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镜·镜中熵》 第1章 异世坠秦 剧痛。 这是吴柒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散后胡乱拼接起来,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哀鸣。 他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实验室熟悉的白色穹顶,而是粗糙的、不断晃动的木质栅栏。浓烈的牲口体味、人体汗臭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混杂在一起,粗暴地冲击着他的嗅觉。 颠簸,持续的颠簸。 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移动的囚笼之中。同车的还有几个蜷缩在角落的人,穿着破烂不堪的赭色衣物,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抽走了灵魂。而他身上那套深蓝色的工装,胸前甚至还别着写有“第七区首席工程师吴柒”的身份卡,在这个环境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妖人醒了!” 一个粗嘎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吴柒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青铜戈的兵士正隔着木栅栏盯着他,眼神里混杂着警惕、厌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记忆的最后一个片段,是实验室主控台上刺目的红色警报,以及“时空锚点”系统过载时发出的、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啸。他是项目首席,正在对国内最高机密的时间精度校准器进行最终调试,然后……便是被无法抗拒的力量撕扯、吞噬。 “尔等……何人?此乃何处?”吴柒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试图调动植入式辅助芯片,获取环境数据,但脑海里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芯片离线了。 “哼,还在装神弄鬼!”那兵士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吴柒脸上,“自然是押送你这妖人去咸阳伏法!” 咸阳?妖人? 这两个词如同冰水,瞬间浇遍吴柒全身。他强忍不适,迅速环顾四周。囚车行驶在一条夯土路上,两旁是略显原始的田垄和低矮的土坯房。远处,一座巍峨的黑色城墙轮廓在尘埃中若隐若现,风格古朴、厚重,带着绝非现代造物的压迫感。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燃烧柴草的特有气味。 穿越了?而且是……秦朝? 这个结论让他呼吸一滞。他尝试活动身体,除了这身工装,所有随身装备都不见了,包括那台储存着“时空锚点”所有核心数据、结构特殊且能源未知的笔记本电脑。 “看甚看!”兵士见他目光扫视,似乎被冒犯了一般,用戈杆狠狠敲击栅栏,发出哐当巨响,吓得同车囚犯一阵瑟缩,“你这妖人,身着奇装异服,从天而降,不是妖邪是什么?待到了咸阳,自有律法惩治!” 从天而降?吴柒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看来自己的“降临”方式,在这个时代看来,着实惊世骇俗。 他没有再试图争辩。在完全陌生、且自身处于绝对劣势的环境下,面对持有武器的暴力机关,保持沉默和极致的观察,是唯一理性的选择。他低下头,掩饰住眼中飞速闪过的计算光芒。 必须活下去。必须找到回去的方法,或者……至少先在这里生存下去。 囚车继续在颠簸中前行,伴随着车轮吱呀的呻吟和囚犯压抑的啜泣。咸阳那巨大的黑色城门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在视野中越来越近,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吴柒暗暗握紧了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疼痛来维持思维的清晰。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个时代的具体情况,需要找到破局的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 还有,那台笔记本电脑,在哪里?是被这些秦兵作为“妖物”收缴了,还是……遗落在了“降临”之地? 那里面,不仅有着海量的超前数据,更可能隐藏着他能否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立足,乃至找到归途的关键。 就在他心念电转之际,囚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更加嘈杂的人声、呵斥声以及金属碰撞的铿锵之音。咸阳,到了。 第2章 咸阳狱底 咸阳狱的深邃,远超吴柒的想象。 他被粗暴地从囚车中拽出,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直不起腰。穿过一道又一道由持戟兵士把守的厚重木门,光线迅速黯淡,最终被彻底吞噬。最后一道铁栅门在身后哐当合拢,世界仿佛瞬间被隔绝。 这里是他被扔进来的囚室,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一个在地底硬生生凿出的岩洞。不足五平米的空间,四壁是潮湿冰冷的岩石,渗着水珠,摸上去滑腻不堪。头顶有缝隙,隐约透下几丝不知是黄昏还是黎明的微光,却不足以驱散这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污浊不堪,霉味、秽物的恶臭、还有某种类似伤口腐烂的腥气混杂在一起,几乎令人作呕。角落里铺着一层薄薄且湿漉漉的稻草,这就是他接下来不知要待多久的“床铺”。 同被押解进来的几个囚犯早已瘫软在各自的角落,发出无意识的呻吟或彻底的沉默。绝望,是这里唯一的主题。 吴柒靠在冰冷刺骨的岩壁上,缓缓滑坐下来。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复盘穿越前后的每一个细节。 实验室的紧急警报、过载的能源核心、撕裂空间的刺目白光、以及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坠落……每一个画面都清晰得可怕。这不是梦,这是一个他必须面对的现实。 他再次尝试连接植入式辅助芯片,集中精神,试图唤醒哪怕最基础的环境扫描功能。然而,回应他的依旧是那片无边无际的沉寂和虚无。芯片彻底离线,或者说,这个时代的物理规则或许根本无法支持其运行。他最大的依仗之一,消失了。 就在这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一个极轻微的、仿佛来自他意识最深处的“滴”声,突兀地响起。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他的神经感知。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完全没有人类情感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如同嵌入他的思维般清晰响起: 【环境扫描完成。宿主生命体征稳定,精神状态:高度警戒。当前环境威胁等级判定:高。】 【时空坐标确认:秦王政二十六年,咸阳城,地下监牢。坐标误差±0.001经纬度。】 【核心任务加载:‘历史熵增抑制程序’启动。任务概要:介入关键历史节点,引导文明走向稳定发展路径,避免因内部混乱度(熵)过高导致文明进程崩溃。当前时空熵值:78.3%(高危)。】 【警告:系统本体(便携式终端)处于未知离线状态,仅能维持意识链接及基础辅助功能。能源储备:3.7%(极度匮乏)。】 吴柒猛地睁开双眼,呼吸在瞬间停滞。不是幻觉!这声音……是那台失踪的笔记本电脑?它竟然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存在着? 【新手辅助协议激活。鉴于宿主当前困境,发放初始生存物资:高能压缩营养剂(标准单位x1),微观结构□□(一次性,适用当前时代常见金属锁具x1)。物品已存入临时开辟的意识空间,宿主可凭意念进行存取操作。】 【重复警告:系统能源严重不足,仅能维持核心任务指引及基础物品存取。请宿主尽快寻找稳定能源,或通过完成任务获取能量补充。】 电子音消失的瞬间,吴柒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中多了一个非实体的“空间”,里面静静地悬浮着一管手指长短、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凝胶状物体,以及一个比绣花针还要细小的、泛着金属光泽的薄片。 狂喜如同闪电般掠过心头,但随即被更深的困惑和紧迫感取代。金手指?但这“降低历史熵增”的使命究竟是什么?秦朝的快速灭亡在原本的历史中几乎是注定的事件,是“熵增”的体现吗?难道他要逆天改命,去维系这个他深知其严苛的帝国? “吃饭了!不想饿死的就爬过来!” 狱卒粗鲁的吆喝声伴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了吴柒的思绪。 囚室铁门下方一个仅能容碗通过的方形小洞被从外面拉开,一碗冒着可疑热气、散发着馊味的、看不清原本材质的糊状食物被塞了进来,重重地放在肮脏的地面上。 那狱卒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一种看待死物的冷漠:“吃完好上路!” 吴柒看着那碗令人作呕的食物,又“看”了看意识空间里那管高能营养剂。他没有丝毫犹豫,用意念取出了营养剂,迅速挤入口中。凝胶无色无味,入口即化,一股温和但持续的能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的虚弱和饥饿感。 而地上那碗食物,他连碰都没碰。 活下去。然后,弄清楚这一切,找到回去的路,或者……至少弄明白这所谓的“系统”和“熵增”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重新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规划。第一步,必须离开这个该死的监狱。 第3章 天书惊吏 咸阳狱的沉寂在第三日清晨被打破。 沉重的脚步声在甬道内回荡,伴随着铁链拖地的刺耳声响,最终停在了吴柒的囚室门前。哐当一声,牢门被粗暴地推开,刺眼的光线涌入,让习惯了黑暗的吴柒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两名面色冷硬的狱卒手持铁链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黑色官袍、头戴法冠的官员。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瘦削,眼神锐利如鹰,腰间佩着一柄装饰简约却透着寒气的青铜短剑。他只是站在那里,一股森严的官威便弥漫开来,连嚣张的狱卒都收敛了几分。 “提审人犯吴柒!”为首的狱卒高声喝道,声音在狭小的囚室里震出回响。 不由分说,吴柒被拉起来,重新戴上了比之前更沉重的木枷和脚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心头一凛。提审?是福是祸?他迅速冷静下来,意识到这可能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转折点。 他被推搡着穿过更加复杂、戒备也更加森严的甬道,来到一处较为宽敞的石室。这里比囚室明亮许多,墙壁上插着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将室内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一种焦糊的气息,墙角摆放着一些形状可怖、带着暗红色污渍的刑具。这里显然是审讯重犯的刑房。 主位设有一张宽大的案几,那位黑袍官员端坐其后,两名书吏模样的年轻人垂手立于两侧,面无表情。 “跪!”押解他的狱卒厉声呵斥,用力压着他的肩膀,迫使他跪在冰冷粗糙的石地上。 膝盖传来清晰的痛感,但吴柒的目光却异常平静,他抬起头,迎向那位官员审视的目光。 官员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吴柒,目光在他那身与现代人格格不入的工装上停留了片刻,最终落在他平静的脸上。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压,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重量: “人犯吴柒。报上你的姓名,籍贯,从何而来,为何身着异服,出现在我大秦京师重地,咸阳近郊?”他稍作停顿,指尖轻轻敲击着案几光滑的表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加重了语气,“一一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吴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高速运转的大脑保持绝对的冷静。他知道,此刻的回答,将直接决定他的生死。 “在下吴柒,”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不带一丝颤抖,“来自……极东海外之地。因遭遇罕见风浪,船毁人散,漂流至此,并非细作,更非妖人。”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但在这个航海技术初萌的时代可能被接受的解释。 “海外之地?”官员嘴角勾起一丝讥诮的冷笑,显然并不完全相信,“何等海外之地,衣着言语如此怪异,与我华夏迥异?可有符传凭证?” 符传?那是秦朝的身份证件,他怎么可能有。吴柒心念电转。他不能暴露系统的存在,那是他最后的底牌。那么,唯一的“凭证”,就只能是他自身所学的知识。 “在下虽无符传,”吴柒抬起头,目光直视官员,眼神清澈而坦诚,“却自幼习得些许数术之道,或可证我并非信口雌黄之辈,亦非无用之人。” “数术?”官员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更多的是审视,“我大秦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岂容方士幻法、奇技淫巧蛊惑人心!” “非是方术,亦非幻法,”吴柒沉声道,语气不卑不亢,“乃是探究天地万物度量之规,计算之理的学问。大人若是不信,可随意考校。” 官员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对身旁的一名年轻书吏微微颔首。那书吏立刻取来一捆算筹,在案几上迅速摆开,构成一道涉及田亩面积分割与赋税计算的复杂题目。这在当时,已是相当专业的考核。 吴柒只看了一眼,心算已然完成。秦朝的计算方式基于算筹,虽然精巧,但在他受过现代数学训练的大脑面前,显得繁琐而低效。但他并未直接说出答案,那样太过惊世骇俗。他请求给予纸笔(此时应为简牍和刻刀)。 拿到粗糙的木牍和青铜刻刀后,他并未使用算筹,而是直接在上面刻下了清晰的解题步骤。他运用了基础的几何原理和代数思维,将复杂问题分解,每一步都逻辑严谨,条理分明,最终得出了精确的答案。整个过程,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使其看起来像是在认真推演。 “……故,此块畸零之地,折合标准亩为三亩七分,应纳赋税……”吴柒放下刻刀,平静地报出最终结果。 书吏连忙用算筹重新计算,手指飞快地拨动竹棍,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片刻后,他停下动作,对着主位的官员微微点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异。 官员面色不变,但眼神已然不同。他挥手让书吏退下,沉默地注视着吴柒良久,然后亲自出了几道更为隐蔽、涉及粮仓容积估算和大型工程土方计算的难题。这些题目不仅考验计算能力,更考验空间想象力和解决实际问题的思路。 吴柒依仗着远超时代的数学知识和逻辑思维能力,一一从容解答。他尽量使用符合当下认知的语言和概念进行解释,但核心的解题思路和效率,是无法完全掩盖的。 刑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狱卒们面面相觑,他们看不懂那些数字和图形,却能感受到气氛的微妙变化。官员的手指无意识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案几,目光深邃。 “你所言的这数术之道,源自何处?”官员的声音较之前缓和了些许,但探究的意味更浓。 “乃海外先贤,观星辰运行,测江海潮汐,究万物度量之规,历代积累所传。”吴柒谨慎地回答,将来源推给虚无缥缈的“海外先贤”。 官员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透过他的皮肉,看清他脑中的所思所想。终于,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袍袖:“此事非同小可,需禀报上峰定夺。将人犯带回囚室,单独看管,不得怠慢!” 吴柒被重新押回那个阴暗潮湿的囚室。当铁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后,他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暂时……安全了。他知道,自己这番表现,绝不可能止步于这位官员。消息必定会通过他,传到更高层,甚至可能……直达天听。 他摊开手心,那枚来自系统的□□依旧冰凉。而脑海中的系统界面,那代表“历史熵值”的数字,似乎因为刚才这场小小的、基于理性和知识的“展示”,而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接触本土权力结构底层,信息收集度 5%。历史熵值:78.1%】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凶吉未卜。但至少,他投下的第一颗石子,已经在这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第4章 觐见暴君 离开阴暗的刑房,并未回到监狱,反而被押解着向咸阳宫更深邃处行去。这一路,吴柒真切感受到了帝国心脏的森严与恢弘。 沉重的宫门在身后依次合拢,发出沉闷如巨兽喘息般的轰响。每一次门扉关闭,都仿佛将外界的光明与生机隔绝一分。他们行走在深邃的宫墙甬道之内,两侧是高达数丈的玄色墙壁,表面光滑如镜,隐约映出他们一行人扭曲的身影。壁上青铜烛台间隔有序,燃着幽蓝色的火焰,光线晦暗不明,将本就漫长的通道映照得如同通往幽冥的路径。寂静中,只闻铠甲叶片摩擦的细碎金属声、兵士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他自己脚镣拖拽地面的刺耳回音,交织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越往深处,空气越发凝滞。那股无形的、仿佛源自宫殿本身,又或是源于那位至高无上存在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水银,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一寸空间,让吴柒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放缓。他必须调动全部的意志力,才能维持表面的镇定。他终于切身体会到,何为天子居所,何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帝王威严。 不知穿过了多少重殿宇楼阁,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前所未有的恢弘大殿矗立在眼前,飞檐斗拱如鲲鹏垂天之翼,殿脊排列着威严的脊兽,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勾勒出巨大而森然的剪影。殿前是足以容纳千人的广阔丹陛广场,执戟郎官如同陶俑般肃立两侧,甲胄鲜明,戈矛如林,目光平视前方,纹丝不动,仿佛与脚下的白玉石板融为了一体。 “止步!”殿门前方,一名身着深色官袍、声音尖亮而富有穿透力的谒者高声唱名,打破了这死寂般的肃穆,“带人犯吴柒,觐见——陛——下——!” 最后一个音节被拉得极长,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吴柒被两名郎官一左一右,几乎是架着迈过了那高大得需仰视的门槛。殿内光线相较于外面骤然黯淡下来,空间却大得超乎想象。无数盏青铜灯树与壁灯共同燃烧,将这座巨殿照得半明半暗,光影交错,更添神秘与威严。他的目光适应了片刻,才看清两侧如同沉默阴影般肃立着众多文武官员,绯衣青袍,按品阶排列,寂静无声,如同壁画上的人物。然而,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冰冷、或隐含敌意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聚焦在他这个闯入的“异类”身上。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着,投向大殿的尽头,那高高在上的帝座。 一人端坐于玄黑为底、纁红镶边的巨大帝座之上,身形并不显得特别魁梧,却仿佛是整个宇宙的中心。十二旒白玉珠串垂落面前,轻轻摇曳,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线条冷硬、紧抿着的唇和下颌。玄衣纁裳之上,绣着繁复而威严的玄鸟纹样,振翅欲飞。他仅仅是静坐那里,没有任何动作,一股磅礴无匹、混合着权力、意志与铁血气息的威势便席卷而来,充斥了整座大殿的每一寸空间。无需言语,无需呵斥,那目光即使隔着旒珠,也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刺穿一切伪装,让人膝盖发软,心生跪伏,不敢仰视。 这就是秦始皇,嬴政。扫灭六国,一统天下的千古一帝。 吴柒被按着肩膀,强制跪在冰冷坚硬、光可鉴人的玄色金砖地上。膝盖骨传来的痛感如此清晰,但他此刻更多的感受是精神上的巨大冲击。他能感觉到,那冕旒之后的目光,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冰冷,锐利,带着洞察一切的审视,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皮囊、骨骼乃至灵魂深处的一切秘密,都彻底看穿。 “陛下,”先前审讯他的那位廷尉监出列,躬身,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而恭谨,“此人便是旬日之前,于咸阳近郊突兀出现之异人吴柒。经臣初审,其所通数术,迥异于寻常方士幻法,似有独特之理与实学根基。然其来历诡谲,事关重大,臣不敢专断,特押来,恭请陛下圣裁。” 殿内陷入了一片更深沉的死寂。落针可闻。 良久,帝座之上,传来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穿透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仿佛源自天地法则般的威严: “异数?” 仅仅两个字,如同无形的巨石投入心湖,让吴柒感到周围的压力骤增,几乎要将他压垮。他毫不怀疑,只要座上之人一个念头,他立刻就会化为齑粉。 吴柒深吸一口气,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就在此刻。他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才能在这位雄主面前,争取到一线生机。他抬起头,努力维持着镇定,迎向那冕旒之后、仿佛能焚毁一切的目光。 “草民吴柒,拜见皇帝陛下。”他依着来时路上狱卒匆忙教导的礼仪,尽可能标准地俯身行礼,动作虽显生涩,但态度不卑不亢,“草民确来自海外僻壤,偶得先贤遗泽,通晓些许度量万物、计算推理之法。此等微末之技,或可于工程营造、赋税核算、军械改良等方面,略省民力,增益国用。愿献于陛下,以供驱策。” 他没有提及穿越,更没有愚蠢到去提什么“二世而亡”。在真正摸清这位帝王的心思、获得立足之地前,那些超越认知的言论,都是取死之道。 “度量计算?”嬴政的声音透过旒珠传来,依旧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可助朕,更快修成驰道、直道,贯通南北东西否?” “可。”吴柒斩钉截铁,语气笃定,“草民之法,可精准测算土方,优化路径规划与人力调配,有效缩短工期,节省人力物力。” “可助朕,厘清天下田亩户籍,使赋税征收,无所遁形否?” “可。新式丈量法与统计记账之术,可使数据更精准,核算更迅捷,减少胥吏贪渎之隙。” “可助朕,强弓劲弩,射程更远,破甲更易,精度更高否?” “可。依据材料力学与空气动力学……呃,依据数理与风力之理,调整弩机结构、箭矢形制,可增射程、稳定性与穿透力。” 一连三问,吴柒皆对答如流,语气中没有丝毫犹豫。他必须展现出无可替代的实用性,才能在这位看重实效的帝王心中留下印记。 殿内群臣中响起一阵极其轻微的骚动,如同微风吹过湖面。不少人交换着眼神。李斯立于文官首位,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吴柒,似乎在权衡着什么。赵高垂首侍立在帝座之侧阴影里,眼神低垂,但吴柒敏锐地感觉到,有一道阴冷的目光曾短暂地扫过自己。 帝座之上,陷入了沉默。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让吴柒窒息。他感到那穿透旒珠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逡巡,从头到脚,仿佛要将他每一丝血肉、每一缕思绪都剥离出来,放在某种无形的天平上称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汗水,无声地从他额角滑落,滴在身下的金砖上,留下一个深色的圆点。 终于,嬴政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暂押,待验。” 没有立刻处死,也没有释放。 吴柒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稍稍落下了一分。他知道,这第一关,自己算是勉强过了。他被身后的郎官拉起,准备押离这座令人压抑的大殿。 就在他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帝座之侧的阴影时,他清晰地看到,一直垂首侍立的赵高,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弧度转瞬即逝,却让吴柒的心,猛地再次沉了下去,沉向更深的寒意。 他知道,暂时的安全只是表象。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在这龙潭虎穴、虎狼环伺的咸阳宫,他如同行走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四周是弥漫的浓雾和窥伺的猛兽,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第5章 死局与转机 押解回那间阴暗囚室的路上,吴柒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冰凉的工装上。方才章台宫大殿之上,看似平静的对答,实则凶险万分,无异于在万丈深渊边缘行走。