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 第1章 心口的伤 心口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是被人用生锈的刀子反复剐蹭,又沉又闷,逼得人喘不过气。 陆芷珩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预想中医院惨白的天花板,也不是自家那花了高价打造的柔软床幔。 头顶是粗糙的木质结构,泛着陈旧的气息,身下铺着的硬板床硌得她骨头生疼。 她下意识地伸手按向心口,指尖触到的是粗糙布料包裹下,一道明显凹陷、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疼痛正是从这里弥散开,丝丝缕缕,牵扯着神经。 怎么回事? 最后的记忆碎片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 法庭胜诉后那叠厚厚的、散发着油墨香的律师费,冰冷的大理石楼梯,还有那个败诉的原告,扭曲着一张脸堵在楼梯口,唾沫横飞,激动地辱骂着。 “没良心!狼心狗肺!你这种人也配当律师?!你不得好死!” 声音尖利,带着绝望的疯狂。 然后呢? 眼前一黑,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她,天旋地转,骨头撞击在坚硬台阶上的闷响似乎还在耳畔回荡。 所以……这就是报应? 从二十八岁声名狼藉的“不良律师”,直接报应到了这么个鬼地方? 她撑着剧痛的身子,艰难地挪到床边那扇唯一的、糊着粗糙窗纸的木窗前,用指尖蘸了点唾沫,悄无声息地捅开一个小洞。 外面天色澄澈,是与现代都市截然不同的、毫无污染的湛蓝。 几道流光倏忽划过,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待她凝神细看,才勉强辨认出那流光之上,隐约立着人影,衣袂飘飘,御空而行。 仙人?御剑飞行? 陆芷珩瞳孔微缩,心头那点荒谬的猜测终于落到了实处。 不是做梦,也不是什么恶作剧,她是真的……穿越了。 正惊疑不定间,窗外小径上走过两个穿着古代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两人神情激动,边走边愤愤地说着什么,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清晨也足够清晰。 “……魔尊夜流光真是疯了!竟敢动用上古禁术复活叶昭云那个叛徒?简直痴心妄想!”其中一个高个的弟子啐了一口。 “哼,叶昭云欺师灭祖,手刃亲师,死有余辜!魔尊还想逆天行事,活该他被掌门和几位长老联手重创!只是可惜了当时在燕城历练的不少同门,被波及殒命……” 两人的声音随着脚步渐行渐远。 陆芷珩却僵在了窗边。 三日前?燕城?大战?波及殒命? 几个关键词串连起来,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倏地钻入她的脑海。与此同时,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零碎而模糊的记忆片段翻涌上来—— 惊慌失措的奔逃,漫天乱飞的、色彩各异却带着致命气息的剑气,还有胸口猛地一凉,随即是无边的黑暗…… 她低头,再次看向自己心口那道狰狞的伤处。 原来如此。 原主,竟是死在了那场听起来就很宏大的“仙魔之争”的余波里,死于一道不知从哪个方向飞来、甚至不知道属于谁的剑气。 死得……真够憋屈的。 回想起刚才那两个外门弟子对那位“叶昭云”的评价—— “欺师灭祖,手刃亲师”,陆芷珩不由得在心里暗暗摇头。蠢货。就算有什么天大的仇怨,行事留下如此明显的污点,授人以柄,连死了都要被人唾骂,简直是失败中的失败。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讽笑。自己也真是赶了回时髦,不仅穿越,还直接穿进了听起来就狗血淋漓的剧情里。 痛失所爱,求而不得,逆天复活……魔尊夜流光?标准的反派配置,还是情种款的。 没再多想,她忍着痛,根据原主那些残存的、怯懦的记忆,在简陋的房间里翻找起来。 果然在床底一个破旧的小木箱里,找到了几个灰扑扑的瓷瓶。辨认了一下上面贴着的、字迹歪扭的标签,她倒出一颗散发着苦涩清香的褐色药丸。 疗伤用的,没错。 仰头吞下药丸,一股温和的暖流自喉间滑入,随即缓缓散向四肢百骸,心口的剧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两分。陆芷珩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伤触及心脉,若非此地是拥有超凡力量的修真界,恐怕她刚穿过来,就得再死一次。 她开始梳理原主更多的记忆。 这身体也叫陆芷珩,年方十八,性子却是与穿越前的她截然相反,软弱可欺,资质更是平平。入门十年,竟才练气七层的修为,在这名为“清风派”的宗门里,属于垫底中的垫底,外门弟子里的隐形人。 而这样一个隐形人,偏偏还被一个名叫赵乾的外门弟子盯上了,常年压榨她本就少得可怜的修炼资源。 原主胆小怕事,从不敢反抗。那赵乾入门二十年,修为已是练气大圆满,距离筑基只差临门一脚。两个小境界的差距,在原主看来如同天堑,更是助长了赵乾的气焰。 “练气七层……练气大圆满……”陆芷珩把玩着手里粗糙的瓷器药瓶,指尖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眼神里没什么波动。 弱肉强食,在哪里都一样。前世的法律界如此,这个修真界,看来更是**裸。 她本来想着,若是那个叫赵乾的识相,不来烦她,或许可以饶他一命,她也懒得刚来就生事端。 可依据原主记忆里对赵乾那贪婪跋扈性子的了解…… 陆芷珩粲然一笑,眼中却毫无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下,悄然涌动的玩味与兴致。 他怎么会乖呢? 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她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招待”这位,一直“照顾”原主的赵师兄。 陆芷珩整理着脑海中属于原主的记忆碎片,像翻阅案卷般仔细梳理着这个世界的规则与漏洞。 修真界共八种主流道法:剑修、刀修、器修、符修、阵修、丹修、音修、合欢修。清风派祖师以剑道开宗立派,门下弟子主修剑道,对其余七道涉猎不深。像赵乾这样的外门弟子,光是修剑就已耗尽所有资源与心力,哪里还有余力钻研别的道法? “一条道走到黑,把所有希望寄托在纯粹的武力上,未免太不给自己留后路了。”陆芷珩轻嗤一声,律师的本能让她习惯于寻找规则外的路径。 在她看来,这八种道法中,剑修、刀修之类前期强势,但过于依赖天赋与资源;器修、丹修则是典型的厚积薄发,不适合她眼下急需破局的处境;符修门槛太高,法门从不外传,直接排除。