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总要表哥加班》 第1章 醉酒 “你喝醉了。” 男子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感的起伏。 夜凉如水,窗外的蝉鸣声渐渐弱了,取而代之的是风声。 一侧的窗是半掩着的,月色之下,窗外几竿修竹的影子,被风摇着,疏疏落落地映在窗纱上。 沁怡阁只亮着几只微弱的烛火,烛火摇曳,像极了人幽微的心思,不可明说。 “你下去煮些醒酒汤。”崔璟对一侧的婢女云枝低声吩咐道。 男子右臂有力地抱在女子的腰肢上,防止醉了的女子的身子不自主向下滑。 女子面若丹霞,睫毛微微颤着,双手自然地攀上男子的脖颈。腕间的翡翠镯子滑至小臂,露出白皙透粉的皮肤,手腕处皮肤相贴,呼吸交缠。 云枝应声,将内室的空间留给二人,悄悄和上门退了出去。 女子的闺房布置的典雅大方,一看便是出生大家。 男人周身带着一种特有的冷冽气息,那气息很快席卷了整个屋子,让人无法拒绝。 他熟稔地扶着女子向内室走去。 书桌上的鎏金烛台做成了鸾鸟回首的模样,衔着一枚光晕融融的蜡炬。 光并不很亮,只堪堪染透了床边一隅,将人面照的幽微。 崔璟的目光落在秦挽意的身上。 她喝醉了,动作里都透着稚气。这般孩子气的样子,崔璟已经许多年没有看见了。 崔璟身量高,目光落在女子的发顶,她的发髻散着,发丝温柔地垂在双肩,显得柔顺而安和。 好像……有些逾矩了。 从前崔璟未觉得如此,只是随着时节变换,秦挽意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身姿也愈发窈窕有致,那些不能被外男窥见的好风景便会让崔璟在不经意间喉咙一紧。 虽是表兄,也理应避嫌。 少女低垂着脑袋,也并不闹腾,与往日一样,一副乖顺的样子。 那一点烛心,偶尔极轻地“噼啪”一声,溅出一星火花。 “今天宴上不开心?”崔璟细声问道,右手抚上女子的前额。 秦挽意抱着崔璟的的手并未松开,像是什么都没听到。 她的手隔着布料一路向下抚上崔璟臂膀上的肌肉,健硕有力。 周遭似乎只剩秦挽意的心跳。 松木清香混着他袖间的墨气笼罩下来,她只觉得室内的温度不断升高,她好似听见了表哥的问话,却又觉得自己说不出心中的答案。 宴上大家对她都很好。 但确实心中郁结。 自己好像要被表哥丢掉了。 崔璟一路将秦挽意扶到床边。 “郎君,醒酒汤煮好了。”云枝在门外道。 “知道了。”崔璟答,嘴里呼出的气息在秦挽意的耳边挠着。 崔璟将秦挽意靠在床沿,拿来软枕垫在腰后,转身要去取醒酒汤。 “表哥……”女子旖旎的呢喃声在身后响起。 崔璟感受到再他的臂膀的双臂撤下,快速地揽上他的腰。 秦挽意将脸深深埋在崔璟宽阔的背上,整个身体向着崔璟靠近,紧密地贴着几乎不留一丝缝隙,让人无法反抗。 两只手在崔璟的腰前交叠,显然是用了力气。 红晕爬上了秦挽意的双颊,挽意只觉得脑子里被酒意熏得热乎乎的,一开口便是一声娇媚的“表哥”。 那声音里是带着委屈的。 “我离不开表哥,我就想一辈子和表哥待在一起。” 一时情绪上涌,眼眶里不觉蓄满泪来。 崔璟的手骨节分明,能将挽意的一双手牢牢包住。 触碰时最先感受到的是冷意。 秦挽意抱在崔璟腰间的手被生硬掰开。 秦挽意浑身一下子泄了力,喝完酒后的她似乎有些迟钝,望着崔璟的双目里写满了不解。 她对崔璟有一种说不出的依赖感,见崔璟仍站在面前,又想去抱他。 “萧家六郎,堪为良配。”崔璟思考了一阵,沉沉开口,不经意间与秦挽意拉开了距离。 这句话,他不是第一次对秦挽意说了。 只是她每次都不放在心上。 秦挽意这次像的醉的厉害,什么都没有听见,只对着崔璟灿然笑着,一只手勾上崔璟的素白腰带。 像是想拉他过来。 崔璟低头看着女子的小动作,心里轻笑。 “我不和醉鬼讲道理。”崔璟神色温柔。 话音刚落,不动声色将秦挽意的手拉开,将人安放在榻上,便转身向外走去。 门被崔璟轻轻推开,屋外的月光顺着门缝洒了进来,一瞬间比屋内的烛光还要耀眼。 “云枝,服侍小姐今夜早些睡。”崔璟向云枝吩咐道,仿佛刚刚屋内什么都没有发生。 云枝应声,行礼后便端起托盘向屋内去。 崔璟临走时看了醒酒汤一眼。 唯有素月高悬。 *** 崔璟走出院落,夜间的风吹在脸上,使他周身都觉得清醒。 方才与秦挽意的紧密相贴,使他的衣袍上染上了淡淡的香味,自然,还有少女的馨香。 每次靠近她,身上都会沾染上少女的甜香,几日都不能散去。 而这味道又莫名让人内心宁静。 崔璟很了解秦挽意。 许是寄养在崔府,顶着个表小姐的名头,秦挽意很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这一点和小时候的崔璟很像,不爱开口,心事都藏在心里。 如何对待崔府的长辈,如何接待来往的宾客,如何与家中的仆役打好关系,她多数时候很少开口,或是说出点有见地的话,只在崔璟和姨母的羽翼下,活得谨小慎微。 秦挽意每次与崔璟提什么请求,崔璟注意过,她总是在不自觉看自己的神色,想让她的请求顺着自己的心意。 这样的人,今日居然醉了。 不在宴会上醉,反倒藏了一盅酒在马车里。 连醉酒都要看场合,崔璟在心里轻笑,或许是怕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崔家的面子,也丢了秦家的面子。 想必是近日婚约一事逼得她太紧了些,崔璟心中暗忖。 秦挽意的姨母是原崔家的妾,按理说,只有崔家主母的侄女才能叫崔璟一声表哥。她与崔璟毫无血缘关系,更别提姨母姜氏和主母谢氏那些纠葛着的陈年往事。 但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多年的表兄妹。 长兄如父,崔璟并无嫡亲的妹妹,便将秦挽意当作亲妹妹一般看待。 秦挽意如今黏着他,是情理之中。 只是小姑娘最近做事,总是有些越界了。 “少爷,朝廷定下了是明日启程,不如属下送表小姐去……”崔璟走回自己的院落,身边的近身随从便上前回禀道。 “不必,明日一切照旧。”崔璟繁杂的思绪被猛一下打断了,但还是脱口回绝。 “路上赶着些便是了。”表妹今日宿醉,若是明日动身早了,恐怕对身子不利。 崔璟穿过连廊,向书房走去。崔璟身形修长清瘦,一袭衣衫随穿堂风而轻轻晃动,衣袂蹁跹。 他常一个人这样走着,带着几分孤臣的意味在。 明日启程,是为了亲迎天子入京。 能得崔太傅亲迎,朝廷的礼节算是没有废。 少帝早夭,先皇无子嗣可以承继,一众大臣最终选定了旁支已故亲王的嗣子。 血脉纯正、年纪尚轻、生母早逝,这样的人选是不好选的。 血脉不纯,即得位不正;正值壮年,便难以把控;生母势大,又引得外戚专权。 几方博弈下,最终才选定了永王第六子,周棠。 坊间都传新帝天资愚钝且开蒙甚晚,直到七岁才将将识得几个字,平日里都是斗鸡走狗,游手好闲,毫无皇家气度。 不过又是朝中哪位大臣的手笔而已。 对着那个位置上的人,谁不是有所图谋。 以往暴毙在前往京城之路上的天子,也不在少数。 “少爷今日还要处理政务吗?”侍从在前面替崔璟提着灯,问道。 崔璟拧了拧眉,最终还是说道:“左不过都要处理,不如今日一并看完。” 崔家并未站队,也无意在皇帝面前弄权。 乱世之道,世家在于保存实力,与皇权相依相存。 如今少帝早逝、奸臣已死,朝廷在外看着是一片祥和,只是内里的蛀虫、虎视眈眈的投机者的目光,怕是已经投到那位新的天子身上了。 崔璟心中隐隐有几分不安,此次行事,倒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皇位向来是要有运坐,更要有命坐。 就不知那位永州来的天子,命运几何了。 *** 初秋的早上雾气渐浓,青石板上凝着昨夜的露水 ,水汽夹杂着寒气袭上秦三小姐青绿色的锦绣襦裙上,身侧的男子不做声色,只是用右臂虚虚得圈着她,用一身鸦色大氅抵住早秋的寒气。 崔璟和同行吩咐好事宜,让他们先行而去。 侍从示意向他回禀,一切事宜已准备妥帖,他先登上马车,像往常一样向秦挽意伸手,要扶她上马车。 他又将昨晚的事当作女儿家撒娇似的了,秦挽意心里想。 “多谢表哥。” 秦挽意心里有些发慌,声音也有些抖,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只侧身扶着马车侧旁的桅杆,借着云枝的力上了马车。 崔璟眼睛里仍是带着笑的,不着痕迹地收回手。 云枝在一旁替小姐觉得心惊。 崔璟的性子常人难以琢磨,他的嘴角时常是带着笑意的,但是云枝一直觉得那笑里带着冷意,生疏到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两人坐在马车同侧,崔璟先开了口:“昨晚睡得还好吗?” 秦挽意眼下满是乌青,崔璟就像明知故问一样。 她羞赧地摇了摇头,随后微微将头撇向远离崔璟的另一边,戴上帷帽。 “今日是我最后一次带你来云霞寺”,他忽然压低声音,“喝完最后一剂药,毒便全然解了,你我之间……也便再无相欠。” 好久不提的陈年往事,又重新萦绕上了心头。 崔璟今日,总有些和往日不同的地方。 秦挽意一瞬间有些愕然。 旧事再提难免是再揭伤疤,而今日他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等待着秦挽意的回答。 求收藏!求评论!我不要单机哇[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醉酒 第2章 珩玉 崔璟是一贯那副不显山露水的模样,正襟危坐着,对于说出的话很是坦然,显得马车内的气压低极了。 