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悔》 第一章 重逢 “先生,老夫人问您晚上有空带着小少爷回去一趟吗?” “看情况。” 项易霖刚结束会议,走进医院大厅。 秋季,小儿流感多发期,医院里到处都是吊着针的小孩,咳嗽声频频。 他挂断电话,目光逡巡,终于在蓝白等候椅上看到了输液的儿子,正要迈步走过去,却也在这刻看到了蹲在儿子身边的那个女医生。 白大褂遮不住她清瘦的身形,随意扎起的中长发。 ——熟悉到简直不能再熟悉。 尽管多年没见,但这一个影子,就足以让项易霖定住。 那女人眉眼温和依旧,轻声地问着他的儿子:“怎么又是你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输液,你家里人呢?” 七岁的斯越坐得规矩,足有少年老成之派。 “他刚到,在你身后。” 许妍微微一顿,扭头看过来,就这么跟项易霖的视线相撞到一起。 四目相对。 好像是时隔很久的对视。 她也有一瞬间愣怔,很快恢复如常,起身。 多年未见,没有寒暄,许妍只是拿出一个医生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从前的爱恨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双手抄兜:“尽量不要让这么小的孩子自己一个人输液,这样很危险,医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看顾到的。” 项易霖盯着她,没有说话。 “许主任,来一下!” 有同科医生叫她,许妍扭头过去应一声,“来了。” 说完便起身往门诊走去,她站起来不明显,但走路走得一快,就瞧出走路姿势隐约有些奇怪,右脚好像有些跛。 项易霖不动声色的眼皮轻跳了下。 神情深沉,凝重。 如海平面的一阵的浪,突如其来。 — 医院急诊,来就诊的发热儿童大多是孩子和一个妈妈。 这是最常见的配置。 而且每个妈妈都带着一个大包,包里有保温杯、湿巾、抽纸等一大堆小孩子会用到的东西。 但显而易见,这个黑长大衣衣摆凌厉,犹如从浴血黑帮走出来的男人没有这个准备,以至于旁边的斯越只能拿着一次性纸杯喝医院里烧开的凉白开。 一大一小,两人的神情如此一致。 项易霖眉骨深邃,气质很独特,不规矩,不冷清,给人一种近乎本能的危险性。 而他带出来的儿子,脾气秉性倒是相差许多。不同于项易霖给人厮杀狂妄的气场,这孩子斯文,冷清,带着这个年龄段罕有的沉稳内敛。 “你们有没有见到,外面那个小男孩的爸爸是项易霖诶。” “见到了,我刚还刷到他的采访呢。” “是不是我的错觉,怎么感觉他一直往科室里看……” “我天,真的,看谁呢?” 项易霖,医疗器械行业里的大人物,各大报纸版面头条的常登选手,手段杀伐果断,行事狂妄嚣张,没有任何准则,从野路子一步步爬上来的,鲜少有人听说过他的私人消息。媒体只知其有个儿子,却从未爆出关于这个孩子其母的任何消息。 如今,居然就这么随意地带着儿子出现在了医院里。 神秘驱使好奇,几个医生都好奇他在看谁。 优秀的副院爱徒赵明亮赵医生? 还是出身好又长相漂亮的隋莹莹隋医生? 然而,一道冷不丁的声音轻飘飘响起—— “没准儿是在看我呢。” 几人齐刷刷看过去,却只看到熬了个大夜班,没洗头随意扎成鸡毛掸子,往嘴里塞着盼盼小面包的不修边幅许妍许主任。 “……” 众人收回视线,用干笑掩饰尴尬。 许妍一口气把面包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囊囊,不甚在意地抄抄手:“开个玩笑。” 大家当然知道这是个玩笑。 许妍是医院里最年轻的科室副主任,从英国请回来的高端人才,医院医师介绍牌上,就数她和几个主任院长副院长的履历最长,字句都是丰功伟绩。 大家折服于她的专业能力,却绝对不会把她和项易霖联系到一起—— 毕竟她不够漂亮,还是个瘸腿。 所以,也没人会相信她是项易霖的前妻。 这是偏见,也是世俗。 等会儿还有一台手术要做,那一天半没洗的头被许妍重新拢起,随意扎了个低丸子头。 外面雨下得依旧很大,她坐在医院走廊的等候椅,等患者去取丢落在病房里的片子,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这么多年过去,许妍该承认,她对这道脚步声的熟悉程度并没有减退分毫。 “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妍似乎真认真想了想,轻歪头,习惯性地双手揣兜,“有小半年了吧。” 沉默几秒,对方又问,“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还行,勉强能活。” 两人平和到像是故友寒暄一般,一问一答。 但当年分开闹得其实挺难看的,甚至算得上是痛彻心扉。那个从小明媚开朗的许妍被磋磨得只剩下半条命,几度陷入崩溃绝望。她泪都流干了,眼红肿无神,从头到尾只麻木地冲他说过一句。 “我想走。” 她恨他。 不仅恨他,也恨雁城,恨这座城市带给她的所有。 青梅竹马十几余年,曾经有多爱他,后来就有多恨他。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患者家属还没下来,许妍索性去住院部找,刚起身,潲进来的雨水使她脚底稍稍打滑,不由踉跄了一下。 但在触及腰身的瞬间,却被许妍如避蛇蝎般猛然避开,眼底那一瞬的嫌恶转瞬即逝,她很快又恢复了随和淡然的表情。 甚至冲他轻笑。 “谢谢啊。”她说,“走了。” “许妍。” 身后传来沉硬的声音,许妍脚步都没停一瞬,仍没回一下头,径直走了出去,连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消失不见。 医院墙壁上的电视机里仍播放着项易霖两个小时前在会议上的发言,男人在媒体前从容不羁,气度非凡。 然而只过了几十分钟,此刻的他,背影凝重深沉。 …… 深夜。 今天是初一,进门口的玄关就是佛堂。 威严神圣的关二爷像手持大刀,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堂前,眼中肃杀强悍。 项易霖在接过管家手中的香时,一个不经意,手中香折断了两根。 管家问:“先生今夜有心事?” 电闪雷鸣,别墅外雨下得猛烈。 英俊高大的身影立在堂前,项易霖的侧脸几次被照亮,明明灭灭,他淡漠又平静,“遇见了一个故人。” 一个,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在他身边的、作为他妻子的故人。 项易霖稳神后,重新再燃上三炷香。 敬关二爷,薄烟缭绕袅袅,蔓延于顶,香燃成林。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香燃尽—— 身后出现一道脚步声。 小小的斯越站到他身后,安安静静开口:“父亲口中的那个故人,是我的母亲吗?” 第二章 爱恨纠缠 斯越长到七岁,人生里都没有母亲的存在。 外界有太多的猜测,也有太多的流言蜚语传到这个孩子耳中,项易霖不是不知道。 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回答。 斯越没再追问,懂事道:“父亲早些休息。” 斯越默默转身离开,身后的男人才终于开了口。 “不重要。” 斯越的脚步停在原地,顿了几秒,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了,父亲。” 是与不是都不重要。 因为许妍恨他,也会恨他的儿子。 所以,他不会给她任何伤害斯越的机会。 项易霖的黑眸如深潭静水,在那个佛堂前负手伫立了一整晚,青灰色的阴雨隐匿在他身后,经久不消。 — 隔天,许妍轮到了门诊。 “主任,昨天连着做了几台手术,今天还不在家多休一会儿啊。” “没办法,闲不住。” 停好车刚进医院的许妍轻耸肩笑笑,和同事隋莹莹碰上,两人一同往科室走。 许妍身上有一种亲和随性的气质在。 刚听到她要转来的消息时,大家一听那些长长的名衔,就知道这位从英国回来的副主任肯定派头十足,绝对不好招惹。 没想到当天等了许久,等到的却是与患者一同从救护车上下来的许妍。她风风火火地跟着推车快步走进来,跟闪现似的,将手上的戒指和腕表随手一扔,给患者做紧急止血处理。 半扎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肩头,棉麻衬衫的袖子高高挽起,肩上就背着一个无品牌的白色针织包,迅速精准地跟医生做患者情况的口头交接。等移交给手术的医生进抢救室后,她才再次从包里掏出那半根长法棍接着啃起来。 周围路人提醒她的戒指和腕表落下啦。 她一脸懵,噢噢两声,赶紧绕回去找。 也是那时候,成功让五院认识了这位新来的骨科副主任。 跟隋莹莹一同路过输液大厅,许妍察觉有道视线正注视着自己。 她转过头,和那边的斯越对视。 对方飞快地扭过脸。 隔几秒,又小心翼翼看回来,然后再次飞快地避开,耳尖轻微泛红。 “……” 许妍不知道这孩子怎么了。 换好白大褂,例行检查了圈,许妍再次路过输液大厅,不由多看了眼这孩子。 他坐在输液室里静静输液,低头敛眸,旁边放着他的小书包。 有些孩子刷着爸爸妈妈的手机解闷,短视频的嘈杂声没影响到他,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也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很乖。 正准备收回目光,突然察觉到一丝异样,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项斯越右手手背肿得老高,竟是跑针了。 她迅速抓住他的手蹲下处理,取了针,关切低声:“不疼吗?” 斯越身体有些僵硬,“还好。” “疼怎么不说?” 斯越低声道:“可以忍。” “……”许妍轻轻蹙眉,“这不是可以忍的事,孩子,你再忍也还是会疼。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记得找医生,知道吗?” 斯越盯着她严肃的眼神,慢慢点了点头。 “可能会肿几天。”许妍耐心替他热敷了片刻,放轻语气,“你的手很好看,要记得好好保护。” 一个孩子单独输液本就容易有意外发生,许妍不得不叮嘱值班护士多看顾,确认没问题才转身离开。 斯越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鼻息间还残留着她轻盈的发丝香气。 那一整个下午很忙,许妍没再从门诊里出来。 项易霖来的时候,两个医生并肩从他身边走过去。 “主任又不去食堂啊?她今天一天都没吃饭了吧。” “你还不知道咱们主任,吃饭就是维持生命基本体征,抽屉里除了盼盼小面包就是桃李面包片。” 骨科门诊的门没关,许妍正耐心地让就诊的小朋友抬起胳膊。 小朋友不配合,哇哇大哭。 她依旧温和地轻声哄着,双手摊平翻来翻去:“不会疼的,你看阿姨手里连针头都没有,阿姨只是想看看你的手。” 她变了很多。 和项易霖记忆里那个娇生惯养长大的许妍不太一样。 她那时候是高高在上的千金,而他只是个被许家资助收留的穷小子。 他曾在许家宴席的桌下被她十指相握,在许家长辈以为补习功课的时间被她压在衣柜里亲得难压低喘,被她用牙齿在身上留下印记,宣告所有物。 她是天之骄女。 所有人都喜欢她,但只有项易霖讨厌她、恶心她。 如果不是带着目的接近,他根本不会碰她一下。 那时项易霖唯一能报复她的机会,就是在做那些事上。她哪里都是一碰就红,像是娇弱的豌豆公主,正好遇上项易霖的年少轻狂,他的滚烫和汹涌时常让许妍招架不住。 许妍笑眯眯地勾着他的脖子亲他,叫他小项下次轻点。 她眼底浓情蜜意,带着爱和骄矜,说他是她的,这辈子只能做她的人。 然而现在—— 她弯腰给孩子看诊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到了门外的他,和昨晚的那种眼神一模一样。不是最初的炙热,也不是后来发现被欺骗被背叛的痛,而是一种平静的随和,像在看这里来来往往人群中的任何一个人。 没有爱,没有恨。 甚至没有任何情绪。 这种目光几乎要把项易霖灼烫。 第三章 弥补 “父亲。” 直到斯越的声音在后响起,“我结束了,走吗?” 他声音沉郁低哑。 “嗯。” …… 下了门诊,许妍回到科室,目光瞧到科室桌上摆满了港式茶点的外卖保温盒。 “主任,回来了,快来吃!” “好香。”许妍反手带上科室门,“今天谁点餐,怎么买这么多。” 值班的隋莹莹拆着一盒盒外卖:“是患者家属请咱们吃的,就是那个……项易霖项先生。有钱人出手就是不一样,我记得这家菜很贵,一个虾饺都能卖到98。” 许妍关门的动作一顿。 “主任你吃什么,虾饺还是肠粉?” “不用。”也不知是不是过于疲惫,许妍的声音听上去淡了些,笑,“你们先吃吧,我不怎么饿。” 医生都聚过去吃,她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写报告,中途有医生放轻动作往她手边放下一盒肠粉,她低声道谢,但始终没碰那东西一下。 科室里不知何时没了人。 屏幕泛着昏黄的冷光线,许妍将眼镜往上拖了拖,挽起袖子,从抽屉里掏出半袋吃剩下的桃李面包片胡乱塞下,把剩下的报告赶工完成。 等彻底写完后,已经将近凌晨了。 深夜的雁城又下起一场大雨。 她按了按疲惫僵硬的颈椎,准备要走,才再次注意到桌上那盒放凉的肠粉。 放凉的肠粉坨成一团,油凝固在表皮,却不难看出是哪家的。 港粤记,许妍曾经最爱吃的一家港式茶餐厅,当时雁城还没有分店,唯一一家店开在六环,开车过去要三个小时。 怀孕那段时间,她别扭得厉害,一周七天有五天都得吃。 就是不吃也要在餐桌上看到。 往返三个小时,项易霖几乎天天去,无一句怨言。 那时候,许妍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有最疼爱她的父母,有青梅竹马的丈夫,也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后来,这场美梦破碎。 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些爱和那些誓言也全都是假的。 沉默良久,许妍低眸,自嘲弯了弯唇,将这盒凉掉的肠粉扔掉。 沉重的盒子砸进垃圾桶,叮呤咣啷发出重响声。 下班,走去停车场,上了自己那辆沃尔沃。 前座靠背里塞着很多小男孩玩过的玩具,断臂的奥特曼,只剩下零件的变形金刚,还有半包没用完的湿巾、刚拆封的抽纸,和一个里面还剩一点水的儿童保温杯。 车行驶在路上,手上那枚崭新的订婚戒指在路灯下闪烁。 八年过去。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新家庭。 过去的事,过去的人,就永远留在过去吧。 — 忙起来的时候,一切繁杂的事都能忘记。 许妍超负荷运转了一周。 每天照旧的疲惫、凌乱,坐在科室椅子上那一刻才算重生,桌子上偶尔倒是会有不知谁送来的一根香蕉,或者苹果。 她疑惑:“是谁送的?” “不知道啊。”周围桌子上都没有,隋莹莹道,“是不是哪个小朋友送来的。” 不知送礼人是谁,许妍也就没吃,放到了导诊台。 趁着终于一个不怎么忙的早班结束,去给住校的妥妥送了点东西。 妥妥翻着袋子里的速食:“怎么全是鸡胸肉和面包,薯片呢?还有我的喜之郎果冻呢?” “你已经超重了周妥妥同学,所以只有鸡胸肉。”许妍摸了下他小老虎似的脑袋,“如果还不减肥,我就只能带你去我们那减重科上强度了。” 妥妥不愿意听她说自己胖,努努嘴:“臭许妍。” 当年许妍孤身离开雁城后,去了英国。 在国外不幸染上肺结核,过得最惨的时候捡过破烂、睡过桥洞,最后被中国救助团救下,那几年帮助她最多的是一个律师。后来,他和前妻争儿子抚养权,许妍也因此回报帮了他一把。 两人相依相偎,就这么走了过来。 正好今年他们因工作转回国内,他出差一段时间,许妍则负责照看妥妥。 “跟你爸说话。” 她举着电话给周妥,周妥不情不愿听了几句唠叨就把电话还给她。 “妍妍。”那边传来周述温和的声音,她应了一声,然后也跟着听了几句唠叨,无外乎是一些天冷注意穿暖,不要拿面包当饭应付,给她在楼下粥屋充值的卡记得用。 许妍习以为常:“知道了知道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也要记得照顾好自己。” 周述轻笑了声。 “我会的,但还是很想你。如果这个案子能尽快完成,我会如期回去见你和妥妥。” 两人对话惹得妥妥浑身掉鸡皮疙瘩,嫌他们腻歪。 现在这个时间点刚好是走读生进校的时候,周围好不热闹,妥妥恍惚间感觉到有一道目光正在注视着这边。 他看过去,那辆商务车旁,一个穿着同样的私立学校的灰色西装校服的小男孩正盯着这里,气质出众,俨然彬彬有礼小王子。 “喂!你看什么看!”妥妥大声冲对方喊道。 许妍拍了下他的脑袋瓜子:“你的礼貌呢周妥妥?” 妥妥不情不愿嘟囔:“……那小孩刚刚一直盯着你,莫名其妙得很,我喊他两句怎么了。” 许妍转过头,看清是项斯越后略显意外,客气地向他轻点了下头,斯越也礼貌地回以微微一鞠躬。 而后接过司机递来的书包背上,往学校里走。 妥妥语气酸溜溜的:“就没见你对我这么温柔过,你究竟是我妈还是他妈。” “你是我祖宗行吗?”许妍整理着他的衣领,“到学校记得多喝水,别上火。” “知道啦,跟我爸一样唠叨。”周妥临走前还是给了她个熊抱,还敷衍地说了句爱你,这才心满意足抱着一大堆东西回宿舍了。 许妍目送他离去后,正欲转身离开,却见刚才送斯越的司机下了车,目光怔怔地盯着她,微微眯起眼睛,带着几分不确定地问道:“……小姐?” 许妍动作稍顿,淡淡一笑。 “王叔。” 司机眼睛唰的红了。 第四章 再婚 校内的上课铃响起,校门外没了多少人。 许妍脑袋里想着等会儿要去买点什么吃的,才能熬过未来三天忙碌的夜夜夜班,但哽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 “老夫人心里念了您多年,要是知道您回来了,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 年纪大人也容易性情,司机抹着泪掉个不停,“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我现在就带您回家……” “就不了,王叔。” 她太平静,对比潸然泪下的司机而言,“现在回去,让对方都挺尴尬的不是吗?” 更何况,那里从来都不是她的家。 许妍当了二十多年的许氏千金,突然被告知自己是个假的。 爸爸不是爸爸,妈妈不是妈妈。 就连青梅竹马的丈夫项易霖,也只是为了她的许氏千金身份才接近她。 一场意外的大火烧了整栋别墅,孕中的许妍是第一个发现着火的。 她冒死救出了父母,自己却被压在着火的房梁之下。 隔着熊熊燃烧的火海,许妍看到父母抱着那个被第一时间救出来的刚认回的亲生女儿许岚痛哭,一家人劫后余生,紧紧相拥。 而她,则成了唯一一个被遗忘在里面的人。 火势弥漫了许妍的身周,吸入烟尘过多,她视线朦胧,整个世界都就此黑了下来。 那或许真的只是一场意外。 但父母误以为亲生女儿是纵火凶手,在面对警察盘问时,包庇了对方。 并且软硬兼施,半恳求半逼迫躺在病床上刚清醒的许妍别计较,毕竟是她抢走了原本属于女儿的人生,他们的女儿才会因心里不平衡做出这样的事。 而项易霖…… 她的丈夫项易霖,那时候正在受许父许母的要求,在外调查许妍。 他们怀疑,许妍早就知道自己是假的,这些年却为了继续享受荣华富贵隐瞒下这件事,让亲生女儿在外吃苦受罪。 等项易霖回来的时候,险些被烧死的许妍仿佛死过一次。 她是抢走别人人生的坏人,是处心积虑的贱人,是被父母和丈夫猜忌的恶人,是什么也好,她只想走。 但项易霖不肯,把她关了起来。 也是在那时候,一墙之隔,她亲耳听到了项易霖和许岚的对话。 “你心疼了?项易霖,别告诉我你真的爱上她了。” “你究竟有多恶心她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每次亲完她都恨不得把嘴擦破一层皮!” “别忘了你的初心,你从十岁起进入许家步步为营委身于她身边,不就是为了今天吗?现在我认回了我的亲生父母,我会跟你结婚,整个许氏一样为你所用……”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许妍在那天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作爱恨只在一瞬间。 原来那些温暖的、热情的瞬间全都是假的,她人生前半载的所有幸福时光,不过是项易霖的一场阴谋。 她紧紧捂着腹部,身体止不住地发寒发颤,跌在了地上。 血流满地,难产,孩子也没了。 她情绪几度崩溃,痛不欲生,拿着碎玻璃渣捅进项易霖的肩膀,在人群混乱中,逃离了这座城市。 那天的事情终究未能被掩盖。所有人都得知风光了二十年的千金许妍竟然是个冒牌货,还因为受创过重流产,精神崩溃成了个疯子,逃走后下落不明。 再然后,取而代之出现在大众面前的,是真正的许氏千金,许岚。 现在,八年过去了…… 站在司机面前的,只有一个神情随和平静的女人。 司机难言道:“当年的事,老夫人心里懊悔,一直想要弥补您……” “其实没什么需要弥补的。” 许妍盯着地面爬行的蚂蚁许久,笑笑,“毕竟是我偷走了别人的人生,白赚了二十年的好日子,有什么需要弥补的?作为既得利益者的我感谢还来不及。” “当时年纪小不懂事,或许,我该谢谢他们,给了本不属于我的优越生活。” 她真的变了很多,和司机记忆里的许妍截然不同,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起球的毛衣,洗到发白的牛仔裤,素面朝天的一张脸。 来给一个小胖子送吃的。 司机突然想到什么。 “……您,再婚了?” 提起这个,许妍不自觉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求婚戒指。 今年四月份,她答应了周述的求婚。 “嗯,不过正式的手续还没办法走。” “正好您提起,也麻烦您帮我给项易霖捎句话,什么时候去离个婚。” 当年项易霖把她关起来,她逃得那样狼狈,又哪来的机会找他离婚,所以两人现在在法律上还是夫妻关系。 如今这么久过去。 这段陈年积怨,也是时候该画上句号了。 许妍疏离客气道:“我看项易霖的孩子也挺大了,尽早把手续办了,别因为我这个事影响到彼此。”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我们都有自己的新生活了,一直影响着对方也不是一回事。” 司机终是没了话再说。 那夜,司机去接项易霖时,原模原样把这些话复述给了他。 项易霖依旧没有什么情绪上的变化。 晚上的酒局,却几次心不在焉,攒局的东瑞王老板上前:“项先生,是觉得菜不合口味?” 淡灰色的烟雾遮住了项易霖的脸,他向来令人琢磨不透。 王老板的女儿刚巧从附近逛完街,被自家老爹有意图的叫过来,看见项易霖愣了愣,惊讶之余有点害羞,低着头不敢看。 女孩刚做完保养,从头发丝到皮肤都透着精致。 不过是刚成年的年纪,青春,稚嫩。 “你不是天天念叨着项先生项先生,说项先生是你的偶像,今天见到项先生又一声不吭了。”王老板站起来,把自己的位置腾给女儿,摁着她坐下,“懂点事儿,没看见项先生酒杯空了吗?” 女孩小心翼翼地拿起项易霖面前的酒瓶,动作带着几分生涩与紧张。 项易霖:“王总,没必要。” “哪能。”王老板笑眯眯的,“能给您倒酒,是杨杨的福气。” 女孩屈身,往他的酒杯里倒酒,直到倒完,王老板又急不可耐把她往项易霖的方向推了推:“趁着这机会,还不抓紧跟项先生讨教点经验,项先生随便说两句你的毕业论文就够写了。” 项易霖身子轻微向后靠,那被推过来的女孩才不至于跌在他身上,而是用手撑住了桌子。 “是让她抓紧,还是你想抓紧?” 阴晴不定的语气,令现场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王老板刚想笑着缓解气氛。 项易霖起身,随意抄起大衣。 “不用送了。” 王老板忙追出去:“您这就要走了,不再多坐一会儿,这菜您可都还没……” 被项易霖的秘书陈政拦住,“您留步,我们项先生已经没胃口了。” 王老板堪堪停下来。 回头,恨铁不成钢看了眼女儿。 “爸,你刚刚推我干嘛。”女孩反而很别扭不自在,感觉自己像是被推出去的货,“项先生又不是那种人,你这样做只会把我拉得很廉价,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家。” 王老板不虞:“什么叫廉价?我只知道有机会还不把握住的叫傻子,项易霖身边的那个位置多少女人都盯着,你这次不给他留下个深刻印象下次见还不知道到哪年哪月。” “圈里都在传他就要订婚了,我总不能去给他当情妇吧?而且他还有个儿子,我也不想当后妈,要当你当,我才不。” “这不是还没订,再说只是订婚又不是结婚。”王老板叹气,“我怎么就有你这么个不上进的闺女。” 女孩趁他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 王老板还在不停地发消息给项易霖秘书,三番四次道歉,说自己今天招待不周。 …… 雁城的夜晚,街道车水马龙,霓虹夜景。 项易霖坐在车后排闭眸休憩,车子在某个红灯口停下,秘书陈政不知看到了什么,不太自然轻咳了声。 项易霖缓缓睁眼,注意到对面便利店里的那道身影。 第五章 居心不轨 女人站在货架旁,往购物篮里装着各式各样的面包,都吃速食面包了,还不忘看着背面的商品配料表,挑拣一些防腐剂少的面包买。 她从前也像那些女孩一样,做着保养过的长卷发,镶钻的美甲。 如今,白净细腻的脖颈上空无一物。 没怎么打理的头发有些枯燥,泛黄,那双黑框大眼镜遮住了眼神里的光彩。 有人给她打视频,她接通的瞬间打了个喷嚏,那边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她露出那副无奈的模样,弯着唇点了点头,像是在听家人教导。 项易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她的这种表情了。 很久很久之前,她怀孕那段期间脚肿得厉害,却还是总要背着他偷偷出去玩,被他发现后,他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就是这样,露出这样近似无奈撒娇的表情。 “错了,真错了小项,下次我再偷跑出去玩你就打我行吗?别不理我……” “小项小项……” 她撒起娇来挺黏人的,是那种只要不消气,就一直能磨到人把气消了为止。 项易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有几分是真生气,有几分是演出来的。 但能清楚的是,许妍那时候想哄他的真情。 是有十分的。 项易霖从记事起,教会自己的第一个道理就是断情绝爱。他不是一个会怀念过去的人,也绝无可能会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从来不曾。 此刻,却莫名感受到心脏某处麻木的神经似抽动了下。 很短,像被针尖扎。 他收回视线,眼皮底下的锋芒尽敛,不再看给他带来这种情绪的那个人。 付账时,许妍扫到货架旁的口香糖,顺带买了一盒。提着购物袋走出便利店,因为一直在下雨的缘故,她今天没开车,撑着伞往地铁的方向走。 跟周述的视频仍没挂断,他那边很忙,交谈的声音纷杂。 “电话挂了吧,你先去忙。”许妍无奈道。 “没关系,也没有很忙。”仗着周围都是外国人,周述睁眼说瞎话,“等你到家再说。” “我就要坐地铁了,真的不用打了。”她没再给周述说话的机会,将视频挂断。 周述发来一条语音,三秒,都是沉默,最后才无奈叹了口气。 【周述:那你到家记得给我发消息,妍妍。】 许妍知道,如果自己回家不给他发消息,他今晚能有十几个电话等着自己。 周述,是这个世界上许妍遇到过最好的人,最温柔也最体贴,是他给了自己再爱一次的勇气。 她很感谢他,也很信赖他。 “许主任!” 快到地铁口时,一个穿着三十多的中年男性大走过来,笑起来挺朴实的,“是您吧?我就说是,没穿白大褂我还真一时间没认出来。” 许妍对他有些许印象,某位骨折孕妇患者的家属。 “您是要回医院吗?能不能捎我一下……刚给媳妇买了东西,忘带伞。”男人是来雁城打工的民工,憨厚内敛,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许妍下意识戒备性地后退半步。 男人一顿,有些尴尬,刚想说自己没恶意,许妍已经将伞递给他,“拿去吧。” 到地铁也就五十米的距离,她径直冒雨走过去。 “这怎么好意思,哪能叫您淋雨,那您去哪我送送您……”男人语气实在,又撑起伞撵上她的步子,试图给她分一半伞,“这大雨天,淋回去可就感冒了。” “不用,只是去地铁站。” “就几十米,我送您过去,正好我想问问我媳妇的情况……” 许妍简单跟他讲了几句后叮嘱道:“她属于高危妊娠,现在正处于最关键的时期,马虎不得,需要你悉心照顾一些。” “我已经够细心了,谁知道她天天麻烦事那么多。”男人嘟囔,“生个孩子事大得很,我妈生我的时候也没她这么多毛病,一天吃好几个鸡蛋,一个不顺心就哭哭哭,我真是看她都心烦。” 男人目光偷偷偏向她,看着她疏淡的侧脸,“哪像许主任脾气这么好……” 她总是穿得很简单。 黑外套,修饰腿型的铅笔裤。 明明很严实,可大雨滂沱的夜,总会叫人生出点别的心思。 “许主任,其实我刚刚都听到了。” “你老公是不是已经好久都没回来了?”他目光向下,看见她露出的颈部皮肤白嫩如豆腐,晃得人眼疼。肾上腺素的冲动让男人一时动了念,试探道,“……你一个人工作又忙又没人照顾……你要是寂寞的话,你看咱俩舒服舒服行不?” 许妍步子停下来。 看向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妻子还有十几天就要到预产期了吧。” “……就是舒服舒服,你不说我不是,谁也不知道。”男人心虚,“而且,我以为你是知道的呀许主任,这几天我给你送的水果你不是都吃了吗……你肯定也是对我有意思的是不是……” 想起许妍平常温淡随和的性格,男人摸准了她力气没自己大,抓住她的手臂就往旁边树林里带。 心底那股恶心劲泛起,许妍举起手中的购物针织袋狠狠地砸向男人的脑袋,男人一个踉跄,栽倒在大雨滂沱的地上。 针织袋里有桶装奶,重,沉,砸起人来跟石头块似的。 她动作没停,雨点大滴砸落在地上,四处飞溅。 下下砸在眼睛上,男人被砸得睁不开眼,只得吃痛闷哼抱头求饶。 在那某一瞬间—— 周围雨好像停了,许妍喘匀呼吸,停下动作,一滴雨从她的睫毛坠落下去,她抬头,看到了站在她面前替她撑伞的项易霖。 他的气场带着一种镇定的凶狠凌厉,此刻却又平静如坐山雕,只是这么伫立着,替她撑着一把伞。 她没管,又用尽浑身力气往那人身上砸了两下,才彻底松了手。 “告诉你,我没吃。”许妍低眸俯视着他,语气冷静而干脆,“东西都让导诊台的护士拿去喂流浪狗了。” 等项易霖的保镖将男人拖拽走,周遭万物仿佛都静了。 许妍呼吸刚平稳下来,正要弯腰捡起地上的针织袋。 项易霖屈身,捡起来,用拿着皮质的黑手套将上面的泥点和雨水擦拭干净,递还给她。 许妍静了下,接过。 “谢谢。” 项易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未偏挪。 看她将自己碰过的地方一一再次擦了遍,他静默不语。 许妍表情淡淡的,将包擦完重新背上身,转身就走。 “雨大,地铁已经停运了。” 项易霖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许妍。” 又是这种熟悉的、莫名其妙的不容置喙语气。 许妍转过头,在黑夜里和项易霖对视:“上了你的车就很安全吗?” “被我打的那个男人深夜邀约是居心不轨,那你呢?你是什么?你深夜出现在这里‘英雄救美’,又邀请我上你的车——” 她眸光很亮,仰视人的时候,带着清晰的透彻。 眼底,带着淡淡的讽刺。 “怎么,难道堂堂项先生,也想跟我这个瘸子舒服舒服?” 第六章 尾随 项易霖面色无波澜,掌权惯了,也习惯藏匿情绪,此刻却还是没抑住眼睑那微薄的抽动。 这话太刺耳了。 她永远知道怎么能让项易霖听着刺耳。 “一定要这么说话。” “那你想让我怎么跟你说话?” 四目相对的对峙。 从前的一条野狗和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如今颠倒过来,她一朝从云端跌倒泥地,而他则成了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 许妍眼底仍是熟悉的无爱无恨,有的只是那一抹讽刺。 “项先生!” 就在这时,左侧道路上一辆粉色超跑响起喇叭。车窗降下来,刚才在酒局上的那个女孩挥了挥手里的文件,“您的东西落在我这里了。” 许妍看过去,收回视线,她又恢复了那种随和的态度,仿佛刚刚的咄咄逼人不过是幻觉。 “我不想知道你深夜跟着我的原因,毕竟曾经的一切都只是过去式了,但希望项先生以后还请自重,别自降身份。跟我一个瘸了腿的女人沾上关系,说出去,是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不过,无论如何,今天还是谢谢你。” 她面无表情弯了弯唇,从那袋针织袋里抽出一瓶纯牛奶递给他,“算作我的谢礼,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了,撑着那把伞,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女孩刚把车停稳,抱着文件小跑过来,又朝不远处那个普通女人的背影看了两眼,觉得有点眼熟,但没认出来:“东西送到我就先走了,天寒,您小心感冒。” 项易霖神情晦暗不明,似乎还在盯着那道远去的身影。 地铁的确停运。 许妍走出路口之后,打了辆出租车。 司机师傅随口聊着,“今年雁城这天儿可真是够怪的,前几天还穿短袖呢,这几天街上都有穿大棉袄了。” 她侧过目光,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象,“嗯”一声。 其实已经习惯应对刚才那样的场景。 刚去英国染上肺结核那段时间,流浪街头,很危险,时不时就会被男人尾随。 许妍手上紧紧抓着碎酒瓶子,咳得厉害,还不得不强撑着凶神恶煞的样子去吼那些人。她瘸着腿向后退,在空中乱挥舞,像个疯子一样试图把他们逼退。 那样的时候都过来了,就没什么再可怕的了。 霓虹夜景,路灯在湿漉漉的地面映出缤纷光影,车淌过划出水声。 那辆出租车的后面,始终跟着一辆不近不远的商务车。 时间久了,就连司机都瞧出来,“后面那雷克萨斯干什么呢?这么大个老板车不去忙一直跟着咱们干什么。” 许妍清清淡淡一句:“没准儿是看上我了,想尾随吧。” 吓得司机集中精神,连绕了三个路口,直到看到那辆车不跟了,才继续往目的地的方向驶去。被尾随可怕,被雷克萨斯尾随更可怕。 车子停到文苑小筑,女人下了车。 街对面的远处,那辆雷克萨斯LW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把掉头要走的出租车司机吓了一大跳,踩着油门就走了。 那辆车停在原地,不知待了多久。 手边放着一瓶违和的牛奶,项易霖的目光隐在车厢内。 “那个人。” 前排秘书陈政会意:“法治社会,我们会依法处理,先生放心。” 项易霖却淡淡抬眸,看向他,似有别的意思。 夜深人静,那个男人被灌了很多酒,快醉成一滩烂泥,项易霖阔步走到他面前,漆黑的皮鞋定在他眼帘下的地面。 他迟钝地抬起头,还没看到眼前人的面容,只感受到腹部一道重击,拳头仿佛铁锤般砸进他的胃里,剧痛令他脑仁几乎炸裂。男人痛苦闷哼,夹杂着凌乱的风声,落叶簌簌响起。 项易霖面不改色,一手叩住他瘫软下去的肩膀,深棕色大衣的影子斜映在路灯下。 这是陈政认识项易霖有史以来,第一次见到他亲自动手。 他一时愣住,连上前处理都忘了。 项易霖松了手,那男人一下滑落栽倒在地,痛苦的呜咽声像某种老机器摩擦,他平静地将手套丢下。 …… 兴许是吹了点冷风,许妍那几天头有点疼。 秋冬季骨头脆,摔伤骨折的人多,科室里忙疯了。 两周又这么匆匆过去。 又轮到周一,她带着几个医生去查房。 432床,这个床的患者是个孕妇。骨折的位置靠近骨盆,危险难度较高,前段时间麻醉科骨科和产科联合手术,万幸无大碍,孩子也保了下来。 刚进她的病房,就听见吵声。 “你发什么疯?这两周你干啥去了,电话也打不通人也不见影,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你媳妇就要生了你突然要转什么医院,还有你这脸咋回事,去哪摔得摔成这样?” 孕妇母亲气不打一处来。 无论怎样,男人都只是咬牙低头说:“走,赶紧走,换一家医院……” 许妍跟着几个医生走进来。 男人脸上青青紫紫,淤青很重,腿也不知为何瘸了。 看见她身子又抖了下,拖着病床上的孕妇就往床下拖拽,也不管孕妇身上的支架,疼得原本就虚弱的孕妇直冒冷汗,抽噎哭着说不走。 “这是医院,你干什么呢?”隋莹莹冷着脸上前去拦他,“我警告你,我们是有义务报警的。” “报警?!你凭什么报警,我不住了要带我媳妇走还不行,你们是什么黑心医院……” 这两个字眼似乎戳伤了男人,他脸青一阵白一阵,恼羞成怒,气急败坏要动手。 