唯有阵修,因过于复杂精微,修炼者日渐稀少,相关法门反而在外流传,正适合她这种需要“取巧”的人。 “阵修…”她勾唇一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以弱胜强,借力打力,倒像是为我量身定做。” 记忆中,清风派山下的小镇上,确实有人摆摊售卖阵法书。 择日不如撞日,陆芷珩当即决定下山一趟。她推门而出,走动间心口仍隐隐作痛。她抚着胸口,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无奈的笑。 “赵师兄不死,我心难安啊。”她轻声喃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可辩驳的法理结论。 下午的清风派,天空中御剑的修士来来往往,地面上则是像她这样的外门弟子在洒扫、练剑。 令人唏嘘的是,行走其间,竟无一人与原主相熟。偶尔有人注意到她,也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就不再关心。 这种被全然忽视的处境,反倒合了陆芷珩的心意。隐匿于人群,便于她暗中行事。 她沿着记忆中的路线下山,直至夜幕降临,星光灿灿时,才在镇子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那个卖书的小摊。 摊主是个筑基期修士,正闭目养神,对过往行人爱答不理。 陆芷珩一眼就瞥见了那本略显古旧的《基础阵法详解》,却故作不经意地先拿起一本丹修书籍翻看。 “道友想买什么?”摊主睁眼,懒洋洋地问。 陆芷珩不答,放下丹修书,这才拿起那本阵法书翻看。 “道友,看中了什么?”摊主这次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不耐。 “这本书多少钱?”陆芷珩指着阵法书问。 “一本一块下品灵石。”摊主伸出一根手指,语气笃定,似乎吃定了这单生意。 陆芷珩手下翻动的动作不停——她快速地浏览着,直到某一页,动作停了下来。指尖点在一处图鉴上: 《七绝剑气阵》:凡入此阵者,会被七柄无形剑气锁定追杀,如影随形,不死不休。剑气威力视布阵者修为及提供能量的灵石品质而定,变化多端,防不胜防。 “很好,就它了。”她心中一定,有了计较。 但她面上不露分毫,反而故作惊奇,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恰到好处的嫌弃:“一块灵石这么多?!我看你这书上乱七八糟画的都是什么鬼画符?就这也值一块灵石?” 说着,她“啪”地一声将书丢回摊子,动作轻蔑,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物。 摊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强压着怒气解释:“这是阵法书,高深莫测,道友看不懂也很正常。” “既然如此,那我不买了。”陆芷珩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她能感觉到身后摊主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愤怒目光,但正如她所料,对方终究没有发作。 清风镇位于清风派脚下,如今清风派位居仙门之首,最忌仙门之间互相倾轧。一个筑基期的散修摊主,还不敢在清风派地界上轻易生事。 走出很远,确认无人跟踪后,陆芷珩才放缓脚步,眼中闪过一抹计谋得逞的得意。 方才那一番快速的翻看,凭借着她过目不忘的本领和似乎与生俱来的对阵法的奇特领悟力,整本《基础阵法详解》,尤其是那《七绝剑气阵》的布阵要诀,已被她牢牢刻印于心。 那些在旁人看来复杂无比、如同天书的阵法图解与灵力走向,在她眼中却条理清晰,规律自现。 “没想到,我竟然还是个阵法天才。”她轻声自语,这算是穿越以来唯一的好消息。原以为还需要花费几日时间钻研阵法,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2章 杀心 然而,这份好心情很快就被现实的危机感冲淡。 她今日下山并未刻意隐藏行踪,消息很可能已经被赵乾知晓。如今她剑伤未愈,修为又远不如赵乾,若此时被他找上门来强行索要灵石,恐怕只能任人宰割。 “必须尽快布置防身手段。” 陆芷珩摸着怀中仅有的几块下品灵石,目光渐冷。她从不把自身安全寄托于他人的仁慈或疏忽上。 想她陆芷珩前世无父无母,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上来,吃了多少苦头,才挣得那一点立足之地。 她早已发誓此生绝不再忍气吞声,谁都别想让她受委屈,换了个世界也一样! 根据原主的记忆,不远处的鸡鸣山里似乎就生长着一株“聚灵草”,这仙草是炼制多种高阶丹药的辅料,若上交给宗门,足以兑换一颗让所有练气期弟子疯狂的筑基丹。 一个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 她绕道前往鸡鸣山,在山下那条通往可能存在聚灵草区域的必经小道上,仔细勘察地形。借着微弱的星光,她选定了一处两侧有天然岩石夹道的狭窄路径。 “此地甚好。”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接下来,只需想办法将赵乾引来此地,便可请君入瓮。 …… 第二日清晨,陆芷珩心口的伤在外用伤药和微弱灵力滋养下已好了大半。她正准备尝试运转这个世界的修炼心法,熟悉一下力量体系,就被一阵毫不客气的敲门声打断。 “陆师妹!听说你受伤了,师兄我特地来看望你!”门外响起的,正是赵乾那故作关切的声音。 来了。陆芷珩眼神一凛,迅速调整面部表情,打开房门时,已是一副面色苍白、气息奄奄的虚弱模样。 “多谢赵师兄关心。”她声音细微,带着恰到好处的气弱。 “不用谢,你我本就是同门师兄妹,我关心你不是很正常?” 赵乾假笑着,目光却毫不掩饰地在屋内扫视,最后落回陆芷珩身上。 “只是最近师兄我修行到了紧要关头,急需灵石冲击瓶颈。听说此次参与燕城之战的外门弟子,都有三块灵石奖励。陆师妹,你的那份……还没去领吧?你知道我的意思吧?” 奖励给原主的灵石,陆芷珩确实还没领,若不是赵乾提起,她几乎忘了这茬。看来这三块灵石,才是赵乾今日“探病”的真正目的。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怯懦与讨好:“我……我知道师兄醉心修炼,不敢耽误师兄。灵石我稍后便去领来奉给师兄。只是……只是我忽然想起,我早年曾偶然在鸡鸣山深处,发现过一株疑似‘聚灵草’的灵植……” “聚灵草?” 赵乾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掩饰的贪婪与喜色,身体都下意识前倾了几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一直被他欺压的废物师妹,竟然能给他带来如此惊人的消息! 