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我之宙》 第1章 第 1 章 【一】 “灰白色?” 她坐在宝座上,除却眼前那个控制仪之外,八方一片苍白,而她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 “昨天还是红色?” 她喃喃道,突然敲了敲扶手,“哦……对,在那个世界,已是十年。” 想到这儿,她终于起了身,慢悠悠踩在柔软的白色沙砾上。 她盯着控制仪许久,蓦的叹了口气,“那就只能这样了。” 【二】 陈暮沉睡了很久,久到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倒不是她不会计时,而是因为,她懒得去思考这种无趣的事情。 一个人睡了多久,吃了多少,做了什么,细想通通都很无趣。 而她,实在是太累了,她没有精力。 在这个星球,懒惰者总是遭人唾弃,陈暮对此太清楚了,但她毫不在意。 那些指责和闲言碎语,细想也很无趣。 毕竟她倒霉了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 快乐、幸福、喜悦是人们都在追求的,陈暮过去也不例外。 可悲伤、痛苦、孤独却总是亦步亦趋,令人无奈。 或许一切都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或许吧。 她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望着“一贫如洗”的天花板,一动不动,很快,她又一次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还好,最起码还能睡着。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这样想到。 再一睁眼的时候是一个下午,她转身看向窗外,是很温和的阳光,不凉也不燥。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至于出去之后要干什么,要去哪,暂时都不用去想,只要出去就行了,只要出去就是最大的进步。 桥下车流不息,她站在高架桥的最中间,脚下是一条由红黄绿三原色组成的绿化带,而绿化带的两侧是往相反方向行驶的车流。 她向下看着,汽车就像游戏里的一个个方格子,按照几乎相同的速度和轨道一辆辆驶来,等红灯、绿灯,走了、来了。偶尔有几辆发出突兀声响的摩托车驶过,才会打破这种诡异的约定俗成的平衡。 她又看向远方,远方有山,可是山却没有楼高,她的视线沿着最远处渐渐靠右,一点一点离自己越来越近,就在重新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了右侧的一个大商厦,商厦第三层最远处的一户,正有两名工作人员在擦玻璃,她们擦的很认真,很使劲儿。 “大家都很忙啊。”她看向自己的手,“他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们真的全都知道吗?为什么呢?” 这时候她听到身后走过的人对身旁的同伴说:“嗳老李家那个女子找着对象了没?” “没听到,怕是找着了吧,那女子条件好,就是不好好找么……” 人能够同时关注的东西果然很少,当她只关注眼前所看到的那些东西,却在无意中已经忽略了身后那么多人的家长里短。 是啊,本来就很普通,很有限,这不就是人吗? “热苞谷,热苞谷,糯米热苞谷……” 她的注意力又被左下角一个推着自行车卖玉米的人所吸引,秋天,这人却穿着棉衣。 陈暮想了想,恍然大悟,卖玉米的人要想糊口,这玉米总得卖一天,而北方的秋天昼夜温差大,他又一直在室外,可不得穿暖和些吗? 想到这儿,她又说:“大家也都很累。” “可他似乎卖的挺起劲,还笑着哩,好窝火啊,不就是卖玉米吗?怎么这么精神?” 他是真的开心吗? 她又想到在许多年前,她和一个如今早已不是朋友的朋友一起逛夜市,朋友看着一条条链接在一起的摊位,问:“陈暮暮,他们明明在挣钱,可为什么看起来都不高兴呢?” 陈暮些微怔愣,顺着朋友的话仔细看了看那些人的脸,是啊,他们都没有笑。 “或许……”她回到:“他们应该都太专注了,只想着做好眼前的事,没有余力想情绪方面的问题。” “哦。”朋友点着头,似乎对陈暮的话十分认同,甚至于有些惊艳。 嗡嗡嗡…… 电话?真是奇怪,在家里躺了那么久没人打电话,一出来就有了? 她接通电话放到耳边,等待对方先开口。 “喂,小陈啊。” 是老板,准确来说,是过去的老板。 陈暮没有回应。 有什么要说的就说,没有的话,挂了就挂了。 “休息的怎么样?要是还没休息好,我还可以再给你放一周假,休息完就回来上班。” 听到这些话,陈暮的眼皮有些难以置信的抬了抬,但紧接着她便一声不吭的挂断了电话。 好奇怪。 但她突然觉得好累,或许刚刚抬眼皮耗废了太多力气。 既然这样,回家吧。 