秦挽意的表情有些错愕,被帷帽很好地遮住。 任何旖旎的细密的小心思都在崔璟的话语中化为齑粉,秦挽意有些气急,但莫名也有一种,命运被宣判的解脱。 “昨日宴上,你不该喝那么多酒。”崔璟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连萧六郎的面都没有见。” “见不见,也不要紧。”秦挽意的声音极小,已经染上了哭腔,“表哥不是替我安排好一切了吗?” 崔璟扯出一个笑来:“是表哥僭越。” 久久的沉默。 当年的几人间的纠葛已经被时间抚平,从来都是情意交缠更难以言明。 崔璟的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像从前一样用手抚上女子柔顺的发,当年秦挽意刚来崔府,崔璟也是如同现在对她悉心照顾,堪比嫡亲的妹妹。 两人间的距离在一瞬之间拉进。 但崔璟的话却是无比寒冷。 “如今你的身体快要好了,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好,只不过是对当年的事的愧疚。” 秦挽意听着,心里泛起细密的酸楚。 她的性子算是温吞,很多话总是说不出口,满腔的言语就再心里不断地翻涌,连喜爱的情感都被敲打地不成形状。 扭捏而又拧巴。 表哥待她很好,除了姨母,表哥是待她在这个世界最好的人了。 可是这样的好,秦挽意总是觉得带着几分虚无缥缈,让人摸不透、心不安。 秦挽意抬起头,望向崔璟温柔含笑的眼睛,仿佛要溺毙在那汪水之中。 “我知道的。”秦挽意答道,她不想争辩些什么,旁人听不出的弦外之音,她总是能够一点就透。 更何况表哥今日说的这么明白。 “我本就不是崔家人。”面纱遮掩下,看不清秦挽意脸上的表情。 崔璟眼中的柔情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离了,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秦挽意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有些不管不顾地说:“本来就不是正经表妹。” 他的面容不着痕迹地冷了下来。 “秦将军下个月就要回京了。”崔璟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此次大胜还朝,必有封赏,秦家长女未有婚配,你说你父亲会为你挑选一个怎样的人家?” “如今多事之秋……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 秦挽意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撕裂。 话虽残酷,却是实话。 秦挽意像是被遗弃一样,在崔家生活了数年。 崔璟的声音似是引诱:“如果你愿意,萧家六郎自会备好丰厚的聘礼去秦家提亲,我也会代表崔家为你添妆。” “我永远是你的表哥。”他一向这样运筹帷幄,这样游刃有余。 “这样……还不满意吗?”他的唇角似有笑意,但是这笑却不达眼底。 他不去看秦挽意的眼睛,堆叠在身上的玉袍渐渐变得平整。 她心里早该有思量。 秦挽意垂头不语,默然。 她不该难过,也不该生出什么多余的想法,怪只怪她将表哥怜悯当作了喜欢,越过了两人相处的边界,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 原本以为不言明,便可以在心中偷偷猜着表哥的心意,因为他的一次照拂而心潮翻涌。 昨夜醉酒的把戏,倒显得分外拙劣。 秦挽意只觉得脸上发烫。 其实真真假假,表哥根本不屑去猜吧。 拉扯之间,只有秦挽意一个人沉溺其间。 马车行的很稳,并不颠簸。 一行人出城向西,马车碾过碎石。崔家乃高门,且一心向佛,每月便少不了家中子侄替家族上香祈福。崔璟作为长嫡子,本不必亲力亲为,可能是因为崔母谢氏的缘故,崔璟每月都会携表妹来此。 原本定好的时间并非今日,只是近日朝中事物繁忙,怕误了正事,便提前了几日。 本朝重佛法,云霞寺多得道高僧,可并非人人都有机会得幸祈福。佛讲众生平等,可佛前的门槛便拦住了千万徒有向佛之心的人。 行至栖霞山麓,但见朱墙碧瓦渐渐褪去,青翠山林间深藏庙宇,便是云霞寺的所在。百级石阶蜿蜒而上,香客们挎着黄布香袋拾级而行。 秦挽意撩起帘子,眼前的景象再熟悉不过,她此刻心里有几分未散的郁气,命运不能把握在自己手中的无奈吧。 往事仍历历在目,如今却是物是人非。 车马娴熟,直驶入寺内。 *** “小将军,小姐今日和崔大人在云霞寺上香祈福,恐不便相见。” 未尽的暑气在一阵阵秋风中渐渐散去,风儿蹁跹卷动着些许已枯黄的树叶,也温柔地抚摸着小将军额前的几缕碎发。 小将军身姿颀长,肩背宽阔,墨色的腰带束起,勒出利落劲瘦的腰身,周身衣袍平整华贵,带着几分贵公子的雍容气度。 袍袖随他抬手捧着锦盒而翻飞,隐约可见他手臂绷紧的线条,蓄着张力。 崔府的偏门开在少人的南角,平常出入的多是洒扫的奴役和采买的佣人,给人琐碎庸常之感,如今萧珩玉登门,倒是显得原本宽阔的巷子有几分逼仄。 这扇门离秦三小姐的院落只隔了一条细长的垂花小道,秦三小姐借住在崔府南角的沁怡阁,常从此门出入。萧珩玉不常来此,今日是为了归还手中着耳珰。 “小将军,小姐今日和崔大人在云霞寺上香祈福,恐不便相见。” 婢女名唤云喜,自小便被指去了秦三小姐处,和云枝一样,只是年岁小些,不经事,与秦挽意也不如云枝更亲近,她向萧珩玉行礼答道。 崔家的侍女按品着衣,云枝云喜是崔家的家生奴才,她们的父母是侍奉老夫人那一辈的,在府中有些分量。 萧珩玉手中握着的锦盒在听见这一消息时微微攥紧,又很快松开。 只一瞬失神,萧珩玉不自主追问:“她,当真不在吗?” 言语中带着几分少年的羞赧和几分热切。 萧珩玉自觉将眸中的情绪隐藏地极好,是以眼神明暗交叠间,未曾流露出失望的神色。 可只这一句追问,便道出了他的急切。 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来见她。 昨日远远瞧上了一眼,与儿时稚气的模样不同了。 窈窕淑女,亭亭玉立。 崔家每旬都有去寺庙进香的惯例,萧珩玉暗自打探到了日子,特意避开,没想到还是没能见到人。 她,在躲他吗? 心中的疑惑浮现,便再难以消解。 “奴婢哪里来的胆子敢诓小将军?”云枝笑答,语气恭敬。“今晨套了车,少说也要半月才能回呢。” 萧珩玉回神,自觉失礼。 对于未能相见,他不觉得意外,期待一瞬间的落空,是他早已反复咀嚼的一种滋味。 萧珩玉最后只露出一个略有遗憾的笑来,将锦盒递向云喜,道“那我不便在此等候,只是昨日在萧府宴会上,我无意捡到了三小姐的耳珰,这是女子贴身之物,本想亲自送还,不想还是失礼了。” 这话说的不老实。 秦挽意丢失的耳珰在昨日宴上,是崔璟捡到的。是崔璟让大哥将耳珰交给了他。 他明白崔兄的意思。 萧家设宴,名为赏花,实则是京城官宦子弟与小姐相看,初秋这一场,是为了谢家与崔家相看做个牵头人。 崔家主君不理朝中事务数年,崔府大小事宜都由崔家长公子全权代理,崔家旁支近些年都已没落,家中也无操持的长辈,崔璟的婚事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如今崔璟代父职,官至太傅。 崔璟于京城世家纨绔不同,自小习的是孔孟之道,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名门正派,也自然是位京中各位老臣的乘龙快婿。 谢家虽与崔家是世交,但历经多年关系早已疏远,尤其是当年嫁入崔家的谢夫人起了龃龉,谢家的主支又被外放,这次算是走了门路,拜见了萧老夫人,萧老夫人便做主开了这场赏花宴。 萧家也存了自己的私心。 养在崔家的秦三小姐,容貌娇媚,也正是待嫁的年纪。 秦将军得胜还朝,也是要高升的架势。 还有,就是萧家六郞萧珩玉钟情秦三小姐多年。 但若是要和秦家结亲,还少不了崔家点头。 那日,崔璟带来了秦三小姐,萧珩玉在珠帘后听见了他和祖母的对话。 “挽意丫头端庄守礼,性子纯善,若是能聘给我的孙儿做媳妇才好。”萧老夫人面容和善,满脸喜色,是对秦三小姐很满意的样子。 秦三小姐模样好,家世也配得上,最重要的还是她的孙儿喜欢。 萧家此次入京便是打算扎根京城,如果能娶到秦挽意,更是一下子打通了秦家和崔家两处门脉。 崔璟端坐在下方,笑答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说秦将军还为回京,但我愿修书一封往上京告问伯父。此事不宜再缓,只怕到时……遇上新帝选秀一事再有耽搁,白白耽误了好年岁,倒是我这个表哥的不是了。” 崔璟行事得当,虽官位荣升,但待人从未有过倨傲,外人的畏惧多是因为他自身带着的威严。 萧珩玉当时只觉得如梦幻般失真,自己心心念念了许多年的小姐,倒是真要聘给自己做妻子了。 席上,萧珩玉还见到了谢家长女谢莹华,端方懂礼,是被整个家族滋养在手心的明珠。 所谓世家嫡女,自出生起,礼乐书画,受着全族资源的供养,那姻亲大事,便就是要去还这前半辈子锦衣富贵的债,为家族做一颗棋子,为家族在朝堂上权衡利弊。 而他不同,他并非长子,将来也不必承袭爵位,自然可以与自己心爱之人相守。 看着崔璟与谢莹华在长辈的牵线下交谈,以前若是私底下的往来,如今算是过了明面。确实繁琐又复杂,萧珩玉只觉得庆幸。 思绪回笼,萧珩玉想到昨日秦挽意就算见面行礼问好,也是说不出的疏离,不抬眼看他。 