若鸡鸣山真有聚灵草,兑换到筑基丹,那三个月后的内门选拔,他赵乾就十拿九稳了!相比之下,那三块灵石简直不值一提! “烦请师妹为我带路!”他急不可耐地说道。 陆芷珩脸上适时地露出为难与痛苦之色,轻轻按住心口:“咳咳……师兄,我也很想亲自为您带路,可惜我重伤未愈,实在无力攀爬山路,恐怕会耽误师兄的大事。不如……我将那聚灵草的具体位置画下来,师兄修为高深,亲自去寻,定然手到擒来?” 赵乾略一迟疑,但想到内门选拔在即,时间紧迫,加上对筑基丹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也好!你快画!” 他没有任何疑心。他印象中的陆芷珩,本就是一个唯唯诺诺、逆来顺受,被他骂了都不敢还口的废物。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哪里敢有谋害他的心思? 陆芷珩依言画下路线图,那条路线,精确地指向她布下《七绝剑气阵》的狭窄山道。 赵乾一把夺过图纸,仔细看了两眼,确认路线清晰,便再也按捺不住,连句客套话都没有,转身匆匆离去,仿佛慢一步那聚灵草就会长腿跑掉。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陆芷珩脸上所有的怯懦与虚弱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凉的淡漠。 她很清楚赵乾为何如此急切。 赵乾无依无靠,在外门挣扎了二十年才有今日修为,若此次内门选拔再失败,赵乾恐怕要再等三年,他已经等了太久。 所以,任何能增加筑基几率的机会,他都绝不会放过,哪怕其中可能蕴藏风险。 “贪婪,总是最好的诱饵。”她轻声自语。 估算着时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料想赵乾已经出发,陆芷珩也悄然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神色平静地推门而出,向着鸡鸣山方向走去。 她要去亲眼确认,这赵乾的下场。 与此同时,燕城南千里之外,某处荒芜山谷的上空,风云激荡,灵气紊乱。 两道强横无匹的气息,如同实质的浪潮,一**冲刷着这片天地,搅得谷中飞沙走石,林木摧折。 “云无垢!你当真是了不得!竟然将我逼到这种境地!” 一声饱含怨毒与疯狂的厉啸划破长空。 夜流光凌空而立,一身绣有暗金流光丝线的玄色宽袍在疾风中猎猎狂舞,墨发飞扬,更衬得他面容俊美近乎妖异。 只是那双猩红的瞳孔中,此刻燃烧着焚尽一切的怒火与偏执。他怀中紧紧抱着一名身着杏色衣裙的女子,女子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却无半点生机。 不远处,云无垢静立虚空,周身纤尘不染。他眉如远山骨若玉雕,容颜清俊如谪仙。 一袭素白道袍在狂暴的山风中,衣角发丝竟纹丝不动,仿佛有一层无形无质的结界,将一切纷扰隔绝在外,唯余一片令人心静的沉谧。 “我也不想逼你。” 云无垢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可叶昭云本是我派叛徒,又身负弑师之罪。我不能让你把她带走。” 他缓缓伸出右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有微光流转。 “狗屁!我才不管这些!” 夜流光神色癫狂,周身魔气汹涌,“她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把她带走!” 云无垢看着他那近乎疯魔的情态,白色剑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你竟如此执着,真是可笑。”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向前轻轻一划。 “铮——!” 清越剑鸣响彻云霄,他身侧悬浮的无尘剑骤然爆发出泠泠寒光,剑身震颤,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纯白匹练,直取夜流光首级!剑光过处,连肆虐的狂风都被一分为二,留下短暂的真空轨迹。 夜流光嘶吼一声,周身魔气瞬间凝聚成一面厚重的暗色盾牌,硬生生挡在剑光之前。 “轰!” 巨响震耳欲聋。暗色盾牌应声破碎,剑光虽被削弱大半,余势仍狠狠撞在夜流光身上。 “噗——!” 夜流光身形剧震,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衣襟,抱着叶昭云的手臂也不由得一松。 云无垢眼神微凝,抓住这瞬息即逝的破绽,身形如鬼魅般欺近,一掌轻飘飘印向夜流光胸口。 这一掌看似缓慢,实则蕴含千钧之力,掌风所及,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夜流光伤重之下,再难抵挡,受此一击,抱着叶昭云的手彻底松开,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着下方深不见底的山谷直坠下去。 “云无垢!你夺我爱妻,我必杀你!云无垢!!我必杀你!!!” 充满刻骨恨意的咆哮声从急速下坠的身影传来,在山谷间回荡,凄厉宛若怨鬼哭嚎,久久不散。 云无垢并未追击,袖袍一卷,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那杏色身影,轻轻将其揽入怀中。 他低头看向怀中女子苍白却依旧美丽的容颜,目光落在她白皙脖颈间那道细窄而致命的剑伤上时,淡漠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她竟是自刎而死……” 当年叶昭云为了夜流光,不惜叛出师门,与正道决裂,世人都以为她终将成为魔宫的女主人,风光无限。可她,为何又会选择自尽? 这念头只在他心中一闪而过,便被压下。他不再停留,脚下无尘剑光华大盛,托起他与叶昭云的尸身,化作一道璀璨流星,瞬息间消失在天际。 良久,幽深的山谷底部,乱石堆中,一只手艰难地伸出,扒住一块岩石。 夜流光挣扎着坐起,又是一口淤血咳出,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红瞳,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疯狂与执念。他颤抖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盏样式古朴的油灯,灯盏如莲,灯身刻满诡异符文,此刻,灯芯之上,正跳跃着一簇微弱却顽强不肯熄灭的幽蓝火焰。 看着那火焰,夜流光激动得浑身发抖,仰天嘶喊:“成了!上古禁术成了!”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眼中充斥着巨大的困惑与焦躁。“不对……叶昭云没有从她的尸身中复活,她现在在哪里?她在哪里?!” 