各种事就够我忙的了,我哪有空去关心其他。 江未明说“我一会来找你”便挂了电话。 难道真出什么事了? 我立即打开网页,搜索江未明的名字,这才知道娱乐圈确实爆出个劲爆新闻。 ——某流量小生连续两夜深夜留宿同性知名律师家,疑似出柜?! 狗仔模棱两可的标题和含混其辞的文字赚足眼球,报道中还穿插着几张配图,虽然是远景,但拍得挺清晰,有揽肩同行和亲昵耳语的照片,只是当事人脸部都打了马赛克。 然而这码打了跟没打一样,我都能一眼瞧出是江未明,更别说他的粉丝了。 男二那部剧让江未明吸引了大批粉丝,多了许多梦女,当然接受不了自己的偶像被泼脏水,纷纷指责狗仔不实报到,这些照片说明不了什么。 狗仔于是又陆续放出几拨照片,有的比先前的互动更为亲昵,有张甚至像在接吻,但也可以说是角度的问题。 后来还隐射江未明为小三,对方是已婚人士。 这个爆料一出,狗仔和粉丝的骂战再次升级,还有别家粉丝不嫌乱地加入拉踩,网络上俨然成了战场,厮杀一片。 而事件的主角江未明从头到尾保持沉默。 很快绯闻的另一方就被扒了出来,对方也算半个公众人物,明星律师,业界精英。 律师的律所被大量粉丝围堵,严重扰乱工作秩序。律师不得不出面澄清,表示自己和江未明认识多年,只是单纯的朋友关系,照片中的某些举止只是因为两人关系要好,绝对没有任何超出朋友的感情,必要时将会拿起法律手段自己的名誉。 他和妻子还秀起了恩爱,妻子公开站在丈夫这一边,表明两人感情深厚,也知道丈夫和江未明是认识多年的好友,她相信自己的丈夫。 事情连连发酵,顺着网页刷下来,我感觉看了一部连续剧。 一小时后,全副武装又提了筐啤酒站在房门外的江未明,要不是提前打过电话,我还当是个送货小哥。 进了房间,江未明便把帽子口罩眼镜全摘了丢到一边。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不修边幅的江未明,发型没打理,眼下有明显的乌青,唇边冒出胡茬,一整个肉眼可见的憔悴。 估计这些天挺不好过,但我也没什么能安慰他的。 我没开口,江未明先打开两瓶酒,给我一瓶,自己一瓶。对我说了句“陪我喝酒”就仰头“吨吨吨”喝了起来。 我也拿起酒瓶喝了两口。 “看新闻了?”他问我。 我点头。 他笑,“你信吗?” 我不答信不信,而是问他:“他就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其实那些照片还有两个人的举止确实说明不了什么,但看到那个律师的样子,还有此刻憔悴不堪的江未明,我就觉得是那个人了。 闻言江未明先是苦笑,再是对我举杯,我将酒瓶过去和他碰了下,他笑道:“恭喜你猜对了!” 所以他俩到底是真是假?不是说是不可能接受他的人,这些又是怎么突然爆出来的?是人就有八卦和好奇,但我还是忍住了没问出口。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事是不是真的?”江未明自己说了出来,接着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按了几下,丢给我道,“你自己看吧。” 手机页面上显示是个视频,我点开的瞬间手和心都抖了下。 这是以江未明的角度拍的那个律师在他身上进入的视频,还有江未明问他:“你爱我吗?” 对方没有回答,但动作没有停。 我赶紧点了暂停,将手机丢了回去。 见我脸上迅速爬上红晕,江未明到一点不脸热,反而对我哈哈大笑:“你和那个谁还没进展呢?” 话题绕到我身上,我撇嘴,“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江未明的笑转为苦涩:“也对,我自己的事都搞不定,哪还能管的到你。” 他说起自己和那个人的过去,“我初中的时候就喜欢他了,一见钟情,哈哈哈,我们两家算世交,彼此父母都认识,常有机会见面。” “他比我大,对我很亲切,把我当弟弟看待,但我每次看到他都很开心,那种心都开花了的开心。” “我暗恋了他很久,始终没勇气跟他表白,因为他和我不一样,他学习很好,是谁都要夸奖的人。” 爱会令人盲目,以江未明的家势和长相,在美女帅哥如云的演艺圈都能闯出一片天,在说到这个人时,我却从他脸上看出了不自信。 “后来他去了国外留学,一去就好几年,我太想他了,过去我还能时不时看到他,这样就很满足了,可是他走了后我想他快想疯了,我就跑去国外找他,还向他告了白。” 到这他停顿了下,喝了半瓶酒,“他被我吓到了,拒绝了我,说他不是同性恋,他只把我当弟弟,我们之间不可能。” 我不知道江未明还有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但他可以在我这放心倾诉。 “说出来你别笑,那时候我觉得天都塌了,哭着站到了国外的天台上,结果恐高不敢跳。” 我没忍住笑了下,他自己也笑。 “之后我就放下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可如他所说,那这些新闻又是怎么回事?我边喝酒边等待他的下文。 “他离婚了。他和他老婆的婚姻并不幸福,除了争吵就是冷战,私下已经签了离婚协议。”江未明笑的肩膀都在抖动,“我们中间很多年没见面,之前聚会上见了,又慢慢开始联系,然后……” 他眼睛瞟了眼被我丢到沙发上的手机,“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我们在一起了。但他从来不说喜欢我,爱我,每次见我都很小心。” 江未明唇边浮起嘲讽的笑,“偶像包袱比我还重。” “狗仔当时拿那些照片找过我,说只要拿钱就可以不爆出去,但我没给。我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他,他也和我在一起了。”他把这些说得很大声。 以江未明自己和家里的财力,不至于会舍不得挣个钱,结果事情演变成了这样。 “我让他们尽管爆,我倒希望他们爆出去,看看他怎么办?” 这是个赌注,江未明拿自己的演艺生涯赌那个人一个肯定的答复。他现在是上升期,这个丑闻势必会影响他的形象和后续发展,还要背负男小三的骂名,但他义无反顾的赌了,结果赌输了。 “我都没想到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还能说动他老婆出来当挡箭牌!还和我撇清关系。” “我瞎了眼,这么多年都看错了人,我才知道他有多么虚伪!”江未明愤怒地拿起手机,“我要把这些视频发到网上去打他的脸!让大家看清他的真面目!” 话是这么说的,可江未明一把将手机丢开,头埋进在沙发上曲起的双膝,将脸埋起来,闷声说的却是,“可那样他就毁了。” 说到底,还是舍不得。 第47章 亲吻 我不会安慰人。 可能江未明也不需要我的安慰,他只是想要有个人安静地听他说这些话。 被耀眼光环包围的同时,他也失去了自由和**,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粉丝和公众希望他是个完美的人。 可他不是。 他只是配合大众的喜好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完美的人,以得到更多的爱和支持。 为了那个人,这些他全都能放弃,可是那个虚伪又自私的胆小鬼伤害了他,他却仍害怕伤害到对方。 江未明哭了。 脸埋进膝盖,只泄露一点啜泣声,肩膀的抖动却控制不了。 我从抽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给他,沉默着喝酒。 等情绪宣泄完,江未明抬起红了的眼,也是无声地灌酒。 周围好安静,周遭的纷争都与此无关,可走出这个门,还是得面对外面的风风雨雨。我问江未明:“你打算怎么办?” 事情闹得这么大,想压也压不下来了,势必对他今后的发展有很大影响。江未明好像松了口气,无所谓道:“退圈吧。” 这个回答干脆得让我惊讶了下,也许事态并没那么严重,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而且这年头娱乐圈塌房的一个接一个,不照样黑料咖横行,再说他这个也没实锤。 江未明笑得轻松:“当初我本来也就是拍戏玩玩,没想真当明星,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演技怎么样,现在的热度是一时的,我也达不到很高的高度了,再说了,现在的我觉得很累,完全没有以前活的自由自在……” 小透明有小透明的快乐。有戏就拍,有活动就去参加,日程由自己定,他生性自由散漫,从小过惯了少爷生活,还真吃不下娱乐圈打工人这口饭。 