她像一具游魂一般,慢悠悠、轻飘飘地晃荡了回去,在打开防盗门的那一刹那,有个想法突然闪现在脑海中:这是我自己的房子,所以即便死了,也不会有什么不良影响,我拥有房屋的使用权。 她觉得自己会这么想,应该是受了前段时间一个新闻的刺激,新闻报道有一个人远离家乡,承载着亲人的期望去外地发达城市上大学,毕业后租住在一个小区里,深居简出,最后活活饿死了。 看到这个消息后,陈暮翻开了评论区。 [可怜房东了,出了命案,房子肯定不好租出去了。] [要死为啥死在人家房子里?搞不懂。] …… 所以想要干干净净的走,不能死得太与众不同,也不能跟别人沾上关系,否则总会落人口舌的。 她走进房间里,象征性地喝了点水,吃了两口饼干,是真的两口,因为她很快便开始发呆了,手中还握着剩下的饼干。 “叮咚——叮咚——” 陈暮猛地回过神来,脚步虚浮地跑过去开门,打开门后,映入眼帘的竟是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她的前老板。 他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还提着一大袋水果。 陈暮没有说话,也没有请他进去,这个男人实在恶心,她每见一次就恶心一次,没有直接摔门,她便已经付出极大的努力了。 “嗳,小陈啊,休息的怎么样?”被拒之门外,他不恼,依旧笑嘻嘻的问。 陈暮打量着他,问:“有什么事?” “哟,能有什么事,这不是我的员工生病请假了,我来慰问慰问?” “生病?请假?”陈暮怒极反笑,“刘平,你忘了?不是你让HR直接把文件夹摔我脸上让我滚的吗?你让HR给我带话,让我再也别想踏进那个公司半步,还说我是神经病,是个祸害?这会儿你又是唱的哪一出?” “嘿!”刘平脸笑得通红,眼睛眯成一条线,“小陈,之前那件事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你别往心里去,我保证,从今以后,公司一定会给你充足的发挥空间,你想要做的事,只要出个方案,我一定全力支持,怎么样?” 陈暮没有因为这些话感动的涕泪横流,相反,她感觉自己今天像是撞了鬼,她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极端的恐惧。 刘平,她的老板,为了挽回她,不仅亲自打电话,甚至跑到家门口来赔罪?还说出这么一堆“耸人听闻”的话? 为什么?可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一定是幻觉,对啊,五天没有吃饭了,饿出幻觉应该是很正常的吧?或许是梦?她这会儿在睡觉? 可,好真实的梦啊…… 她一声不吭关了门,跑到卫生间里,将水龙头里的冷水一股脑往脸上浇,冰冷的水扑到脸上,刺得火辣辣的烧,反像像被灼烧一样。 她走出去,重新打开了门,看到刘平依旧站在门口,依旧笑眯眯的模样。 陈暮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她再一次一声不吭关了门,飞快跑到卧室里,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胸口朝下蜷成一团,双手抱着头,她的一整个身体不可控的颤抖着,泪水、口水像是失禁一般肆意往外流。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真的要疯了,她太清楚这种变化了,她还记得小时候隔壁家的姐姐,就是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 她有一段时间总说自己压力很大,精神也很颓废,吃不下睡不着,突然有一天,当陈暮在小区楼下看到她的那一刻,她瞪着眼睛跑到她跟前,双手死死的摁着陈暮的肩膀,笑得诡异非常。 她的口齿还算清楚,口中不断重复到:“暮暮,我成功了,我考上了,快递员把录取通知书带回来了,就在刚刚,你看着了吗?你看着快递员了吗?你看,这是通知书,你看,你看这上面有我名字……” 陈暮被吓得目瞪口呆,她摆着僵硬的脖子看向她的手——什么也没有。 从那之后,她就彻底疯了,渐渐的,说话开始颠三倒四起来,四肢也开始不受控的乱摆乱甩,一段时间后,她被家人送去精神病院做治疗,陈暮便再也没见到过她了。 后来,小区里有个精神病的消息总被人们提起,而领居家叔叔阿姨也因此再也抬不起头来,没过两年便急匆匆搬家了。 他们去哪儿了?不知道。 那位领居家的姐姐,从此彻底消失在陈暮的世界里。 可陈暮却永远记得她那双癫狂的眼睛,以及她因为过份激动而剧烈抖动的身体肌肉。 她多希望她是真的收到了那本通知书。 而现在,现在终于轮到她了吗? 精神病会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合理化,即便现在打电话问物业,即便物业说她门口确实有个男人,就是真的了吗? 会不会也是她幻想出的?会不会? 