他猛地双手捧住古灯,不顾自身重伤,疯狂将所剩无几的魔元注入其中。本命魂灯得到力量滋养,那簇幽蓝火焰猛地一涨,随即,一道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淡金色光线,如同拥有生命般,自灯焰中袅袅升起,颤巍巍地指向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正是清风派所在! 夜流光死死盯着那条光线,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混合着希望与毁灭的复杂情绪,让他脸上的表情扭曲而可怖。 …… 鸡鸣山,某处陡峭的悬崖边。 山风带着凉意,吹动崖壁缝隙间顽强生长的杂草。一株通体碧绿、叶片呈星芒状的小草正随风轻轻摇曳,草叶周围,隐隐有淡薄的灵气汇聚流转。 正是兑换筑基丹的灵植——聚灵草。 不远处,一场激烈的搏杀已近尾声。 赵乾手持一柄精钢长剑,身上外门衣服多处破损,沾染着血迹与尘土,他脸色发白,呼吸粗重,显然消耗巨大。 他的对手,是一条形貌怪异的妖兽,蛇身鸟翅,通体覆盖着腥红色的鳞甲,此刻也已是强弩之末,一只翅膀被斩断大半,软软垂落,身上多处剑伤深可见骨,嘶鸣声都变得有气无力。 这头练气期大圆满的“赤鳞蛇鸟”善用火系法术,喷吐的烈焰极为难缠,赵乾能与之拼到两败俱伤,已是手段尽出。 在距离战场更远处,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后,陆芷珩悄然蛰伏。 第3章 初见 陆芷珩收敛了全身气息,如同融入环境的石块,只有一双清冷的眸子,透过枝叶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前方的厮杀。 对于赵乾身上的伤和那妖兽的狼狈,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剧。 她早就探查清楚,这里的守护妖兽与赵乾修为相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见赵乾拼着左肩被蛇尾扫中,终于一剑刺穿赤鳞蛇鸟相对脆弱的脖颈,将其彻底了结,自己也踉跄几步,以剑拄地才勉强站稳,陆芷珩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她不再多看,身形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迅速消失在茂密的林间。 赵乾若不能活着走下这座山,又如何能“品尝”到她昨夜不眠不休,精心为其布下的《七绝剑气阵》?那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美意”? …… 赵乾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但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激动。 他忍着浑身剧痛,快步走到悬崖边,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聚灵草采摘下来,放入早已准备好的玉盒中。 接着,他又费力地剖开赤鳞蛇鸟的头颅,取出一枚鸽卵大小、散发着微弱红芒的妖兽内丹。 “聚灵草……妖兽内丹……哈哈,天助我也!筑基有望!筑基有望啊!” 手握两样收获,赵乾只觉得方才搏命的凶险与此刻身体的伤痛都值了。他吞下几枚疗伤和恢复灵力的丹药,略作调息,便迫不及待地沿着来时的山路,向山下走去。 心中已被对未来的憧憬填满,盘算着如何用这些收获换取筑基丹,一举突破瓶颈。 然而,就在他踏上一处相对平坦、四周怪石林立的山道时,异变陡生! 脚下地面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片刺目的绿色灵光,无数扭曲的符文瞬间浮现,交织成一座直径约三丈的圆形阵法,将他完全笼罩在内! 赵乾心头猛地一跳,骇然失色:“不好!是杀阵!” 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 电光火石间,陆芷珩那张看似柔弱顺从的脸庞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难道…… 还不等他细想,阵法已然发动! “咻!咻!咻!” 七道凌厉无匹的淡绿色剑气,凭空自阵法四周凝聚而成,带着尖锐的破空声,从不同角度,如同毒蛇般向他攒射而来! 赵乾本就灵力消耗殆尽,身上带伤,反应速度大不如前。仓促之间,他只能狼狈地挥剑格挡、闪避。 “噗!噗!” 剑气纵横,血光迸现。 手腕、后背、大腿……顷刻间,他身上便多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迅速浸透了衣衫。他手中的长剑被一道格外凝实的剑气击飞,脱手而出,“当啷”一声落在阵外。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下来。赵乾眼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他嘶声喊道:“是谁?!到底是谁害我?!” 回应他的,只有又一道冰冷绝情的剑气。 “噗嗤——!” 一道剑气如同穿透薄纸,轻易洞穿了他的胸口,带出一蓬温热的血花。 赵乾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下去。紧接着,又是数道剑气接连穿透他的身体,将他整个人捅得如同筛子一般。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向前扑倒,气绝身亡。双眼圆睁,死不瞑目。 直到此时,陆芷珩才从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悠然转出。 她步履从容,走到赵乾的尸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具尚带余温的尸体,眼神淡漠,没有半分怜悯或恐惧。 “赵乾啊赵乾,”她轻声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你当这聚灵草,真是这么好拿的吗?” 她俯下身,动作熟练地从赵乾紧握的手中取回那个装有聚灵草的玉盒,看也不看那枚价值更高的妖兽内丹,以及赵乾随身的储物袋。 聚灵草她还能编个侥幸捡漏的理由,可若是被人发现她一个练气七层,不仅拥有练气大圆满妖兽的内丹,还有赵乾的遗物,那简直就是自找麻烦。很容易就会让人将赵乾的死,联系到她身上。 她站起身,目光落在赵乾那双充满怨恨与不甘的双眼上,微微一笑,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帮他阖上了眼帘。 “赵师兄,永别了。” 声音轻柔,却冰冷刺骨。 