许妍走上前,将隋莹莹护在身后。 一看见她,男人心虚得不敢跟她对视,又低下了头。 “如果发生任何暴力行为,强制报告是我们的义务。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们是黑心医院,你也可以报警,这也是你的义务。” 许妍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她马上就要生了,转院对她而言风险很大,所以我劝你最好想清楚。如果真出了点什么问题,二次手术能恢复的概率没人能向你保证,而且恢复期有多漫长且耗钱你应该比我了解。同时,你也要考虑她肚子里的孩子还能不能保得住。” 孕妇母亲终于绷不住,哭着上前捶打他,一个劲儿骂他疯了。 “你们都不走是吧,那我走!我走行了吧!” 他气愤地砸门而去,留下正在哭泣的妻子和岳母。 人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 明明他才是伤害别人的那个人,现在却比谁看起来都羞愤恼怒,好像他才是受伤那个人似的。 许妍目视着他离开。 查完房,坐电梯往下时,隋莹莹道:“刚才三楼的王医生跟我讲,那男的是跟一群狐朋狗友喝多了打架,刚在局子里蹲了十几天这才出来,怪不得这段时间没见他。” “要不是刚才主任拦着我,我就上去跟他打一架了。” “这种男的也就是个窝里横,什么狗屁的男子气概全都用在自己老婆身上了,真傻……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许妍手动闭麦。 电梯门开,许妍一边捂住隋莹莹的嘴,一边看向门外祖国未来的花朵,问:“你是要上住院部吗?” 项斯越的病已经好了,也很久没来输液了,许妍此刻看到他还挺意外的。 他背着自己的小书包,摇了下头。 许妍:“那你是?” 斯越抬起头望向她:“来找你。” 许妍轻顿。 第七章 糯米 一楼,许妍带着斯越往大厅的位置走,听见他问:“前段时间,我父亲回家时带了一瓶奶,是你送的吗?” 他问的有些突兀,也有些奇怪。 许妍安静几秒,才问道:“是觉得好喝吗?” 斯越摇头:“还没喝到。” “那,”许妍猜测,“你也想喝吗?” 斯越这次没摇头了,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可以吗?” 许妍轻笑,“在这里等我。” 斯越两周前在家里餐桌上看到了一瓶很大的桶装奶。 保姆也不知道那瓶奶是哪来的,看了看牌子,还以为是哪个干活的把自己的东西落在这了。 不是说奶的牌子差,而是主家给小少爷进口的食材用料会格外注重,牛奶都是常用的那几个牌子,这种东西只能是别人带进来的。 保姆要拿下去时,秘书却拦住了,特意叮嘱不要碰。 这两周,斯越每天出门,都能看见那瓶奶依旧放在那里。 他无端的很想尝尝这瓶奶是什么味道。 没过多久,许妍出来了,拎着一袋子盼盼小面包:“奶喝完了,只剩下面包了,也很好吃,你可以尝尝。” 斯越低下头,从口袋里将自己攒下来的钱拿出来,是折成团的几张百元大钞。 “谢谢,这些够吗?” “不要你的钱。”许妍弯腰,摸了摸摸他的脑袋,轻声道,“请你吃。” 她身上的味道很香,像是某种沐浴露的气息,但斯越没闻到过,他更觉得像太阳的味道,暖洋洋的,热烘烘的。 斯越被她摸着脑袋,连呼吸都不敢放重。 — 当天中午输完液回家,斯越回到别墅,坐在沙发上把小书包没拉好的夹层用力拉紧。 但夹层太鼓,仍是只拉了一半。 厨房的保姆叫他:“小少爷,做什么呢?该洗手吃饭了。” 那夹层一半露出充气的黄色透明包装盼盼小面包样式,斯越偷偷红了耳朵,低声道:“嗯,这就来了。” 可等他洗完手,书包里的东西也消失不见了。 斯越刚擦干净手,回来看着平瘪的书包,心下一凉。 “阿姨,我的东西呢。” 保姆面露难色,正想着该如何解释。 “我扔了。”许老夫人的声音自餐厅响起,斯越循声望去,许老夫人正坐在餐桌旁。 斯越猛地低下头,不敢让她看见自己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姥姥。” 许老夫人今年五十有三,精致盘头,休闲又大气的水墨竹棉麻裤装,眼尾有隐隐细纹,气质非凡,年轻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主。 她语重心长地开口:“斯越,你已经长大了,七岁,不能再跟小孩子一样,那些垃圾食品里防腐剂很多,不是你该吃的东西。” 许老夫人对斯越的要求向来严格。 斯越站在原地,罕见的没有乖巧应下,而是选择沉默不语。 保姆一道道上菜,看到门外英俊高大的男人回来,“先生。” 斯越也规规矩矩叫了一声“父亲”。 项易霖刚开完会,身上西装革履很正式,许老夫人看他的眼里仍是欣赏居多。 医疗器械这圈子水深,许氏一家独大多年,各方势力早已蠢蠢欲动。 只不过当年家里只有一个闺女,许父便不得不早早物色起继承人。 一大批孩子从十岁起就被许氏当作继承人培养,项易霖是从十几个顶尖的对手中冲出来的一匹狼。事实证明,许家也的确押对了宝。 项易霖接手后,成功替许父守稳了擂台。 他是继承人,也是许氏夫妻当初给女儿选的夫婿。 女儿…… 想起记忆里那张青涩明媚的脸,许老夫人执筷的手不自觉捏重了下,转而提道:“易霖,这些年辛苦你了,忙完这段时间,你也该给自己休个假了。” “正好再过些天,等小岚课业结束回来,你们的婚事也就可以提上日程了。”许老夫人恩威并施,“如今斯越越来越大,需要一个母亲,许氏也需要一个太太。这是给斯越的一个交代,也是给我们的交代。” 无论许老夫人说什么,项易霖都只在安静用餐。 反倒是斯越:“那父亲呢?”他抬头问,“既然是给父亲选妻子,父亲自己难道不需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吗?” 许老夫人表情有些许不悦:“娶许家的女儿,就是你父亲这辈子给自己的交代。” 项易霖这辈子,都只能娶许家的女儿,无论这个许家女是谁。 否则,他们凭什么把许氏交给一个外姓人。 “我知道你迟迟不肯和小岚定下婚期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易霖,那个人心狠,这么多年她但凡还肯再记一点情分,也该回来看一看。没回来,就代表她根本不想认我们……” 许老夫人终于还是提起了那个人。 那个养了二十多年,只因为让她受了一次委屈,就离他们远去的女儿。 养狗尚且能摇摇尾巴,养了她那么多年,即使发现她不是亲生女儿,许母扪心自问对她也没少过吃的喝的,甚至仍决定让她继续当自己的女儿。 她却以德报怨,离开了这座城市,寒了所有人的心。 项易霖的筷子在碗边一撂,“还有事,您继续吃。” 斯越也立马站起来,拿上自己的书包:“父亲,我要上学,顺路的话您送我一趟吧。” 父子俩就这么从面前离开,只剩许老夫人面对着空荡荡的饭桌。 这些年来,总是这样。 也就之前那个人在的时候,还稍微热闹点儿。 其实算得上是很热闹了。 小时候家里人都给她起外号叫开心果,她也总要撒娇黏着人不放,甜甜叫两句妈妈,后来长大些也还是一样,每次手里提着一大堆购物带回来,又亲这个又亲那个的。 连家里那只狗也不放过,每次一回来就得捧着那团毛茸茸、脏兮兮的东西亲上一会儿,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可爱的。 三令五申让她离那狗畜生远点,她也不。 “糯米才不是畜生呢。”她脸贴在小狗脑袋上,贴得紧紧的,笑眯眯的样子俏皮可爱,“糯米是妈妈送给我的成年礼物,自然是我的宝贝。” …… 许老夫人不知想起什么:“那狗呢?” “狗?家里没有狗啊。”保姆愣了一瞬才明白是在问什么,“您在问糯米?糯米两年前不是就已经走了吗?” 那只可爱的小毛团,到了年纪,寿终正寝。 到现在,阁楼上紧锁的房间里,箱子里还放着那些旧照,都是那个小毛团和一个女孩的旧照。 为数不多的几张里,还有项易霖的影子,不过他总是被逼着拍照的,被那个人搂住脖子,笑靥如花拉着他强硬拍下来的。 唯一一张全家福,早已不知所踪。 保姆沉默许久,眼瞧着老夫人不说话,试探地再次开口道:“菜凉了,您都没吃什么,给您再热热吧?” 许老夫人却不知为何,突然没了吃饭的兴致。 “收了吧。” 没坐多久,老夫人就走了。 保姆自然明白她是在想谁,默默地叹了口气。 — 当天,有场医学论坛会场。 项易霖作为主办方出场。 到场的宾客众多,邱明磊端着一杯香槟走到他身侧。 “哥。这两天去哪了,连影子都见不着。” 项易霖:“去死了。” “……” 察觉出他有些脾气不对付,邱明磊也没敢惹,躲到一边去。 等论坛快结束的时候,几个圈子里的旧友凑了一桌去二楼包厢。 邱明磊坐在落地窗前小沙发的位置,正随意听着他们闲聊,目光突然定到一楼的那两道身影上。 或者说,是檐下长廊,右侧那道纤瘦身影。 邱明磊的表情都变了,眨了好几下眼,还以为自己是看错。 许妍今天依旧没化妆,一身气质立领的灰色呢子大衣,原本那种温淡的气质更加凸显,像是素净的乌木淡玫瑰。 她怀里抱着一本书,跟对面的中年男人在聊天。 中年男人不知提及了什么,她笑起来,眼睛轻弯,看起来心情很好。 风轻轻起,吹动她的头发丝儿。 邱明磊突然就明白项易霖说的那句去死了是什么意思。真是见鬼了,可不就是去死才能见着鬼吗?!! 许妍……活着的许妍! “明磊哥,你看什么呢?” 几个人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都统一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没看错吧,是不是她啊?” “肯定是她啊,长相都没变,绝对是……” “许妍?真是她?” 第八章 离婚协议 一提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人都神色各异。 从前的许妍是金字塔顶端,大家趋之若鹜,所以即使她没有释放恶意,也会招来很多人的眼红。 如今看到她沦落成这样,那些人像是自动划分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线,把她隔绝开外,隔着玻璃居高临下打量的眼神,奚落的语气。 ——廉价的外套,满是磨痕的布包,还有那脸上的素朴无华的素颜。 都无疑彰显着,她如今过得很粗糙。 “她这些年去哪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是都说她当年流产之后疯了吗?” “瞧你这话说的,要我我也疯啊,当初风光了那么多年,结果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这落差感谁能受得了……” “你看她旁边那老头,她不会是傍了个大款吧?”一声嗤笑,“天啊,得有六十多了吧,这也能下得去口?太惨了,不然咱们一人给她捐点得了,好歹相识一场。” 霎时间,引得哄堂大笑。 下一秒,包厢的黑暗处,一声声响。 看清那坐着的人后,场子里顿时寂静下来。 “易霖哥……您什么时候上来的?” 项易霖坐在暗处,点着支烟,没什么表情,静默的气息蔓延。 如今,金字塔的顶端易主,成了项易霖。 没人会再像从前一样提及他孤儿的身世,也没人会再背后偷偷嘲讽他是赘婿。 在绝对的权利前,所有的话都是经过打磨的。 男人悄悄打量着项易霖的神情,察觉他没有反感之后,顺着刚才的话继续恭维道:“她肯定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冒牌货,许家人和易霖哥都是受害者,被她蒙在鼓里骗了那么多年。尤其是易霖哥,幸亏最后发现她是假的,不然这么一辈子就赔进去了。” “她还想用孩子套牢易霖哥呢,最后还不是流掉了,这就是老天爷有眼,给她的报应。” 这话说完,包厢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 静得男人莫名有点心慌。 邱明磊跷着二郎腿,剥着个橘子一瓣、一瓣往嘴里塞,抬眼,一副“你自求多福”的样子。 “兄弟,话密了。” 男人嘴角的笑意微僵:“为什么明磊哥,那女人当初多傲慢啊,根本就不把我们这群人放在眼里,从来也只把易霖哥当她的一条狗,她这种女人就缺练,当冒牌货久了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现在还不是要给老男人当……” 邱明磊眼都没眨,猛地一撂,一个烟灰缸砸在了对方脑袋上。 血顺着额角流出来,男人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 邱明磊依旧不紧不慢,把剩下的几瓣橘子全塞进嘴里。 “你瞧你,急得,都没听我把话说完。” “我这不正要说呢,许妍再怎么样,也轮不上你来说啊。” …… 许妍今天是来跟着隋院长一起来开会的。 隋院拿她当自己的得力干将,见人就跟他们介绍:“这是我们院里杰出的青年才俊,骨科科室的副主任,年轻有为,年中和人民医院联合的那个双侧全髋关节置换手术就是她主的刀。” 而作为亲生女儿的隋莹莹,则显得像个来填数的。 不过隋莹莹也不在乎这些,跟在两人身后,低头偷摸玩着大鱼吃小鱼的游戏。 好不容易熬到隋院被人叫走,隋莹莹终于有了片刻喘息:“主任,你跟这群人怎么就有那么多共同话题要聊?为什么我一听他们说话就打瞌睡。” 许妍轻抬眉:“你如果把眼睁开,把耳朵打开,也许是能听进去一些的。” 隋莹莹痛苦呜呼:“我想去休息室找个椅子坐会儿,主任,等我爸回来你单独跟着他行不行?问起我的话,你就说我正在角落默默努力。” 她央求着:“拜托拜托。” 许妍双手环臂做出傲娇的模样,隋莹莹抓着她的手臂不停撒娇,她被这模样可爱到,轻笑,不再逗了。 “知道了。”许妍摸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去坐着吧,等下结束叫你。” 隋莹莹立马像个小猫似的蹭蹭她的手心,“谢谢主任。” 许妍看她往屋子里一进就打算窝在椅子上睡一觉,是真累了,准备去车上拿自己备用的外套下来给她盖。 “您好?” 一道声音,许妍循声看过去。 周述的忘年交,赵科长,刚被调到雁城的卫健委,她去年跟周述参加过他女儿的婚礼。 认清是她,赵科长脸上带笑,正从楼梯往下下,“还真没认错人,好巧。” 但许妍却恰好在仰头的瞬间,看到了二楼的两个人。 邱明磊站在落地窗前,低头看着她。 时隔多年跟她再见面,邱明磊心跟被揪起来一样,是真受不了,毕竟是从小到大像供公主一样疼过来的妹子,后来又闹出了那些事,她走的时候不人不鬼,此刻再看见她是百感交集。 最后,他动了动唇,强扯出来个笑,隔着透明玻璃冲她摆摆手。 许妍静两秒,点了下头,收回视线。 赵科长阔步走到她面前,跟她握手,寒暄道:“好久不见了,周太太,您先生最近还好吗?” 二楼的邱明磊嘴里那口香槟一下子喷了出来。 虽然隔着一层楼,但二楼的窗户半开着,是能听到些许动静的。 赵科长还好奇哪来的声音。 许妍却置若罔闻,回握的同时报以礼貌微笑:“劳您记挂,周述前几日还向我提起您,如果今天知道我在这里遇见您,他一定会很开心。” 两人边说边朝展区的方向走去。 邱明磊抹了把嘴,心底的讶然快要到顶了。 周太太…… “什么情况。”他爆了句粗口,“妍妍再婚了?” 说完,又觉得不对劲,“不可能啊,你俩离婚证不是还没领呢……”沉默几秒,又自言自语道,“哦,倒是也不影响,反正你跟许岚日后也得照样订婚结婚,表面功夫有了,谁还在乎那两张纸。” 他一个人把话说全了。 嘴里跟个快板一样,说来说去根本没停过。 项易霖看着窗外,盯着那个穿着简单随意,连妆都没抹一点的女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就是这样才让邱明磊更怕。 这些年来,邱明磊跟在项易霖身边,知道往他身边送的女人不少。 有主动的,有送过来的。 穿得少的也有,穿得纯的也有,但他一个没要过,一个也没碰过。 这样的人,不是身体有问题,就是心理有问题。邱明磊更倾向他哥是第二个,不然项斯越也不可能长这么大,还长这么帅。 而能让项易霖心里有问题的,说到底,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哥,你说话啊,你不说话我怪心慌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俩当年咋了,但你现在早已经不再需要靠着许家,也就不需要跟许岚结婚了……咱们不如把妍妍抢回来。” “她就是在英国找了个野男人也没关系,毕竟你才是她老公啊,你可是法律钦定的大房,咱们有手段有资本有颜值,还不怕抢不过一个洋鬼子?” “哥,你吭声啊,你得告诉我你现在心里是咋想的……” 邱明磊把话快说废了,口干舌燥的,对方愣是没回一句。 阴了多天的天气终是又下起雨,项易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项易霖在今天收到了一份文件。 离婚协议书。 是许妍早晨寄到公司前台的,十几页文件,拟定的法律条款各个正规严谨,她净身出户,什么都没要,结尾处是熟悉的娟秀字体,写着——“许妍”。 八年不见,再见,没有重逢的难言,也没有他预想中那深恶痛绝带着满满恨意的报复。 居然,只是一份平静的离婚协议书。 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还是跟以前一样,说什么,做什么,都带着那股干脆劲儿。 大概是站了太久的缘故,项易霖手上的烟快要燃到底,满地烟灰。他丝毫不觉自己被灼到的指腹,静默着。 第九章 唯命是从 项易霖是十岁那年被许家挑中的。 一千多个没有背景、父母离世、学习成绩优异的孩子里,他是被挑中的第十一个。 破格录取的那一个。 被带到许家接受各种繁重商业知识学习,出了每天的八小时睡眠之外,面前只有数字、算盘和各种晦涩难懂的商业案例,有八个孩子熬不住,哭着中途退出。 只剩三个。 这三个被带去许家,和小姐一起学习,一同生活。 那是项易霖第一次见到许妍,她穿着白纱裙,坐在后院跟一个老师学钢琴。 或许是慕权的本性,那四个孩子都无一例外对许妍表示了好感,想跟她一起玩。 只有项易霖无动于衷。 让许妍歪着头,多看了他一眼:“他们都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你呢?” “项易霖。” 项易霖。 许氏前员工项氏夫妻的儿子项易霖。 和许岚相依为命长大的项易霖。 许岚六岁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从孤儿院逃出来,想去认亲却被许氏那些捧高踩低的人打了出来,说她是痴心妄想。 项易霖的父母看她一个人被赶到公司外,心疼怜惜,就把她带回了家收留。 许岚成了项家的孩子,成了项易霖的妹。 许岚乖巧懂事,只是常爱说胡话。 毕竟没人会相信,她才是许氏的千金。 傻是傻了点,但没关系,项氏父母对有这样一个女儿感到幸福,想着,把这孩子养大。 但还没等孩子长大,许氏内部出了足以让整个企业倒台的大纰漏。 作为那件事的核心人员,项易霖的父母成了背锅的。 面对着巨额的赔偿款和法院强制执行拿走的房子,令清白了一辈子的夫妻二人崩溃,等项易霖带着许岚回家时,只看到了乌央乌央的人群和警察。 他们开了煤气自杀,只留下了一封遗书。 那一幕,直到现在项易霖都没能忘记。 他来许家是为了报仇的。 他不会杀人,因为犯法,他只是会把那对夫妻所看重的一切,一步步全部毁掉。 比如许氏…… 再比如,许妍。 他开始主动靠近许妍,帮她逃课,跟她钻狗洞,给她买许母不让吃的糖葫芦。 俗套又无聊的青春爱情故事,项易霖看着许妍在图书馆轻轻碰上他的手,又害羞地飞快抽走,面无表情,强硬将她的手反握。 许妍小脸红扑扑的,咕哝道:“……项易霖,轻点啊,你捏橡皮泥呢。” 项易霖头也没抬继续看着书,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十几岁的年纪,许妍很招人。 她不是那种特别漂亮的类型,短头发,齐刘海,嫩得像抽条的芽儿,带着一种亲和力,很多人都想跟她做朋友。 但她身边总有一个项易霖,很烦。 所有圈子里,她的那些朋友都瞧不上项易霖,当着面叫他赘婿。 说他是许妍的一条狗。 项易霖没有反应,但许妍反应却很大,拿着东西冲他们砸过去,小小的个子起势很凶:“再胡说八道把你们舌头剪了!知不知道什么叫尊重人啊,我骂你是狗你很开心吗?” 项易霖没忍住轻嘲笑了。 她确实从小被保护的太好了,连骂人都不会,一点没威慑力。 那群人却还是施施然闭了嘴,因为许妍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上的人,象征着权利。 高考那年,隔壁班的有个不长眼的追她,她走到哪跟到哪。 许妍为此很头疼。 项易霖去把那人解决了,但自己也没占到什么好处,嘴角都是血。 许妍踮着脚尖给他上药,心疼得眉头皱起:“你说你,干嘛跟他打架……” 项易霖不说话,把她逼到器材室角落,强势吻上她的唇,他亲起人来很强硬,凶的,不会温柔也不停。 滚烫炙热的温度,汹涌的攻势。 许妍拍了拍他,没拍开。 被亲得时间久了,手没力气,那支药膏掉在了地上。 分开时,她趴在他肩上,将脑袋埋进去,心跳扑通扑通。 “他不该缠着你。”他这样说。 他听到她的心跳声更快了。 项易霖被她抱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面无表情用力擦了下嘴。 那人不该缠着许妍的。 许妍身边的那个位置,只能是他的。 这样才能报仇啊。 后来,许妍越来越喜欢他,她的小小世界都被项易霖占满。 她总是很小孩子气,连妈妈买回来的蛋糕都要给他留一半,抱着糯米坐在别墅等他,还美其名曰:“小项吃一半,把脂肪分走,剩下的一半都是0卡。” 她总是很呆,教她补习功课,他都坐在她卧室里写了三张卷子,她才懵懵起床,揉着眼打着哈欠问他等会儿吃什么。 她可真好命。 过得这么幸福,有疼爱她的父母,富裕的生活,还有一条对她唯命是从的狗。 而他,却要从小被那个疯子亲戚逼着去上街乞讨,被打成断腿断手的样子去扮可怜要钱,甚至在深夜要带着许岚躲在衣柜里,才能躲避那个疯子的敲门。 见父母的最后一幕项易霖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们笑着给了自己一百块钱,让他带妹妹出去买喜欢吃的关东煮,笑着笑着,却遮不住脸上掉下来的泪。 …… 项易霖在深夜点了支烟。 抱着西瓜来找他的许妍看到了,微微惊讶:“项易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项易霖没说话,清淡矜漠的眸子在夜里挺勾人的,他没常日那么板正,蹲着,手臂搭在膝盖上,静静看着她。 那是十八岁的夏天,是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 她穿着吊带裙,头上扎着高高的丸子头,光洁细腻的额头露出来,那双算不上惊艳的圆圆脸很嫩。 她对他全然没有一点戒备。 不然也不会在夜里穿成这样给一个男人看。 项易霖让她过来。 她慢慢趿着拖鞋过来,嘴里还在说:“好热呀,进去吹空调吧,我找了电影我们一起看……” 话音未落,那青灰色的烟被恶劣地吐到她脸上。 烟雾缭绕,许妍被呛得咳嗽起来,在迷雾之中,看到了项易霖那双深邃如猎狼一般的眼,她的唇就这样被封缄,呼吸也全部被侵占掠夺。 她甚至感受到那束在她颈部的掌在缓缓收紧。 一种窒息感,油然而生。 有那么一瞬间,许妍甚至觉得项易霖对自己起了杀心。 快要呼吸不上来,他凉薄而汹涌的吻掠夺了所有呼吸,她忍不住挣扎,拍他的手,连视线都黑了。 在真的感受到眼晕的那一刻,项易霖松了手。 许妍小小的身子软进他的怀里,他顺着肩带,脊背,叩住她的腰腹,咬了她一口。 他不想承认,他对许妍有反应。 这种实质,令他有点恶心。 好恶心…… 第十章 他无悔 大学四年,项易霖跟许妍都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学院的不同专业。 他学的是医疗器械与装备,许妍学的是临床。 许妍性格太好,到哪都很热情,对朋友出手又很大方,被更多人追了。 光是他知道的,跟她同一个实验室的就有三个。 许妍对那些追求者都很客气,礼貌地说自己有男朋友,谢绝他们的邀请和礼物。 有一件生日礼物,是一个富二代送的,六万块的高跟鞋。 听说是澳洲的货,就那么几双,很难买到。 看得出来许妍很喜欢那个款式,但还是还给了对方。 项易霖为此,那半年里打了三四份工,白天给高考生补课,晚上去静吧端酒擦桌子,后来终于攒够了那些钱,却没买到相同的款式,只买到了同一个品牌的。 他在她的生日宴上送了出去。 在那堆礼物里,那份礼物不算贵重。 但许妍爱不释手,单独把它拿了出来抱在怀里,晚上结束还要拿回家给爸爸妈妈炫耀:“是小项买给我的!妈妈看呀,真的好漂亮。” 趁着她跟父母吃饭,项易霖短暂离开。 去了趟雁城某个远郊的小破楼房,一到阴天下雨潮湿泛着青苔的墙壁就会闷出潮味。刚打完工的许岚坐在马扎上,拿圆凳当桌子吃着六块五一碗的蛋炒饭。 看到他来,很惊讶:“哥,你怎么来了?” 项易霖将那部手机放到桌上,“生日礼物。” 许岚愣住,先是惊喜,而后小心翼翼拆开那个手机,声音都不自觉放轻:“要花好多钱吧……” “不贵。”项易霖说,“没多少。” 许岚沉默几秒,把手机放回盒子里:“其实我的手机还能用,要不退……” “已经打开,就退不了了。” 许岚这才终于肯收下,眼睛里泛着屏幕的光,眼里都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雀跃。 明明已经上了大学,许岚此时此刻才拥有自己人生中第一部新手机,之前都是被人用到淘汰,才放在二手店里促销卖出去的。 项易霖还给她买了一个生日蛋糕,六寸的。 许岚在他的注视下,许了愿望:“希望……我哥能尽快实现自己的愿望,希望我能尽快回到许家,希望我们都能过上本该拥有的生活。” 本该拥有的生活…… 听着轻松,却真挺难的。 项易霖被碎发遮住的眼底情绪不,轻扯了下唇。 那天没陪许岚待多久,就回了许家。 许妍正坐在客厅里,周围堆满了生日礼物,她跟着保姆一个接一个的拆,那些朋友甚至给她的狗送了爱马仕狗链,小毛团狗糯米兴奋地汪汪直叫。 “项易霖你回来啦。” 她笑靥如花,身上繁重的公主裙还未褪去,拖着疲惫的声音撒娇,“快来陪我一起拆快递,拆的我手好疼。” 项易霖走过去,蹲下,接过她拆了一半的包装盒拆。 许妍忽地靠近,勾住他的脖子,趁保姆阿姨不注意,悄咪咪亲了他一口,那股唇釉的香甜味道使得她像一个清新可口的苹果。 “你刚刚去哪了,都没跟我一起吹蜡烛。” “猜猜我许了什么生日愿望?” 项易霖看向她,“什么。” 许妍悄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我说,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得到幸福,包括我们。” 她真天真,也真烂漫。 她是在爱中呵护浇灌长大的孩子。 ……她凭什么? 后来项易霖才知道,她的鞋柜里其实有一双同款的鞋。 但她钟爱自己送的那双,穿到底都有些破损也不舍得扔,最后项易霖修补好,她又满心欢喜穿了好久,直到真的一点穿不了,才小心翼翼收到鞋柜里。 “这是你送我的第一双鞋,我要好好珍藏,等我们都老了、头发花白之后再来看,我一定会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 她一个人望着那双鞋畅想,项易霖靠在柜子旁,静静看着她的感动。 后来,他们结婚了。 是隐婚,因为许氏父母仍对他保留着一丝戒备,不想公开承认他已经正式成为许氏的继承人。 再后来,许妍怀孕了。 她的肚子一点点圆润,项易霖每天工作回来之后,都能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的样子。 落地窗,昏暗的落地灯,她靠在沙发上等他等睡着了,头发挽起,那模样温婉如水。 项易霖走过去抱她,她醒来,小声含哝着:“宝宝说明天想吃冰淇淋。” “是你想吃还是它想吃。” 许妍一口咬定:“是它。” 项易霖轻哂,做出一个丈夫该有的温柔,吻她的额心,低声让她睡吧。 连他都不清楚,刚才那笑究竟是演出来的,还是真的。 他在用自己的一生来演戏,演到最后,他都分不清他到底是厌恶许妍,还是爱许妍。 直到,在商场打工的许岚目睹了许母和孕中的许妍逛街。 那一幕深深刺痛许岚,她没有按照原计划等项易霖正式成为许氏继承人再动手,开车撞了许母。 许母车祸受伤,但后续感染严重,需要骨髓移植。 要到移植的时候,抽血才发现许妍不是亲生女儿。 而那个时候,作为肇事者的许岚出现了,在所有许家的亲戚注目下,跟医生说:“试试我的,或许,我的骨髓可以。” 再后来,许岚成功被认亲。 成了真正的许氏千金。 一起,都好像如他们计划的那样进行。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正轨。 至于许妍…… 手上的烟被摁到烟灰缸里捻灭,冒出青灰的烟雾。 耳边是那群旧友的热闹与狂欢,项易霖将抽回思绪,不再想下去,阔步转身离开,眼底无一丝波澜。 “哥。”邱明磊注意到,跟他往楼下走,“这就走了?不再待会儿,妍妍不是还在这儿呢……” 秘书陈政上前,将手机递来:“先生,岚小姐的电话。” 邱明磊听到这个名字,唇角抽搐了下。 “那妞不是在澳洲又惹了什么麻烦让你处理吧?好事一样不做,坏事一样不差。” 项易霖侧眸:“要多少给她。” 他步履沉稳,径直迈步往前走。 走到某个展厅时,许妍正跟赵科长等几个领导一同在聊天。她怀里那本书是一位业界前辈编纂的,刚拿到了签名。 在听前辈讲话时,许妍总是很认真,而且也很会说话。 她骨子里是被那些金钱浸养起来的,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规矩与修养。 有个老领导要给她介绍对象。 赵科长笑了:“我跟许主任的未婚夫认识很久了,他们感情很稳定,明年年初大概就要结婚了。” 许妍也笑:“如果有机会,婚礼您一定要来。” 两人在某刻擦肩而过。 他走过的瞬间,风轻浮起她的头发,发丝轻扬。 她依旧在笑,他也没回头。 两人像是不认识一般,就这么经过又离开。 项易霖这辈子冷心冷血、无情无义,为了复仇不择手段,商场厮杀打拼到如今做过太多肮脏龌龊事,向来问心无愧,也不曾对任何人有悔。 不曾,从不曾。 所以也绝不会有任何人能影响他的心神。 无论是谁,都不行。 第十一章 你不是她的儿子 他离开后,跟上去的邱明磊回头望了眼许妍的位置。 等二人都走后,许妍挂在唇角清浅的笑慢慢收回。 那天研讨会开到很晚。 研讨会位置较偏,周围都是大型的工业园区居多,饥肠辘辘的隋莹莹拉着许妍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便利店。 最后只能在旁边的会所中心,斥巨资买下一份果切。 所中心装潢低调奢华,整体黑金色调,象征着昂贵与奢靡。 会所中心前台旁有几个大货架,价格自然也很对得起这里的装潢,外面两块钱一瓶的水,在这里卖16。 隋莹莹看着许妍又转身到了面包区,无语:“我真的好奇,主任你活到现在身体里是不是没有血液和脂肪的,只有不健康的面包渣。” 正在挑面包片的许妍微微一顿,“你提醒我了。” 然后转身,去挑了更健康的全麦谷物面包片放进购物篮。 “……” “主任,你知道我刚刚在会场里见到谁了吗,邱明磊诶……” 她歪着脑袋,跟许妍分享所见所闻,“你刚从英国回来,应该不知道,邱明磊就是那个巨巨巨纨绔的公子哥,之前在微博晒自己给家里狗四只脚买了苹果手表的邱明磊,当时还闹上热搜了呢。” 许妍在货架里挑东西的手没停顿,随意回着:“是么。” “是啊,而且我还发现他跟项易霖居然认识,真是次元壁破了……” “邱明磊这种混不吝跟在项易霖大佬身边,我都怕他把周围空气染上烟酒臭了。” 正在一楼拐角处对账的邱明磊唇一扯,偏头问身边侍者:“我很臭?” 侍者一顿,不敢言语。 两人买了点东西去结账,前台小姐却说:“不用结账了。” 隋莹莹一愣:“为什么呀?” “我们董事长说了,这位许小姐的账记在他那里。”前台小姐用手虚抬,示意了下许妍脖子上挂着名字的工作牌。 隋莹莹更疑惑了:“你们董事长叫什么?” 前台小姐晦涩:“邱明磊。” “……” 隋莹莹机械眨了几下眼,看向许妍,突然感觉天有点塌了:“所以,我刚刚是在你面前骂了你的朋友?” “已经不算朋友了。”许妍将东西全都拿到自助结账区那边挨个扫码,“所以没关系,你可以骂,我不会说出去的。” “不是,你真认识邱明磊啊!” 隋莹莹脑袋眩晕:“我想起来了,难怪之前在医院那次项易霖往科室里看呢,原来是在看你!”她点串连成线,福尔摩斯一般回忆了全部,“我就说从英国回来的大佬怎么可能是个普通人,你果然不一般。” “巧了。”许妍看向她,抬了下眉,“我还真是个普通人。” 一个长相普通,家世普通,吃得也普通的普通人。 “不对不对。”想到这儿,隋莹莹忍不住提了一嘴,“许氏的许好像跟你的许一样。” 她眯了眯眼,“很小的时候我隔壁班同学的发小去参加过许氏千金的生日宴,我没记错的话,好像也叫什么许yan。” 话没说完,隋莹莹一看,身边已经没人了。 再抬头,提着大购物袋把所有东西连同她的一起结完账,站在十米开外正往嘴里塞着新买的谷物面包片的许妍冲她道:“愣在那干什么,走了。” 隋莹莹:“……” 她就说,主任一定会闪现。 回去的路上,隋莹莹搜了搜,才发现许氏千金叫许岚,叹了口气。 “怎么听上你还挺失落的。” “当然失落啦,错过了一个我认识的人变成雁城首富的机会。”隋莹莹语气幽幽,还是没放过重点,“但是,主任你居然认识邱明磊和项易霖,还是很幸运啊!” 许妍拨了转向灯,打转方向盘。 “幸运吗?” 她笑笑,“这幸运,应该没人会想要。” — 周二,许妍迎来了一个久违的全天休假。 她本想一觉睡到下午,可生物钟令她七点十分准时醒来,许妍在床上依依不舍闭了会儿眼,才起来把家里收拾了一番。 这个周五下午,妥妥会放两天假回来住。 这几天许妍快被他儿童手表发来的消息围攻。 【妥妥我绝不妥协:许妍许妍,在干嘛呢许妍。】 【妥妥我绝不妥协:许妍许妍,我好想你,我们在上体育课~】 【妥妥我绝不妥协:许妍许妍,这个周末放假,回家你给我炖猪蹄吃好不好。】 还发了十几个可爱的小猪拱屁股表情包。 妥妥几个月的时候,周述就在和前妻诉讼离婚,因为女方出轨。 那时候,许妍就经常被周述麻烦上门带妥妥。 第一次给孩子喂奶粉,第一次换尿布,许妍跟妥妥经历了太多的时光。 与其说是她照顾妥妥,不如说是妥妥治愈了她,将她从丧子之痛拉了出来。 她也和周述谈过这个问题,谈好以后不会再要孩子,这辈子有一个妥妥就够了。 给他全心全意的爱和付出。 不会再有别的孩子。 她低眸回复信息,【收到啦,周妥妥小盆友。】 …… 收到消息的周妥妥很开心,哼着歌将儿童手表熄屏。 “喂!快点起来,接着打啊!” 篮球被他一次又一次拍打。 几个同学对视一眼,一起上。 奈何小胖子是个小霸王,蛮横得要命,拿身体去撞另一个羸弱的小孩,对方摔倒在还没干的泥泞地上,噗通溅起泥水,他将球投掷进篮中,双手叉腰哈哈大笑。 玩到最后,同学们都气喘吁吁说不玩了。 “切,没意思,每一个能打的。” 他兴致缺缺,“今天就放过你们吧,我妈说等我回家给我炖猪蹄吃,我心情好,今天就放过你们。” 有个被他撞到的小孩气不过:“你牛什么牛!学校让填信息表的时候我们都看到了!那不是你亲妈!” 周妥妥脸色骤然冷下来。 那小孩往回缩了缩,周妥妥蹬起一脚泥水往他身上甩:“谁跟你说那不是我亲妈?她不是我亲妈还是你亲妈啊,我妈给我炖猪蹄炖的可好吃了,你就是吃不到,羡慕嫉妒恨!” “再敢胡说八道,我真打你啊!”他胖嘟嘟的小脸凶起来,真像个发飙的小老虎,拳头一紧,样子还挺唬人。 几个小孩终是搀扶着跑了。 周妥妥仍蛮不高兴翻了个白眼,坐在原地嘟嘟囔囔,像在给自己洗脑:“就是我亲妈,就是我亲妈,许妍是我亲亲亲亲妈。” 斯越出神地盯着操场的方向,盯着这个小胖子目不斜视。与周围叽叽喳喳、嬉笑打闹的孩子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又是你,你看什么看!” 周妥妥察觉到他的视线,握紧拳头凶他,“不准看我!” 斯越站在那个地方没动。 “喂!说你呢!你还看!” 周妥妥走过去,凶巴巴的,“干嘛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东西啊。” 斯越盯着他的脸:“你跟她长得一点都不像。” 周妥妥一顿,皱眉,拎起他的衣领:“你有病?!” “绿豆眼,蒜头鼻,香肠嘴。”斯越小王子一般文质彬彬的脸上面无表情吐出这几个形容词,“她很漂亮,这样的你,不可能是她的儿子。” 周妥妥一拳打了上去。 第十二章 报警 当天下午,许妍刚下手术台。 连续做了四场手术,急需一瓶冰可乐解解渴。 拧开瓶盖还没来得及对嘴喝,周妥老师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妥妥妈妈,您现在有时间吗?来一趟学校吧,妥妥打人了。” 许妍忙得头昏脑胀:“打人?” “对,具体情况等您来了再跟您讲吧……” 老师说的是打人,而不是打架,那就算做是周妥单方面的欺凌,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许妍脱下白大褂,请了半天的假匆匆赶过去。 班主任来楼下接许妍,顺便跟她讲明情况。 “其实之前就已经有好几个学生反映过妥妥欺负人了,但都还只是发生口角,这次竟是直接打了其他班的小朋友,很多同学都看到了。” 班主任大概知道周妥家里的事情,也知道许妍不是周妥的亲妈,很多事情肯定都不方便讲,毕竟不是亲儿子,“您看您好不好解决,实在不行等妥妥爸爸回来再处理也可以。” 没想到,话还没听完的许妍突然开始扎头发,撸袖子。 脚步加快往楼上走。 班主任慌了:“妥妥妈妈……这是干什么呀……” 许妍面无表情:“以暴制暴。” 走到二年级的办公室门口,就看到了在那罚站的小胖墩,许妍抓着他就开始往屁股踹,毫不吝惜。 学医的知道往哪踹没事还最疼,踹了没两脚妥妥就开始捂着屁股哀嚎。 “……疼疼疼!我疼啊许妍!” “你也知道疼?你打同学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别人也会疼?” 妥妥气得眼红直跺脚,“是他先来莫名其妙来找我茬的!” 许妍问:“他为什么找你茬?” 妥妥不吭声了,抿着唇垂下脑袋。 许妍一直觉得他性格虽然顽皮了点,但本质上还是个好孩子。 可是老师也说过了,不止一个学生曾反映过妥妥欺负人。 这哪是好孩子,简直就是魔童降世。 许妍耐心告罄:“打人不够,现在还不肯承认错误,周妥,你确定还要再这么一错再错下去吗?” 妥妥心里憋屈,声音哽咽:“别人不信就算了,许妍,你怎么能不信我!我都说了是他先找我的茬,我才是受害者!” 许妍转过头看向老师。 “老师,请问孩子和对方家长在哪?” “学校医务室。” 许妍拽着周妥就往医务室的方向走。 这所私立学校分南、北,两个校区,用天桥连接,北校区主课外活动场地,只有一个简易的小医务室。 一进去,里面有两个上了年纪的穿着白大褂的校医。 周围只有几张床,用挂着靛蓝色的围帘遮挡分隔。 按照校医的指引,许妍走进去,隔着最里面那道帘,郑重地道:“您好,我是周妥的家长,发生了这样的事我很抱歉,我带周妥来向您道歉。” 许妍说着,把周妥的脑袋按下去。 周妥噙着泪,憋着哭声抽泣,哭声委屈得像个小猪崽。 “关于具体的赔偿方案和弥补措施,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带孩子去医院进行脑部检查,所有相关费用由我来承担。” 里面迟迟没有人说话。 “这种外力对于一个头颅尚未发育完善的孩子来说,会有导致轻微脑震荡的可能。简单包扎是不够的,应该先确保孩子没有脑震荡或其他潜在危险。这也是我对您孩子需要负起的责任与义务。”她诚恳地低声说,“希望您能理解我的做法,同意我们先带孩子去做一个全面检查。” 许妍也正要弯腰向下的时候,那道帘被拉开—— 一双皮鞋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她抬头,看到了神情矛盾的陈政。 陈政……? 许妍像是意识到什么,往后面的病床一看,上面坐着的正是刚简单包扎过的项斯越。 周妥打伤的孩子,竟然是项易霖的儿子。 陈政真正看到她的这一刻,不知为何,脸上的神情更加凝重。 下一秒,许妍就知道了为什么。 一位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步入了房间:“您好,我是项先生的代理律师。” “如您所提到的,孩子的头部非常脆弱,虽然刚才已经检查过只是皮外伤,但小心之见,我们还是再次安排了专家团队会诊。同时也跟取得了警方联系,稍后可能要麻烦您和您的孩子随我们去警局,希望您能配合。” 听到报警,身后的周妥一个激灵,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 陈政快步走出混乱的医务室,给项易霖打去了电话。 项易霖那侧正在开会,手机递了三个人才终于递到他身边。 他双手交叠,仔细聆听着台上的发言,直到助理将手机放到他耳边,陈政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莫名的无措。 “先生,许氏的律师来了,还报了警。” “谁报的?” “许老夫人。”陈政说,“不知道许老夫人哪听到的消息,很生气,说一定要追究绝对不放过。” “嗯。” 项易霖按了按眉心,“报就报吧。” 项易霖是知道儿子在学校里被人打这件事的。 开会前收到的消息,也听说了只是皮外伤。 所以安排了陈政去处理。 既然许老夫人如今知情,并且插手这件事,那依照她的性子势必是要给对方吃点苦头的。 终究是对方孩子做错了事。 报警,也没什么错。 陈政那边沉默几秒,终于再次说话:“但刚才对面孩子的家长过来了,……是小姐。” 项易霖按捏眉心的手微微一顿。 第十三章 和从前一样 自从得知了对方要报警的消息后,周妥被吓得厉害,一直缩在许妍车上的副驾驶抹眼泪,抽抽搭搭的,气都喘不上。 许妍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靠在车外,接通了周述的电话。 她简单讲事情讲给对方听。 “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周述理性分析了下,“周妥未满十四周岁,不承担刑事责任,也不会给予刑事处罚,大概率只会批评教育。对方家长请了律师,说明一定也明白这个道理,大概率只是想讨要一个说法。” “你都不知道他下手多狠,一拳直接给对方孩子额头都打青了,谁看了不心疼?连我都心疼。” 许妍睇了眼在车里偷听的某人,“我是支持报警的,给他点苦头吃。” 车内的周妥明显听到,将外套蒙上脸,委屈巴巴哭得更狠了。 “是他的不对,他自然要承担相应责任。无论对方提出什么赔偿和弥补,咱们都尽量满足。”周述叹了口气,“只是辛苦你了,妍妍,工作这么忙还要麻烦你处理这混小子的事。” “咱们之间不用说这些。” 许妍看周妥哭得厉害,终究还是心软,开车门进去哄了哄。 周妥像个小猪仔一样窝在她怀里哭。 “知道事情严重了才哭,你这是懊悔的哭吗?你这是害怕的哭。”周述在那端语气很冷,“欺负了同学,你还好意思哭?” 周妥哪听过自己爸爸这么凶,更是害怕。 “我知道错了……”他吸吸鼻子,“我以后不会打人了。” 许妍拿抽纸给他,才发现那一盒已经空了。 她下车,开后备箱,去后面拿一盒新的。 正好在这个时候想起什么,顿了顿,说,“对了,周述,有个情况我想我应该要跟你说一声。对方孩子的家长,是项……” 还没说到后面的话,许妍便看见了不远处走来的人。 “先不说了,年级主任和对方家长都来了,我先处理。” 周述稍怔:“好,你慢慢的,别着急。” 许妍将手机揣进兜中,向项易霖和年级主任的方向走去。 年级主任带两人到了个会议室,忙介绍:“斯越爸爸,这位就是周妥同学的监护人,周太太。” 项易霖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审视着她,锋利的视线像一把刀,他说:“监护人?” 他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能是他的监护人。”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年级主任有点愣。 但许妍却听懂了。 他们两人还没离婚,在法律上,仍是夫妻。 许妍,是没办法作为一个无血缘关系孩子的监护人的。 年级主任看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两位,认识?” “很多年前认识过,不过都是旧事了,没想到项先生还能记得我,荣幸。”许妍开了口,“我的确不是妥妥的监护人,但他的父亲在国外回不来,所以这件事由我作为代表全权来处理。” 认识过。 只是旧事。 这些词,从许妍口中道出,项易霖的手掌不自觉麻了下,很轻微的不适。他良久,绅士将手抬起。 “许小姐,久违。” 记得前不久,他们在医院的第一次重逢,许妍就让他的那次抬手落空。但这次,迎着年级主任的目光,许妍不得不伸出手,回握。 “幸会,斯越爸爸。” 她的手指带着些常年工作的薄茧。 和从前那种纤细柔软感有些许不同。 但却带着种温暖的熟悉,像是从前在浴缸里十指交握,与她抵死缠绵时的那种熟悉。 指腹触碰到项易霖掌心那一刻,便被对方握住,缓缓收紧。那种宽厚的触感将她的五指全悉包裹,甚至不礼貌地触碰到了她的戒指。 她盯着项易霖那双深邃的眼睛,试图往回抽,却感觉被握紧了下。 许妍轻拧眉,正准备用些力气抽回,这次却轻轻松松瞬间抽了开来。 项易霖已经收回手。 仿佛刚才对方的用力不过是她的错觉。 “是这样的,周妥妈妈,刚才斯越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没有大碍。因此斯越爸爸的意思是,就不报警了。” 年级主任和校方听到这消息后,都瞬间松了口气。 毕竟真要是在学校里报了警,说出去也有损学校名声。 “您看您二位都是老熟人,私下解决,对孩子也不会有大影响。”年级主任说。 “还是报警吧。” 许妍突然开了口,语气始终保持着平和,“做错事就该得到惩罚,这也是给项斯越同学一个公平的交代。更何况,我和妥妥爸爸都还是希望他能因为这次事件得到教训,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年级主任:“……?” 他给过她一次情分,但她没要。 项易霖也不是菩萨救世主,没那么多善良的心肠:“你决定了,就听你的。” 年级主任不理解,无奈叹气,走出去跟校领导请示。 会议室瞬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安静地有些可怕。 许妍起身,抽包要走,他的声音再次自后响起。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项易霖太了解许妍了,共同生活过太多年,他很清楚许妍身上的那股气节,知道她是不想跟自己有半分的纠缠,所以选择用最果断、最干脆也最正式的方式迅速解决掉这个矛盾。 上次深夜拒绝了他送她回家。 包括这次,也拒绝了他的人情。 她太想急着跟他一刀两断了。 她难道不清楚,只要结婚这个关系一天不断,他们就永远不可能两清么? 许妍脚步停了下来。 “是吗?” 她回眸,看向他,“你倒是变了挺多的。” “从一个骗子、一条踩着我往上爬的狗,变成了连我都认不出来的‘项先生’。”许妍的长相太过温柔,却在此刻慢慢道出与她形象不符的刻薄的话。 “项先生能有今天的成就,真得归功于从小就努力奋斗的自己。” “斯越爸爸,妥妥妈妈,我们副校长来了,跟您二位一起去警局做个笔录——” 年级主任的声音在门外不远处响起,越来越近。 “好,来了。” 许妍回应完后,回头再次看向项易霖,礼貌客气地邀约:“斯越爸爸,走吗?” 项易霖目光淡沉,摩挲着指节上的戒指。 良久,气笑了。 气人的本领,也依旧没变。 第十四章 我不愿意 当天凌晨,周妥退烧。 许妍靠在病床旁睡了十几分钟,睡得不太沉,怕妥妥想喝水。 她趴在床边,听到震动声,就知道手机又响了。 此时此刻许妍已经不想再接到任何电话,她太疲惫,也太累。 但那电话始终不停,一直在响。 她强撑着力气坐起来,看向来电人。 周述。 “妍妍,怎么了?”周述的声音是熟悉的温润,“怎么一直不回消息。” 许妍此刻听到这道声音,居然莫名有点眼酸。 很疲惫,很累。 “什么都别问。” 她再次趴下来,脑袋埋在手臂里,听着自己和妥妥的呼吸声,轻轻道,“陪我待一会儿,就一会儿。” 周述那边沉默了几秒,像是从会议室走了出来,到一个安静无比的地方。 他静静陪着她。 陪了很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潺潺流水一般,平和静谧:“一个月之内,我一定回去。” 许妍闭眼,“你别急着赶回来,你忙你的,我没事,就是有点想你了。” 那边笑了声,“你想我,就有事。” — 第二天一早。 周妥退烧后,许妍带他出院。 ——她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选择。 “等下把你该说的都说了,知道吗?”许妍严肃教导,一边把围巾给他系好,“认识错误,承认错误,当即改正。” 周妥妥现在哪还能看出半分从前的雄赳赳气昂昂样子。 刚退烧,脸还白着,都瘦了一圈。 再加上被吓得,整个人乖得像是从东北虎退化成了动物园里给肉就乖乖吃的小老虎。 “嗯……” 他拿着自己的检讨书,颤着牙,径直走进了警察局的大门。 “警察叔叔,我来自首。”他话一出口,怂得眼眶就红了,一边大声念着自己的检讨说明,一边抽抽搭搭。 在场警察都搞了个懵,还有个被他这样子逗笑。 在得知了事情原委后,警察联系了校方。 因为斯越的伤甚至没办法被判为轻伤,再加上周妥的年龄确实不够。 警察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孩子,同学之间有争执很正常,但绝对不能用暴力解决,虽然你还小,但不代表欺负人不用负责,希望你这次能够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哭到眼睛红肿的周妥从嘴缝里漏出一句:“对不起。” 等出了警察局,许妍给周妥擦了把泪。 驱车又带着他到了某家拜访,她让周妥提着那些礼品,去敲门。 “……婆婆。” 赵科长的妻子一见到他,心疼得眉头皱起:“诶呦,妥妥,这怎么瘦成这样了,小脸就剩一点点了。” 一听这,周妥委屈的又开始小猪崽式抽泣。 许妍:“……” 赵科长妻子抬头看向许妍,招手:“妍妍,快,进来坐。” “就不坐了,还得去医院。”许妍轻轻叹息,“这段时间可能得麻烦您教教这臭小子规矩了,不懂事,在学校惹了麻烦,我是管不了他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之前你们家周述帮了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多少忙。再说了,我们可是真喜欢妥妥这孩子的,有他在,我这段时间可就不孤单了。” 赵科长妻子看向妥妥,眼底又是一片怜惜,“今中午就给咱孩子炖点猪蹄补补,瞧瘦得。” 许妍这就点头,要走了。 刚还抱着水果狼吞虎咽在啃的妥妥追了出来,连嘴都来不及擦干。 “许妍……” 他局促又小声,“你还要我不。” 许妍看他。 他撇撇嘴,又想哭出来,“你不会不来接我了吧,我已经知道错了。” 许妍冷了他好几天,他是真害怕,也是真委屈了。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终是放软了语气,“会来接你的。” “你还是我妈吧?”他不懈追问。 “……是。”许妍被他磨得没脾气,“我再生气,也是你妈。” 妥妥这才肯放她走,“我会想你的啊许妍,记得来接我,不要把我忘了……” 周妥是个很没安全感的孩子。 从那个牙牙学语,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团子开始,就会伸手往她的怀里扑了。 五岁那年,他眼睛亮晶晶的,吹着蜡烛许愿,说想让许妍当他的妈妈。 她和他拉钩,也是那天之后,她成为了他的妈妈。 她也承诺过,会做他一辈子的妈妈。 正是为了保护妥妥,她才会把他送到赵科长的妻子这里来。 商不斗官,许老夫人就算真的有意报复,也不会动在赵科长这里的妥妥。 忙完这一切,许妍驱车回了医院。 因为几乎两天没合眼,许妍状态有些差,查完房刚走出来一阵头晕目眩。 “主任,主任。” 隋莹莹扶住她差点栽倒的身影,她清醒过来,“嗯。” 看她这种状态,隋莹莹眉头紧皱,“下午的门诊我替你,你快去睡一觉。” “好。”许妍没硬撑,也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危险,还是强撑着弯唇抱了抱隋莹莹,“谢谢,改天补给你,请你吃饭。” 她说完,下楼把东西放回科室。 但走的路上脚步虚浮,很累,眼前恍惚。 许妍实在是没力气,只能就近扶着走廊的等候椅坐下。 缓缓,她用仅剩的意识想着,就缓缓。 头昏昏沉沉,一个轻晃。 “嘭”的,脑袋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隋莹莹刚想过去扶,在看到男人之后,微微愣住。 项易霖一手叩着她的肩膀,宽阔的身形这么被她靠着,像是做过千百次一样娴熟,以至于这么稳稳接住她。 男人神情平淡,叩在她肩膀的手却微微收紧,将她要掉下去的位置调整了些。 斯越则站在两人身后,捡起许妍掉在地上的病历纸,递还给隋莹莹。 “……” 隋莹莹被这架势搞蒙了。 从前没觉得什么,如今三人站在一起,竟猛然觉得像一家人。 隋莹莹逐渐意识到自己这想法来源于何。 因为,斯越的下巴和嘴跟许妍有点像。 或者说,仔细看,其实很像。 “项先生……?” 项易霖淡淡看向她,“久违。” 她忙收起这种惊悚的想法,抿唇,“久、久违。” …… 许妍不知道自己这觉睡了多久。 她睡的时候,一直能听到周围有隐隐约约的声音,但眼皮实在太沉,抬不起来一点。 像是有意识的闭上眼呆了很久。 等再次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病房的病床。 她抬起眼,看了眼周围环境,是五院的病房。 许妍偏头,却只看到了背对着她,站在窗户旁的项易霖。 什么情况? 项易霖…… 她摁了摁胀痛的额头,看见自己手背上输着液,用几秒时间镇定下来,问。 “你怎么在这?” “来给斯越换药,你晕在我身上了。”项易霖声音淡淡,“为了那个小孩,就把自己搞成这样?” 她确实挺能耐的。 真没来找他。 自己径直解决了这件事,还把那小胖子藏了起来,让那小胖子现在又大口啃上了猪蹄。 面对他淡淡的嘲讽,许妍没什么反应,将自己的头发拢了拢重新扎起来。 “他是我的孩子。” 一声很轻很淡的,带着讥屑的呵声。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这声音出自项易霖之口,恐怕无人会相信,这位素来低调内敛、不显山露水的掌权者,会表现出如此清晰的讽意。 “你孩子?” 他看着医院外的景象:“我是不是该提醒你一句,我们还没离婚。” 他们两人还没离婚,在法律上,仍是夫妻。 许妍,是没办法作为一个无血缘关系孩子的监护人的。 “你倒确实提醒到我了。” 许妍拔了针,从病床上下来,“既然你人在这里,我们现在就去把婚离了。” 她的脚步声仍然是一轻一重,像带着某种旧时的疤痕。 项易霖静默许久,转过身,看向她,他的模样平静清冷。 “如果我不愿意呢?” 第十五章 食髓知味 夕阳下沉,窗外的火烧云形成一片艳丽的画作。 这好像是重逢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单独面对面的时刻。 “我似乎没答应过要跟你离婚。” “也没有什么必须跟你离婚的理由。” 他语气平淡依旧。 “为什么。”许妍他在三步之外的距离,她的眼底闪过片刻茫然,“我对你而言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她问得太想当然,没有任何犹豫。 以至于,项易霖的眼皮颤动了下。 “像我这样一个没权没势,还瘸了一条腿的人,应该对项先生没什么价值了。”她思索了一下缘由,“如果你是怕我会报复你,你放心,我没这个打算。” “我回雁城来,只是因为想重新开始。” “所以也请您和家里那位高抬贵手,放过我。” 她说她没打算报复他。 回来只是想重新开始。 让他高抬贵手,放过她。 重新开始? 和谁,和那个男人。 他查过那个叫周述的男人,一个平庸、无用,甚至有些废物的律师,资产不多,名下更是没什么东西。做了这么多年,连在伦敦立足的资本都没有,要跟她回国来发展。 急着跟他离婚,就是要跟这么一个人结婚? “你看男人的眼光不怎么样。” “这个我承认。”许妍赞同点头,几近自嘲似的笑笑,“不过总会越来越好的。至少,再差也不会差到和从前一样,一骗就被骗十几年。” 从前的那些事就像是一道疤。 不疼,但只要一触碰到,就会感知到它的存在。 项易霖眸光深邃,步步朝她的方向走近,他身上的那股气场太过压人,许妍不自觉后退了半步。 她的下意识动作全被项易霖看在眼里,他将她逼近病房角落,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神情不明。 “怕我?” 他盯着她的脸,“怕我还骂我。” “这样就算骂?”许妍轻挑了下眉,“那项先生还真是被恭维惯了。从前你被叫做是我的一条狗的时候,也没见你生过气。” 那段被人贬低,蹂躏,踩扁的日子。 恐怕是项易霖最不愿意提起的日子。 那些纨绔子弟很过分。 趁着许妍不在的时候,往他摁到厕所里打,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往他身上倒脏东西,还有人让他钻狗洞。 项易霖却并没有许妍想象中的愤怒。 甚至没有她提起自己被伤害的事来的情绪大。 项易霖气压如岳山倾倒,用手叩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靠近自己,“如果你一位这样就能激怒我,这样就能让我跟你离婚,那你错了。你这样,我反而不想离婚了。” “只要一天没离婚,你就一天都是我的妻子。” “我的妻子怎么骂,我就怎么受着。” 许妍搭在腿侧的手蜷了蜷。 “你是有病吗?” “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项易霖叩着她脖颈的手摩挲着她的皮肤,“从前我做你狗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知道了。许妍。” 这几次碰面,他们和平的充当陌生人擦肩而过,让她错误的以为他们可以干脆的结束。 但项易霖没变,还是那个项易霖。 蛰伏许家十几年,精心做了一场骗局,就是为了让许岚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就是为了图名牟利,这样的项易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许妍被他困在逼仄的区域。 项易霖低眸,盯着她的唇。 樱粉的,柔软的,湿润。 之前似乎也是这样的。 他穿着校服,低眸,捏住她有点圆乎乎的脸,往起抬的瞬间亲下去。 只亲一下,她就会害羞地耳朵红起来,用校服袖子捂住脸。 那时候,项易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面无表情观察她的反应。 几乎没有入情的时刻。 但后来,后来,他就分不清了。 好像食髓知味了。 失控的画面越来越多,纷沓至来。 她怀孕的时候,最敏感的时候,最温柔爱笑的时候。 …… 项易霖低眸盯着眼前女人的唇。 近在咫尺的距离。 仍是一低头,就能贴上她的。 在即将要碰到唇的那一刻,项易霖却停下。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清明、冷静的眼眸。 和从前那个害羞的样子截然相反。 “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对我有生理性厌恶,被我亲会很恶心、反胃,对吗?” 许妍的声音像是一盆凉水浇下来,没有多冷,却很刺人。 “所以,还是别让自己的胃受委屈了,项先生。” “既然不愿意签离婚协议就算了。我会起诉离婚,分居八年,证据理由充分,你收到判决只是时间的问题。” 许妍走出病房,把又散了的头发再次扎起。 从走廊尾走到走廊头,她整理好了情绪。 但不知道为什么,路过的几个医生眼神都有些怪。 许妍回了科室,往常热闹的隋莹莹抱着保温杯坐到她身边一言不发。 “怎么了。” 隋莹莹沉默几秒,“主任,重婚罪是犯法的。” 什么跟什么,许妍一头雾水:“嗯?” “你不是说要等周律回来就结婚吗?!” “是呀。” “那你怎么会跟项易霖是夫妻关系!!” 许妍扭头看了眼电脑上的病历表,就明白隋莹莹知道的原因了。 她坐在等候椅上睡着那会儿,怕是被误会成了晕倒,所以项易霖给她办了住院手续,自然也就亮明了夫妻关系。 “已经在谈离婚了。”许妍淡漠收回视线,隋莹莹却依旧很亢奋。 “那你怎么不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隋莹莹怎么也没想到,这俩人会是夫妻的关系。 “说了。”有点吵,许妍不得不从口袋里拿出个面包塞住她的嘴,“但没人信。” 就是在医院第一次遇见项易霖的时候,没人相信她和项易霖认识。 隋莹莹把面包从嘴里拿出来,穷追不舍地继续追问重点:“那项易霖那个儿子……” 第十六章 消失碍眼 许妍喝了口水,淡道:“不是我生的。” 隋莹莹愣了下,刚才的八卦热闹劲儿一点点减弱下来。 “不、不是啊……” 他们还没离婚,项易霖却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隋莹莹想起这几次见到项易霖时,许妍那仿佛面对陌生人的反应。 “怪不得主任你当初说认识项易霖,不算是幸运。” 隋莹莹嫌弃抿抿唇,“原来男人都一样,婚内出轨,还有了个私生子,难怪主任你要跟他离婚。” 隋莹莹其实还有很多想问的。 可觉得已经不适合再深问下去,及时收住了话匣子。 但即使这样,隋莹莹还是后知后觉吸了下鼻子,“对了,我知道了这么多项易霖的秘辛,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许妍看她:“说不准。” “……”隋莹莹被吓得打了个嗝。 许妍轻笑,不再逗她:“放心,这是法治社会,你会平安活到九十九的。” 这些不算是什么秘辛。 这世上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有痕迹,藏是藏不住的。 就像项易霖在她身边蛰伏的那十几年,也不是完全没有破绽的,只是那时候的许妍被信任和爱蒙蔽了双眼。 直到后来血淋淋的现实摆到她面前,她才彻悟。 被迫接受了那一切。 接受了,爱她的父母突然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甚至怀疑她的居心。 接受了,她丈夫的爱是假的。 接受了,腹中那个孩子的离去。 她就像是一棵浮萍,自以为生活在温暖如絮的春风里,直到一场洪水降临,一切消失,她才知道只能依靠自己。 就像现在,回到雁城,也是她自己做下的选择。 曾经那些痛像是深深扎进她的骨髓里,早已狠狠融进她的身体内。 只有亲自解决掉这一切,抹去这些痛,才能真正开始新生活。 许妍将视线重新定在电脑屏幕上,整理着起诉离婚的文件材料和起诉状。 …… 周末,给某个髌骨骨折的孩子做完手术,孩子从手术室被推出去的那一刻,一堆家长紧张地围了过去。 孩子的母亲却走到她身边,欲言又止。 许妍摘下口罩,轻声道:“放心吧,没事了。恢复没问题的话,一年之后就能继续踢球了。” 母亲霎时红了眼,嘴里只剩下说谢谢。 许妍看着他们温馨的相处,不由安静几秒,驻足下来多停留了一会儿。 换班,下班,她驱车去了赵科长家里。 寂静的小院,夜深下来,院子里还有赵科长养的麻雀在叽叽喳喳乱叫,刚走到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菜香。 是周妥给她开的门,眼睛一亮,猛地扑进她怀里。 “许妍!” 后坐力有点强,许妍后退半步接住他,蹭蹭他的小肉脸:“有没有好好听婆婆的话?” “有,我最近可乖了,可懂事了。”周妥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进,“婆婆天天夸我呢,说我是全世界最听话的小孩。” “是吗?这么厉害呀,我们家小孩,全世界最听话的呀。” “是呀是呀。”周妥嘿嘿一笑,“我最听话了。” 许妍看到了厨房里正在忙活的赵科长妻子,走过去,挽起袖子洗手,“王姨,我来帮您吧。” “你那手是拿手术刀的,能不拿菜刀就不拿。” 许妍失笑,“没事的,能拿菜刀,也能拿手术刀,这两者不影响。” 许妍跟赵科长不算太熟,但跟他的妻子王婷倒是关系亲近。 当年王婷弟弟在国外惹了事,案件就是周述全程接手办理的,而王婷弟弟的手术恰好也是许妍做的。 吃完饭,许妍坐在沙发上教周妥题。 没过一会儿,两人都睡着了。 感觉到身上有什么重量,许妍轻轻睁开眼,是替她盖被子的王姨。 王姨轻声道:“这几天,总问我你什么时候来,看来是真的怕你不要他了。” 许妍侧眸,看着旁边熟睡的小妥妥,眼底透着温意。 “抱歉了王姨,可能还要麻烦您一段时间。” “我是真喜欢妥妥,你就是让他住在我这都没问题,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个孩子说话,高兴还来不及。这段时间上学我就让老赵开车接送他,把妥妥放在我这,你放心就好了,尽管去做你自己的事。” “谢谢您,王姨。” 许妍说,“给您配的膏药我放在桌子上了,两个疗程,您记得按时贴,别又忘了。” 王姨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别总是关心这个关心那个,瞧瞧你自己,怎么几天不见,又瘦了。” “我没事。”许妍弯唇笑笑,低垂着眸子,神情温淡随和,“我就是个闲不下来的性格,您知道的。” 她总是很随和平静,但王姨从第一见到她,就感受到她身上那种沉寂。 像是经历过很多创伤过后,透底的沉寂。 明明还是个年轻的姑娘。 “妍妍。”王姨握住她的手,“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所以别总把自己逼得太紧,慢慢来,慢慢做,也能做好的。” 许妍眼睫颤了下。 良久,轻嗯。 “我会的。” - 周一,许妍拉着周妥去了学校。 于情于理,周述都还差斯越一个当面的道歉。 年级主任看到她过来,很惊讶:“真巧,项斯越同学刚写了谅解书交过来,您就过来了。” 谅解书? 许妍轻轻眨眼。 她确实没想到斯越会写谅解书。 明明是被欺负了,却还要主动谅解。 项易霖教出来的儿子,性子居然如此温和善良。 项斯越额头的伤口还贴着绷带,穿着灰色的运动校服,是刚从操场上过来的。 他进来之后,先看了眼许妍,才看向年级主任。 “老师,您找我。” “是周妥找你。”年级主任说,“周妥同学说要向你道歉。” 周妥明显乖了很多,一板一眼像在念演讲稿一样,冲他鞠躬。 “项斯越同学,对不起,我为我的行为向你道歉。” “没关系,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项斯越平静地回答。 两人在几个校领导的注视下,握手,和解。 周妥甚至主动伸出戴着小天才电话手表的那个手:“我们碰一碰吧,以后有事你找我微聊,我罩着你。” 许妍给他小脑袋上来了下,他更改措辞。 “我们……一起交流学习经验。” 项斯越点头说好。 两人加了小天才电话手表的好友,有了联系方式。 许妍看向项斯越,蹲下来,轻声道:“斯越,如果你有什么事需要阿姨,或者想让妥妥给你做的都可以说,发生了这么样的事,阿姨想要尽量弥补你,也很感谢你的善良与大度,愿意原谅妥妥。” 斯越盯着她,沉默几秒。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许妍:“可以,你说。” 沉默几秒,斯越碎发下的眼睫眨了下,又摇头,“不问了。”他换了个话题,说:“周妥说,你做的猪蹄很好吃,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尝尝。” 许妍看着这孩子,轻轻应下。 “好。” “还有。”斯越蓦地仰起头,也抬起手表,“阿姨能也添加我的微聊吗?” …… 许妍走后,斯越和周妥也往教室回。 两个人并排走了一路,始终安静。 上课铃响起的那一刻,周妥冷声说:“你给我老实点,别骚扰我妈,我妈可是医生,没工夫跟你聊天。” 斯越面容平静,不说话。 “还有,谁允许你找我妈要猪蹄吃的,你这个人真的、真的很讨厌。”周妥气得小脸都要狰狞了,却还是要在监控底下表现得很镇定,“我警告你,以后见到我绕道走,别让我看见你,不然我还揍你。” 斯越停下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碍眼,很希望我消失?” 周妥愣了下,咬牙道:“当然了。” “好巧。” 斯越斯文地理了下校服外套,抬头看向他,说:“我也希望你消失。” “但我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阿姨会很难过,所以,我放过你。” 第十七章 起诉离婚 夜里放学,项斯越回到别墅。 他回了房间。 坐下,拿出了自己的日记本。 他经常会写随笔,似乎只有在这个本上才能透出他孩童的几分样子,字迹端正,一字一句写着日记。 写到最后,斯越按照着自己的记忆,画了今天那个人的简笔画。 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子,眉眼间带着温淡,却又有一股随和。他不敢一直盯着她,只能偷偷去瞧她一眼。 她叫—— 斯越打开小天才手表,看了眼她的名字“妍”。 许妍,原来是这个妍。 他一笔一划,把她的名字用马克笔写在简笔画右下角的位置。 即使父亲不说,他也知道,她就是他的母亲。 是他的母亲。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直觉。 从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斯越看着微聊的聊天框,想要打字说些什么,可斟酌许久,还是关上了屏幕。书桌的正中间位置还放着那些连没也碰过的小面包,塑料袋也没丢。 “小少爷,先生回来了,您下来吃饭吧。” 保姆敲了敲门,斯越忙将日记塞进旁边的书柜里:“嗯。” 他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拐弯看到了项易霖回来,乖巧叫了声:“父亲。” 项易霖淡淡颔首,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旁边保姆,“拿去干洗。” 他挽起黑衬衫的袖子,手臂线条凌厉,斯越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并且混杂着某种淡淡的香水味。 父亲不喜欢香水。 但有时候,身上会带有些许香水味道,邱明磊叔叔告诉他,是因为总会有很多女人想靠近他父亲。 这些年,斯越却没在父亲身边见到过什么女人。 那个人……除外。 斯越主动地舀出来一碗汤,放到他面前:“父亲喝些汤醒酒。” 起身的瞬间,儿童手表屏幕亮起,上面的“妍”发来了一条新讯息。 项易霖看向他。 斯越心虚,不自觉将手往回收:“今天周妥来找我道歉了,他家长就加上了我的……” “项斯越。”项易霖打断他,“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斯越呼吸放轻,沉默许久:“我只是想要离她近一点。” 他只是想要,离他的母亲近一些。 “你写谅解书呢?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项易霖嗓音沉淡,陈述着他这个儿子的行径,“让她感激你,好跟她走得更近。” 斯越摇了几下头。 “没有。”他说,“我不想看到她难过。” 她在医院晕倒的时候,看起来很难受,应该是因为那个周妥的原因。如果他不追究,或许她就不会那么忙,也不会那么难过了。 项易霖看着他的神情,最终什么都没说,抽开凳子,转身走去阳台,点了根烟抽着。 他今天瞧上去兴致不高。 出了这事儿,瞧起来模样更是冷清了不少。 陈政犹豫一会,才上前开口道:“先生。” “岚小姐给您发了很多讯息。” 项易霖掸了掸烟灰,接过手机。 看到了几条未读消息。 其中还有一条语音,点开,那边是一道疏懒明媚的女声,透着满满的亲昵与撒娇:“哥,我下周三六点到,你一定得来接我。” 陈政道:“岚小姐的旅行提前结束,订了下周的机票回来。” “另外,老夫人那边问您明天有没有空,跟她一起去给岚小姐挑些生活用品。” 良久,男人熄屏,漠不在意,淡然疏离的口吻。 “随她定吧。” 陈政颔首说是,又走去正在吃饭的斯越身边,将话原模原样转达:“小少爷,岚小姐说给您买了很多礼物,说您一定会很喜欢。” 斯越听到这个名字,将头埋下去,径自吃饭没吭声。 别墅里始终横亘着淡淡的沉默的气息。 这么多年来,每一天,始终如此。 - 项易霖回了主卧。 卧室里,是基础的黑白灰三色基调。 床头上的墙壁曾有一张画,是婚纱照,后来摘了,现在改成了带着礁石的滔浪画。 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气息、装潢,连她习惯性往床头放香薰的木托盘也消失不见。 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她身上总是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人喜欢她,这么多年过去,也依旧没变。才多久,就能让斯越对她产生这样的感情。 许岚用了七年,也没能让项斯越喜欢上她。 许妍…… 许妍。 项易霖这些天的耳边充斥着无数这个名字。 她就像是一道魔咒,再次出现。 项易霖拉开衣柜,在衣柜里角落的衣挂上,摩挲着那件真丝睡裙。 柔软的,顺滑的,像女人肌肤一般细腻的触感。 她怀孕的时候很敏感,哪里都是一碰就软。 身上很香,很滑。 