而且他压抑自己太久了,压根不敢暴露自己的性向,现在这事被曝光,各种猜测四起,他也懒得藏了。 “我想做自己。”江未明露齿笑了。 笑容像我刚认识他时那样明朗,我觉得他就该这个样子。 想通了就好了,不过是爱错了一个人,不值得就丢下,江未明有足够的资本过好自己的人生。 气氛松快下来,我和他边喝边聊,听他口无遮拦地吐槽打趣,一直到他助理连续打了N个电话催他,江未明才起身走了。 走出门前,江未明忽然转过头对我说:“你要是成功了,不用谢我。” 这话没头又没尾,我疑惑:“什么?” 江未明故作神秘地摆摆手:“没什么,做好事不留名。” 他这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神神叨叨,我没理会。 他一走,房间就空了,只留一地酒瓶的狼藉,我叫人来收拾了,也打开了窗,但空气中仍残留着酒味,还有我的衣服上。 我去浴室冲了个澡,还没擦干水便听见外面的门被大力推开的动静。 能自己进这间房的只有柯予。 他来这干嘛? 我套上浴衣,没等我开门,柯予就自行冲进了浴室。 吓我一跳!我气道:“你干什么?” 柯予进来就往浴室扫视一圈,看完淋浴间又看浴盆,还拉开浴帘看了。 没看到什么立马又返身径直冲向我房间,先是掀被子,再是拉衣柜,甚至是窗帘和阳台。 不知道他是在找人还是找猫找狗,他没有权利在我的私人空间发神经,我怒道:“你干什么?!” “人呢?”柯予不死心地张望,这间套房里还有他住的那间房没找。 我莫名其妙:“谁?” “江未明在哪?”柯予抬脚往自己那间房走。 我拦住他:“你发什么疯?他没在这!” “他明明跟我说他在你房间!”柯予咬着牙说。 他今天去总部才知道我没上班,担心我是身体不舒服,给我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我那时正和江未明喝酒说话,压根没注意到手机震动。 估计是我去里间上厕所那会儿,江未明接了柯予的电话,故意说了让他误会的话,难怪他离开前要那么说。 他可真是闲的,自己的事都管不了,还在这给我添乱,我之前对他的那点怜悯和同情纯纯是浪费。我没好气地回答柯予:“他走了。” 房子里没找到人,柯予想起什么,一把扯开了我的浴袍。我的皮肤干干净净,一点可疑的痕迹都没有,只是热水蒸腾过后的一层红晕。 他这个动作让我明白这是在干嘛了。 柯予竟然是来捉奸的? 捉我和江未明? 荒谬! 可笑! 怒火哗地从脚底窜起,我抬手就要给柯予一巴掌,但手被柯予给抓住了,我怒喊:“你放开!” 柯予比我还生气,话几乎是吼出来的:“你让他来你房间干什么!” “你管我和他干什么!”我用力挣扎。 柯予把我的手抓红了,也毫不松劲,冲我愈加大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同性恋,你让他进你房间?!” 同性恋是什么妖魔鬼怪吗?就他柯予避之不及,要是知道了我也是,他是不是要立马跳开。 我不再挣他的手,反而对柯予一笑:“我知道,那又怎样?” 我注视着柯予的眼睛,轻轻说道:“我也是同性恋。” 柯予的表情出现一刹那空白,动作也停滞了,整个人有如石化,我看着巨大的震惊、不可置信,还有混乱浮现在他漆黑的眸中,还有映出的我的笑脸。 终于说出来了。 我理解江未明那种不顾一切的义无反顾了,没什么好担心的,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分开,柯予离开我离开柯家会一无所有,而我离开柯予不会有任何损失。 我可以的,我会习惯的,也许会伤心一阵子,但我能挺过去,柯予也不是那么重要。 真的。 “什,什么?你......”柯予一下组织不了语言,却也没条件反射地甩开我的手。 我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平静地说:“我也是同性恋,江未明也是,我们在一起怎么了?” “不行!”两个字不需过脑子就从柯予嘴里蹦了出来,没带一点犹豫。 我反问他:“为什么不行?” 柯予嘴巴笨得说不出个像样的理由,只给生硬地出结论:“不行就是不行!” 我笑了,笑得无语、无奈,也无力。 这个人真的很笨很笨,感情这方面简直迟钝到令人无语,虽然我总是表里不一,口是心非,但他就真的没一点察觉吗?难道我对他的信任、依赖、在乎和超乎寻常的占有欲,在他心里都是理所当然的? 那我为什么只对他一个人这样? 被他扯开的浴袍从我肩膀滑落,露出一大片皮肤,我半靠在身后的墙上,从浴袍里伸出右腿,故意从下往上碰柯予的腿。就见他的表情不自然地僵了下,果然是接受不了。 我变本加厉地抬手在他胸前的伤口那,若有似无地画了几个圈。便察觉到他身体一个激灵,下意识想闪开。 身体语言最诚实,我谈不上失望和失落,只故意拿话激他:“你管我和江未明做什么,我不找他,难道找你吗?” 我突如其来的出柜让柯予的大脑陷入混乱,这句似乎意有所指的话又让他不知该怎么接。望着他脸上风云变幻,我感到又可笑又悲凉。 他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这么生气?又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和江未明?如果他心里没有我,这不会是柯予能做出来的事。 那要不要试试呢? 我忽然对柯予发出命令。 “吻我。” 短短两个字像对柯予丢出两颗炸弹,炸出巨大的浪花在他眼里翻腾,原来他沉寂的瞳孔里也会掀起巨浪。 他没有动。 真是丢脸。 我收回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和脚,敛起假装的笑意,真希望他没看到我眼底流露出的一丝希冀,能当这是个玩笑就好了。 “你滚吧。” 我吐出三个字。 可柯予仍然像吨石头那样在原地不避不让不躲不退。 我恼了,转身喝道:“别在这......” “挡道”两个字被柯予的唇堵在了我嘴里。 不知道他是下了多大决心,这根本不像是吻我,而是在拿嘴堵我,把我的门牙都磕了。 这回换我犯傻了。 我瞪大了眼,瞪着柯予无限靠近的脸,做不出反应。 他也直直看着我,然后松开了我的唇。 这到底是不是接吻?又是不是给我的回应?我都被他搞蒙了。 我问柯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藏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攥紧,心脏突突直跳。 不知道柯予的心跳有没有加快,我只看到他很认真地点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对啊,柯予是我的,我要他做什么他就必须做什么,包括爱我。 我飘忽不定的心突然就落下来,生出种莫大的欣喜,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了。 下一秒我便重新吻了上去。 我就是茫茫大海里的一片孤舟,柯予是环绕我包容我的大海,我在他的大海里浮浮沉沉飘飘荡荡,在他这里得到自由和满足,我仿佛又回到了能自由奔跑的时候,他成了我的腿,带我去最快乐、美丽的地方。 一会是海里,一会是云间。 我终于得到了柯予。 第48章 母亲 有幸福的泪从我眼角滑落,然后我就醒了。 睁开眼望向窗外的一刻,我才恍惚想起自己在哪,又小又空的房间,只吊着一个灯泡的天花板,还有被海风吹动的布帘…… “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响起,昨晚被我拒绝的阿盛急匆匆跑上来,进来就手脚并用地对我比划一通。 我看出他是想表达有人来找我了。 难道他这么快就来了?我一阵心悸,心知这一天总会到来,却又还是没做好准备。 但看明白阿盛的描述,我才知道,原来是我母亲来了。 除了柯予,会来这座小岛上找我的人,只会是邱晓桦,也就是我母亲。 看懂阿盛的描述,我点头说:“知道了。”便打发他先下去。 起床洗漱好下楼,有交谈声从院子里传来,推开门,我便见到我妈在和阿婶说话。 “小锐!”她唤我名字,快步向我走来。 我没坐轮椅,拖着腿走得不快不慢,邱晓桦上前想伸手扶我,我微微退后,自己扶住墙站稳了。 “还好吗?能适应这里吗?”邱晓桦的手收回两侧,笑着问我,语调和注视我的眼神都欣喜又温柔,是母亲特有的慈爱。 我点了点头。 在我两相见时,阿婶把跟来的阿盛悄然叫走了,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我和邱晓桦两个人。 尽管这座岛很隐蔽,但仍有暴露的风险,没事邱晓桦是不会来的,我直接问她:“他怎么样了?” 