始皇嬴政那双穿透十二旒白玉珠串的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压,几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洞穿,任何一丝犹豫或破绽,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囚室的木门再次合拢,将他与外界隔绝,只余下缝隙中透入的微弱光斑在潮湿的地面上移动。他靠在冰冷刺骨的岩壁上,缓缓吐出一口带着颤音的浊气。暂时安全了,但“待验”二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剑尖直指他的眉心,不知何时会骤然落下。那位雄才大略又性喜猜忌的帝王,显然不是几句空泛的“海外奇术”就能轻易取信的存在。所谓的“验”,绝非简单的口头演示或书面考核,必然伴随着极高的风险,甚至可能直接决定生死。 果然,次日一早,天色未明,他便被提出囚室。来的并非廷尉的官吏,而是四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气息精干沉凝的郎官。他们沉默寡言,动作却异常利落,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将他带离了监狱区域,穿行过几条寂静的宫苑甬道,最终来到一处位于宫墙角落、略显偏僻的工坊。 这工坊比想象中宽敞,以木石结构为主,屋顶开有天窗,投下几束明亮的阳光。坊内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建材——粗细不等的原木、切割好的木板、青灰色的砖石、成捆的麻绳,以及各式青铜与铁制的工具,如斧、凿、锯、锤等,杂乱却又有序地摆放着。几名工匠打扮的人正在埋头劳作,敲打声、锯木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的清香和金属的冷冽气味。他们看到郎官押着吴柒进来,只是抬头漠然地看了一眼,便继续手中的活计,显然对此习以为常。 一位身着低级官服、面容肃穆刻板的官员早已等候在此,正是将作少府属下的一名丞官。 “奉陛下令,”官员展开手中一枚略显陈旧的木牍,声音平板无波,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限你三日之内,以此处现有物料,造一物。此物需显而易见,能体现‘省时省力’之效,解决实际劳役之苦。若成,自有封赏;若不成,或效验不显,依大秦律,欺君之罪,腰斩于市。” 条件苛刻,时间紧迫,没有具体目标,却要直观展示“效率”。这既是考验他能力的“验”,更是一张无形的生死状。成功,或可赢得一丝喘息之机;失败,则立时身首异处。 吴柒的心沉了下去,仿佛坠入冰窖。他虽有超越时代的知识储备和逻辑思维能力,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秦代具体的工艺水平、材料的物理特性、工具的局限性,他并不完全了解。三天时间,他必须拿出一个足够简单、直观、且能立刻体现优势,同时又能在此时代条件下实现的东西。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快速而仔细地环顾整个工坊。粗大的原木,处理过的板材,青铜打造的各类工具,坚韧的麻绳,沉重的石料……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排除着一个个过于复杂或需要特殊材料的方案。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几根被废弃的粗大圆木,以及堆放在旁边、看起来颇为结实的几捆麻绳上。 一个相对简单且极具实用性的想法逐渐在他脑中清晰成形——制作一个最基础的、结合了杠杆与滚木原理的简易重物拖运架,并附带一个利用简易滑轮组实现省力提升的装置。原理简单,不需要复杂的工艺和精密零件,制作相对快捷,但效果立竿见影,尤其是在搬运沉重物料时,能极大节省人力,直观体现“省力”。 他没有选择更复杂的机械,那需要时间磨合和验证,风险太高。 下定决心后,他立刻向在场的工匠们说明自己的意图,并索要所需的材料和工具。工匠们起初面露疑色,交头接耳,对这个被郎官押解而来、衣着怪异的年轻人并不信任。但在那位监工的丞官严厉目光的示意下,他们还是依言配合,搬来了吴柒指定的圆木、木板和麻绳。 吴柒亲自动手,捡起一块木炭,在平整的地面上画下简易的结构示意图,标注出关键尺寸和受力点。他指导工匠们如何切割木材作为支架和杠杆,如何在关键位置打孔以便穿绳,如何将圆木截成段作为滚木,以及如何组装那个简易的滑轮组。他摒弃了一切花哨不实的设计,一切以坚固、实用、易于操作为最高准则。过程中,他不断根据手头工具的实际性能和秦代工匠的操作习惯,及时调整细节,确保方案能够被顺利实现,而非停留在纸面。 “此处榫卯需再深半寸,方能承重。” “麻绳穿过此处后,需打此结,更为牢靠。” “滑轮不必追求圆滑,但边缘需打磨,减少摩擦。” 时间在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拉锯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吴柒全神贯注,忘记了饥饿与疲惫,眼中只有正在成形的装置。他必须成功,这是他唯一的生路。监工的丞官始终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一切,偶尔在竹简上记录几笔。 第三日黄昏,夕阳的余晖将工坊染成一片暖金色,规定的期限将至。那位丞官准时再次到来,他的身后跟着两名属吏。工坊的空地上,静静摆放着一个结构略显奇特、但看起来颇为结实的木制拖运架,以及一组由木轮和麻绳构成的简易滑轮装置。 “此物何用?”丞官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吴柒没有直接解释,而是指向工坊角落一块需要四五名壮汉才能勉强抬起的条形石料。“请大人先派几位工匠,尝试徒手搬动此石。” 丞官微微颔首。四名身材魁梧的工匠上前,吆喝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脸憋得通红,才将那块石料勉强挪动了一尺左右的距离,便已气喘吁吁,难以为继。 吴柒不再多言,他示意两名看起来并非最强壮的普通工匠,上前操作他制作的拖运架和滑轮组。只见他们利用拖运架前端的杠杆,较为轻松地撬起石料一端,顺势垫入滚木。随后,两人一前一后,拉动连接着滑轮组的麻绳。在监工官员、属吏以及众工匠惊愕的目光中,那块沉重的石料竟被相对轻松地拖行了好几尺,并且在中途,利用那个简易的滑轮组,两人合力,竟将石料的一端提升至齐腰的高度,并稳稳地架住,整个过程显得远比徒手搬运省力且高效! 效果,毋庸置疑。节省的人力肉眼可见,提升的效率清晰分明! 丞官走上前,仔细检查了拖运架的各个连接处,又亲自试了试滑轮组的顺畅度,确认其中并无任何隐藏的机关或取巧之处。他沉默了片刻,脸上的肌肉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对吴柒道:“在此等候。” 他带着属吏,匆匆离去,显然是去向更高层的官员,乃至直接向皇帝复命。 吴柒独自站在原地,工坊内其他工匠看他的眼神已然不同,混杂着惊奇与探究。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笼罩下来。他的心依旧悬着,并未完全放下。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关,是技术层面的验证。真正决定他生死的,是那位深居宫阙的帝王如何看待这“奇技淫巧”,以及,更重要的是,如何看待他这个人——是一个有用的工具,还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不知过了多久,在夜色渐浓时,囚室的门再次被打开。来的仍是那几名黑衣郎官,但态度似乎较之前缓和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陛下有令,人犯吴柒,移居‘清幽阁’,暂充‘待诏’,听候任用。” 清幽阁?待诏? 吴柒微微一怔。不再是囚犯,但也绝非宾客或官员。一个极其模糊的,介于囚徒、客卿与低级幕僚之间的身份。这更像是一种隔离性的观察和有限度的利用。 他沉默地跟着郎官,走出了这间困守多日的囚室。抬头望向咸阳宫深处那一片在夜色中愈显巍峨神秘的殿宇剪影,星月之光在其轮廓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 死局暂解,但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已彻底被卷入这帝国最高权力机构的漩涡中心。前路,依旧吉凶未卜,甚至可能更加危险。而那位帝王的心思,比这秦宫深沉似海的夜色,更加难以揣度。 第6章 囚徒巫祝 清幽阁并非如其名般雅致,实则是宫墙内一处独立僻静的小院,高墙环绕,仅一门出入。院内有正房一间,厢房两间,陈设简单却洁净,比之阴暗的牢狱,已是云泥之别。但门口值守的、目不斜视的郎官,清楚地提醒着吴柒,这不过是换了个好看些的笼子。 “待诏”的身份颇为微妙。无具体职司,不列朝班,却可有限度地接触一些非机要的竹简档案,并由两名识字的寺人(内侍)负责记录其日常言行,美其名曰“协助整理”。 名为协助,实为监视。 吴柒心知肚明。他安分守己,大部分时间待在院中,对着那些晦涩的秦简,努力辨认篆文,学习这个时代的语言、律法、制度。偶尔,他会向寺人询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风土人情,或借来算筹,演练些基础的数学问题。他表现得像一个真正来自海外、对中原充满好奇的学者,谨慎地收敛着所有的锋芒。 他知道,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嬴政的,李斯的,赵高的,还有其他未知势力的。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一位不速之客来访。 来人身着华服,面白无须,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眼神却精明如狐。正是中车府令,兼行符玺令事,赵高。 “吴先生住在此处,可还习惯?”赵高声音尖细,语气亲切,自行在吴柒对面坐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屋内简牍。 “劳府令挂心,尚可。”吴柒起身,依礼回应,心中警惕提到最高。赵高亲自前来,绝非问候那么简单。 “先生身怀异术,陛下甚为看重。”赵高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朝中诸公,难免有些……非议。皆因先生来历,终究成谜。”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先生若能坦诚相告,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来,高或可于陛下面前,为先生分说一二,也好早日摆脱这‘待诏’的尴尬身份。” 话语如春风,内里藏着的却是**裸的试探与诱逼。 吴柒心头冷笑。坦诚相告?说他来自两千年后,任务是防止秦朝过早玩完?只怕立刻就会被当成失心疯处死,或者被囚禁起来榨干所有价值。 他面露难色,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诚恳:“府令明鉴,在下确实因海难流落,记忆混沌,只余些许杂学。至于来历……只记得故乡远在海外,波涛万里,细节实在模糊不清了。若能记起,定当首先禀明府令与陛下。” 他将一切推给“海难”和“失忆”,这是目前最合理的借口。 赵高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几分:“哦?竟是如此。那先生可要好好将养,盼能早日忆起才是。”他话锋一转,“先生所通数术,不知除了测算工程,于星象占卜,可有所涉?” “在下所学,只重实证与逻辑,于虚无缥缈的占卜之术,并无钻研。”吴柒明确划清界限,避免被归入方士之流,那是嬴政身边的高危职业。 赵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依旧是那副和善面孔。 送走赵高,吴柒关上房门,后背渗出一层细汗。与赵高的第一次交锋,看似平淡,实则凶险。此人机心深沉,言语如刀,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彀中。 他知道,赵高绝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说辞,接下来的试探只会更多,更隐蔽。 他走到窗边,看着高墙上方四角的天空。这清幽阁,是囚笼,也是舞台。他必须在这虎狼环伺之中,找到一条生路,并利用那尚未完全理解的“系统”和自身的知识,一步步赢得那唯一能决定他生死的、帝王的信任。 路,才刚刚开始。而他手中的筹码,并不多。 第7章 初露锋芒 赵高来访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清幽阁院墙上终年不散的湿气,渗透进吴柒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他更加谨言慎行,将绝大部分时间投入到对秦简的研读和语言的熟悉中,仿佛一个真正沉湎于学问的海外遗贤。 然而,系统的任务提示始终悬在心头。【流程观察】——这看似简单的指令,对他这个被困于高墙之内、行动受限的“待诏”而言,却难如登天。他无法亲自前往灞上军营,甚至连咸阳宫的核心区域都难以涉足。 转机出现在一次例行的“学识记录”之后。 那两名沉默的寺人之一,在记录完吴柒关于《田律》中几条晦涩规定的询问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躬身退下,而是犹豫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禀报:“先生,少府属下治粟内史派员前来,于偏殿核对上林苑部分苑囿的田亩与赋税测算,似有争执。因涉及大量数字,郎官通传,若先生有暇,或可前往一观,或能……提供些许见解。” 吴柒心中一动。治粟内史,掌谷货,管国家财政、赋税收入。上林苑,皇家苑囿,其田亩产出亦是国家财政的一部分。争执?数字?这或许不是一个直接观察“咸阳宫至灞上”流程的机会,但绝对是了解秦国基层行政运作和信息传递中“计算”这一环节的窗口。 这是一个试探,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更是系统任务之外,一个主动展现价值、打破僵局的机会。 “可。”吴柒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应下。 在寺人的引导下,他穿过几条从未走过的宫巷,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殿阁。殿内气氛凝重,几名穿着低级官服的治粟内史属官正围着一张铺满简牍的大案,眉头紧锁。案几上堆放着代表不同田亩区域的木牌和大量用于计算的算筹。两名身着浅绯官服、显然是郎官体系中负责文书工作的官员在一旁监督,表情严肃。 见到吴柒进来,几人皆是一怔,随即露出各异的神色。有好奇,有不屑,也有几分如释重负。为首的一名治粟内史属官上前,简单说明了情况:上林苑东部新垦数区田亩,因地形崎岖,测量数据复杂,不同书吏依据原始数据核算出的应缴刍槀(饲草禾秆)税数额竟有不小出入,反复验算不得一致,延误了上报期限。 “听闻先生精通数术,不知可否……”属官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他们已被这些数字搞得焦头烂额,死马当活马医。 吴柒没有立即去看那些纷乱的算筹,而是先请属官将记录原始测量数据——主要是各区田亩不规则形状的长、宽、斜径等数据的简牍拿给他看。他快速浏览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篆文数字,大脑在穿越后首次全速开动,将那些抽象的符号在脑海中转化为具体的几何图形与数学公式。 这些土地大多是不规则的矩形或梯形,甚至带有弧形边。秦代的计算方式依赖于《九章算术》等典籍中的公式,虽已相当先进,但在处理复杂组合图形和多位数字乘除时,极易出错,且验算过程繁琐。 吴柒看罢,心中已有计较。他并未动用人人敬畏的算筹,而是直接指向其中争议最大的一块梯形田亩数据。 “此区,上广(上底)一百二十三步,下广(下底)二百一十步,正从(高)一百九十五步。”他声音清晰平稳,“依《九章》方田术,梯形面积,术曰:并踵舌而半之,以正从乘之。即,上广加下广,之和折半,再乘以高。”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虚划,仿佛那里有一块无形的黑板:“(123 210)÷ 2 × 195。”他略一停顿,并非计算,而是为了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速度,随后报出结果:“此区面积为……三万两千四百六十七步半。”(注:此处为情节效果,未严格按秦制单位换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几名属官下意识地抓起算筹,噼啪作响地开始复核。这个速度,远超他们用算筹推演!而且他竟能直接处理“半”步这样的分数! 不等他们算出结果,吴柒已指向下一块形状更复杂、可近似视为矩形与三角形组合的田亩,快速给出了分解计算的思路和结果。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 他不仅给出结果,更用极其简洁、符合秦人理解的语言解释每一步的算法原理,指出他们之前推演中可能存在的混淆之处。他没有使用任何超越时代的数学符号或概念,仅仅是将已有的《九章算术》知识运用得更加纯熟、逻辑更加清晰,计算速度快得惊人。 当属官们用算筹艰难地验证完前两块田亩,发现结果与吴柒口述分毫不差时,脸上的怀疑和不屑早已被震惊取代。那两名郎官也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存疑田亩的面积和应缴刍槀税数额已全部厘清,过程清晰,结果一致。 “先生神算!在下等佩服!”为首的属官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深深一躬。这不仅仅解决了眼前的难题,更让他们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且准确的计算可能性。 吴柒微微侧身,不受全礼,谦逊道:“不过偶得海外遗法,于筹算之上略有心得,不敢当诸位谬赞。若能解诸位之困,便不负所托。”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适应性任务:‘流程观察’完成。】 【任务评估:宿主通过观察并介入基层财税核算流程,间接理解了信息(数据)传递中的关键节点(计算)及其瓶颈。完成度:78%。】 【奖励发放:能量微量补充。信息扫描范围扩展至宫墙外百米。】 一股微弱的暖流划过四肢百骸,数日来的疲惫感减轻了些许。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感知”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墙外百米内街道的模糊轮廓与几个移动的光点(生命体征?)。这是一个虽小但至关重要的进步。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深宫。 当日晚些时分,一名宦官前来传旨,不是来自中车府令赵高,而是直接来自始皇陛下的书房。旨意简洁而有力:明日朔日小朝会,着待诏吴柒于殿外候旨,陛下有问。 传旨宦官离开后,吴柒独立院中,仰头望向那片被高墙切割的星空。初露锋芒,目的已达到,引起了最高权力的注意。但这锋芒露了多少,是否恰到好处,是否会引来更多的忌惮与猜忌,犹未可知。 明日殿前,才是真正的考验。嬴政,这位千古一帝,会问他什么? 他深吸一口口清冷而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沉静。 第8章 逻辑之辩 朔日朝会,乃大朝之余,嬴政与几位核心重臣议决机要之小型会议。能在殿内有一席之地者,无非丞相王绾(或其后的李斯)、廷尉、御史大夫、国尉及几位深得信任的将军与近侍之臣如赵高。 吴柒无缘入内,只能在殿外丹陛之下,垂手静立。初冬的寒风吹拂着他单薄的“待诏”衣袍,冰冷彻骨。殿内隐约传来的议论声,模糊而遥远,如同天籁。他收敛心神,将全部注意力都用于感知周围环境——守卫郎官的位置、宫人走动的规律、乃至脑海中那扩展至宫墙外百米的“扫描图景”中,市井隐约传来的喧嚣。他在为可能的提问,做着最后的准备。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宦官尖细的声音打破沉寂:“宣,待诏吴柒,上殿觐见!” 吴柒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低眉敛目,迈步踏上冰冷的石阶,走入那象征帝国权力核心的殿宇。 殿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金碧辉煌,陈设以玄、赤二色为主,厚重而压抑。嬴政高踞上首漆金龙案之后,冠冕垂旒,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一双深邃锐利的目光,穿透珠玉的间隙,落在吴柒身上,重若千钧。两侧分别坐着丞相王绾、廷尉李斯、国尉尉缭,以及侍立在嬴政身侧不远处的赵高。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甫一出现便带着几分“异数”色彩的海外来客身上。 “朕闻你昨日于治粟内史属官前,演算田亩,数术精妙,快逾筹算。”嬴政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此等技艺,源于海外何派?” 来了。吴柒心中凛然,知道绝不能将此事归于神异。他保持躬身姿势,恭敬回答:“回陛下,此法并非神通,乃海外先贤探究万物数量关联之学问,名为‘数理’。其根基在于‘定义’、‘公设’与‘逻辑推演’。昨日所用,不过是将已有之《九章》术法,依循更严谨之逻辑步骤,避免歧义与混淆,故而稍快。” “逻辑推演?”一个略带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发问者是博士仆射周青臣,一位以博闻强记、精通儒家典籍著称的老臣,今日亦得列席。他面露疑色,语气带着学究式的考较:“可是名字实之辩,刑名之学?抑或,与惠施、公孙龙之‘坚白同异’相类?”他试图将吴柒的理论纳入中原已有的学派范畴。 吴柒微微摇头,他知道必须划清界限,确立自身独特性。“回博士,略有相通,然本质不同。刑名与名家,多辩于概念、名相本身,甚或刻意混淆以求胜。在下所言‘逻辑’,乃思辨之‘工具’,如同匠人之规矩,不涉具体观点对错,只问思辨过程本身是否自洽、无矛盾。” 他顿了顿,决定用一个简单的例子来说明。“譬如,博士言:‘凡儒者皆习《诗》《书》。’ 又言:‘此人习《诗》《书》。’ 依逻辑,可否必然推出‘此人是儒者’?” 周青臣一怔,下意识捻须沉思。殿内诸公亦露出思索神色。 “不可。”吴柒自问自答,声音清晰,“因习《诗》《书》者,未必皆是儒者,或为史官,或为寻常士子。此便为逻辑谬误,名为‘肯定后件’。若前提为:‘凡儒者皆习《诗》《书》。’ 且‘此人是儒者。’ 则可必然推出‘此人习《诗》《书》’。此方为有效推演。” 一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这些帝国顶尖的智者,瞬间捕捉到了这种纯粹形式化思辨工具的强大与迥异之处。它剥离了具体学说立场,直指思维内核的规则。 李斯眼中精光一闪,他敏锐地意识到,这种“工具”若用于律法阐释与政令推行,或许能极大地增强条文的严密性与说服力,减少无谓的争辩。 周青臣脸色有些涨红,他感到自己熟悉的学问体系受到了挑战,试图反驳:“此乃诡辩之术!离坚白,合同异,无非是……” “博士,”吴柒不卑不亢地打断,他必须掌控节奏,“请再试一例。若有人说:‘风过殿宇,铃响。故,风可知铃响之因。’ 然,风是否真‘知’铃为何物?风过山林,亦能引涛声,风又是否‘知’山林?逻辑要求我们区分‘关联’与‘因果’,更不可轻易赋予无知之物以‘知’的属性。此乃避免妄断。” 他将一个潜在的“天人感应”式的思维模式,轻轻点破,却未深入,适可而止。 殿内陷入一片奇异的寂静。嬴政的手指,在龙案上极轻地叩击了一下。他看到的,不是某种具体的学说,而是一种可能锤炼思维、剥除迷雾的“利器”。对于追求绝对掌控、厌恶纷乱假象的帝王而言,这东西的价值,或许不亚于一件神兵。 赵高脸上依旧挂着谦卑的笑意,眼神却在吴柒与始皇、以及与李斯等人之间微妙地流转,评估着这“逻辑”之器可能带来的权力格局变化。 周青臣张了张嘴,还想引经据典,却发现对方根本不在经典的框架内与他纠缠,而是自建了一套规则,让他蓄满力量的辩驳仿佛打在了空处,一时语塞。 “退下吧。”嬴政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吴柒躬身行礼,悄然退出大殿,背后的衣衫再次被冷汗浸湿。他知道,这场短暂的“逻辑之辩”,虽无胜负之名,却已成功地在他与这个时代的学者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的界限,并在那位帝王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迥异思维”的种子。 这颗种子是会长成参天大树,还是被随时扼杀,取决于他接下来的每一步。 第9章 首个任务 回到清幽阁那方寸天地,殿前逻辑之辩的余波仍在吴柒心中激荡。嬴政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李斯审慎的打量,赵高面具下的算计,乃至周青臣博士的愠怒与困惑,都如同无形的丝线,在这咸阳宫的权力蛛网上颤动。他知道,自己投下的石子已激起涟漪,但接下来是乘风破浪还是被暗流吞噬,犹未可知。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身最大的依仗与变数——那沉默的系统之上。扩展至宫墙外百米的扫描能力,让他能模糊感知到墙外街市的动静,车马辚辚,人声隐约,虽不清晰,却像开了一扇小小的气窗,打破了完全与世隔绝的囚笼感。然而,能量依旧低微,功能受限,下一步该如何走,系统并未给出明确指引。 就在他于院中老槐树下静坐,反复推演各种可能性时,脑海中那熟悉的电子音再次突兀响起,这一次,带着明确的任务导向: 【适应性任务完成,基础信息库交互权限初步解锁。】 【触发主线引导任务:‘效率的基石’】 【任务目标:观察并分析‘咸阳宫—灞上军营’驿传系统核心节点(咸阳宫发出端)的现行信息传递流程,识别非必要环节与延迟点。】 【任务奖励:能量中度补充。解锁‘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初级)。】 【失败惩罚:系统能量进一步衰减,信息扫描范围缩回宫内。】 【备注:流程是权力的血管,效率是帝国的生命。请宿主谨慎介入。】 来了!真正的第一个主线引导任务。目标直指秦帝国高速运转的神经系统——驿传体系。这不再是单纯的观察,而是要求他进行分析,识别问题。奖励也更为丰厚,尤其是那个“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听起来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辅助工具。 然而,“咸阳宫发出端”这个限定,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他无需亲赴军营,活动范围仍被限制在宫禁之内,但如何接触到驿传发出流程的核心环节,依旧是个难题。他不可能直接跑到负责此事的官署指手画脚。 机会再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 两日后,一名郎官带来口谕,命吴柒前往尚书署辖下的一处文书周转房舍,协助核验一批即将发往各地,涉及粮秣调拨、器械补充的紧急文书中的数字计算。口谕并未言明缘由,但吴柒瞬间将其与系统任务联系起来。这绝非巧合,很可能是殿上“逻辑之辩”后,某位重臣(很可能是注重实效的李斯)的一次试探性利用,想看看他的“数理逻辑”能否应用于更实际的政务流程中。 文书房舍内一片繁忙景象。竹简、木牍堆积如山,书吏们埋头抄录、核验、用封泥盖章。空气中弥漫着墨汁、竹木和灰尘的味道。吴柒被指定的任务,是复核一批发往灞上军营的弩箭补充令,其中涉及各营编制、库存、需补数量等多组数据的对应与汇总。 他并未立即投入计算,而是先静静地观察了整个流程:命令由更高层官署下达草稿,经书吏誊抄正本,另一组书吏核对数字与文本,核算无误后交由专门属吏登记编号,最后送至用印处加盖官印,封装,等待驿骑取走。 