最喜欢穿着睡裙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说这样有安全感,但这样其实很危险,因为很容易激起男人的欲。 她的耳垂,到脸颊,嘴唇,哪里都是甜腻的气息。 被他亲也不老实,总说爱他,笑嘻嘻的,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从厨房到客厅,再到主卧。 某种诡异而冲动的感觉又再覆起,项易霖阖上眼。 抓着那件睡裙的手不自觉收紧,手臂的肌肉收紧,青筋脉络分明。 直到—— 手机一个新消息提示倏地响起。 项易霖睁开眼。 是公司法务发来的,告诉他,他收到了起诉书。 成了被告。 原告,是许妍。 她的确起诉离婚了。 和从前一样,够干脆,果断,说做就做,毫不犹豫。 项易霖目光幽深,冷冽的眉眼比月色冷淡。 …… 许妍做完手术,开着自己的沃尔沃到了家楼下。 本来都要进家了,突然想起家里好像没什么面包库存。 倒是不是说有多爱吃,主要是方便。 她就步行走去小区楼下商店买了些,买完提着袋子进小区。 寒风吹得人脸疼,许妍将外套裹紧一些,上了楼。 开门的时候,隐约觉出有些不对。 许妍停了要插钥匙的动作,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人。 楼道的灯灭,她手放下,咳了一声。 灯“唰”的亮了。 那道颀长的,高大的身影,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第十八章 跟你拼命 许妍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又看了看外面已经黑透的夜色,轻扬了下眉,“项先生这是……来串前妻的门?还是来送签字的离婚协议书。” “现在送也不晚,和平分开,我倒是可以主动撤回离婚起诉。” “为什么回来。” 很低,很沉,很淡的一句。 项易霖靠在窗台,手肘着栏杆,神情淡漠沉寂,手里掐着半截燃烧的烟。 许妍安静几秒,闻到了他身上那股酒味。 “原来是来耍酒疯的。” 她道,“这倒真不像是你的做派。” 项易霖又抽了几口烟,便将那烟捻灭,他吐出烟雾的同时静静抬头,盯着她:“不是跑了么,怎么不跑彻底点,还回来算什么。” 被他关起来那段时间。 她像是失心疯,见人就咬,连跟人最基本的交流都做不到。 怕她伤人,也怕她自伤,项易霖才把她关起来,二十四小时严加看管。 那时项易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本该对这个已经利用完的女人弃之如敝履。可他却没做到。 或许是因为——她的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 他时常会带些东西过去,坐着,坐在床边。 她也不说话,只流泪。 项易霖等她哭完,拿纸擦干净她的脸,喂饭。 她故意恶心他,往他身上吐。 项易霖也无动于衷,把她嘴上的残渣擦干净,继续喂。 直到那天,他和许岚的话被她意外听到,她跌倒在血泊里,捂着肚子,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眼眶泛着死死的红。 项易霖说不清自己当时是什么情绪,一种前所未有的疼痛,压抑,像是被什么东西牵扯着心脏。 他每往她的方向走一步,她眼底的恐与惊惧就加重一分。 看着他的神情早已没有爱,只有恨。 后来,她得知了自己流产的消息,拿着玻璃渣捅进他的肩膀里,从二楼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项易霖派人找过她,很多次,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 明明都跑了,却再次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出现在他儿子斯越的口中。 出现在雁城的所有…… 她的回来让他想起了曾经那为蛰伏伪装而所做的一切。 想起这个对他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女人,曾经是如何被他掌控,被他利用,爱他如痴如迷最后却红着眼说恨他,一走了之的情形。 或许是占有欲,或许是别的什么。 项易霖很清楚的知道,他的情绪乱了。 每一分,一秒,都在被一个魔咒似的名字牵扯着,让他心神不宁,极其烦躁。 许妍抬起头,眸子在再次暗下来的漆黑无比的楼道里显得异常清亮,她问,“我为什么不能回来?难道就因为你在雁城,我就要像个小偷一样在国外躲一辈子?” “我又没做错什么。” “从头到尾,我都没做错过一件事,我凭什么不能回来?” 许妍看着他,“真正问心有愧的人应该是你。因为你就是个骗子,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歪头,随和笑了下,“不是吗?项先生。” “叮——” 电梯门突然开了。 一个提着菜筐的老太太走出来,在两人脸上扫过,瞧着许妍觉得眼熟:“04的姑娘?” 许妍点了下头。 “大晚上怎么在外头吵架,多冷啊,有什么事不能进去谈。”老太太看着项易霖多说了句,“你是她老公吧?她搬到这儿这么久我都没见过你,可见你做的多不称职。她一个人带着儿子不容易,你要知道宠人的。” 老太太一边念叨,一边拿着钥匙往回走,说完的同时也开门往里进。 根本没给别人开口的机会。 项易霖的神情在光影下变得琢磨不透。 手机铃声倏地响起,许妍刚要低头去看来电人,纤细的手腕忽然被人狠狠扼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揉碎,项易霖将她抵在楼道的阴暗处,欺身将她压在墙角。 “为什么总想着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么。” 项易霖抓着她的手,举起那个电话,看着来电人,替她挂断。 呼吸几乎贴着她的。 “别说只是一份起诉书。”他淡着张脸,低眸,盯着她的唇说,“就算是明天离婚,今天,此刻,现在,我都还是你的丈夫。” “即使我是个骗子,也是你的丈夫。” “所以,别让我看到、听到你身边有别的男人的一点东西,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除非你是觉得他活得太舒服了。” “啪——” 一道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那力道火辣辣的,砸得人耳鸣,项易霖没躲,脸被扇偏了过去,五个指印极其清晰。 “如果你敢碰他,我会跟你拼命。”许妍语气不再似刚刚平静,终于有了泠然的气势。 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 项易霖走后,手机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许妍接通。 那边是隋莹莹的声音:“主任!我在你家楼下,你猜我刚刚看到谁了!” 许妍看向楼下那辆离开的车,“鬼。” “还不如见鬼呢!我居然看到项易霖了!我现在觉得他就是个渣男,看见他都没办法正视了,他是不是来找你的主任,你还好吗?” “还好。”许妍深吸了口气,仰头,望着头顶的白炽灯,“就是有点饿,需要点动力。” “太好了,我就是来找你吃肉蟹煲的!我们出发吧!我在楼下等你。”隋莹莹语气兴奋。 许妍一笑。 坐在暖和的饭店,许妍一边吃饭,一边又再次开起了女狂人模式。 “周三下午那个手术别忘了跟麻醉科沟通好。” 隋莹莹手上拨着虾,点头如捣蒜,又悄悄看着她的脸色,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主任,你真的没事啊?” “没事。” 许妍脸上只有随和,弯了弯唇。 在英国变成流浪汉,快要饿死那段时间,让许妍明白了很多道理。 比如,白天不会真的塌下来的,但人是真的会饿死的。 无论如何,饭总要吃的。 隔天早晨,许妍一下子做了三台手术。 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人都麻了。 她轻轻慢慢叹了口气,回到科室看到满桌的外卖,挑了下眉。 隋莹莹神神秘秘一笑:“猜猜谁送的?” 许妍笑了下,“你这个表情,就差把周述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替我们谢谢姐夫呀。”隋莹莹故意提高声调,故意让科室外路过的其他医生听到,“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些人被淘汰将要成为前夫不是没有理由的——” 许妍弹了下她的额头,“医院禁止喧哗。” 而从走廊经过的许老夫人听到科室里的声音,皱眉,“现在医生都这么聒噪?” 跟着她的助理不敢乱说。 隋莹莹听见外面有人吐槽自己,顿了下,不好意思捂住嘴。 但还是歪着脑袋出去,好奇看了眼对方。 第十九章 一时新鲜 她一歪头,就跟外面站着的那个贵妇人打了个正照面。 隋莹莹歉然一笑:“抱歉啊女士。” 贵妇人瞧她语气和善,微蹙的眉头也算轻松了些。 坐在位子上的许妍轻侧眸,顿了下。 她从电脑屏幕旁抬头,看到了那个妇人的背影。 也看到了旁边助理的正脸。 许妍静静看了几秒,收回视线,继续低头拆外卖。 又给周述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 两人最近总是没办法实时沟通,一是时差问题,而是他不忙的时候她忙。 短暂聊一会儿都是少之又少的情形。 就像昨晚,等她再给他回去电话的时候,那边已经无人接通了。 叫号轮到许老夫人,她走进旁边的骨科门诊看诊,坐诊的瞧上去是个年纪尚轻的男医生:“你们这儿都有哪些医生?” 男医生看了她一眼:“您要是觉得我资历不够,可以明天上午再来,明天上午是许主任坐诊。” “就没有一位姓隋的医生?” 许老夫人提着包慢慢在椅子上坐下。 男医生又看了她一眼:“如果您有预约或者联系方式,可以直接找,如果您是单纯来看病的,我就可以给您看。” 许老夫人敛神,不再多问。 男医生检查了大概情况:“初步判断是炎性关节炎,先去三楼拍个X光吧。” 助理接过单子,扶着许老夫人往外走。 恰好有个女医生擦肩而过,从许老夫人身边擦着过去。 “老赵。” 女人的声音平和随性,“明天下午三点那个腰椎滑脱的病人手术暂时做不了,得往后延,你看你周四周五哪天能挤出来……” 她带过一阵风,发丝轻扬。 许老夫人又再次顿住,停在原地。 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 她刚要回头看,诊室的门已经被关上。 许老夫人驻足几秒,皱眉,按了按肿胀的太阳穴。 车行驶在半路上,许老夫人闭目养神,病历被随手放在一边。 “老夫人,查出来了,是有一个姓隋的医生,叫隋莹莹。”助理说,“刚才跟您道歉的那个医生就是她。” 许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想起那个姑娘的面貌。 长得是还算清纯。 但也不过就只是清纯而已。 “易霖昨晚就是去见的她?” 助理沉默几秒道:“看起来不光是昨晚,上次的研讨会,包括前段时间小少爷也在这家医院就诊。” 昨夜深夜,许老夫人赶到项易霖的别墅,却只看到了独自一人的斯越。 项易霖不在家。 项易霖的所有行程都是为了许氏,所以对许老夫人而言自然也是全透明全公开,包括每一场酒局。 但许老夫人却不知道他昨晚还有什么其他安排。 找了人去查,才查到车的定位在一个陌生的普通居民楼。 而且,这不是项易霖第一次去那个居民楼了。 前段时间的深夜,雷克萨斯的定位就出现在这里过。 助理赶过去的时候,只看到有个女孩鬼鬼祟祟的躲着项易霖,等他走后才猫着腰偷摸上了住宅楼。 像是在偷晴一样。 “岚岚就要回来了,这段时间我不希望易霖被别的什么女人缠住。”许老夫人语气淡然,“那姑娘瞧着也不是什么精明的,估计易霖也就是图个一时新鲜。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 助理颔首说是。 许老夫人重新阖眸,息神。 脑海中却不停回荡着刚才那个医生的声音。 真是疯了。 怎么现在听谁都像听那丫头的声音。 许老夫人的心久久静不下来,从包中拿出药,磕在手里两粒,径直咽下。 心底那种情绪总算是平复下来。 …… 第二周周一,正是忙碌的时候,来医院的隋莹莹瘸着一条腿。 许妍去扶她:“这是怎么了,怎么摔成这样?” 隋莹莹哭丧着脸:“我开车来上班的路上被人追尾了,那司机是个二把刀,我都下车了他还接着追,我下意识用脚刹车,结果脚就直接扭了。” 许妍叹了口气,查看了下情况。 “倒是没什么大事,但看起来得肿几天了,这两天别乱跑,没事的时候就坐在科室里休息吧。” 隋莹莹很委屈,窝在她怀里求安慰。 “我说主任,莹莹每天往你身上贴得频率快赶上你家妥妥了吧。”同科室的医生调侃。 许妍习惯了隋莹莹的撒娇,娴熟地默默她的脑袋。 “好啦好啦。” “知道你疼了。” “来我家,给你炖猪蹄吃。” 手机倏地弹出一条消息。 是小天才手表微聊的提示音。 许妍下意识以为是妥妥有什么事,拿出手机一看,才看见是斯越。 【斯越:阿姨,您最近哪天有空的话,可以给我做炖猪蹄吃吗?】 许妍思索了下。 周三周四有手术。 【周五可以吗斯越。】 【斯越:可以。】 【斯越:那我等阿姨来。】 【斯越:红杉路372号溪山别墅。】 许妍看着熟悉的定位地址。 回复,【好,周五晚上我给你送去,斯越。】 斯越发来一个乖乖的,小小的抿唇笑笑脸。 - 周五当天一早,斯越就早早期待着晚上的到来。 他醒的很早,还把自己的头发打理,换上了自己觉得最好看的衣服。 下楼时,保姆笑他:“小少爷这是知道岚小姐要回来了,特地穿成这样去迎接。” 斯越下楼梯的脚步慢下来。 “她回来了。” “还有三个小时,岚小姐就下飞机了。”保姆说,“老夫人等会儿就来接您一起过去,中午您几位去老宅吃饭。” 斯越抓着楼梯扶手,抬头问:“那父亲呢。” “先生还在忙,忙完应该也就过去了。” 许老夫人没过多久提着大包小包过来,看着项斯越这身装扮:“怎么没穿你妈给你买的那身?” 斯越抿唇,没说话。 “斯越。”许老夫人叹息,“又哑巴了?等会儿到你妈面前高兴点,她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她不是我妈。”斯越别开脸。 许老夫人眉头攒起,听见这句话就头疼。 旁边的保姆忙跟着劝:“老夫人别着急,这大人还得有个适应期呢,更别说孩子了,叫了这么多年阿姨,您这突然让斯越改口,斯越肯定不习惯。” “现在不改过来,以后就更改不过来了。”许老夫人说,“当初就该让他们早点结婚,让斯越认妈,哪还有现在这么多事。” “那不是顾忌着先生和那位还没离婚……” “那还能有什么办法,拖到现在不也还是离不了?总不能把那人捆回来。”许老夫人摆了摆手,“横竖一张纸的事,以后再谈也不迟,婚礼尽快办了,把亲认了就行。” “还有你,斯越,把衣服换了,穿上你妈给你买的那身。” 斯越安静低着头,良久才不大情愿转身往楼上走。 许老夫人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乖巧懂事的,犟起来是真犟,真跟他那妈一样。” 保姆听出来此“妈”非彼“妈”,忙禁言,不敢说话,怕说多错多。 斯越重新换好衣服,被许老夫人带着去了机场。 第二十章 他喝醉了 许岚的航班延迟,晚了半个小时才落地。 她穿着正红长裙,小高跟,外面套上最新款市面上还订不到货LV风衣,拉着行李箱出现,唇红得很艳丽:“妈,斯越。” 她变得和从前一点也不一样。 刚被认回许家的时候,穿着nika的运动鞋,起球的毛衣和束脚裤,许家的除草工还把她误认成了来上班的佣人,让她帮自己拿喷壶。 如今被金钱滋养,又受到了教育和知识的熏陶,许岚的气质和形象都有了全新的蜕变。 每一次回来,每一次都变得更加精致。 许老夫人看她的眼底有欣慰,笑:“岚岚。” 许岚在四周张望了下,没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许老夫人解释道:“易霖突然有个会,等会儿直接回老宅见他吧。” 许岚笑着点头,上前抱了抱许老夫人:“妈,好久不见。” 许老夫人拍拍她的肩:“在国外没有偷懒,有在好好学习你的课业吧?金融知识可不能丢。” “放心好啦,我又在认真学呢。”许岚无奈弯了弯唇。 她又转身去抱斯越,语气亲昵。 “斯越,有没有想我?” 斯越眼睫很长,不说话的时候显得安静乖顺。 没得到反馈的许岚明显笑意僵了下,但还是牵起他的手,“我给你买了特别多的东西,一起回去看看?” 那顿饭斯越没吃什么。 因为桌上很多都是西餐,许岚吃惯了洋人餐,买了很多美食带回来。 斯越一是没胃口,二是真的不想吃。 项易霖也因为公事缠身,没能及时回来。 许老夫人下午拉着许岚去看了套房子,斯越也被带着不得不一同前去。 眼瞧着距离晚上的时间越来越近,斯越开始有些焦灼,小声地问跟随的保姆:“什么时候能回去?” 眼瞧着两个主家还正在斟酌,保姆低声道:“小少爷要是累了,就去旁边坐一会儿。” 斯越失落垂头,走到一边。 手表在这时候收到消息。 他看到消息后,直接狂奔了出去,保姆扭脸只看到他一个影子:“小少爷,小少爷,您去哪儿,您的外套还没穿呢……” 斯越只穿了件毛衣,用最快速度跑去路边打车,还不忘给许妍发消息。 【斯越:阿姨,等等我,我很快到。】 【斯越:马上的,很快就到。】 【斯越:等我。】 【斯越:一定等等我。】 许妍刚拿起卡槽里的水杯喝水,看他急急忙忙发了好多条消息,不由回到,【不急,斯越,我在等你,慢慢来。】 刚结束了几场手术,她坐在车内,有些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正好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一下。 目光不由看向旁边近在咫尺的别墅。 曾经最熟悉的地方,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那样熟悉。 进门前从前还有颗石榴树,上面刻着许妍的名字,每年都能结出石榴,颗颗晶莹果实爆出汁水,每年结下来的第一个果子也一定是给许妍的。不过后来被那场大火给烧没了,所有东西都被重建,但那棵树没有。 因为那时候,许家已经没人再会在意那棵树了。 许妍听着车载广播的音乐,等了很久,渐渐小憩。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音从附近传来,越来越近。 许妍缓缓睁开眼,从车窗看到从远处跑来的、只穿了件毛衣的斯越,他不知是从哪出现的,但不会是别墅里面,额头都出了汗,看样子是跑了很久。 “阿姨,没有等很久吧……”他在黑夜里细细喘气。 “没有很久。” 许妍下车,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披在他身上,“你怎么穿这么少,不怕冷?” 奈何她这长款的大衣披在斯越身上,衣服都拖了地,斯越像是套了件深黑色的大斗篷,许妍忍俊不禁,轻轻笑了声:“凑合一下吧,总比冻感冒强。” 斯越看着她弯起的笑眼,搭在腿侧的手蜷了蜷。 许妍挽起袖子,从后座拿出了手提袋。 她隔着袋子摸了摸里面的铁盒,刚做完还是热乎的,现在等的时间有点久,已经变温凉了:“猪蹄拿回去热热再吃吧,斯越。” 斯越小心接过:“没关系的。” “要热一下,不然吃了胃会不舒服。”许妍提着大衣衣摆攥到一起塞到他手里,“衣服抓好,回去别用跑的,容易岔气。” 斯越点点头。 许妍转身要上车,就听他突然轻声问:“这个东西,要怎么热?” 许妍停下来:“可以让家里的阿姨帮你热,你别碰火。” “家里现在没有人,只有我一个。” 就在此刻,斯越肚子不合时宜响了下,尴尬地抿唇别过脸。他像是做了很久的思想准备,才终于鼓足勇气,“阿姨……能帮我热一下吗。” 许妍安静,看向不远处那熟悉又陌生的别墅。 …… 锅升温,香气十足,红烧猪蹄的味道溢了出来。 斯越站在许妍身边,脸因为室内温度骤然升高而变得脸也红扑扑,像挂了两块高原红。 斯越捧着米饭,没等热完就先吃了块许妍夹给他略下层熟透的猪蹄吃起来。 他平时很少吃这种东西,因为过于荤腥油腻的会影响健康,许老夫人对他的饮食管控很严格。 但如今一吃,真的很好吃。 “今天一天没吃饭吗?” 斯越点头如捣蒜。 看他吃饭简直可以用狼吞虎咽的样子来形容,许妍无奈弯弯唇,不知道这孩子平时过的是什么日子。 项易霖难道不给孩子吃饭的吗? 许妍又给他舀了两块猪蹄进碗,还顺带放了几块胡萝卜进去。 斯越却没碰胡萝卜,小心翼翼拨到一旁,扒着饭吃。 许妍问:“你也不喜欢吃胡萝卜吗?” 斯越猛地顿住,像是做了错事一样,扒饭的动作慢了下来,咕哝一声:“嗯……感觉味道有点怪。” 但怕许妍因此讨厌他,又尝试着把胡萝卜吃下去。 “不想吃就不用吃。”许妍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轻声道,“真的没关系,阿姨也不喜欢吃胡萝卜,觉得有怪味道。” 只是因为妥妥爱吃,所以许妍才习惯性在炖猪蹄的时候加一些。 听到这话,斯越虽然温吞点点头,但还是把她夹的胡萝卜都吃了。 许妍心中暗自轻叹息。 不知道这孩子的性格为什么会这样。 实在是有些小心过头了。 “斯越还有什么不吃的吗?阿姨可以记下来,下次不给你做。” “还会有下次吗?”斯越仰起头,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有的。”许妍弯唇,“以后如果想吃,可以来家里,阿姨跟妥妥一起招待你。” 斯越咀嚼着嘴里的饭,慢慢点头:“我什么都吃的,只是不喜欢吃胡萝卜和木耳,然后有一点点海鲜过敏,其他都可以。” 许妍顿了下。 倒真是跟自己出奇的一致。 她又给斯越炒了个很快的绿青菜,放到开放式厨房的岛台上。 随即解开围裙的绳带,洗手,轻声叮嘱道:“你慢慢吃,不急,我先走了斯越。” 斯越噎了下:“等等。” “嗯?” “阿姨,等等……就等一下。”斯越嘴里塞得满满的,往楼上跑,“等我一下就好。” 许妍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等了一会儿斯越还没下来,许妍想起他刚才穿得太少,就切了些姜丝,帮他煮了些姜丝炖蛋。 深夜结束酒局的项易霖阔步往别墅进。 耳上还挂着正在通话的蓝牙耳机。 耳边那端的实时翻译正跟他翻译,他偏过头,一个不经意,看到了不远处开放式厨房的许妍。 柔软白毛衣,套着深棕色围裙,唇红齿白。 厨房的灯光搭在她脸上,睫毛形成小扇的阴影。 她切着细细的姜丝。 酒意朦胧,昏黄的暖灯让人的情绪无限放大,有那么一瞬间,项易霖几乎快要分不清这是现在还是曾经。 第二十一章 一点没变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习惯性地、演戏后遗症地、错误地以为这是八年前。 夜与日交替,曾经每次从许氏回来后的情形。 她缩在沙发上昏昏欲睡,项易霖一手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她眸光熠熠,勾着他的脖子撒娇。 偶尔有那么几次,她兴致来袭,要给他下厨做菜。 做的很难吃,但项易霖硬着头皮都吃了。 他到现在都记得那个味道。 因为酱油加多,苦涩的、黏稠着,带着有些糊底的土豆片。 …… 如今时过境迁,曾经的画面像是蒙上一层灰雾,在项易霖眼前消散。 许妍手上的动作顿了下。 抬起头看他。 项易霖也在这个时刻清醒过来。 明明清醒了,可盯着她,却仍是没能挪开眼。 眼定在她身上,挪不开,撤不走。 他的语气低哑淡然,“你怎么在这。” 许妍兀自将围裙解了下来:“为了替我儿子给你儿子还债,深夜冒昧打扰,既然你回来了,我就先走了。” 刚好斯越这时候抱着自己的一大罐巧克力跑下来。 看见父亲,他步子迟疑半拍,还是小跑到许妍身边:“这些,是小面包的回礼……你上次好像低血糖了,吃巧克力,就不会晕。” 许妍轻声问:“都给我了,你吃什么?” “我可以不吃的。”斯越不敢抬头看项易霖,“父亲不让我吃,我不会吃的,这些都是慢慢攒起来的,我一粒都没有吃。” “项斯越,上楼写作业。” 项易霖说罢,看向许妍,“跟我去书房。” 许妍不明白他如此理直气壮的原因,面无表情忽视了他的话,冲斯越笑着低声道:“谢谢你的巧克力,阿姨先走了。” 项易霖就那么看着许妍往门口走,等斯越上楼离开,等她脚步都迈出台阶那一刻,才开口。 “你要的东西签好字了,在书房。” 许妍回头看向他:“方便的话拿下来吧。” 项易霖盯着她,沉淡的眼底闪过讥屑。 “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淫魔色鬼?会对一个即将要离婚的前妻有什么想法。”他收回目光,径直往楼上去,“如果你要就上来,不要就扔了。” 他都走到楼梯拐角处,楼下的许妍依旧没动弹一下。 “就算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许妍平声道,“辛苦项先生替我拿下来一趟。”她停顿半秒,“扔下来也行。” 两秒后,项易霖漠然收回视线,阔步上了楼,连点影子都不见。 没人敢使唤项易霖,也没人敢同项易霖说过反话。 地位象征着话语权,项易霖登高至此,不过就是给了自己一个居高临下,像其他人曾经看自己那样的位置。 而许妍,她已经不是曾经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了。骨子里那点傲气倒是一点没变。 既然她愿意等,那就让她等着。 许妍也就在楼下安静等着,始终站在玄关的位置,没往客厅进一步。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站了良久。 “咯噔”一声,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是项易霖出现在刚才楼梯拐角处。 他走下来,将那份文件递给她。 许妍接过的时候,对方却没撒手,那份文件在两人手中拉扯。 许妍疑惑抬眸,跟他对视上,看到他那双眼底带着平静的威慑。 “你以为,如果我真的想对你做什么,在这里做不了么?” 项易霖居高临下看着她。 气息慢慢靠近,如一道危险的气流,将她包裹。 那气息灼烫着她,许妍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缓缓收紧。那种宽厚的触感将她的五指全悉包裹,甚至不礼貌地触碰到了她的戒指。 许妍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深邃不可琢磨的东西。 她眉头皱起,试图往回抽,却感觉被握紧了下,于是蓄力,狠狠甩开了他的手:“多谢提醒,项先生金口玉言,一定牢记于心。” 许妍将自己被碰过的手用力擦了擦,这才打开那份离婚协议书,谨慎检查着里面的内容有没有被更改过。 项易霖看着她的动作,声音响起。 “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许妍检查到最后一页,闻言淡淡顿了一秒,确认最后“项易霖”三个的字迹没问题,的确是他亲笔所写后,无事道:“是吗?” “你倒是变了挺多的。” “从一个骗子、一条踩着我往上爬的狗,变成了连我都认不出来的‘项先生’。”许妍的长相太过温柔随和,却在此刻慢慢道出与她形象不符的刻薄的话。 “项先生能有今天的成就,真得归功于从小就努力奋斗的自己。” 她将文件整理好,目光平和,“没什么问题,文件拿走了,下周工作日民政局见。” - 她骂完他就走了。 客厅仿佛还停留在她在的情形,空气中萦绕着一种素净的木质淡兰香。 被骂是狗,被骂小时候努力奋斗,项易霖冷淡的神情甚至没有一瞬间崩塌,依旧是那样平静,挽起衬衫袖口,走到开放式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白饭。 那锅猪蹄还剩下一大半。 还有清炒蔬菜和炖蛋。 他吃着。 如从前一般,挑拣里面的胡萝卜全部放进碗里,一块块吃下。 吃完饭,将碗和锅放进洗水池,洗干净。 水哗啦啦的流向池里,项易霖手撑在洗手台一侧,盯着水流,突然很长一段时间忘了该做什么,因此没了动作。久违迟钝地感受着那种奇怪诡异的感觉再次泛上来,涩、酸,像根刺扎着肺管,一阵又一阵。 …… 许岚今天跟许老夫人在外面看了一天房子。 终于在晚上定了下来。 许老夫人付定金的时候,许岚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一直频频盯着手机。 “岚岚,看什么呢?”许老夫人问。 许岚说:“不知道哥在干什么,一直没回我消息。” 许老夫人叫来助理,问了问:“他刚才的酒局应该结束了,但等会儿还有个项目要谈,你要是不急就明天再找他?” 许岚咬了咬唇,没吭声。 许老夫人轻笑:“也是,你们俩这么长时间没见,现在去找他吧。” 许岚登时笑了:“谢谢妈。” 她匆匆道别,提着包去门口找司机。 第二十二章 好久不见 许岚去附近的港粤记餐厅打包了一些项易霖爱吃的。 去到别墅,只有两个刚好回来的保姆。 “岚小姐。” “易霖呢?”她从鞋柜里拿出新拖鞋换上,“还没回来吗?” “先生应该是回来换了身衣服,我们进来的时候,先生刚走。” 许岚点了点头,扭头看向楼上:“斯越下课了吧?让斯越下来吃饭。” 她让司机提着那些吃的送进来,目光却意外看到洗水池那边还剩下些米饭。 果不其然,保姆上楼问过之后下来回答:“小少爷说自己已经吃过了,就不吃了。” 许岚想起今天中午斯越什么都不怎么吃的样子,反倒是回了家就吃上了,她没什么多余表情:“知道了,留出来一碗粥放着,他夜里学习饿了就出来吃。” 许岚在这里是没有房间的。 她这些年一直被送到国外培训各种金融知识,几乎没怎么回来过。 为数不多回来的几次,许老夫人也是让她去老宅住。 但现在,她都要和项易霖结婚了。 “这些东西先收着吧,我等等哥。”许岚温声道,“帮我把我的东西放到主卧。” 那夜一直等到凌晨,靠坐在沙发上的许岚才终于听到门口传来些许动静。 黑暗中,她缓缓睁开眼,听到大门被打开。 窸窣的声响。 许岚放轻动作走去玄关,猛地环住那人的腰身:“……哥。” 男人坚实的腰身被她环紧。 项易霖脱外套的手一顿,他抬手,开了旁边的夜灯。 女人的脸在柔光下被照亮,她笑语盈盈。 “这么久不见,有没有想我?” 项易霖拨开她的手。“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 “在你身边,我一直就是个孩子。”一年半不见,许岚望着他,唇角漾着笑,“饿不饿?是不是忙了很久,我给你热点东西吃吧。” 项易霖臂弯还搭着西装外套,转身往旁边的衣架去放。 “不用。” 他淡声,“吃过了。” 许岚怔了下:“不是说了我会回来吗?为什么不留点肚子跟我一起吃。”她有些失落,“一起吃一点吧,喝点粥也好,港粤记,你最喜欢喝的,我还买了肠粉。” “不了。” 项易霖再次拒绝。 “今天太晚了,让刘妈给你腾出一间房。”他摁住她要起来的肩,清淡的神情没什么过多的情绪,嗓音淡哑,“你一路奔波,早点休息。” 他说的很明确,是腾出一间房。 明明他们都要结婚了。 是可以睡一间房的。 许岚想说什么,却看着他有些疲惫的神情,知道他忙了一天,终是没再说什么,目送着他上楼。 他们之间,根本不像是即将要结婚的夫妻。 更别说亲密了。 记得从小的时候起,她对这个沉默少言的哥哥就有点害怕,或者说,是又敬又爱。 但他会给自己买很多好东西,还有生日蛋糕。 他对自己很好。 她知道,她爱他,是那种不同于亲情上的爱。 他们本来也不是亲兄妹。 许岚以为,走到今天这步,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隔阂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们这些年见得太少,他们之间总是疏离冷漠的,像隔着一块寒冰。 …… 深夜,许岚去了酒场。 一伙子朋友在替她开回来的欢迎会,一直喝到清晨六七点。 “岚岚,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今天不大高兴?” “就是啊,都是朋友,你要是看不惯谁我们帮你。” 许岚喝着杯中酒,没说什么。 “岚岚。”有个男性朋友坐到她身边,“到底怎么了,跟兄弟们说说,是不是因为许妍?” 许妍。 这名字像什么奇怪的触发按钮,许岚那口酒呛在嗓子眼,被咳得脸都红了。 她捂着嘴,有些震惊地看着对方,问:“许妍?” “看来就是因为她。”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岚姐?” “我们上次就见她了,没想到她还敢回来,一个冒牌货,要是我,我早就灰溜溜把自己藏起来,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许岚眸光微动:“她回来了?” “是啊,上次我们还见她了,那次明磊哥和易霖哥都在呢……” 怪不得。 她不自觉攥紧杯子,沉默,突然看向进来送酒的女服务生:“没记错的话,你叫杨澄是吧?” 女服务生沉默不语,将酒一杯杯放到桌上。 “喂,没听见问你话呢。”有个男人直接揪住她的头发,“哑巴了?你家都破产了,要不是明磊哥看你可怜让你在这赚个钱,你还不知道得去哪给人玩呢,别人问你你就老实回。” “别动手行不行,你是莽夫吗?” 许岚皱眉,让他松手,又看向杨澄,“抱歉吓到你,我没别的意思,你还能联系得上许妍吗?我想跟她见一面。” 杨澄从地上坐起来。 看了她一眼:“联系不上。” “但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毕竟你们之前关系那么好。”许岚温声说,“怎么说她也算我半个姐姐,我好久没见她了,很想她。” 周围几个朋友忍不住替她说话。 “你就是太善良了,她霸占你的身份这么久,你还叫她姐姐。” “就是啊,你们俩都有没有血缘关系,理她干嘛。” “别这么说。”许岚将酒杯放下,语气轻慢,“她毕竟被我爸爸妈妈养了那么多年,也被我哥照顾了那么久,我心里是拿她当家人的,等到时候我和易霖哥结婚,也想请她来。” …… 许妍正坐在科室里,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主任,你是不是感冒了?”旁边的隋莹莹转了下椅子过来关心她。 “没有,我没事儿。”许妍将她的椅子手一拨,给她推了回去,温和道,“傻丫头,目前还是关心一下你自己吧。” 隋莹莹一提这个,哭丧起脸来。 谁知道她这几天怎么遇事不顺,今天出门还被司机开车从脚上压过去。 脚直接肿得穿不上鞋了。 早上开例会,微瘸腿许妍扶着严重瘸脚的隋莹莹走过去。 赵医生是病毒感冒病原体,呼吸的鼻音很重,戴着口罩也没能遮住厚重的声音。 另外有两三个医生也被传染,有咳嗽的,有吸鼻子的。 刘主任看着骨科科室这一棒子老弱病残,头疼:“都是年轻人,你们骨科能不能有点活力?怎么看着一个一个比来看诊的病人还像病人。” 隋莹莹心虚别开眼:“……” 许妍尴尬轻咳。 例会结束,交代了简单事项,各自回到岗位。 看着科室里的患者们,许妍双手插兜,轻叹口气:“今天我去坐门诊吧。” 瞬间收获了一堆感恩的眼神。 许妍去门诊看诊,接到的第一个患者。 她看向电脑上的信息表,愣了愣。 门被敲响。 “请进。” 许妍看向电脑旁,从门口走进来的杨澄。 第二十三章 假戏真情 许妍稍怔,很快恢复如常,“哪里有问题,片子拍了吗?” 杨澄右臂无力抬起,只能将带来的包放到地上,勉强用左手将片子递给她。 “夜黑,昨天晚上走路不小心摔了。” 许妍接过片子检查——标准的尺骨骨折。 因为骨折的位置比较特殊,摔跤一般不会让这个部位受伤,大概率是经受过殴打所造成的伤害。 但许妍没有多问什么无关的话题。 “尺骨骨折,没移位,下尺桡关节稳定,可以不用做手术。” 她抬起杨澄的手臂,检查她的手臂可转动程度,“不过需要做个石膏或者支具。” 杨澄低声问:“哪个便宜。” “石膏。” “好。”杨澄点点头,病房内安静的只有打印机在运作的声音,沉默良久,她起身,“我没想到你还会回来。” 许妍看向她,直白说:“我也没想到会再见到你。” 杨澄,许妍曾经的闺中密友。 两人高中时期好到连上厕所都要作伴。 她家破产时,许妍接济了不少,但后来许妍自身难保,也没了帮她的能力。 许妍被项易霖关起来的那段时间,曾联系过杨澄求救,但杨澄置之不理,甚至直接拉黑了她的电话。 杨澄离开后,许妍继续接诊,叫了下一位的号。 这不过是一个插曲,忙碌的看诊和手术是能让人持续保持着一种高度紧张的状态,从而忘却其他所有无关紧要的事。 比如,到了周二,许妍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工作日了。 她可以和项易霖离婚了。 许妍跟陈政问了项易霖日程表,然后选了双方都空闲的时间,约了明天下午和项易霖去民政局的时间。 那个晚上,许妍去隔着栏杆给学校的妥妥送了一大堆好吃的。 妥妥疑惑:“事出反常必有诈,突然给我这么多好吃的,不会觉得我重量到了,要把我宰了吃了吧?” 许妍惊叹于他的想象力,严肃点头。 “被你猜对了。” 隋莹莹还给妥妥带了三根烤肠,摸小狗似的摸摸妥妥的毛:“乖孩儿,姨给你的,你在学校记得好好上课。” 那天晚上,许妍开着自己那辆沃尔沃带着隋莹莹逛了大半个雁城。 两人最后在山脚歇下。 “主任到底有什么好事儿,今天这么开心。” 