邱晓桦自然明白这个“他”指的是谁,面上的笑没了,眉头笼上忧虑,放低声说:“他醒了。” 尽管我早知道他会没事,心里却还是缓缓舒了口气,他命那么硬,子弹穿胸都能安然无恙,我又怎么可能要了他的命? 邱晓桦或许真期望过柯予这次能栽了,结果又让他挺了过来,话里忍不住稍稍带了点埋怨,“你怎么就狠不下心呢?” 我应该当场要了柯予命的,唯一的机会就那么没了。 她一面愁容:“他已经醒了,这里迟早会被发现的,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天涯海角都逃不过,这个小岛又怎么可能藏得住我。 我没答话,邱晓桦有些急了,“小锐,我觉得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反击吧,柯予做的那些事已经传出去了,大家都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他就是忘恩负义的狗!是强盗!是小偷!他骗了你!害你害得这么惨,还要抢走本该是你的所有!” 她说得义愤填膺,眼尾和唇角的纹路都加深了,又继续劝说我:“舆论是站在你这边的,现在他醒了,处理完这些事肯定就会来找你,以他的手段说不定还能把这些事全翻了过去。” 她的表情是压抑的焦躁,接着便说出了来这一趟的重点:“小锐,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柯家的财产抢走!那些都是爸辛辛苦苦一辈子打拼下来的!我也是柯家的人,有些事情你现在不方便出面的话,我可以帮你处理。” 邱晓桦看着我,说得极诚恳,“小锐,你放心,你是我亲生儿子,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她已经不是柯家的人了,我也不是她唯一的儿子,只是这些我没必要点出来,毕竟她这次确实帮了我,我平静地听完这些话,内心毫无波动,只说:“我不会让他抢走柯家的一分一毫。” 说完,一股肺气直冲喉咙,我猛地咳了起来。 见状邱晓桦忙靠近我拍我后背,边拍边说:“是不是岛上风太大了,你的身体能适应这里吗?要不你还是和妈妈回去吧?有我在,柯予要是敢带你走,我和他拼命!” 我咳嗽不止,邱晓桦是真的担心了,就算心里有偏爱,但我终究是她的孩子,也许她也是能为我拼命的。 我逐渐平复下来,喘匀呼吸,摇摇头说:“我没事。” 我的脸色显现出一种脆弱的苍白,邱晓桦放心不下,我笑了笑,“我在这里挺好的,你刚才说的这些我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这是拒绝的意思,邱晓桦很想再劝劝我,又见我这副模样,只能暂且把心里的那些打算收起来,那么多年都等了,不差一时。 她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好吧,我走了,你注意身体,我下次再来看你。” 我应下。 看着她走出院子,走向沙滩,走向岸边停靠的船。 我朝她挥了挥手,无声地说了句:“再见。” 以后应该再也见不到了吧。 我不会让邱晓桦插手进这些事里,她太天真了,以为现在柯予处于下风,她就能控制住局面。 斗不过的。 她怎么可能是柯予的对手,没有人比柯予心机更深,就连我也被他骗了,骗得一无所有,无家可归…… 和柯予戳破那层纸后,我更加依赖他。 我把他调到了集团总部,并一步步扶植他走上柯氏集团权利的高峰。 我们是一体的,我的就是他的,他整个人都是我的。 爷爷那时候心脏病加重,身体逐渐不好,明显力不从心,便把集团事务几乎都交给了我,而我从不避讳柯予,重大事项会询问他的意见,关键决策也会让他参与,他俨然成为了我的左右手,集团上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我对他的重视。 我们俩白天在公司里是上下级的关系,晚上却是我在他身下,被他掌控,任他摆布。 这个家伙也不是什么都笨,第一次时他连接吻都能把我门牙磕疼,需要我的引导和调教,后来他便无师自通地能让我说不出话来了。 体会到其中愉悦的我们根本难舍难分,我常常懒得起床去公司,反正有柯予在,有什么事他处理就行了,有特别重要的事项再由他转告我。 太阳高悬空中,我却还陷在被子里不愿起来,宽大的床上只留我一个人,但被子枕间都残留着柯予的气息。 一早他便起床去公司了,而我今天又睡了懒觉。我将头埋进他的枕头深深吸了一鼻子,满身满心都是满足与雀跃。 床头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懒洋洋接了。 齐哲在那边跟我汇报了几项工作,然后说有个重要文件需要我签字。 我不以为意道:“文件交给柯予,让他带给我就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下,几秒后齐哲用非常严肃的语气跟我说:“柯总,我觉得还是直接交给你比较好。” 听着像是很重要的资料,我回道:“那好吧,你下午过来。” 齐哲却说:“我已经到酒店房间门口了。” 我无语:“那你等会儿。” 不情愿地从床上爬起来,开门前我去卫生间洗漱,特意对着镜子仔细将自己从头到脚看了遍,确认昨晚的痕迹遮盖好了,又环视了圈套房,柯予和我住一个套房,最近更是住进了一个房间,齐哲心细,不要有哪里露了马脚,被他察觉出不对了。 确定没有破绽后我才去开了门。齐哲在门外安静地等候,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我问他:“什么事?” 不能等我去公司,还专程跑一趟来找我。 齐哲将来意说明:“是关于游乐园的事。” 海滨乐园是爷爷一直惦念的项目,也是目前柯氏集团的一个重要项目,爷爷近来很多事情都没精力过问,但这个项目他每次见我都会追问我进度,说想亲眼看海滨乐园开园,我答应过他一定会完成这个项目。 要建一座规模庞大的海滨乐园并不是一言两语的事,我亲自参与了这个项目的筹备,最近柯予也在跟进,各项进展都很顺利。 齐哲却似乎有些为难,他端正坐着,眉头微蹙,开口说道:“还是选址的问题。” 这个我也知道,海滨乐园的选址是爷爷一口敲定的,但集团内部有人对此有意见,而且由于一些技术上的事情,迟迟未能动工,但技术难题并不是不能解决,只要投入够大,这些并不是问题。 我示意齐哲继续,有什么顾虑尽管说。 齐哲斟酌了下,说:“柯予也对选址有不同意见,海滨乐园前期工程的几项报告他都没批。” 这些没人跟我说过,也是,柯予不跟我说,其他人谁又敢跟我说。 我微微皱眉,把齐哲手里的几份报告看了,都与海滨乐园前期建设有关,有什么特别的,也符合规定,没有不签的道理。我签了字交给齐哲,说道:“事情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和柯予谈谈。” 该说的都说了,齐哲起身,随后又问我:“最近你来公司少,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他转变了下属向上级汇报的语气,而是很认真的询问我的身体状况,他在柯家这么多年,几乎是看着我长大的,我早已不是那个时刻需要被他照顾的孩子,但他用这种口吻和我说话,情景一下就像回到了过去。 我明白他对我的关心,笑着摇头:“我身体没事,挺好的。” 有柯予的滋润,我最近的状态确实很好,心情也极佳,不像是不舒服的样子。 可这些天我们好像是有点闹过头了,我总犯懒,不是迟到早退就是干脆不去上班,齐哲想不出原因,不太放心地对我说:“我给你看看。” 第49章 泄露 我从小身体不好,齐哲照顾我这么多年,自身又对中医养身这些感兴趣,自然便懂一些医术。 他虚拢右手五指,朝我抬手说:“我看看。” 以前他就时不时给我诊诊脉,小时候我觉得好玩还追着让他摸脉,有些不严重的不适,我不肯打针吃药,齐哲就帮我用一些中医上穴位按摩之类的办法缓解。 我的手出于习惯地伸了出去,他用指尖轻抵我的手腕,凝神听我的脉搏,一招一式都十分专业。 正摸着齐哲忽地抬眼望我。 没来由的,我忽然从心底生出种心虚,整个人人都不自然起来。明知他不可能摸出什么异常,可齐哲这一眼太奇怪了,不得不让我猜想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然而他很快恢复了平常,收回了手,没说什么。 但在离开前,齐哲还是忍不住转身特意叮嘱了我一句:“多注意身体,别……” 别怎么他想了想还是没说了,这更加令我忐忑不安。 越想越觉得齐哲的表现不对劲,我在酒店呆不住,立即去了公司,结果柯予人不在,到下班也没回来。 晚上我睡下了,套房外间的门才打开。 