流程看似严密,但吴柒很快发现了问题。数字核验完全依赖书吏各自用算筹反复演算,速度慢,且易因疲劳出错。不同书吏负责不同部分,汇总时又需再次核算,环节冗余。更重要的是,所有文书,无论缓急,似乎都遵循同一套繁琐的核验步骤。 他不动声色地开始自己的工作。借助强大的心算能力和初步的逻辑梳理,他快速找出了几处因抄录或计算疏忽导致的数字矛盾,效率远超周围的书吏。负责此地的小吏从最初的怀疑变为惊异,再到后来的恭敬。 在间歇时,吴柒状似无意地与那疲惫的小吏交谈:“每日经手如此多紧急军令,核验如此费力,若有更简捷之法,只核关键、验关联,而非逐字逐数重算,或可更快发出?” 小吏苦笑:“先生有所不知,律令森严,文书有误,罪责非小。谁敢简化步骤?宁可慢,不可错。” 吴柒默然。他明白了问题的根源不仅是技术,更是制度与风险规避的心态。系统要求他“识别非必要环节与延迟点”,他已然找到:一是核验手段原始(依赖人工算筹),二是流程僵化(缺乏优先级区分与风险点聚焦),三是权责不清下的保守心态。 他完成了数字核验的本职工作,带着观察到的结果和更深的思考回到了清幽阁。系统任务并未立即显示完成,显然,“分析”需要更具体的结论。 但吴柒知道,他已经拿到了打开下一道门的钥匙。如何将观察转化为可行的“优化方案”,并能以这个时代所能接受的方式呈现出去,将是接下来的关键。系统奖励的“推演模块”,或许正是破局所需。 第10章 流程再造 清幽阁内,油灯如豆。 吴柒闭目凝神,并非休息,而是在脑海中与那新解锁的【基础优化推演】模块进行交互。模块界面简陋,如同初代的命令行,却严格遵循着数据输入、逻辑分析与结果推演的步骤。 他将观察到的驿传文书发出流程逐一拆解:接收草稿、誊抄正本、甲组核验文本、乙组核验数字、汇总复核、登记编号、用印封装。每一个环节所需的标准时间(基于他的观察估算)、依赖条件、可能的风险点,都被他转化为简练的参数输入。 推演开始。光流在脑海中模拟着文书流转,迅速标识出几个深红色的“瓶颈区”——数字核验环节耗时最长,且错误反馈会导致整个流程回溯;文本与数字核验分离,缺乏协同;所有文书不分缓急,排队等待。 模块提供了几个基于“效率优先”和“风险可控”原则的推演方案。吴柒没有选择那个最激进、近乎全自动化的方案,而是挑选了一个最符合当下技术条件与制度环境的改良版本。 他睁开眼,取过专门为他准备的简牍和刻刀,开始凝神书写。字迹是依旧略显生疏的秦篆,但内容结构却带着超越时代的清晰: 《关于优化宫苑发出紧急军务文书核验流程之浅见》 他没有直接提及驿传全程,而是谨慎地将范围限定在自己亲身参与过的“宫苑发出端”,特别是“紧急军务文书”这一类。首先,他肯定了现行流程的严谨性与必要性,以示尊重。 接着,他提出了三点核心建议: 其一,“分类处置,急缓分流”。将文书按紧急程度划分(如“如火”、“如风”、“平常”),规定不同等级的核验时限与流程。“如火”级文书,可启用“双吏并行核验法”,即文本与数字核验同步进行,并由一名资深吏目专门负责关键数据(如总量、番号)的快速复核,替代全面重复计算。 其二,“精算关键,验其关联”。针对最耗时的数字核验,提出不必全面重新计算,而是重点验算最终汇总数字与各分项数字之和是否一致,验算不同文书间关联数据(如需求数与库存数)是否逻辑自洽。这利用了数学上的交叉验证,能大幅减少计算量。 其三,“明确权责,画押为凭”。每一环节完成后,经办吏员须在文书副册或流程单上画押,明确责任。一旦后期发现错误,可快速追溯至具体环节与责任人,避免相互推诿,也促使吏员更加审慎。 每一条建议后面,他都附上了简单的逻辑说明和可能带来的效率提升预估(基于推演模块的数据),并再三强调,此仅为“海外所见类似事务之管窥”,是否可行,需请上官明断。 他没有提出任何需要改变律法或组织架构的建议,所有改动都在现有官署和职权范围内进行微调,最大限度地降低了推行阻力。 书写完毕,已是深夜。他仔细卷好简牍,置于案头。他知道,这份“浅见”不会直接呈送始皇,大概率会先落到负责此类具体事务的尚书令或相关官员手中,甚至可能被送交丞相府李斯过目。 这不再是一次被动的技能展示,而是一次主动的、针对帝国行政效率核心问题的介入。风险与机遇并存。若被采纳并见效,他的价值将从“奇人异士”向“有用之才”转变;若被驳回或引发反感,则可能坐实“妖言惑众”的嫌疑。 他将简牍交出后的第二天,清幽阁仿佛又回到了以往的沉寂。但他能感觉到,那无形的监视似乎收紧了些。赵高的人,李斯的人,或许还有始皇的人,都在等待,也在观察。 系统任务【效率的基石】状态依旧未变,停留在“分析中”。它在等待一个结果,一个来自这个真实世界的反馈。 吴柒依旧每日读书、静坐,仿佛一切未曾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第一颗试图改变这庞大帝国运行轨迹的棋子,已经落下。 第11章 效率初显 那份承载着“优化三策”的简牍,如同石沉大海,在波澜诡谲的咸阳宫中未激起任何可见的涟漪。清幽阁的日子恢复了一成不变的平静,唯有院中那棵老槐树在冬日寒风中又凋零了几分,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吴柒并不急躁。他深知秦帝国官僚机器的庞大与谨慎,任何改动,尤其是涉及军务文书传递这等紧要事务,必然经过层层审议与权衡。他依旧每日研读律法地理,锻炼体魄,并默默熟悉着脑海中系统那依旧灰暗、等待激活的【基础优化推演】模块。 变化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先是负责看守清幽阁的郎官换防时,那看似无意扫过院内的眼神,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与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接着,是那名日常记录言行的寺人,在一次送来餐食时,极其隐晦地低语了一句:“尚书署近日,灯火常明至夜半。” 吴柒心中了然。他的“浅见”正在被评估,甚至可能已在极小范围内进行秘密试行。 确凿的证据在十余日后到来。那日,曾引他去文书房舍的郎官再次出现,神色比上次多了几分正式。 “奉上命,请先生随行。” 这一次,去的不再是偏殿杂舍,而是尚书署下一处更为核心、戒备森严的文书发出院。院中气氛依旧紧张忙碌,但秩序井然,与吴柒初次所见有了微妙差别。他敏锐地注意到,部分书吏的案头多了不同颜色的木牌(或是“如火”、“如风”的标识),核验区域的分工似乎更为明确,有资深吏员专门快速翻阅文书的关键数据处,不再见所有人都在埋头噼啪作响地摆弄算筹。 负责此处的令史(低级官员)见到吴柒,态度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他没有多言,只是呈上了一份简单的记录竹简。 上面以秦吏特有的简洁文字,记录了过去十天,试行“分类处置与关键核验法”后,处理“如火”级文书的平均耗时:较之前缩短了近四成。同时,因计算错误导致的文书驳回重办次数,下降了超过一半。 “先生之法,确有效验。”令史言简意赅,但眼中的光亮说明了一切。在这个追求精准与效率的帝国,实实在在的数据提升,比任何雄辩都更有力量。 【主线引导任务:‘效率的基石’完成。】 【任务评估:优化方案被部分采纳并于核心节点试行,效率提升显著,识别问题准确。完成度:85%。】 【奖励发放:能量中度补充。解锁‘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初级)。】 一股远比之前充沛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多日积累的疲惫和精神上的紧绷感大为缓解。更重要的是,脑海中那个灰色的模块瞬间被点亮,化为一套虽简陋却结构清晰的推演工具。吴柒能“感觉”到,现在他可以对更复杂的问题进行初步的模拟分析了。 几乎在系统提示音落下的同时,一名身着御史大夫属官服饰的官员踏入院中,目光扫过,在吴柒身上停留一瞬,带着审视与记录的味道,随即与那令史低声交谈起来。 吴柒知道,成功的消息和其带来的影响,正沿着另一条通道——监察系统,流向更高的权力阶层。 当他回到清幽阁时,发现案几上多了一卷新送来的简牍,并非律法地理,而是少府收藏的,关于各地物产、矿藏与手工技艺的记载。这看似寻常的“资料更新”,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号:他的“有用性”得到了初步认可,所能接触的信息范围正在悄然拓宽。 然而,吴柒并未被这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他清晰地记得那名御史属官审视的目光,也明白效率提升的背后,是旧有流程既得利益者(如那些因流程繁琐而拥有特定权力的吏员)可能产生的抵触。更重要的是,他展现出的这种“优化”能力,如同一把锋利的双刃剑,既能助秦,亦能引起更深的忌惮。 奖励已然领取,但前路,因这初显的效率,而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第12章 始皇之疑 夜已深,咸阳宫深处,帝王寝殿。 烛火摇曳,将嬴政伏案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的殿壁上,如同一头栖息的黑豹。他刚刚批阅完最后一卷来自北地郡关于戍边士卒冬衣补充的奏报,朱笔搁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殿内并非只有他一人。中车府令赵高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侍立在阴影边缘,屏息静气。 嬴政没有抬头,目光落在空处,仿佛在审视着空气中无形的轨迹。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显得有些低沉:“赵高,那吴柒近日如何?” 赵高趋前一步,躬身细语:“回陛下,吴先生仍居清幽阁,日常读书、演算,偶向寺人询问些风物常识,并无异动。尚书署试行其法,据报成效颇著。” “成效颇著……”嬴政重复了一遍,听不出情绪,“海外遗贤,失忆之人,却能一语道破朕之尚书署积弊。其所言‘数理’、‘逻辑’,非方士妄语,非百家空谈,直指事务根本,效用立竿见影。你信吗?” 赵高头垂得更低:“臣愚钝,不敢妄断。然其人所学,确与中原诸子迥异,且……实用。” “实用。”嬴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案光滑的 surface,“过于实用了。似有一双天眼,能窥见朕这帝国肌体血脉运行中的淤塞之处,随手一指,便能疏通。这般人物,若真一心为秦,乃天赐瑰宝;若怀异心……”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他挥了挥手,一卷简牍被寺人恭敬地呈上,正是吴柒所书的《关于优化宫苑发出紧急军务文书核验流程之浅见》。 “文法生疏,字迹稚嫩,显是初学我秦篆不久。”嬴政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竹简,“然其条陈之清晰,析理之透彻,直切要害,非沉浸官场数十载之老吏所能及。更遑论其中蕴含的……一种近乎冷酷的精准。失忆?海难?”他冷哼一声,“朕宁可相信,他来自一个将这等‘析理之术’融入血脉骨髓的国度。” 赵高小心翼翼道:“陛下,是否要再加派人手,细查其底细?或……令其献出更多‘异术’,以辨真伪?” 嬴政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李斯与朕言,此人如璞玉,亦如利刃。操之过急,或恐玉碎,或反伤己手。他既安分,且有用,便容他在这清幽阁中,再待些时日。朕倒要看看,他这‘海外遗贤’,还能为朕这大秦,带来多少‘惊喜’。”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殿外无边的黑暗,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个被困于一方院落中的身影。 “天书……异人……”他低声自语,深邃的眼眸中,好奇与戒心如同交织的藤蔓,同步滋长。“朕能扫灭六国,书同文,车同轨,难道还掌控不了一个来历不明的海外客?” 话语在殿中回荡,带着帝王独有的、掌控一切的自信,以及那自信之下,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事物的深深疑虑。 第13章 赵高之嫉 清幽阁的院门,再次被不疾不徐地推开。 这一次,来访者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精心丈量过的和煦笑容,仿佛与吴柒是多年故交。中车府令赵高,去而复返。 “闻听先生前番于尚书署小试牛刀,便解了多年积弊,效率倍增,真是可喜可贺。”赵高自行在石凳上坐下,语气亲切自然,仿佛真心为吴柒感到高兴,“陛下闻之,亦颇感欣慰。” 吴柒心中警铃大作。消息传得如此之快,赵高去而复返,绝不仅仅是来道贺的。他躬身施礼,态度谦卑如常:“府令谬赞,在下不过偶有所得,拾遗补缺,岂敢居功。全赖陛下圣明,上官决断。” “先生过谦了。”赵高笑眯眯地摆摆手,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吴柒的面庞,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先生这般大才,屈居于此等清冷院落,实在是委屈了。高每每思之,皆感惋惜。” 他话锋一转,如同毒蛇吐信,看似关切,实则试探更深:“先生可知,这咸阳宫内,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先生骤然得陛下瞩目,又显露如此……实用之才,难免会碍了一些人的眼,挡了一些人的路。” 吴柒垂眸,心中冷笑。这分明是在暗示他已成为众矢之的,试图挑动他的不安,甚至引诱他寻求赵高的“庇护”。他依旧维持着茫然与诚恳:“在下孤身漂泊至此,只求一席安身之地,潜心学问,从无与人相争之心。若真碍了哪位大人的眼,实非所愿,唯有更加谨言慎行,望能得些许宽容。” 赵高盯着他看了片刻,脸上笑容不变,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阴霾。此人滑不溜手,始终以“失忆”、“孤身”、“求学”为盾牌,将所有试探与挑拨都挡了回去,让他有种无处着力的感觉。 更让赵高心生忌惮的,是吴柒所展现能力的“性质”。方士之流,所求不过是长生虚无,其兴衰皆在陛下一念之间,易于掌控。百家学士,纵有治世之策,亦多陷于学派之争,空谈居多。而此人不同,他触及的是帝国运转的根基——效率。他优化的是流程,是方法,是能让权力更顺畅行使的工具! 今日他能优化驿传文书,他日是否就能优化官员考绩?优化财政核算?甚至……优化近侍权力的运作方式?这种不依赖任何玄虚学说,只凭纯粹理性和方法就能提升效用的能力,其潜在的颠覆性,远比一种新的学说或一项神奇的技术更可怕。因为它无声无息,却能从根本上改变权力运行的规则和效率。 此人若不为自己所用,日后必成心腹大患。赵高心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陛下如今对其只是好奇与利用,尚存疑虑,但若任由其继续展现价值,一旦获得陛下真正信任,其地位将难以动摇。 “先生谨言慎行,自是好事。”赵高笑容依旧,起身告辞,“只是这宫中风云变幻,先生还需……好自为之。” 送走赵高,吴柒关上院门,背靠门板,能清晰地感受到此次会面与上次截然不同的氛围。上次是试探诱逼,这一次,那和煦笑容之下,隐藏的是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杀意。 赵高已将他视为潜在的威胁。不是因为他的来历,而是因为他的能力可能触及的权力核心。 与此同时,脑海中那新解锁的【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在他与赵高对话时,曾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对赵高言语中某些隐含的“逻辑矛盾”或“情绪波动”产生了反应。这模块,或许不仅能推演流程,还能辅助分析人心? 吴柒走到窗边,看着高墙四角的天空。危机并未解除,反而因他初露的锋芒,引来了更危险的注视。来自帝王的疑心,来自权宦的嫉恨,他如同行走在越来越细的钢丝之上。 第14章 李斯之察 丞相府的值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四壁堆积如山的简牍。李斯并未身着朝服,仅着一件深色常袍,坐于案前,手中捧着的,正是由尚书署和御史大夫属官分别呈报上来的,关于试行吴柒优化方案前后的详细对比记录。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枯燥却极具说服力的数字:时效提升四成,错漏减少过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惊喜,亦无波澜,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分析光芒。 作为法家的集大成者,秦帝国律法与制度的实际构建者之一,李斯对“效率”二字的理解,远比常人更为深刻。帝国的统治,依赖于律令的畅通无阻,依赖于信息与物资的高速流转。任何能提升此间效率的方法,都值得关注。 然而,与嬴政的帝王心术、赵高的私人嫉恨不同,李斯的审视,更侧重于吴柒其人其术对现有法度与秩序的潜在影响。 “其法,精妙。”李斯放下简牍,缓缓开口,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空中某个无形的辩手陈述。“不涉鬼神,不依托经典,只循事物内在之理与数。此点,深合吾法家‘循名责实’之要义。” 他起身,在值房内缓步踱行。吴柒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扩散。陛下对其好奇与疑虑并存,赵高对其忌惮与笼络兼有。而这优化驿传之事,虽小,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或者说,是一个蕴含着巨大机遇的开端。 “危险在于,”李斯停下脚步,目光锐利,“此人所持之理,似超脱于现行律法、官制之外,自成体系。若任其发展,今日可优化驿传,明日是否可质疑律条?是否可重构官制?其术若普及,是否会动摇‘以吏为师’之根本?是否会滋生不臣之心?” 他想起吴柒在殿前与周青臣的辩论,那套“逻辑”工具,剥离了一切道德与学派的外衣,直指思维本身。这东西,若用之正,可成为强化律法严密性、统一思想的利器;若用之邪,亦可成为瓦解现有权威的可怕武器。 “然,其机遇亦在于此。”李斯思路清晰,“帝国初定,六国遗族心怀叵测,百家之学余烬未熄。陛下欲以秦法、秦制一统天下人心,正需新的、强有力的工具。此人之术,若能被纳入律法框架之下,为朝廷所用,或可成为涤荡旧思想、巩固新秩序的一股清流,或者说……一股洪流。” 关键在于掌控。绝对的掌控。 李斯回到案前,取过一枚空白的竹简,却并未立刻书写。他在权衡。 对于吴柒,既不能如陛下般纯以“奇物”视之,亦不能如赵高般仅以“威胁”待之。他需要更冷静地评估其价值与风险,引导其能力在有利于帝国统治、有利于法家思想巩固的方向上发展,同时,必须设置清晰的边界,确保其任何“优化”与“推演”,都不得逾越秦律与帝国制度的红线。 “或可……予其一事,观其如何以‘逻辑’解之。”李斯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构想。一个涉及律法条文解释或地方治理的实际难题,既不涉及核心机密,又能充分考验其思维模式与立场。 他需要看到吴柒在更复杂局面下的表现,才能最终决定,是将其视为需要小心防范的“异数”,还是可以有限度利用的“奇才”。 李斯提起刻刀,终于在那枚竹简上落下第一个字。他的决策,将远比赵高的嫉恨更能决定吴柒在秦帝国的命运走向。 第15章 有限自由 诏令抵达清幽阁时,语气平淡,内容却标志着一种微妙的变化。 “待诏吴柒,勤勉向学,偶有建树。特准其于白昼之时,于咸阳宫西侧偏苑及藏书石室(非核心区域)行走观览,需有寺人随行记录。不得靠近前朝正殿、后宫及机要官署。钦此。” 没有升迁,没有赏赐金银,只是划出了一片比清幽阁院墙大上许多的活动范围。然而,在这戒备森严的宫禁之内,这“行走”的权利,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资源,是信任度提升的明确信号。 吴柒恭敬领旨。他知道,这是他那份“优化三策”以及后续在李斯等人冷眼旁观下所展现出的“安分”与“实用”换来的初步成果。 翌日,天光初亮,在指定的一名年轻寺人(依旧肩负记录之责)的陪同下,吴柒第一次主动推开了清幽阁那扇厚重的院门,踏入了门外的宫巷。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带着与院内截然不同的、更广阔空间的气息。 他首先去了被允许的偏苑。这里并非皇家园林,更像是官吏们短暂休憩、散步的场所,景致疏朗,古木萧瑟。他走得很慢,目光看似欣赏冬日枯山水,实则已将【信息扫描】能力悄然展开至极限。 宫墙外百米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他甚至能“看”到墙外街道上行人的大致轮廓与移动方向,能模糊捕捉到车轮碾过路面的震动感。这为他构建外部世界的地图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批数据。 同时,他也在扫描宫内。随行的寺人、偶遇的低阶宫女、巡视的郎官……他们的生命光点在脑海中形成分布图。他注意到,当他靠近某些看似普通的殿阁时,扫描会受到微弱干扰,或感受到更强的、隐藏的生命气息。那里,或许就是诏令中禁止靠近的“机要官署”或重要人物的居所。 他记下了这些位置,并刻意保持距离。 随后,他前往石室(国家档案馆)的非核心区域。这里收藏着大量地理志、百家典籍(非**部分)、历年不太紧要的政务文书副本等。浩如烟海的简牍堆积在巨大的架子上,带着陈年竹木和墨汁的味道。 吴柒如同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他首先寻找的是地图。他找到了一卷较为粗略的《九州概览图》,以及一些郡县的方志。他如饥似渴地记忆着山川河流的走向、城邑关隘的位置、主要的交通干道。这些地理信息,是理解这个帝国脉络、乃至未来可能规划路线的基石。 他翻阅的速度极快,有选择性地记忆关键信息。随行寺人只当他好奇浏览,并未在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吴柒规律地往返于清幽阁、偏苑与石室之间。他利用有限自由,不断拓展着对咸阳宫布局(至少是允许他知道的部分)的认知,贪婪地吸收着石室中一切可用的知识,并持续校准着对外部世界的扫描感知。 他像一个最耐心的猎手,亦像一个最勤奋的学生,利用这来之不易的“有限自由”,默默编织着自己的信息网络,充实着对这个时代的理解。 他清楚,这自由如同玻璃般脆弱。嬴政的疑心、赵高的嫉恨、李斯的审视,任何一方的态度变化,都可能将这刚刚拓宽的囚笼瞬间打回原形,甚至更糟。 但无论如何,第一步已经迈出。他从一个完全静态的囚徒,变成了一个可以在特定轨道上移动的棋子。而这移动的能力,本身就可能创造出新的、意想不到的机会。 第16章 栽赃陷害 时近岁末,咸阳宫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意中。连日的阴云低垂,却始终未能酿成一场酣畅的大雪,只将潮湿的冷气无声无息地渗入宫墙的每一道砖缝。 吴柒依旧遵循着他的日程。晨起,于院中老槐树下静立片刻,感受着那扩展至宫墙外的百米感知范围内,早起宫人与守卫稀疏的动静。早膳后,便在那名年轻寺人的跟随下,前往石室查阅简牍。日子过得如同刻在漏壶上的刻度,精准而乏味。 然而,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让吴柒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并非是具体的威胁,而是空气中某种看不见的张力正在悄然收紧。负责看守清幽阁的郎官换防时,眼神似乎比往日更冷硬了几分;就连身边那沉默的寺人,低垂的眼帘下,也仿佛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他不动声色,只是将【基础优化推演】模块维持在低功耗的警戒状态,如同在脑海中张开了一张无形的蛛网,捕捉着任何细微的逻辑矛盾或情绪波动。他知道,在这权力漩涡的中心,平静往往只是风暴的前奏。 这风暴,在一个毫无征兆的午后骤然降临。 吴柒刚从石室返回清幽阁不久,正于书房内对照着一卷《山海经》与几份地方志,试图厘清某些地理描述的虚实。院门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绝非日常往来宫人的轻盈。 “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粗暴地推开,撞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寒风裹挟着杀气瞬间灌入温暖的室内。为首者是一名身着玄甲、面色冷峻的郎官都尉,其身后跟着数名按剑而立的精锐卫士,眼神如鹰隼般锁定了案几后的吴柒。那名日常跟随吴柒的年轻寺人,此刻脸色煞白,瑟缩在门边,不敢抬头。 “待诏吴柒!”都尉声音洪亮,不带一丝感情,如同金铁交击,“奉中车府令与廷尉监之命,搜查官舍!” 不等吴柒回应,卫士们已如虎狼般涌入这间本就陈设简单的书房。他们动作粗暴而高效,翻动简牍,踢开漆箱,检查榻下,仿佛在寻找某种确凿的猎物。 吴柒心中猛地一沉。赵高和李斯的人同时出现?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简牍,站起身,面上适时地露出惊愕与茫然:“都尉,这是何意?在下犯了何事?” 那都尉并不答话,只是冷冷地监视着搜查的过程。突然,一名卫士在翻动吴柒卧榻角落一处看似与墙壁无异的松动地砖时,动作一顿。 “都尉!”那卫士低喝一声,从地砖下的暗格里,取出一物。 那是一个以粗麻捆扎而成的人偶,约莫半尺高,身上以暗红色的、散发着隐隐腥气的朱砂,写满了扭曲诡异的篆文。人偶的胸口位置,赫然插着几根细长的银针!而最令人心惊的是,人偶的面目虽粗糙,却依稀能辨认出冠冕的轮廓,其背后以更大的字迹,书写着一个刺目的名讳——嬴政! 巫蛊!诅咒君王!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温度骤降至冰点。那郎官都尉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吴柒脸上,手已按上了剑柄。门边的年轻寺人更是吓得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人赃并获!”都尉声音冰寒,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吴柒,你身为待诏,身受皇恩,竟敢行此大逆不道、诅咒陛下之事!拿下!” 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扭住了吴柒的胳膊,力道之大,让他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吴柒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去看那个被作为“铁证”的人偶。在最初的震惊过后,他的大脑在【基础优化推演】模块的辅助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冷静下来。陷阱!一个精心布置、足以致命的陷阱! 人偶何时被放入?何人能在他这被严密监视的官舍内做到?是那沉默的寺人?还是在他白日离开后,另有高手潜入?赵高?李斯?或是他们默契联手,欲将这个不可控的变数彻底清除? 模块飞速运转,分析着各种可能性,标定着逻辑上的疑点:人偶的材质过于普通,随处可见,反而不易追查来源;朱砂的颜色和气味……似乎有些过于“新鲜”;放置的位置,看似隐蔽,但对于一次有备而来的搜查,又显得过于“顺手”…… 但这些念头,此刻都无法宣之于口。在“铁证”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被粗暴地押解出清幽阁,冰冷的铁钳般的手掌牢牢制住他的双臂。院门外,更多的甲士肃立,形成一条冰冷的通道。阴沉的天空下,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方生活了数月的小院,以及那棵半枯的老槐树。 高墙依旧,只是这一次,囚笼以更直接、更残酷的方式显露出了它的本质。 他被推搡着,朝着咸阳宫前朝,那决定生死的方向而去。脚步踉跄,心却沉静如渊。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17章 大难临头 咸阳宫前殿,虽非朔望大朝,然气氛之凝重肃杀,犹有过之。 