许妍双手撑在身后,望着无边的夜色,淡笑:“终于要了结了一桩很久未完成的事,算不算。” 隋莹莹明白了什么,双手一拍:“那可真是天大的好事了!这不得必须放个烟花庆祝一下啊。” 许妍挑了下眉。 隋莹莹:“……真有啊?” 许妍摁了下车钥匙上的后备箱按键,隋莹莹看着那几箱烟花,噗嗤笑出声,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烟花易逝,烟花短暂,烟花永恒。 城市上空绽起层层闪烁烂漫的彩光。 斯越坐在车内,抬头望着窗外的烟花,看了很久。 这是正去宴会的路上,许岚也穿了盛装出席,今天是她回来后第一次作为项易霖的女伴出现,从头到脚都写满了精致。 “斯越,饿吗?如果饿的话车里有小点心。” 斯越摇头。 到达目的地,三人下车,斯越踩上红毯却依旧不忘仰起头看烟花。 许岚挽住项易霖的胳膊,温笑:“瞧着斯越很成熟,其实心底还是个孩子,对着个烟花也能瞧个不停。” 项易霖将手边的外套递给她,口吻清淡:“披上,夜里降温了。” 许岚温温应下,接过给自己披上。 “哥,你还记得吗?”她一边提着裙摆,一边跟着他往里走,“十八岁的时候,我们学校成人礼,我也是这么挽着你的手走过红毯的。” 那时候,她就在想。 总有一天。 她会这样,挽着项易霖的手,走进婚礼。 宴会到一半,不知道陈政在项易霖耳边说些什么,他神情很淡地颔首,没过多久,走去了后面的廊亭。 他站在那里抽烟。 雾霭沉沉的夜色,廊亭之中,长腿劲腰,他高大的身形伫立着。 项易霖身上有股油然透出的痞性,明明脸淡着,情绪沉着,却总能让人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慑力,对他敬而远之。 许岚走过去,走到他身后,轻声吓了他一下。 项易霖见她过来。 “怎么了。” “这话该我问你。哥你怎么心不在焉的?”许岚语气放轻,“这次我回来之后,就感觉到你情绪不太对,是不是最近公司太多烦心事,让你太累了?你可以告诉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帮你的。” “不用。” 他低声,语气比平日平和了些许,“没什么事。” “真的吗?” “嗯。” 许岚看着他,舍不得挪开眼。 好像只有这样盯着他,才能得到些许心底的慰藉。 才能感觉自己这颗心是满满当当的。 十八岁的许岚,最高兴的事,就是见到项易霖。 但他总是有很多事,忙着学习,忙着讨许妍的欢心。 她为数不多见到他的机会,就只是在出租屋里,还要避开许家人的追踪。许岚太想他,没办法,就只能趁着偶尔放学去到那所私立高中偷偷看他。 他穿着运动服在体育馆打球。 周围的女孩们都穿着啦啦队服,像是电视上看到的场景一样。 项易霖动作迅猛,每一次进球,观众坐席有个女孩就会兴奋地站起来,替他高呼加油。 “小项!厉害!” “小项牛!!” 许岚知道那个人叫许妍,也知道就是她霸占了自己的身份,享受着自己的人生。 她很讨厌她,幸好项易霖也讨厌她。 他只是去报仇,只是去为自己找回自己失去的东西。 许岚一直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有次她去他的学校想给他送一份煮好的冰糖雪梨水。 却在那里看到了许妍被一个男孩表白。 许岚站在树后,看着许妍很温柔的拒绝了对方。 她穿着POLO衬衣和白色短裙子,马尾辫轻轻扬起。 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明明不漂亮,却显得那样青春洋溢,像颗熟透的水蜜桃。 许岚看着自己这身洗到掉色的T恤和牛仔裤,沉默抿唇。 后来,过会儿,项易霖出现了。 许岚看着许妍正想跟他讲什么,项易霖却没有要听的打算,扼住她手腕把她往储物间里带。 许妍被抵在门上,声响很重。 “项易霖你干嘛……我知道我今天很可爱,但你也不至于见我就亲……” 下一秒,无声。 许岚只听到了令人脸红心跳的亲吻声。 好像吻得很用力。 那无限遐想的,纠缠的,啧啧水声,几乎是在许岚耳边响起的。 她抱着怀中的梨水,心像是被重锤一记记硬砸下来。 项易霖明明是她的。 从几岁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她的哥哥了。 这一辈子,明明都只会是她的。 吻得那么用力,真的、真的只是在演戏吗? …… 脑海中的思绪飘散,许岚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由自主又向他靠近了一步。 夜风很冷,即使裹着一件大衣也还是会觉得冷,她攥紧衣服。 项易霖眼都没抬一下,侧了下身子,用身形替她挡住寒风。 这种细节令许岚心动不止。 他还是关心她的。 也是在意她的。 四周无人,这样深的夜色,气氛都染上一层旖旎。 许岚倏地拽住他的衣领,踮起脚,往他唇的方向贴近。 项易霖没躲,低眸看着她的距离直线靠近,几乎快要挨到自己的唇,他冷冽的,疏离的气质透出,没任何反应。 许岚弯了弯眼,终是忍不住吻下去。 吻下去的那一刻—— 想象中柔软又冰冷的触感没有,只擦到了他的耳垂。 他偏过脸,夹着烟的手递到嘴边抽了口,侧着将烟吐了出去,雾气消散,项易霖口吻淡漠,“这儿冷,进去吧。” 第二十四章 恭候多时 许岚的指甲快要嵌进肉里,却不敢忤逆他半分,只能平和点头。临走前,还是不确定的叫了他一声:“哥。” 许岚仰着头,看着他,可项易霖的眸中好像什么都没有,似乎也没什么能值得被他铭记的。 ——这样的男人很令女人着迷。 一种摸不透,看不穿,抓不着的感觉。 “我们会结婚的对吧?” 她固执地再问,“……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想着要嫁给你了,我们,一定一定会结婚的对吧?” 项易霖将烟在旁侧捻灭,最终,什么都没说。 …… 十一月二十三号,黄道吉日。 诸事皆宜。 许妍开车自己的宝贝沃尔沃,到了雁城市民政局。 这车是她回国后周述给她买的礼物。 周述其实是要给她买一辆新款的,方便上下班,也方便偶尔带妥妥出去玩,但许妍是穷过的,做事习惯精打细算,直奔二手车行。 最后看到这辆窝在角落,可怜巴巴的沃尔沃,就一眼敲定了它。 她坐在车内等了会儿,却依旧没等到项易霖。 许妍给陈政打去电话,竟也成了无人接通。 许妍直直等到中午,也仍没人来,她知道今天是等不到了。 ——项易霖,放她鸽子了。 骗子。 果然不能相信骗子的任何话。 【还来吗?】她给陈政发去消息。 【陈政:抱歉小姐,先生这边临时有会,可能要改天了。】 发完消息,陈政看着正坐在老板椅上盯着监控视频的项易霖,默默给自己说胡话的嘴来了一巴掌。 项易霖正在看许妍那天来别墅的监控视频。 从她出车门,再把外套脱下给斯越,再把东西递给她。 还有,进了别墅之后,她给斯越烧菜的画面。 一帧,一段,一分一秒。 别墅里的摄像头只有一楼的公共区域有,所以项易霖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回来后,他的注视,他的眼神。 还有,他扼住她手腕时的那种反应。 他当时离她离得太近了,以至于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那种气息令他冲动。 项易霖不是一个重欲的人。 他甚至会恶心亲密,因为年少的他曾在破旧的出租屋里时常能听到一对男女在放声大叫。所以本来就很恶心许妍的他,连亲她都会感到想吐。 可后来,在面对许妍那些年,他像是着了魔。 对她的身体,对她的气息。 迷恋她的柔软和温度。 包括现在,他一靠近她,那种熟悉的反应又来了。 项易霖试图压下那种纷杂的情绪,却再次不由想起昨夜和许岚的接触。 他分明是有在尝试让许岚靠近的。 却没办法。 他好像接受不了,除了许妍之外人的靠近。 - 被放了鸽子,许妍打算驱车回医院。 结果手机卡2的工作号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原以为是要看诊联系的病人,接听,那边却传来杨澄有些虚弱的声音:“……许妍,是我,杨澄。” 红灯停,许妍下意识看了眼屏幕的来电号码。 “有事吗?” “下午两点,能不能来之前经常一起吃饭的这个会所来找我,我有事找你……” 杨澄的声音不太对劲,带着些痛苦的喘息。 许妍,“你是遇到什么危险了么。” 杨澄闭口不谈,只是艰难地说:“就算看在曾经我们的关系上,求你……” 许妍安静两秒,“地址。” 挂断电话,瘫坐在地上的杨澄无力将头靠在墙上,男人将她挂断电话的手机收走。 许岚加了块竹笋放到杨澄面前的盘子里。 “地上凉,快起来吃饭吧。”许岚神情平和,“我也没想到妍妍姐居然还会答应来见你,毕竟当初她有难求你的时候,你可是想也不想就把她拉黑了。” 杨澄低垂着眼,一语不发,只是紧紧抓着手里那五千块钱。 没过多久,包厢外就传来了动静。 许岚抬起头,就见包厢外的侍者急促敲门走进来:“许小姐,咱们包厢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几个友人视线交换,将地上的杨澄扶起来坐到座位上,才有人去开门。 “没,都在吃饭呢,怎么了?” “门外来警察了,听说是有人报警了。” 报警? 男人扭头,冷冷看向杨澄,“你可真不识好歹,敢报警,咱们好朋友之间聚个餐吃个饭,看你日子过得不好还给你了一笔钱,你有什么可报警的。” 杨澄摇头。 “不是我。” “你再说不是你……” “行了。”许岚打断男人粗暴的行径,“的确不是她。” 许岚能猜得到,这个报警的人是谁。 那场局散后,杨澄抱着怀里的五千块钱,一瘸一拐往外走。 于那些人而言,五千块不过是一个羞辱她的数字,但对杨澄来说,这笔钱是救命钱。 将钱冲到银行卡之后,她给许妍打去了电话。 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她说:“我以为你会来的。” 许妍那边转了下椅子,按动圆珠笔的声音,口吻清晰冷静:“我只是认为,如果你真的遇到了什么事,警察会比我有用。” “但在这件事上,你比警察有用。” 隋莹莹在外面喊她,许妍将圆珠笔卡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杨澄,我不是救世主,你的苦难也与我无关。曾经帮你只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早已没什么情分,我自然也没有必须帮你的理由。” “帮你叫警察,是出于人道主义,希望你别误会。” “也别因此缠上我。” 杨澄动了动唇:“许妍,你太冷血了……” “是吗?是吧。” 许妍静静自言自语,接受了自己冷血的事实。扭过头,看了眼窗外的晴空,“曾经,我也希望有个不那么冷血的人会来帮我一把。” 哪怕就一把。 在她得知被欺骗的真相,被项易霖关起来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候,她也曾有过希望,也还热血着。 如果最后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她不会跳窗。 跳下去的那一刻,到底是求生还是求死,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也许那一刻后,许妍就不再是许妍了。 …… 夜里,许妍换班,才有时间看妥妥发来的语音消息。 “许妍许妍,替我谢谢小姨,这个巧克力好好吃啊,没想到出了伦敦我还能吃到。” “许妍,她真是你亲妹妹吗?为啥她长那么好看,你俩是一个爹妈生的嘛……” “许妍,好多零食!你看!都是小姨送的。” 小姨? 许妍眉头轻皱,打电话过去,半晌那边的妥妥才接嘴里塞着东西:“喂,怎么啦许妍。” “小姨?你说的什么小姨?” “就是你妹妹啊,许岚姨,今天下午来学校看我了,还给我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她长得可有气质了,我同学都以为她是明星呢,我咋没听你说过我还有这么个小姨……” 许妍将电话挂断。 她盯着外面已经变暗的夜色,眼底染上些深夜的浓墨。 深夜,许妍出现在了杨澄说的那家会所。 她穿着简单的针织衫,套了个白羽绒服马甲。 一点妆都没化,还因为连续加班手术,看上去,带着些打工人的倦怠。 走进包厢,坐在最边上那个男人不由多打量了她几眼,好像才认清她是谁,嘴里的酒喷出来:“……许妍?” 因为他的声音,包厢内所有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包括恭候她许久的许岚。 第二十五章 跪下道歉 十年前的局面好像彻底翻转。 那个穿着nika板鞋的许岚,如今光鲜亮丽。 而曾经的千金小姐许妍,变得泯然众人平庸普通。 许岚扬起一个笑容:“好久不见,许妍姐,我没想到你会来。” “我是必须要来了。” 许妍神情淡定,“你明里暗里找了我三四次,我要是再不来见你,估计都要被绑着摁到你面前了。” 从杨澄的电话,再到妥妥的消息,均是许岚所为。 如果是想见她,那么她来了。 许岚安静几秒,笑了笑:“许妍姐别多想,我只是听说你也有了个孩子,所以顺路去看了看他,毕竟他也算我半个外甥。这么多年,在我心底,也一直拿你当我的姐姐,毕竟你陪伴我爸妈的日子,比我这个亲生女儿还多。” “所以,听说你也在雁城,就想着跟你吃顿饭,喝杯酒。”许岚提杯,往她的方向敬,“只是喝杯酒而已。” “许岚,你别太给她脸了。” “就是啊,她抢了你那么多年的位置,是她欠你的,应该让她给你敬酒赔罪才对。” …… “欸,少阳,你之前不是还追过许妍呢?现在看见你白月光什么心情啊?” 被调侃的男人脸色不虞,像是受到了羞辱一样,“闭嘴吧你,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现在嫌丢人了?当初你不还写着大横幅表白呢,说什么此生誓死追随许妍,现在一看许氏千金换了人,就立马追随许岚了……?” 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 男人脸色阴沉,急于从许妍身上找回面子,冷脸看向她:“你,三杯酒,敬许岚,道歉说自己错了。说自己不该抢她的位置,不该抢她的爸妈。” 许妍淡淡看向他。 男人被她盯着,脸色更冷,“怎么,你不觉得自己错了吗?不让你跪下道歉都是轻的,别不识好歹。” “我也很想问你,我做错什么了。”许妍淡声道,“是没有从出生那一刻就给自己抽血做基因检测,还是不该二十年都没生过一场大病,因此没有靠着基因检测查出我不是许家的孩子。” “……你简直强词夺理。” “三杯酒,我可以喝。”许妍目光转向许岚,“算作那些年乌龙给你造成伤害的歉意。但造成乌龙的人不是我,我也没做错什么,不会给你赔礼道歉。” 白酒腥辣,许妍仰头喝下。 许妍要倒第二杯,旁边人却摁住她的杯子,从酒杯换成了长筒的果汁杯,“酒足,诚意才足。” “行了。”许岚象征性的道了一句,“许妍姐还有孩子要照顾呢。” “许妍都有孩子了?她凭什么有孩子啊,在许家祸害了二十多年,让亲生女儿流落街头,现在自己倒是开启幸福新生活了,她凭什么啊。” 满当当的白酒倒下去,许妍再次喝下。 “第三杯——” 许岚再次开口:“两杯就可以了,之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你别劝了。”许妍轻嘲掀了掀唇,淡道,“你再劝下去,今晚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出这个门。” 许岚沉默地看着她。 第三杯喝到一半,那种腥烈的酒意反上来,快要涌到喉咙,许妍将剩下半杯喝完。 “三杯。”她将杯子放在桌上,抹去唇角的酒渍,“喝完了,告辞。” 她提着包,转身离开。 许妍去卫生间全都吐了出来,走出来,站在洗手台前,洗了把脸。 湿润的水珠顺着面颊滑落,她强撑着清醒,从旁边抽了两张纸出来擦手。 安静的高跟鞋声自旁边响起,许岚慢慢走到她身边,看向镜中两人的对比。看着许妍狼狈憔悴的醉态,看着妆容精致的自己。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许岚轻声道。 “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不能回来。”那股强烈的酒劲再次涌上,许妍缓了下,口吻冷淡干脆,“酒我喝了,气也给你撒了,以后如果再找我麻烦的话,我会还手。” 许岚将她的话听进去,但没回答,只是说:“你走之后,这些年,易霖哥身边总是也会有些不长眼的女人出现,但我都没能让她们坚持过三个月。” “易霖哥都知道,也纵容着我,因为他在乎我。” “我和易霖哥现在就要结婚了。” “是吗?”许妍转身看她,“恭喜。” 许岚看着她的眼神,那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只有醉意,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没有嫉妒,没有恨,甚至毫无波澜。 许岚几乎不确定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不在乎了:“真的恭喜吗?你回来,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我们的吗?” 报复? 许妍平静道:“你想多了。” “你真的不恨我?”许岚盯着她,试图从她的眼底看到真正的情绪,却依旧没有。 这样的反应令许岚不甘心,她压抑积攒了多年的报复怎么可能让许妍就这么轻飘飘的抹去淡忘,她一步步逼近,“你应该恨我的,许妍,你应该像我恨你那样恨我不是吗?” “毕竟,你的孩子因我而死,而我的孩子长大了。” 许妍平淡无波的眼底终于有了起伏。 “你那个孩子因为我而胎死腹中,而我和易霖哥的孩子长大了。”许岚慢慢道,“他叫斯越,你见过的对吧?很高,很帅气。如果你的孩子能活下来,应该也跟斯越差不多吧?” “长得应该也会差不多,毕竟他们是同一个爸爸。” 像是平静的湖平面被人投进去一颗石子。 激起千层浪。 八年前的情景仿佛再现。 许妍流产后,许岚来找到她,和她说没关系,她的孩子流掉没关系,因为项易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许岚甚至偷带她出去,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别墅外。 那个别墅里有月嫂,有育儿师,坐在车内的许岚对她说:“那里面,就是我和易霖哥的儿子。” 项易霖深夜也出现在了那个别墅。 许岚叮嘱司机看好她,自己走下车,进了别墅里。 他们一家三口,和美幸福。 而许妍的那个孩子,却早已胎死腹中,医生告诉她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孕。 恶心、愤怒、无数种交杂的情绪上涌,许妍的手紧紧抓着车窗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盯着那座透出温暖灯光的别墅,眼底透出濒死的绝望。 也是那夜,项易霖深夜赶回了关她的地方。 她情绪崩溃,砸醉了许岚差人安排在那里的玻璃花瓶。 那个花瓶是许岚让她用来自残的,但她却用那个玻璃渣扎向了项易霖。 恨,痛。 那种情绪经久不消。 “啪——”的一巴掌。 许妍挥手干脆,扇了过去。 “如果你说这些是想激怒我,那你成功了。” “你……”许岚捂着自己泛红的脸,没想到她会真的动手,她抬起手要打回去,被许妍扼住手腕。 许妍脸上的神情冷若寒霜。 “你好像对我很有危机感,这个危机感是因为项易霖吗?”她一针见血,“因为你怕项易霖不娶你,怕他对我还有留念,所以迫不及待来刺激我,想让我恨你也恨他。” “那我可以告诉你,不用在我这里白费工夫,如果你希望我们离婚,你该去刺激项易霖而不是我。” “他肯离婚,我随时恭候。” 第二十六章 做错了什么 高浓度的白酒打乱人的神识,许妍强撑着意识走出会所。 她在手机平台叫了个车。 等车的功夫,有个会所包厢的员工看她眼熟,一步三回头。 直到确认了,才给自家老板打去一个电话。 邱明磊正在玩麻将,听到电话的时候还没多在意,让员工给自己发来照片,直到看到那张照片,才顿了下。 他正准备起身去接人,可转念一想,又坐下了。 把那张图片转发给项易霖。 还顺便带上定位。 然后直接给他设置了免打扰,把手机往口袋一塞,继续玩起下一把。 二十分钟后,已经不省人事的许妍坐在出租车内没了动静,出租车司机按照导航到达目的地停了下来,叫了她好几声。 “姑娘?姑娘?” “下车了,姑娘。” 后排的人无人应答。 出租车的门被人打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突然出现,将车内醉酒的女人打横抱起。 司机师傅愣了下,问仔细情况,“等等,别走,你们确定认识哈?” 许妍已经陷入昏迷,无法回答。 “是的您放心,我们认识。”项易霖身后的陈政发了条微信给许妍,许妍的手机提示音响起,他又将名牌递上:“这是我们先生的名片。” “哦。”司机师傅接过名片嘟嘟囔囔了一嘴,拍照片给了平台,“我不看,拍给平台做个备案,万一真有什么事还能追溯。” 项易霖抱着怀中的女人往小区里走。 她轻了很多。 比记忆里感觉更瘦了,真的抱在怀里才有实质。 许妍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眼睫闭阖。 项易霖阔步向前走:“她跟谁喝的酒。” 陈政沉默两秒,“岚小姐。” 两人步入到电梯,陈政没再跟上去,停在了原地。 电梯门开,电梯门关住。 项易霖抱着怀中的女人到了二十七楼。 她那个朴素的帆布包里沉甸甸的,除了各种钥匙就是湿纸巾、糖,还有几张购物小票。 钥匙太多。 项易霖最后抓着她的手,摁开了指纹锁。 门就此打开—— 一股暖意扑面而来,是开了地暖的缘故,家里一种淡淡的如同她身上玉兰香一般的香气也在萦绕。 很小的布局,很普通的生活居宅。 仿佛多走几步,就走到了头。 处处都是狭窄的。 项易霖目光所及到玄关那双崭新还未开封的男士拖鞋时,眸色黯沉。狭窄的、无法迈开腿的房间只有两室。 一个是儿童房。 另一个,项易霖推开门,看到了一间很明显是留给双人居住的主卧。 视线所到之处,都在给一个男主人的回归做着准备,连同那一套情侣款的睡衣。 搂着女人的手臂不自觉收紧,肌肉绷紧。 醉得很沉的许妍不适地干呕了两声,从他怀里挣扎开,却一个腿软滚到地上,她手撑了下床,没力气撑住,就那么半倒在床侧。 项易霖俯眼看着她的醉态。 她跌在那里很久都没动静,像是摔疼了,又或是怎样。 “许妍。” 一声低而淡的口吻。 趴在床边的女人没有回答,肩膀隐隐约约在轻微发抖,好像在哭。 项易霖眉头轻蹙了下。 半晌,蹲下,终是扳起她的肩:“摔疼了?” 许妍低着头,脸上看不清表情,只能听到她有些轻闷的含混“嗯”了下。 像是和从前一样,跟他撒娇毫无保留的样子。 大概是太久没见到这样的她,项易霖的印象里几乎快要只剩下那个对他疏离抗拒,总是带着淡笑的许妍。 项易霖有那么一瞬间莫名的恍惚,仿佛时光倒流。 项易霖垂眸看着眼前的人,用手贴着她的额头,确认没有发烧后,“哪疼。” 良久的缄默,就在项易霖以为她又要醉死过去的时候,许妍低低吸了下气,突然朝他靠了过来。 柔软纤细的身子倒进他宽阔的身体。 项易霖手掌住她的腰身,忽然感觉到肩膀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下口的力气很重。 几乎要咬掉他的肉,让他也尝尝皮肉分离的痛。 项易霖的呼吸被她的气息包裹,他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也没有推开她。 直到空气中蔓延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女人才终于松了口。 许妍从他怀里抬起头,那张白皙柔淡的面庞上没有泪痕,眼底却有些红,她淡淡地问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项易霖压低眉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了下。 “……你告诉我。” 她白皙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领,沙哑开口,“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许妍濡湿的泪终于顺着眼睫落下来,她平日毫无反应的脸上也终于有了控制不住的破碎。 她被迫承受了太多。 她跑了八年,如今只是想回来重新开始,为什么,每个人还是不肯放过她。 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提醒她过去的那些事。 都要让她一遍遍去回忆那些痛苦的事。 她那个失去的孩子,她那不属于自己的父母,还有那个欺骗了她的丈夫…… 她的前半生就是一场闹剧。 经受了这些痛苦,甚至到现在,这些人也不肯放过她。 她好疼,心疼,哪哪都疼,浑身像是被一根针管扎着,一抽,气泵在压迫收缩,整个人像真空袋一样吸走所有空气。 他们的距离太近,项易霖甚至能感受到许妍的脸几次蹭过他的脸。 那湿热滚烫的泪沾到了他的脸上。 几乎快要成为他的泪。 项易霖任由她发泄,一下下砸在自己身上,似痛似狠。 他跪在地上,下颌贴着她的脑袋,感受着她无力瘫软在他怀中,按着她仍有些在发抖的肩膀,沉默良久,沉寂的声音终于响起。 “你什么都没做错。” …… 深夜的许岚坐在别墅客厅的沙发上。 她的半边脸肿着,正在用冰袋冰敷。 斯越放学回来,看到沙发的她,低下头,抱着书包准备往楼上走。 “站住。” 许岚语气疲惫,“见到人不知道叫吗?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礼貌都没有。” 斯越停下来,头低得更甚,但是依旧不吭声。 保姆见形势不对,忙走过来:“岚小姐,粥热好了,您要不要……” “我在管教孩子,你在干什么?”许岚看向她,连一个下人都要跟她对着干,她声音冷下来,“你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 保姆知道她的脾气偶尔会不好,连话也不敢说了。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门突然打开。 许岚抬头看向外面的身影,微顿:“明磊哥,你怎么来了。” 邱明磊看了眼斯越和保姆,笑笑,转眼冲许岚勾了勾手。 “妹子,出来,找你有点事儿。” 第二十七章 不想离婚 许岚被邱明磊自从别墅叫出去,好几个小时,都没得到一句准确的回答。 “明磊哥,如果你再不说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就打车走了。”许岚眼底的不耐烦已经显而易见,邱明磊不紧不慢,看着手表的时间。 “不急,静候。” 等到了时间点,一个熟悉的男人被丢到这片空旷的地面上,被丢到邱明磊的迈巴赫面前。 那男人看到副驾的许岚,屈辱地低下头。 他拿着一个酒杯,一瓶酒,跪坐在迈巴赫前。 明晃晃的大灯照着,像是在为他拍摄着这一场有趣的戏。 “第一杯,我敬我自己嘴贱,该磕头认罪的人是我……” 洋酒的度数过分高,男人忍不住干呕,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接下来的话。 “第二杯,我敬许岚姐,如果不是她总说自己有多可怜,我也不会为了想替她抱不平去找许妍的麻烦……” 许岚懒得再看这一切。 “明磊哥这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我怕我说真话,你承受不住。”邱明磊笑了下,“许岚,你在国外这么多年,惹了多少麻烦事,你哥顾不上管你的时候,明磊哥也帮了你不少忙,我自认为咱俩还算老相识。” “所以有些话,我想我该给你好好说。” “做人做事,都最好留三分。” “什么事做的太过,都会物极必反。”邱明磊提醒道,“你真把许妍逼急了,第一个跟你撕破脸的人,兴许不是她。” “所以为了保护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还是尽量少作妖。” 邱明磊手中那根烟抽到一半,用灭烟器灭掉,他开了口让许岚在这儿下。 许岚沉默几秒。 “她比我好在哪?” “明明我是真的,她才是假的,怎么偏偏现在变成我作妖了?那本来就是我的一切。”借着天快要破晓的时刻,许岚语气带着偏执的低声,“明磊哥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好我理解,但你也不能太偏心了。” 邱明磊叹了口气。 “那就随你吧。” …… 凌晨四点。 许妍睡着了。 项易霖将她抱到床上,扯来旁边的被子盖上。 她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是哭着睡过去的,头发上都带着潮湿黏腻的感觉。 项易霖站在床前,俯眼看着她的睡颜。 凌晨五点。 她起来吐了一次。 他照顾着她,娴熟拍她的背,照顾着他的这位还没离婚的前妻。 项易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或许是出于人道主义,又或许是什么别的。 她吐得很厉害,呕声不停。 项易霖攥住她的那头长发,缠绕握在手掌中,没让她的头发沾到污秽。 吐完,许妍翻身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周述,我渴。” 抓着她头发的手忽然用力扯了下,牵扯感令许妍吃痛。 “我是谁。” 深夜的房间里,他的声音冷冷淡淡的。 许妍疼得皱了下眉,抬头,朦胧又困倦的醉眼倒着在看坐在床边的男人。他黑衬衫袖子挽到手臂,西装裤管包裹着有力的腿部线条,整个人透着往日罕见得几分淡懒,却又莫名阴着声音。 沉默几秒,许妍再次道:“周述。” “渴着吧,别喝了。” 项易霖真不管她了,松了她的头发,走去阳台。 夜色浓重,单手抄兜,在这个狭小到不足以容纳多少人的拥挤阳台上抽着烟。 旁边的晾衣架上还挂着一件女士内衣。 很素净,很纯洁的白。 她跟周述进行到哪一步了? 她刚才哭的那么惨,有几分是因为他? 有太多、太多的疑团围绕在项易霖脑袋里,他神情清淡,一根接着一根抽下去。那存放着一个陶瓷的男士腕表展示盘,全新的。 项易霖拿他当烟灰缸用了。 抽着烟,又想起刚才许妍哭的那个样子,找周述要水喝的样子。 她这样的样子,那个男人都见过? 那个曾经柔软又明媚的许妍,也会抱着别人撒娇,也会被别人亲到大腿处时发出敏感的声音? 猩红的烟灼到手,项易霖神识挥散。 放在客厅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接着一声,项易霖没管。 但那电话持续不断地打过来,像是只要不接,就一直会打一样,主卧里的女人因为这噪音翻了个身。 项易霖走过去,看了眼来电人,周述。 接通,那边有些关心的语气传来:“妍妍,怎么回事,这么久都不回消息,是在做手术吗?” 项易霖淡声道。 “她睡了。” 空气中有长达十几秒的凝滞。 - 许妍是在清晨五点四十醒来的。 昨夜喝的酒太多,她按了按胀痛的额头起身,走去客厅喝水。 温甜的蜂蜜水入喉,丝丝缕缕,温暖又清甜解渴。 许妍喝了大半杯,才反应过来,这里怎么会有一杯水。 她一顿,抬头,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项易霖。他好整以暇看着她,似乎已经恭候她多时。 昨晚是喝了,但还不至于到断片的程度,许妍慢慢回忆起那一切。 而项易霖只是看着她,“现在认清楚我是谁了么?” 他坐在那里,无时无刻不带着上位者居高的姿态。 许妍将蜂蜜水放在桌子上。 “在我喝醉的状态下,非法闯入我的住所,项先生应该不会不知道这是违法的吧?” “是你自己指纹开的锁。” 项易霖双手交叠,淡道,“我们还是夫妻关系,只要这个婚姻还存续一天,我就一天都是你的丈夫,我来我妻子的家,有什么不对。” 他平淡的话刺耳无比,落在许妍耳中几乎有些生理性作呕。 “你明明已经答应了离婚。” “这也是我想告诉你的。”项易霖将烟捻灭,“如果你真的想跟我离婚,就不该回来。” “你该躲着我,别让我看见你,忘记你的存在,直到彻底忘却和你有关的一切,然后才会签下你的离婚协议,随便你和谁都无所谓。” 而不是出现在他面前。 出现在他儿子斯越的口中。 出现在雁城的所有…… “但你偏偏回来了。”项易霖站起来,步态从容平稳,“你昨晚问我你到底做错了什么,我的回答是没有,你又问我能不能放过你,我现在给你答案。” “我试了试,好像不能。” “我似乎,真的放不开你。” 他的眼神低而淡,带着许妍看不懂的情绪和那种男人劣根性里的霸道占有欲,“所以,我突然不想离婚了。” 第二十八章 你的坦诚 …… 又是忙碌的一天看诊日。 许妍的额头还有些痛,她轻按着太阳穴,中午也没怎么吃得下饭。 下午,急诊接了一个尺骨粉碎性骨折的病人,伴有血管损伤。 送过来的时候已经陷入昏迷了。 许妍接到病人的那一刻,看到熟悉的那张脸,没有任何迟疑,迅速推进急救室,“小隋呢?叫小隋来。” 骨头碎成了十多块。 一场手术下来,四个小时,术后杨澄被送到PACU观察。 许妍隔着玻璃看了眼病房里的她。 “患者家属联系上了吗?” 护士:“只联系上一个在外省上学的弟弟,说已经在订车票往回赶了。” 许妍点头,没多说什么。 回了科室,听见外面有人吵闹。 刚手术完回来的隋莹莹叹了口气。 “刚手术完,听见这些声音,吵得我头嗡嗡。” 许妍问:“外面怎么了。” “老婆大战小三,把小三腿打折了,小三哭着要说法,那男的现在是又心疼,但横说竖说也舍不得跟老婆离婚。” “你说他到底图什么,既然都出轨了,还不离婚耗着人家干嘛。”隋莹莹一个没结过婚,连恋爱都没谈过几次的表示不理解,“总不能既要又要吧。” 许妍淡淡,“这世界上的正常人不多了。” 隋莹莹突然想起,“对了,主任,你婚离成了吗?” 许妍起身泡咖啡,顺道给她接了杯水放在她桌面:“已经在写起诉书了。” 隋莹莹:“?啊。” 想起项易霖那个疯子,许妍搅和着冲泡的咖啡,神情平淡:“分居八年,他还有一个非婚生子,起诉离婚没什么问题,他收到起诉书只会是时间问题。” 他不愿意离就算了。 总之这个婚她一定会离。 项易霖就是个傻逼。 “这个傻逼。” 许妍喝了口咖啡,面无表情突然吐露出来这么一句,把旁边隋莹莹吓得疯狂咳嗽起来。 顶着隋莹莹震惊的眼神,许妍摸摸她的脑袋,给她顺毛:“没骂你,好宝。” 隋莹莹撇撇嘴:“我真的差点就哭出来了哦。” 下午手机弹出消息,是周述发来的,问她还有没有不舒服。 她回过去,【没有,别担心。】 【你今晚尽量早点休息,别再担心我了。】 周述昨夜给她发来几条消息,也打了几个微信电话,但她都没接到。 她醒来后给周述回了个电话。 没想到周述秒接。 要知道那时候,那边可是凌晨。 她不确定地问:“怎么不休息?” 周述平时的休息时间只有五六个小时,有时候项目忙起来,可能两天才能睡四五个小时,忙得连消息都顾不上回,如今秒接,或许是因为她的原因。 那边的周述沉默了许久,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惫态,上来第一句话就是关心她怎么醒的这么早。 许妍也同样沉默了会儿,问他什么时候能抽出半个小时的时间,想跟他聊聊。 周述说现在就有。 看着墙上的钟表,许妍简明扼要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都跟他讲了一遍,什么都没遗漏,包括项易霖那个疯子。 或许是经历了曾经的那些事,许妍一直觉得伴侣之间应该坦诚。 她也从没想过要瞒周述什么。 只是介于他太忙,不想让他分心。 但现在,是个说出来的时机,说完之后,周述的声音依旧温和疲惫,但却笑了声。 许妍问他:“你笑什么?” “谢谢你对我的坦诚。” …… 下午又零零散散聊了几句,但大部分是不同步的时间,相互充作留言板。 眼瞧着要到六点半,许妍跟他说先不聊了。 今天是大周,妥妥小朋友要放假了。 这小孩一大早就用手表报了一堆菜名,什么鸭肠、鱼丸、毛肚、高钙羊肉……等一系列火锅料。 她得急着去接这小孩放学了。 周述那时刚跟案件当事人见面,等待对方考虑的十分钟时间,他站在窗边眺望着伦敦的夜景。 他微抬手,示意助理进来,“帮我订下周三的机票。” “去雁城。” 秘书愣了下,“但是周律,下周三您有五个会……” “能延迟的就延迟,延迟不了的,就推。” 十分钟的最后三分钟,妥妥用微聊给他发来一张照片,是许妍提着他保温杯和一大堆袋子走在前面的照片。 本来打算先放完东西去超市买食材。 但妥妥一出校门口,就在附近的美食街走不动道了,许妍正在给他买烤鱿鱼。 【妥妥我绝不妥协:许妍是大力士!】 【周述;?】 【周述:你长了两只手是拿来干什么的。】 妥妥我绝不妥协不回消息了。 隔了十几秒,才发来一条语音。 妥妥我绝不妥协:“我把运动鞋穿烂了,许妍这个坏女人要捶我,我把东西都给她,她俩手占着就打不了我了!” 那边还传来许妍的声音,“周妥妥,你再敢胡说八道试试!” 周述垂睫,盯着屏幕,笑。 秘书提示他当事人已经决定好,他轻点头,将手机放进兜中,阔步走回会议室。 在还有几步回会议室的时候,他不由再次拿出手机。 【妥妥我绝不妥协:爸,你真要回来了?!】 