做完这一切,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另一条偏僻的小径离去,青衣身影很快没入山林,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丝毫不知,方才发生的一切,从头至尾,都被高天之上,一双淡漠如雪的眼睛,尽收眼底。 云无垢御剑飞行,带着叶昭云的尸身,正欲返回清风派。行至鸡鸣山上空时,他心中忽然莫名一动,生出些许感应,下意识地垂眸向下望去。 以他出窍期的强大神识,下方山林中的景象清晰映入脑海—— 一名身穿清风派外门弟子服的男子,倒在一片狼藉的阵法之中,浑身鲜血淋漓,气息全无。而他的身前,站着一名同样身着外门弟子服的青衣少女。 那少女面容稚嫩,眼神却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轻松。 她俯身从那男子身上取走一物,随后,竟含笑替那死不瞑目的男子合上了双眼,继而转身离去,步履干脆利落,没有半分迟疑。 同门相残? 云无垢白色剑眉微蹙,眼底掠过一丝寒意。他向来最重门规,清风派戒律第一条,便是严禁弟子内斗,残害同门。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并起右手剑指,一缕凝练至极、足以轻易斩杀金丹修士的纯白罡气在指尖吞吐不定,遥遥锁定了下方那正欲离去的青衣少女。 只待罡气射出,便能清理门户,维护门规森严。 然而,就在罡气即将离体的那一刹那,他的动作微微一顿。 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于心不忍的情绪,极其罕见地在他古井无波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微澜。 他低头,看向怀中叶昭云安详却冰冷的睡颜。 若是当年,在她铸下大错之前,有人能及时发现,拉她一把,是不是后来的一切……叛出师门、弑师之罪、与魔尊的纠缠、乃至最终这令人费解的自刎……所有的悲剧,都不会发生? 这个念头来得突兀,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他指尖那缕凌厉的罡气,终是缓缓散去,最终湮灭于无形。 陆芷珩走后,一道白影如谪仙临世,悄然落在赵乾的尸身旁。 云无垢垂眸,淡漠地扫过地上尚有余温的尸体,怀中叶昭云的躯壳冰冷依旧。他并指如剑,于虚空中轻轻一划,一道与他形貌一致、只是神情更为空洞虚幻的光影便分离出来。 “从今日起,你便是赵乾。” 云无垢的声音清冷,不带丝毫波澜,“去到她身边,监督她,约束她,引其她回向正道。” 那光影躬身领命,面容一阵模糊,再清晰时,已与死去的赵乾一般无二。他瞥了一眼云无垢怀中毫无生机的女子,敛目应道:“是。” 云无垢不再多言,身形化作一道剑光,消失在天际。 待他离去,分身赵乾袖袍一拂,一团纯净的丹火落在赵乾的尸身上,顷刻间将其化为灰烬。一阵山风吹来,将地上那点痕迹彻底抹去,仿佛此人从未存在过。 “从此,世间只有一个赵乾。” 他低声自语,望着空中飘散的最后一缕青烟,心头竟掠过一丝极淡的、不属于云无垢的怅惘。他竟不知,本体此举,究竟是对是错。 压下这缕陌生的情绪,他循着陆芷珩离去时那微不可查的气息,缓步下山。 …… 下山的路上,陆芷珩心绪并未完全平静。一只通体雪白的兔子从道旁笨拙地跳过,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停下脚步,看着那团雪球似的生灵消失在草丛。 忽地,她垂下头,发现自己垂在身侧的指尖,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猛地攥紧双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牙关紧咬,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眼中瞬间掠过诸多情绪——惊悸、后怕,最终沉淀为一片坚毅的冷光。 “是他该死。” 她低声告诉自己,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情绪随着这句断言,被强行压回心底深处。 回到宗门,她先去领了那三块作为“参战”奖励的下品灵石,又用其中一部分兑换了些许效果更好的伤药。 今日亲眼目睹赵乾与那赤焰蛇鸟的生死搏杀,让她对修真界的残酷有了更直观的认知。在这里,弱肉强食是唯一的法则,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原主性格怯懦,对外界知之甚少,信息闭塞如同盲人行路。要想在这里活下去,活得更好,就必须彻底了解这个世界。清风派的藏书阁,据说包罗万象,但只对内门弟子开放。 看来,三个月后的内门弟子选拔,她必须争上一争。 用了新换的伤药,心口的伤势又好了几分。陆芷珩盘膝坐下,尝试按照原主记忆中的法门引气入体。然而,灵气入体晦涩艰难,在经脉中运行一周天,效果微乎其微。 练气七层,资质平平。想在三个月内突破至筑基,听起来确实如同痴人说梦。 但她眼底没有丝毫气馁。她陆芷珩,从不是认命的人。前世能从泥潭爬出,今生也绝不会困死在这外门方寸之地。 只要有一线机会,她就不会放过。 第二日清晨,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在简陋的屋内投下一方明亮。 陆芷珩结束了一夜的打坐,刚睁开眼,门外便响起了轻缓的敲门声。 赵乾已死,还有谁会来找她? 难道……是新的麻烦? 她心念电转,面上却不露分毫,平静地起身拉开了房门。 然而,当门外那张脸映入眼帘时,陆芷珩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面色骤然苍白如纸,唇上血色尽褪,身体僵直得像一根木头。 门外站着的,赫然是本该死在鸡鸣山、被她亲手焚尸灭迹的——赵乾! 第4章 为你 “陆师妹?”门口的“赵乾”轻掀眼皮,抬眸看她,眼神平静无波。 陆芷珩心脏狂跳,以前她从未注意,这赵乾竟生着一双如此清透的琥珀色眼眸,清透得……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情绪和温度。 她不着痕迹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凭借本能,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定了定神,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问道:“赵师兄……有事吗?” “赵乾”似乎愣了一下,才淡淡道:“今日轮到你我当值,负责打扫宗门前庭。既然你已经起了,便一同前去吧。” “……好。” 当这个“赵乾”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用如此平静的语气与她交谈时,陆芷珩几乎要压制不住惊呼的冲动。