殿内烛火通明,驱不散那股自九重丹墀之上弥漫而下的森然寒意。嬴政高踞御座,冠冕垂旒,遮住了大半面容,唯见紧抿的薄唇与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山雨欲来的阴翳天空。他并未立即开口,只以目光缓缓扫过殿中,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左右两侧,丞相李斯、廷尉、御史大夫等重臣肃立。李斯眼帘低垂,似在观察殿砖的纹路,神色平静无波,教人窥不透半分心思。赵高则侍立在御座之侧稍后的阴影里,微微躬着身,脸上是一贯的谦卑恭顺,只是那低垂的眼角余光,偶尔掠过被押解至殿中的吴柒时,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 吴柒被两名郎官反剪双臂,押至殿心,强迫其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那捆扎丑陋、遍体朱砂咒文、心口插着银针的麻布人偶,被那名郎官都尉双手呈上,置于御阶之前。 “陛下,”都尉声音洪亮,回荡在空旷的大殿,“臣奉令搜查待诏吴柒所居之清幽阁,于其卧榻之下暗格中,搜出此物!其上书写陛下名讳,以针穿刺,显是巫蛊诅咒之术,大逆不道!人赃并获,请陛下圣裁!” 话音落下,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堵塞在每个人的胸腔。诅咒君王,无论在哪个朝代,皆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头等大罪。更何况,是在扫灭六国、威加海内、正追求长生不老的始皇帝嬴政面前! 一股磅礴而酷烈的怒意,如同沉睡的火山,自御座之上缓缓苏醒。那不是暴跳如雷的喧嚣,而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威压,伴随着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低沉声音: “吴柒,朕,待你不薄。” 短短六字,字字千钧,砸在吴柒的心头。没有疾言厉色的质问,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那是一种被信任之物反噬的震怒,是帝王权威受到最恶毒挑衅后,即将爆发的毁灭前兆。 吴柒能感觉到按住他肩膀的郎官手劲又加重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殿内所有目光,或惊骇,或鄙夷,或冷漠,或藏着隐秘的快意,尽数聚焦在他这个“海外妖人”身上。他仿佛成了暴风雨中心那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他艰难地抬起头,迫使自己迎向那珠旒之后深邃莫测的目光。喉头干涩,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畏缩,都将坐实罪名,万劫不复。 “陛下,”他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却竭力保持着清晰的条理,“此物,绝非臣所有。臣,从未见过此物,更不知其何时被置于臣之榻下。” “巧言令色!”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慨。赵高微微上前半步,面向嬴政躬身,语气痛心疾首:“陛下,铁证如山!此等巫蛊恶物,若非其本人施为,谁能、谁又敢放入其官舍之内?况且,此人来历不明,言行诡异,其所学所术,皆迥异于中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敢行此诅咒陛下之事,可见其包藏祸心已久!” 这番话,看似义正辞严,实则句句诛心,将吴柒的“异类”身份与“诅咒”罪行紧密捆绑,彻底堵死了他辩解的后路。 李斯此时也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法家特有的冷峻:“吴柒,你言不知此物从何而来。然,清幽阁虽非机要之地,亦有郎官守卫,寺人侍奉。若无人内应,外人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此大逆之物藏于你卧榻之下?你平日独居院内,又作何解释?” 逻辑缜密,步步紧逼。将内部作案的可能性推到吴柒面前,要么他承认有同谋,要么就必须解释这“不可能”的栽赃是如何完成的。 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殿内的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郎官铁钳般的手,御座上冰冷的注视,重臣们或明或暗的指控,构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吴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气息刺入肺腑,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着人偶的细节、赵高与李斯话语中的诱导与漏洞、以及这整个局那看似完美无缺链条下的薄弱环节。 他不能慌。他必须找到那个支点,那个可以撬动这必死之局的微小破绽。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惊惶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锐利。他望向御座,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陛下,臣,愿与此物,以及与指控臣之人,当面对质。” “臣,有法可自证清白。” 第18章 自证清白 吴柒的话,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在凝滞的大殿中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对质?自证清白?”御座之上,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那无形的威压似乎略微收敛了一丝,给予了这垂死挣扎一个机会。“你有何法?” 赵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恭顺,尖声道:“陛下,巫蛊大罪,铁证当前,何必容此妖人巧言辩驳,徒耗时辰?” 李斯却微微抬眼,看向吴柒,冷静道:“陛下,既其言有法自证,不妨一听。若其言虚妄,再治其罪不迟。”他需要更清晰地评估这个“异数”的极限在哪里。 吴柒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他不能直接说出系统,更不能提及任何超越时代的科技。他必须利用这个时代所能理解的逻辑、观察和有限的“异术”印象,来构建自己的防御。 “陛下,”吴柒目光扫过那丑陋的人偶,声音沉稳下来,“臣请近观此物。” 嬴政略一颔首。一名郎官将人偶拿起,送至吴柒面前,但仍警惕地保持着距离。 吴柒无法触碰,但他要求道:“请将此物置于亮处,翻转,让臣细观其背部、底部,以及捆扎麻绳的结扣。” 郎官依言而行。殿内烛火明亮,吴柒凝神细看,同时,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将视觉信息放大、分析。 “陛下,诸位大人,”吴柒缓缓开口,开始了他的反击,“此人偶,初看之下,确是诅咒之物无疑。然,细察之,破绽颇多。” “其一,材质与做工。”吴柒目光锐利,“此人偶以寻常粗麻捆扎,内填亦为普通絮棉。其上的朱砂,色泽鲜红刺目,然诸位请看,人偶背后字迹边缘,以及麻绳捆扎处,朱砂浸润痕迹过重,甚至有些许晕染。若此物乃臣精心制作,用于诅咒陛下,必当隐秘珍藏,何至于让朱砂潮湿未干便仓促藏匿?此不合常理之一。” 他顿了顿,让众人消化这个细节。李斯的目光微微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 “其二,泥土与痕迹。”吴柒继续道,“臣所居清幽阁,院内为夯土,屋内地面亦每日由寺人清扫。然,请观此人偶底部,附着之泥土颜色深褐,略带黏性,且夹杂极细微的碎石颗粒。清幽阁院内土质偏黄,干燥沙质,绝无此等深褐黏土!此泥,来自他处!” 此言一出,殿内气氛微变。那郎官都尉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人偶底部,脸色微微一僵。 “其三,银针与手法。”吴柒的声音愈发清晰,“此人偶心口所插银针,共三枚,深入絮棉。然,针尾排列散乱,力道不一,绝非熟练者所为,倒像是……匆忙之间,胡乱刺入。若臣心存诅咒,恨意滔天,行此大逆之举,岂会如此草率?” 赵高冷哼一声:“强词夺理!材质寻常乃为隐匿,朱砂未干或是新近施法,泥土或许是你从别处沾染,手法草率更可见你心术不正,仓促行事!” 吴柒并不直接反驳赵高,而是转向御座,掷地有声道:“陛下!此三处疑点,环环相扣,皆指向一事——此人偶,并非在清幽阁内制作,亦非精心藏匿,而是由他处带来,在极短时间内,被人仓促塞入臣榻下暗格之中!” 他目光扫过赵高和李斯,最后落回嬴政身上,语速加快,逻辑层层推进:“陛下可曾想过,若臣真要行此大逆之事,为何要选用如此易查的寻常材料?为何不将朱砂晾干再藏匿?为何会沾染上清幽阁绝不可能有的异色泥土?又为何在施法时如此慌乱草率?” “答案只有一个,”吴柒斩钉截铁,“此物,乃栽赃陷害!有人欲借陛下之手,除臣而后快!” “至于何人能避开守卫寺人,将此物放入……”吴柒话锋一转,并未直接指控任何人,而是运用了推演模块分析出的最大可能性,“清幽阁守卫看似严密,然白日臣往石室,阁中空虚。郎官立于门外,视线必有死角。寺人负责洒扫,出入频繁。若有心人熟知郎官换防间隙、寺人行动规律,或买通其中一人,趁隙潜入,放下此物再悄然离去,并非不可能!” 他看向那名面如死灰的年轻寺人,又看向郎官都尉:“或许,搜查之时,指引都尉径直走向那处隐秘暗格之人,便值得深究。” 那郎官都尉脸色骤变,猛地看向身边的副手,而那名负责引路的卫士眼神瞬间闪过一丝慌乱。 “陛下!”吴柒最后重重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臣之清白,系于陛下明察!此人偶来源、其上泥土、指引搜查之人,三条线索,顺藤摸瓜,必能水落石出!臣愿接受任何查证,若最终证实为臣所为,臣甘受车裂之刑!但若臣蒙冤,请陛下还臣清白,并严惩构陷忠良、亵渎天威之徒!” 一番话语,如连珠箭发,条分缕析,将看似铁证的死局生生撕开了一道裂缝。他没有咆哮喊冤,而是用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观察和逻辑,将疑点一一摆在阳光下。 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嬴政的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极轻地敲击着。他那双隐藏在旒珠之后的眼睛,锐利如鹰,扫过殿下跪着的吴柒,扫过神色各异的赵高、李斯,扫过那脸色苍白的郎官与寺人。 帝王之心,深如渊海。他厌恶背叛,更厌恶被人愚弄。 “廷尉。”良久,嬴政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决定人生死的重量,“依他所言,给朕,彻查。” 第19章 釜底抽薪 嬴政“彻查”二字出口,如同在暗流汹涌的殿内投下了一块定海神针,虽未平息波澜,却瞬间改变了力量的流向。 廷尉领命,那张一贯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只眼中精光一闪。他并未立刻动用人偶或审讯人犯,而是首先走向那名最初指引发现暗格的郎官副手。 “你,”廷尉声音不高,却带着刑名之吏特有的压迫感,“如何知晓榻下另有玄机?” 那副手脸色本就因吴柒之前的指涉而发白,此刻在廷尉的逼视下,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他嘴唇哆嗦着,眼神不自觉地瞟向跪在地上的吴柒,又飞快地移开,最终落在郎官都尉身上,带着求助的仓惶。 “是……是……”他语无伦次。 “嗯?”廷尉鼻音微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寺人!是那清幽阁的寺人!”副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指向缩在殿角的年轻寺人,“搜查前,他私下告知小人,言说曾见吴先生于榻下摸索,似有隐秘!小人这才……” 矛头瞬间转向那年轻寺人。 寺人浑身剧震,扑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交加,连连叩头:“陛下明鉴!廷尉明鉴!小人……小人是曾见吴先生于榻边停留,但……但并未亲眼见其开启暗格!是……是前日,有……有位中车府令署下的谒者,寻到小人,赏了小人些许钱帛,让小人……让小人在今日官署搜查时,寻机向郎官暗示榻下或有不妥……小人鬼迷心窍,小人罪该万死啊!” 中车府令署!赵高的手下!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向御座之侧。赵高脸上那谦卑的笑容瞬间僵住,虽极力维持镇定,但微微收缩的瞳孔和骤然握紧袖中手指的动作,未能完全逃过某些有心人的眼睛。他尖声喝道:“大胆贱奴!竟敢攀诬!” “是否攀诬,一查便知。”廷尉声音依旧平稳,不受干扰。他转而命令属下:“取此人偶,验看其底部泥土。另,速派人前往清幽阁,取院内及周边泥土样本比对。再查,近日宫中各处,何处有此类深褐黏土分布,尤其是……中车府令官署附近!” 命令一条条发出,高效而冷酷。帝国的司法机器一旦启动,便展现出其精密而无情的一面。 很快,初步查验结果便呈报上来。 “陛下,廷尉,”查验的属吏回禀,“人偶底部泥土,确与清幽阁内外土质迥异。其性黏,色深褐,微带碎石。据查,宫中仅东北角靠近冰窖及几处废弃排水渠附近,因地下潮湿,可见此类泥土。而中车府令官署所在区域,正与此相邻。” 又一条线索,隐隐指向了赵高的势力范围。 与此同时,对人偶本身的查验也有了新发现。一名心思缜密的老吏,在反复检视那粗糙的麻布时,于一处不起眼的褶皱里,发现了一小片半干涸的、暗绿色的植物汁液痕迹,散发着极淡的、独特的清苦气味。 “此汁液气味……”老吏沉吟道,“似是……扁竹蓼?此物多生于宫苑潮湿背阴之墙角,民间亦常见,但其汁液沾染衣物,不易清洗。” 吴柒脑海中,推演模块瞬间将这一信息与之前扩展感知时扫描到的宫苑植物分布图进行比对。他捕捉到了一丝灵光,立刻开口,声音清晰传入御座: “陛下,臣近日于宫中行走,曾见西侧偏苑一废弃石亭角落,生有大片扁竹蓼。若此人偶制作或经手之人,曾接触过那片扁竹蓼……”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然明确。这提供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物证关联链条! 廷尉立刻派人前往那处石亭核查。 局面急转直下。寺人的指认、泥土的来源、突如其来的植物汁液线索,如同几道锁链,虽然尚未完全闭合,但那延伸的方向,已让某些人坐立难安。 赵高脸色阴沉,他猛地出列,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委屈与愤懑:“陛下!此必是有人精心构陷!故意选用与臣官署相近之泥土,利用臣署下谒者与寺人接触之便,行此一石二鸟之计!既除了这吴柒,又要污蔑于臣!请陛下明察,为臣做主啊!”他反应极快,瞬间将指控扭转为“被构陷”,试图撇清关系。 李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中念头飞转。赵高是否主谋,尚未可知,但吴柒此番应对,借力打力,利用廷尉的职权和确凿的物证线索,几乎将栽赃的链条反向剖开,其冷静、敏锐与这种引导调查的能力,远超他的预期。此子,绝不可再以寻常“待诏”视之。 嬴政高踞御座,将殿下的纷争、指认、辩解尽收眼底。他脸上的怒意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掌控一切的冰冷。他并未对赵高的辩解做出回应,目光再次落回吴柒身上。 这个海外来的“异数”,在必死之局中,不仅没有崩溃,反而像一把精准的解剖刀,一层层剥开了覆盖在真相上的迷雾。他所依仗的,并非神力,而是那种可怕的、洞悉细节、串联逻辑的能力。 “廷尉,”嬴政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不带丝毫温度,“三日。朕给你三日。人偶来源、经手之人、幕后指使,朕要一个水落石出。” “至于你,”他的目光落在吴柒身上,停留了片刻,“暂押回清幽阁,严加看管,听候发落。” 没有立刻释放,但也不再是阶下之囚。这已是目前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吴柒深深叩首:“谢陛下。” 他知道,栽赃的链条已被他撬开了一道巨大的缺口。接下来,就看廷尉这把帝国的利剑,能顺着这些线索,挖出多少隐藏在幕后的魑魅魍魉了。 第20章 始皇明断 三日之期,如同悬于咸阳宫上空的一柄无形利剑。清幽阁外的守卫增加了一倍,气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凝重。吴柒虽未被囚于牢狱,但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院内,那扇通往宫苑和石室的门,对他而言已暂时关闭。 他并未焦躁,每日依旧读书、静坐,甚至向看守提出需要新的简牍。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不安的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心虚。他必须表现得如同被投入静水中的磐石,沉静,且坚信水落石出之日。 廷尉府的调查则在无声而高效地进行。帝国的律法机器一旦瞄准目标,其力量是惊人的。那名受贿暗示暗格的寺人,那名与寺人接触的中车府令署下的谒者,在严密的隔离讯问和证据面前,心理防线先后崩溃。供词如同散落的珠子,被廷尉一一拾起,串联。 第三日,朝会。 气氛比三日前更为微妙。嬴政端坐御座,面无表情。李斯垂眸而立,仿佛老僧入定。赵高侍立一旁,脸色较平日略显苍白,虽然极力维持着镇定,但那微微低垂的眼睑和偶尔轻抿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廷尉手持一卷写满供词的简牍,稳步出列。 “陛下,臣奉旨彻查巫蛊栽赃一案,现已查明。”廷尉声音洪亮,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人偶,系由宫中一因过失被贬至杂役司的旧方士所作,其人所用麻布、朱砂,皆来自杂役司库房,与中车府令署下谒者所提供的样本一致。人偶底部泥土,经核验,确系宫苑东北角废弃排水渠旁黏土,该处邻近中车府令官署后巷。” 他顿了顿,继续道:“中车府令署谒者王五,已供认受其上峰,一名为张禄的令史指使,以钱财贿赂清幽阁寺人,令其在适当时机引导郎官注意榻下。并安排那名旧方士制作人偶,由王五趁吴柒前往石室、郎官换防间隙,利用曾负责修缮清幽阁、熟知其结构的便利,潜入室内,将人偶置于暗格之中。” 一条清晰的栽赃链条被勾勒出来,虽然那名令史张禄在事发前一日已“意外”失足落井身亡,死无对证,但所有的旁证和下级执行者的供词,都如同无形的箭头,指向了链条的顶端——有能力、也有动机策划此事的赵高! 廷尉最后总结道:“综上所述,待诏吴柒巫蛊诅咒陛下之事,纯属子虚乌有,乃他人精心构陷。吴柒,无罪。” “无罪”二字落下,吴柒心中那块巨石终于落地。他深吸一口气,出列,深深叩首:“谢陛下明察,还臣清白!” 嬴政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人,最终落在赵高身上。 赵高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与无限的委屈:“陛下!臣有罪!臣御下不严,竟让署中令史做出此等大逆不道、构陷忠良之事!臣万死难辞其咎!然臣对陛下之忠心,天日可表!绝无指使此事!定是那张禄受人蛊惑,或与吴先生有私怨,才行此恶举!臣失察,请陛下重罚!” 他绝口不提自己主使,将所有罪责推给已死的张禄,并以“御下不严”、“失察”请罪,这是弃车保帅,也是以退为进。 嬴政沉默着,手指轻轻敲击御座扶手。殿内静得可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皇帝的裁决。这不仅仅是对一桩栽赃案的判决,更是对权力平衡的一次微妙调整。 良久,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中车府令赵高,御下不严,确有失察之过。罚俸一年,杖三十,以儆效尤。” 刑罚不轻,但并未伤及根本。赵高心中稍安,连连叩首:“臣领罚,谢陛下隆恩!” “至于其余一干人犯,”嬴政语气转冷,“谒者王五,贿买宫人,构陷待诏,腰斩。清幽阁寺人,受贿渎职,黥面,罚入骊山刑徒营。旧方士,制作厌胜之物,车裂。” 冷酷的刑罚宣示着皇权的无情与对巫蛊、构陷的零容忍。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吴柒身上。 “吴柒。” “臣在。” “蒙冤受屈,朕已知之。你于殿前自辩,条理清晰,观察入微,有助于查明真相。”嬴政的语气缓和了些许,“即日起,恢复其宫中行走之权。另,赐帛十匹,金百镒,以示抚慰。” “臣,谢陛下!”吴柒再次叩首。赏赐是其次,恢复有限自由和这份“抚慰”背后所代表的帝王态度的转变,才是最重要的。 “都退下吧。”嬴政挥了挥手。 众臣躬身退出大殿。吴柒走在最后,能感觉到背后那一道道目光,惊异、复杂、审视……经此一役,他在咸阳宫中的地位,已悄然发生了变化。 赵高在两名郎官的“陪同”下前去领受杖刑,经过吴柒身边时,他脚步微顿,那看似痛苦低垂的眼帘下,掠过一丝深刻入骨的阴寒与怨毒。 吴柒坦然与之对视一瞬,旋即移开目光。 他知道,危机只是暂时解除。赵高今日虽受挫,但根基未动,其恨意只会更深。而嬴政的“明断”,与其说是还他公道,不如说是对各方势力的一次警告与平衡。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但无论如何,他活了下来,并且在这波谲云诡的咸阳宫中,第一次真正地站稳了脚跟。 走出大殿,冬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看着远处巍峨的宫墙。 脚下的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他手中的剑,已然出鞘。 第21章 投名状 风波暂息,赏赐如期送至清幽阁。十匹色泽沉静的绢帛,百镒黄澄澄的金饼,整齐地码放在漆箱中,沉默地彰显着帝王的“抚慰”与权势的重量。吴柒令寺人将赏赐收库,面上并无多少喜色。他深知,这些财帛与其说是奖赏,不如说是一份标记,标记着他已更深地卷入这权力泥潭,再无完全脱身的可能。 赵高受罚,三十杖虽不致命,但颜面扫地,其恨意可想而知。李斯态度暧昧,冷眼旁观。始皇嬴政,其“明断”背后是更深沉的权衡与掌控。他吴柒,一个无根无基的“海外客”,虽洗刷了冤屈,但处境并未真正改善,反而因这番折腾,成了更显眼的靶子。 他需要主动做些什么,不能总是被动应对。他需要一份“投名状”,不是向某个权臣,而是向这秦帝国,向那唯一能决定他生死的帝王,证明他存在的价值,远超于“奇物”或“待诏”的标签,而是切实可用,且愿意为其所用的“工具”。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如期而至,这一次,却与以往单纯的观察或优化任务不同。 【阶段性危机度过,宿主生存评级提升。】 【触发主动介入任务:‘祥瑞的真伪’。】 【任务背景:北地郡呈报发现‘玄玉’,言其‘入水不沉,叩之清越’,疑为天降祥瑞,正送往咸阳途中。朝野瞩目,然始皇心存疑虑。】 【任务目标:在祥瑞抵达后,运用可被本位面理解的原理与方法,鉴定其真伪,并给出合理解释。】 【任务奖励:能量中度补充。解锁‘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初级)。系统权限小幅提升。】 【失败惩罚:始皇信任度降低,系统能量衰减。】 祥瑞?吴柒心中一动。这确实是嬴政会关心,且极易被方士之流利用的事情。鉴定真伪……系统没有直接给他答案,而是要求他运用“可被本位面理解的原理与方法”。这既是限制,也是指引。 他立刻开始在石室允许查阅的典籍中,寻找关于玉石、比重、声学等相关的记载。同时,他也在反复推演,如何才能在即将到来的场合,以一种符合他“海外务实学者”人设的方式,介入此事。 机会很快到来。一次在小范围议事中,嬴政看似无意地提及了北地郡呈报的“玄玉”,语气平淡,但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审视,未能逃过吴柒有心的观察。 “祥瑞之事,关乎天命,亦关乎人心。”李斯谨慎地开口,“然,近年来各地祥瑞频出,真伪难辨,还需谨慎待之。” 赵高虽受了杖伤,行动略有不便,但仍侍立在侧,此时细声插言:“陛下圣德感天,祥瑞自生。然李丞相所言亦有理,若能有人慧眼识真,摒除虚妄,方能显陛下之明,祥瑞之真。” 这话看似公允,实则又将“识真”的难题抛了出来。 吴柒知道,时机已到。他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陛下,臣于海外游历时,曾见先贤探究万物之理,于金石玉器之真伪鉴别,亦有别于中原常法,多赖实证与物性推演,而非虚言感应。若陛下信得过,待那‘玄玉’送至,臣或可尝试,以海外之法,助陛下辨其一二。”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吴柒身上。刚刚经历巫蛊风波,他不仅没有韬光养晦,反而主动请缨,介入最为敏感玄虚的“祥瑞”之事?此举大胆至极! 嬴政的目光落在吴柒身上,带着探究:“哦?海外鉴别之法?你欲如何辨之?” “回陛下,”吴柒早已打好腹稿,“万物皆有其固有之‘性’。如金重于银,木浮于水。玉石亦然,其真伪优劣,可察其色泽纹理、掂其轻重、观其断口、听其音韵,甚至可验其与它物相互作用之反应。臣所学之法,便是系统归纳此类物性,通过观测、比较、实验,依据其自身展现之理,推断其本质,而非依赖鬼神之言或主观臆断。” 他刻意避开了“密度”、“声波频率”等现代词汇,而是用“轻重”、“音韵”等更古朴的说法,但核心的“实证”与“物性”思想已然表达清楚。 嬴政沉吟不语。吴柒的方法,听起来与他厌恶的方士故弄玄虚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律法条文的理性色彩。这让他产生了一丝兴趣。 “若你所言非虚,确能辨明真伪,”嬴政缓缓道,“朕,准你一试。” “谢陛下!”吴柒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行礼。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系统任务,更是他主动递出的一份“投名状”。成功,则能在帝王心中奠定其“务实能臣”的初步印象,获得更稳固的立足之地。失败,则可能前功尽弃,甚至被冠上“诋毁祥瑞”的罪名。 退朝后,李斯经过吴柒身边,脚步微顿,留下低语一句:“吴先生此举,可谓火中取栗,好自为之。” 吴柒默然。他何尝不知这是火中取栗?但他更清楚,在这秦宫之中,若不主动投身于火,便只能永远被排斥在权力与安全的边缘,随时可能被冰冷的浪潮吞没。 他回到清幽阁,开始更积极地准备。他需要一些简单的工具,或许是一碗清水,几块已知种类的玉石样本,一套能发出标准音高的乐管……他必须在“玄玉”抵达前,将脑海中的科学原理,转化为这个时代能够接受并信服的“海外鉴别术”。 投名状已递出,接下来,便是等待检验的时刻。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第22章 科学辨伪 北地郡呈送的“玄玉”抵达咸阳那日,天空依旧阴沉,却挡不住某种暗涌的骚动。祥瑞之说早已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遍朝野,无论是真心期盼天命所归者,还是冷眼旁观、准备伺机而动者,都将目光投向了宫中。 查验被安排在了一处偏殿。殿内灯火通明,嬴政端坐上位,李斯、赵高等重臣分列两侧,气氛庄重而压抑。所有人的中心,是放置在铺着锦缎木托上的一方玉器。 那便是“玄玉”。通体黝黑,光泽内敛,形制古朴,约有尺余长,半尺宽,厚度不均,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云水纹路。仅从外观看来,确实颇有几分不凡的气象。北地郡使者跪伏于地,言辞恳切地描述着发现此玉时“霞光万道”、“地涌甘泉”的异象。 