房子里一盏灯也没亮,柯予以为我睡着了,放轻动作在浴室洗了澡,便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我从床上起来,摸黑走过去推开他的门。房间里亮着灯,柯予还没睡,正坐在桌子后低头看什么资料。 这么晚了还如此敬业,我该欣慰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隐瞒我,或者越过我做任何决定。 看见我柯予便放下了手头的资料,站起来走向我说:“我以为你睡了。” 他很自然地握住过我的手,轻轻笑了下:“怎么?我不在就睡不着吗?” 被他说中了。 他没回来我自己都睡不了觉了,而且白天没看到他,我整颗心都空落落的。有一丝意识对我发出警告,这是不对的!我不该这样! 我将手从柯予掌中抽开,冷下脸问他:“海滨乐园那几个审批是怎么回事?” 柯予有些意外,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我知道这些事,我的态度更冷了几分:“你为什么压着不批?还不跟我说?” 不知是早备好的理由,还是他真实的想法,柯予不慌不忙地向我解释:“我对海滨乐园的选址有不同意见,那里位置太偏僻,面积也不够大,填海工程花费巨大,我觉得这些项目不该这么急上马,而且,”他将话题一转,将公事又转到我身上,“最近你太累了,我不想让你操心。” 说着他将手挪到我腰间,不轻不重地揉了两下,有电流通过他的手掌沿着我的脊椎一路爬升,我不争气地软下身体,脸上的严肃难以维持。 但我并没有被说服:“不管花多大代价,这是爷爷的心愿,我就一定要完成!” 我对此也很执着。 没留意到柯予的手稍稍僵了下。他垂下眸,将我轻轻一推,我便被带倒在床上。他抱住我,被他温暖的怀抱拢着,我看不见他的双眸逐渐变得锐利冰寒。 这个问题得不到结论,柯予只低声回我:“知道了。” 我也不想再和他争论这个,想起白天的事,我抬起头对他说:“齐哲可能发现我们的关系了。” 柯予眸中闪过讶然,问我:“他怎么发现的?”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是很确定,但……” 我将齐哲来找我,给我摸脉之后神情的变化,还有欲言又止的事全给柯予说了,拧起眉道:“他会不会给爷爷说?”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我的身体不自觉一紧,明显暴露出我的害怕。我不敢想象爷爷发现我和柯予的关系后,我们将面对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爷爷绝不会同意我和柯予在一起。 可齐哲在柯家这么多年,又对我这么了解,每天还在公司伴我左右,他向来心细,就算这次是我想多了,他也迟早会起疑的。 我不安地回抱住柯予,他摸了两下我的头发以示安慰,在我耳旁轻声说:“齐哲继续呆在你身边迟早会发现我们的关系。” “那怎么办?”我有些慌。 柯予思考了几秒,“得想办法让他离你远一点。” 一听我便立马回绝:“不行!” 就像我习惯了柯予一样,我也习惯了齐哲,从我记事起他就来柯家了,他一直真心待我,对我也是非常重要的人。我怎么能因为这些不确定的事情就让他离开? 柯予抬起我的下巴,让我看到他的瞳孔里唯有我,对我说:“他知道了我们的关系肯定会告诉老爷,到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分开。” 我不想和柯予分开。 此时我必须在齐哲和柯予两个人之间做抉择,我心里的天平没再犹豫地倾向柯予。 于是,不久后柯氏集团总部有了个重大的人事变动。 在柯氏集团工作多年的齐哲终于在旗下子公司当上了一把手,总算熬出头了。 但又有人私下议论纷纷,说这明摆了是明升暗降。这样一来他就远离了柯氏集团的权利中心,是被边缘化了。 这个消息我提前没向齐哲透露,人事调整的消息公布后,我也有意避开与齐哲的碰面。我担心他会问我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怕自己无法面对他,但齐哲从来不做让我为难的事。 在离开前,齐哲还是来了趟我办公室,他没问调动的事,只再一次叮嘱我以后好好照顾身体。 他叮嘱得很细,要我工作再忙也记得吃饭,身体不舒服了不要硬撑,阴雨天腿疼的话药膏放在哪个柜子里……这些都是他放心不下的。 他四十多岁了,却一点不显年纪,说起这些来显得有些婆婆妈妈,眼神却很平和。 我不由鼻酸,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刻意隐藏的失落和怅然,我差点出声叫住他,但还是忍住了。 对于这个决定,我给爷爷准备了一套说辞,说齐哲的调动只是暂时的,有意让他在基层各公司多转一转,过几年再调回集团总部,对我也更有助力,对此爷爷没有异议。 我就这样就齐哲亲手赶走了。 夏日临近尾声,清新凉爽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乱人的头发,也吹走残存的余热。 海滨乐园的工地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开荒工程。前面这一块海域,以后会被填为平地,再盖起一座座大型游乐设施,供大人孩子们在这个海洋主题的梦幻乐园里肆意游玩。 关于海滨乐园的选址在集团高层间也有争议,一方认为填海的代价太大,前期投入过高。但也有人与爷爷意见一致,这块空地属于柯氏集团,由于各种原因闲置至今,既无法出售也没法他用,压在手上产生不了任何效益,不如听董事长的,把这盖成海滨乐园,高风险可能带来高回报。 我在工地上正看图纸,秘书匆匆跑来告诉我:“董事长来了。” 闻言我立即收起图纸,边启动轮椅边问她:“爷爷来干什么?” 秘书回答:“董事长说来看看工程的进展情况。” 之前每天工作结束我都会当面或电话向爷爷汇报公司的各项事情,最近我再说这些时,爷爷每次都听不完便道可以了。 这些公司都是他一家一家一个一个建立起来的,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很有信心,我接手过程中爷爷也有过不放心,但我的表现不错。 忙忙碌碌一辈子,什么都要抓在手中,爷爷累了,他近来都在庄园里休养,只偶尔过问海滨公园的事,爷爷忽然过来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我加快速度了过去。 爷爷站在高处,我的轮椅不方便上去,他远远见到我,便走了下来,我问他:“爷爷您来有什么事吗?” 爷爷摇头,慢慢走道:“没事,就来看看。” 我跟在他身旁,和他一起在海边漫步。 这片海域的风景十分美丽,没有受到人为的污染,沙子的颜色都格外好看,海水纯净得如天空一般。 那天我来工地,被风景吸引着四处转了转,忽然听见有人在闲聊。 “这些有钱人真是没有良心!居然想把这建成游乐园,也不怕闹鬼!” 另外的人听见赶紧嘘他:“别乱说!” 被制止的人嘴巴拦不住,仍然义愤填膺:“既然做的出没天理的事,就不要怕别人说,还以为没人知道吗?那天……” 这几个是歇脚的工人,工期正赶,还有功夫聚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没等这人继续说,包工头就过来把他的闲话喊停了,让赶紧去干活,还顺便大骂了几句。 这件事我听了也没往心里去,过后便忘了。 爷爷在海岸边站定,我似乎听见他深深叹了口气,望着海平线,像在回忆久远的过去。 “小锐,”爷爷唤我,然后感叹道,“每个人都会犯错。” 我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做出专心的姿态听他说接下来的话。 爷爷这话似乎不是专门讲给我听的,更向是在说给自己,“都过去了,我对不起你们,但我没有对不起海州岛上的其他人,我让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你们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 这些话我不知道爷爷是对谁说的,我不会追问,因为不管爷爷做过什么,他都一定有他的苦衷。 我相信爷爷。 第50章 出海 齐哲这件事之后,我对与柯予的关系更加谨慎起来。 不但人前会刻意保持距离,不许他每晚回酒店,不再与他夜夜亲昵,自己也没再偷懒,而是天天按时上班。 明里暗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一旦有人窥见我与柯予的不对劲,产生流言蜚语,这些没根没据的话再飘进爷爷耳朵里那就麻烦了。 