她死死攥住袖中的手,指甲陷进掌心,用疼痛维持清醒。 只要自己不害怕,害怕的就是别人。 她深谙此理,此刻只能强装镇定。 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距离她不过一米之遥。陆芷珩深觉,这是她两辈子以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赵乾”见她答应,便转身欲走,似乎对她全无防备。 就在他转身的这一瞬,一股莫名的、混合着探究与破釜沉舟的勇气,猛地支配了陆芷珩的理智!她的手快过思考,如同灵巧又胆大的老鼠,倏地一下,抓住了“赵乾”垂在身侧的手腕! “放肆!” “赵乾”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起!他猛地甩开陆芷珩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他脸上浮现出被冒犯的厌恶,仿佛甩开了什么极其污秽之物。 云无垢自接任掌门以来,地位尊崇,何曾被人如此无礼冒犯过?此刻虽只是一缕分身,但那源自本体的不悦与薄怒依旧清晰,让他体内灵力都微微一滞。 所幸,陆芷珩并未被他这番嫌弃伤到,反而因此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心下稍安。 他的手,触感虽略带凉意,但确实是人类的体温,温热而真实。 不是鬼,也不是什么山精妖怪。 这个念头成功安抚住了她狂跳的心脏。再看向“赵乾”时,她已迅速冷静下来。 是了,这定然是旁人假扮的。 只是不知,假扮者是何人?修为多高?最重要的是……他有没有看到昨日鸡鸣山上,真正的赵乾是怎么死的? 心思急转,陆芷珩面上却露出一个带着几分怯懦和试探的笑容:“赵师兄可还记得,我们昨日约定的事?” “昨日?何事?”“赵乾”眉头微蹙,疑惑地看着她,眼神坦荡,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 “自然是去鸡鸣山……取聚灵草的事。”陆芷珩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赵乾”闻言,露出了然的神色:“原来是此事。你不说我倒忘了。”他理所当然地伸出手,“聚灵草,拿来。” 陆芷珩心念电转,这假货不知修为深浅,但既然敢冒充练气大圆满的赵乾,实力定然不弱。她眼下绝非对手。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乖乖地从怀中取出那株碧绿的聚灵草,递了过去。 这人一定看到了她的犯罪现场。他潜伏在她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接过那株碧绿欲滴的聚灵草,赵乾垂目扫了一眼。 这就是令那个弟子丧命的东西? 为了这个,她便狠下杀手,残害同门? 他抬眸,目光落在陆芷珩看似平静无波的脸上。那双向来沉静的琥珀色眼眸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困惑。他想问,为何?同门之谊,门规戒律,在她心中竟毫无分量? 可话至唇边,又被他无声咽下。 他是奉本体之命前来教化她,引她重归正道。可无论是本体云无垢,还是他这个分身,自修行以来所行皆是斩妖除魔、维护纲常,何曾试过……主动靠近一个已然沾染罪孽、心性偏执的灵魂? 究竟该如何做,他毫无头绪。或许,只能先留在她身边,静观其变。 “赵师兄你可是有话想对我说?”陆芷珩见他拿着聚灵草,盯着自己半晌不语,那目光平静却深邃,让她心底那根弦再次绷紧。她按捺住探究的冲动,面上只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这假货沉默的样子,比直接发难更让人心慌。他究竟在盘算什么? 赵乾被她的话唤回神,将那株沾染着无形血腥的聚灵草收入袖中,所有外露的情绪在瞬间收敛殆尽,恢复成那副古井无波的淡漠模样。 “没什么。”他转身,率先朝前庭走去,声音随风淡淡传来,“我们走吧。” 晨曦初透,淡金色的光芒穿过缭绕的云雾,洒在清风派前庭的青玉地砖上。 陆芷珩握着扫帚,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的赵乾。 记忆里的赵乾,纵然披着仙门弟子的皮,眼神里的贪欲却几乎要溢出来。而眼前这人,眉目疏朗,举止间是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从容,仿佛尺规丈量而过。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清澈明净,如同山间未被俗尘沾染的清泉,倒映着流云与飞花,却独独不见凡人应有的七情六欲。 这等风姿气度,绝不该是一个外门弟子所能拥有,更不该出现在一个身份成谜、行踪诡异的“奸细”身上。 陆芷珩心思电转。此人来历不明,目的莫测,留在身边如同怀抱一柄双刃剑。是福是祸,尚难预料。但危机往往与机遇并存,若能摸清他的底细,或许……不仅能保全自身,还能借力一二? 她正思忖间,那道清冷的目光忽然迎了上来,打断她的审视。 “看了这么久,看够了没有?”赵乾停下动作,手持大扫帚,静立原地望向她。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陆芷珩瞬间敛起所有思绪,眉眼弯起,绽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甜美笑容,只是眼底深处依旧是一片清冷的算计:“赵师兄似乎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他问,直接得让陆芷珩有些意外。 她笑容不变,像一株无害的菟丝花,耐心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既然我们都知道对方的秘密,不如一起合作?你告诉我你的目的,或许我也能帮你?”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 赵乾静静看着她。陆芷珩的容貌在美人如云的修真界算不得顶尖,却自有一股清新灵动的气质,如同山野间顽强生长的蒲草。 他想起本体云无垢做出的决定,想起叶昭云终成遗恨的过往,眼神不由更专注了几分,清晰而缓慢地开口: “我是为你而来。” 他的目光真诚而坚定,清透的眼眸里,清晰地只映出她一个人的身影,仿佛天地间唯有她一人值得凝望。 陆芷珩呆愣了一瞬。 随即,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几乎要气笑出声。 这么古早又肉麻的台词,他究竟是怎么面不改色说出来的?是戏本子看多了,还是觉得她陆芷珩是那种会被轻易蛊惑的无知少女? 可……讽刺的话语滚到舌尖,却在触及他那双过分干净的眼睛时,莫名消散了。 那里面只有她的倒影,清晰得不容置疑。