嬴政听罢,未置可否,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吴柒:“吴卿,你且看来。” “臣遵旨。”吴柒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他没有立刻去碰那玉,而是先围着它缓缓踱步,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其色泽、纹理、包裹体等细节。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已悄然启动,辅助他记录和分析视觉信息。 观察片刻,他方才向嬴政请求:“陛下,臣需近观,并需几样器物辅助验证。” “准。” 内侍很快取来吴柒事先请求备下的东西:一盆清水,几块大小不一的已知玉料(包括和田玉、蓝田玉等),一套打磨光滑的铜权(砝码),一架小型的等臂天平,以及几根调试好音高的玉磬。 这番阵仗,让殿内众人皆露异色。这与方士们焚香祷告、念咒掐诀的做派截然不同,倒像是匠作监里检验材料的工序。 吴柒首先进行的,是“掂其轻重”。他并未直接用手掂量,而是示意内侍将“玄玉”小心置于天平一端,另一端则放入已知的和田玉料,并添加铜权直至平衡。他仔细观察着天平的状态,心中快速计算着体积与重量的比值。 “陛下,”吴柒抬头,声音清晰,“此玉体积约莫为同等质地和田玉之八成,然其重量,依天平所示,仅约为和田玉之六成半。”他没有直接说出“密度”概念,但用比较的方式指出了异常。“其质轻于常玉。” 嬴政目光微凝。 接着,吴柒进行第二项,“观其与水之性”。他请内侍将“玄玉”缓缓放入那盆清水之中。 殿内响起几声极低的惊呼。按照常理,玉石皆应沉底。然而,那方“玄玉”入水后,竟非直沉水底,而是晃晃悠悠,大部分悬浮于水中,仅有小部分触及盆底!虽非完全“入水不沉”,但这等表现,已足够诡异,与北地郡所报“入水不沉”虽有出入,却更显其“异常”。 北地郡使者连忙道:“陛下明鉴,此玉神异,果然非同凡响!” 吴柒却不理会,他仔细观察到玉器在水中稳定的状态后,取出玉器,用细布拭干。然后,他进行了第三项,“听其音韵”。他取过一小枚玉槌,分别轻轻敲击“玄玉”和另外几块已知玉料。 “叮……”已知的优质玉料发出清脆、悠长、悦耳的声响。而当玉槌落在“玄玉”上时,发出的声音虽然也算清越,但细辨之下,却带着一丝沉闷,余音较短,缺乏顶级玉石那种通透空灵之感。 “其声清越中隐有滞涩,韵短而欠绵长。”吴柒简单评价道。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吴柒向嬴政请求:“陛下,臣需取此玉边缘细微碎屑少许,以火试之,或可辨其根本。” 嬴政沉吟片刻,颔首同意。 吴柒用一把小巧的玉刀,在“玄玉”底部不显眼处,极其小心地刮下些许粉末,置于一枚铜碟中。一名内侍点燃一盏油灯,将铜碟置于火焰上方灼烧。 起初并无异状,但随着加热,那粉末并未像真正玉石般保持稳定,反而颜色微微发暗,并开始散发出一种极其轻微的、类似于燃烧角质或某种树脂的焦糊气味!虽然很淡,但在寂静的殿内,足以被靠近的人察觉。 嬴政的眉头皱了起来。李斯眼中闪过恍然之色。赵高则低垂着眼,看不清表情。 吴柒熄灭火焰,将铜碟呈上。“陛下请看,闻此气味。真正玉石,纵以烈火焚之,亦不易改其性,更不会发出此类焦糊之气。此物……绝非天然玄玉。” 他转身,面向众人,将之前的观察串联起来,给出了最终的推论: “综上所述,此物质地轻于常玉,入水呈悬浮之异态,其声清越却欠通透,遇火则发出焦糊之气。依臣海外所见,此类物性,更近似于某种……经特殊炼制、混入他物之‘伪玉’,或乃是以某种轻质石料为基,混合胶漆、骨粉等物,高温压合而成!其内部必有孔隙,故能轻于常玉,入水难沉!其声其味,皆因材质不纯所致!”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北地郡使者:“所谓‘霞光万道’、‘地涌甘泉’,或是巧合,或是人为!此‘玄玉’,乃人造之物,非天降祥瑞!” “哗——”殿内虽无人敢大声喧哗,但那股压抑的震惊与骚动,几乎要冲破殿顶。北地郡使者面如死灰,瘫软在地,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可能……小人不知啊……” 嬴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追求长生,渴望祥瑞,但更痛恨欺骗!尤其是这种试图利用他渴求天命心理的、拙劣的欺骗!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那“玄玉”面前,伸出手,亲自将其拿起,掂了掂,又仔细看了看那水渍和刮痕。帝王的威严与怒火,在沉默中积聚,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好,好一个‘玄玉’。”嬴政的声音冰冷刺骨,“好一个北地郡!” 他猛地将手中的“玉”掷于地上!那“玄玉”与金砖地面碰撞,并未如真玉般碎裂,而是崩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内部灰白、带有气孔的结构! 铁证如山! “廷尉!”嬴政怒喝。 “臣在!” “给朕彻查北地郡!一干人犯,严惩不贷!” “遵旨!” 处置完北地郡,嬴政的目光再次落到吴柒身上,那目光中的审视,少了几分疑虑,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深沉。 “吴卿,”他开口道,“今日,你为朕,辨明了一件‘大事’。” 吴柒躬身:“臣之本分。” 他知道,这份“投名状”,成了。他以一种超越这个时代认知、却又符合其基本逻辑的“科学”方法,揭穿了祥瑞骗局,不仅证明了自身价值,更在嬴政心中,将自己与那些装神弄鬼的方士,彻底区分开来。 第23章 帝心稍安 “玄玉”骗局被当廷戳穿,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咸阳宫乃至整个秦帝国的权力阶层激荡起层层涟漪。北地郡守、丞以及一众参与造假的官吏被迅速锁拿问罪,等待他们的将是秦律最严酷的制裁。此事被嬴政明令昭告天下,既为彰显律法之严明,亦为震慑那些企图以虚妄祥瑞媚上牟利之徒。 而在这场风波的中心,吴柒的处境,发生了微妙而切实的变化。 最直接的体现,便是清幽阁外围的守卫。郎官的数量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虽然依旧警惕,但那种如临大敌、时刻监视的紧绷感消散了许多。负责日常杂役和记录的寺人,态度也愈发恭敬,低眉顺目间,少了几分探究,多了几分发自本能的畏惧与顺从。那扇通往宫苑和石室的门,再次对他敞开,甚至无人再严格记录他往返的时辰与接触的典籍种类。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吴柒的嫌疑已彻底洗清,其“待诏”的身份,因这次成功的“祥瑞辨伪”,被赋予了更实质性的重量。 这一日,吴柒被单独召至嬴政日常处理政务的一处暖阁。此处不比前殿威严,陈设依旧简朴厚重,但多了几分生活气息。嬴政未着冠冕,仅以一根玉簪束发,身着玄色常服,坐于铺着虎皮的席上,面前案几堆着些许简牍。 没有朝会的肃穆,没有审讯的压迫,更像是一次非正式的垂询。 “坐。”嬴政指了指下首的一个蒲团。 吴柒依言坐下,姿态恭敬而不显卑微。 “北地郡之事,你做得不错。”嬴政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褒奖,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若非你之法,朕几被宵小蒙蔽。” “臣不敢居功,唯尽本分,以报陛下信重。”吴柒谨慎回应。 嬴政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吴柒身上,带着审视,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的锐利,而是多了几分权衡与考量。“你那般鉴别之法,源于海外,只依万物自身之理,不假鬼神,甚好。”他顿了顿,似是无意间问道,“海外之地,皆如此探究事物之本源否?” 这是一个看似随意,实则深意藏焉的问题。他在试探吴柒背后所代表的“海外文明”的层次与模式。 吴柒心念电转,知道不能将现代科学体系和盘托出,也不能贬低过度,需维持一个神秘而先进的“海外”形象。他斟酌着词语回道:“回陛下,臣记忆中,海外先贤确有此风。他们认为,天地万物运行,自有其恒定之‘理’(规律),如同日月更替,四季轮转,不因人之好恶而变。探究此‘理’,需摒弃成见与虚妄,唯重观测、实验与逻辑推演。此法,可用于鉴别玉石,亦可推及农工、医药、乃至星辰运行之奥秘。” 他刻意将科学方法拔高到“探究天地万物之理”的层次,并点出其广泛的应用潜力,以此提升自身价值,同时也为未来可能展现的其他知识做铺垫。 嬴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感兴趣的光芒。他扫灭六国,统一度量衡,书同文,车同轨,本质上也是在追求一种“标准化”和“可控性”。吴柒所描述的这种方法,冰冷、理性,剥离了难以掌控的神秘主义色彩,恰恰符合他内心深处对秩序和掌控的渴求。 “嗯。”嬴政未再多问,转而道,“你既通此法,日后若再有类似之事,或朝中诸事有需查验核实之处,朕会着你参与。” “臣,领旨谢恩。”吴柒心中一定。这意味着他获得了某种“技术顾问”的隐性身份,虽然依旧没有具体职司,但活动的空间和介入朝政的切入点,无疑拓宽了。 “退下吧。”嬴政挥了挥手,重新将目光投向案上的简牍。 吴柒躬身退出暖阁。走在熟悉的宫道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宫人、郎官投向他的目光,与以往截然不同。少了好奇与轻蔑,多了敬畏与谨慎。 他知道,经此“祥瑞辨伪”一役,他在秦始皇嬴政心中,已然从一个需要严加看管、来历不明的“奇物”,初步转变为一个具有独特价值、且其能力可供驱使的“可用之才”。那份因巫蛊案而产生的尖锐怀疑,暂时被一种基于“效用”的、有限的信任所替代。 这种信任依旧薄弱,建立在帝王的需求和他持续展现价值的基础上,随时可能因风吹草动而动摇。但无论如何,他终于在这危机四伏的秦宫中,为自己撬开了一道生存的缝隙,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喘息之机。 脑海中,系统提示音适时响起: 【任务‘祥瑞的真伪’完成。】 【任务评估:成功以本位面可理解方式揭穿骗局,显著提升秦始皇信任度。完成度:92%。】 【奖励发放:能量中度补充。解锁‘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初级)。系统权限小幅提升。】 一股暖流滋润着身体与精神,同时,他感觉到脑海中多了一个新的、结构精密的虚拟界面,能够对接触到的物质进行更深入的本质分析。这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然而,吴柒并未感到丝毫放松。他清楚,赵高的怨毒未曾消散,李斯的审视依旧冰冷,帝王的信任更是如履薄冰。前方的路,依然漫长而险峻。 他抬起头,望向咸阳宫高耸的宫墙,目光沉静而坚定。 帝心稍安,不过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短暂的平静。 第24章 赏赐与试探 祥瑞辨伪之功,带来的影响远不止于口头的认可与有限的信任。几日后的一个傍晚,一队内侍捧着朱漆木盘,再次踏入了清幽阁的院门。这一次,不再是抚慰性质的帛与金,而是更为丰厚,且透着特殊意味的赏赐。 为首的内侍展开一卷绢帛诏书,尖声宣读: “制曰:待诏吴柒,敏而好学,通晓物性,辨伪存真,有功于朝。特赐:东海夜明珠十斛,南山金丝楠木书案一方,紫檀木嵌螺钿文具一套,御用松烟墨十锭,狼毫笔二十管,缣帛百匹,另赐少府所藏《山海经图》、《禹贡地域图》副本,以供研习。钦此。” 赏赐之重,远超上次。夜明珠、金丝楠、紫檀螺钿,皆是珍稀之物,彰显着皇家气派与恩宠。而书案、文具、笔墨缣帛,则是投其所好,鼓励其“研学”。最耐人寻味的,是那《山海经图》与《禹贡地域图》的副本。这两者,一为神话志怪与地理想象的结合,一为上古地理观念的集中体现,赐予吴柒这个“海外来客”,其试探与探究的意味,不言自明。 吴柒神色平静,叩首谢恩,指挥寺人将赏赐逐一登记入库。他抚摸着那方散发着幽香的金丝楠木书案,冰凉的触感让他头脑格外清醒。他知道,这些光彩夺目的赏赐,既是功劳的酬谢,也是新的、更为精致的枷锁,更是下一轮试探的开始。 果然,次日他便被传唤至嬴政处理政务的暖阁。这一次,阁内除了嬴政,只有两名伺候笔墨的宦官,气氛更为私密。 嬴政并未急于批阅奏章,而是目光沉静地落在吴柒身上,仿佛在欣赏一件刚刚展现出独特价值的器物。 “吴卿,”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暖阁中显得格外清晰,“朕观你辨玉之法,与中原迥异,似有一套自成体系的……道理在其中。你言海外先贤探究万物之理,朕甚为好奇。你记忆中,那海外之地,究竟是何等光景?其国其民,亦如大秦一般,有君王,有律法,有征战否?抑或……别有洞天?” 来了。吴柒心中凛然。这是要探究他“知识”的源头,试图勾勒出那个虚无缥缈的“海外”的轮廓。他不能描绘出现代社会的景象,那无异于自寻死路。但也不能完全胡编乱造,需在真实历史与模糊想象间取得平衡,既要维持神秘感,又要避免触及嬴政的逆鳞。 他略微沉吟,仿佛在努力回忆,随后谨慎答道:“回陛下,臣记忆混沌,只余碎片。依稀记得,海外并非一国,而是诸邦林立,大小各异,风俗不同。有的邦国,重商贾,巨舰通行四海,积聚财富;有的邦国,精于匠造,奇巧器物层出不穷;亦有的邦国,推崇思辨,设立学宫,专事探究天地至理,如臣所学者,便源于此类学宫传承。” 他刻意避开“民主”、“共和”等概念,强调“诸邦林立”,这与战国局面有几分相似,不易引发过度联想。同时,他将科技与知识的发展归因于不同的国家侧重,既解释了自身能力的来源,又暗示了海外并非铁板一块,存在可分化、可学习的对象。 “诸邦林立……”嬴政手指轻叩桌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光,“可知其治国之术?兵甲之利?与我大秦相较如何?”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褒扬海外,可能触怒帝王;贬低过度,则显得自身价值有限,且与之前展现的能力矛盾。 吴柒心念急转,推演模块辅助他分析着措辞:“臣所见残破记忆之中,诸邦治国之术各异,或尚贤,或重法,或崇礼,然其律法之严密,组织之高效,兵甲之精良……皆有其独到之处。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肯定,“若论疆域之辽阔,制度之一统,军威之雄壮,赳赳老秦,横扫**,气吞山河,臣一路漂泊所见,无有能出大秦之右者。尤其陛下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此等奠定万世基业之壮举,臣在海外记忆碎片中,闻所未闻!” 他既承认了海外在某些具体领域可能有所长,但最终将最高的赞誉给予了秦帝国和嬴政本人的功业,尤其是其“统一”和“标准化”的举措,这深深契合了嬴政的自傲心理。 嬴政闻言,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紧抿的唇角似乎柔和了一瞬。他并未继续追问海外的具体细节,而是换了一个方向:“你于那学宫之中,除却鉴别之术,尚学了何等‘探究万物之理’的法门?可有助于强兵、富民、兴国?” 这才是嬴政真正关心的核心。一切知识,最终都要转化为帝国的实力。 吴柒知道,不能一下子抛出太多,也不能给出无法实现的空头支票。他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且易于理解的切入点:“回陛下,臣所学繁杂,记忆零散。除鉴别物性外,于数算推演、天文历法、水利工程、医药病理等,皆略有涉猎。譬如,观测星辰运行,可修订历法,以利农时;精通数算与物力,可优化工程,节省民力;探究人体机理,或可减少疫病,增强士卒体魄……然,此皆需时日,结合大秦实际,慢慢验证、推行。” 他没有夸夸其谈,而是强调了“验证”与“结合实际”,显得务实而谨慎。 嬴政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仿佛在权衡着这些话语背后的巨大潜力与可能存在的风险。良久,他挥了挥手:“朕知道了。你且退下,用心研习,朕,或许会有用你之处。” “臣,告退。” 吴柒退出暖阁,后背已是一片冰凉。方才的对话,看似平和,实则步步惊心,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他成功地维持了“海外学者”的人设,既展现了价值,又未暴露致命的底牌,同时巧妙地迎合了嬴政的心理。 但他知道,嬴政的试探绝不会就此停止。那赏赐中的地图,方才对话中对“强兵富民”之术的追问,都表明这位帝王正试图更深入地挖掘他身上的秘密,并评估如何将这些“异域之学”转化为巩固帝国统治的力量。 赏赐是糖衣,试探是炮弹。他必须在这两者之间,找到那条最稳妥的生存与发展之道。 第25章 信任基石 暖阁对答之后,咸阳宫上空那无形笼罩在吴柒身上的阴云,似乎真的散开了些许。赏赐的珍宝与典籍被妥善安置在清幽阁内,那方金丝楠木书案成了他每日伏案研读之地,御赐的笔墨缣帛则让他能够更顺畅地记录所思所学,甚至绘制一些简单的图样。 变化是潜移默化,却又实实在在的。 首先体现在信息的获取上。石室对他开放的权限明显增大,一些之前被列为“需特许”方能查阅的典籍,如部分地方的物产志、历年气候记录、甚至一些不太敏感的工程档案副本,如今他只需登记便可借阅。负责管理石室的吏员态度恭敬,不再有之前的审视与拖延。这让他能够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帝国的肌体与血脉,为其“优化推演”积累着宝贵的数据。 其次,是行动的便利。他在宫苑中行走时,遇到的郎官会微微颔首致意,而非之前的漠然审视。偶尔遇到一些中低级的官吏,对方也会停下脚步,客气地称一声“吴先生”。这种态度上的转变,并非源于对他个人的爱戴,而是对那股笼罩在他身上、来自帝王“青睐”之光的敬畏。 然而,最大的变化,来自于一次小范围的朝议。 那日商议的是关于巴蜀之地新辟官道驿传设置的议题。因地形复杂,民力调配、物资转运、驿卒招募等诸多环节计算繁冗,治粟内史与少府、典客等署的官员争论不休,效率低下。 嬴政高踞御座,听着下方的争执,眉头微蹙,显然不甚满意。他的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了列席末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吴柒身上。 “吴卿。”嬴政的声音打断了争论,“你于数算推演既有心得,对此事,可有见解?” 瞬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吴柒身上。李斯抚须不语,眼神深邃。赵高垂首侍立,袖中的手指却微微蜷紧。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考校,也是一个信号——始皇开始尝试将他纳入实际的政务咨询范围。 吴柒心中微震,但并未慌乱。他出列躬身,没有直接回答具体问题,而是提出了一个方法:“陛下,诸位大人。巴蜀道远且险,诸事繁杂,若纠缠于细节争执,恐耗时日久。臣以为,或可先将此工程拆解为‘民夫征调’、‘粮秣转运’、‘驿站点设置’、‘器械保障’等数个核心环节。针对每一环节,依据以往类似工程数据,设定上、中、下三等标准,估算其所需人力、物力、时日。再将各环节串联,评估不同组合方案之总耗与时效。如此,优劣对比一目了然,便于陛下与诸位大人决策。” 他提出的,本质上是一种初步的项目管理与方案评估思路,将复杂问题模块化、数据化,通过对比来选择最优解。这并非多么高深的理论,但在习惯于定性争论、缺乏系统量化分析的秦廷,无疑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气息。 殿内安静了一瞬。治粟内史的属官露出思索神色,李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微微颔首。 嬴政沉吟片刻,对争论的几位官员道:“便依此法,将各自所持方案,按此拆解估算,明日再议。” “臣等遵旨。” 虽然没有立刻采纳某个具体方案,但吴柒提供的方法框架被接受了。这标志着,他的“异域之学”不再仅仅是鉴别祥瑞的奇技淫巧,而是开始被视为一种可以应用于实际政务的、有效的思维工具。 退朝时,一位之前曾与他有过数算交流的治粟内史属官悄悄靠近,低声道:“吴先生此法,条理清晰,省却许多无谓争执,佩服。” 吴柒谦逊回礼,心中明了,这初步的认可,比任何赏赐都更为珍贵。 经此一事,吴柒在嬴政心中的定位,悄然完成了又一次蜕变。从需要严加看管的“海外奇物”,到可能有用但需警惕的“待诏”,再到如今,初步建立了基于“能力验证”的有限信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或一个有趣的观察对象,而是一个确实能够为解决实际问题提供不同思路的“可用之才”。 这份信任,如同在冰冷的权力基石上,终于凿下了一方属于他自己的、尚不稳固却切实存在的立足之地。它建立在“祥瑞辨伪”所展现的“忠诚”与“能力”,以及方才朝议上所展现的“实用价值”之上。 回到清幽阁,吴柒站在院中,望着那棵老槐树在春日里萌发的些许新绿。危机并未远去,赵高的怨毒,李斯的审视,帝王那深不可测的心术,依旧如同悬顶之剑。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初来乍到、生死完全系于他人一念的浮萍。 他有了些许博弈的资本,有了一块可以稍稍发力的支点。 脑海中,系统界面似乎也随着他处境的改善而变得更加稳定,新解锁的【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泛着淡淡的微光,等待着下一次应用的时机。 信任的基石已然铺下,下一步,便是如何在这基石之上,小心翼翼地构建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乃至……影响这帝国巨轮航向的可能。 第26章 历法之惑 春深时分,咸阳宫沐浴在一片稀薄而明亮的晨光中。然而,这看似寻常的朝会,却被一份来自太史令的紧急奏报,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阴霾。 太史令,掌天时星历,负责观测天象、制定历法,地位清贵而责任重大。此刻,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正手持玉笏,跪伏在冰冷的金砖之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太史令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带着古老的韵律,“臣等近日反复观测星躔,核对圭表日影,发现……发现现行颛顼历所推节气、朔望,与天象实测,已生细微偏差。”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历法,在农耕文明是指导农时的根本,在帝王手中,更是昭示天命所归、统御四方的象征。历法失准,绝非小事。它意味着祭祀天地祖先的时日可能错谬,意味着春耕秋收的政令可能失时,更意味着……上天对当今帝王统治的某种“警示”或“不满”。 嬴政端坐御座之上,旒珠轻晃,遮住了他瞬间变得锐利如鹰的眼神。他没有立刻发作,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已让殿内温度骤降。 “细微偏差?”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人心上,“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太史令,你可知此言之重?” 太史令将头埋得更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臣……臣岂敢妄言!经臣等反复核算,确认此非观测之误。确系因历年积累,岁差渐显,致使历法推算与天象运行,已生龃龉。目前偏差虽微,不及一日,然长此以往,恐……”他不敢再说下去。 岁差!吴柒心中一动。这是地球自转轴周期性摆动引起的自然现象,导致春分点缓慢西移,使得回归年与恒星年之间存在微小差异。以古代观测和计算水平,历法每隔数十年、上百年便需修正,实属正常。但在“天命所归”的政治语境下,这“正常”的天文现象,却足以引发一场政治地震。 “不及一日?”嬴政的声音更冷,“祭祀之日,若偏差一刻,便是对天地鬼神之大不敬!农时政令,若偏差一辰,便可致黎民困顿!太史令,尔等职责安在?!” “臣等有罪!臣等万死!”太史令及身后几名太史署官员齐齐叩首,声音惶恐。 李斯出列,眉头微蹙:“陛下,历法关乎国本,确需慎重。太史令所言岁差,古籍中亦有零星记载,非凭空而来。当务之急,是尽快修正历法,以合天象,安定人心。”他提出了务实的解决方案,但也点出了问题的棘手性,“然,修正历法,需大量精密观测与繁复计算,非旦夕可成。且……需确保新历精准无误,否则,后果更为堪虞。” 修正历法,谈何容易?那意味着需要重新测定回归年长度,调整闰月设置,修改节气推算公式……其中涉及的天文观测数据浩如烟海,计算过程更是繁复到极致,需要集中当时最顶尖的数学与天文学者,耗费数年甚至十数年的光阴,才有可能完成。而在这个过程中,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新历法比旧历法误差更大。 这是一个巨大的难题,一个烫手的山芋。殿内众臣皆沉默不语,无人敢轻易揽下这桩既耗时费力、又风险极高的重任。 嬴政的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将众人的犹豫与为难尽收眼底。他的脸色愈发阴沉。他需要精准的历法来证明他的统治合乎天意,他厌恶这种因“天意”而产生的不可控与不确定性。 吴柒静立在自己的位置上,垂眸敛目,仿佛与殿内的紧张气氛隔绝。然而,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脑海中,那新解锁的【基础优化推演】模块虽然主要针对工程流程,但其强大的计算核心和数据处理能力,是否能够应用于天文历法计算?而更深处,那来自未来的、存储在“系统”本源中的天文历法知识,如同尘封的宝藏,等待着被开启的时机。 他知道,这是一个比鉴别祥瑞、优化流程更为宏大,也更能触及帝国统治根基的领域。风险与机遇,都前所未有地巨大。 太史令的惶恐,李斯的谨慎,嬴政的冰冷不满,以及满朝文武的沉默,共同构成了一副沉重的画卷。 历法之惑,如同悬在帝国上空的一道裂隙,等待着有人能以超越时代的力量,将其弥合。 第27章 主动请缨 殿内的寂静,如同实质的冰层,冻结了空气,也冻结了时间。太史令匍匐在地的身影微微颤抖,那细微的幅度,却像是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重锤。修正历法,这四个字背后是浩如烟海的星图数据,是穷经皓首的推演计算,是动辄数载的光阴,更是稍有不慎便会招致弥天大祸的沉重责任。无人敢应,无人能轻易应。 嬴政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殿下每一位垂首的臣子。那目光中蕴含着对无能的失望,对效率低下的不耐,以及对“天命”出现瑕疵的隐怒。这怒意并非咆哮,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胆寒。帝国的机器,第一次在关乎“天意”的根本问题上,显露出了它的迟滞与笨重。 吴柒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中搏动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近乎灼热的力度。风险巨大,他心知肚明。一旦失败,或者过程中出现任何无法解释的“异状”,之前积累的些许信任将瞬间崩塌,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赵高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李斯也会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 然而,机遇同样前所未有。历法,是帝国运转的底层逻辑之一,是连接天、地、君、臣、民的无形纽带。若能解决此困局,他在嬴政心中的价值,将不再是“有用”,而是“不可或缺”。这将是一块真正沉重的、足以压垮许多明枪暗箭的信任基石。 更重要的是,脑海中那沉寂的系统,在此刻泛起了微弱的、带着提示意味的波纹。那并非具体的任务,而是一种趋向性的指引,仿佛在告诉他,这是解锁更深层权限、获取更多能量的关键节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反而让翻腾的思绪沉淀下来。