我和柯予还有很长的时间,不急于这一时的欢愉,等我的地位完全稳固下来后,到时就没人能阻拦我们。 所以我们现在必须瞒住爷爷,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无法预料。 周末,我和柯予都难得清闲,便一起回了云畔庄园,陪爷爷吃完午饭,爷爷午间休息时,我俩就在院子里散步。 庄园里的一草一木皆是熟悉的样子,花草树木永远鲜活,永远富有生机。树上的青果熟了,这果子是海州岛独有的,味道说不上多好吃,但酸中带甜,十分开胃。 看到满树的青果,我的口中自动分泌出唾液,好久没吃过了,有点嘴馋,我指着果树对柯予说:“我想吃果子了。” 小时候我就常使唤柯予去树上摘果子,这树长得很高,那时的柯予像猴一样,徒手就能轻快地爬上去。如今柯予每日里西装革履,早没了当年的影子,我倒很期待他再爬树的样子。 既然我发了话,柯予当然得照做,他走到树前做了几个热身动作,然后助跑几步跳了上去。 还好他今天没穿西装,穿的是休闲衣服,但这么大个人爬树还是挺滑稽的,他还没爬上去我就笑得停不下来。 “给你!” 柯予伸长手够着一颗青果,趁我不备就朝我丢下来。 还好我反应够快,马上抬手接住了,不然指定被砸个正着。 居然偷袭! 我二话不说就把到手的青果又朝柯予扔了过去。他在树上躲闪不及,只能被果子砸了。 接下来,这些果子便不是摘来吃的了,而是一个接着一个在我和柯予之间飞来飞去。如此无聊的游戏,我们俩却玩得不亦乐乎。 玩够了,柯予从高高的树上跳下,走到我跟前,将手中两个完好的青果递给我,说:“吃吧,最后两个了。” 树上的果子都被他摘秃了。 玩得开心,我一下忘了要和柯予保持距离,上手便握住了柯予,抓着他的手腕轻轻晃了几下,没舍得松开。 “嗯。” 身后忽然响起醒嗓子的动静,惊得我立马甩开了柯予的手。 我慌忙转头,看见是秦叔的一刻越发心虚,其实刚刚这个动作也不是多亲昵,我应该镇静点,当这再平常不过,可是被秦叔撞见,我就有点乱了方寸,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我尴尬地先开口叫了声:“秦叔。” 同时还在努力想要不要解释,秦叔却好像刚才什么也没看见,脸上没一丝异样,平平对我说道:“老爷说今天想出海。” 这半年爷爷常出海,既然今天我和柯予两个人都在家,我便很快回道:“好的,我们陪爷爷一起去。” 几小时后,我们便一起乘坐游轮出了海。 晴朗的阳光投射在广阔的海面上,舒爽的海风从四面八方吹来,身处这般美丽壮阔的情境下,生活和工作中的各项琐事都会荡然无存,唯有内心的平静和畅快。 午后的甲板上,爷爷悠闲地喝茶海钓,而我坐在柯予的摩托艇后,和他跑去了远一点的海域。 时间一键回溯到高考后的那个夏天,还是少年的我们尽情嬉戏。回到海里的柯予简直变回了海鱼,随着海浪尽情冲浪玩水。 我的游泳技术和体力没办法长时间呆海里,但看着在水中撒欢的柯予我就足够开心。穿着西装认真工作的柯予会让我挪不开眼,这样恣意鲜活的柯予同样令我心动。 我在摩托艇上休息,柯予游过来,手大力拍打水面,飞溅的水花落到我身上脸上,他故意逗我,我朝他勾勾手:“过来。” 他听话地游近,我往远处望了眼,确认我们不在游船上的人视野范围之内,便低下头快速地在柯予唇上印上一个吻。 蜻蜓点水的,极其短暂的一个吻。 吻完我便飞快起身,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只脸被太阳晒得显出红晕。不想下一秒我就被大力一拽,整个人被拽下了海。 骤然包围的海水让我忍不住惊吓出声,我的四肢出于本能地紧紧缠住柯予,我俩仿佛是相伴相生的鱼。 海水的水滴从柯予的额头、脸庞滑落,映着点太阳的光线,让柯予此刻的笑容很不一样,他对我说:“别怕,屏住呼吸。” 我的心脏猛烈地撞击胸腔,但与柯予牢牢相牵的手又让我不感到害怕。这个时候即使让我沉入海底我也愿意。 我照他说的,深深吸上一口空气,下一秒便被他整个人拉进水里。 海水没过头顶,我在慌乱中睁开眼,柯予的脸向我靠近,直到他的唇吻了上来。 海水的阻力也无法分开我们的吻,我的呼吸被他掠夺,可我不想停下。 我要真是只鱼该多好,柯予也必须是只鱼,我受伤的腿幻化成鱼尾,我能在海里自由呼吸,我们在海水里追随彼此,最后都化为泡沫也不可惜。 直到最后一口氧气快耗尽,我才不得不重回水面,我大口大口喘着气,我们俩什么都没说,只望着对方笑。 晚上我们在船上边吃饭边聊天,话题都和工作无关,大概人老了,记性会变得不好,可越久远的事反而记得越清楚,爷爷说了许多他年轻时的事。 说他怎么漂泊到海州岛,说他年纪小但是每次都能抢到吃的,说他怎么挣到第一笔钱,也说他怎么一步一步打拼出现今的家业。 这是很长的一段故事,爷爷觉得光嘴巴说不得劲,提出要喝点酒。随行的张医生立即劝阻,提醒他心脏病人不该喝酒。 正在兴头上的爷爷哪里肯听,摆手坚持道:“没事,就喝一点。” 喝了一辈子酒的一点可就没度了。爷爷喝起酒来谁也拦不住,一口接着一口,一杯接着一杯,一段回忆接着一段回忆,最后爷爷有些醉了,我和柯予将他送回房间,叮嘱好张医生随时关注爷爷的情况。 今晚要在海上过夜,游轮上好几个房间,我和柯予的房间挨着。 洗完澡躺在床上,闭上眼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那搜渔船上,四周没有充斥着难闻的鱼腥味,也没有明显的船身摇晃,可我却感觉飘在了云朵之上。 与柯予在船舱里度过的情景一幕幕在我脑海里播放,也许在那时候,他便在我心里种下了种子。我突然特别想柯予,必须要亲眼看他,亲手触摸到的那种想。 一刻不能等地起身下床,我轻手轻脚地敲响旁边的房门。 门打开,柯予刚洗完澡,还赤着上身,又没吹头发,水滴沿着他的发梢滴落,滴到他宽阔的肩膀、胸膛前的弹痕上。 我舔了舔舌头,往两边各看了下,没见到人影便一脚踏了进去。门在身后关闭,合上的一刻我们已经两唇相接。 爷爷就在这搜船上,我和柯予小心翼翼,不敢有太大动作,也不敢发出什么声响,只是无声地接吻。可爷爷就在我们头顶那间房,这种极度的紧张让我更加酒意上头。 交换空气的间隙,柯予低声在我耳边说:“爷爷在。” “他这会儿肯定睡熟了。” 爷爷喝醉了,我的胆子越来越大,想起在海里与他缠绕着接吻的感觉,我忽然又冒出那个不着边际的想法,我盯着柯予海一般深邃的眸子说:“我要是只人鱼就好了。” 那样我就可以生活在名为柯予的大海里,每天被他环抱,离开他我就不能活。我的胡话引发柯予的笑,笑声压抑在喉咙里,我能感觉到他的抖动。 他用带有笑意的眼睛,望着我对我说:“那你是一条美人鱼。” 我也笑。 我们继续交换彼此的爱,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门外踩在地毯上轻微的走步声。 当门突然被从外推开,爷爷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的刹那,我的心都裂开了,我和柯予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你们在干什么?!” 爷爷发出一声爆喝,脸色肉眼可见的由红变紫再迅速发白,没再发出任何音节,爷爷一手颤抖地指着床上的我们,一手痛苦地捂住了胸口。 吓飞了魂的我这才回神,顾不上一身狼藉,跳下床就冲了上去。 “爷爷!爷爷!”我不停喊爷爷。 爷爷气得压根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了?爷爷!别吓我!”我吓坏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我的叫喊惊醒了楼上的张医生,听见情况不对,他立刻跑下来,当即就给爷爷做起心肺复苏。 柯予从床上带了件衣服给我披上,这时候我根本顾不上自己的丑态,只害怕爷爷会有什么事。 柯予比我镇定,在张医生给爷爷施救时,他没有耽搁地开始打电话,又冲船头喊:“马上回航!” 我的记忆在那十几分钟里都是混乱的,几乎模糊。 第51章 女人 我真该死! 我被**蒙了心。 我为什么要去找柯予?为什么要抱有侥幸?我后悔的想将时间强行倒转,但我做不到。 我们都太没用了。连爷爷也无法控制住灭顶的愤怒,抵不住锥心的心痛,我又能做什么? 我只能不断地呼唤爷爷,不停地向上天认错,虔诚的向上天祷告,祈求爷爷没事。 好在张医生及时出现,立即实施急救,爷爷的这阵心绞痛才得以缓解。但这并不代表爷爷没事了,张医生累得满头大汗,对我急道:“得立即送医院。” 这种情况当然是直升机救援最快,可船上的信号时断时续,柯予一边打电话一边四处找信号,迟迟联系不上。 