和那信中的人倒很是不同。 女儿家脸皮薄,大抵是害羞。 萧珩玉虽是出身武将之家,自幼在军营中长大,却与父兄不同,带有少有的文人气质,或是因他那一身墨绿色的长袍,和总是垂目表现出的谦卑模样。 “小将军放心,奴婢会交到小姐手上,多谢公子盛情。” “多谢。”萧珩玉面色平静,不似作伪。 云喜接下锦盒,这锦盒是专用来装珠玉首饰的,小巧别致。 云喜害怕怠慢了将军府的公子,想领人去内堂坐坐。 “不必了,既不巧,我便先告辞了。” 云喜屈膝行礼,萧珩玉也未多做停留,他的影子被秋阳拉长,又渐渐在转角处消失。 来看来看!真的很精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珩玉 第3章 雨夜 崔府暖阁内,崔家小少爷晨起请安后,被婢女引至阁间用饭。 小少爷身量小,名崔琰,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穿玉白色直缀,显出几分少年人的清瘦挺拔,面容俊俏,是被用心养着的模样。 他吃得慢而专注,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只是偶尔抬起目光。 “阿姐今日又去云霞寺了吗?”崔琰压着声音,向身边的女使问到。 女使专心为小少爷布菜,只点头算是应答,崔琰见后,一下子就蔫吧下来,半晌才说:“阿姐前日说好陪我看木偶戏的。”声音极低,稚气声中带着几声失落。 崔琰的眼角眉梢是随了母亲的,染上了几分南方女子的柔和气息,白面少年还未长成,仍是副软糯可爱的模样。 一道垂帘之外,一众婢女簇拥着的,便是崔家后宅如今的掌权人,姜氏,也是小公子的亲生母亲。 一婢女跪在坐前,在禀报着些什么。 姜夫人斜倚在锦缎软榻上,眼角已能看见岁月的风霜留下的痕迹,她的皮肤依旧白皙,却早已不复当初的轻盈灵动,而是一种被名贵脂粉滋养出来的不自然的白。 崔家自先夫人谢氏常年多病,如今在云霞寺中修养,与主君的感情早些年便生了嫌隙。现如今是侧室姜氏掌权,姜氏掌权已有数年,府里人多直接称其为夫人。 听到要紧处,姜夫人原本闭着的眼缓缓睁开,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退下吧。” 屋里熏的是上好的沉水香,却遮掩不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姜夫人独宠多年,如今老夫人已逝,她的丈夫也已年长,再不复壮年时的心气和手段,先夫人留下的长子对她也未有不敬,按理说她应当事事顺心。 唯一的遗憾怕就是未被扶正。 医师说她的病是心病。 她一盅药一盅药喝下去总也不见效,怕是应了那句,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秦挽意是姜夫人的侄女,常年借住在崔府,秦家常年在王朝北境驻守,那年羌人来犯,秦父临危受命,携妻北上,不得已将幼女寄养在崔家,世人都赞秦崔两家青梅竹马的情分。 姜夫人的指尖在手心中轻滑动着,又在心中筹谋。 她用护甲轻轻拨弄着香灰,吹灭了那将燃尽的香,下人皆是屏气敛声。 “再过几个月,我的姐姐也要回京了,春喜,备好纸砚,我要亲自写一封信去。” 良久,姜夫人又补了一句:“挽意的婚事,我这个做姨母的却是什么忙都没有帮上。”语气里似是有遗憾和叹息。 *** 云霞寺内。 明净法师披着金线袈裟立于杏荫下,见到他们便含笑合十:“崔施主、秦施主。” 崔璟和秦挽意恭敬回礼。 寺院依傍着一处山泉,泉水从高山深处倾泻而下,再顺着竹筒汩汩流淌,流入宝殿门前的一方水池。 进入宝殿前,先净手祓禊,洗净污秽。 寺里的小僧按着旧例领他们去宝殿上香,崔璟步子快,走在前面。 许是入秋多加了几件衣服,秦挽意一时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她望向崔璟的背影,这原本是很令她心安的背影。 或许自秦挽意及笄礼之后,两人的关系便变得有些暧昧不明。秦挽意清楚里面或许有姨母的授意,只是没想到反而惹了表哥厌烦。 姨母的意思,自然是希望自己的侄女能做崔家主母。 但这件事秦挽意不敢提、也不敢想。崔璟如今能尊庶母,秦挽意已是十分庆幸。 行至宝殿,宝殿内檀香氤氲,秦挽意和崔璟跪在蒲团上叩拜。 香火缭绕不息,盘旋翻腾。 崔璟轻闭双眼,仿佛心无旁骛、古井无波,虔诚而又静谧,未将半分视线投向秦挽意。 他的心此时出奇的平静,浑身有种溺水之人终于上岸的解脱。 本来是想断执念的,可跪在佛前,不敢撒谎,还是为她求了平安。 他双手合十,端放在胸前,说话间露出腕上戴着的念珠。 佛前要静心,但秦挽意早已乱了心神。 秦挽意只能阖眼,佯装专注。 身边传来衣服摩擦的窸窣声,大抵是崔璟起身。 秦挽意数着脚步,听着脚步声渐渐远离,到再听不见任何一丝声响,宝殿内归于平静。 她原本合十的手渐渐放下,有些执拗地看着眼前的佛像。 “表哥。”秦挽意的声音极低,不愿为旁人听见。 她在心里早已哄好自己,难不成还要怨怼表哥吗? 表哥多年对她照顾有加,如今,表哥也是为了她好,才定下了与萧家的婚事。 是她心中总是生出些不该有的妄念,才会让彼此间都难堪。 一直到午时,秦挽意都未再见过崔璟的身影。 近日朝中确实繁忙,崔璟从不与秦挽意说朝中之事,但秦挽意多少也从外面听了些。 少帝早夭,少帝无子,又没有兄弟,便只能在宗亲中挑选人选即位。 崔璟作为太傅自是万事亲力亲为。 她被小僧引至侧殿,这次看脉问诊,是唯一一次崔璟没有陪在她的身边。 她和云枝一路走着,已经到了后山偏僻处,秦挽意便是在此养病的。此处距离云霞寺正殿处甚远,倒是靠着京郊的栖霞山。 一来闺阁女子,不便在外人面前路面,崔家自然能找到最雅静的住处,二来,在于为秦挽意治病的小医师。 秦挽意在崔家一直一副懂事的模样,从不多问。 这种辛秘之事,表哥自然也是瞒着她。 这位先生,与秦挽意初见时,浑身伤痕累累,几近不能站立,像极了狱中酷刑下的死囚,叫人不能不多想。 医者难自医。如今他身上还留着当年的痕迹。 他为秦挽意治病已有些年头,但两人间并未有什么过多的交谈和私交。 他收回搭在秦挽意腕间的苏帕,低头整理药箱:“毒已全解了,日后好好养着身子,便再无大碍了。” 先生常年轻纱覆面,其实何须遮掩,这医师生得秀气,就那眉骨与双眸就叫人难忘。 “这次的药是养身子的,日后去药馆照着这个方子拿药就可以。” 那人的声线沙哑,像是嗓子受过伤,与他清俊的眉眼不符,大抵是被人下过哑药。 秦挽意默然,她一向是个听话的病人,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裙带。如今病去身轻,她可能不再会来云霞寺了。 说来好笑,当年那一场毒,好像才是连接着秦挽意和崔璟的纽带,是他们之间纠葛的血脉。 先生将包好的药和一些寻常草药放在竹茶几上。 从前觉得苦的药味道没变,这次尝起来却是不一样的苦。 那年她误食了的那碗粥中有毒,那毒带来的肌理的刺痛曾蔓延到四肢,伤及肺腑,让她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密如针戳般的疼痛。 后来崔父查出来那碗粥出自谢夫人的奶娘之手,是为了毒害崔家刚出生不久不满周岁的小少爷。 是秦挽意替他挡了灾。 可如今疼痛的记忆逐渐被淡忘,表哥却从未自恕。 暮色将云霞寺的钟声送得很远很远,门被先生轻轻掩上,光线遮蔽,室内变得更暗了。 晚间他还要来为秦挽意施针。 秦挽意问云枝,仅仅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云枝便会了意。 云枝扶着秦挽意,在她耳畔说道:“少爷今日确实有公务,拜见谢夫人后少爷一行人便都往城外去了。” 谢夫人。 谢夫人在佛门避世已有多年,不与夫家来往,也不与母家来往,后来甚至连自己亲生儿子的面也不愿意见。 秦挽意对她的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 那时她中毒后,气息奄奄地卧床休息,那时脑海里总萦绕着一个女人的啼哭声。 有时的哭诉命运的不公,有时又是真心错付的控诉…… 那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啼哭声。 崔府直接向外报了谢夫人的疯病。 后来,秦挽意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谢夫人,还是不愿意见表哥吧。”秦挽意问。 云枝点头。 提到此,是表哥心里的结,秦挽意自觉不该多言,便没有再开口。 * 晚间的雨势来的迅猛、突然,雨顺着屋檐淌下,毫无章法,失了美感。 云枝在外面打着灯,数着时辰已经比往日施针晚了许久,怕是山路难行,先生今日来不了了。 “云枝,关门吧,雨下的大,尽往屋里来,别着凉了。”秦挽意对站在门外的云枝说道。 “是,小姐。”云枝吹了灯,身上的衣服湿了大片。 秦挽意已经沐浴梳洗过了,见云枝的发略显狼狈得搭在脸上,便让她也早点休息。 云枝憨笑一下:“奴婢是怕先生来。” 秦挽意来栖霞寺治病的事少有人知,众人只是以为来烧香礼佛。 崔璟对那位年轻的先生礼遇有加,云枝也自是恭敬。 秦挽意回道:“那便留个侧门吧,先生若是来了也能落脚休息。” 周围有不少仆役护着,想必不会有事。 秦挽意换上了宽松的里衣,枕着用艾叶熏过的软枕,心事却是随着雨声滴答作响,难以入眠。 她又想起了当年来寺里祈福抽中的签文。