【妥妥我绝不妥协:我好想你啊爸……太好了。】 【妥妥我绝不妥协:那你给许妍准备好惊喜了没?这次少送点花吧,不然她一定又会哭的稀里哗啦停不下来,太吵了。】 【妥妥我绝不妥协:我没告诉许妍你要回来的消息哦,这是咱们父子俩的秘密。】 【周述:懂事。】 【周述:回去给你肉吃。】 【妥妥我绝不妥协:那倒不用,许妍虽然老让我减肥,但是我一哼哼,她就心软了,没委屈过我这张嘴。】 【妥妥我绝不妥协:不过你回来得给我炖个猪蹄,我好馋你做的菜,许妍根本没学会你的精髓。】 妥妥打字打得手都快打出残影了。 忽的,一道身影出现在他身后,如鬼魅般,阴森森。 “周妥妥,你干嘛呢。” 周妥一个激灵,把手往下一垂,把小天才电话手表藏起来,表情心虚,“没干嘛。” 许妍眯了眯眼,盯着他。 周妥更心虚了,眼神飘忽:“……” 许妍开口道:“你是不是又跟你爸说我坏话呢。” “……”周妥暗暗松了口气,“真是的,居然又被你发现了。” 许妍一记暴栗锤在他身上。 第二十九章 项斯越 斯越今天值日,放学晚了点。 走出校门口,看到许氏的车停在门口,他攥着书包带上车。 车右侧的许岚连眼都没抬一下,翻着手里的购物袋,从里面抽了条围巾出来:“给你买的。” 斯越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 许岚没什么表情。昨夜没睡好,又被邱明磊拉出去威胁恐吓了一顿,她心情本来就不怎么好。 到了酒店门口,她让他把围巾裹上。 斯越说:“只有几步路,不用了。” “话真多。”许岚眉头轻蹙了下,“让你戴就戴,天冷,戴上不屈你。” 步入订好的餐厅包厢,她先一步挽起斯越的手臂,等进了包厢看见许老夫人,扬起一个笑容:“妈,我跟斯越来了。” 许老夫人看着两人亲密的样子,招手让斯越过来坐。 “到了室内怎么还不把围巾摘了,不热吗斯越?”许老夫人看他脖子上那厚厚的围巾。 斯越闻言,先是抬头看了眼许岚。 许岚笑容微微一僵:“看我干什么,姥姥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不让你摘呢。是我刚给斯越买的,他应该是想让我开心,就一直戴着。” 许老夫人替斯越把围巾摘下来:“看见你们母子两人过得融洽我也就放心了。” 饭吃到一半,项易霖过来。 许岚放下筷子,“哥。” 她招呼服务生给他上了一副新碗筷,又起身主动给他舀了碗粥:“天冷,你先喝点热粥驱驱寒。” 许老夫人劝道:“易霖,工作再忙也该注意劳逸结合,岚岚都回来了好几天,你也该抽出点时间陪岚岚逛逛。” 项易霖神色看不出情绪,将外套递给侍者,冷不丁问了句。 “这几天都去哪逛了。” 许岚一顿,语气低了些:“也没去哪,就是逛逛街,跟朋友们吃吃饭,我在雁城待的不多,也没什么能去的地方。” 项易霖大掌托着那碗粥的碗底,随意吃了几口,没再说什么。 回程的路上,车内一片安静。 车外开始下雨,噼里啪啦的雨声砸在玻璃上,许岚看着让司机往一个宴会厅拐弯的陈政,不由抬头望向身旁的项易霖:“哥今晚还很忙吗?” “嗯。” 许岚沉默几秒,“斯越还想今晚让你陪他一起画画呢。” 项易霖正在看平板的眸子轻掀,扭头,看向车后侧安静坐着朝外看雨的斯越,淡道:“他已经过了看雨的年纪。” 许岚垂眼:“那如果我是说我想让你陪我呢。我回来这么久,你都没怎么陪过我,我一个人很无聊。” “是么。”项易霖口吻清冷,“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也不是很无聊。” 许岚眨眼的速度慢了半拍,听见他有点淡,却带着掌控的语气,“跟你那些朋友折腾人的时候,不是挺热闹的。” “……” 许岚终于明白邱明磊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无论她做什么,抑或是这些年在国外惹的祸,又或者她昨天对许妍做的那些,项易霖都知道。 都知道,只是看他愿不愿意管罢了。 许岚也没打算瞒:“我只是听说她回来了,很惊讶,想跟她叙叙旧。” “你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的。” “那哥你跟她就有很多旧可以叙吗?”许岚执拗的在黑夜里盯着他冷硬的侧脸,“当年妈都说了可以让她继续留下来当许氏的女儿,是她自己不识好歹,把你伤了之后又跑掉,这能怪谁?” “你本来就不爱她,这么多年过去了,桥归桥路归路不好吗?” “我想不到你们现在再见除了离婚还有什么话题可以谈,为什么要见那么多面,你花那些时间见见我不好吗?我被送去伦敦学金融这么多年也很想你……” “许岚。” 项易霖神情倦冷,他的眼神里只有漠然和冷淡,叫停了她的话。 许岚眼底的情绪摇晃,意识到还有斯越在场,堪堪收回视线,心中烦闷抑郁。 项易霖离开后,车内又只剩下她和项斯越。 许岚回去之后又灌了很多酒,换班的保姆出现时,就看到满地的酒瓶,保姆暗暗心惊,走过去小心翼翼将垃圾拾走,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收拾瓶子时,却不小心将一个瓶子砸在了地上。 许岚看过来,对上她的视线,她扯了扯唇:“什么表情,连你也觉得我精神不正常是吗?” “没,没有。” 许岚回来时,老保姆特地叮嘱她,要对待这位小姐万般小心谨慎。 许岚看着她惊恐的眼神,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起,拿着手边的抱枕砸了过去:“滚!” 保姆仓促退下去。 许岚在国外这段时间粘上了很多坏毛病。 喝酒就算一项。 尤其喜欢在喝很多药之后喝很多的酒。 她以为,她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她以为年少所期盼的一切终于可以得到。她会有一个圆满的家庭,善全的父母,对她好的丈夫,还有一个听话的儿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还是什么都没有。 就连她期待了多年的妈妈,和她相处时也好像隔着一层壁垒,从她回来那天,给她准备的东西也全都是许妍喜欢的。 包括这些年,也急于让她出国补足她的学业,连面都没见过多少次,更别提什么感情。 而项易霖…… 许岚闭了闭眼,又喝下半瓶酒,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斯越看到底下这一幕,停住了脚。他收回,想转身上楼,但还是晚了一步。 “站住。” 许岚将酒杯放下,“过来。” 斯越停了几秒,许岚的声音再次响起,“难道要我去把你拎下来吗?项斯越,你知道这样会把局面搞得很难堪。” 斯越垂眼,终是走了下来。 许岚在落地灯下淡淡看着这张脸。 这张,几乎和项易霖幼时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或许该庆幸项易霖的基因强大,才能让许妍的五官在这张脸上没能太明显。 但仔细瞧,也还是能瞧出些眉目的。 眼睛,鼻子,还有那敛眸时的神态。 许岚将杯中酒递给他:“尝尝?” 斯越低头看着她递过来的杯中洋酒,没有动静。 下一秒,那杯酒就被泼到了他脸上,冰冷的液体和细碎的冰块全都泼了上来,斯越下意识闭上眼。 液体顺着他的下巴往衣服里渗,冷得人刺骨。 躲在暗处的保姆看架势不对,忙给待在这里多年的老保姆打电话。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害怕我。”许岚带着些许醉意,“为什么怕我,我这些年对你不好吗,斯越,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怎么对你好你才能像对待别人一样对我。” 斯越被冷得仍闭着眼,拳头微攥,肩膀也不由自主抖了两下。 许岚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我扪心自问这些年对你简直不能再好了,我从小没得到过什么母爱,所以我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我吃到什么好的我都会寄给你一份,可你呢?除了哑巴着一张嘴,和一张臭脸给我,你还给过我什么?” 许岚眼眶湿润,说到这里呼吸都有些激动:“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对你的好呢?项斯越,你到底想干什么……” 斯越被她紧紧攥着衣领,眼眶也有些红,身体被拽得有些晃。 “难道,难道就因为那一次的事,你就要记恨我一辈子吗?”许岚眨眼的瞬间泪掉下来,她太渴求爱了,可这些年什么都没得到过。 她太害怕了。 看着一直无法走进的母亲,看着对她若即若离的项易霖,看着小小的,那个女人生出来的项斯越,她太恐慌了。 她在斯越五岁的时候,做了一件错事。 她掐了斯越的脖子,想让他死。 只要他还在一天,许妍的影子就一直不会消失,项易霖就永远都会记得这个叫许妍的女人。 那时候的斯越已经她掐的脸色苍白,连自主呼吸都做不到,眼睛的瞳孔散开。 手里的玩具掉在地上。 在最后的时刻,一个保姆走了进来,吓得惊呼。 劫后余生的斯越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呼吸。 而许岚也像是才恢复神识,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紧紧抱着斯越哭泣:“对不起斯越……对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 从那天之后,项斯越跟她的距离就更远了。 他害怕她。 一直到现在,都还害怕。 许岚紧紧攥着他,那种无力感侵蚀着身体,她流着泪忍不住逼问:“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妈吗?就算是在人前演,就算是装给别人看,项斯越,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母亲只会有我一个人。” 斯越被她拽倒,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旁边的酒渣嵌进了手掌心,溢出了血。 “岚小姐……” 保姆得到消息赶过来,忙扶起斯越护在身后,“您这是干什么呀。” 许岚眼底闪烁着泪光,抹了把泪:“我和我的儿子说两句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保姆把斯越护得更紧:“……说什么都不能这么说啊,小姐,小少爷已经受伤了。” 许岚低下头,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我知道了,今天是我情绪不对,你带斯越下去吧。”她说,“今天的事,别让我从老夫人口中听到,不然你知道下场。” 保姆:“……是。” 斯越被带到楼上,包扎了下伤口。 保姆眉头轻皱,眼底带着心疼替他吹了吹伤口:“不是亲妈,就是不知道心疼。” 斯越没说话。 等保姆走后,斯越的房间又静了下来。 外面仍然下着雨,他扭过头,看着窗外。等夜色深下来后,趁着无人注意,走了出去。 淋着雨走到医院,浑身湿透。 他在医院找了圈,最后在骨科科室门口停下来。 刚加完班的隋莹莹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走过去。 都走了几步,又突然一个机灵,倒回来,歪头看着眼前这个小孩:“项易霖的儿子?是你吧?” 斯越眨了两下眼,蜷长的睫毛轻动。 “嗯。” “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等隋莹莹说什么,医院尽头想起周妥妥埋怨的声音。 “我都要饿死了,许妍。” “对不起,乖宝。”许妍也很无奈,正打算带他去超市买火锅食材呢,谁知道医院突然打来电话说杨澄自残了,她急忙赶过来,现在才解决,“等下给你买两个冰淇淋,算作我的赔礼好不好?” “算啦,你也是治病救人嘛,我不生气。”周妥抱着她的大衣,“但是今晚上我还能吃得上火锅吗?超市应该都关门了吧。” “总会有二十四小时的店,今天必须让我们妥妥少爷吃上,我说的。” 许妍语气懒洋洋的,跟周妥打着包票。 两人说着话,许妍一个侧头,才看到隋莹莹身边的小男孩。 浑身湿漉漉的,零星额发也湿哒哒的塌在头上。 许妍顿了下,轻声:“斯越?” 周妥也愣了:“项斯越你这么大了还玩水啊。” 第三十章 她做了一件错事 斯越低头看着她递过来的杯中洋酒,没有动静。 下一秒,那杯酒就被泼到了他脸上,冰冷的液体和细碎的冰块全都泼了上来,斯越下意识闭上眼。 液体顺着他的下巴往衣服里渗,冷得人刺骨。 躲在暗处的保姆看架势不对,忙给待在这里多年的老保姆打电话。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害怕我。”许岚带着些许醉意,“为什么怕我,我这些年对你不好吗,斯越,你告诉我,我到底还要怎么对你好你才能像对待别人一样对我。” 斯越被冷得仍闭着眼,拳头微攥,肩膀也不由自主抖了两下。 许岚扯着他的衣领把他扯到自己面前,“我扪心自问这些年对你简直不能再好了,我从小没得到过什么母爱,所以我把我能给你的一切都给你,我吃到什么好的我都会寄给你一份,可你呢?除了哑巴着一张嘴,和一张臭脸给我,你还给过我什么?” 许岚眼眶湿润,说到这里呼吸都有些激动:“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对你的好呢?项斯越,你到底想干什么……” 斯越被她紧紧攥着衣领,眼眶也有些红,身体被拽得有些晃。 “难道,难道就因为那一次的事,你就要记恨我一辈子吗?”许岚眨眼的瞬间泪掉下来,她太渴求爱了,可这些年什么都没得到过。 她太害怕了。 看着一直无法走进的母亲,看着对她若即若离的项易霖,看着小小的,那个女人生出来的项斯越,她太恐慌了。 她在斯越五岁的时候,做了一件错事。 她掐了斯越的脖子,想让他死。 只要他还在一天,许妍的影子就一直不会消失,项易霖就永远都会记得这个叫许妍的女人。 那时候的斯越已经她掐的脸色苍白,连自主呼吸都做不到,眼睛的瞳孔散开。 手里的玩具掉在地上。 在最后的时刻,一个保姆走了进来,吓得惊呼。 劫后余生的斯越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呼吸。 而许岚也像是才恢复神识,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紧紧抱着斯越哭泣:“对不起斯越……对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 从那天之后,项斯越跟她的距离就更远了。 他害怕她。 一直到现在,都还害怕。 许岚紧紧攥着他,那种无力感侵蚀着身体,她流着泪忍不住逼问:“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妈吗?就算是在人前演,就算是装给别人看,项斯越,你知不知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母亲只会有我一个人。” 斯越被她拽倒,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旁边的酒渣嵌进了手掌心,溢出了血。 “岚小姐……” 保姆得到消息赶过来,忙扶起斯越护在身后,“您这是干什么呀。” 许岚眼底闪烁着泪光,抹了把泪:“我和我的儿子说两句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保姆把斯越护得更紧:“……说什么都不能这么说啊,小姐,小少爷已经受伤了。” 许岚低下头,闭了闭眼,深吸口气。 “我知道了,今天是我情绪不对,你带斯越下去吧。”她说,“今天的事,别让我从老夫人口中听到,不然你知道下场。” 保姆:“……是。” 斯越被带到楼上,包扎了下伤口。 保姆眉头轻皱,眼底带着心疼替他吹了吹伤口:“不是亲妈,就是不知道心疼。” 斯越没说话。 等保姆走后,斯越的房间又静了下来。 外面仍然下着雨,他扭过头,看着窗外。等夜色深下来后,趁着无人注意,走了出去。 淋着雨走到医院,浑身湿透。 他在医院找了圈,最后在骨科科室门口停下来。 刚加完班的隋莹莹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走过去。 都走了几步,又突然一个机灵,倒回来,歪头看着眼前这个小孩:“项易霖的儿子?是你吧?” 斯越眨了两下眼,蜷长的睫毛轻动。 “嗯。” “你怎么在这儿?” 还不等隋莹莹说什么,医院尽头想起周妥妥埋怨的声音。 “我都要饿死了,许妍。” “对不起,乖宝。”许妍也很无奈,正打算带他去超市买火锅食材呢,谁知道医院突然打来电话说杨澄自残了,她急忙赶过来,现在才解决,“等下给你买两个冰淇淋,算作我的赔礼好不好?” “算啦,你也是治病救人嘛,我不生气。”周妥抱着她的大衣,“但是今晚上我还能吃得上火锅吗?超市应该都关门了吧。” “总会有二十四小时的店,今天必须让我们妥妥少爷吃上,我说的。” 许妍语气懒洋洋的,跟周妥打着保票。 两人说着话,许妍一个侧头,才看到隋莹莹身边的小男孩。 浑身湿漉漉的,额发也湿哒哒的塌在头上。 许妍顿了下,轻声:“斯越?” 周妥也愣了:“项斯越你这么大了还玩水啊。” 第三十一章 回信 窗外雨声依旧很大。 项斯越身上很湿,外面裹着许妍的外套,坐在这辆有些狭小老旧的沃尔沃里。 他没做过这样的车。 印象里,车应该都是很宽敞,内饰也大差不差是通体黑或棕。 但这辆车,显然跟他印象中的所有车都不太一样。 很小,很拥挤,靠背里还塞着些杂物。 出风口轰出来的暖风却是暖洋洋的,不是记忆里那种恒温的温度。 “妥妥,先把你的水杯倒点热水出来给斯越喝一点。” 许妍倒着车,嘱咐后排的妥妥,又温声冲斯越道,“先忍一忍,等到了家拿妥妥的衣服给你换上,一直湿着身体会不舒服的。” 周妥不情不愿用自己的奥特曼水杯倒出来些水在杯盖,递给他。 斯越看着有些掉漆的杯盖,沉默良久,没动。 “还嫌弃我啊,嫌弃我算了。”周妥妥同学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我还没嫌弃你呢。” 许妍从后视镜轻瞪了他一眼,妥妥努了努嘴,把那口水自己喝下,盖上杯盖。 “话说你怎么一个人大晚上在医院?” “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 周妥妥促狭,“喂,项斯越,你不是乖小孩吗,老师不是都夸你是年级纪律标兵吗?三好学生也会离家出走?” “周妥妥——” 前排传来许妍提醒的声音,周妥妥终于老实了,不再吭声。 斯越手掌冰凉,握拳,低头。 文园小筑。 电梯到了二十七层,周妥妥娴熟跑进楼道,喊了声“灯!” 然后颠颠去开门。 “你小子有福了,你可是第一个进我家参观的人。”周妥妥打开门,“登登登!我家是不是特别好看!” 他一副炫耀的语气,给斯越展示自己温馨的小家。 许妍在后面一脸黑线:“……” 没想到,斯越注视着这个总面积甚至还没自家别墅一层大的小屋,眸光微动,良久,轻轻“嗯”了一声。 “很好看。” 他道,“打扰了。” 许妍眉眼收拢:“不打扰,你先去进去坐,阿姨给你拿衣服。” 斯越从一进来,就被妥妥带着分享自己的东西,比如窗台旁那一大排泡泡玛特展示柜,“这些都是我跟许妍去抽的盲盒,她手气可差了,你看这一排,全是重复的。” “看就行了,你别碰,这些可是我的宝贝。” “还有这个。”他又带斯越去看,两个小人猫着腰看植物架,“这个是婆婆给我的,叫捕蝇草,特别神奇,手一放上去就会叶子就会咬你,你可得小心点!” “你吃过麻辣王子没?老好吃,鉴于你今天看上去有点惨,我可以把我的辣条分给你一根。” 许妍抱着衣服靠在门口,看着两个小家伙热闹的样子,不忍失笑。 斯越人生中第一次吃辣条,刚一入口,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妥妥,去给斯越拿牛奶。”许妍走近刚要递给他外套,才看到他手上的包扎绷带,因为被雨淋湿已经湿透,还洇出了浅浅的血痕。 许妍眉头轻皱。 …… 二十分钟后,斯越吹干头发,换上了周妥的毛衣,被许妍重新包扎伤口。 室内温度暖和,温差让斯越脸上出了两团高原红,给他平日斯文的模样增添了几分憨态可掬。 因为尺码不对,斯越那件毛衣松松垮垮,快要包住他的膝盖。 “衣服可能洗大了,你尽量先穿一下。”许妍语气温和。 她没有说是因为周妥胖的缘故。 斯越看着旁边因为说到体型问题,有点心虚不自在的周妥,“谢谢。” 衣服很香,跟她身上的味道一样,干净的,暖洋洋的。 许妍没问伤口是怎么来的。 也没问他为什么深夜出来。 “你在这里稍坐一下,阿姨让人把你接回去好吗?”许妍只是轻声道,“你这么晚不在家,家里人会担心的。” 斯越轻偏开脸。 安静良久,他低声道,“不会的。” “嗯?什么?” “不会有人担心我的。” 许妍眨了下眼,看向他。 沉默片刻,许妍拿起手机,给陈政发去了两条消息。 【斯越在我这里。】 【明天再来接他吧。】 她回过身,看向斯越:“吃饭了吗?” 在晚上十一点半,周妥妥终于吃上了期待已久的火锅。 连带着斯越也尝到了自己第一次品尝到的火锅,很多都是他从未尝试过的食材,比如鸭肠,比如贡菜、脆骨丸。 他脸被火锅熏得红扑扑,脸颊右侧塞着半颗鱼丸,鼓鼓囊囊说:“阿姨做饭很好吃。” 许妍笑,“好吃就多吃点。” “什么呀,火锅需要做什么,直接煮着吃,又不需要许妍加工。”周妥妥说,“许妍做饭可没我爸做的好吃,什么时候你尝尝我爸做的炖猪蹄,那才叫香撅了。” “周妥你不拆我台心里不舒服是吧。”许妍受不了他这个小东西,周妥吐了吐舌头,嘿嘿一笑。 两人的行为被斯越看在眼里,闻着火锅的烟火味,冰橙汁,他突然也觉得浑身暖烘烘的。 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暖和。 两人玩到半夜,在周妥的房间睡着了。 许妍走进去,收了两人的玩具,替他们盖上毛毯。 斯越睡觉时候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眉头轻皱,白净的小脸五官都快攒到一起。 许妍蹲下,抱臂,轻轻叹了口气,试图抚平这小孩的眉头。 也不知道这孩子发生了什么。 看起来总是心思很沉。 即使知道他是项易霖和许岚的孩子,说实话,许妍也不会对这个孩子有任何偏见。 更何况,他真的很乖。 她放轻动作,起身,替两人关上灯走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闭着眼的斯越慢慢流出一行泪,顺着脸颊掉在地毯上,融进去。他蜷起身体,把那块小毛毯抱得更紧一些。 直到凌晨一点,许妍也没收到陈政的回信。 第三十二章 安全 陈政还正在跟项易霖处理公务,到凌晨一点,都没顾得上看手机。 是项易霖的电话响了,陈政率先听到,快步将电话递了过去。 “先生,电话。” 项易霖侧眸,贴向电话听筒,“说。” “先生……小少爷不知道去哪了,我们找了好多地方都没找到,您快回来吧!” 项易霖签字的动作一顿。 - 陈政留下继续处理公事。 项易霖回了别墅。 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许岚,身披毛毯,那头卷发有点凌乱,看起来像是醉酒状态下刚清醒不久的。 许老夫人脸色微沉,“已经在安排人找了,你先别急,下这么大的雨,斯越应该走不远。” 项易霖:“到底怎么回事。” 他看向许岚,许岚吸了下鼻子,眼底微红:“我也不知道,我回来之后有点睡不着,就在楼下喝了点酒,那时候斯越状态还挺好的,等我睡着之后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孩子就不见了。” “监控是瞧见小少爷出门口往西走了。” 许老夫人的助理说,“其他道路的监控我们还在安排联系,半个小时左右应该能调出来。” 项易霖看向还在哭的许岚,“别墅里的监控呢。” 旁边的保姆微微低头。 项易霖目光绞着保姆,“低什么头。” “坏了。”许老夫人突然开口道。 “坏了?” “对,坏了。”许老夫人说,“已经拿去修了。我知道你找斯越心急,我比你还急,但这事不是刨根问底就能在别墅里找到的,你要做的是现在抓紧去外面找你儿子。” 项易霖神情冷淡,盯着保姆不放。 时间一久,保姆有点抖,把腰弯得更狠。 许岚才开口:“哥,先去找斯越吧,其他的事回来再说。” 项易霖收回视线,阔步走了出去,身边人替他撑起伞。 他一身黑大衣,在夜里严肃凝重。 许岚目视着他离开的背影,那种暗暗绷着的情绪终于落了两分。 许老夫人在她身边坐下,她垂下眼,语气软了些,“妈。” 许老夫人没说话,侧过脸看她。 那眼神,看得许岚有些心惊。 “小岚。”许老夫人语气还算淡定,叫保姆给她送来一盏热茶平心,“你是我的女儿,我肯定护着你,但同样的,斯越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 许老夫人一番话,让许岚的心更是静不下来了。 她知道,许老夫人一定是看到了监控的内容。 许岚垂了垂眼,唇间绽出一丝苦笑:“您也知道我是您的亲女儿。” 既然她才是亲女儿,那为什么从小娇生惯养的是许妍,而她被认回来之后却只能遭受到各家亲戚的鄙夷。 说她没规矩,说她没形象,说她哪哪都不像是个富家女。 许老夫人也心狠的直接把她送出了国培养规矩。 规矩刚培养完,又让她学习各种金融知识,说是为了给以后掌管许氏打基础。 这么多年,甚至没去看过她一次。 她就像是被放养到国外,依旧过着没有父母,没有家的生活。 到现在,居然因为一个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孙,来提醒她。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你们是不是觉得还不如一辈子都不知道我是亲生的,这样就能养一辈子许妍,也养一辈子许妍的儿子了?”许岚反问。 许老夫人姣好的面容终于有了起伏:“许岚,你这么说就太伤妈妈心了。从你回来到现在,我们想把最好的全都弥补给你,给你最好的教育,给你最好的一切,如果不是当初想认回你,我们也不会和妍……” 提及往事,许老夫人太阳穴痛,她按了按眉心。 “算了,你喝了太多酒,今晚先好好休息。斯越能安全回来最要紧。” 后半夜,许岚心神不宁,始终睡不好觉。 她去了楼下,坐在沙发上。 正想喝杯水,像是有心神感应似的,许岚扭过脸,却蓦地看到了站在窗台前的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本该在外面找斯越的项易霖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他点着根烟在抽,余烟袅袅,窗外的电闪雷鸣映亮他淡漠的脸,颀长优越的身形。 许岚的心慢了半拍,坐起来:“哥,你怎么回来了,斯越找到了吗……” 半晌,他掸了掸烟灰。 “嗯。” 项易霖转过身,单手抄兜,看着她,“你如果介意斯越,可以直接告诉我。” 许岚笑:“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有点听不懂……” 一个U盘被丢到她面前。 许岚剩下的话说不出口了,她低头,盯着足旁的U盘,缓缓攥紧睡裙。 “没人会大度到,对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做到完全没有异心。”她抬起头,迎着窗外惨淡的光,直视着项易霖,“而且这些年,对待斯越,我问心无愧。” 她是真的有在好好对待斯越。 是他自己不知好歹。 她对他好了这么久,他却像是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人都是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刻,她也不例外,总之她没有对斯越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项易霖看向她。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变的明明是你。”他眼底的情绪刺痛了许岚,她的泪夺眶而出,“……我一直都是这样,小肚鸡肠,很小心眼,你明明是我的哥哥,你从前明明只对我好的……” 可这一切,从他留在许妍身边后,一切都变了。 到现在,许妍走了八年,他的心好像也跟着走了八年。 她越来越看不透他,也猜不透他。 许岚眼泪婆娑,轻轻吸了口气,“……我就问你一句,你带着她的儿子养到现在,在许家这么多年认贼作父作母,你还记得要给爸妈报仇这件事吗?” 项易霖按灭了烟灰。 “你以为我现在都在干什么?” 他的眼神冷淡,看着她脸上晶莹的泪花,“以为我在玩?还是在替他们养老?” 许岚抹去脸上的泪痕,“如果你真的想尽快报复就该娶我,这样你才能名正言顺继承许家,但是你没有,你从当初一直拖到现在……” “这些就是你对斯越动手的理由。”项易霖打断了她,“因为我对你疏忽,所以你要从斯越身上找回来。” “不。”许岚摇头,“要怪,就只能怪他是许妍的儿子。” 项易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眼底的情绪掺杂着淡漠与寒冰,他静默许久。 “她没做错什么。” 他当初以身入局,讨厌她,恶心她。 甚至无法接受和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但却不得不承认,她是无辜的,她只是被他利用的一颗棋子。 “她怎么没错,她抢走了我的人生,抢走了你,就是她的错!” 许岚执着地盯着他,强忍着绷紧唇畔,“哥敢说,你跟许妍睡的那些年里,对她真的全都只有恶心吗?” 窗外暴雨瓢泼,一道惊雷从空中劈下来。 项易霖面孔平静,独裁地结束了这段对话。 “以后少喝酒。” 他平静地揩去她眼角的泪。 “我纵容你一次两次,但不会有三次四次。” …… 门铃深更半夜响起,许妍还以为是陈政。 打开门,就看到了一身黑大衣,形如鬼魅似的出现在她门口的项易霖。 许妍现在根本不能看他,“擅长民宅,我报警了。” “诱拐未成年儿童,我应该比你要先报警。”项易霖说。 四目相对,都在僵持。 他不肯退,她也不让他进。 项易霖低眸瞧着她,“我总要知道我的儿子在你手里是否安全,项太太。” 第三十三章 混蛋,我认 项太太。 这称呼让人有点恶心。 之前许妍是许氏千金。 没人会把她成为项易霖的妻子,或者什么项太太。 毕竟,那时候大家只会对项易霖有称谓——许妍身后的一条狗。 “接儿子就接儿子,恶心人就是你的不对了。”许妍冷淡的眼神回视着他,“恶心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只是实话实话说。”项易霖好像习惯了她这样的态度。 抵触、嫌弃,甚至有点厌恶。 总比从前装出来的随和强。 总比之前装出来的随和,显得生动一些。 项易霖目光朝向她身后看过去。 许妍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斯越。 斯越睡觉很轻,听到外面有动静,就从房间里出来了。此刻他注视着两人,好似没有听到两人刚才的对话:“父亲,你来接我回家吗?” 项易霖:“嗯。” 两人都刻意的在孩子面前把这种话题收住,许妍温声道:“你的衣服我帮你吹干了斯越,你可以再拿上妥妥的外套披上,外面冷。” 斯越小脸被室内温度热得红扑扑,他揉了下有些迷糊的眼睛,点头道谢。 都转身要走,又扭回来头,冲着许妍说了声。 “谢谢,阿姨。” 许妍温笑:“不用。” 目送斯越进屋后,项易霖的声音突然轻淡响起。 “你对他做了什么,让他这么喜欢你。” 窗外的雨势一点没减,暴雨的阴影从窗外泄进来,在地面像墨点。 “倒是没做什么,给了点小面包,带着吃了顿火锅,算不算?”许妍淡淡收起唇角的笑,低声说:“放心,我还没那么无耻,会对一个孩子下手。” 成年人之间的恩怨,没必要牵扯到无辜的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是许岚和项易霖的。 许妍说不上来在医院第一眼看到斯越的感觉,就是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再加上他输液那几天都是独来独往,许妍也多关注了他一些。 后来才知道,他是项易霖的儿子。 或者说,是当年她在别墅外看到的那个,许岚和项易霖的儿子。 这么多年对外宣称无母,自然是为了掩盖许岚未婚先孕的消息。 “我带斯越回来纯粹是因为他自己,而不是因为你,所以你也不用多想,我们之间的账是我们的事,我和这孩子无冤无仇,不会对他做什么。” “与其考虑我做了什么,不如考虑你这个做父亲的少做了什么,才能让这孩子看起来总是阴阴沉沉的。” 项斯越的状态许妍很熟悉。 很像她刚逃出雁城,去英国的那些时候。 患有抑郁倾向,沉闷,不爱说话。 “你很会教孩子?”项易霖神情平淡,“也是,名义上,我们的婚姻关系存续,你的确算是斯越的母亲,多关注他一些也没什么。” 心底某根被尘封的伤口突然被揭开了层皮似的,许妍静静盯着他。 “说你是个混蛋,还真是不假。” 拿许岚和他的孩子来恶心她。 他怎么可以? 项易霖没察觉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只是向她的方向靠近,许妍后退了半步。 她的下意识动作全被项易霖看在眼里,他更进一步迈进了她的领地里,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神情不明。 “怕我?” 他盯着她的脸,“怕我还骂我。” 许妍面无表情轻扯唇:“这就算骂?那项先生这些年还真是过得太舒坦了。从前你被叫做是我的一条狗的时候,也没见你生过气。” 那段被人贬低,蹂躏,踩扁的日子。 恐怕是项易霖最不愿意提起的日子。 那些纨绔子弟很过分。 趁着许妍不在的时候,往他摁到厕所里打,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往他身上倒脏东西,还有人让他钻狗洞。 许妍的手腕忽然被人狠狠扼住,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揉碎,项易霖将她抵住带进玄关,欺身将她压在玄关的那处壁画上。 “嘭——” 传来重响,屋里正在穿袜子的斯越顿了下。 屋外的许妍怒目而视,瞪着他,巨大的力量悬殊令她根本挣扎不开。 项易霖气压如岳山倾倒,用手叩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靠近自己,“如果你激怒我,就是为了让我跟你离婚,那你错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不想离婚。” “至于你骂我混蛋。” “我认。” 项易霖叩着她脖颈的手摩挲着她的皮肤,语气低而轻,像是很温柔似的,“从我做你狗的时候,你就应该已经知道这一点了,不是么,许妍。” 第三十四章 太善良 是了。 蛰伏许家十几年,精心做了一场骗局,就是为了让许岚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就是为了图名牟利,这样的项易霖,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这几次碰面,他们和平的充当陌生人擦肩而过,让她错误的以为他们可以干脆的结束。 但项易霖没变,还是那个项易霖。 许妍被他困在逼仄的区域。 项易霖低眸,盯着她的唇。 樱粉的,柔软的,湿润。 之前似乎也是这样的样子。 他穿着校服,低眸,捏住她有点圆乎乎的脸,往起抬的瞬间亲下去。 只亲一下,她就会害羞地耳朵红起来,用校服袖子捂住脸。 那时候,项易霖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面无表情观察她的反应。 几乎没有入情的时刻。 但后来,后来,他就分不清了。 好像食髓知味了。 好像失控的画面越来越多,纷沓至来。 …… 项易霖低眸盯着眼前女人的唇。 近在咫尺的距离。 仍是一低头,就能贴上她的。 在即将要碰到唇的那一刻,项易霖却停下。 因为他看到了一双,清明、冷静的眼眸。 和从前那个女孩害羞的样子截然相反。 “我记得许岚说过,你对我有生理性厌恶,被我亲会很恶心、反胃。” 许妍的声音像是一盆凉水浇下来,没有多冷,却很刺人,“所以,还是别让自己的胃受委屈了,项先生。” 或许是月光的映射,她眼底有了浅浅淡淡的湿润感。 项易霖停住,看着她。 她眼底的湿润感转瞬即逝,就这么消失。 “不亲了是吧?” “不亲,我就打了。” “啪”的一巴掌,惊到了正在屋里套外套的斯越,也惊到了正在打呼噜呼呼大睡的妥妥。 妥妥一个机灵,在地上滚了圈,懵逼坐起来。 “什么情况。” 斯越淡淡抬起头,看向卧室门的方向。 “不知道。” 然后继续低头套妥妥的外套。因为两个人的尺码相差过大,本来妥妥穿着合身的冲锋衣,到斯越身上大的像是采蜂人的外套。 “……” 周妥妥声音里泛着困倦,不耐:“谁让你穿我衣服的。” 斯越没说话,低头拉拉链。 他不说周妥也知道是谁。 臭许妍。 “这次是看你可怜才让你来我家,下次不准你来了。”