爷爷好像睡着了,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应该被我气得瞪眼竖眉,脸上的皱纹紧紧皱到一起,他还该猛扇我几个巴掌,冲我大吼大骂,让我滚出去的,可他此时面容平和苍白得让我害怕。 “爷爷,对不起,我错了。”我跪在爷爷面前,双手将他苍老的手握紧,一滴又一滴的眼泪掉在他手上。 万幸他的手没有慢慢僵硬,体温也没有变冷。我泣不成声:“爷爷,求求你……醒来。” 等直升机赶到时,游轮已快返航到岸,爷爷被火速送往医院。 我和柯予在急救室的门外。这种情况下的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我坐立难安,只能不停来回踱步。 夜晚有些凉,柯予脱下外套为我披上,可我已经感知不到温度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拉长,我越来越心里发空,我拉住他的手问他:“爷爷不会有事吧?” 柯予回握住我,攥紧了给我安慰:“老爷不会有事的。” 长廊一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我们俩同时转头看过去,看到了匆匆赶来的秦叔。我立刻抽出被柯予紧握的手,但秦叔还是看到了。 游轮上除了随行的张医生,还有船上的三名工作人员,下船前柯予给他们交待过绝对不能将船上发生的事泄露出去,但我见到秦叔的一刻,就知道他全知道了。 秦叔的表情严肃到骇人,他的目光没余一点给柯予,只直视着我严厉地问:“老爷情况怎么样了?” 我摇头,手术仍在进行,里面的情况我一无所知。 “你们……” 手术室的门忽地打开,秦叔的话只开了个头便被截断。 终于等到医生出来,我却忽然胆怯到不敢挪步,秦叔忙上前问:“情况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刚完成一场大手术脸上难掩疲惫,眉头也没有平展开,他陈述道:“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能不能醒还说不定。” 这是什么模棱两可的回答? 一听这话我便冲了上去,动作大得几乎要撞到医生,我忍不住大声问他:“你这什么意思?爷爷既然没事了,为什么会醒不来?” 我无法控制我的情绪,柯予拉住了我,让我冷静听医生说。 医生便说了一堆医学术语,大意是爷爷岁数大了,心脏本就有疾病,这次突然发病,救治又有延误,总之,这几天非常关键,爷爷能不能醒来谁也说不准,只能先在医院休养观察。 事实面前,我提着的心不断下坠。我还没做好准备,从出生到长大,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在爷爷的打理之下,他是柯家的一片天,是柯家的支柱,就算他老了,给我的感觉也永远是强大的。我有努力想被他认可,接手他创造的这一切,可是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 没想到这一天会这么突如其来的到来,无形中有巨大的压力压到了我的身上,让我惊慌失措,迷茫无助。 以后我能倚靠的只有柯予了,我被打击得几乎站立不住,柯予支撑着我,抬手将我搂住,用温热的手掌抚摸我的头,给我无声的安慰。 我们可以不用再在意别人的目光,可以不再躲躲藏藏了,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 无论如何,我不得不迅速接受这个变故,并且努力振作起来,后面要面对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和柯予还有秦叔三个人对接下来的事情做了安排,决定先将爷爷昏迷的事隐瞒,柯氏集团看似稳固,却也少不了各种利益争斗,过去主要是爷爷强势压制,才能维持平衡,一旦爷爷病危的消息泄露,保不齐就有人搅局作乱。 但纸终归是包不住火的,爷爷长期不露面肯定会产生出各种猜想,我必须用这段时间快速掌握集团势力。 我度过了一段极其辛苦的时间,白天我要像没事人一样去公司处理各项事务,尽管爷爷之前就已将权利逐步转移到我手中,但真要全盘管理柯氏集团并非易事。 晚上我还要去医院守着爷爷,爷爷情况不明,我始终放心不下。 身体和心理上的劳累与压力几乎将我压垮。结束一天的工作,我头晕脑胀,脚重千金,撑着来到医院,走出电梯的一刹那忽然天旋地转,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我睁眼望见的是一片昏暗,借助地灯的一点光线,我认出了这是在病房。 很晚了,整个世界都在安眠,这些天我没睡过一个好觉,沉沉的一段睡眠后,我才终于轻松一点。 我微微侧脸,看见了守在一旁的柯予,这些天不仅是我累,他也很辛苦,还好有他在。 我的手动了下,柯予便醒了,他睁着惺忪的睡眼抬起头,看到我醒了便清醒过来,问我:“怎么样?还有哪不舒服吗?” 我摇头。 他又问:“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要喝水吗?” “不饿。”我什么也不想吃。 柯予仍是起身去给我倒了水,回到床边将我的上身往高抬了抬,让我喝水。我浅浅喝了口,就叫住他别忙了。 病房的床很宽敞,我往里挪了挪,拍着床面对他说:“你上来睡。” 柯予怕影响我休息,回答:“不用,有陪护床。” 我坚持:“你上来。” 我就是想要和柯予紧紧贴在一起,感受到他的温度我才能心安。 他于是也上了病床,和我并排躺下,翻身将我抱住,摸了摸我消瘦许多的脸。他不会说什么体贴的浪漫的情话,眼里却流露出心疼,我抬手握住他手腕,长长地与他对视。 不需要言语,只要有柯予在我就觉得能撑下去,我对柯予说:“我只有你了。” 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柯予微微点头:“我在。” 积劳成疾,这一病我拖拖拉拉许多天都好不了,总是反复发烧咳嗽,不得已,我只能将公司的事先交给柯予。 爷爷和我相继入院,集团内部有人蠢蠢欲动,但董事长到底是住院休养,还是有别的情况还不明确,大家议论纷纷,更有甚者跑到医院来打探爷爷的病情。 为了让爷爷不受打搅,我将爷爷转到了郊外的私人疗养院,并且派人加强了守备,不允许任何人接近爷爷。 爷爷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是完全的无知无觉,有时又能听医生说爷爷的手指动了几下。 我的身体状况好点后,便时常去看望爷爷。 还没进疗养院大厅,我便听见里边起了争执,一个女人在几个人的阻拦下强行要进去,一边推搡一边在大声说话,闹这么大动静会影响到里面的爷爷,我皱起眉,目不斜视地经过,预备等下吩咐人把闹事的人清理出去。 “我是柯家人!是董事长的儿媳!” 女人的话让我止步,不由就转过头看向她。 正好女人也朝我看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我的心喀嗒一下,与此同时,女人的眼睛嚯地发亮,激动得一把捂住嘴,两三秒后,惊喜地冲我喊道:“小锐,你是小锐吧!” 她指着自己说:“是妈妈啊,我是你妈妈!” 小时候我常常偷偷想妈妈,想她在哪里,会是个怎么样的人,我在梦境里凭想象给她构建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爸爸不在了,但我知道妈妈还在这个世界上,可爷爷很不喜欢她,连提都不让人提起,我生病难受时总会格外想她,希望她能摸一摸我的头,我想每一位母亲应该都是会魔法的,如果她们温柔抚摸孩子的头,说一声疼痛消失,我的病痛就真的会随魔法消失。 平时我从不敢叫妈妈,只有这种时候我会一直一直叫她的名字,然而失望落空太多次,后来我就不叫了,我甚至都不再期待我有母亲,又能和她见上面。 但此刻,离我几米远的地方,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她是我的母亲。她有什么证据?凭什么看见我就说我是她儿子? 我理应马上走开,对她不予理睬,可我的手脚却不听从我使唤,进退两难。 这个情境太戏剧化了,负责安保的人视线在女人和我之间转动,不知真假。见我没有反应,阻拦的人又有了迟疑,女人趁机挥开那几双手就冲我跑了过来。 有人反应过来,追上几步拖住女人不再让她前进,女人急了,冲我喊道:“你爷爷因为柯俊的事怪我,但我也有苦衷!” 我的心因这个名字一动。 柯俊是我爸爸。 第52章 蛋糕 爷爷不许我提起我妈,对我爸的事也从不透露,我对我的父亲知之甚少。 “我只是担心爸,想看看他!” 