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无论身在何处,只觉是客居。这签倒是算的极准。 秦家不是没有派人来接过秦挽意。 那时是秦挽意第一次随车架北上,途中她满心欢喜能见到久违见面的爹娘,不知他们心中对自己是何等思念,又想到母亲刚生下的弟妹,为他们带来好些自己喜欢的小玩意。 只是到了父亲的军帐,秦挽意一个人拿着行囊不知何处落脚时,只觉得尴尬,恨不得直接消失了才好。 后来是军中的厨娘替她换下来旅途奔波的脏衣服,准备好屋舍。 本以为见到母亲一切都会好起来,可看到母亲的目光都在那刚出生的龙凤胎上,看见父亲对他们的细心呵护,秦挽意只觉得他们的幸福好刺眼,心里酸得战栗。 心中的念想还未散去,秦挽意忽听得窗外一声极轻微的闷响,像是重物落地,紧接着,房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半梦半醒间,她被惊得坐起身来,被褥被团在胸前。 一道黑影挟着凛冽的夜风与淡淡的血腥气,向屋内席卷来。 她瞬间清醒,刚想呼救,那黑影已掠至床前。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袖袍猛地一挥,桌案上的烛火应声熄灭,连一丝青烟都来不及升起。 只剩月光垂照。 “别出声。”那人的声音清冷中带了一丝黏腻,像是受伤后的虚弱,但那双捂住秦挽意嘴的手倒是有力。 周围的仆役不知何时已全不见了踪影,整个院落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宁静中,唯有雨声仍不停歇。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身体却因失血和紧绷而晃了一下。 秦挽意抬眼,黑夜里望见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 虽受了伤,脸上仍有一副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穿着一身夜行衣,身量很高,肩背挺拔,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依然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求收藏!!求评论!!![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雨夜 第4章 真假 秦挽意的心脏狂跳,只能强迫自己镇定。 两人四目相对,借着微弱的月光,秦挽意看着他按在她颈侧的右手,骨节分明,但正微微颤抖着。 而他左侧肩头的深色衣料颜色更深,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血腥味正是从那里弥漫开来。 “你受伤了。”秦挽意的声线平稳,不想过于慌张而露怯。 男子并未说些什么,好似已无力回答。 此地偏僻难寻,且别院周围都有家丁看护,秦挽意实在想不出来,这位黑衣人是何原因会突然闯入自己的屋舍,也未曾闹出什么动静,连云枝都没有被惊扰,他倒像是,直奔她而来。 秦挽意屏住呼吸,想稳住眼前这个似乎已神志不清的黑衣人,说:“此处偏僻,公子不必担心还有旁人。” “我不会伤害你。”他口中呼出的热气轻轻喷洒在秦挽意的颈侧,依恋着少女的温度,只自顾自说着自己的话。 一股热意爬上秦挽意的脸,这个黑衣人看着,是一丝攻击力也无。 秦挽意支起臂膀,想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撑开。 实在太近了,她从未与外男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热意里还带着恐惧,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如果黑衣人从腰腹抽出一把刀,怕是能直接贯穿秦挽意的心脏。 男子的亲昵浓情下只让秦挽意感到心慌。 若是此人死在了自己房中,明日一早,自己该如何面对?此人看着像是被人追杀,那人是否会追来此处? 秦挽意虽猜不出此人的目的,腹中却满是狐疑,他的意图并不在取她性命,倒像是向她讨着情债。 屋门大开着,风雨将门吹得吱呀作响,那男子缓缓将脸凑向秦挽意的颈侧,几乎是用气声,说:“救我,挽意。” 说完,便向秦挽意的一侧肩倒去。 秦挽意惊得呼吸一滞。 挽意?她觉得自己可能是听错了,或是被认成了旁人。 他大抵是因为失血过多而眼前模糊,几乎将整个身子的压力都落在了秦挽意的身上。秦挽意穿着单衣,经过男子的几次扯动已全然散了,露出内里光滑白皙的肌肤来。 但男人的手还算老实,只是脱力地垂在一边。 秦挽意已无暇顾及这些,想先将男子靠在床沿。 “挽意不记得我了吗?”那男子又突然说道,又一次喊出了秦挽意的名字。 还没有从震惊中走出,男人说了一句更莫名的话。 自己与他,是旧识? 男人身上的血随着他的动作而向外溢着,逐渐也染红了秦挽意素白的里衫,男子身量高,整个身子的重量落在秦挽意身上,她的额头上已然渗出了汗珠。 “屋外有人。”蒙面男子的气息有些不稳,在秦挽意的耳边说道,“我不想被发现。”说完,便整个人晕了过去。 他向后仰去,靠在了床沿,腰间一款青玉牌格外显眼。 秦挽意伸手去看那块玉,玉上像是刻着字。 她的手刚碰上那块玉,刚想细细查看,赫然是一个“萧”字。 不等她多想,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伴着雨点的声音。 “秦小姐。” 那声音嘶哑,秦挽意极为耳熟,是医师的声音。 秦挽意便瞬间吓得瘫软在地,紧张得已经没了进的气,她的肩上满是鲜红的血色,看着像是一位刚刚手刃了负心汉的怨妇。 先生一手撑着伞,只可惜风大雨急,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他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身形。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他就这样静静看着秦挽意,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波动。 几人陷入一阵无声的死寂中,除却那个已经昏迷不醒的男子。 医师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打量这。 他徐徐开口: “秦小姐杀人了?” 医师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只在话的末尾挑起一个疑问似的上扬,打破了此时的沉寂。 “先生救我!” 秦挽意的心在这句话后便彻底乱了,她脚下几乎不稳,上前几步去啦医师的衣袖。 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挂上了两行泪痕,只胡乱地抹了去。 “我……我并不识得此人,今夜本以为先生不会来,便……便早早歇下,是此人突然闯入……” 秦挽意的声音颤抖着,连话都说不连贯:“先生来时,可曾看见家丁?”她突然问道。 “他受了伤,可却并未惊动旁人……” 先生的脸上并无多余的表情,仿佛此时只是一个和往常一样来为秦挽意施针的晚上。 他对秦挽意的问题避而不答,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将刀出鞘,道:“你若想全身而退,刀在此,可取人性命,我来帮你善后。” 而后,他又收刀入鞘,“你若不舍得杀他,我也略通一些医术,救得了。” 秦挽意不解,原本在处在恐惧中的她更是绷紧了神经。 不舍得? 秦挽意的嘴微张,却是哑口。 “萧六郎是你未来的夫婿,可现在他这幅样子,倒像个逃犯。” 秦挽意听后,只觉五雷轰顶。 *** 午时萧府。 “东西送回去了?” “没见到人?” 萧珩玉信步走向萧府内庭,屋内便传来了一男子清亮的声音。 萧珩玉深深地看了那男子一眼,没有做过多停留,径直走离。 那男子原是侧躺在长椅上,避着阳光,见萧珩玉一声不吭走开,便快速地翻了身,从椅子上坐起,三步并作两步,跟上萧珩玉的脚步。 “别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你,你还眼巴巴凑上去。”他的声音里带着调侃。 “魏离。” 萧珩玉的嗓音有些低沉,似是警告。 魏离原也是金陵人士,与萧珩玉自小一起长大。 三年前再开科考,魏离便入了京,与萧珩玉已是多年未见。 怎么形容萧珩玉的眼神呢,魏离在心里想,他有点碎碎的了。 两人自小有抵足而眠的情分,魏离自是没拘着自己的性子。 魏离哑然,与萧珩玉对视几秒,有几分怜惜他的处境,到嘴的话又转了几个弯,说道“她就是喜欢那几首酸诗。” 魏离写得一手好诗,只可惜出生寒门,在京城一直未得重用,此次来萧家,可谓是干谒,但他如今他还带着那身恃才傲物的气派,一直未有收敛。 魏离是知晓秦挽意此人的,也见过她的诗作,只觉得少了几分根骨。 萧珩玉微微蹙眉,被脑海中无端生出的许多情绪烦扰着。 魏离不觉得意外,只是在心底觉得好笑,每每遇上秦三小姐的事,萧珩玉便是这幅样子。 “真不知道这秦三小姐是何方神圣,将我们萧六郎的魂儿都勾没了。”