周妥小朋友的占有欲又犯了,一副少爷语气,“别以为我会可怜你,我还是很讨厌你,以后离我妈远点。” 周妥妥看斯越坐在地上穿袜子的样子,又忍不住多睇了他袜子两眼。 “喂喂喂,很明显那块还没干,你穿什么穿。” 斯越没说话,把袜子卷起边。 “哎呀算了算了,给你一双我的算了。”周妥妥撇撇嘴,嘴硬心软,小胖墩从地毯上爬起来,去自己的衣柜里翻了双还没摘标签的,“二十块钱一双啊,周一带给我,只要现金。” 看斯越接过穿上,妥妥一脸无奈叹了口气,拨了拨自己不存在的斜刘海。 “我这个人啊,真是太善良了。” 斯越将袜子穿好,站起来,低声道:“你睡吧,再见。” 妥妥舒坦“嗯”了一声,仰头要睡,忽然反应过来,愤愤怼了句:“谁要跟你再见,再也不见!” 斯越额前的黑碎发显得他很乖,他穿着黑色冲锋衣走出来:“父亲,我好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外面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项易霖神情清俊冷淡,“嗯。” 许妍语气温和,“路上慢点斯越。” 项易霖转身朝外走的时候,迎着楼道昏黄的光线,斯越蓦地看到自己父亲左脸上好像有一道红印,他愣了愣,抿唇。 最后选择什么都没说,跟许妍道别。 许妍正要关门的时候,斯越却突然折返,“阿姨。”他停了停,“下面锁门了,打不开。” 许妍看着后面的项易霖,真想说你这个无所不能爱闯人家的爹总有办法能大啊开,但看着斯越,还是安静几秒。 “我送你下去。”她摸摸斯越的脑袋。 斯越说:“多穿点,阿姨,你手很凉。” 三人处在电梯间往下下的时候,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安静气氛。 许妍刷开了楼下的门锁,大门也要刷卡,她裹紧身上的外套,三人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很清晰。 原来三个人一起走路,是这样的声音…… 踩在落叶上,脚步声错杂。 他看着地上的影子忽然觉得有些像一家三口。 斯越慢慢垂眼听着,觉得跟他学过的一首钢琴曲有些相似,他手垂在裤缝旁边,用指尖轻轻敲着节奏,鼻子却忽然一痒。 “阿嚏。” 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而跟他几乎同时打喷嚏的,是在正在开大门卡的许妍。 两人的动静同时响起后,旁边的门卫大爷乐了声。 “都冷啊。” 斯越抿了下唇,仰头看上面树上不知道大冬天结出的什么花,解释道:“没有,爷爷我有点花粉过敏。” 许妍脚步一顿。 “车来了。”项易霖已经开口,手掌着项斯越的脑袋,将他往前推,“上车。” 大门对面,停着的迈巴赫亮着明晃晃的大灯。 迎着柱状的大灯光线,许妍看到斯越的侧脸,那一瞬间恍惚,看到了年幼时自己的样子。 同样的花粉过敏。 某些奇怪的、连她自己都反应不上来的情绪翻涌,像是波涛骇浪。 许妍心跳漏了一拍,嘴比大脑先反应。 “……斯越。” 第三十五章 你的孩子 斯越整个人回过身,稚嫩青涩的小脸,黑白分明的瞳仁注视着她,声音轻轻地。 “怎么了,阿姨。” 项易霖的神情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许妍攥着外套的手缓缓松开。 “没事。” 说话的时候,哈气在空中凝结成雾,她很淡的弯了弯唇,“下次再来家里玩,阿姨欢迎你。” 斯越唇角也微微掀起弧度,很重的点头,“嗯”了一声。 “你爸就不用来了。” 许妍又补充了一句。 …… 上车后,斯越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刚才在外面还不怎么样,如今到了密闭的空间里,他身上那股洗衣液的香味很凸显,很浓郁。 斯越悄悄将头低一些,闻着这个味道,很安心。 项易霖将斯越深夜送回家后,许老夫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去哪了?” 斯越沉默几秒,不吭声。 “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妈你就别问了。”许岚也主动迎上来,满脸关心,“斯越,冷不冷?饿不饿?” 斯越被她抓着手,将头垂得更低。 许老夫人眉头轻皱:“项斯越,你是哑巴了吗?家里人因为担心你到现在都没睡,你怎么能一句话都不说。” 他们越逼,越急,斯越就越说不出话。 越抬不起头。 “时间不早了,先去休息。”项易霖拍了下斯越的肩膀,斯越从许岚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和几人道别后走上楼梯。 回到房间,他又小心翼翼拿出那个日记,画画。 这次…… 他花了一个圆圆的东西,叫火锅。 还有丸子、宽粉、鸭肠…… 还有,许妍。 门突然被从外敲响,斯越猛地心跳加速,将书本藏到身下,门外的人没再继续敲门。斯越迟疑几秒,把笔记藏回去,才打开门的一道缝。 看到是项易霖,他瞳仁收缩,顿了顿。 “父亲。” 不怪斯越意外,项易霖很少回来他的房间。 或者说,几乎没来过。 项易霖将一杯牛奶递给他:“早点休息,今晚的事不会有人怪你,也不会再有人问你去哪。” 斯越有些愣,仰起头:“父亲不气我离家出走吗?” 项易霖深邃的眸子黯淡,静静盯着他良久。 “这周周末的兴趣班我帮你推了,好好过个周末。” 斯越接过杯子,小声道谢。 幸福一下子来的太突然,斯越第一次有了一整个周末的空闲时间。 关上门后,他突然不知道明后两天该干什么。 思来想去,早上去看书,下午练一会儿钢琴好了。 嗯,就这样。 斯越给自己规划好后,心满意足上床睡觉。 熄灯,闭眼,隔了半晌。 斯越又睁开眼,拿出了小天才电话手表。 第一次主动给周妥的微聊发了一条消息。 好不容易刚熟睡的周妥被微聊吵醒,他不耐烦睁开眼,眼半眯半睁,一副烦躁样子,眯了眼好几次才终于看清消息内容。 【项斯越:你家洗衣液是什么牌子的。】 周妥:? 他是不是有毛病。 他指定有点毛病。 周妥忍着烦躁爬起来,打开门。 刚回来不久正给自己接水喝的许妍跟他碰了个脸对脸,她迟疑。 “你怎么醒了。” 周妥实在困得厉害,一脸麻木,头发乱糟糟的,就问:“咱家洗衣液是什么牌子的。” 许妍:“……嗯?” 当天晚上,许妍的腿疼又犯了,折腾到凌晨终于勉强睡着。 睡是睡着了,但睡得很不安稳。 梦里,梦到了很多曾经的故事。 梦到她和项易霖恋爱,梦到他给自己买的第一双小皮靴。 也梦到她孕期,第一次去做B超。 看着肚子里那个小东西渐渐成型。 那些天,那些月,她和那个孩子同生长,那个孩子身体里流着的是她的血。 许母买了很多的小衣服,有男有女。 保姆在旁边笑称:“要是一口气生两个就最好了,儿女双全。” “算了。”许母皱了下眉,“就妍妍这个娇气的,生一个就够疼了,生俩得多受罪。无论儿女,这一个就够了。” 许妍将脑袋搭在她的肩头上撒娇:“妈妈催我跟小项备孕的时候,不是说生孩子不疼吗?现在知道心疼我啦?晚啦。” 许母嗔她,“呸呸呸,什么晚不晚,嘴里没一点吉利话。” 就连一向少言寡语的许父,也加入到了给宝宝挑衣服的队列里,一家人围着几件衣服挑选。 到了晚上项易霖回来,她靠坐在床上,刚孕吐完很难受。 并且腿还跟着抽筋了,神情恹恹。 项易霖没换衣服,西装外套脱下,深灰色衬衫袖子挽到袖口,来给她按揉小腿。 许妍窝在他怀里难受地直抽气。 “跟爸爸妈妈说,以后少让他们给你安排公司的活,你每天都好辛苦。” 项易霖神情倦淡,低头吻她冒汗的额头,“不用。” 折腾到后半夜,他一直保持着那种难受地姿势抱着她,许妍熟睡了一觉,莫名在浅眠中感受到了胎动。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 她在黑夜中“噌”的睁开眼,眼睛亮亮的,声音也很俏,“项易霖,它动了。” 项易霖看她上一秒还因为难受小脸紧皱,这一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无声笑笑,依着她的意将头低下,耳朵贴到他的肚子上。 也许是感应,也许是巧合。 她的肚子再次动了下。 项易霖有些愣怔,几秒后,才道:“确实动了。” 许妍那晚是带着高兴入睡的,睡前跟项易霖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说以后她的宝宝可以不用强制上兴趣班学什么钢琴画画,也不用很乖很文静,只要开开心心,白白胖胖的就好。 项易霖始终没说话。 她闭着眼,迷迷糊糊的说:“为什么不应我的茬,难道你希望你的孩子变成一个冷冰冰的机器人吗?” 第三十六章 逼婚 头顶的男人很久没回答。沉默良久,他屈指,拨去她脸颊的碎发。 “没想过。” 没想过,他和她的孩子会是怎样的。 那时候的项易霖要做的事有太多,根本不会去设想未来。 更不会去设想,他和许妍的未来。 “没想过,那你从现在开始想,要答应我,以后别把咱们孩子养得跟你似的,它愿意做什么,就让它去做才最重要。” 项易霖说好。 …… 等早晨醒来后,许妍整个人醒来很迷糊。 她抹了把脸,才发现满是湿润。 已经很久没梦到过这些了。 许妍前些年心理疾病挺严重的,甚至会出现幻觉,或者自己跟自己对话的场景。后来是靠着周述给她请的心理医生,一步步走到如今好转。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如果不是昨夜斯越的花粉过敏和那瞬间的相似,许妍不会想起这些,更不会想起那个她没留住的孩子。 如果,那个孩子能长大,或许也会和斯越妥妥这么大了。 “许妍——” 外面的周妥一早嚎叫,正刷着牙跟她喊,“快点啊,你今天不是说下了班要陪我去看电影的吗,别墨迹,快起来上班,太阳都要晒屁股了。” 许妍无奈叹息,走出去,歪了他一眼。 周妥看着镜中鸡窝头似的她,嘴里的泡沫满满:“你好粗糙,真不知道我爸喜欢你哪点。” “我哪点你爸都喜欢。”许妍趁他不备,偷亲了他一口肉肉的右脸。 像肉包子的口感,又软又绵又香喷喷。 许妍轻啧,“我家小孩真香。” “啊!!!!我不干净了,我脏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整个屋子都能听到周妥妥小朋友的咆哮声。 许妍哈哈大笑。 早晨开例会,周妥就在科室里待着。 大家都跟妥妥很熟,他一来,全都在逗他。 尤其是隋莹莹,rua着他的脸:“我的小宝贝儿,有没有想姨姨。” 许妍看她一脸苍白,“你怎么了,莹莹。” 提起这个,隋莹莹叹了口气,“我这段时间估计是水逆,今早吃东西食物中毒了,上吐下泻的。” 许妍眉头皱了皱:“你最近这运气也太背了。” “就是说,最近诸事不宜,谁也不要让我帮忙替班,一下班我就要回家躺着。”刚说完,隋莹莹就开口道,“欸主任,对面开了家烧肉店,明天跟妥妥咱们一起去吃吧。” 许妍无奈看她。 她讪笑:“只是过个马路,应该没事。” “可以,我来请客。”许妍道,“明天我约了律师,你下班先带妥妥去,我后跟上。” 明天,她约了律师谈跟项易霖起诉离婚的事。 隋莹莹明白她的意思,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周妥妥:“你们在背着我搞什么鬼!” 下午三点,杨澄醒了。 许妍只是作为主任医生照例去看了她一眼,检查了下她的情况。 又问:“你弟弟还没来吗?” 躺在病床上的杨澄唇色很白,看向她。 “别误会,不是在关心你。”许妍道,“是你的手术费该交了。” 杨澄低头不语。 没过多久,正在逛街的许岚就收到了杨澄要借钱的短信。 她看都没多看一眼,直接将手机往后一丢,继续逛街挑衣服。 “这件……这件和那个西装是同色对吧?” 许妍挑好衣服后,去见了许老夫人。 许老夫人正在喝下午茶,她半跪坐在旁边,笑,“妈,我给你挑了很多件衣服,你等会儿瞧瞧有没有喜欢的。” 许老夫人明显对她还有意见,不咸不淡的。 许岚叹了口气:“母女哪还有隔夜的仇,妈,我真知道错了,别跟我生气行吗?” “我不是在跟你生气,岚岚。”许老夫人放下茶杯,语重心长,“我和你父亲为了弥补你,真的把我们能做的一切都给你了,我们不需要你图回报,毕竟我们是亏欠了你的,但我们也希望你能理解我们。” “理解理解。”许岚说,“当然理解。” 许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说吧,又想要什么。” 许岚笑得更深:“真的没想要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也可以管理一些许氏的杂事了,总不能一直让哥帮忙。” “他忙就让他忙,这是他该做的。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备婚,其余的不要想。” “我倒是想安心备婚,但到底什么时候这个婚才能结上?”许岚问,“妈,哥推了八年,您不会看不出来。如果我现在不去公司,再过几年,这公司我就更进不去了,到时候如果哥再继续推下去,我也要空手白身的继续跟他耗着吗?妈,我已经不年轻了,也等不起了。” “更何况。”许岚轻别开眼,“也不知道哥最近怎么了,对我很冷淡,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什么不长眼的女人有了瓜葛。” 她的话,让许老夫人眼皮都轻颤了下。 许老夫人这些年对项易霖是百分百的信任。 毕竟是从小养到大的,一天天亲眼看过来,从没觉得他会有过二心。 但…… 权力在身,难免。 如今的项易霖,的确和八年前刚接手许氏不久的项易霖截然不同。 “你说的确实没错。许氏你该进,婚期,也该明确定下来了。至于他身边的花花草草,我替你除,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婚事,放心。” 许老夫人叫人拿来日历本,挑了挑,“一月十三是个好日子,就这么定下来吧,还有两个月,你们好好准备。” 助理迟疑了下,“先生那边……” “告知他一声就行了。”许老夫人说,“许氏的婚礼,自然是许氏的主场,他人到了就够了。” 项易霖接到电话,收到这个消息,倒并不意外。 反倒是他身边的邱明磊无语了:“搞什么?玩古代那一套,逼婚啊。”他嘟嘟囔囔,“这许岚怎么变成这样了,前些年刚认回来的时候不是挺乖的吗,这些年在国外玩得就够过分了,回来不安生点就算了,怎么还更夸张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 总裁办的门被敲响。 陈政的内线电话同时打进来,“先生,岚小姐到了。” 第三十七章 亲子证明 一大堆购物袋被送进来,都是许岚的东西。 陈政下楼,去给商场领班付款,付许岚购物的钱。 邱明磊啧啧两声,双手环臂。 “所以你怎么想的,真要跟她结婚?” 项易霖面如寻常。 “不跟她。”他说,“跟你。” “……”邱明磊懒得听他这样的冷笑话,“老项,说实话,我真有点搞不懂你了。” “你跟在妍妍身后那么多年,她身边当初那个小子被你揍得够呛,我靠近一点你都跟我臭脸,后来好不容易跟她结了婚,我以为你是真喜欢她的。” “但后来,发生了那档子事儿,妍妍跑了,没过多久外面都在传你跟许岚要结婚,我真不相信。” “结果现在到这地步了,我没看出来你一点要反抗的意思,你别告诉我你是真打算娶许岚,你图什么?真就跟外头说的一样,图她许氏千金这个破身份?” 办公室的光影落在项易霖脸上。 难以令人琢磨透。 “不是有那么句话么。”项易霖沉淡的面容透着股隐秘,压抑,不明,“我,是许家的一条狗。” 项易霖是许家的一条狗。 谁是许氏千金,就给谁做赘婿。 这话没人敢在他面前说,邱明磊从前在两个混不吝的公子哥口中提起过,他那时候听了,无由来一股无名火。 拿着酒瓶去摔了那两个人的脑袋。 但现在看来,好像事实的确如此。 或许是阶层不同,邱明磊无法理解一个人为了碎银几两委身这么多年,贬低自己是条狗的想法。 并且,也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会能为了钱真的把自己当成是一条狗,让娶谁就娶谁。 “你真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邱明磊扯扯唇,“也是,没了许家你算个屁,你当然都得到死黏着许家,管她什么许妍王妍,只要你老婆是姓许的就行。” “那既然如此,最好你也别去招惹妍妍,反正你都要跟许岚结婚了。” “人总不能既要又要。”邱明磊起身,都走了,又转过头回来语气不爽地撂下一句话,“项易霖,你最好别后悔。” 邱明磊出门走了。 刚接完账走上来的陈政一愣:“小邱总,会议马上开始了,您这是要去哪儿?” “走了。” 邱明磊摆摆手,看着另一个电梯正在向上走,“我先走了,我跟这位岚妹妹向来不对付,还是别留在这儿了,省得说点难听话让双方都难堪。” 许岚上了电梯,陈政还站在门口,一副有点难办的样子。 许岚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什么都没看到,径直走进项易霖的办公室。 她是许氏千金,更是项易霖的未婚妻,没人敢拦她。 办公室内无人。 两人前后脚,刚好没撞上。 许岚也就坐在沙发上等了会儿他。 三十分钟后,项易霖结束会议,步态沉稳,身周围着几个正继续汇报的人员,推开会议室看到许岚坐在沙发上,那几个董事会的人都停住,不再往里进。 金钱、权利,滋生人的气场。 项易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一无所有的莽头小子,步态从容,气场压制,冷,硬,让人无法忽视。 而她也从那个小姑娘变成了如今的许氏千金。 他们都拥有了曾经期待的人生,一切也都在按照计划往前走。 “哥,我下周就要入职许氏了。”许岚试图跟他缓和关系,把昨夜的一切只搁置于昨夜,弯了弯唇,“刚才去购置了点儿东西,也给哥你买了些。” 她指着右边那几个袋子,“那里是妈给咱们挑的,说是结婚之后可以放到主卧里用。” 安静几秒,许岚又说:“如果爸爸妈妈还在就好了,这些事,依照妈妈的脾气,一定会……”许岚摇摇头,“不说了,哥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以提前告诉我。” 男人坐在总裁办的椅子上,“看你。” 得到回应,许岚的态度显然更高涨了,说了很多。“婚期紧,我又要入职,所以可能一些东西要抓紧买了。” “对了,哥,晚上有时间一起吃顿饭吗?我顺便跟斯越道个歉,昨晚上我情绪激动,可能有些吓到他了。” 项易霖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半瞬。 就那么淡淡看着她。 许岚被他盯着,心跳莫名的有些快。 “你不用这样。” “哥难道是担心我对斯越做什么吗?”许岚愣了下,眉头轻皱,“我真的只是想对他道歉。” “没这个必要。” 项易霖将签完字的钢笔丢撂道桌上,“我说过,答应过你的会给你,除此之外,没必要,许岚。” 他起身离开,许岚坐在原地,好半晌都没能明白他的话。 她有些无助地望了眼陈政:“陈政,哥……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对斯越道歉这件事没必要。 陈政低头:“老板的想法,我们不敢猜。” 许岚心中有一种想法,却不敢承认—— 婚会结,答应过给她的也会给。 但是和斯越维系关系没必要,因为那是他的儿子,不是她的。 而这次结婚,只是一场形式。 一种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许岚闭了闭眼。 — 天气回暖,温度高了不少。 又是一个夜班熬到凌晨,许妍吃着个面包片无精打采去烧水室接水喝,就正好碰见杨澄弟弟赶回来。 和许妍印象里差别挺大,那时候虎头虎脑的一个小家伙,现在又瘦又黑,看起来大概是吃了很多苦。 男孩应该是刚刚看完姐姐受苦,红着眼,抬头的瞬间认出了她,愣怔道:“许妍姐?” 许妍点头。 今夜医院的凌晨走廊有些安静,安静到科室里的医生们几乎听了好几个小时男孩在给不同的人打电话借钱。 求到最后嗓子都哑了。 到最后,拿着好不容易筹来的三千多交了上去,还刻意避开许妍,大概是自尊心,又或者不想麻烦她。 日出,许妍快要换班下班,她双手抱臂看着窗外渐亮的天,突然扭头去窗口那问了嘴。 “21床还差多少?” “两千多。”护士愣了下,托腮望着她,了然于心笑,“我们白衣天使许主任,这是准备大公无私了?” 医院里也不缺乏有医生会拿自己的工资给比较困难的患者筹钱。 许妍扯了下唇:“当然不。” 她只是猜准了,那个小孩一定会来找她借钱。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提着小米粥从食堂回来的杨澄弟弟就叫住了她。 “许妍姐……能不能,”沉默几秒,杨澄说,“能不能借点钱……” “自古都是借急不借穷,我从前接济你姐的也不少,我其实是不想借的。”许妍将头发扎起,“不过看在你的份上,借钱可以,欠条,利息,合适归还必须写的一清二楚。” 杨澄弟弟鼻头一酸:“谢谢你,许妍姐。” “别谢我,谢谢你自己曾经的善良吧。” 最难的时候,她求助杨澄,杨澄拒接她的电话。 后来深夜,电话突然被拨回来,那个小声音在问:“你是许妍姐姐吗?你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是不是也遇到困难了,我姐姐刚挣了六百块,我可以叫她拿给你。” …… 从医院下班,隋莹莹率先带着妥妥先去餐厅占位置。 许妍拐弯去了趟律师事务所。 将自己的离婚起诉书送过去。 跟她对接的律师看过后,说道:“离婚的几率很大,不过前提是,你要有对方有非婚生子的明确证据,比如出生证明,比如亲子证明,证明那个孩子的确不是你所生,而医学上的父亲又的确是你丈夫。” 第三十八掌 姥姥好 那天吃烧肉,隋莹莹看着许妍一脸心不在焉。 “主任,你怎么了?” “你说,怎么才能让一个孩子合法、合理的跟我去做个亲子证明?”许妍说这话的时候很严肃。 隋莹莹一愣:“主任你有小孩了?” 正在埋头吃烧肉的周妥妥一抬头:“许妍你有别的小孩了?” “……不是。” 许妍摁下周妥妥的脑袋,跟隋莹莹私聊片刻。 隋莹莹这才明白:“……这可能性几乎为零啊,项斯越诶,项易霖的儿子,许氏的宝贝,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答应你去抽一管子血。” “现在可以拔头发了。” “难道拔头发就不离谱吗?” “哦。”许妍点点头,“也是。” 但许妍目前确实想不出其他的任何办法,如果想跟项易霖结婚,就最好得到斯越的亲子证明。 而且必须是在对方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 许妍心不在焉吃着烧肉,到最后,掏出手机,给微聊里的斯越发去消息。 【斯越,在吗?】 对方三四分钟后就回复了消息,【怎么了,阿姨。】 【这话说出来可能有些冒昧,但是斯越,如果你有时间的话,可以陪阿姨去抽一管血吗?或者拔一根头发也可以,具体原因阿姨等见面再告诉你。】 沉默几秒,觉得这消息实在是太冒昧。 许妍又发,【算了斯越,阿姨没事了。】 对方秒回,【斯越:可以。】 【斯越:阿姨有时间,就可以,我随时。】 “……” 许妍皱了皱眉,看着那边还在冥思苦想替她想办法的隋莹莹,“那个什么。” “啊?” “虽然的确有点离谱,不过我确实约到了项易霖的孩子出去抽血。” 隋莹莹:“???” 听说过约饭,约酒,约着打球,没听说过约血的。 关键还真约到了。 无论怎样,事情终归是好的。 因为又一个大周来了,许妍想着等这次大周结束再说,别因为这个影响到孩子的学习。 周一周妥妥去上学,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烧肉的原因,有点闹肠胃炎。 下午,让许妍去给他送胃药。 许妍去送了一趟。 结果没多久,说是更严重了,难受地上吐下泻,让许妍去接他回家。 刚好那会儿许妍正在手术,没看到消息。 周妥蜷缩在校门口里面的石墩子上,周围都是放学的走读生,他一个人弯着腰,捂着小肚子,脸色苍白,手里还抓着老师给的假条。 周妥疼得一直乱哼哼。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经过,他有气无力,“喂。” 因为声音太小,这会儿放学路上又吵,对方没听到,继续往前走。 “项斯越!” 周妥使出吃奶的力气又喊了声,项斯越终于回头,他清俊的脸上写着微怔。 周妥妥低声咒骂:“长得还真是该死的帅。” “我那二十块钱呢?”他喊问,“前天不是说让你拿给我。” 斯越思考了几秒,从口袋拿出一张红票递给他:“没有多余的了。” 周妥妥立马接过,恢复了点活力。 斯越看向他,“你怎么了。” “快死了。”突然想起许妍说过,不能说这种丧气话,他恹恹的呸了下,“快疼屎了,等许妍来接我回家呢。” 斯越下意识朝外看了眼,周妥妥虽无力但冷飕飕的语气:“别看了,没来呢。” 斯越好心地说:“我可以陪你等。”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周妥妥实在没力气跟他说话,蔫蔫躺着不再动弹。 没想到,还没等来许妍。 倒是先等来了许氏的专车。 车门打开,斯越看到车上的贵妇人,抿唇。 这段时间,以防斯越再偷跑,许老夫人会亲自专车接送他上学。 周妥问:“这谁啊?” 斯越:“我姥姥。” 许老夫人的助理下来请,“小少爷,上车吧。” 助理又看了眼旁边的小胖子,语气温和:“您是小少爷的好朋友吗?一起上车吧,我们夫人说要请您吃饭。” 周妥摆摆手:“好意心领了,但我现在什么也吃不下。” “您不用担心,我们夫人只是想了解小少爷在校内的近况,没有别的意思。”助理说,“等会儿您想吃什么,都可以。” 周妥捂着腹部,随意问了句:“猪蹄龙虾大鲍鱼也行?” 助理淡淡一笑:“都可以。” 周妥猛地坐起来,抓着斯越的手就往车上拽:“那还等啥,走啊,项斯越你说你家里每天吃这么好干嘛还不想回家,赶紧走,等会儿龙虾该不新鲜了。” “……你不是快疼死了吗。” “你听错了,是疼得想拉屎,拉一下就好了。”周妥大步带着他往车上走,胃虽然有点疼,但什么都不如肉重要,上车后,他乖巧冲着许老夫人道好,笑。 “姥姥好。” 第三十九章 抱着斯越的女人 许老夫人淡淡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周妥有点尴尬,车内的气氛也很奇怪,他乖乖坐正。 斯越从上车就低垂着眼,坐得很直。 “喂。”周妥有气无力冲他低声道,“你在姥姥面前平常都是这么安静的吗?” 斯越看他一眼:“难道你不是么。” 周妥摇摇头,自以为很小声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姥姥。” 许老夫人从后视镜又轻轻看了他一眼。 桂芳园是许氏的产业。 看着一道道被送上来的膳食,周妥自小在伦敦长大,哪见过这么多地道的国内美食,不由咽了咽口水,但还是疼痛难忍。 于是直接先一溜烟窜了趟卫生间,出来后奇迹般的不疼了。 回到位置,他忍着馋嘴,跟斯越一起坐正,直到许老夫人动筷,才跟着大快朵颐起来:“真好吃……这可比我妈做的饭好吃多了。” 许妍会做的菜就那么几种,还都没传到周述的精髓,这大鱼大肉有滋有味的可真是不一样。 许老夫人喝了口茶,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你在家,家里人都是这么教你吃饭的?” 周妥脸塞得鼓鼓的,“没有,我妈说要等长辈先吃才能动筷,还说筷子不能竖在碗里,那样是给神明吃的,还有举杯的时候不能高过其他人,那样不礼貌。” 这话说的还像那么回事,许老夫人淡颔首。 下一秒,周妥就忽然又道:“不过我妈还说,规矩事小,吃饭事大,能吃上一顿饱饭不容易,如果怎么都没办法让别人舒服,那就让自己吃得舒服一点。” 许老夫人微不可查皱了下眉。 什么歪理邪说。 助理眼瞧情况不对,出来开口道:“是这样的小同学,我们老夫人想问问你,斯越在学校里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许老夫人怀疑斯越那天离家出走的叛逆,包括他这些天的情绪不对劲,是因为他在学校里遇到了什么事,比如,依旧被那个横行霸道的同学欺负。 正在吃饭的斯越不自觉咬了下筷子。 想起曾经几次跟周妥挑衅,说他和许妍一点都不像…… 周妥看了眼斯越:嘴里大口咬着鸡腿,沉默几秒,“没有啊。” 斯越一顿。 周妥说:“项斯越在学校里人缘可好了,大家都喜欢跟他玩,放心,没人欺负他,我罩着他呢。” 工作人员又陆陆续续上了几道菜。 其中有道菜的装饰上摆了几朵花,一进来,斯越就开始打喷嚏。 助理这才注意到上面的花,忙差人送出去,斯越的喷嚏却依旧没停。 “你花粉过敏啊?” 周妥说,“我教你个偏方,往小拇指头的中间贴一节膏药,立马就没事了。虽然听着有点离谱,但真的很管用。” 许老夫人撂筷子的手停住,几乎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他,眉头轻攒起:“你怎么知道这法子?” “因为我妈也花粉过敏。” 许老夫人眼底闪过半分茫然。 这法子,是个土法子。 小时候,每次许妍花粉过敏一打喷嚏,她也会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 “妈妈,眼睛痒痒,鼻子也痒痒。”许妍眼睛和鼻头都是红的,小小的一个站着,很委屈的样子。 许老夫人缄默,侧头看向旁侧有些不舒服的斯越,让助理买张膏药来。 周妥没吃一会儿,肚子又疼了,去跑了趟厕所。 因为找不到回来的路,还拉着斯越一起出去了。 包厢里只剩下许老夫人和助理。 许老夫人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道:“他就是欺负斯越那个孩子?” “是。”助理道。 和许老夫人想象中的混世小魔王不同,这小胖子,虽然没礼貌没规矩了点儿,但也还算个正常孩子,没那么野蛮。 “他好像还跟那位隋莹莹隋小姐有关系。”助理说,“昨天我去替您取文件的时候,瞧见这孩子被隋莹莹带着在一家烧肉店。” 一些事情萦绕在许老夫人心头,她似乎明白项易霖究竟是怎么认识这个叫隋莹莹的女孩了。 或许,就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相处才认识上。 许老夫人蓦地想起跟他母亲通话时,那个无能到有些蛮横无礼的母亲…… 许老夫人捏了捏眉心,“这样一切就都解释的通了,怪不得。” “上梁不正下梁歪,身边没什么好教养,教出来的孩子也没什么礼貌。”她摆了摆手,“易霖和岚岚就要结婚了,这段时间,我不希望任何事情出差错。多少让这孩子吃点苦,也让那隋莹莹跟着安生一些时日。” 助理:“您的意思是……” “小惩,别伤了性命就行,终究只是个孩子。即使是他家大人不懂事,我也没必要对一个孩子下死手。” 周妥上完厕所,回去跟许老夫人道了别后,就在门口等许妍的车。 斯越走出来,陪他一起等。 等的过程中,周妥肚子又疼了,他“嘶”一声,捂着肚子,“不行不行,你替我等一等,我肚子疼,我得再跑一趟厕所。” 他都跑出去,又跑回来,把书包丢给斯越。 结果又跑回来一次,把最外面的厚重羽绒服脱下来,“进厕所费劲儿,替我拿着,谢了。” 被他盖满身的斯越:“……” 去公厕上完厕所出来的周妥浑身舒爽,刚打开卫生间门,恰好和对面街道口的许妍对上了视线。 周妥讪笑:“嘿嘿。” 找了好几条街才终于找到这里的许妍面无表情,用手横着在脖子上抹了下,做出一个“你死定了”的动作。 正要往他这里走。 大道路上,一辆似刹车片失灵的车突然疾驰而来。 许妍听到声音转过头看,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斯越。 飞驰的车辆如离弦箭,而这辆车摇摇晃晃要撞的目标,好像就在这边—— 他背对着,低着头,没看到。 “项斯越!” 周妥疯狂大喊,冲他招手呼喊。 斯越迟钝的抬起头,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 下一秒,整个人被大力抱进怀里,熟悉的、柔软的馨香充斥进鼻腔,斯越被带着后退两步一个踉跄跟对方同时倒在地上。 他抬头,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心跳漏了一拍。 许妍紧紧抱着斯越,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旁带。 飞驰的车辆咫尺距离,躲不及,避不开。 许妍和斯越在同一时刻闭眼。 设想中的疼痛却没有来袭。 一辆不知从哪出现的雷克萨斯“嘭”的一声,撞上了这辆失控的车。 巨大的碰撞重力令两辆车被甩到旁边的路牌,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音在上空划开,四周人声尖叫嘈杂,两辆车迫停。 许妍余惊未落,喘着气,抬起头,看到了那辆雷克萨斯后排的男人。 项易霖神情阴郁冷漠,不似平常那样什么都不在意的冷淡,带着股不知名的狠劲儿和紧张,目光紧紧盯着她和她怀中的斯越,没挪开半分。 也是在这个时候,听到动静的许老夫人从桂芳园走了出来。 看到了站在路边的斯越。 还有,抱着斯越的那个女人…… 第四十章 刻板印象 寒风之中,女人两侧的发丝随着凛冽风被吹起,后脑勺扎着有些松散的低丸子头,她淡寂的脸上没有一点妆,素气,微微喘着息。 身上是件白色的羽绒马甲,浑身上下的装扮超不过三位数。 和怀中的斯越面容不大相仿,但却神似。 许老夫人几乎是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她年迈带着细纹的眼角轻微抽搐了两下,不自觉攥紧手中精致昂贵的皮包。 周妥这也才回过神来,看到这一幕忙跑过去:“妈……妈。” 赶来的交警将事故现场横起来,疏散周边的人群。 刚才的撞击过于猛烈,两辆车的安全气囊都弹了出来,两辆车的司机均陷入昏迷。 许妍松开怀中的斯越,把手机丢给周妥:“打120。” 然后迅速跑过去,跟交警沟通过后,配合交警将昏迷的司机搬下来。 项易霖坐在后排,没有司机那么严重,但也有撞击伤,额头上的伤口缓缓溢出血。 救护车赶到,赵明亮跟许妍询问情况的同时,许妍打开后车门,冲着项易霖简短而干脆说了句:“你也跟着上车。” 直到现在,确认她和斯越没事后,项易霖好像又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样子。 “不用。” 即使,他的额头还渗着血。 “你以为我跟你开玩笑?”许妍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因为我出事,我这辈子都会被你讹上。” 她上了救护车。 从头到尾,许妍只看了那边的许老夫人一秒。 在人命面前,什么都显得没那么重要。 两个小孩明显都被刚才的一幕吓到了,尤其是周妥,在他的视角看来那车几乎是贴着许妍了,他眼眶红了,坐在救护车里呜呜呜不敢哭的很大声。 救护车开走,刚才的一切好像都从未出现过。 周围的行人也逐渐走的走,散的散。 而许老夫人仍站在那里地方,心跳得像是被什么东西敲打,脑袋乱成一团,盯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没撒。 是许妍…… 是许妍。 那个小胖子的妈,是许妍。 许老夫人心神不宁,仿佛丢了魂,被助理叫了好几遍都没反应。 那她这些时间都做了什么。 对许妍和那个姑娘……都做了些什么。 - 雷克萨斯的前排司机王叔倒没什么,只是肋骨轻微断裂,韧带撕裂。 项易霖给了他七位数的补偿。 但另一辆车的司机有点狠,还陷入昏迷当中,需要手术打钢板。 交警目前对车祸事故排查,确认只是一起意外—— 一次因刹车片失灵,而导致的意外。 至于其他的,还在等待问话。 项易霖留院观察,陈政跟一排来汇报的许氏员工站在病房的沙发前,而斯越则站在他身边。 项易霖额头的伤还没被处理,处理着公务。 病房门拉开,穿着白大褂的许妍拿着托盘走进来。 那一排许氏员工里有三四个都认识她,均露出那种震惊的反应。 许妍看着这一大排人:“这是医院,不是文艺汇演,人可以散散了。” 陈政先回神的,很有眼力见的带着那群人往外走,斯越也跟着往外走,许妍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道:“你可以去科室找妥妥,晚上让他带你去吃食堂。” 斯越闷声不吭,突然抱住了她。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许妍骤然一顿。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小脑袋,听见这孩子说了句:“谢谢。” 许妍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客气。阿姨要谢谢你的地方也有很多,谢谢你的善良,也谢谢你肯原谅妥妥,愿意和他做好朋友。” 斯越的情绪好像低了点,但还是松开了她,乖乖走出去。 病房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许妍将铁盘放下,递给他,“简单的伤口处理,你自己应该会来。” 项易霖眼眸静静映着她的面容:“白衣天使应该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的前提是,对方得先是人。”