这个自称我妈的女人仍然没放弃挣扎,固执地想去看爷爷。 私人疗养院不像普通医院,偌大的大厅里只有几个医护人员,正悄悄地往这张望。 闹剧再演下去又得传开了,我转动轮椅方向,朝女人走过去,用眼神示意阻拦她的人放开她,他们一松手,女人便冲到我轮椅前。 她仔仔细细地看我的脸,眼里很快蓄满泪水,伸出手犹豫着想触摸我的脸,又畏于我平静的表情不敢伸手,最后她半蹲下来,颤抖着用手轻轻碰了下我的膝盖。 “我知道你腿受伤了,我很担心很难过,很想看看你,但你爷爷不许我接近你,可你的事我都知道,当年你被绑……” 她想说的是旅游大会我被绑架的事,但没说出口,泪滴落下,女人嘴里不停念着:“我的小锐,我的小锐…” 我冷静地开口:“我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爸的死有太多疑团,他为什么要自杀?和这个女人有什么关系?爷爷为什么怪她?她又凭什么说她有苦衷? 女人抬起眼看我,被泪水模糊的眼中有一抹迟疑,刚才她是着急才脱口而出的话,现在想撤回也撤回不了了。 “小锐,你爸爸的死没那么简单。”她往四周环视了遍,神情警惕,然后放低声音对我说道,“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告诉你,你能不能先让我看看爸?” 女人再三请求,又退一步说:“或者你告诉我爸的情况也行,我很担心他。” 我还不能确定她的真实身份,单从外表上看,我俩并不相像,仅凭她的一口之辞,我并不能相信她,而且前面那么多年她都音讯全无,怎么爷爷一倒下她就冒出来了。 “等DNA验证结果出来再说。” 丢下这句,我便转身离开了。 在等待结果的那几天,女人每天都会出现在疗养院,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吵闹,比起看爷爷,她更像在等我。 每次她手上都会拎一个小盒子,看见我便提起来对我说:“小锐,这是妈妈亲手给你做的蛋糕,你尝尝。” 我并没有接。女人也不不气馁,只是在我经过时充满期待地对我说:“小锐,今天妈妈做的蛋糕是草莓的。” 第二天换成:“草莓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这次给你做的巧克力的。” 又在下一次说:“抹茶的可以吗?” 我不喜欢甜食,更不会接受来历不明的食物。但在我走开后,我又会不经意从楼上看她一眼。 她会打开小盒子,取出其中的小蛋糕,不浪费的一口一口自己吃下去。女人身形纤瘦,站着低头吃蛋糕的身影显得有些可怜。 又一次走进疗养院大门,女人果然还在,见了我便小跑着迎上来,拎着小盒子充满希冀地对我说:“小锐,妈妈今天做的水果蛋糕,放了好几种水果,很好吃的。” 所有口味她都得做一遍,因为从未生活在一起,她无法知道我喜欢什么味道。 这次我停下了。 当我从她手里接过纸盒,女人不可置信地愣了两秒,然后欣喜到不知所措,手都忘了收回去。 其实亲子鉴定的结果我提前拿到了,她确实是我母亲。 但在我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从没出现过,我已经适应了没有母亲的生活,她的突然出现我应该激动吗?应该兴奋吗?要抱住她和她认亲?还是叫她一声“妈妈”?这些我都做不到。 我天性情感淡漠,不会轻易接受任何人,包括亲生母亲,这需要一个过程。 “你回去吧。”我对她的语气不像先前冷淡,但依然很平。 女人踟蹰:“爸他……” 她还惦记着想看爷爷,或许别人会被她的执着感动,但我不会轻易让爷爷的真实情况泄露,我回道:“你不用在这等了,爷爷需要静养,不能有情绪波动,等他好点了再说吧。” 说了这些我便走了。 这个蛋糕我并没有拆开,晚上我将它带回了庄园。 病好后,我又回到了公司上班,经历过一阵动荡,集团内部又恢复了平静,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能这么快稳定下来的原因,一方面是对外放出了爷爷没事,只是生病静养的消息,一方面是柯予表现很好,他的工作很出色。我该感谢他,也该奖励他。 夜色如墨,房间的窗户和窗帘都敞开着,微风不请自来,月光也悄然而至。鱼缸里的鱼,有些藏在石头和水草里,一动不动地睡着,还有几只不愿意睡的在水中缓缓游动。 我边看着它们边静静等待。轻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虽然被厚实的地毯吸纳,但我仍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心便因此一亮。 房门没锁,门把转动,门外的柯予一进来,便被我抱住了。我吻住他的唇,不满地从喉咙嘟囔:“怎么这么晚?” 柯予反手锁上背后的门,答:“事情太多了。” “喝酒了?” 我头埋进他颈窝深吸一鼻子,闻到很淡的酒味和烟味。我讨厌烟味,但柯予身上的我可以忽略不计。 爷爷刚出事那会儿,我陷入极度后悔与自责,无心与柯予亲昵,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那一天没法重来,造成的后果也无从改变,即使不是出海这次,我们俩的事也总可能被发现,结果也不会更好。 爷爷倒下,柯予现在就是我的所有,我更加依赖他,离不开他。事已至此,我不再那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所以才会让柯予晚上来我房间,我想他了。 我边吻他边脱他的衣服,柯予扣住我作乱的手,沉声道:“我累了。” 真是扫兴。 不过柯予是真的疲惫,我落下的担子都是他替我担着,他这么累都为了我,我该体谅他的。 我只好先作罢,拉他到床上让他睡下,在他耳边对他说:“吃蛋糕吗?” 柯予半睁开眼,看见我起身拿来一个小盒子拆开,放了一天,蛋糕上面用来装饰的水果不是那么新鲜有光泽了,但造型还是挺精致的。 柯予摇头:“不吃。”又闭上了眼。 我拿起小勺舀了一勺蛋糕进嘴里,奶油微甜,并不甜腻,还挺好吃。我低声道:“这是我妈做的。” 这句话成功将柯予的瞌睡赶跑,柯予从床上起身,对于我说的话非常意外:“你妈妈?” 我咬着勺子点头。 最近柯予都在公司忙得晕头转向,并不知道疗养院发生的事,也没听说有个女人天天堵在那,他疑惑地皱了下眉:“怎么回事?” 我重新舀起一勺蛋糕,点在舌尖,对他伸了伸舌头,“你吃了我就告诉你。” 好奇和八卦是人类的天性,柯予靠近我,直接卷起了我嘴里的蛋糕。我的唇顺势缠住他,与他一起品尝。淡淡的奶油让这个吻更加美味,我都舍不得放开。 在柯家这么多年,柯家还有什么事是柯予不知道的,以前我生病难受时总喊妈妈,后来才是拽住他不松手。柯予追问我:“你妈是谁?你们在哪见到的?” 我将她守在疗养院要见爷爷,还有说的那些话都讲给了柯予听,“她说她很担心爷爷,想见他。” “你让她见了?”柯予眉头微皱。 我摇头,“就算确认了她是我妈又怎样,她和爷爷还有爸爸过去发生的事我不清楚,我不会让她见爷爷的。” 我又不傻,现在爷爷昏迷不醒,她说的话都是一面之辞,谁能判定是非对错呢。 柯予点头对我的做法表示肯定,又问我:“你对她的情况掌握了吗?”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又拉住他一起躺下,和他头对着头,慢慢说起:“我派人去查了。” 毕竟中间有这么多年的空白,以前我没有任何关于我妈的信息是因为爷爷的有意阻拦,我想找找不到头绪,现在既然她自己找了上来,我自然得查清楚。 豪门联姻在名门望族中相当普遍,毕竟找个门当户对的,有利于利益交换,也便于权利制衡。然而爷爷不屑用婚姻作为交易的手段,在这方面他的思想非常传统,他希望我爸能找一位务实的女人结婚,对方的家庭他并不看中。 我妈邱晓桦进入了爷爷的视野,当年她只是柯氏集团的一位下属员工,但长相温婉端庄,脾气更是公认的好。 爸爸到了适婚年龄也一直没有对象,爷爷希望他早点结婚,有了家庭男人自然能更加成熟,便亲自给他定了结婚的人选。 平民女孩邱晓桦嫁入了海州岛实力最雄厚的柯家,童话里的灰姑娘遇见了王子,实现阶层跃迁,以后可以过上童话般的生活了。 但不知道她到底犯了什么错,有一天会被爷爷赶出柯家,赶出海州岛,并且像消失了一般。直到近几年才悄悄地重回海州岛,并且隐姓埋名,过上了很普通的日子。 “没什么特别的。” 我最后下了定义。 第53章 董事会 出生如此普通的邱晓桦能犯什么错让爷爷生气成这样?我想不明白。 爸爸的自杀又有什么隐情,她为什么说没那么简单?这些我都得找机会问个清楚,不过这也不急于一时。 说完我妈的事,我将视线又锁定柯予的脸庞,他平躺着,脸微侧向我,是个让人着迷的角度,我用手指沿着他的额头、眉骨、鼻梁一路抚摸,最后在他的鼻尖停住,轻轻点了点。 