魏离的语气里多是调笑,笑起来两只眼睛弯弯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你说她去云霞寺了?崔家祈福,她一个外人去做什么?”魏离突然想到。 “她自小在崔家养大,不算外人”,萧珩玉答道,“她身子不好,想来也是去寺里静养。” 魏离思忖了一瞬,笑说:“寺里可不清净,可别是为了别的什么人、什么事。” 云霞寺距渠县可不远,可别是在那里,等着上天子塌啊。魏离在心里想着,崔家败坏朝纲,什么事干不出来。 萧珩玉不愿与魏离再起争执,当年科举舞弊案沸沸扬扬,但如今真相早已尘封,魏离对崔家的不满也大多源于此,这份不满也波及到了秦挽意身上。 立场不同,不必多言。 “新帝一朝,自会有一番气象。” 魏离点点头,倒是没有再说什么,默契地没有再聊此事。 萧珩玉即日便要替父回金陵处理萧家的剩余家产,厘清一些还未清点完的家业,恐要即刻启程。 本不是什么大事,但父亲指名道姓要他亲自去,萧珩玉也是将此时放在了心上。 魏离来,也是为了送行,自知今日惹了他烦,坐了一会便想起身告辞。 魏离向萧珩玉挥挥手,头也不回走了。 萧珩玉看着空空的庭院,他食指又忍不住摩挲虎口的旧伤疤,伤口不深,早已愈合结痂,如今成了淡淡的白。 虎口这个伤,得源于与秦挽意见面的第一面。 萧珩玉幼时在京城住过一段时间,因为年纪小,长得瘦弱,他常受世家高门纨绔子弟欺负。 那是皇子的生辰宴上,他被骗到幽闭的高阁,被推搡着从高阁台阶推下,是秦挽意及时发现了他,制止那群纨绔,细心为他上药。 额角的伤如今已不见踪影,但虎口处,因为萧珩玉每每不经意的摩挲,使原本结痂处又重新渗出血来,就这样反复结痂、反复愈合。 近乎自残般的摩挲,能给萧珩玉心中带来一丝宽慰。 就是这个念想,支撑了他好多年。 但萧珩玉真正对她产生近似爱的情感,是她在京城向他寄来的信。 萧珩玉只觉遇到了一个懂他的人,懂他不能言明的志向。 秦挽意幼时养在崔家时在冬日患过次严重的风寒,那时她不过**岁,风寒来得急,险些没了性命,自此留下了病根,也似乎忘记了许多事情,就比如,他们之间自幼相识的情分。 好在这些年崔家在替她治病上向来不吝啬花销,多少金银花进去,如今秦挽意的脸上又重新有了红晕。 一入宫门深似海,秦挽意那样柔弱的性子,进了后宫那样的地方,该如何自保?只怕到时候美貌会成为害死自己的毒药。 那样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小皇帝安能有这么好的福气。 萧珩玉只觉得娶她,是救她于火海之中。 秦挽意需要他。 日子久了,难免生变。 他心里想,待此次从金陵回来,便能交换庚帖才好。 求评论哇呜[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真假 第5章 刺杀 “既是萧家公子,岂有不救的道理。”秦挽意狂跳的心慢慢稳定下来,说道。 无论如何,都要等人醒了再好好问询。 “他这情况,是遇刺。”医师道。 秦挽意心头一紧。 她看向倚靠在床沿的男子,因失血过多,唇色有些发白。 他的黑衣上沾着雨后泥泞的土和枯枝残叶,像是从山间滚落,原本贴身的黑衣被撕扯得不成形状,露出内里材质华贵的里衣。 这便是萧家六郎吗? 秦挽意颤颤巍巍伸出手,拨开被雨水沾湿贴在男子面容上的碎发。 男子面容清秀,看着年岁尚轻,眉目深邃,眼角一颗小痣显得面容带着几分勾人意味,倒是与印象中沉稳的模样不同。 原来表哥看中的人,是这般模样。 他的眉蹙着,像是在忍受什么痛苦。 无声间,秦挽意感受到,医师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可以想见,医师那双淡漠的神色。 她垂下目,整理被弄散的衣衫,退至屏风后。 衣衫上溅了血,自然是不能穿。 医师在烛火下剪开那男子的黑衣,先给几处伤口止了血。 被男子推开的门已经紧紧阖上,屋内的空间让秦挽意觉得逼仄窒息。 秦挽意隔着素纱屏风,看向这两人。 烛火印在两人的脸上,向身后的墙壁上投下了黑色的倒影。 那倒影巨大,几乎沾满了整块白墙,窸窸窣窣动着,完全将秦挽意笼罩其下。 她与医师的交集,已有五年,五年来,自己的旧疾渐好,医师不会有心害她。秦挽意心想。 只是今夜这一切,太过巧合离奇。 “云枝在何处?”换好新衣的秦挽意从屏风后走出来,与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问道。 “我来时,并未发现有何不妥。”医师答,“她自然在自己该在的地方。” 秦挽意心中狐疑,先生生性凉薄,今日倒显得有几分,分外的古道热肠。 只是如此种种,都不宜现在追究,待到表哥回来,她便也就有了主心骨。 她将里间让给了两人,自己去侧殿去。 * 医师上药的手没停,很快对上了一副清明的双眼。 那双眼缓缓睁开,并不见恐惧。 男子嘴角慢慢露出一个恣意的笑来,医师包扎的手突然用了下力,引得男子龇牙呼痛。 两人控制着声音,怕惊扰到秦挽意。 两人一言未发,只是交换着彼此都懂的眼神。 雨初落下时,是医师从山下捡回了这个男子,他求他救他。 他们长着相似的眉眼。 医师的眼中露出久未出现过的一丝欣喜之情。 像一条一直在暗中窥伺的毒蛇,吐着红信子。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男子,支走了所有家丁,迷晕了在外等他的云枝,将男子带到院内。 他做了这么多,可不是不求回报的。 医师望着少年的狼狈模样,对他说:“你不该求我救你。” “你的解药,就在屋内。” * 迎立天子之日,百官众臣皆列位。 崔太傅为首,大司马告病在京,来的是其次子王承。百官依次垂手而立。 王承神色平静,着朝服,佩绶带,此次仪式的种种都是他一手安排,他也确有此能。 “崔兄。”王承向崔璟拱手。 崔璟点头示意。 两人无话可言,不过泛泛之交。 崔璟知道大司马对拥立永王嗣子不满,今日不过是随意打发人来,王承是王家不受重视的庶子。 王承表面温润有礼,但他的眼神里总是空洞着的,像是个假人。明明是温和的面容,却有一副淡淡的万事都不在乎的淡漠。 好似世家公子都是这副样子,眼高于顶,不耽于俗物。 新帝周棠自永州来,行路已有三月,途中天子并未乘坐朝中派出的銮驾,而是一路都由地方的亲信护着。 崔璟派人私下调查过新帝的生平。年幼时随父居京城,后藩王被勒令回地方,他便随永王回藩地。 永王是先帝的兄弟,因少帝无子,便应在先帝的兄弟中选择人选承继。 此乃名正言顺。 永王前年薨逝后,遗留下三子,选定的新帝周棠他的生母只是府中不起眼的婢女,永王对他也是缺乏关注,可以说此人毫无根基。 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才好拿捏。 少帝死因不明,而今的朝廷牢牢把控在几大世家手中,永州穷山僻壤,新帝心中如何能不惶惶。 他敢来京城,要么是被泼天富贵冲昏了头,要么,是真有几分胆色。 “父亲嘱咐我说,今日之事,万不能出一丝纰漏,要我带领禁军亲自护送皇帝入宫。” 王承为人温和,说出来的话也是如此,与其父大相径庭。 他身着一身黑色锦衣,腰间佩剑,可谓龙章凤姿。 崔璟颔首,如今的朝廷,太需要一位新帝来维持平衡,稳定朝纲。 他的手上,正呈着天子玺符。 皇家仪仗沿着御道展开,侍郎一路小跑着来开路,伴随着远处逶迤车驾带来的马蹄声。 距离尚远,一切还都看不真切。 皇家威严,随着礼乐声起,钟鼓齐鸣,编钟沉厚,百官跪迎。 百步之遥外,只见那为首的侍卫猛地勒紧了缰绳,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在泥泞中硬生生定住,马蹄落下时溅起大片泥水,似是马匹受到惊吓。 “咻——” 一声极其尖锐、迥异于礼乐声响的箭鸣声骤然响起。 随即,不知何处传来更多暗箭,直直向天子车驾射去! 众人来不及反应,多是慌了神色。 崔璟猛然抬头,便见前方车驾行阵已散,密林中大片黑衣身影冲出,一众官员皆是骇然失色。 “有刺客——护驾!”王承见此情景,喊道。 王承带来的禁军很快便亮出刀锋,向车驾旁的黑衣人冲去。 王承同样翻身上马,剑柄微微转动,见血封喉。 但百步之距,犹如天堑。 刺客的目标明确,直指车内的天子。 车内的侧帘被猛然掀开,一个年轻的身影从车内翻滚而出,重重摔在地上,滚落在车底。 车外兵刃交织,刺客正与天子亲卫扭打在一起,周遭乱做一团,那明黄色的身影很快堙没在人群中。 “陛下!”有老臣惊呼。 已有胆小的臣子向反方向逃去,官帽掉落在地上,原本平整的朝服沾染上一地的泥,显得人窘迫滑稽。 崔璟命令身边的护卫救驾,他不善武艺,一部分人护在自己身侧。 那批刺客目标很明确,但崔璟观察到,刺客其中并没有明确的头领,刺客的功力也并不高超,人数也不够多。 但一个个都带着视死而归的魄力,换言之,那出手的招式,根本没顾着自己的性命。 平平安安三个月,倒是在京城外出了岔子。 刺客很快便被王承及其禁军剿灭,原本想留下几个活口,但那些刺客是死士,见计谋不成,便咬舌自尽。 “陛下一切可好?”崔璟上前问到,语气里带着急促。 周遭死寂一片,只余下秋风,带着血腥味,尸体横陈。 崔璟自午后便在此等候,天色渐渐变得阴沉,昨日的霞光红艳,今日少不了还有一场大雨,一阵寒意从崔璟的脖颈向衣衫里穿透过去。 久久未有回应。 几人默默在一旁处理尸体,众人皆是噤声。 禁军上前检查,向车底探去。 “陛下不见了。”禁军首领在王承耳侧道。 禁军原本应是皇帝亲自统领,但是少帝从未亲政,禁军一直把持在王家手中。 王承斜睨他一眼,白刃上染了血,他用小臂擦拭着刀刃,默不作声,将目光投向崔璟。 