为什么?陈暮愤恨的想,为什么刘平这要出现在家门口,为什么偏偏是他?! 该怎么办?该怎么证明一切都是真的?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一】 “滴—滴—滴——” “程序操作受限,请查收—” “程序操作受限,请查收—” “程序操作受限,请查收—” 机器机械尖锐的声音在冰凉的空间里游荡,这份不合时宜令宝座上的人微微陷入了沉思。。 “换这个好了。”她微微一笑。 【二】 陈暮并没有就此束手待毙。 在恐惧了一个小时后,她便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她跑到厨房里,将冰箱里所有的食材全部取出,随后她做起饭来。 只要能做出来程序复杂的饭菜,就说明她没有疯!疯子是做不了这个有序的事情的。 她不想成为一个疯子,并不是她鄙视疯子,而是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疯子一般没有尊严可言。 而对于她来说,没有尊严,如堕地狱。 直到一盘香喷喷的铁锅炖做好,现在正在客厅的桌子上冒热气时,陈暮才彻彻底底长舒了一口气。 紧绷凝滞的细胞又重新开始运作,而她,感觉自己好像突然吐出了身体里的全部恶气,这会儿全身都轻了。 既然没疯,那刘平为什么要干这种自降身份的事? 陈暮仔细回想到,她从硕士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当时的她还觉得自己的选择不错,毕竟作为心理学硕士,一毕业就能进入一家已经注册了十年之久的老牌心里咨询公司,也算是专业对口。 进入公司后,她按部就班的工作,开咨询,虽然也看不惯公司里的许多规定,以及那些约定俗成的陋习,可她还是沉默的选择了忽视,但从不同流合污。 她深知这个工作的来之不易,毕竟本科时候,她是学社会学的,虽然她从小就想学心理学,但高考完却阴差阳错被调剂到了社会学专业,转专业也没成功。 考研那段时间,她夙兴夜寐,不知废了多大的劲儿,才跨专业成功,而且,所谓规定与陋习,不过是社会发展的自然产物,甚至在陈暮眼里,或许也是事物发展的一种规律呢? 既然无法改变,那就不要执着。 不过,这些东西她没法儿改变,总有能改变的人,比如她接待的那些咨询者。 在行业里的三年时光,她碰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那些没有丝毫光彩的眼睛,那些沉默的嘴巴,那些迟钝的心灵,不得不说,都是她心脏的凌迟器。 她着急过、无奈过、悲痛过、失望过,可她从没有绝望过,她从不会放弃任何一位患者,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愈发觉得自己无能,她知道自己或许陷入了职业倦怠的漩涡中,所以专程去跟领导请假,想休养一段时间。 毫无疑问,刘平拒绝了。 这事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并没有过分纠结,而是递交了辞呈信,又毫无疑问的是,刘平非但没有批准她的辞职信,还将她叫进办公室里狠狠讽刺了一番。 陈暮用一种可怜的眼神看着他,她不是在故作清高,而是真心觉得他可怜,既然不想放一个经验丰富又有能力的老员工走,至少挽留的时候应该态度温和一些不是?这样色厉内荏,不知道是太蠢,还是太自大。 她重新调整好心态,却再也不接待服务对象了,而是做一些公司杂事,虽然刘平不满意,但她不在意。 那一天她照例在公司整理资料,一位母亲拉着她的女儿冲进了公司,她满脸焦急,近乎崩溃的搜寻着一个人,在搜寻到的那一瞬间,她似乎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她飞快地跑到陈暮面前,“哐!”一下跪倒在地,陈暮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搞懵了,她下意识去扶这位母亲,可她却只是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陈暮记得她的身体很重,一个人怎么能那么重呢?她记得为了扶起她,连自己都精疲力尽了,到最后,陈暮坐在地板上,看着旁边毫无情绪波动的孩子,深深叹了一口气。 她认得她们。 这孩子今年八岁,是她过去一直在接待的患者,患精神分裂症已有五年,经她母亲描述,在生下她后,她便一直忙于工作,孩子在家里由她父亲照顾。 因为她父亲是作家,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家里码字,孩子三岁那年,他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忽然开始在家里大喊大叫,吵闹声引来了领居,他们看到他时,他正举着摇篮里的女儿,朝他们扔了过去。 