恰在此时,一阵清风穿庭而过,卷起几片桃花瓣,从两人无声对视的间隙中悄然溜走,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清冽干净。这人的确与她前世见过的那些污秽登徒子截然不同。 然而,那种被微妙调戏了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偏偏还让她一时找不到反击的着力点。 她定了定神,语气带上几分刻意的疏远:“赵师兄,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能乱说。我想要帮你可是真心的。” ——想好好活着,也是真心的。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我从来不乱说话。”赵乾的回答依旧平静无波,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笃定。这本就是事实,身为云无垢的神魂化身,秉承本体心性,他确实从未妄语。 陆芷珩心下顿觉无趣,更认定此番试探是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她轻哼一声,索性暂时放弃了深究的念头。 “哼,既然师兄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她收回目光,重新拿起扫帚,佯装专心致志地继续清扫地上的落花,心下却已转过无数念头。 这个赵乾,要么是心思深沉如海,要么……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木头。 夜幕低垂,星河初现。 陆芷珩又回到那片林子,那个赵乾死去的地方。没有尸体、没有血迹,这里干净得就像她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仿佛赵乾真的没死,白天那个与她对话的人,就是原本的赵乾。 月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在地上印出斑驳光影。她静静站着,感受着夜风的微凉。 “赵师兄,来都来了,不如出来说话。”她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林间格外清晰。 片刻沉寂后,赵乾果真从她身后某处的树后走出,清透眼中满是疑惑:“你怎么发现的?”他用了隐藏踪迹的法术,以陆芷珩的修为,本不该察觉。 陆芷珩没有回答,她只是诈一诈他而已。 “你应该还记得那天,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吧?”她转过身,紧紧盯着赵乾,不放过他任何表情变化。 然而赵乾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仿佛她问的不过是明日天气如何。 “当然记得,”他开口,声音平稳,那双原本清透的眸子却骤然锐利起来,如寒星般直直看向她,“你在这里杀害了一个清风派的弟子。” 第5章 灵枢 赵乾向前一步,月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修长的影子:“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陆芷珩嘴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语气轻飘飘的,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因为他挡了我的路,我嫌他碍眼,就顺手杀了。” 她自然不会把原主曾经遭受的欺辱、那些仰人鼻息的日子原原本本地告诉他。那些不堪的过往,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他只需要知道,她足够心狠手辣,足够不择手段,这就够了。 这样,他也该高看她一眼,不再把她当作可以随意拿捏的普通弟子。 “你!”赵乾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他早知道问出的答案不会是什么正当理由,却也没想到她的心性已经歪邪到这个地步。为了一己私欲,轻描淡写地夺走同门性命,竟无半分悔意。 “怎么,你生气了?”陆芷珩脸上露出真实的诧异。她是真没想到赵乾会为此动怒。这反应倒显得,仿佛只有她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反派似的。 “你和赵乾什么关系?你要替他报仇?”她追问,眼神警惕。 赵乾微微侧过身,面向着被黑暗笼罩的山路,似乎在借此平息心绪。月光勾勒出他清俊的侧影,线条流畅而冷硬。“我不会替他报仇。”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那你为什么要假扮他?你究竟有什么目的?”陆芷珩不肯放松,紧紧盯着他。 赵乾闻言,转回头看向她。他的眼睛依旧清澈见底,倒映着天边疏星与她的身影,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我说了,我是为你而来。” 陆芷珩心口提起的那口气,终究还是散了。她看着眼前这张毫无波澜的脸,一股无名火骤然窜起。 “呵,为我而来。”她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讽刺,“你觉得我会信吗?真是可笑。”她感觉自己在被对方当傻子一样戏弄。 “可我说的都是真的。”赵乾的目光坦然,脸上没有一丝一毫撒谎的痕迹。 然而陆芷珩不信。她绝不信一个能悄无声息潜入清风派、完美顶替他人身份的人,是个只会说真话的木头人。 “呵。”她懒得再与他做无谓的纠缠,干脆利落地转身,留给赵乾一个决绝的背影。 赵乾清晰地读懂了陆芷珩最后那个眼神——她在用眼神骂他有病。他不禁微微一愣。何曾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陆芷珩快步离开,心中已是杀意凛然。既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找个机会,把这个假赵乾也给除了。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夜色浓稠,如泼墨般浸染了清风派弟子居住的山峦。 陆芷珩回到自己那间算不上宽敞,但胜在僻静的寝室,反手合上门扉,将外界最后一丝喧嚣隔绝。她没有点灯,只借着窗外漏进的些许清冷月光,走到房间中央,拂开地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盘膝坐下。 手腕一翻,指间已多了几块下品灵石。灵石在昏暗中散发着柔和却微弱的光晕,映得她眉眼沉静,不见波澜。 