辕木上插着弩箭,车驾孤零零停在御道中央,而天子却不见踪影。 这般棘手的事,是彻底落在这两人的头上了。 崔璟上前,顾不得礼节,一下子拉开车驾的侧帘,同样是空无一人。 一旁的天子玺符,如今只觉得烫手。 一颗平静的心如坠冰窟。 “封锁消息,去找!”王承向禁军发令道。 王承此时温和的神色也有些碎裂。 父亲交给他的差事,向来是这么棘手啊。 有命来,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呢。 众禁军得令,便四散开来,往周围的山林中去找天子。 “若是死了,倒是干净……可偏如今是丢了,那可真是说不干净了。”王承在心里想到。 雨开始细细密密地下起了来,不少大臣提起衣袖遮面,底下是窃窃私语的议论。 “天子遇刺,刺客已死,但天子如今不知所踪。”崔璟沉声,“去宫里禀报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另外,去府里请王大司马来。” 侍从得令,便策快马离开。 “这里,就交给你了。”崔璟望向王承的眼里有一丝探究,道。 王承面色不佳,应声后便随禁军去搜查刺客身上是否有线索。 一山之隔,便是云霞寺了。崔璟心里隐隐不安。 表妹的住处因为隐蔽不能为人所知,人手很少。 不知表妹会不会被此事惊扰。 刺客的意图不在取天子性命,会是谁耗费心力上演这一出? 天子失踪,更是蹊跷。 与其说是失踪,倒像是自己逃了。 还是说,车上坐着的,一直不是天子。 崔璟上马,起身回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刺杀 第6章 入怀 “云枝,昨夜你可曾记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昨晚秦挽意虽是受了惊吓,但可能周身过于疲累,竟不知不觉便靠着枕席睡着了,一夜安眠。 今晨,她并未主动去打搅屋内的人,将昨夜脏污的衣服处理过后便去屋外找云枝的身影。 “昨夜我在回廊等先生,总也等不到便自去休息了。”云枝答道,手中持着蒲扇,为秦挽意煎药。 昨夜的雨声伴着睡意朦胧,云枝早起只觉整个人晕晕乎乎,完全想不起昨夜发生的具体事宜,一醒来自己便在床上躺着。 秦挽意蹲在云枝身边,双臂抱在膝头,向云枝眨巴着眼睛,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 “小姐有话想说?”云枝不解,问到,手上的动作没停,只专注着熬药。 秦挽意脚下悄悄又向云枝移了几步,将脸蹭在云枝的肩膀上,小声道:“屋内,还有一个人。” “小姐又捉弄我!”秦挽意的声音极低,吐着气声,趴在云枝耳边,实在又吓了云枝一跳。 云枝站起来,远着秦挽意。 “我没骗你,云枝,里面真的有人!”秦挽意语气笃定,一双杏眼睁地浑圆,脸上莫名也有一丝发烫。 见云枝不信,秦挽意一把拿走云枝手中的扇子,将云枝想屋内拉去。 “小姐!”云枝喊到。 两人想做贼似的趴在门上,门微微开了一丝缝隙,里面十分安静。 秦挽意屏气,从缝隙内朝里望去。 床沿边空无一人。 门在吱哑声中被一下子推开,门外的光洒向屋内,空气中的浮尘在早晨的阳光下折射出细微的光来。 屋内被收整得十分整洁,昨夜的一切好似都从未发生过。 “小姐这是在拿我寻开心呢。”云枝在一旁,起初不敢看,然后见屋内空无一人,便觉得是秦挽意在诓她。 秦挽意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时哑了口。 云枝又走回去拿起扇子,为小姐煎药。 秦挽意不知如何解释,又不知如何将昨夜的事说于云枝听,顺着山路往下走,心中有不能解开的心思缠绕着,想去亲自问问医师。 雨后的石板路潮湿,秦挽意的脚步溅起水花,沾湿绣鞋。 萧六郎…… 秦挽意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昨日呼吸交缠,脑海中满是昨日他抚上自己肌肤的一双手,在她的皮肤上摩挲着,带着暧昧不明的意味。 实在是好生无礼。 与表哥说的端方有礼一点也不一样。 但前日表哥已经和她说的很清楚了,那人会是她未来的夫婿,她理应与他好好相处、相敬如宾。 只是不知道是出了何事,竟会遭遇刺杀。 思绪随着脚步被越扯越远,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山脚,山脚的湿气更中,视线里都像是蒙了一层水雾。 秦挽意的腕搁在门扉上,轻轻一推,竹门应声而开。 入目,便看见一男子赤着上身坐在塌上,左肩的纱布微微松开,像是在换药。 两人的视线在一瞬间交汇,秦挽意蓦然清醒,脸上一下子热了起了。 秦挽意红着脸愣在原地,在脑海中默念几遍“非礼勿视”便掩耳盗铃般闭上眼睛。 屋内的男子似乎也未曾料到会有人来,动作也是突然顿住,洁白的纱布松松垮垮挂在腰身上,遮盖住伤处和蜜色的肌肉。 他迅速垂了眼眸,刘海遮住眼睛,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我……”秦挽意的舌头像是打了结,随即迅速“砰”一声将门关上。 门外,那阵关门带来的风使得秦挽意额前的碎发微微晃动,也让她的心头心绪摇晃。 秦挽意的手仍贴在门上,右手放在胸口,好像要强压上心中莫名的悸动。 刚想抬眼,手边的门被一股力量向内带去,秦挽意脚下不稳,身子的重力压在竹门上,整个人也往着门向内开的方向倒去。 门内的男子身上只批了一件外衣,内里健硕的薄肌若隐若现。 见少女向内倒去,他本能地伸出双臂,将少女接了个满怀。 比少女柔软的身躯更先入怀的,是少女独有的馨香。 “萧六郎……”秦挽意的唇齿间溢出一声娇软的惊呼声,喊的正是男子的名字。 话刚出了口,秦挽意便有悔意。 那平平淡淡的一声称呼到了她的嘴里,不知怎么就念出来百转千回的柔情来。 听到这一声,男子眸色一沉,很快又回复了神志,右手有力的勾起秦挽意的腰,等她站稳。 与昨日受伤的虚弱不同,今日秦挽意甚至能感受到他肌肉有力地跳动。 呼吸交缠,两人都不自觉移了视线。 那男子的眸色不自觉暗了暗。 他望向怀中的女子,双眼是天真不经事的纯洁,和萧家六郎倒是相配。 将来两人,定是有聊不完的诗词歌赋风花雪月。 只可惜,他是一个刚从刀枪之下捡回命的无权天子,注定不能陪着女郎玩些情爱的游戏。 他强压下心底对命运戏谑的嘲弄,端出副温和模样,学着他见过的那京城伪君子的样子,说道:“是萧某失礼了。” 连空气都变得粘稠。 周棠不是没有想过在永州过一辈子的安生日子。有永王之子的名头,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 连身边人都劝他京城波诡云谲,他无权无势,安能立足? 可是他还是来了,经年旧事,无法释怀。 大丈夫当雄飞,安能雌伏? 生为皇家血脉,何等尊贵,安能看一夫人牝鸡司晨,扰乱正统。身边的谋士张通劝道。 让他入京城,为他谋万全计。 不出所料,京城并不欢迎他。 周棠如今只能假借着他人的身份藏匿在此,博得一线生机。 这第一计,便是要让眼前的女子,对他死心塌地。 周遭静得很,好似专门为了少男少女相遇的这一场景而生。雨后初阳,照在两人的身上,美得有些失真。 * 长秋宫。 殿内烛火摇曳不定,将一女子的身影拉的很长,孤零零地映照在描金绘凤的屏风上。 零星的烛火架在桌上,女子脸上未施粉黛,却难掩容貌,烛光映照着她的脸庞,脸上却满是愁容和惶惑之情。 她年岁小,身上穿着的华服倒显得与年岁不符。 两人已说了有一阵子,不知说到了何处,两人突然都沉默下来。 “你敢说你没有那样的心思?” 帘幕后,传来一声沉稳的女声,满是威严,内里有震怒。 那女子的跪姿一下子不稳,声音已带了哭腔。 “太后……”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两旁的侍女低着头,是为了回避这王太后训斥乐太后的场景。 “为了在本宫手上分权,你不惜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 “无知蠢妇!”王太后已是气急,抬起杯盏就向下砸去,“你还有脸来见我。” 茶盏应声碎裂,溅起的瓷片险些要向乐氏的脸上割去。 乐氏被惊得向后退去,瘫坐在地上,已然是脸面全无。 当年先帝临终前,王太后伏在他的胸口上,先帝已是垂垂将尽,每一句话都是用了力:“阿嫄,朕膝下子嗣寥落,唯有一子,早已认在你的名下……我死后,会把最大的尊荣留给你……” “如果你心里还记着夫妻五载的情分,就好好替朕抚养亭儿长大,不要……不要为难乐氏,不喜欢她,放她出宫便是。” 王太后十八岁入宫,虽是与世家间的联姻,但先帝为人温和,待她极好,她自然感念先帝恩德,将周亭当作亲子看待,甚至允许乐氏与她并尊。 是当她听见周亭在宦官的鼓动下,嘴里说着什么,亲政后要废了她时。 一颗心才猛然惊醒。 许久,王太后平复了心绪,缓缓开口:“你跪在我这里有什么用,如今新帝已立,往后的日子,怕是要仰人鼻息了。” 话音刚落,菡萏便做出手势送客。 那女子连连给上首之人磕头,走时脚下已经软的如同踩着棉花一般。 今日她并没有宣乐氏前来,可乐太后心慌,来此求她庇护。 那宫道一时间变的好长,乐氏只觉得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一身冷汗已将衣衫都粘在身上,身后总觉得有无数视线注视着她。 殿门缓缓关上,乐氏还未来得及喘气,一股冰冷而坚韧的触感突然缠上她的脖颈。