许妍毫不吝啬自己的刺。 明明该是剑拔弩张的气氛,项易霖这厮却总在最该对峙的时刻变得神经起来,他瞧着她有点生气的样子,甚至微抬了下眉。 “又骂我。” “为你受了伤,还骂我。” 许妍:“骂的就是你。” 项易霖站起来,高大的瞬间笼罩住她,他给人的那种压迫感又起来。 许妍已经先一步拿起了托盘里的剪刀,对着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就不是意外,你儿子拿着的书包是妥妥的,那车原本想伤的人是谁你应该比我清楚。” 她声音里泛着冷意,“这一切都是因为你,项易霖,如果不是你三番四次的来纠缠着我不放,这祸端也不会引到妥妥身上。” “所以。”项易霖低眸,看着她手上的剪刀,“你要报复我?” “是你应得的。” 项易霖那双眸子拿来看她的时候,眼眸底下好像洇着深沉的情绪,“你不会对我下手,许妍。” 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你是医生,这是你拿来救人的东西,不会拿来伤人。”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 一阵尖锐的疼痛来袭—— 尖锐的医用剪刀刺进男人肩膀,扎得不深,但也渗出了血。 许妍仰头,看着他的神情。 看着他上一秒还毫无波澜的脸,此刻因为剪刀刺破皮肉而带来的疼痛,跟着微抽动的眼睑。 “别刻板印象,我是医生,但也是人。”许妍手上握着的那把剪刀还扎在项易霖肩膀上,“项易霖,如果我儿子有任何危险,我真的会跟你拼命。” 她柔丽的面庞上带着硬,带着不容置喙。 那微紧绷的唇,那坚毅的眼神。 她是在说真话,是真的会为了周妥跟他拼命。 付出生命的那种拼命。 项易霖忽然被她的这种眼神刺痛了一瞬。 人都是会有嫉妒,有比较,她对那个男人的儿子看的这么重要,对她的亲生儿子呢。 斯越都不曾得到这样的待遇。 斯越,甚至都不能叫她一声母亲。 如果是斯越,她也会这样的付出生命?不是像今天这样,不经过思考的下意识反应保护,是毫不犹豫,与之付出一切的决绝和干脆。 “你儿子?” 那种嫉妒令他变得无法冷静思考,项易霖眼眸深沉,问,“你说的是你哪个儿子。” 丢四十一章 差一点失去至亲至爱 许妍听得出来他是在说谁。 他们好像是在说同一个人,却又不完全是。 他说的是活着的斯越,她想的却是那个死去的孩子。 被他激怒,许妍扎得更深了些。 项易霖坚实的肌肉就那样被刺破,嵌进皮肉,湿热的血黏在了许妍的指节上。 她的指尖好像被烫到,蜷了蜷,但冷厉的眉眼并不惧,反倒多了狠:“你不配提他。” 门外的楼道传来脚步声。 许妍毫不犹豫抽出了那把剪刀。 一种剥离感和空虚强烈侵蚀着项易霖的精神,甚至超越了疼痛带给他的本身感受。 在门外那伙人要进来的这半分钟,许妍有条不紊擦拭好了剪刀上的血迹,放回消毒铁盘中。 又强势扒开他的衬衫,用绷带快速缠绕了几圈。 她扒他衣服的动作简直像是在对待菜市场上的猪肉,麻木又迅速。 项易霖的脸淡的,冷的,肩膀上坚硬块垒分明的肌肉是她曾摸过亲过千百次的,如今却视若无物。 门被敲了两下,处理事故的交警进来。 房间内一片平静—— 只剩下处理完伤口的医生和正在给自己穿衣服的病患。 交警抬头看了眼两人,“没什么事,照旧问一下刚才的情况。”说着,他看向资料,顿了秒,“你们是夫妻是吧?” 项易霖淡淡“嗯”了声。 交警似乎是想成了丈夫为保护自己妻子和孩子,才去用车拦截住那辆失控车的案件,对项易霖的态度极为和蔼。 许妍为了配合警方,硬是等问完话才走。 她冷着一张脸走了。 交警看着这位极不关心丈夫伤口的妻子,顿了顿,深有同感的感慨叹了口气,跟项易霖道:“好好养伤,你媳妇估计也是担心你,因为担心你才生气。” 项易霖笑了声。 或许吧。 项易霖的检查在当天晚上出结果,腰椎骨裂,需要留院。 许妍没来一下,相关工作也都是由隋莹莹来开展的。 隋莹莹对他态度也不好,是既看不惯他,又有点害怕他。 最后还是赵明亮来的,打量了他好几次,悄声问:“您真是我们许主任的老公啊?” 隋莹莹:“赵医生!” “……知道了。”赵医生不再八卦,将输液瓶调到合适温度。 当天晚上,项易霖在病房办公,邱明磊到场,就看见他肩上的伤口,啧啧两声。 “你说你,千里迢迢过来送身子,就为了挨一刀捅?” 说完,邱明磊冻得哆嗦,“你这屋子比外面可冷多了,什么情况。” 项易霖不咸不淡:“特殊关照。” 邱明磊懂了,立马就乐:“还是我们妍妍心疼你,温度低,更利于伤口恢复。” “啧。”邱明磊举起手机,“左边一道,右边一道,对称伤,挺好,不赖,我们妍妍就是有艺术感。” 当夜,病房的温度也未回温。 还是陈政来送文件时察觉到这个温度不对劲,去找了护士,护士进来调温度的时候也傻了,忙调成暖风。 许妍今夜是夜班。 病房外,时不时能听到她跟其他医生快步经过,对话病人情况的声音。 项易霖坐在病房内,久久静不下心来。 他另一个肩上那道曾被许妍用玻璃渣捅进去的陈年旧伤早已结疤,疤痕带着瘢痕的纹理,还有缝过针的痕迹,很细。 很像许妍剖腹产的伤口。 项易霖看过她肚子上那道伤口。 在她自以为流产,实则诞下斯越的当夜,医生推着她从手术室出来的那一刻。 她昏迷不醒,医生说她情绪不稳定,大出血,那个孩子能保下来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被送去吸氧室吸氧,情况很危急,到底能不能活下来还两说。 那个夜晚项易霖整夜没睡。 他坐在许妍的床前,看着她的脸。 麻药劲儿过了,腹部的伤口扯痛,她发着高烧,睡觉时额头都沁着冷汗。 项易霖在那瞬间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心像是被利刃插住横在半空中,悬着,浮着,胀着。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他明明不是爱许妍的。 但在得知她发现了一切后,他还是有种莫名的慌。 他突然不希望她明天醒来。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会对峙,许妍会再用那种恨他彻骨的眼神看着他,会躲他,会流泪。 或许……会掐死那个或许能生存下来的孩子。 到那时候,项易霖都对那个孩子没什么情感,他没当过父亲,也没想过要当许妍孩子的父亲。 直到后半夜,那个孩子被带了过来,小小的一个,脸色煞白,丑,像个没长毛的猴子,眼睛都睁不开。 医生说:“你是他爸爸吧,给孩子起名字没?” 然后一把把孩子塞进了他怀里。 很轻一个,西瓜?哈密瓜?最小最轻的哑铃? 项易霖想象不到这个孩子的重量像什么,但就是这么小的一个东西,居然会在他怀里嗷嗷大哭,哭起来的样子真吓人。 项易霖抱过他,忽然就不想让他死了。 他把这孩子送了出去,让他们把孩子放到一个别墅,请了最好的月嫂,最好的保姆。 后来,许妍也的确醒来,她哭肿的眼睛像两个核桃仁,宛若死过一样。那天项易霖被私人医生打了好多个电话。 赶过去,她坐在床边,一脸平静,平静到死寂。 项易霖心底那种莫名的恐慌和不适又来了。 私人医生要他安抚孕妇的情绪,项易霖照做,说了很多话,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居然能说这么多的话,他记不起详细的,只记得叫她许妍,过来。 许妍,许妍,他不曾叫过她什么亲密的名字,譬如妍妍,宝贝这些都没有。 许妍对他的称呼有很多,小项,霖霖,霖宝,还有各种很奇怪的东西。 项易霖忽然发现许妍好像很爱他。 ……曾经很爱他。 而那时候的许妍却只是面如死寂地看着他,麻木地说,她想走。 项易霖不准。 他一辈子感受到过的爱太少了。 父母短暂的爱,许岚时不时的爱慕,好像只有从许妍这里,他才感受到过完整的、强烈的十多年的爱。 他不想失去这份爱,无论是什么原因。 那个时候,项易霖就是这么想的,他不想失去这份爱。 但许妍却捅伤了他,跳了下去。 那个场景在项易霖的脑子里刻了下来,仿佛铭文,带着凹凸的字,深,狠。项易霖时常能想起那个时候的许妍。 后来,项易霖那道伤口被缝上,日子一久,瘢痕上带着淡淡的白痕,和许妍肚子上的那道疤很像。 她现在肚子上的那道疤应该还在。 大学时学过,剖腹产手术需要切开皮肤及子宫肌层,会深度损伤,形成瘢痕组织,属于永久性疤痕,会在她的肚子上留一辈子,和他那道疤一样。 他们身上都有彼此留下过的一道疤。 都有…… 项易霖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有点烫。 学过不少医理,清楚这是伤口发炎,导致发烧。 烧得有些过分,项易霖的神识像是一个长长的走马灯,闪过很多个画面,比如父母临终前的微笑,比如许妍抱着那双鞋说要跟他白头到老,比如她被他压在学校的器材室里强吻。 再比如,她跳了下去。 她瘸着腿,穿着白大褂,站在斯越的面前。 她紧紧抱着斯越在路旁,飞驰来的车时速开猛,将她的发丝吹得纷飞,仿佛毫米距离。 差一点,许妍和斯越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差一点,他就要失去他们。 项易霖从噩梦的神识从醒来,听到外面过路的声音,是许妍在叮嘱护士对另一个病房的病人注意事项。 项易霖打开门,走了出去。 护士和许妍都同时抬头看向他。 第四十二章 DNA检测 护士想起医院里的传闻,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没想到许妍根本不关心眼前这人,置之不理,淡淡收回视线,跟着护士往下一个病房走。 项易霖目视着她离开。 查完房。 许妍回了科室,看见正在分配肉包子的周妥和斯越。 “你一半,我一个,你一半,我一个……”周妥妥小朋友用“公平的方式”给两人分着肉包。 许妍看着桌面上的惨状,扯唇:“你吃三个半,斯越吃一个半?” 周妥大口塞着肉包子,囫囵道:“他不饿,少吃点,我饿,多吃点。” 许妍最后还是收走了他一个,没让他吃撑。 今晚许妍要值夜班,周妥陪着她不肯走,打了个哈欠就去值班室睡觉了。 斯越也回了项易霖的病房。 深夜,他小小一个人提着暖水壶去热水室接水,接完水因为太沉,他吃力地提着壶来回晃荡。 一双手替他稳稳接住。 斯越抬头看见许妍,微顿,“谢谢。” “想尝尝牛奶吗?”许妍弯了弯唇,“我那里有了。” 斯越点头。 斯越还是第一次喝到这样的牛奶,用好大的一个桶装着,比他平时喝的要淡一点,他小口抿着杯沿,一点点往嘴里喝。 她托腮,提起要跟他去做DNA检测的事,“斯越今天白天有空吗?” 斯越仍是乖乖点头。 让许妍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引诱小孩的坏人。 许妍出去帮了隋莹莹一趟忙,回来的时候,斯越已经趴在她桌子上睡着了。 许妍想叫醒他,怕他感冒,但拍了俩下都没拍醒。 只好将外套盖在他身上。 趴在桌上的斯越在梦里呢喃:“……母亲。” 许妍的手动作一顿,沉默下来。 母亲…… 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否知道,许岚是他的母亲。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父母辈的恩怨,殃及到这孩子身上。 她抬手,替他掖好被角。 门外,项易霖的身影在看着这里,隔着一道缝隙,看着门里的景象。 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小孩。 一个胖嘟嘟,拉拉着脸,有点生气又有点郁闷的小胖孩。 周妥仰起头,看着项易霖,不爽地问:“你们想干嘛?” 项易霖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好感,“怎么。”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我告诉你!”周妥气鼓鼓:“我已经忍你和项斯越很久了,你们别太过分,等我爸回来,小心让我爸给你写律师函。” 项易霖看着他。 他气场挺强大的,至少在周妥眼里跟那种通缉犯、杀人犯还有收垃圾的叔叔没什么差别。 ——这三种,都是他最害怕的人。 项易霖也属于他害怕的范围内。 这个“通缉犯、杀人犯、收垃圾的”人眉梢轻扬。 “怎么写。” “写你惦记有夫之妇,写项斯越惦记有儿之妈!” 项易霖阴鸷轻淡呵了声。 真是倒反天罡。 究竟是谁的妇,又是谁的妈。 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项易霖说:“到时候,倒是可以委托你父亲,把律师函写给他自己。” “你什么意思?”周妥古怪皱眉。 “意思是,夺人妻子的人,一直都是你父亲。” “我才不信!” 周妥慢慢后退两步,转身往回跑,“许妍就要跟我爸结婚了,当然是我爸的妻子,怎么可能是别人的!” 他往回跑的空当撞上了陈政,陈政的手机被他撞倒掉在地上。 周妥下意识看了眼,屏幕里的照片居然是一堆年轻的男女,穿着校服。 男的神情冷淡,是年轻的项易霖,而旁边歪着脑袋笑得像朵花似的女孩,眼角眉梢面孔都带着青涩……和现在的许妍有七分像。 陈政从地上捡起来,抬给项易霖:“先生,您的手机。” 周妥眼底的错愕和恍惚弥漫:“……” 憋着气,一溜烟跑了回去。 跑得失魂落魄,路上撞了好几个医生。 “哎呀,妥妥,跑慢点。”隋莹莹被他撞得不轻,“……大晚上不睡觉在走廊跑酷,你小子梦游啊。” 项易霖收回视线,脸上的神情更冷淡下来。 在收回手机的那一秒,不受控地多看了眼屏幕上的照片。 这是他的备用机,大概是许妍还在的时候就用的备用机。 手机上的照片也是她来换的。 那时候,阳光正好,她脸上的笑也是正好的。 和项易霖刚才那个梦境的初始撞上,项易霖捏了捏眉心,却始终压不下那种隐隐的起伏烦躁感。 只要一梦到许妍最后在他面前跳下去的场景。 那么他这几天一闭眼,就一定会想起这幅画面。 如同梦魇。 如同幻影。 如果,一根深深刺进他眼睛里的针,一触碰就会疼。 明明已经在越来越减淡了,但在许妍回来之后,这种疼痛好像又加深了,也更强烈了。 - 清晨,许妍带着斯越去做了DNA检测。 做的是抽血。 做完检测出来后,许妍带他在路边买了油条,还给人在睡觉的妥妥打包了一份。 斯越第一次尝试油条,他仰起头,看着这长长的东西,不知从何下口。 “这样吃,看我。”许妍教他,为了教小孩,夸张地啊的张大嘴,呜的闭上嘴,咬下一大口酥脆的油条。 斯越有模有样,学着啊呜一大口。 那种酥脆的感觉进到嘴里,他愣了下,跟着嚼了几下,陌生的口感在嘴里绽开。 “好吃。”斯越淡淡地轻声说。 许妍被他逗笑了。 这孩子,怎么什么时候都是淡淡的,跟个小人机一样。 再然后,或许是斯越以为油条只能这么吃,又把嘴长得很大,机械地萌萌咬下一大口,咀嚼咀嚼咀嚼。 许妍又去旁边打包了三份豆浆。 “一份红枣一份原味。”她看向斯越,“斯越你喝什么的。” 斯越:“豆浆还可以有红枣味的吗?” “是呀。”许妍将师傅装好的红枣豆浆递给他,“可以先尝尝我的,如果觉得好喝就给你买红枣。” 斯越有点错愕,但还是小心接过,顺着杯沿抿了口,归还给她的时候用纸巾擦了擦杯沿。 但许妍不甚在意,径直接过继续喝。 “好喝吗?” 斯越耳尖有点红,“嗯。” 许妍就又替他要了杯豆浆。 卖豆浆的师傅认识她,看了眼旁边斯越:“这是你二小子?” 许妍正在扫码付款,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师傅又说:“你平时带着的大胖小子今天怎么没来?那老大是不是随他爸?反正这老二长得像你,真像,一看就是你儿子。” 许妍听他这样说,又看了眼旁边的斯越。 笑笑,“不是我儿子,您认错了,那大胖小子确实是我儿子。” 或许是种种巧合的原因,带着斯越回医院,看着电梯的反光板,有那么一瞬间许妍甚至也觉得斯越很像她。 很像,她的儿子…… 刚才卖豆浆的摊位,多了一个贵妇人出现。 许老夫人看着医院的位置良久,才捏紧手提包,像是下定决心:“上去吧。” 第四十三章 相安无事 vip病房里,项易霖正在办公。 “嘎吱——” 一声酥脆的声响,斯越啊呜咬下一口快比他手臂还长的油条。 项易霖敲键盘的手顿了下,继续办公。 “嘎吱——” 又一声,“嚼嚼嚼嚼嚼。” “……” 项易霖侧过头,跟斯越对视,斯越咀嚼着嘴里的大油条的动作停下来,看向他,两侧脸颊鼓得像仓鼠。 项易霖跟儿子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吵,说话也很少。 他不大会跟孩子相处。 所以也只能是直说:“你很吵。” 斯越眨了下眼,慢吞吞点头:“我注意。” 然后小心咀嚼着嘴里已经软掉的油条。 声音是没有了,那股松软蓬松的油条味道弥漫着,还带着点油味,让人不适。 项易霖停了手,叫了门口的陈政,进来开窗散味。 斯越好像明白自己有点碍事,但是又觉得油条真的很好吃,只能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把脑袋底下,然后把嘴长得很大,啊呜一口那样往嘴里塞油条,一塞就是一大口。 项易霖看着他眉头微皱:“不怕噎?” 斯越话说不清楚,囫囵的,只能一味摇头。 病房门在这一刻被打开,许老夫人走了进来,斯越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油条往身后藏,跟小仓鼠护着自己摘来的坚果那样。 许老夫人是看到了,但没工夫管他。 她昨天一夜未眠。 “陈政,你带着斯越先出去。” 陈政没敢动,许老夫人看向他,“怎么,我说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陈政还是没动,他跟着的人从来都不是老夫人,为谁效力,自然就该听谁的话。 项易霖这时才终于发话。 “出去吧。” 陈政点头,带着斯越出去,斯越又小跑回来抱着桌上那杯没喝的豆浆走。 房间静下来,许老夫人看着沙发上的项易霖,看着他那张沉稳而阴鸷狂肆的一张脸,和小时候初见,在那堆小孩里的项易霖有些不大一样了。 那时候,许老夫人在那批孩子里最欣赏的就是项易霖。 因为他人狠,话少。 别人干两周才能干完的事,他一个下午就做完了。 甚至毁坏了另一个人的成品。 当时那个孩子骂他出阴招,管家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请她来裁判留谁走谁。 许老夫人看着被几个孩子群殴过的项易霖,满脸是伤,却仍站得很硬。 就让他留下了。 用手段,使阴招,也是商场上站稳的手段之一不是么。 他们要挑的,是能守住许氏的、忠诚的狗,又不是真的在找一条憨厚老实的狗。 要有脑子,有狠劲。 而现在,这条狗似乎有点不受控制,许老夫人看着他,语气冷了下来:“许妍回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项易霖没看她,淡淡的一声。 “母亲。” 从手边,斟了杯茶,递给她,“先静下来。” 许老夫人狠狠打掉了那杯茶,滚烫的茶水洒到地上,声音更是严肃。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母亲?如果你真的知道我是你的母亲,许妍回来你就该告诉我。” 许老夫人虽然年迈了些,但威严不减,许老先生赴美这些时日整个许家都是她在打理,她仍然是一家之主,仍然是最掌权的人,不容旁人半点隐瞒。 更何况,项易霖隐瞒的甚至是许妍…… 许妍回来这么久,她甚至一点都不知道,竟然还……竟然还险些害死了她。 许老夫人分不清自己现在是对项易霖的愤怒更多,还是无措更多,无数种情绪交织,她只得把这种情绪全部宣泄到项易霖身上。 项易霖盯着地面那杯被打碎的杯子。 掀起眼皮,沉静深谧的声音听不出起伏。 “您年纪大了,比不得从前,还是少动怒为好。” 许老夫人端着姿态,语气不善地:“你如果不气我,我就不会动怒。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从没想过你会对我有什么隐瞒,但这件事如果不是我发现,你还打算瞒我多久?” 项易霖将茶杯放下。 “您真的有把我当过人?” 许老夫人紧皱的眉头一怔,“你什么意思。” 或许是打压式教育,也或许是他们太想把这条狗养的忠心。 在许妍看不到的地方,年少的项易霖时常真的像一条狗一样被对待,被殴打,被许父请来的保镖压制,磋磨掉他的最后一分锐气。 就像在打一条有反骨的狗。 棍棒、鞭子,皮带。 直到彻底不敢叫,不敢还口,才能放出去,给大小姐许妍当跟班。 为了不让许妍担心,他们说项易霖是去练防身的拳。 然后在某个许妍睡着的深夜,再次叫来项易霖,对他进行屈辱式欺压,直到他彻底服从,对主人没有二心。 项易霖就是这么过来的。 他看着许老夫人,看着这个他隐忍了多年的,曾害死他父母的妇人。她头发有了些花白,精神气也不如从前,以前那样严肃的样子,如今微小得仿佛一手就能掐死。 但项易霖不希望她就这么死。 他要让她和那位许老先生,亲眼看到许氏易主。 项易霖高大的身形笼罩着窗外的光,他脸上阴晴不明,晦涩,暗沉,像是一道暗无天光的乌云。 “我庇护着许氏,撑着许家半边天,想得到的不是您来我这儿胡乱发泄一通。我敬您,所以也请您说话问话前斟酌一番,相安无事,我们和睦了,许氏才能变得更好。”他很淡的牵了下唇,眼神冷淡,“不是么,母亲。” 许老夫人看到他的眼神,忽然觉得陌生。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说话,项易霖……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正因为我记得我是谁。” 项易霖口吻冷淡薄情,侧眸,叫来陈政,“时间不早了,母亲,该休息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项易霖这里得到这样的“待遇”。许老夫人脸色不佳,不动,站在请她的陈政面前,看着项易霖,“你这是要造反?” 项易霖面无波澜:“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许老夫人冷着脸。 许老夫人走出去,大门一砸,连陈政都没让跟,“滚开。” 许老夫人都走出去了,还是走回来,扭过头。 “我知道我今天说话难听,你人大了,要面子,今天是我不对。但是易霖,我希望你记住自己的本分。” 语气凝重,不失威严地多叮嘱了一句,“你娶岚岚,是板上钉钉的事,除此之外无论是谁都不行。……该断的缘分,也趁早断了。” ——许老夫人是最清楚许妍和项易霖是怎样相爱过的。 现在许妍回来了,项易霖的心似乎也乱了。 ……但不该如此。 不该是如此的情况。 因为许妍已经不是许家的女儿了。 没有血缘关系,这就意味着她不可能继承拥有许氏的任何一丁点财产。 项易霖作为要辅佐许岚的人,和许妍的感情和纠缠就必须断。 而且要断得干干净净。 项易霖,是他们精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继承人,是许岚的未婚夫,绝对不能因为这种事而影响再生任何事端。 他们老了,也再经不起什么波动了。 许老夫人语重心长说完这些,走出去,正要下楼,却蓦地跟抱着病历从科室走出来的许妍撞了个正照面。 许老夫人刚才还冷着的神情变得怔忡。 喉咙艰涩,她微启唇。 “妍妍。” 许妍看过来,眼神和语气里只有疏离与客气:“您有事吗?” 第四十四章 阴魂不散 旁边的隋莹莹诧异,歪头又多看了许老夫人几眼,觉得这老太太有点眼熟。 许老夫人在面对许妍的时候,那种严厉的形象减弱了不少。 “你这些年去哪了,过得好不好,妈……” 说到这里,许老夫人欲言又止。 许妍将病历递给隋莹莹,温声冲她说:“你先走吧。” 然后她双手抄兜,再次看向许老夫人。 “您是来看项易霖的么,他情况不严重。” “妈妈是来看你的。” 许老夫人声音也变得轻了些,盯着她的脸,像是在看待一个走丢的孩子一样,手却紧张的不自觉收紧。 “你当年一走了之,妈妈找了很久,也找了很多地方,很多天都睡不好……” “项易霖是没事,但两位司机都受了伤,尤其是另一位。”许妍打断了她的怀念,跟她各说各的。 她想起肇事者的那个车牌号,那辆车的车牌号甚至是当年许老夫人带着上小学的她去抽的号。 那位司机,也是许妍很小的时候就认识的许家的司机,“那位司机,右腿大概一年动不了了。” 许老夫人却仿佛置若罔闻,对这些人的生死都看得很淡。 反倒是想着解释自己的意图,不想让她误会:“妈妈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妈妈,妈妈不知道那个人是你和斯越,如果知道是你,我一定……” “一定不会让人开车撞过来是吗?” 许妍甚至觉得有些可悲,“您还真是一点没变。” 依旧的冷血,自私,只看中自己想看重的。 就像曾经,二选一里,她是被抛弃的那个。 许妍没觉得许老夫人当年有做错什么,人都是自私的,她好不容易找回亲生女儿,想护着女儿很正常。 但在火场之中,把她救出来的许妍重新晕倒在火场的那一刻,感受着大火弥漫吸入烟雾,感受到过那种深刻的疼和自己被灼烧的感觉。 醒来后,又听到许老夫人让自己隐瞒凶手时,心也的确疼,疼得快要死了。 因为她是被妈妈丢下的那个。 被自以为是妈妈的妈妈,丢下的那个。 人都是感情生物,所以许妍注定做不到完全理性地思考这些。 或许曾经有痛,也有过恨。但是许妍发现她其实连恨都不配恨。 因为她没有资格。 所以她不敢再恨,也不敢再痛。 “妍妍,妈妈……” “您不用向我解释什么,我也知道您给了杨叔王叔各一笔很丰厚的补偿,能让他们的女儿缴学费,儿子买房子,他们也甘愿受伤为您卖命,你情我愿的事,即使道德法律上有问题,也轮不到我来谴责您。” 许妍说:“我也很感谢您曾经对我的养育之恩,如果没有您,或许我这个孤儿早就饿死了。” “当初年纪小不懂事,一走了之,也许寒了您的心,我向您道歉。” “但我想说的是,”许妍顿了顿,疏离的口吻依旧,“妥妥是我的儿子,他还小,如果有做错的地方您可以惩罚我,毕竟您也有孩子,我保护孩子的心情就如您当初保护孩子的心情是一样的,希望您可以理解我。” 饶是许老夫人,威严的脸上也多了些茫然:“他是你的儿子……你现在再婚了?那个人对你好吗?” 她的眼里带着母亲的关切,像是在对待一个离家出走了很多年的闺女,又担心又紧张,想多知道她的近状。 “公事繁忙,多的就不闲聊了,我先走了。” 许妍静默,客气的保持边界感,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许老夫人想拦她,却不知如何该拦。 站在原地,扭头,这才仔细瞧见墙上贴着的医生简历,看到了许妍那一栏,看着上面长长的履历,感觉心底某个地方空了一块。 她回来这么久,自己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或者说,是知道了,却始终不敢去面对…… - 车程很久,许老夫人心不在焉。 想起自己还有个女儿,于是开口道,“不回老宅,去别墅。” 但到了别墅,许岚不在家,电话也打不通。 许老夫人坐在沙发上,很久都未能心安。 正在楼上收拾的保姆带了堆杂物下来,许老夫人瞧见,“站住。” 保姆一愣,听她说,“手里拿的什么,拿过来。” 那两箱照片被重新放在许老夫人面前,许老夫人拿起最上面的一张,看到照片上抱着小狗笑的女孩,眉头紧皱:“谁让你拿下来的?” 保姆是新来不久的,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忙道:“是小姐……小姐说那屋子空的太久,杂物太多灰尘也多,让我们腾了过段时间做成衣帽间。” 许老夫人怎么能不知道许岚的想法,将相片放在桌上。 “那么多空房间,怎么偏偏就容不下这一间,留着,东西全都放回去。” 她看着那张照片里女孩的笑颜,又想起今日见她时,她遮不住的憔悴,忍不住闭了闭眼。 “去查查,许妍这些年在外头都做了些什么。” 助理转身要去查,她又道:“等等,重点查查她现在的那个伴侣,还有那个小胖子,我要一五一十全部知道。” 助理前脚刚走,许岚就进来了。 许岚在外面宿醉一整夜,刚知道项易霖受伤的消息,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回来急急忙忙要换衣服去医院,看到许老夫人在这里,忙问。 “妈……哥怎么了,什么情况,现在还好吗?” 她失魂落魄,跑得很急。 许老夫人看起来脸色有些沉,闻到她身上刺鼻的味道,脸色更是不好,疲惫地叹了口气:“他没事。” “嗯好,那妈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就下来,您等我一起去医院。” 说完许岚就慌里慌张上楼了。 她看着镜中疲惫醉态的自己,懊悔咬了咬牙,花最快的时间把自己收拾好,下楼轻声道:“妈,我好了……” 一楼却没了人。 “妈呢?” “走了。”保姆说,“老夫人说她今天身体不好,就先回去了。” 回去了? 许岚诧异,从楼梯往下下,余光瞥到桌上那张照片,脸垮了下来。 许妍…… 阴魂不散,真的是,阴魂不散。 第四十五章 恶不恶心 斯越带着油条和豆浆去了休息室。 没想到不知道什么情况,刚睡醒还泛着懵的周妥看见他,突然很生气,拿旁边的羽绒服砸他。 “你走,别让我看见你!” 项斯越被他砸,“你干什么。” “你个烦人精!和你爸离我远点,离我妈远点!”周妥气呼呼,拿着东西一直打他。 斯越手里那杯豆浆被他打洒了点儿,斯越好看的眉头皱起,那平日斯文有力的脸上带着点愠色:“你再打我,我就反击了。” 周妥被他的声音吓到了点,一缩,不知想到什么又立马奋起,继续打他:“我怕你吗?!快滚!跟你那个坏蛋爸一起滚!” 项斯越把东西放到桌上,终于还击,狠狠把他推到地上。 “我不允许你说我父亲。” 周妥一个屁股墩跌坐在地上,揉着屁股,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也还要强撑坚强:“就是坏蛋!你是小坏蛋,你爸是大坏蛋!你们都要抢走许妍,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你们这么坏的人——” 斯越一怔。 沉默几秒,他说:“别哭了,你好吵。” 周妥继续哭。 “别哭了!” 他的喊声把周妥吓了一跳,周妥短暂的闭了下麦。 斯越又轻飘飘地说:“不是还没抢走吗。” “……”周妥被他气得眼睛瞪直,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在地上翻来滚去像个扫地机器人。 斯越有点头疼。 等许老夫人走后没多久,斯越就又偷溜跑了回来。 他又坐到沙发上,继续啃着宝贝的油条,吃的嘎吱脆。 “……” 项易霖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些许无语。 斯越乖乖的看着他,又乖乖看了眼手里的油条,才依依不舍递出来,“父亲,要吃吗?” 项易霖,“不用。” 斯越又低头吃起来。 屋里的热度上来了,斯越的小脸通红,热得将外套脱了下来。 因为袖子的袖口比较宽大,有些碍事,怕毛毛会吃到嘴里,斯越将袖子挽起来。 项易霖看到了他手上的针孔。 他看着斯越,斯越下意识就把袖子放下,但放完才意识到这是在掩耳盗铃。 “是坦白,还是我问。”项易霖目光淡淡,“你自己说,项斯越。” “……” 斯越眨了几下眼,“这是秘密,我不能说的。” “许妍告诉你不能说?”项易霖看着他手里仅仅只剩下一小点的油条,“所以这是收买你的贿品。” “不是。”斯越争辩,“只是单纯买给我的。怕我饿。” 项易霖几乎要被这小子气笑:淡呵一声,“跟我争辩这些有用?” 贿赂给他的,和单纯给他买的有什么区别? 后者难道是会对他更重视,更在意,更喜欢一点? 斯越一向害怕父亲,听见父亲笑,就更害怕了。这是比父亲生气还可怕的事情。 他终于还是没能保守住自己内心的底线,妥协,把许妍带他去的地方交代了。 或许是,在心底,斯越有那么一些隐隐的期待,也会觉得许妍是认为自己很像她,才会想要带自己去做DNA。 项易霖神情淡漠,戳穿了他:“你以为什么,以为她能看出你是她的儿子?” “项斯越,你过于天真了。” “她跟你做DNA,只是为了想证明你不是她的儿子,好跟我离婚。”他语气冷淡地厉害,说到最后,不知道是说给斯越,还是说给自己。 总是,说得脸色也暗着,漆黑的眸光带着隐的锋锐。 …… 许妍那边教训不老实的周妥。 但周妥实在闹腾,不知什么原因,对她也带着情绪化。 “你这是叛逆期到了?”许妍无奈,不得不请了一会儿假带这孩子出去吃了顿麦当劳,周妥的情绪才好点。 “我还要吃两个冰淇淋!” “知道啦。”许妍去给他点单的时候,看到旁边小孩游玩区有个正在蹦蹦跳跳的孩子。 那孩子身形有些像斯越。 都是那样清瘦的模样。 她再一次想到电梯反光挡板里那一幕,想起她穿着白大褂闲散靠在电梯厢壁上,双手抄兜,左脚靠在右脚后,视线垂着盯着挡板。 旁边的斯越垂着眼睫,也用类似的姿势靠在电梯厢壁上。 神态,姿势,都是那样的相仿。 相仿到,连许妍也会恍惚。 太多的巧合重叠在一起,所以明明知道斯越是谁的儿子,许妍也还是会有一丝的怀疑。即使那丝怀疑或许连她自己都知道不可能。 点完单,她低头,跟检验科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出结果后第一时间告诉她。 “许妍许妍,我要冰淇淋——” “来啦来啦。” 她接过前台的冰淇淋,递到周妥嘴边,看他大口吃下。 许妍忍不住托腮:“少爷,能告诉我今天在闹什么脾气吗?” 周妥不吭声。 回去之后,周妥又磨了她好一会儿,才肯让她去医院。 “我答应你,等会儿夜班一结束,明天早上就回来送你去学校好不好?”许妍捏捏他的脸脸蛋,“我们妥妥是全世界最乖的小宝,不会让妈担心对不对?” 周妥像一只傲娇的小猫,对这种哄嘴硬但很受用。 他嘟囔:“知道了。” 许妍摸摸他的脑袋,“走了,我回医院了,你把作业写了,晚上洗个澡就睡觉啊宝,明天还得上课呢。” 周妥目视着她离开,继续埋头写着作业。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闹。 大概是觉得只有许妍哄他的时候,才能更感受到许妍对自己的爱。 去医院的路上,周述打来了电话。 许妍正好这几天事多,听见他的声音一扫疲惫,开车路上都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到了医院,她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一边从包里找文件,一边低头回复着周述:“我到医院了,你要是有事你先忙。” 周述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安静了好久才道:“不忙,你这周的工作排班是什么,妍妍?” “我的?”许妍说,“怎么啦,又要给我点外卖吗?你夸夸我,我就考虑告诉你。” 周述笑,“夸夸你,漂亮的许妍,能不能告诉我。” 许妍跟着弯了弯唇,和周述说话,总能让她心情舒畅,“知道了,等下日程表发你,不过不要点太多,吃不完就浪费了。你知道的,粮食浪费了我是会很心疼的。” 挂断电话,许妍将手机撂在桌上,弯腰靠近工作台,一手戴上眼镜,一手翻着病患的病历。 第四页刚翻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整个人忽然被大力推到墙壁上。 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就这样毫无征兆映入她眼帘。 项易霖的手掌叩着她的腰,强势的力量轻而易举将她抵在角落,他垂睫,淡淡审视着她。 “心疼?” 他的气息包裹着她,“我买给你的,你扔起来倒是也没瞧见有多心疼。” 他指的,大概是他们重逢后,他买的那次港粤记。 许妍对这个疯子简直忍无可忍,挣扎未锅。 她越挣扎,他就像是一条浸了水的麻绳,绞她越紧。 “这是医院,你不强迫人就不会说话是吗?” “如果我不这样对你,你会跟我说话?”项易霖同样沉着声音淡淡问她,对比起她的愤怒,他的情绪简直是太过稳定。 正是因为太过稳定,才显得更疯。 他像是一座大山,颀长的影子包裹着她的身影,不断地逼近,“许妍,你除了捅我,就是躲我,是觉得我看不出来。” 从他到医院这里,除了她捅他那一次,再没来过一次。 连换伤口都是让别的医生帮忙的。 “你就这么怕我,这么恨我。” 项易霖的口吻淡哑,他那种强制的、隐隐恶劣的、不加掩饰的本性在她面前暴露无遗,他捏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之前不是很爱我,说这辈子都爱我,现在怎么变了。” 许妍眉头紧皱:“你恶不恶心。” “我恶心。”项易霖陈述着,若有若无点了下头,指腹摩挲着她柔软的脸颊,看着她脸颊因为他用力捏下去而凹下去的凹陷,很漂亮。 从前他就觉得这样很漂亮。 她被亲的很用力时,脸颊也会这样。 明明从前她是很愿意被自己这样碰的,但现在如果旁边有一把能让她反击的武器,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再捅他一刀。 项易霖的眸色变暗,语气变得更低,格外冷,格外沉,像阴沉湿热的蛇,危险的逼近,“他呢?你觉得他恶心么,跟你那个周述进行到哪一步了。睡了?” 科室外,不远处听到陈政的声音:“岚小姐。” “哥呢?哥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