推演模块在瞬间评估了无数种开口的方式与可能引发的反应。他需要一种既能引起震动,又不至于被视为狂悖疯癫的姿态。 就在那冰层般的寂静即将被帝王愈发冰冷的怒气打破的前一瞬,吴柒动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 步伐不大,落在空旷殿宇的金砖上,却清晰可闻。瞬间,所有低垂的头颅,所有闪烁的目光,甚至御座之上那冰冷审视的视线,都骤然聚焦于他一人之身。 李斯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赵高垂下的眼帘猛地掀起,精光乍现。太史令也下意识地微微抬头,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吴柒无视了那些目光中的千般意味,他面向御座,深深一揖,声音清朗,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 两个字,不卑不亢。 嬴政的目光锁定在他身上,旒珠微晃,看不清神色,只有那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来。 吴柒稳住心神,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臣,吴柒,或有一法,可尝试解此历法之惑。”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 他顿了顿,迎着那来自九重丹墀的审视,抛出了那个早已准备好的、既模糊又极具冲击力的说辞: “臣漂泊海外时,曾于先贤遗泽中,得见一物,名为‘天书’。” “天书”二字一出,满殿皆惊!连嬴政的身体都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 “此‘书’非竹非帛,玄奥异常,”吴柒语速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内蕴奇异算法,能纳浩渺数据于方寸之间,推演万物规律,其速……远超人力极限。臣于鉴别玉石、优化流程时,所依仗之观察推演法,亦多得自‘天书’启发。” 他将之前展现的能力,巧妙地归源于这神秘的“天书”,为其赋予了连贯性与更高的位格。 “臣虽愚钝,未能尽解‘天书’之妙,”他话锋一转,姿态放低,“于历法星象之道,亦只是略通皮毛。然,‘天书’或可辅助进行海量计算,快速验算太史令所测数据,推演新历模型,或能……大大缩短修正历法所需之时日。” 他没有夸口一定能成功,而是强调“辅助计算”、“缩短时日”,这符合他“海外学者”务实的人设,也留下了转圜的余地。但“天书”二字,以及“远超人力极限”的描述,已足够在所有人心中投下巨大的震撼与怀疑。 “天书?”嬴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混杂着怀疑、审视,以及一丝被勾起的、深藏于心底的对未知力量的渴望与忌惮。“世间果有此物?” “臣不敢欺君。”吴柒再次躬身,“‘天书’玄异,非金石,非草木,形态非常理可度。臣愿请旨,于陛下与诸位大人面前,尝试以此‘天书’,演算历法数据,以验其效。” 他将最终的裁决权,恭敬地交还给了帝王。 殿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的寂静,充满了无声的波澜。所有人都看着嬴政,等待着他的决定。是斥其为妖言惑众,还是……姑且一试? 嬴政的手指,在御座的扶手上,极轻地敲击着。他的目光穿透旒珠,落在吴柒那平静而坦荡的脸上,仿佛要穿透皮囊,直视其灵魂深处,看清那所谓的“天书”,究竟是救世的良方,还是乱国的妖物。 良久,那敲击声停了。 “准。”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帝王口中吐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朕,倒要亲眼看看,你这‘天书’,如何演算天机!” 第28章 殿前演算 嬴政一声“准”字,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殿内群臣神色各异,惊疑、好奇、不屑、乃至隐隐的恐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太史令等一众老臣更是面露忧色,历法乃通天之事,岂容此等来历不明之物亵渎? 吴柒心知这是关键时刻,不容有失。他再次躬身:“陛下,容臣回清幽阁取‘天书’,并需准备些许辅助之物。” “准。”嬴政言简意赅,目光如炬。 在两名郎官的“陪同”下,吴柒迅速返回清幽阁。他并未多做耽搁,直接从隐藏处取出了那台未来风格的便携式电脑——“天书”的本体。它冰凉的外壳和幽暗的屏幕,在这个时代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同时,他带上了一卷空白的缣帛和炭笔。 回到大殿,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手中那方寸大小的黑色“石板”上。它非金非玉,表面光滑如镜,隐隐泛着金属光泽,却无任何雕饰纹路,质朴到诡异。这就是“天书”?众人心中疑窦更深。 吴柒将电脑置于内侍迅速搬来的一个小案上,自己则跪坐于前。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那些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眼前的设备上。 “陛下,”他抬头请示,“臣需太史令署提供的,近年所有圭表日影最长、最短值记录,以及对应的观测日期;还需历年朔望时刻记录,及主要星辰(如辰星、荧惑)运行轨迹的关键观测数据。越详尽越好。” 嬴政看向太史令。太史令不敢怠慢,连忙命属官将几大箱沉重的相关简牍记录抬至殿前。数据浩繁,竹简堆叠如山。 吴柒没有去翻动那些竹简,而是对太史令道:“请太史令指派精通算数之吏员,依臣所需,逐一报出数据。” 这既是效率考量,也是一种公开的验证,表明他并未提前知晓数据。 准备工作就绪,殿内落针可闻。 吴柒在心中默念指令,手指看似随意地在电脑冰冷的触控区滑动。下一刻,在满殿惊骇的目光中,那黑色“石板”的表面,竟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散发出一种柔和而稳定的白光,其上浮现出无数他们从未见过的、排列整齐的奇异符号(编程界面或数据处理界面)! “嗡……”殿内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低呼。赵高瞳孔骤缩,李斯抚须的手停在半空,连嬴政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此等景象,已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吴柒无暇他顾,他迅速调用了系统内嵌的天文历法计算程序(以符合时代认知的方式封装),并建立了一个简单的数据输入通道。他对着那名开始报数据的太史署吏员道:“请报数。” 吏员声音发颤地念出第一个数据:“始皇二十六年,冬至日影,长一丈三尺七寸……” 吴柒手指在触控区轻点,对应的数字和单位便被录入系统。他动作流畅,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夏至日影,长五尺四寸……” “同年,朔日甲子,辰时三刻……” “荧惑守心,见于井宿,历时三十日……” 海量的、枯燥的数据被不断报出,吴柒则如同一个无情的录入机器,精准而迅速地将它们转化为“天书”所能理解的指令。那发光的“石板”上,符号飞速流转、组合,如同有无数无形的算筹在其中疯狂演算。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众人从最初的震惊,渐渐变为麻木,然后是更深沉的困惑与敬畏。他们看不懂那“天书”上闪烁的究竟是什么,但他们能感受到,一种远超人力所能及的计算,正在那方寸之间无声而磅礴地进行着。 太史令死死盯着吴柒的动作和那发光的“石板”,脸色由最初的怀疑,渐渐变得苍白。他浸淫历法数十年,深知其中计算的繁复,往往一个参数的微调,就需要数日甚至数月的验算。而此刻,那“天书”吞噬数据的速度,以及那仿佛永不停歇的推演状态,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战栗。 终于,最后一条数据录入完毕。 吴柒停下了动作,抬起头,看向御座之上的嬴政,声音平静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力量: “陛下,数据录入完毕。‘天书’正在推演验算,片刻即有结果。” 片刻?太史令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尽失。他身后那些精通计算的属官更是面面相觑,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那紧握御座扶手、微微发白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整个咸阳宫前殿,数百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方散发着微光的“天书”,等待着它的“宣判”。 寂静中,只有那“天书”内部仿佛存在的、无声的运算在奔流。 第29章 新历初成 殿内的寂静,仿佛被拉伸到了极致,凝固成一种近乎粘稠的实质。唯有那“天书”散发出的稳定微光,和其内部仿佛永不停歇的、无声的数据奔流,在提醒着众人时间的流逝。然而,这“片刻”对于殿中绝大多数人而言,漫长得如同煎熬。 太史令紧握着玉笏的手指关节已然发白,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不断变幻奇异符号的光滑板面,试图从中找出任何一丝熟悉的、属于算筹推演的痕迹,却一无所获。他身后的属官们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人力推演,如此海量数据,莫说片刻,便是数月也未必能理清头绪,这“天书”……当真能在顷刻间完成? 李斯面色沉静,目光却锐利如刀,在吴柒平静的侧脸和那发光的“天书”之间来回扫视,评估着此物可能带来的巨大冲击与变数。赵高低垂着眼,嘴角那习惯性的谦卑弧度似乎有些僵硬,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 嬴政高踞御座,旒珠遮掩了他大半神情,唯有那微微前倾的身躯和落在“天书”上纹丝不动的视线,显露出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他追求长生,渴望掌控一切,而这“天书”所展现的,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却又似乎能触及“天机”的力量。这力量让他忌惮,更让他……心生灼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达到顶点的刹那—— “天书”屏幕上的流光骤然停止,所有跳跃的符号瞬间定格,最终凝聚成几行清晰、简洁,却依旧无人能懂的字符(计算结果摘要)。同时,一阵极其轻微、如同蜂鸣的“嘀”声响起,打破了殿内死寂。 吴柒一直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他迅速浏览了一下屏幕上的结果摘要,心中已然有数。他抬起头,迎向御座上那穿透珠玉的目光,声音清晰而稳定: “陛下,‘天书’推演已毕。” “讲。”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沙哑。 吴柒没有直接宣读那些超越时代的数字和公式,而是转向一旁脸色煞白的太史令,开口道:“太史令,请取近年观测记录中,争议最大或与现行历法偏差最显之数条天象,尤其是近期即将发生之朔望、节气,‘天书’可即刻验算其确切时刻,以作验证。” 这是最直接、最无可辩驳的验证方式。 太史令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从简牍中挑出了三条近期即将发生,且太史署内部推算存有微小分歧的天象:五日后的一次弦月(上弦)、半月后的一次芒种节气、以及一月后的一次荧惑(火星)接近某特定星宿的时刻。 数据再次被报出。 吴柒手指轻点,将三个验证点输入。 几乎是在他手指离开触控区的瞬间,“天书”屏幕上的字符再次流动、重组,眨眼间便给出了三个精确到“刻”(约15分钟)的结果。 吴柒依言报出:“‘天书’推算,五日后弦月,当在卯时六刻显现最准;半月后芒种,交节时刻在午时正三刻;一月后荧惑入舆鬼,在酉时二刻最为接近。” 速度太快了!快得让人无法相信!太史令及其属官甚至来不及在心中默算一遍! “这……这需要时间核验……”太史令声音干涩。 “无需等待核验全部,”吴柒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五日后弦月之象,转瞬即至,届时便可初辨真伪。至于新历核心,‘天书’已推算出回归年长度微调数值,以及未来十年间闰月设置之优化方案,其与天象之吻合度,据‘天书’自验,远超现行颛顼历。” 他顿了顿,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依此新历法模型,当前历法累积之偏差,可在三年内逐步修正完毕,无需骤变引发民间混乱。且此后百年内,其误差将远小于旧历。” 三年修正,百年精准! 此言一出,满殿皆寂,旋即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哗然!虽然极力压抑,但那低沉的惊呼与抽气声,依旧如同潮水般涌起! 太史令猛地后退半步,老眼圆睁,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骇然与难以置信。三年?百年?这……这已非人力范畴!他毕生所求,不过是让历法尽可能贴近天象,延缓偏差累积的速度,何曾敢想“百年精准”?! 李斯终于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眼中精光暴射,死死盯着那方“天书”。此物若真能如此,其价值……已无法估量!它动摇的是千百年来王朝更替时常借用的“天命”依据! 赵高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掐入掌心。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脱离掌控的威胁。 嬴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旒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突然又安静下来的大殿中格外刺耳。他一步步走下丹墀,走向那方小案,走向那依旧散发着微光的“天书”。 他无视了跪伏在地的众人,目光灼灼,如同盯着一件绝世瑰宝,又像是在审视一头足以吞噬一切的洪荒巨兽。 他停在案前,俯视着那光滑的板面,上面依旧停留着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字符。 沉默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吴柒,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此‘天书’……果真能……窥测天机?” 吴柒迎着他的目光,坦然道:“回陛下,‘天书’所依,非是窥测天机,乃是依据万物运行之恒定规律,进行超乎人力之推演计算。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书’所能,乃是更精确地把握此‘常’。” 嬴政默然不语,只是那看着“天书”的眼神,愈发深邃难明。 新历已在“天书”中初成,而其带来的震撼与波澜,才刚刚开始席卷这座帝国的权力核心。 第30章 满堂皆惊 嬴政那一声近乎呢喃的质问,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冰水,瞬间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殿内那压抑已久的哗然与惊骇,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百年精准……三年修正……”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博士喃喃自语,随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般,踉跄一下,若非身旁同僚扶住,几乎要瘫软在地。他一生皓首穷经,恪守先王典籍,此刻信仰的根基仿佛都在那发光的“天书”面前剧烈摇晃。 “妖物!此必是妖物!”一名较为保守的宗室官员面色惨白,指着“天书”的手指都在颤抖,“历法乃天命所系,岂容此等不明之物擅改?陛下,不可信啊!” “荒谬!荒谬绝伦!”太史令终于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老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历法推演,需观测累世,计算经年,岂是这……这邪物顷刻可成?此必是幻术!是欺君!”他转向嬴政,噗通跪倒,以头抢地,“陛下!万不可被其迷惑!历法关乎国本,一动而牵全身啊!” 然而,更多的臣子则是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与沉默。他们看不懂“天书”,也无法理解其运作的原理,但那瞬间给出验证结果的速度,以及吴柒口中那斩钉截铁的“百年精准”,像是一记重锤,砸碎了他们固有的认知框架。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呢?如果天命运行,真的可以被如此精确地计算和预测呢? 李斯站在原地,如同一尊石雕,唯有急速起伏的胸膛和眼中剧烈闪烁的光芒,暴露了他内心的滔天巨浪。作为法家集大成者,他信奉的是可见的律法、可掌控的制度。而这“天书”,展现的是一种超越现行一切规则的力量。它不依赖于任何学派的解释,不依赖于任何人的权威,只依赖于它自身那冰冷、精确、无可辩驳的“计算”!这东西,若能掌控在手,将是巩固帝国、推行秦法的无上利器;若失控,或将颠覆一切现有秩序!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吴柒,这个带来“天书”的海外客,其价值与危险性,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赵高脸上的谦卑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阴沉。他感受到了比巫蛊之案时更甚的威胁。那时吴柒只是凭借巧舌和逻辑自保,而此刻,他展现出的是一种足以动摇权力根基的“力量”!陛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灼热与占有欲,让他心惊胆战。此子不除,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必须尽快找出这“天书”的弱点,或者……找出掌控它的方法! 嬴政对殿内的纷乱与惊呼恍若未闻。他的全部心神,都已被那方小小的“天书”攫取。他缓缓地、几乎带着一种朝圣般的虔诚,伸出手,想要触摸那光滑冰冷的板面,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顿住。 他的手停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 他渴望拥有这种力量,这种仿佛能执掌星辰、厘定时序的力量!这比他追求的长生,更具体,更触手可及,也更符合他掌控一切的帝王本性!若能以此定立新历,昭告天下,岂非向万民证明,他嬴政,便是那天命所归,连天道运行皆在其掌握之中? 但同时,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忌惮也在疯狂滋长。这力量太诡异,太强大,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它能助他,是否也能毁他?这吴柒,究竟是上天赐予的瑰宝,还是……带来灾厄的异数? 这种渴望与忌惮的交织,让他此刻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吴柒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天书”的震撼力,远超预期。他适时地开口,声音平静,却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又投入了一块冰:“陛下,五日后弦月之象,可初步验证‘天书’推算之速与准。至于新历是否采纳,如何采纳,仍需陛下圣心独断,并交由太史令署依‘天书’所供模型,进行长期观测验证。” 他没有逼迫,而是将最终决定权和后续繁琐的验证工作交还了出去,这既符合程序,也安抚了太史令等传统势力,更显出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 嬴政终于收回了手,深深看了吴柒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他连同那“天书”一起烙进灵魂深处。他转过身,重新走上丹墀,坐回御座。 殿内的喧哗在他转身的瞬间戛然而止。 “此事,”嬴政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与威严,回荡在大殿之中,“容后再议。五日之后,观星台,朕要亲眼验证弦月之象!” 他没有立刻采纳新历,但也没有否定“天书”。他给了所有人一个缓冲,也给了自己一个观察和权衡的时间。 “退朝!” 一声令下,群臣怀着无比复杂、难以平静的心情,躬身退出大殿。每个人离去时,目光都难以控制地瞟向那已被吴柒谨慎收起的“天书”,以及那个站在殿中,神色依旧平静的海外客。 满堂皆惊,余波未止。这“天书”显能所带来的冲击,必将在这帝国的权力核心,持续发酵,掀起更大的风浪。 第31章 骊山工程 “天书”演算历法的余波,如同投入池中的巨石,涟漪层层扩散,数日未息。朝堂之上,无人再敢轻视吴柒这个“待诏”,那方寸之间的黑色“石板”,已然成为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道神秘而强大的阴影。五日后的弦月之象,将是对其能力的第一次公开检验,牵动着无数人的心弦。 然而,未等弦月之期到来,另一桩同样关乎帝国根基的难题,被摆上了嬴政的案头。 这一日,负责督造骊山陵墓的将作少府,与精通水利地理的司空,一同面色凝重地前来禀报。 “陛下,”将作少府声音沉重,“骊山陵墓工程,已深入山腹,然……地下水源异常丰沛,多处墓室甬道渗水严重,甚至有暗河改道,冲击地基之险。虽已调拨大量刑徒日夜排水,然水势汹汹,如同杯水车薪,工程进度大受影响,且……且有塌方之虞。” 司空紧接着补充,语气带着无奈:“臣等已反复勘探,然骊山地质复杂,水脉交错纵横,难以尽数探明。现有排水之法,多为堵截、导引,收效甚微。若不能从根本上理清地下水流向,规划出有效的永久排水系统,恐……陵寝难安,亦有损陛下万年吉地。” 嬴政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骊山陵墓,是他为自己准备的万年安息之所,倾举国之力修建,象征着帝国的永恒与他的不朽功业。如今竟被地下水所困,这无疑是对他权威的一种挑衅。他追求长生,亦重视身后之事,陵墓的任何差池,都让他难以容忍。 “废物!”嬴政怒斥一声,案几被拍得震响,“举国之力,竟奈何不了区区地下水?!” 将作少府与司空伏地请罪,冷汗涔涔。 殿内气氛一时凝滞。李斯眉头紧锁,这工程难题牵涉甚广,若处理不当,不仅延误工期,耗费巨大,更可能动摇民力,引发动荡。赵高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嬴政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再次落到了静立一旁的吴柒身上。那目光中,带着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审视,以及一丝被“天书”勾起的、尝试解决一切难题的渴望。 “吴卿。”嬴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你之‘天书’,既能演算天象,推演历法,可能……探查这地脉走向,厘清这水网纠缠?” 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历法关乎天,此则关乎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吴柒。 吴柒心中微动。地质勘探与水文分析,这确实超出了【基础优化推演】模块的常规范畴,但系统内部存储的基础地理、物理知识,尤其是那新解锁的【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或许能通过对岩石样本、水质等的分析,提供一些间接的辅助信息。更重要的是,他脑海中来自未来的、关于地下水系和排水工程的基本原理,或许能提供一种全新的思路。 他没有立刻夸下海口,而是谨慎回道:“陛下,‘天书’之能,在于推演计算。若能将骊山地区已探明的地形、地质、现有水脉分布等数据录入,‘天书’或可尝试建立模型,模拟地下水流向,推演出水脉汇集之关键节点与潜在通道。然,此需详尽数据支撑,且地底之事,变数尤多,臣不敢保证万全。” 他没有承诺一定能找到所有水脉,而是强调“模拟推演”和“关键节点”,这既展现了可能性,也留下了余地。 嬴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将作少府,司空!将尔等所有关于骊山地形、勘探之图册、数据,尽数移交吴柒!不得有误!” “臣等遵旨!”将作少府与司空连忙应下,心中却是五味杂陈。让一个凭借“天书”的待诏来插手帝国最宏大的工程,这实在是……前所未有。 命令迅速被执行。大量的羊皮地图、简牍记录被送入清幽阁。上面以古老的笔法绘制着骊山的山势走向,标注着已发现的泉眼、渗水点、暗河痕迹,以及初步的排水沟渠规划。 吴柒再次闭门谢客,沉浸在海量的数据之中。他无法进行现代意义上的地质雷达扫描,但他可以借助“天书”强大的计算能力,将这些零散、模糊的数据进行整合、分析。 他首先让系统建立了一个粗略的骊山地形三维模型。然后,将已知的水文信息作为边界条件和已知点输入。【基础优化推演】模块被运用到极致,开始根据地形起伏、岩层倾向(根据有限数据推断)、以及水流的基本物理规律(重力、压力),模拟地下水可能的汇集区域和流动路径。 同时,他要求将作少府提供了不同渗水点的水样和岩层样本。借助【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他对水样中的矿物质含量、岩层的孔隙率和渗透性进行了初步的定性分析,这些数据进一步修正着他的推演模型。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推演结果并非一目了然,而是呈现出多种可能性,需要他结合有限的地质常识进行判断和筛选。 数日后,当吴柒再次被召至殿前时,他的眼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沉静的光芒。他手中捧着一卷新绘制的缣帛图。 “陛下,”他展开图卷,上面以清晰的线条勾勒出骊山陵墓核心区域的地下结构,并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出了他推演出的几条主要地下水脉的潜在路径,以及几个水量可能异常集中的“节点”。“根据现有数据推演,陵墓核心区地下水主要来自西北、东南两个方向的山体渗透,于此几处(他指向图中几个标红的位置)交汇,压力最大,故渗漏、冲击最为严重。” 他指着图中一条被他特意加粗、标注的虚线通道:“现有排水渠多试图将水‘堵’在陵区之外,或直接向外‘排’,然山腹地势低洼,外排艰难。臣依据‘天书’推演,或可尝试‘导’。若能在陵区外围,地势更低处,开凿一条或数条深彻的泄水甬道,其位置需精准计算,使其深度低于墓室地基,并巧妙连接这几条主要水脉……或可凭借水自身之力,将大部分地下水自然引走,大幅减轻陵区内部排水压力,甚至可一劳永逸。” 他提出的,是一种基于水文地质学的“引流泄压”思路,迥异于当时主流的堵截式防水。 将作少府与司空看着那幅前所未见、标注清晰的地下水流向图,以及那条大胆的“泄水甬道”设想,先是震惊,继而陷入沉思。