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条白绫被左右两端的嬷嬷拽着,将她喉间溢出的惊呼死死勒断。她的双眼因为极致的惊恐而睁大,面容变得扭曲可憎起来。 乐氏想回过头,但如今她只能发出“嗬嗬”的细微呻吟,在一片寂静的夜来听着更是恐怖。 她整个躯体都开始变得僵硬,眼球外凸,满是恨意。 她的双手紧紧拽住颈侧的白绫,指甲甚至扣入皮肉之中,白绫上留下点点血痕。 王太后气定神闲高坐殿阁,看着乐氏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双臂无力地下垂。 整个长秋宫,都是王太后的人。 “娘娘,乐氏已死。”贴身侍女菡萏探查后回禀道。 无人感到惊愕,从旁已经来了几位太监,将乐太后的尸体移回自己宫中。 另又有几位婢女更换毡毯,擦拭地上的血迹。 珠帘后的王太后行云流水的笔墨迟疑几下后顿住,抬眸思绪却未从奏折中剥离。 阅得正是今日的奏折。 “本宫觉得心里对不起先帝,但事已至此,本宫也别无方法。”她小声说道,像是一种自我安慰。 王太后微微合眼,清冷的容貌更显几分虔诚。 乐氏僭越,行事跋扈,实不能留。她从来不算辜负先帝。 案前摆放的,正是王承上禀天子遇刺,下落不明的消息。 而右手边,便是调查出的刺客身份,均与乐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大司马已捉拿乐太后的弟弟,关押在大狱之中,如今乐太后畏罪自裁……那自然是因为,做贼心虚。 菡萏自入宫便随王太后,看她从懵懂天真的少女变成如今凭借悍烈手腕把持着朝政的皇太后。 她才二十五岁,女子的容貌有如那屋外的山茶花,经权力滋养而愈发娇艳。 引用赵温[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入怀 第7章 动荡 医师的院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处处整洁有序。院前木架上晒着好些草药,在阳光下受着暴晒,草木本身的汁液向上散去,余留空气中浮动或苦涩、或清甜、或辛辣的气味。 秦挽意将木格中的草药搬出,摊放在院前的支架上,她尽力收着自己的心神,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间。 周棠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坐着,面前的成堆的茯苓。他右手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专注的神色,仔细削去茯苓暗褐色的外皮。 有一副大丈夫洗手作羹汤的喜感。 他们已经这样默不作声干了半个时辰的活。 半个时辰前。 两个人甜蜜地抱在一起的样子被医师和云枝全都看在了眼里。 云枝手上端着的药都差点打翻,急的在后面直咳嗽。 两人才像意识到了什么双双站好,理好身上的衣服,将落在彼此身上灼热的视线移开。 医师的面色千年不变,只当做没看见这两个人,像是要给两人留下一些空间。 两人似是有话想说,各自向医师讨了些活来做。 但是这话,倒是半个时辰一点没憋出来。 两人就这样不停做着手上的活计,像极了医师的小帮工。 于是,整个院落里就只剩四个默不作声的药材处理师。 “小姐,今日的药我带上来了,您趁热喝吧。” 云枝望着满手都沾染上了凤仙花的红色汁液,忍不住开口,有些苦命地说道。 “啊……哦,云枝,你放那吧。”秦挽意听后,抖了下手上的枯枝碎屑,腾起阵阵粉尘,忍不住咳了几声。 引得周棠抬起了头。 少女的呼吸一瞬有些急促,胸口起伏得厉害。 云枝见状,想上前为秦挽意顺气,像往常一样,关切地说道:“小姐,我来喂你喝吧。” 秦挽意听完,脸腾一下红了。 “不必!云枝!”秦挽意喊道,急忙止住了她的话头。 医师开得药苦,秦挽意病也快好了,劝她喝药也是一次比一次难 。 又是要改几味药方,又是要备着蜜饯,得由崔璟亲自看着才能喝完,每次都得说些好话,废好些功夫。 还有外人在呢……秦挽意脸上露出几分羞色,似是不愿意露怯。 云枝端着药,用勺子轻轻搅着,碗底的药渣向上浮,药味也直冲人的鼻腔,苦得让人反胃。 秦挽意紧了紧眉,结过药碗,动作因身后那道视线有些滞涩。 少年似乎嘴角溢出一声轻笑。 一碗药见了底,搁碗时,秦挽意向后方偷偷瞧了一眼。 他的伤,似乎已经好了。 周棠今日穿的,似乎是医师的衣袍,显得紧了些,后背处被绷得紧贴在身上,将他的身形衬得很好。 伤被遮在衣衫之下,已不易被察觉,若是她不说,谁能知道他昨夜仓皇逃窜的狼狈模样。 她回想到了昨日萧珩玉腰间的青玉牌,那是萧家之物,前日宴会,萧老夫人也向她手心里塞了一块,材质和他的那个极为相似,看着价值不菲。 云枝收好药碗,提醒秦挽意应该告辞了。 见秦挽意欲走,周棠的目光望向医师,见他毫无反应便收回目光,兀自打好了腹稿,想着如何叫住人才显得合身份。 “昨日叨扰秦小姐,我如今已无大碍,不必担心。”周棠站起身来,向着秦挽意说道。 话里隐晦暧昧。 “只怕日后几日,还要打扰挽意了。”他故意说得很亲昵,仿佛真的是一对即将成亲的小夫妻,脸颊两边有几分粉。 云枝看着两人打着自己听不懂的哑迷,表情也变得多了几分喜。 若是崔大人知道两人相处融洽,定会开心。云枝想,她这是替主子开心。 秦挽意听了也是一愣,这倒是与她心里想说的话大不相同了,转而答道:“公子不必言谢。” 顿了顿,转念思考一瞬,面色也变得有些凝重,又说“只是我心中有事不明,希望公子中午能赏脸来我的院子,与我好好谈一谈。” 周棠听后有些意外,与心中所想不同,但也是随和地点点头,抱拳作揖。 他站在树下,细碎的阳光从枝桠间洒落下来,照的他身上光斑点点。周棠摆出一个侧身,自己骨架好,侧身最显挺拔…… 快走吧快走吧快走吧,秦挽意在心中默念。今日本来是想套出萧珩玉昨日为何受伤之事,如今时间扯了许久,倒是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些为表哥担忧。 此次奉迎天子,又不知道要出多少乱子。也不知萧六郎此次之事,是否与表哥有关。 周棠再抬眼,秦挽意早已不见踪影。 她与萧珩玉,并未见过面,有几分疏离,也算正常。 周棠对秦挽意的冷淡有些意外,但又很快自洽了,心里又开始忧心下一顿鸿门宴了。 * 曙光未透,京城似乎还沉睡在墨色中。 而此时的宣政殿前,已是百官列位,甲士执戟。 无数双官靴踏在石板上,汇成沉闷的回响, 他们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殿前的御座。 昨日天子失踪的消息并未封住,如今京城中已是沸沸扬扬,各派势力也是暗中小动作不断。 那消息,分明就是被人刻意放出去的。 乐家昨夜便被抄了家,乐府的门是被官兵撞开的,震得人心胆欲裂。京城整条街道上,都是听见兵戈相击之声,闹得人心惶惶。 安下的罪名便就是刺杀天子。 众大臣卸甲入殿,如今,最高处垂下的珠帘后,是临朝摄政的王太后。 王承站在队伍较后的位置,抬头去看眼前端坐高位的人,是他的姑母。 因为距离太远了,他放眼望去,只能看见姑母珠帘之下华美的袍,袍的颜色深,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老气,绣着仙鹤。 自己这次,怕是又让姑母失望了。 王承的睫毛扇动,长长的眼睫遮着双眼的眸光,遮住那双会说话的眼。 父亲昨天对他行了家法,是办事不力的尤头。 如今背后,还是火辣辣的痛。 “如今天子失踪,但国不可一日无主,当前首要之计当是重议继位,稳定朝纲。” 这声音粗糙,说到最后,声调陡然一沉,将王承的思绪拉回朝堂。 王大司马心里早有打算,天子失踪而非身死,怕是他计谋中唯一的变数。 他私下已经派了杀手在京城外规模去找,受伤的无权少年,不怕找不到。 他话音未落,便听有人驳道:“如今天子仅是失踪,难道不去找?” “我竟不知,这周家的天子,是你们想立便能立的?你当朝廷是你王既白的游戏场吗?” 说话的人是重开科举后考上来的举子,外放几年刚入朝廷,迎来的便不是什么好年岁。 满腔的热血,却也是不自量力,想要以卵击石,情急之下直呼王大司马的名讳。 他的声音落在空阔的朝堂之上,显得空荡荡的,他形单影只立在大殿中央,更是孤立无援。 他向四周看去,甚至无人迎上他的目光。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他望着无动于衷的臣子,恨不得将手中的笏板向前砸去。 王大司马并未动怒,不用他吩咐,随即殿外便来了两个侍官,将那男子的嘴用布条堵上,脱出殿外。 他徒然挣扎了两下,很快就被制服。 “成何体统。”王大司马说道。 大臣皆是戚戚然,几人的求救般的视线投向崔璟,可崔璟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并没有开口的打算。 崔璟十六岁入朝,宦海浮沉。 先帝昏政,匈奴年年来犯,若不是世家相结,如今恐怕早已神州陆沉。 上头做的是哪位天子,对于崔家来说,区别并不大。 “另立天子,未免过于儿戏。” 底下几位老臣小声道。 “若是天子被找回,那他又该如何自处?” 王太后在珠帘后听着底下的议论纷纷,自先帝死后,因少帝年幼,她也是被这些老臣一而再再而三得请来这个位置上的。 可不到一年,那些老臣便拿主少国疑说事,更是联合了乐家向她试压,说是要两宫并尊。 都是老狐狸。 萧老将军在人群中静静看着这场闹剧,初入京城,便见识到了这番场景,于他来说并无意外。 