柯予应该还在想我妈突然出现这件事,没理我不规矩的手,我掰过他的脸,让他正视我,对他说:“你很久没去看爷爷了,明天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柯予要忙公司的事,已经好些天没去看过爷爷了。闻言柯予点点头,抓住我的手扣到床上,闭眼说道:“睡觉吧。” 我悻悻地撇了下嘴,凑过去在他唇上快快啄了下,道了声:“晚安。”然后老老实实睡觉。 翌日去公司前,我和柯予先去了趟疗养院。 还没进疗养院大厅,我便又碰见了邱晓桦。她安静地站在大门前,隔了段距离望见我,立即向我走来,欣喜又温柔地唤我:“小锐!” 我颇为无奈:“不是跟你说过不用来了吗?” 邱晓桦笑了下,拎起手里的小盒子说:“我是在等你,妈妈这次做的可颂,你尝尝。” 我不是个爱吃甜品的小孩了,她却好像对这个没有概念,望向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孩子,她微笑时眼尾有细细的纹路,眼神却清澈真挚。 看我接过盒子,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挪开眼注意到我身边的柯予,迟疑地问:“这位是?” 柯予对邱晓桦点头示意了下,我只说出柯予的名字,没再提其他。 邱晓桦的视线在我和柯予两人间转了个来回,神色陡然一变:“他是你的副手?” 配副手是柯家的传统,想来她也知道,我不置可否,绕开她道:“我们还得去看爷爷。” 见我要走,邱晓桦情节之下一把拽住了我的手臂,紧锁着眉问我:“你和他……” 她用充满戒备的目光扫了眼柯予,又回过头向我求证,“你们没什么吧?” 她这句话意义不明,我却一下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可我和柯予只是一同来看望爷爷,既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也毫无语言交流,为什么她只是看到我俩,猜出柯予的身份就问出这毫无根据的问题? 这不可能是母子间的心电感应,也不会是女人的第六感。我假装被冒犯到,明显不悦:“你说什么?” 邱晓桦或许也觉得自己太敏感了,赶紧松了手,连忙摆手解释:“我,我没别的意思,小锐,对不起,是妈妈误会了。” 虽然这个女人是我的妈妈,但她有时的举动和话语都很莫名其妙,我没再理会她,越过她便径直进了疗养院。 感觉到她仍紧盯着我和我身旁的柯予,目光充满了探究和疑虑,我不由皱起了眉。 柯予也感觉到了,低声对我说道:“没事,不用在意。”又问我,“她一直守在这吗?就是为了见爷爷?” “嗯,”确认她的身份后,我做不到再强行赶她走,对此我也没法,我回柯予,“她说她就想亲眼看看爷爷。” 但直觉告诉我肯定不只是这样。 一路上了楼,推开病房门,没想到秦叔也在。 房间里没有一丝声响,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即使没有面部表情,脸上各处的皱纹也堆积着,不显放松。秦叔静立在床边,听见门开,转过头来。 我问候了他一声,走过去问道:“爷爷今天怎么样?” 秦叔和我交谈了几句,医生说爷爷的年龄大了,身体各项机能由于不能活动而加速衰弱,一直这样下去事情可能不妙。 每句话都让我的心更加下坠,在我们说话时,没人注意到柯予盯着爷爷左手的眼睛透出冷意。 因为担心爷爷的伤手成日捂着容易长疮,常年戴在爷爷手上的皮质手套被取了下来,那几根假手指乍看之下与真的无异,可仔细看的话,还是很容易能分辨出来。 想起刚才在楼下碰到我妈,她来找爷爷的事秦叔肯定知道了,秦叔也该认得这个女人是我母亲,我忍不住想问他。 “我...”我顿了下,“妈”这个字还是不习惯说出来,便转口道,“楼下的人你见到了吗?” 看秦叔的表情他也知道我说的是谁,他用余光瞥了眼柯予,对我抬了下下巴:“出去说吧。” 这是要避开柯予的意思,柯予就像没听见,双眼仍定在爷爷身上,我便随秦叔走出了病房。走到长廊尽头,秦叔站定,望向楼下说:“你不用管她。” “可她是我妈。”我还是叫出了口,但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秦叔淡淡道:“那又怎么样,她不配当你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秦叔说我妈的语气里带有很深的鄙夷与厌恶。 我追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都是过去的事了。” 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每个人不是缄口不言,就是顾左右而言他,我的出生也和这些有关系,可只有我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我急道:“我也要知道!” 秦叔凝神看着我,之后忽然转了话头:“出海那天老爷为什么会去柯予的房间?” 秦叔果然知道那晚的事。他没明说,但提起这个我的脸就迅速攀红,我支吾道:“不知道,可能是先去找的我,然后,听,听到了什么声音吧。” 那晚的情景太混乱了,我被酒意和柯予弄昏了头,我也不确定自己发没发出声音,声音又有多大。 事后我也问过当时船上的情况,张医生说爷爷被送到房间后,他还给老爷检查了下身体状况,确认没事才去了隔壁房间休息,还说当时爷爷睡得很熟,想不通后来怎么会自己跑下了楼。 这才撞见了我和柯予...... 游轮上监控并没有覆盖,整艘船上就只有我们几个人,并且都声称没去找老爷,除非爷爷醒来亲口说,不然谁也无法知晓那晚的真实情况。 听了我的回答后,秦叔的眉头越锁越紧,像在思考哪里有漏洞,过了半晌,他又问我:“你一直和柯予在一起吗?” 他这是在怀疑柯予?我能到感觉到秦叔并不太喜欢柯予,立马为柯予辩解道:“我们俩一直在一起!没离开过!” 秦叔嘴动了下,想再说什么,但见我如此相信柯予,便没再说话,只有意提醒我:“老爷应该告诫过你,不要太相信任何人”。 他的告诫让我有些难堪,少年时我在严坤那栽过跟头,当然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可柯予不一样,他是能为我挡子弹,甘愿为我去死的人。 秦叔言尽于此,我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 自从爷爷倒下后,我的生活变得不再像从前那样能掌控,有些疑团在不经意间聚集,有些暗涌正逐渐翻腾。 海滨乐园已动工有段时间了,各项工程都在按计划进行,下一阶段的资金计划需要上董事会通过,这只是个形式而已,不料却出了岔子。 在爷爷的坚持下,海滨乐园的选址争议渐渐平息,如今工程全面动工,更是不可能再有变动。然而在这次的董事会上,有人对资金使用提出异议,又将填海花费过大的理由摆了出来,建议停工再议。而这一次,居然有超过半数的人表示赞同。 开什么玩笑?这些人有没有脑子?前期这么多钱投进去了,现在要停工再议?这根本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双手重重拍在桌面,视线将在座的每一位都扫视一遍,“这是董事长敲定的事,你们是想推翻董事长的决定?” 这些人互相使眼色,有人发言道:“既然是董事长定下的,那让董事长出面再说。” 还有人附和:“董事长这次休养了这么久,但集团许多事还等着他老人家决策。” 这些人是明明是故意为难我,明摆着让我下不来台。我用余光瞟向柯予,他面上不露情绪,没参与会场上的争论,但我知道这件事上他也不站在我这边,这让我更加气愤。 在我摔门离开会议室后,柯予才跟了出来,他是我副手的身份集团内部人人皆知,他甚至能代表我,但我们在公司从来都刻意保持距离,不显露任何超越上下级间的举动。 刚才在会议室里的场面太让我难堪了,我是柯氏集团的继承人,却并没有人听从我。这里的每一寸都是我爷爷一手建立起来的,是他留给我的领地,我却在这一刻忽然觉得如此陌生,好像自己根本就不该在这里! 我只想立刻逃离,爷爷要是看见我一走了之,一定会说我不顾大局、意气用事,气得骂我一顿,可他管不了我了,可能以后再也管不了我了。 没有爷爷的支撑,以后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柯予始终落后我两三米远,直到电梯门开,他才快步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