领居一惊,四肢发软的接住了孩子,放到地上后仓皇而逃,又过了一小会儿,警察便来了。 来之后他们便看到了这幅场景—这个疯癫的男人将他自己的女儿倒提在手里,口中一直说:“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请求恕罪,请准许我,我的主!请让我死后进入天堂,请让我再也不必经受这一切虚无缥缈的痛苦,我请求,我请求……” 警察尽力保持着冷静,“先生,如果您想死后进入天堂,那您就应该在生前赎去一切的罪恶,包括您手中的孩子,如果您让她受到伤害,主不会原谅您,现在,请听我的话,将手中的孩子交给我,好吗?” 疯癫的男人听罢突然咧嘴一笑,她弹了弹手中倒挂的一团白肉,指着她说:“不,如果她活着,主不会原谅我,因为她是恶魔,她的灵魂已被恶魔侵占,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地狱里爬来的恶魔!” 警察见劝说无用,便趁着他癫狂的时候,冲上前去将他制服了,而他手中那个所谓的“恶魔”,脸早已涨成通紫,在医院里整整抢救了三天三夜。 那个男人后来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可这个可怜的孩子,自从出院后,整个人便痴了,她的眼睛再也无法聚焦,她不会看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说任何多余的话。 母亲只当是孩子受了惊,一直悉心照料,觉得假以时日孩子总会慢慢回过神来的,可后来的某一天,孩子突然直勾勾盯着窗外,她走过去问,孩子指着窗外的大树,说:“爸爸倒吊在树上,树上有爸爸的血,他的眼睛从脸上跳出来了。” 她大吃一惊,抱起孩子便往医院跑,主治精神科医生一脸严肃的说:“孩子妈妈,你要有心理准备,这孩子有精神分裂症。” 她不愿相信,失魂落魄的带着孩子在医院外徘徊了一夜,一夜过后,她面容憔悴,头发花白的重新走进了医院。 直到另一位精神科大夫说孩子有精神分裂症的时候,她突然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之后的几年,她抱着孩子不断进入各种医院和心理咨询机构,无一例外被拒绝了,他们都劝她将孩子送去精神病院做治疗,她却从来不听,她总说只要她心诚,孩子一定会好的。 所有亲近的人都知道她在那场意外中失去了丈夫,却不知,她还失去了女儿,和她自己。 陈暮是唯一一个愿意给这孩子做沙盘的心理咨询师,即便孩子病症发作的时候看到她身旁挂着自己的父亲,所以拾起一个沙具砸向了她的脸,导致她眼眶有些出血。 所有人都说治疗精神分裂症的孩子对心理咨询师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同行们都在劝她放弃,可她即便是眼睛疼了一个月,也执拗的坚持每周给孩子做沙盘。 她总是执拗的认为,只要她足够“身在当下”,她便一定能从一个个沙具的排列中一点点瓦解孩子过去的阴影。 直到有一天,当她指着其中一课小树,温和的问:“小亮,这是什么?” “是一颗树。”孩子回答。 “你看到这棵树,心里面是什么感觉?” “我生气,我想喊、想叫,我想杀人。” 这句话并没有吓到陈暮,她继续温和的问:“我看到这棵树旁边有一个人,它是倒着的,头全部埋在了沙子里。” 孩子看着她,没有说话。 陈暮继续说:“你觉得它现在是什么感觉?” “它很难受,它应该已经死了。” “它是谁?”陈暮问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心脏有些不受控的剧烈跳动起来。 “它是我,是我的妈妈。” 陈暮强挤出笑脸,问“小亮,如果把人正着放过来,是不是就好了?” “不会,她们已经死了。” “那么,她们的旁边为什么有棵树呢?” “这颗树上有一个鬼,这个鬼杀死了我们。” “那如果,”陈暮用一个碗罩住了那棵树,说:“现在这棵树已经被封印了,连同树上的鬼也被封印了,旁边的小人没有危险了,她们是不是能活过来了?” 小亮突然哭了起来,陈暮没有说话,也没有触碰她,而是静静的坐在她的身旁,陪伴着她。 许久许久之后,小亮说:“阿姨,我好害怕。” 陈暮立即将提前准备好的沙具放进沙盘里,说:“小亮,现在有这样一个大房子,房子旁边有五颜六色的宝石,我们一起努力,让小人不害怕好不好?” 这一次,小亮依旧犹豫了很久,直到最后,她将小人从沙子里拔出来,正放在房子前,用宝石将小人包围在圆圈中心,说:“安全了。” “嗯,小亮,安全了。”陈暮心中万分欣喜,她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落泪了。 可就在此时,小亮突然不安起来,他突然站起身,掀翻了整个沙盘,“不,不安全,鬼太大了,罩子封不住,它出来,吃我们,我们死了,我们……” 陈暮看着扬起的沙砾,感觉心里的一根弦被狠狠拨了一下,而这根弦早已镶嵌进血肉里,导致她钻心的疼。 