他们浸淫工程多年,隐隐觉得此图并非凭空臆想,其中对水势走向的判断,竟与他们在实际工程中遇到的某些困境隐隐吻合! 嬴政凝视着那幅缣帛图,目光锐利。他不懂具体工程,但他能看懂那清晰的逻辑链条,能感受到那种试图驾驭自然之力、而非蛮力对抗的智慧。 “此图……此法……”嬴政缓缓开口,“依据‘天书’推演而成?” “是。”吴柒坦然道,“然,此仍为推演模型,需实际勘探验证,尤其需确认这几条主要水脉与泄水甬道位置是否精准。” 嬴政沉默片刻,猛地看向将作少府与司空:“依此图所示,立刻组织人手,进行针对性勘探!若验证无误……便依此新法,调整排水工程!” “臣等领旨!”这一次,将作少府与司空的回应,少了几分迟疑,多了几分郑重与隐隐的期待。 “天书”之力,再次显现。这一次,它指向了帝国基石之下,那汹涌的暗流。 第32章 地质测算 骊山北麓,帝陵工区。 初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山风卷着料峭,吹动旌旗与工匠刑徒单薄的衣衫。然而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在天气上,而是聚焦于那个站在一处渗水严重的岩壁前、身着待诏服饰的年轻人,以及他手中那方不过尺余、却牵动着无数人心的黑色“天书”。 嬴政亲临!御驾驻跸于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玄色华盖在风中微微鼓动。李斯、赵高、将作少府、司空等重臣扈从在侧,更有一队精锐郎官肃立护卫,气氛凝重如山。帝王亲至工程险地,只为验证“天书”在地脉水利之上的效能,此举本身,已足以说明一切。 吴柒能感受到背后那一道道目光,灼热、审视、怀疑、忌惮……如同实质。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山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历法推演更多是数据计算,而此刻,他需要将系统的能力与真实的地质环境进行对接,容不得半分取巧。 “陛下,”吴柒转身,面向高台躬身,“臣需于此渗水点及周边几处关键位置,取样勘验。” “准。”嬴政的声音从高台上传来,简短而有力。 在将作少府属官的协助下,吴柒首先获取了从不同深度渗出的水样。他并未使用任何复杂器皿,只是要求用干净的陶杯盛装。随后,他又指挥工匠,利用现有的青铜工具,从岩壁不同层位敲下一些新鲜的岩石样本,尤其注重选择那些有明显水蚀痕迹或裂隙发育的岩块。 准备工作就绪,他再次于众目睽睽之下,启动了“天书”。 柔和的光芒亮起,奇异符号流转。这一次,吴柒的操作与殿上演算时有所不同。他并未进行大规模的数据录入,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上。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系统虚拟生成,外人看来只是他手指虚点)探针接触水样和岩石断面。 殿前演算,是“天书”吞纳海量数据,展现其无与伦比的计算力;而此刻的地质测算,则是“天书”在展现其洞察万物微观构成的“慧眼”。 水样分析率先完成。吴柒凝视着屏幕上滚动的数据,口中报出:“此水样中,钙质、硅质含量偏高,且含有微量的特定硫化物。相较于山外普通溪水,其矿物成分组合独特,显示其流经了深层富含方解石与黄铁矿的岩层。” 司空闻言,眼神微变,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骊山地质概图,某些区域确实标注有类似的矿脉迹象! 接着是岩石样本分析。“天书”的光芒扫过新鲜的断口,模块迅速给出了岩石的密度估算、孔隙率模拟以及主要矿物成分。 “此处岩层,”吴柒指向取样点,“密度偏低,孔隙发育,遇水易软化。而其下方三尺所取岩样,质地致密坚硬,透水性差。”他结合刚刚输入系统的、由将作少府提供的、粗略的岩层走向数据,在脑海中快速构建着模型。“‘天书’推演显示,上层松软岩层与下层致密岩层在此处形成倾斜接触带,地下水沿此接触面运移,受阻后向上溢入孔隙发育的上层,故而此地渗水严重,且压力不小。” 他的分析,并非空泛之谈,而是紧密结合了现场观察与“天书”给出的微观物性数据,指向了具体的地质结构和作用机制。 随后,吴柒又选取了另外两处距离较远、情况各异的渗水点,进行了同样的取样分析。每一次,他都能根据“天书”反馈的成分与物性数据,结合地形,给出关于水来源、径流路径和压力的推断。 整个过程,没有焚香祷告,没有咒语符箓,只有冷静的取样、精准的“探测”和逻辑清晰的推论。那“天书”仿佛一个拥有透视之能的博物大家,将水与石的“秘密”一一揭示。 高台之上,嬴政的目光始终紧随吴柒的动作。他看不懂那些操作,但他能听懂吴柒的推论,并能从司空、将作少府等人越来越凝重的脸色上,看出这些推论并非无的放矢。 李斯心中波澜起伏。此法,与方士巫蛊之术天差地别,更像是一种极致的“格物”之道!若能掌握此等洞察物性之本,天下矿藏、水利、乃至万物,岂不皆可为其所用? 赵高脸色阴沉。吴柒表现得越是从容,越是有理有据,他心中的危机感就越是强烈。此子所凭恃的,已非小聪明,而是一种近乎“道”的力量! 当吴柒完成最后一处样本的分析,综合所有“天书”测算数据与原有图纸,在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的辅助下,最终确认了那条最佳“泄水甬道”的理论轴线与关键节点时,他转向高台,朗声道: “陛下,测算已毕。泄水甬道之走向与关键连接点已初步确定。依此施工,至少有七成把握,可引走主要水脉,解陵区核心水患。” 七成把握!在如此复杂的地质难题前,这已是一个高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数字! 嬴政缓缓站起身,走到高台边缘,俯瞰着下方那个手持“天书”、镇定自若的年轻人,以及他身后那困扰了帝国工匠许久的渗水岩壁。 山风猎猎,吹动帝王的衣袍。 “依图施工。”嬴政的声音,带着一种一锤定音的决断,响彻整个工区。 “天书”之力,首次于大地之上,展现其改天换地的潜能。 第33章 献上蓝图 骊山北麓的勘探结果,以最快的速度呈递至嬴政案前。结果令人震惊——吴柒依据“天书”推演所指出的几条主要地下水脉路径,以及那条关键的泄水甬道轴线,经工匠们冒着风险进行针对性钻探验证,竟有超过八成与实际情况吻合!尤其是几个被吴柒重点标注的“水脉节点”,一经揭露,涌水量远超他处,恰恰是导致陵区核心渗漏不止的元凶。 事实胜于雄辩。当将作少府与司空带着验证数据,以一种混合着敬畏与兴奋的语气禀报时,暖阁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嬴政沉默地听着,指节一下下敲击着紫檀木的案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看向静立一旁的吴柒,目光深处最后一丝因“天书”过于玄异而产生的疑虑,终于被一种近乎炽热的确认所取代。此物,并非幻术,而是真实不虚的、能洞穿山岳、厘清地脉的国之重器! “吴卿,”嬴政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泄水甬道,便依你与‘天书’所定轴线,即刻全力开工!将作少府、司空,一应人力物力,优先调配,不得有误!” “臣等领旨!”将作少府与司空高声应命,这一次,再无半分犹豫。 然而,吴柒却并未因帝王的采纳而松懈。他上前一步,再次躬身:“陛下,泄水甬道乃治本之策,然工程浩大,非短期可成。在此期间,陵区内已开凿之墓室、甬道,仍需有效防护,避免水汽侵蚀,损及结构。臣……依据‘天书’对当地石材、土质之分析,或可提供一临时加固与防渗之策,或能缓解眼下困局,为泄水甬道工程争取时间。” 嬴政眼中精光一闪:“讲!” 吴柒从袖中取出一卷新绘的缣帛,在内侍的协助下缓缓展开。这并非宏大的工程俯瞰图,而是一系列更为精细、具体的局部施工示意图和材料配比说明。 “陛下请看,”吴柒指向图纸,“陵区内渗水,多沿岩体裂隙与施工接缝而入。臣观现有堵漏之法,多以夯土夹碎石填塞,遇水易软化解体。臣此法,需三管齐下。” “其一,清基引流。”他指向图中标注的细节,“于严重渗水处,并非简单堵塞,而是先沿裂隙开凿‘V’型导流浅槽,将明水引入临时排水沟,使修补面保持相对干燥。” “其二,多层封堵。”这是蓝图的核心部分,“填塞材料,需特制。臣建议,以本地所产之黏土,混合适量煅烧过的石灰(生石灰),再加入细沙与少量……熬制过的米浆作为黏合剂,充分搅拌,形成膏泥。此膏泥具有一定的水硬性(初步的水硬性砂浆概念),干固后强度与抗冲刷能力远胜普通夯土。施工时,先以粗料混合此膏泥填塞大裂隙,再以细料混合膏泥抹平表面,形成多层防护。” 他提到了石灰和米浆,这都是秦代已有的材料,但将其系统性地组合应用作为防水砂浆,则是一种创新。这是吴柒在系统分析当地材料成分后,结合未来知识,所能提出的最符合当下技术条件的优化方案。 “其三,关键节点强化。”他指向墓室穹顶、承重柱基等关键部位的详图,“于此等要害处,除膏泥填缝外,可尝试嵌入预制的、以青铜片或致密石板制成的‘止水带’,阻隔水汽沿特定路径蔓延。” 一幅幅详尽的图纸,一条条清晰的工序,一种种就地取材、却经过优化配比的材料方案……这不再是模糊的推演方向,而是一套具备极强操作性的、完整的局部防水加固蓝图! 司空死死盯着那图纸,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是水利工程大家,一眼便看出这套方法虽然材料朴素,但思路精巧,层层递进,尤其是那“膏泥”的设想,简直是为解决眼前困境量身定做!远比他们之前只知道一味加厚夯土或堆砌石块要高效得多! 将作少府也激动不已,这方案若能推行,立刻就能应用到当前最吃紧的几个作业面,稳住不断恶化的局势! 李斯抚须不语,心中却已掀起惊涛骇浪。此子不仅能提出宏观战略(泄水甬道),竟还能深入到如此具体、细微的工艺层面!其背后那“天书”所蕴含的知识,究竟浩瀚到了何种地步?这已非“人才”可言,简直是……移动的“技库”! 赵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吴柒展现的价值越大,根基越稳,就越难以撼动! 嬴政缓缓站起身,走到那幅展开的蓝图前,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尺规,一寸寸扫过那些详细的标注和图示。他不懂具体工艺,但他能看懂这其中的严谨、条理与那种将问题分解到极致、然后逐一针对性解决的强大逻辑。 这不仅是献上一份蓝图,更是献上了一种思维方式,一种将看似无法解决的难题,拆解成可执行步骤的强大能力。 “好!好!好!”嬴政连说三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便依此蓝图,即刻于陵区内试行!若有效,全面推广!” 他再次看向吴柒,那目光已不再是看待一个有用的臣子,而是在审视一件足以改变帝国工程技术的……瑰宝。 “吴卿,”嬴政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自今日起,凡帝国重大工程,遇有难决之技术困局,你可凭此‘天书’,先行推演测算,直奏于朕!” 这意味着,吴柒获得了一项超然的、直达天听的“技术稽核”与“方案献策”的特权!其地位,因这份详尽而有效的蓝图,再次飙升! 第34章 价值飙升 骊山陵墓的防水加固蓝图,如同投入帝国工程体系的一颗石子,最初只在将作少府与司空等专业官员中激起波澜。然而,当那特制的膏泥开始在严重渗水的墓室裂隙中展现出惊人的凝结力与抗渗性,当临时排水沟依据清晰的导流图挖掘后,作业面的积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时,波澜便迅速扩散成了海啸。 最先感受到这股冲击的,是治粟内史。这位掌管国家钱粮赋税的重臣,面对各地呈报上来的、因计算方法原始或流程冗杂而拖延许久的仓储清点、田亩复核文书,正焦头烂额。他听闻吴柒于骊山之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几卷最为棘手的、涉及大量重复计算与数据核验的账目难题,以请教的名义送到了清幽阁。 吴柒没有推辞。他并未动用“天书”进行全自动处理,那太过惊世骇俗。而是利用【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快速分析了这些账目的内在结构和重复劳动的关键节点,随后提出了一套“分类编号、交叉核验、重点复核”的简化流程,并附上了一些能极大提升计算效率的口诀与表格范式(类似于简化版的乘法口诀和统计表格)。他甚至针对一种常见的、涉及比例分配的赋税计算,推导出了一个简洁的通用公式。 治粟内史的属官们初时还将信将疑,但当他们依照那看似简单的流程和公式进行验算后,惊愕地发现,原本需要数日甚至旬月才能理清的账目,竟在数个时辰内便得出了清晰无误的结果!效率的提升何止十倍! 消息不胫而走。 紧接着,负责军器制造的少府下属工坊遇到了难题。一批新铸的弩机,机括力道总是不均,良品率极低,延误了交付期限。工师们反复调整模具与浇铸工艺,收效甚微。少府令想起了吴柒那能“洞察物性”的“天书”,硬着头皮求上门。 吴柒亲赴工坊,他没有去看那些复杂的铸造过程,而是要求取来一批合格与不合格的弩机关键青铜部件。借助【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他对这些部件进行了快速的扫描比较。很快,他便发现,不合格部件的铜锡比例存在微小但关键的波动,且内部有不易察觉的气孔。他据此推断,问题可能出在合金熔炼时的温度控制与浇铸过程中的排气不畅。 他没有给出具体的现代冶金技术,而是提出了“设立标准合金配比样本”、“严格监控熔炼火候(通过观察火焰颜色等经验方法)”、“改进模具排气孔设计”等数条基于当前技术条件可实现的改进建议。工坊依言试行,数日后,弩机良品率显著提升! 一桩桩,一件件。从水利工程的渗漏点到赋税账目的糊涂账,从军械制造的工艺瓶颈到官道驿传的路线优化……吴柒或许无法每次都亲临现场,但他总能通过“天书”的推演与分析,抓住问题的核心,提出一种或数种切中要害、且在当前条件下具备可行性的解决方案。他所提供的,往往不是神迹,而是一种更优的“方法”,一种更清晰的“思路”。 这些方法看似朴素,却因其极高的准确性与有效性,在帝国的官僚机器中产生了连锁反应。节省的民力、提升的效率、解决的难题,最终都转化为冰冷的数字和确凿的成果,层层汇总,最终抵达帝国权力金字塔的顶端。 嬴政案头,关于吴柒及其“天书”发挥作用的奏报,开始以惊人的频率出现。起初只是零星几份,随后越来越多,涉及的领域也越来越广。每一份奏报,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海外来客及其手中神秘之物那无法估量的价值。 嬴政翻阅着这些奏报,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讶,逐渐变为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灼热。他不再仅仅将吴柒视为一个有趣的、有用的“异数”,而是开始真正思考,如何将这股超越时代的力量,更深地、更系统地捆绑在帝国的战车之上。 “李斯。”嬴政放下手中的一份关于吴柒优化某地粮仓管理流程的简报,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臣在。” “拟诏,”嬴政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穿透了宫墙,看到了那隐藏在清幽阁中的“天书”与它的持有者,“待诏吴柒,才识卓绝,屡献良策,于国多有功绩。擢升其为……‘天工司丞’,秩比六百石,暂隶少府,专司咨询、推演、优化诸般国之要务技术难题。可自行申请调阅非核心之国策档案、工程图册及各地物产数据,诸有司需予以配合。” 天工司丞!一个前所未有的官职!虽秩级不高,但职权模糊而广泛,“专司咨询、推演、优化”,几乎是为吴柒量身定制!更重要的是,授予了他调阅大量帝国数据的权限! 李斯心中巨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臣,遵旨。”他知道,这道诏书一旦颁布,意味着吴柒正式被纳入了帝国的权力结构,虽然位置特殊且边缘,但其影响力,将因这“价值”而急剧飙升。 赵高在旁听到,低垂的眼睑下,寒光凛冽。秩比六百石看似不高,但那“自行申请调阅数据”与“诸有司需予以配合”的特权,简直是一把插入帝国心脏的钥匙!此子,已成大患! 当诏书送达清幽阁时,吴柒平静地接下。他抚摸了一下怀中冰凉的“天书”,知道这一切的擢升与特权,都源于它展现出的巨大价值。 价值已然飙升,但随之而来的,必是更汹涌的暗流,与更沉重的期待。 第35章 权限提升 “天工司丞”的印绶与官服送至清幽阁,并未引起吴柒多少情绪波澜。于他而言,这秩比六百石的官职,更像是一把更具象征意义的钥匙,正式开启了他深入帝国肌理的大门。真正重要的,是那道诏书中“可自行申请调阅非核心之国策档案、工程图册及各地物产数据”的权限。 诏令下达的次日,吴柒便首次踏足了隶属于丞相府管辖的“金匮石室”——帝国档案的核心库藏之一。虽仍被限定在“非核心”区域,但相比于之前石室的开放范围,此处所藏,已然触及帝国运转更为深层的脉络。 引路的吏员态度恭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吴柒“天书”之名,早已随着骊山工程与诸多政务难题的解决,在这些中下层官吏中传开,蒙上了一层神秘而令人敬畏的色彩。 石室内光线晦暗,弥漫着陈年竹木与防蛀草药混合的气息。一排排高大的架阁森然排列,上面分门别类地存放着数以万计的简牍、卷册。空气沉静,唯有他与吏员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 他没有急于漫无目的地翻阅,而是首先调取了近十年各郡县上报的《田律》执行汇总,以及相关的粮产、人口变动数据。他并非要干涉行政,而是要理解这套律法体系在现实中的运作效能与潜在问题。【基础优化推演】模块无声运转,辅助他快速浏览、抓取关键数字,进行横向与纵向的比对。 竹简上的文字冰冷而客观,记录着授田数额、刍槀税征收、灾荒减免、人口迁徙……然而,在模块的数据交叉分析下,某些规律渐渐浮现。某些郡县在风调雨顺之年,赋税上缴却连年迟缓;某些地区的户口数字增长,与当地田亩开垦记录存在微妙的不匹配;一些关于“黔首自实田”的汇报,其数据完美得近乎失真。 吴柒的目光掠过那些可能隐藏着吏治疲敝、数据粉饰或是执行偏差的蛛丝马迹,心中默默记下。他暂时不会,也不能去触碰这些,但这些认知,让他对这幅员辽阔的帝国有了更立体、也更沉重的了解。 随后,他调阅了少府收藏的、历代重大工程的总结性档案,包括都江堰、郑国渠等水利工程的原始设计思路(虽不详尽)、物料消耗记录、以及后期维护中遇到的典型问题。这些浩大工程所展现的古代智慧令他惊叹,同时,其中记载的因计算疏漏、地质误判导致的工程反复与巨大浪费,也让他扼腕。若能早有一些更精确的计算与勘探手段…… 最后,他走到了存放各地《物产志》与《舆地图》的区域。相比于律法档案的冰冷和工程记录的枯燥,这里充满了鲜活而芜杂的气息。燕地的枣栗、齐地的鱼盐、吴越的铜锡、巴蜀的丹砂、羌地的骏马……一份份物产清单,勾勒出帝国资源的丰饶与地域的差异。而那些绘制在缣帛或木板上的地图,虽粗糙,却标注着山川、河流、城邑、关隘、以及主要的驰道与漕渠路线。 他仔细查看着关中地区与连接东方诸郡的交通网络图,脑海中推演模块结合地理数据,默默优化着之前为治粟内史提供的驿传流程,思考着在现有路网条件下,如何进一步压缩信息传递的周期。 权限的提升,如同为他打开了一座蕴藏着无尽信息的宝库。他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汲取着这个时代的知识与数据,不断充实着自己的数据库,校准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每一个数字,每一段记录,每一幅地图,都在帮助他褪去“海外来客”的疏离感,更深地嵌入这个名为“秦”的庞大机器之中。 他知道,李斯乃至嬴政,都在某种程度上期待着他能从这些档案中,挖掘出更多能“优化”帝国效率的宝藏。而他,也确实在这么做,只是他的目的,远比单纯的“优化”更为复杂、更为长远。 当他离开石室,重新走入阳光之下时,脑中已塞满了各种信息,有些纷乱,却又隐隐形成了一些新的、尚显模糊的推演方向。 权限已然提升,视野随之开阔。他能“看到”的更多,所能“计算”的范畴也更广。但这柄名为“知识”的权杖,挥舞起来,也必将承担更重的因果。 第36章 深夜召见 月华如练,透过咸阳宫高窗的缝隙,在冰冷的金砖上切割出几道惨白的光痕。宫漏声声,悠长而单调,更添夜深寂静。清幽阁内,吴柒正于脑海中整理日间从石室获取的舆地信息,忽闻院门外传来一阵极轻却急促的脚步声,并非日常守卫巡逻的节奏。 他心中微动,起身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嬴政身边一名极少露面、气息沉凝如渊的老宦官,脸上毫无表情,如同戴着一张人皮面具。 “司丞大人,”老宦官声音嘶哑低沉,如同夜枭,“陛下有请。” 没有仪仗,没有通传,只有这无声的引路人。吴柒心知,这绝非寻常议事。他默默颔首,紧随其后。 穿过数重平日里绝难涉足的宫苑曲径,最终来到一处位于宫闱深处、外观毫不起眼的殿阁。殿门以厚重的青铜包边,推开时只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殿内只点着几盏昏黄的牛灯,光线幽暗,将巨大的空间衬得愈发空旷深邃。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墨香与淡淡草药混合的奇异味道。 嬴政独自一人,背对着殿门,负手立于一幅巨大的、绘制在缣帛上的帝国舆图前。他未着冠冕,仅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发,身着玄色常服,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挺拔而孤峭。那股君临天下的威压,在这密闭的空间里,仿佛凝聚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引路的老宦官无声退至殿外,厚重的门扉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以及那幅囊括了已知世界的庞大舆图。 嬴政并未转身,依旧凝视着地图上那北抵阴山、南至百越、东临沧海、西涉流沙的广袤疆域,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缓缓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更深沉的探究: “吴卿,”他唤道,语气平淡,却比任何疾言厉色都更令人心悸,“此图,便是朕之天下。” 吴柒肃立,垂首应道:“陛下扫灭**,混一宇内,功盖三皇,德超五帝。” “功盖三皇,德超五帝……”嬴政低声重复了一遍,似在咀嚼这话语中的意味,随即,他缓缓转过身。昏黄的灯光映照着他的脸庞,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阴影中亮得惊人,如同蛰伏的猛兽,直视吴柒的灵魂。 “这些话,朕听够了。”他打断可能的颂圣之词,目光如炬,“朕今日召你前来,不问天书,不问术算,只想听你……说些真话。” 他向前踱了一步,逼近吴柒,那无形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 “你来自海外,见闻广博。你告诉朕,朕之天下,朕之秦政,在你这‘海外之人’眼中,究竟如何?” 他没有给吴柒任何回避的余地,直接撕开了所有伪装,将最核心、最敏感的问题,**裸地摆在了这深夜的密室之中。这不是咨询技术,这是在拷问国运,也是在试探吴柒的立场与底线。 吴柒能感觉到后背瞬间沁出的冷汗。他知道,从踏入这间密室开始,他之前所有的谨慎经营、所有的技术展示,都只是为了赢得这一刻——与这位千古一帝,进行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决定未来走向的对话。 他抬起头,迎向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深吸一口气,知道任何虚言在此刻都毫无意义。 “陛下,”他声音平稳,字字清晰,“臣,愿竭诚以对。” 第37章 后世之问 殿内死寂。牛灯灯芯偶尔爆出一丝细微的噼啪声,在这极致的安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心跳擂鼓。嬴政那句“说些真话”的回音,仿佛还萦绕在空旷的梁柱之间,带着冰冷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吴柒的肩头。 舆图上那用朱砂勾勒出的、几乎覆盖了已知世界的庞大疆域,在昏黄的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呼吸与这帝国的命运紧密相连。而站在图前的帝王,便是驾驭这头巨兽的唯一之人,此刻,他正用那双能洞穿金石的目光,审视着吴柒这个来自未知之地的异数。 吴柒能感觉到自己掌心的湿意。他知道,这是自他踏入咸阳宫以来,最危险的时刻,也是最重要的契机。之前的种种,无论是化解巫蛊之祸,还是鉴别祥瑞,乃至献上工程蓝图,都只是在证明自己的“有用”。而此刻,嬴政要的,不再是“术”,而是“道”,是对这帝国根基、对他毕生功业最本质的评价。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并未闪烁,而是坦然地迎向嬴政那深不见底的凝视。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正以前所未有的功率运转,并非计算数据,而是在模拟着各种应答可能引发的后果,权衡着每一句话的分寸。 “陛下垂询,臣不敢不以实相告。”吴柒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冷静,“秦法之严,秦政之效,扫灭六国,一统天下,书同文,车同轨,度量衡归一,此皆旷古未有之伟业,奠定华夏万世之基盘。陛下之雄才大略,后世亦当铭记。” 他先肯定了秦制和嬴政个人毋庸置疑的功绩,这是必须的前提,也是事实。嬴政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些赞誉早已麻木,他等待的是“但是”。 吴柒话锋并未立刻转折,而是继续深入:“然,治国如烹小鲜,火候至关重要。秦法源于战国争雄之世,其核心在于‘富国强兵’,在于最大限度地汲取民力、物力以支撑战争机器。其效,在于‘集中力量办大事’,如郑国渠、如扫**,无此高效集中之制,难以成就。此乃秦法之‘刚’与‘锐’,亦是其得以横扫**之利器。” 他试图用一种更抽象、更本质的语言,来分析秦制的优劣,避免直接触怒帝王。 嬴政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对这番“利器”与“火候”的比喻产生了一丝兴趣,但他依旧沉默,等待着下文。 “然,天下已定,形势已变。”吴柒终于引入了转折,语气依旧审慎,“六国遗民,其心未附,如同惊弓之鸟。而秦法之‘刚’与‘锐’,未因天下一统而稍减,反而因疆域骤扩、工程浩大而更显峻急。律令细密如网,刑罚严酷如山,征发无度,徭役不休……陛下,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持续以高压驱策,恐非长久之道。法之利刃,可对外杀敌,若始终对内,刀锋所向,伤的便是自家的根基。” 他没有提及具体的“焚书坑儒”,也没有说哪个工程不妥,而是从“民心”和“法”的适用性角度,指出了秦政在统一后可能存在的隐患。这些话,已然触及了帝国统治的核心逻辑。 嬴政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并未发作。他并非听不进逆耳之言,尤其是当这言论来自一个身怀“天书”、见识似乎远超常人的“海外客”时。他追求的,是帝国的万世永续,任何可能威胁到这目标的因素,他都愿意去审视,哪怕这审视伴随着不悦。 “长久之道?”嬴政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探寻,“你言下之意,朕之秦政,难以长久?” 这是一个更加直接,也更加致命的问题。它不再局限于现状,而是指向了未来。 吴柒感到喉咙有些发干。他知道,最核心的禁区就在眼前。他不能直接说出“二世而亡”的历史事实,那不仅是泄露天机,更是自寻死路。他必须用一种更隐晦,更能被接受的方式来表达。 “陛下,”吴柒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推演模块的光流运转到了极致,“臣不敢妄断国运。然,臣于海外残破记忆中,曾见闻诸多国度兴替。凡长治久安者,其法度虽严,必有教化疏导之渠道;其征用虽频,必使民力得有喘息复苏之机;其疆域虽广,必令四方之民渐生认同归属之心。刚柔并济,张弛有度,方是久安之策。