底下的议论并未停息,珠帘后传来几声杂乱的脚步声,伴着人相撞的轻微声和急促的呼吸声 ,一个小太监从珠帘后跑上前,帽子都要掉到地上,行了一个不成形状的礼。 “回……回太后,乐太后……乐太后在自己宫里上吊了。”小太监的声音颤颤巍巍,整个人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身子也不住颤抖。 朝中上下一片惊骇声。 大臣相望,都不再多言,齐齐跪下。 “畏罪自裁,犯了大忌讳。”王太后未显惊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为此时下了定论,底下无人敢疑。 “这样的人,权欲熏心,竟敢对皇家血脉动手。”她的神色悲戚。 “幸好,先帝庇佑。”王太后佯装抹泪,说出的话却如同惊雷一般,“本宫昨日刚刚得知,先帝血脉未断!” 珠帘内,王太后热切的目光中,走出一个身形瘦弱的青年,面色写着羸弱。 引用了三国演义的一句话[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动荡 第8章 棋局 山里的路不好走,昨日周棠就是一点点从这一级级石阶上爬上去的。 乱箭射中了他的左肩,他折了箭羽,忍痛拔下了箭镞。 雨势倾盆,豆大的雨珠敲打在他的脸上,发丝凝成几缕几缕的模样,狼狈不堪。 周棠原以为故地重游,自己的心里会有几分窘迫,但他此时心里却是塞满了新奇,是他自永州而来三个月里从未感受到的一种期待。 他就像一颗搅乱秦挽意平静生活的石子。 小娘子心里还怀疑着他呢。 萧家给了他玉佩以证明身份,倒是没告诉他秦挽意是什么样的脾气秉性。 刺杀一事他已然知晓,缠上秦挽意也是早有预谋。 周棠心里一时觉得有些难办。 跨过木门槛,便闻见一股带着食物本真气息的暖香。 周棠并不故作拘束,爽言道:“这菜,是秦小姐亲自做的吗?” 秦挽意掩面轻笑。 “非也,这是寺里做好了送上来的。”云枝替二位摆好碗筷,继而又说道“不过这桂花酒,可是我家小姐亲自酿的。” 云枝说着,嘴角噙着笑,连忙将周棠面前的碗满上。 周棠谢过,接来酒碗。 秦挽意吩咐云枝去不远处候着。 酒香浓烈,伴着馥郁的桂花香气,倒是和如今的时节很配。 周棠望着眼前这杯清酒,酒面上映出他的脸来,还晃啊晃的。 “秦小姐盛情,萧某自然不可辜负。”说罢,便端起碗,豪饮一口,任由桂花香气浸满口腔。 秦挽意在一旁,小啜了一口,悄悄抬眼。 周棠眼睛里带着试探。 他又将酒满上,刚送到唇边,手却停住了。 “昨日受了伤,饮酒怕是不利于伤口恢复。”碰上的是周棠一双清澈的双眼,他的语气里带来几分歉意。 “但昨日冒犯小姐,理应赔罪。”说完,又是举碗欲饮。 几滴酒从周棠的嘴角流下,顺着男子的脖颈向下流去,流进衣衫里。 他喝完后,将酒碗向下翻去,歪着脑袋向秦挽意笑,目光直勾勾的,极具攻击性。 秦挽意的目光不由自主被周棠滚动的喉结吸引住。 她少与外男接触,更少有男子在她面前…… 如此大胆。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秦挽意只觉得是一种久未见过的生命的鲜活。 她不觉得被冒犯到,反倒觉得京城中的女子用袖子掩着面容是忸怩。 但秦挽意也能隐隐感受到,他看向自己目光里,有深意,让她心里觉得有些不适。 他不会误会了吧? 这两杯酒,不会是要点她想灌醉他,再从嘴里套话的心思。 她才没有! 是这人一上来就抢着喝。 秦挽意脑海中不知为何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秦挽意张口欲问,不料周棠已先说道,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 “我此行去金陵,处理家中在金陵还未妥善处理的家产。”周棠声音平稳,一双含笑的桃花眼温柔的看着秦挽意,像是在讲故事一样。 “这是明面上的。” 周棠说到此,语气有些凝重。 他的眼睛一直落在秦挽意的身上,好似不愿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秦挽意的心神也随着他的声音走。 “实则,是尊家父之命暗中保护天子。” “不料昨日天子遇刺,我暗中被一伙人追杀,好不容易料理完他们,算是……捡了条命来见你。” 周棠的话说得很快,显得坦荡。 外面的血雨腥风,是秦挽意从未接触过的。周棠的话像是为秦挽意撕开了一道口子,话里透露出外面世界的风雨。 “原本只想找一间屋舍避雨,没想到误打误撞寻到了挽意的住处。” 周棠说到这,也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脸上两团绯红。 双目却是清明,不见半分醉意。 他的指尖轻轻敲在桌面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一下一下,最后再握拢于掌。 “是……是何人竟如此大胆,胆敢行刺天子。”秦挽意听得心惊肉跳,应答道。 “是王家的人。”周棠不打算有所隐瞒,话锋一转,道“只怕到时候对崔太傅不利。” 秦挽意心里猛地一紧。 分不清是窥得机密的紧张还是对表哥的忧心。 一顿饭吃的,碗筷都还整齐未动。 云枝在一旁看得真切,小姐整个眼睛都恨不得吸在萧公子身上! 萧公子怕不是话本子里勾人魂魄的妖怪。 “王家估计很快便会追查过来,我还是尽快离开的好。”周棠说到,他的手不经意移向伤处,仿佛是为了无声地告诉秦挽意,那伤,如今还痛着。 他的眼帘微微垂下,浓密的睫毛遮住眼来,又露出有别于刚刚勇毅的脆弱来。 “若公子信任我,不如留在此处。”秦挽意紧接着周棠的话说到。 “此处偏僻,不易为他人所知。” “再者,这里是崔家的私宅,住的是崔家的女眷,王家不会刻意刁难。” 她的目色纯净,一口气说了好多,话里带了勇气,抿了抿红唇。 至纯至性,仿佛说的就是这样的女子。 行为举止,有大家的风范。 周棠听后,望着女子那单纯水润的双眼,心里第一波泛起的情绪,是三两分的得意。 女子涉世未深,性子虽好,但太容易轻信他人,太好骗。 “还望公子不必再做推辞。”见周棠不言,秦挽意又说道。 “秦小姐,颇有女公子的风范。”周棠起身向秦挽意行礼。 秦挽意只觉平日空泛的心好似被什么填埋满,周棠在秦挽意面前躬身,将腰向下弯,与坐在软垫上的秦挽意形成一个平视的姿态。 秦挽意眼前便是男子的发,他的发丝似乎也被精心打理过。秦挽意似乎只有一伸手便能摸到男子毛茸茸的发顶。 她对男子,从来都只有仰望。 表哥安抚她时,总会将手放在她的发顶,她的个子才堪堪到表哥的肩头,仿佛一抬眼就是表哥庇护她的羽翼。 一礼过后,周棠似乎犹嫌不够,又加了一把火。 “我知道我与秦小姐间有婚约在身。”话语间是更加的郑重。 “此生能得挽意为妻,我不用金屋藏之,只承诺……” “我若为将军,还望吾妻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 “我若为文臣,还望吾妻运筹策,勤谏言,自成经纬。” 说罢,取下腰间的玉佩,郑重地放在桌上,向秦挽意递去:“以此玉佩为证。” * 午后秦挽意要小憩,周棠便不再打扰。 她抬头看树叶缝隙中撒下来的阳光,阳光穿透她的瞳孔。 周棠印象最深的是回眸这一眼。 他儿时也是这样看着天,想着自己的归处在何处。 秦挽意身上有淡香,像周棠小时候尝过的茉莉花的味道,这是初见埋在她颈侧嗅到的味道。 而此时,周棠想起了一个颇为老套的词,“书卷气”。 柔如细流,韧如磐石。 “萧六郎好福气。”周棠心里暗暗道。 以至于这条山路一个人走,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孤单感。 * “叔父,你什么时候回去揭穿朝堂上那个假货。” 四下无人,少年清朗的嗓音,带着几分传闻的玩世不恭在。 当时,他还身在永州,对前往京城一事游移不定,京城便有无数双眼睛盯上了他。 有人要害他,将他从皇位上拉下去,也有人要护他,搏个从龙之功,封妻荫子,进禄加官。 得到王家欲行刺的消息,并不意外,他也知道,王家暗地里有更加称意皇位人选。 有人想拿他做石子去和王家搏一搏。 “你收敛着些你的脾性。”医师的声音淡淡的,斜睨了周棠一眼。 那时萧家老将军带着兵符来见他,愿意护卫他入京,让他顶着萧家六郎的身份,躲过王家的鹰爪。 他假意应下,是医师的出现,给了周棠第二个选择。 那时,医师的理由是不愿皇家血脉被外人残害。 如今想来有些好笑,周家人一般黑,哪里会有这样的好心。 不过真见了自己死而复生的四叔,倒真是件不可多得的体验。 周棠将写好的信绑在院内信鸽的脚上,信鸽随着他的那声口哨声扑棱翅膀,向天上盘旋了几个圈,朝着京城的方向飞去,是他写给萧老将军的亲笔信。 “你待在这的目标是见崔璟,不是用这个假身份引火烧身。” 医师望着他这副样子,出于“好意”多说了一句,意有所指。 “王家布下天罗地网,你不过是个落魄出逃的假天子。”方才的话引出别的意思,他末了又添一句。 周棠对上医师的眸子。 两人的面容细看之下都充溢了阴鸷扭曲之感,也在对望中越来越相似。 “那叔父呢?若不是为了王氏,先帝怎么会那么狠心?” “驱虎吞狼,我自然不如你。”医师不愿多起争辩,首先退了一步,但话里还是带着不易察觉到嘲讽。 周棠隐隐感觉到,他那第一句话,是为了秦挽意说的。 能得凉薄之人的一句好话,该是多么不易。 “崔家对叔父有恩,我自然不会让叔父难做。”周棠的语气恭敬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