她强忍着悲伤,将崩溃的小亮抱进怀里,一下,两下,轻轻拍着她的背,满身疲惫。 两年了,整整两年了,她以为孩子终于能控制自己心中的恐惧了,她本以为只要控制住孩子的心病,辅之以必要的医疗手段,她总可以顽强的生存下去。 可是,三岁就面临的信任崩塌和生命危机,真的有那么容易纠正吗?真的能治好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一】 系统错误,请及时更正— 系统错误,请及时更正— 系统错误,请及时更正— 【二】 “苗姐,带小亮回去吧,我生病了,我没有能力给小亮做沙盘。”陈暮斟酌了半天,终于说出了这番话。 女人听到她的回应后突然一愣,紧接着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小陈老师?”她像是遭受了亲近之人的背叛,不断重复的喊:“小陈老师?小陈老师?” 陈暮胸口堵塞的厉害,她感觉有些难以呼吸,嗓子里一股血腥味直冲口腔,呛得她心慌。 “苗姐,请您相信我,我没有放弃孩子,真的没有,我是真的生病了,您知道的,对于心理咨询师来说,生病做咨询肯定会影响治疗的效果。”她说到这儿时见女人神情有些缓和,心中一松,立即说:“是真的,不信,您问问我的同事她们,我最近没有接待过任何患者?” 眼见事态发展到这个程度,公司里其它的咨询师都赶忙附和,“是啊,苗女士,小陈最近没有做咨询了,一直在公司做杂事呢。” “是啊是啊,您先带孩子回去,等小陈休整好了,给您打电话预约咨询的时间好吗?” …… 苗女士终于放下心来,或许是刚刚情绪太过露骨,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陈暮,忙着给她鞠躬,“不好意思啊小陈老师,是我太冲动了,您不要介意,小亮以后还要劳烦您多费点心。” 看着比自己大十多岁的女人为了孩子这样低声下气的道歉,陈暮心中很不是滋味,她立即扶住她,“哪里哪里,苗姐,这是我的职责,您不用这么客气,我一定尽全力,您先带小亮回去吧。” 她说罢朝小亮伸出了手,自从被妈妈拉来这儿,她就一直低着头,悄无声息。 “小亮,看这是什么?” 小亮听到声音后抬起头看过去,只见陈暮手心放着一颗小兔子形状的糖果,她脸上的阴霾瞬间散去了许多,甜兮兮的朝陈暮笑了,陈暮见状心中一酸,将糖果剥好喂给了她。 在苗女士离开之前,陈暮突然问:“苗姐,小亮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您忙您的。”苗女士飞快摆着手,有些慌张的带着小亮走了。 眼见着人走了,刘平坐不住了,他气冲冲走到陈暮面前,开始肆无忌惮的发泄不满,“你看看你干的这好事,从一开始你就不该招待她们!你以为你是什么大罗金仙,你以为你有多大能耐,能治好那么严重的病!像今天这样,公司的形象都被你败光了!” 陈暮怒目而视,“那我跟你辞职,你倒是批啊!” “你还敢顶嘴!现在不敢说你了是吧!这是两码事!你惹出这种事,应该赔钱!哪有那么好的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陈暮。” 这声音出现的很突兀,所有人都一愣,齐齐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苗女士握着小亮的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体抖得像是在经历地震一般,“陈暮,你骗我吗?你放弃小亮了,你要辞职?你不管她了吗?” 她猛地扒起小亮的袖子,上面赫然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口,鲜血还在一点点往出渗,“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带她过来,因为她今天在伤害自己,她说只要她死了,我就能过正常的生活了。” 她的声音骤然拔高:“她都死了,我还能有什么正常的生活!你明明答应了我们,你明明说你不会放弃她,你会尽全力!” 她指着办公室里的所有人,“你们,你们全都是一群伪善之徒,你们拿走了我那么多钱,却没有一点点悲悯之心,这个世界真是烂透了!我受够了!我真的是受够了!” “小亮,对不起,我将你带到了这样一个世界,对不起,是妈妈的错……”她抱着小亮哭到哽咽,就在大家上前安抚她时,她突然竭力推开了所有人,抱着小亮跑到窗边,一跃而下。 陈暮永远忘不了小亮在苗女士进来控诉时看她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有无奈、有悲哀、有死寂,有那么那么多的情绪,可偏偏没有怨恨。 陈暮当场便吐了,她没敢看楼下,她在所有人惊呼着上前看时,如同懦夫一般,一点一点爬出了公司。 从那之后,她整个人便垮了。 “叮咚—叮咚—叮咚—”门铃的声音将陈暮从痛苦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又有人敲门?不会还是刘平吧?陈暮从猫眼看过去,看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她有些奇怪,却还是打开了门。 “嗨!”那人跟她打招呼,“你好啊,我叫洛白,是你的新邻居,初来乍到,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新邻居?陈暮有些迷茫,她记得几天前还见到了对面的领居,他们一家正准备出去购物呢?这才几天?就搬走了?更奇怪的是,她从没听到搬东西的声音啊? 洛白见她不语,又元气满满的说:“听上一户人家说你叫陈暮,你好啊,我做了一些猪骨汤,特别好喝,给你带了点,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说着将手中的保温盒提起来放到胸前,递了过去。 陈暮不由自主地接了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回自己家了。 她看着那扇门,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很奇怪的违和感,但她也没有细想太多,而是关了门走到客厅里,将洛白送过来的汤一股脑喝了个精光。 别说,熬的好香。 往后的日子里,洛白总会时不时送些东西过来,要不是他自己做的饭,要不就是各种各样的水果和甜点。 终于有一天,陈暮忍不住了,问:“洛白,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洛白被问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东西过来?我们只是领居,你对所有的领居都这么热情吗?” 洛白的脸上突然染上一层绯红,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陈暮,其实我喜欢你,从见第一面就喜欢。” 什么?喜欢?陈暮的大脑瞬间宕机了,她消化了好一会儿才说:“喜欢?一见钟情?” 不不不,这整件事发生的太突然,太诡异了。 可洛白依旧含情脉脉的说:“陈暮,你不要急着拒绝我,给我点时间,我们多相处试试,好吗?” 陈暮不知道她当时说了什么,总之之后洛白总会十分自来熟的叫她出去玩儿,给她买奶茶。 更奇怪的是,陈暮也没有拒绝。 那天他们吃完晚餐后一起去郊外兜风,路上,陈暮说:“洛白,我要走了。” “走?去哪儿?” “我想回老家了,我要去看看爸妈。” “我跟你一起去。” 陈暮难以置信的问:“为什么?” “我想跟叔叔阿姨说,我一定能够做个好伴侣,希望他们放心。” “他们都走了,不是活生生的人。” 洛白立即说:“我知道,我去坟前跟他们说。” “你怎么会知道,而且,你不用上班吗?” 洛白笑得纯良无害,“辞了不就成了?” 陈暮摇着头,她伸出手臂,和洛白展开一段距离。 洛白往前走一步,她便往后退一步,他听到她说:“你知道吗?洛白,我觉得你就像个伪人。” 洛白的脚步骤然停止,他有些疑惑的问:“暮暮,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相信。”陈暮依旧摇着头,她总觉得最近一段时间自己身边总在发生很多莫名其妙不合常理的事,比如刘平,比如洛白,还比如她只要一出门就会收到陌生人的礼物,去饭店吃完饭老板会说免单。 “我一定是疯了,洛白,你是假的,你是我幻想出的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已经疯了。” “不,你没有疯!”洛白坚定的走向她,握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的说:“陈暮,你值得被爱,你值得拥有世上最好的爱。” “不是这个问题,不是值不值得,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的生活被一双看不清的手控制了,连同你,也被控制了,你没觉得吗?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根本不叫洛白呢?” “你在说什么啊暮暮,我就是洛白,我怎么可能不是呢?” “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认识没一个月的女人辞去月薪百万的工作?你个领导,怎么可能在发生了那样的事之后还低声下气的跑到下属的家门口赔礼道歉?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 陈暮大幅度的呼吸着,看到洛白在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她闭住眼认命似的轻叹,“我就知道,他消失了,我此一生,不过是这样的结局。” 