她动作娴熟,指尖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道,将灵石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一一嵌入身周特定的方位。动作不快,却精准得没有半分犹疑,仿佛这个阵法早已在她心中演练过千百遍。 灵枢阵。 那日下山,在那个不起眼的书摊上,她于一堆残缺不全、蒙尘许久的杂书里,翻到了这本阵法书。不但学会了《七绝剑气阵》,还学会了这个阵法。 阵成。 最后一块灵石落定位置的瞬间,以她为中心,地面上骤然亮起一圈淡银色的复杂纹路,光芒流转,隐隐构成一个无形的力场。空气中的灵气开始被缓慢地牵引、汇聚过来,使得阵法范围内的灵气浓度,明显高于外界。 陆芷珩端坐阵眼中心,感受着周身灵气的变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满意。 “先试试三倍的修炼速度如何,”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要是能承受的住,就再加一倍。” 灵枢阵,效用显著,代价同样不小。它能强行提升修炼者吸纳、炼化灵气的速度,但涌入体内的灵气会变得异常狂暴,如同钝刀刮骨,冲击着修炼者相对脆弱的经脉。 速度越快,痛苦越剧,风险也越大。一旦超出经脉所能承载的极限,灵气便会失控,轻则经脉受损,修为倒退,重则……经脉寸断,沦为废人。 这些禁忌,那本阵法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陆芷珩闭上双眼,摒弃杂念,运转起清风派的基础炼气诀。 阵法被引动,三倍速! 霎时间,原本只是缓缓汇聚的灵气,像是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攥住,然后粗暴地挤压进她的身体!温和的灵气变得如同细密的钢针,又像是奔腾的激流,凶悍地冲入经脉之中。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溢出。陆芷珩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经脉传来被强行拓宽、摩擦的剧痛,火烧火燎,几乎让她想要立刻停止。 但她没有。 她强行稳住心神,引导着那狂暴的灵气洪流,按照功法路线艰难运行。痛楚尖锐而持续,如同凌迟。然而,在这无休止的折磨中,她眼底却渐渐燃起一丝近乎亢奋的光芒。 痛,代表有效。代表她的修为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 这种将危险与痛苦踩在脚下,换取实力的方式,让她那颗对世情淡漠、只重实利的心,感到了某种扭曲的畅快。 “不够……”她咬着牙,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 心念一动,阵法纹路光芒微涨,灵气涌入的速度再次飙升! 四倍!五倍!六倍! 轰——! 脑海仿佛炸开一片空白。更强的灵气洪流如同决堤江河,在她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她的脸色变得苍白,嘴唇死死抿住,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可她的功法运转,却没有半分停滞,反而在这种极致的压力下,被催动到了极限。 一夜,就在这种非人的煎熬中缓慢流逝。 窗外天际泛起鱼肚白,晨曦微露,驱散了夜的深沉。 当时第一缕纯净的朝阳之光穿过窗棂,恰好落在陆芷珩身上时,她体内那早已被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壁垒,终于发出一声无声的碎裂巨响。 周身狂暴的灵气骤然一滞,随即变得温顺起来,如同百川归海,欢快地涌入她的丹田气海,稳固着新的境界。 练气期,第八阶! 陆芷珩缓缓睁开双眼,眸底精光一闪而逝,随即恢复成平日里的淡漠,只是那淡漠深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与……餍足。 她摊开手掌,感受着体内远比昨夜充沛的灵力,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 “照这个速度,筑基指日可待。” 清晨的微光透过窗棂,陆芷珩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她低头审视掌心,感受到体内澎湃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涌,唇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练气八阶。” 昨夜在灵枢阵中的痛苦煎熬,此刻都化为了值得。六倍修炼速度带来的灵气冲击几乎撕裂她的经脉,但收获也同样惊人。 推开房门,晨光熹微中,一道身影静立在她院前。 陆芷珩脚步一顿,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赵师兄,你在我门前做什么?” 赵乾转过身来,晨光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金色的光晕。不知为何,今日的他气质出尘,以往平凡的面容竟显得清俊异常,宛如谪仙临世。 可惜陆芷珩毫无欣赏之意,只觉得心口堵着一股郁气。越是看他这般超凡脱俗,越是觉得碍眼。 “今日有剑道课,我等你一起。”赵乾语气平静,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陆芷珩挑眉,语带讥讽:“没想到赵师兄竟这么关心我。” “我们是师兄妹,同门之间理应互相照应。”赵乾神色未变,似乎完全没听出她话中的讽刺。 陆芷珩面上笑意盈盈,心中却在冷笑。这个来历不明的“赵乾”,分明是个行走的祸患。她本想与他保持距离,他却偏要往她跟前凑。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今日的剑道课由掌门的师弟沈忘书亲自授课,那位化神期的大能。只要她能在切磋时,逼赵乾使出他的本门剑法,他的真实身份就会暴露。 到那时,就算他指认她杀了真正的赵乾,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那时就算他想杀了她,也没有机会了。 “既然如此,就有劳师兄了。”陆芷珩压下心头算计,唇角弯起一抹浅笑。 她不再多言,转身朝剑道场走去。赵乾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侧,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一前一后,看似和谐,却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