这时候她又感觉有个人紧紧抱住了她,“不,暮暮,你压力太大了,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为什么对世界没有一丁点信任呢?” 是洛白,还是他,他阴魂不散,他还在。 陈暮狠狠推开了他,她大声嘶吼到:“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从记事以来就没有父母,寄人篱下长大,长大后,我以为我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做出一些改变命运的事,可是,一切都被我搞砸了,我是一个无比脆弱的人!你看到那只从高速公路上摔下来的猪了吗?它的下半身骨头都摔断了,无助的趴在路的最中间!你看到那些痛苦的灵魂在楼顶的挣扎了吗?他们想要温情的挽留,等到的却是嘲笑与谩骂,那些自以为是的过客笑着让他们往下跳!你看到那些被拐卖的,被家暴的妇女儿童,你看到她们是怎样痛苦的哀嚎吗?你看到那些贫穷、阴暗的角落里,多少人的自尊和人格被踩在脚下,像畜生一样苟延于世!这世间的自私和冷漠没有尽头,你说我是圣母也好,说我无病呻吟也罢,我就是这样实实在在因为这些事,这些人而痛苦着!挣扎着!我想让这世间再无苦难,我想让所有人与人相亲相爱,包容互助,可能吗?不可能!我甚至帮不了小亮!她的魂魄进入到我的梦中,一次又一次的告诉我,她好痛,她真的好痛!我眼见着她的苦难,可我什么也做不了!这世间那么多芸芸众生都在经历灵魂与□□的苦难,可我毫无办法!甚至于我自己,现在都已经疯了!每当我一次又一次劝说自己一切都有希望时,总有那么多我听到看到遇到的事告诉我,没有!什么都没有!他们都说我是一个无能的理想主义者,我知道,可我就是这样的,我就是这样的!” “这世上痛苦的事那么多,那么多,那么多,多到我消化不过来,我要想心安理得的活下来,就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斗争,可我一会儿感觉自己像只背着五指山的猴子,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像个被无数条看不清的丝线撕扯皮肉的木偶,我这个本应该是木偶的人偏偏长着柔软的心脏,偏偏比人还容易痛,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你可以斗争,你可以修行,你还可以不看、不听、不问,你为什么非要是现在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陈暮像是突然冷静了下来,语气也变得虚无缥缈了。 “半死不活的,毫无朝气,看起来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每天痛苦的要死,疲惫的、悲哀的、痛苦的、悲鸣的,你就不像是个真正的人!” “可是我都说了,我是拥有柔软心脏的木偶啊……” “陈暮,你既然不愿舍弃,为什么不能像一名圣斗士一样,永远的奋斗下去,永远的精神抖擞,迎接各种未知的挑战呢?我可以陪着你,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陪着你。” “不,来不及了。你当我从没想过吗?你当我没有这个决心吗?不,我有,当我下定战斗的决心时,我比人生中任何时刻都清醒,都坚定!可是。”她的语气骤然疲惫下去,“可是我太高估我自己了,你看看我,你或许只能看到我的眼睛一天天凹陷,你或许只能看到我面色苍白,你或许只能看到这些,你只能看到你能看到的,你看不到我的灵魂怎样痛苦的嘶吼,你看不到我的心脏如何变成一滩蜂窝状的血窟窿,你更看不到我的能量,对,我的能量,它在消散,它每天都在消散,我对此毫无办法,我觉得,我或许熬不过今年的冬天了,所以,洛白,请你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好吗?我请你消失。” 之后的事陈暮记不清了,可她却清晰的知道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 傍晚时分,她陷入了一层层黑色的水波纹中,她不断的被淹死,又不断的活过来,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体会窒息的感觉,直到她最后再也没有力气挣扎时,才轻飘飘的落在了一个漫无边际的白色沙漠之中。 她看到了一个身披星辰的女人,她看起来好熟悉,好熟悉…… 陈暮憋着最后一口气问她:“你是洛白的主人吗?” 这个眼神静谧如深空的女人轻轻按下了一个按钮,毫无波动的说:“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