若只恃其刚强,而无缓冲之余地,犹弓弦终日紧绷,恐有断裂之虞。” 他依旧没有给出具体答案,而是提供了一种基于历史周期律(虽未明言)的观察视角,指出了可能导致政权不稳的几个关键因素:缺乏教化、民力枯竭、认同感缺失。他将秦政比喻为一张始终紧绷的弓弦,其意不言自明。 嬴政沉默了。他背着手,重新将目光投向了那幅巨大的舆图。他的身影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孤独。吴柒的话,像一根根细针,刺入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隐忧。他何尝不知民力有穷?何尝不知六国遗民心怀怨怼?但他更相信,唯有绝对的掌控、高效的汲取、严酷的律法,才能压制住所有潜在的反抗,才能实现他心中“书同文、车同轨”的绝对秩序,才能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与帝国的永恒。 然而,这个海外来客,却用一种迥异的视角,指出这条刚猛之路可能存在的终点。这不是诅咒,而是一种基于“理”的推演。 殿内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吴柒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终于,嬴政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有深思,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但更多的,是一种对未知答案的灼热渴望。 他盯着吴柒,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依你‘海外’所见,朕之大秦……后世……究竟如何?”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禁忌、最核心的问题。不再是泛泛的“长久之道”,而是直指那隐藏在时间迷雾后的、具体的命运。 第38章 有限剧透 “后世……究竟如何?” 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这密闭的殿堂内炸响,余波震得吴柒心神摇曳。那双眼眸灼灼,不再是帝王的审视,更像是一个试图窥破命运迷雾的凡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求与深藏的恐惧。 吴柒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直冲天灵盖。脑海中,系统界面瞬间泛起了刺目的红光,强烈的警告信息如同瀑布般刷过——【严禁泄露具体历史节点与事件!严禁干预重大历史进程因果链!违规将导致不可预测后果及系统能量清零!】 这是底线,绝不能逾越。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干燥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味。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必须在刀尖上舞蹈,既要满足嬴政那迫人的求知欲,给他足够的震撼与警示,又要严格遵守系统的规则,不越雷池半步。 他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直视,仿佛在整理纷乱的思绪,实则在飞速构建着合乎规范的应答框架。 “陛下,”他再次开口,声音因刻意压制而略显沙哑,“天机浩渺,因果纠缠,臣……无法窥其全貌,更不敢妄言具体。‘天书’于此,亦有禁忌,若强行窥测具体兴替,必遭反噬,非但不能解惑,恐招致更大灾殃。”他先将“不能言”的责任,部分推给了“天书”的规则,为自己设立保护屏障。 嬴政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耐与怒意,但他没有打断,只是那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吴柒话锋一转,抬起了头,目光变得深沉,仿佛在眺望一条浩瀚而无情的时间长河:“然,臣虽不能言明具体,却可依据海外所见无数邦国兴衰之‘势’,为陛下描绘一二……规律,或者说,警示。” 他刻意强调了“势”与“规律”,而非具体事件。 “陛下可知,为何臣屡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自问自答,声音在空旷殿宇中回荡,“因民心向背,便是那决定王朝气运最根本之水。纵有强弓劲弩,巍巍长城,严刑峻法,若失了这‘水’,一切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堡垒,浪潮涌来,顷刻便可能……分崩离析。” “分崩离析”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打在嬴政的心头。这位扫灭六国的帝王,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吴柒,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缔造此不世之功业,书同文,车同轨,欲立万世之基。”吴柒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悲悯般的冷静,“然,筑墙易,筑心难。六国遗民,非是牲畜,可纯以鞭驱之。他们有其故土之思,有其文化之根。若不能以仁政缓释其怨,以教化渐融其心,反以力役疲其体,以严刑慑其胆,则怨恨必如地火,潜滋暗长。一旦……一旦中枢稍有变故,或征伐过度,或天灾连连,民力枯竭至此火喷薄而出之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殿内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烽火四起、社稷倾颓的幻象。嬴政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此其一也。”吴柒不给嬴政太多思考的时间,立刻引出第二点,“其二,在于‘刚极易折’。秦法之刚猛,适于乱世争雄,却未必适于承平安民。律法细密如罗网,固然能约束行为,然刑罚过酷,动辄连坐,刖足劓鼻,使得官吏惧于担当,百姓噤若寒蝉。朝廷与黔首之间,缺乏缓冲,唯有**裸的压迫与恐惧。恐惧可维持一时之秩序,却无法培育长久之忠诚。一旦有外力冲击,或内部出现……继承之纷争,”他极其隐晦地触碰了一下继承人的问题,旋即滑开,“这绷紧到极致的弦,便可能……” 他再次适时住口,留下的空白比直言更具冲击力。 “其三,”吴柒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带着历史的尘埃,“便是‘势’之流转。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陛下横扫**,气吞万里,此乃帝国上升之极致,如日方中。然,盛极而衰,亦是天地常理。后世子孙,若不能审时度势,承陛下之伟烈而加以调整,反变本加厉,继续透支这已然疲惫的民力,追求更浩大之工程,更遥远之征伐……则国力耗尽,民心尽失,煌煌大厦,其倾也速。” 他没有说秦朝传了几世,更没有提胡亥、赵高之名,但他描绘出的“规律”——民心流失、法制僵化、继承风险、盛极而衰——几乎已经勾勒出了秦朝速亡的核心逻辑框架。每一个点,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嬴政最为敏感和焦虑的神经上。 嬴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殿中的一尊雕像。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绝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震怒?有之。任何一个帝王听到自己的帝国被预言可能“分崩离析”,都难以平静。 深思?更有之。吴柒所言,并非无端诅咒,而是句句切中他潜意识里早已存在的担忧。徭役之重,他岂能不知?六国遗民之隐患,他岂能不察?律法之酷,他岂能不晓?他只是坚信,唯有以更强的力量压制,才能解决所有问题。 而此刻,这个海外客,却告诉他,这条路可能通往毁灭。 漫长的沉默之后,嬴政终于动了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与疲惫,缓缓问道: “若依你此言……朕,当如何?” 他终于不再追问“后世如何”,而是开始询问“当下该如何”。这意味着,吴柒那有限的、却无比尖锐的“剧透”,已然击穿了他坚固的心理防线,迫使他开始真正思考变革的可能。 第39章 秦政利弊 “若依你此言……朕,当如何?” 嬴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在这空旷的密室中回荡,不再是之前那种居高临下的质问,反而透出一种深陷困局、寻求破壁之法的凝重。他依旧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但灯光投下的阴影却仿佛比之前更加深重,将那“千古一帝”的光环稍稍剥离,显露出其下作为一个凡人帝王的焦虑与探寻。 吴柒心弦紧绷,知道此刻的回答至关重要,将决定他是被视为可用的“诤臣”,还是惑乱人心的“妖言者”。他斟酌着词句,既要深入剖析,又不能过于刺激,需将批判包裹在建设性的建言之中。 “陛下,”吴柒再次躬身,语气沉静而恳切,“臣非是要否定秦法秦政,其高效与强韧,乃成就帝国之基石,毋庸置疑。臣所言,乃是‘优化’,是‘调整’,使其更适应天下一统后的新局面。譬如良匠铸剑,剑成之后,需开刃,亦需配鞘。过刚则易折,无鞘则易伤己。秦法之弊,或可称之为‘过刚’与‘无鞘’。” 他再次用比喻来缓和直接的批判。嬴政目光微闪,并未反驳,示意他继续。 “所谓‘过刚’,”吴柒条分缕析,声音清晰,“其一,在于律法之‘密’与‘酷’。律令细密,本为杜绝奸邪,然过于繁苛,则使官吏执行时,畏首畏尾,唯恐触法,反而失了因地制宜、灵活处断的能动之性。而刑罚过酷,劓、刖、黥、宫,乃至连坐,固然能震慑一时,然其效难以持久。酷刑摧残的不仅是人的身体,更是人的尊严与对朝廷的认同。当恐惧超越了对律法公正的信赖,剩下的便只有压抑的怨恨与疏离。此非治国长久之道,更像是……以金铁铸造囚笼,囚禁的,终是自家之民。” 他观察着嬴政的神色,见其虽面沉如水,但并未立刻发作,便知这番话至少引起了他的思考。 “其二,‘过刚’在于征役之‘繁’与‘急’。”吴柒继续深入这个更敏感的话题,“北筑长城,南戍五岭,修驰道,建宫室,凿陵寝……陛下,每一项皆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然,数役并兴,征发无度,丁男不足,役及妇孺。黔首常年离家,田地荒芜,父母妻子无所依傍。民力有穷,而役使之欲无穷。弦绷得太紧,是会断的。陈胜吴广之徒,并非天生反骨,乃是‘失期,法皆斩’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早已不堪重负的骆驼。此非民之过,实乃役法过于严苛,不给人喘息之机所致。” 他提到了具体的潜在危机(虽未发生,但原理相通),让嬴政的脸色更加阴沉,但他依旧在听。 “至于‘无鞘’,”吴柒话锋一转,指向另一个关键,“便是缺乏‘教化’与‘缓冲’。陛下以法为教,以吏为师,欲使天下黔首皆明秦法,此心可嘉。然,法只能规范行为,不能收服人心。‘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引用《论语》,但置于海外先贤名下)秦法犹如利剑,可斩断乱麻,却无法抚平伤痕,更无法让六国遗民从心底认同‘秦人’之身份。” “朝廷与黔首之间,郡县与乡里之间,除了冰冷的律令与赋役征派,缺乏温情的、能够疏导情绪、凝聚认同的纽带。昔周有采诗之官,以观民风;有庠序之教,以化民俗。而今,秦政之下,只有上传下达的政令与刑罚,少了这份‘润物细无声’的教化与沟通。此即为‘无鞘’,利剑锋芒毕露,固然威慑十足,却也容易割伤执剑之人,更让靠近者心生寒意,难以亲近。” 他将秦政的弊端归结为“过刚易折”与“缺乏缓冲教化”,既点出了问题的核心——严刑峻法、徭役繁重、文化认同缺失,又避免了直接攻击嬴政的个人意志,而是将其视为制度在新时代下面临的挑战。 嬴政沉默了许久。吴柒的话,像是一把精准的解剖刀,将他内心深处那些模糊的忧虑,清晰地剥离出来,摊开在灯光下。他何尝不知徭役之重?但在他看来,这是成就伟业必须的代价。他何尝不想天下归心?但他更相信武力和律法的力量。 此刻,这个海外客却告诉他,他倚仗的力量,可能正埋藏着颠覆的种子。 “依你之见,”嬴政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与审慎,“这‘刚’需如何‘柔’之?这‘鞘’又当如何打造?” 他没有否定吴柒的分析,而是开始询问具体的解决方案。这意味着,吴柒的风险建言,已经成功地在这位独断的帝王心中,撬开了一道思考的缝隙。 吴柒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他需要提出既符合历史条件,又能切实改善现状,还不会触动嬴政根本权力与理想的“优化方案”。 第40章 郡县与分封 “这‘刚’需如何‘柔’之?这‘鞘’又当如何打造?” 嬴政的问题,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吴柒心中激起层层波澜。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历史的十字路口,接下来的话语,或许将微妙地影响这个庞大帝国的未来走向。他不能提出颠覆性的方案,那无异于自取灭亡,但也不能空谈道理,必须给出具体、可行且能打动这位务实帝王的思路。 他略微沉吟,仿佛在整理思绪,实则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正高速运转,模拟着各种建议的风险与收益。 “陛下,”吴柒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诚,“‘柔’与‘鞘’,并非要废弃秦法之根基,而是要为之增添韧性,包裹锋芒。臣姑妄言之,陛下姑妄听之。” “首先,于‘律法’本身,”他伸出第一根手指,“或可尝试‘严核心,宽边缘’。即,关乎国家安全、谋逆大罪、严重危害民生之核心律条,保持其严厉,以儆效尤。然,对于一些民间细故,如邻里争执、小额债务、轻微过失等,是否可适当降低刑罚尺度?或引入‘赎刑’、‘劳役抵罪’等替代方式?给无心之失、小过之人一个改过迁善的机会,而非一概施以肉刑,使其身体残破,心怀怨怼,永绝于朝廷教化之外?此举,既能彰显陛下仁德,亦可缓解民间对律法的过度恐惧,此为一‘柔’。” 他没有要求废除连坐、肉刑等核心酷法,而是建议在非核心领域进行轻量化处理,这是一个相对温和且具备操作性的切入点。 嬴政目光微动,不置可否,但显然在倾听。 “其次,于‘徭役征发’,”吴柒伸出第二根手指,这是更敏感的区域,“或可推行‘定额轮替,予民休养’。即,对各郡县每年的徭役征发总量,设定一个相对合理的上限,并严格核算,避免层层加码。同时,对长期在外服役者,如戍边士卒、修建大型工程的刑徒民夫,实行更明确的轮替制度,确保其能在数年后归乡,与家人团聚,耕种田地,繁衍生息。民得其休养,则力可再生;家得其团圆,则怨可稍减。此非懈怠工程,而是为了更可持续地使用民力,如同养护良田,方能岁岁丰收。此为一‘鞘’,保护民力不至于枯竭。” 他再次强调“可持续”,将养护民力与帝国长远利益绑定。 “再者,”吴柒话锋一转,引入了一个更为根本性,也更为危险的话题,“陛下,治国之大者,在于平衡中央与地方。陛下废分封,行郡县,使权力集于中央,政令通达,此乃避免战国割据之祸的英明之举,臣深为赞同。” 他先充分肯定了郡县制的历史进步性,安抚了嬴政可能产生的警惕。 “然,”他小心翼翼地引入转折,“郡县之制,犹如人之身躯,中枢为大脑,郡县为四肢百骸。若四肢百骸毫无自主能动之性,事事皆需大脑指令,则反应必然迟缓,遇有突发变故,亦难以及时应对。且,天高皇帝远,郡守县令皆由中央派遣,数年一任,其对当地之情感归属、长远经营之心,或不及世守其地的封君。完全依赖律令与考绩,有时难以杜绝其短期行为,或对当地民情疾苦体察不深。” 他没有直接否定郡县制,而是指出了其可能存在的弊端:灵活性不足、地方官缺乏归属感。 “臣于海外残记忆中,曾见一种……折中之制。”吴柒抛出了他思考已久的构想,语气极其谨慎,“其大体仍为郡县框架,然于边疆新附之地,或宗室功臣,可授予少量、分散的‘食邑’,仅享受其地部分赋税,而无治民之权,更无养兵之权。此等‘封君’,居于咸阳,受朝廷节制,其‘食邑’之治理,仍由朝廷派遣流官负责。” 这类似于汉代早期的“侯国”制度,但有更严格的限制。 “此举,其利有三。”吴柒迅速阐述好处,“一则可安抚功臣宗室,使其利益与朝廷更紧密捆绑,减少因权力完全被剥夺而产生的不满。二则,这些‘封君’虽无治权,但其封地之荣辱与其相关,或可更积极地向朝廷建言,反映地方实情,成为沟通中央与地方的另一种渠道。三则,于边疆,授予归附的部族首领此类有名无实的荣誉性封号,辅以怀柔教化,或比单纯武力镇守,更能渐收其心。” 他强调的是“有名无实”、“无治民权”、“无兵权”,确保不会倒退到分封割据的老路,同时又试图利用这种形式,来弥补纯粹郡县制在人情纽带、信息反馈和边疆治理上可能的不足。 “此并非恢复分封,”吴柒最后郑重强调,“而是在郡县主干之上,增添些许柔韧的枝叶,使其更能抵御风雨。中枢之权,丝毫未损,反而因地方更趋稳定,而更加巩固。此,或可为帝国之‘鞘’,增加一层缓冲与韧性。” 他将自己的建议,严格限定在“优化”和“补充”郡县制的框架内,绝口不提动摇中央集权。 嬴政听完,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他背着手,在昏黄的灯下缓缓踱步。吴柒提出的几点,尤其是关于郡县制补充的设想,极其大胆,也极其敏感。这触及了他废除分封、强化中央集权的核心国策。 然而,吴柒的阐述方式,又让他难以直接斥为谬论。因为对方始终站在巩固帝国、优化治理的角度,并且严格限制了“封君”的权力,确保其无法形成割据势力。这更像是一种精细的政治设计,而非简单的复古。 他能感受到,这个海外客,正在试图用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来破解他心中的隐忧——如何在不削弱中央权力的情况下,增强帝国的稳定性与韧性。 这是一个全新的思路,充满了未知的风险,但也蕴含着一种诱人的可能性。 过了许久,嬴政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向吴柒,缓缓问道: “若依此而行……从何处着手?” 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而是询问实施的起点。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松动。 第41章 徭役之重 “从何处着手?” 嬴政的问话,在幽暗的密室中回荡,带着一种审慎的、近乎试探的重量。他没有对吴柒之前那些关于律法微调、郡县补充的大胆构想立刻做出裁决,而是将问题抛回,要看这个海外客是否真的具备将理念落地的能力,还是仅仅停留在空谈。 吴柒心知,这是将他所有分析导向具体行动的关键一步。他脑海中推演模块的光流微微调整了方向,从宏观策略分析转向了更具体的政策模拟。他需要选择一个切入点,这个点必须足够痛,足够典型,能立刻让嬴政感受到“优化”的必要性与紧迫性,同时又不能过于激进,引发强烈的反弹。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声音沉稳而清晰:“陛下,万事开头难,臣以为,当择其影响最广、民怨潜藏最深,且改良后能立竿见影收效之处着手。以此为例,既可验证新法之效,亦可安抚民心,积累经验。” 他顿了顿,目光坦然地看着嬴政,“臣斗胆直言,当前之急,莫过于‘徭役’之政。” 这两个字一出,殿内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几分。徭役,是帝国运转的血液,也是压在天下黔首肩上最沉重的巨石。北筑长城,南戍五岭,修驰道,建宫室,凿陵寝,乃至日常的转输漕运,无不需要海量的人力。动辄数十万、上百万的征发,离乡背井,经年不归,使得多少田地荒芜,多少家庭破碎。 嬴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是他功业的基石,也是他心中不容轻易触碰的领域。他的声音带着冷意:“徭役乃国之大事,无徭役,何以戍边?何以通衢?何以成就不世之功业?莫非你要朕罢修长城,停建陵寝?” “臣绝非此意!”吴柒立刻斩钉截铁地回应,他知道必须打消帝王最直接的疑虑,“陛下之功业,利在千秋,臣岂敢妄言废止?臣所言,乃是‘优化’役法,使其更合理,更可持续,而非废除。譬如驾车,良御爱惜马力,知何时该驰骋,何时该缓行,方能行稳致远。若只知鞭策,不惜马之力竭,恐未达目的地,马已倒毙途中。” 他再次用比喻来阐释自己的核心思想——“可持续”。 “陛下可知,”吴柒的语气带上了一丝沉痛,这并非全然表演,而是基于历史认知的真实感触,“如今征发之制,几近涸泽而渔?臣曾于石室查阅各地上报文书,隐约可见,关东诸郡,丁男被征发殆尽,乃至‘丁女转输’,老弱耕田。田赋未见减少,而耕者已非壮劳力,长此以往,粮秣何以为继?此其一也。” 他引用了数据趋势(虽未明言具体来源,但暗示来自官方档案),增加说服力。 “其二,戍边之苦,远超想象。北地苦寒,南疆瘴疠,士卒离乡数载,音讯不通,生死难料。军中法纪虽严,然思乡之情,艰苦之状,日久必生怨望。陈胜吴广之变,其直接诱因便是‘失期,法皆斩’。此律之酷,不给人丝毫回旋余地,如同堆积干柴,只待一点火星。” 他再次提及这个潜在的危机案例,让嬴政无法回避。 “其三,工程之巨,耗费尤甚。”吴柒将话题引向嬴政最关心的领域,“如骊山陵寝,陛下亦知水患之困。然,除水患外,数十万刑徒民夫聚集,管理已是难题,疾病、逃亡、怠工,层出不穷。督造官员为赶工期,往往手段酷烈,进一步激化矛盾。臣优化排水之法,固然能解技术之困,然若役法本身不改,民夫困苦不堪,效率终究难以为继,甚至可能引发更大骚动,反而延误工程。” 他将工程效率与役法弊端直接挂钩,戳中了嬴政的痛点。 “故而,臣以为,‘优化役法’,正是当下最宜着手,亦最能彰显陛下恤民之心、巩固国本之策。”吴柒总结道,并提出了具体的、初步的设想,“或可尝试‘定员轮戍,明示期限’——对戍边士卒,明确规定服役期限,如三年或五年一轮替,到期必遣返归乡,使其有盼头。对大型工程征发的民夫,亦设定明确的工期和轮替制度,避免无限期征用。” “同时,‘核准总量,严禁加派’——由治粟内史与丞相府严格核算每年全国徭役总量,分摊至各郡县,明令禁止郡守县令私自加派。并设立上诉渠道,允许黔首对不合理的征发进行申诉。” “再者,‘改善待遇,以安其心’——对服役者,确保基本口粮供给,改善医疗条件,严惩肆意虐待役夫之官吏。使其虽服苦役,亦能感受朝廷一丝仁政,而非纯然视之为刑徒牛马。” 这些措施,核心在于“制度化”、“透明化”和“人性化”,是在不根本动摇徭役制度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其破坏性,给予民力休养和再生的空间。 吴柒说完,静静等待。他知道,自己提出的这些,每一条都在挑战现有的运行模式,都会触动庞大的官僚集团和既得利益者。 嬴政久久不语。他背对着吴柒,面朝那幅巨大的舆图,仿佛在审视着自己用无数徭役堆砌起来的万里江山。吴柒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这煌煌功业之下,那涌动的不安与危机。他并非不知民间疾苦,只是以往,他认为这是成就伟业必须的代价。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或许有另一种方式,可以在维持功业的同时,减少这份代价。 这触动了他内心深处,那极少示人的、对帝国长治久安的终极担忧。 终于,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波澜。他没有看吴柒,而是望着虚空,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做出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徭役……朕,知道了。” 第42章 帝心震动 “朕,知道了。” 这四个字,从嬴政口中吐出,轻飘飘的,却仿佛耗尽了这位帝王极大的心力。没有雷霆震怒,没有厉声驳斥,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压抑的平静。然而,正是这种平静,让吴柒感受到了一种比暴风雨更令人心悸的暗涌。 嬴政不再看吴柒,也不再看向那幅象征着无上功业的舆图。他缓缓踱步,回到那张堆放着简牍的紫檀木案后,坐了下来。牛灯的光芒将他一半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那紧蹙的眉峰和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显示出他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 吴柒垂手肃立,不敢打扰。他知道,自己刚才那番关于徭役之重的直言,如同一把重锤,敲碎了包裹在“必要代价”外的坚硬外壳,将内里血淋淋的现实——民力枯竭、怨气潜藏、统治基石正在被侵蚀——**裸地暴露在这位缔造者的面前。这对于一个坚信自己功盖三皇、德超五帝,追求帝国万世永续的帝王而言,其冲击力不亚于一场心灵的地震。 嬴政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划过,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他的脑海中,此刻正翻腾着无数画面与思绪。 他想起了数年前,巡游至博浪沙遇袭,虽未受伤,但那支力道千钧的铁椎,以及事后迟迟未能抓获的主谋,是否正是那潜藏怨恨的一次爆发?他想起了各地郡守奏报中,那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盗匪滋扰”、“黔首逃亡”事件,是否正是民不堪命的零星征兆?他想起了李斯、冯去疾等重臣,虽未明言,但也曾委婉提及“民力宜惜”、“工程或可稍缓”的建议,自己当时是否过于刚愎,一概置之不理? 吴柒的话,像是一根线,将这些散落的、被他刻意忽略或压制的信息碎片,串联了起来。尤其是那句“陈胜吴广之变,其直接诱因便是‘失期,法皆斩’”,如同一声警钟,在他耳边嗡嗡作响。他毫不怀疑秦军的战斗力,也不怀疑律法的威慑力,但如果……如果真到了成千上万被逼到绝境的戍卒同时揭竿而起的那一刻呢?地方郡县那些主要由文吏和少量郡兵组成的统治机器,能否抵挡? 还有那“丁女转输,老弱耕田”的景象,虽然只是吴柒口述,却在他脑海中形成了清晰的、令人不安的图像。帝国的根基是农业,是粮食,如果耕种者尽是妇孺老弱,赋税却分文不减,长此以往,国库必然空虚,军心何以稳定? 他追求长生,渴望帝国永恒,但若帝国从内部开始腐朽,长生又有何意义?他扫灭六国,统一天下,是为了建立前所未有的秩序与功业,而不是为了亲手埋下颠覆的种子。 一种深刻的、冰冷的恐惧,夹杂着被冒犯的愤怒,以及一丝不愿承认的、对自身决策的怀疑,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看似坚不可摧的权力,其下竟涌动着如此汹涌的暗流。 “可持续……”他低声重复着吴柒之前提到的这个词,仿佛在咀嚼着一种全新的理念。他惯于征服,惯于索取,惯于用最强的力量去达成目标,却很少思考“持续”的问题。在他看来,只要帝国足够强大,就能永远索取下去。但现在,有人告诉他,力量有其极限,民力有其穷尽之时。 这种认知,对他固有的统治哲学,构成了根本性的挑战。 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吴柒身上,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审视,仿佛要重新评估这个海外客的价值与威胁;有深思,在权衡其言的可信度与可行性;更有一丝极其隐晦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依赖?在这纷乱如麻的困局中,这个手握“天书”、见识迥异的年轻人,似乎成了他唯一能窥见另一种可能性的窗口。 殿内的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吴柒几乎以为嬴政不会再开口,或者会下达某种不可预测的命令。 终于,嬴政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经过千锤百炼后的沉凝,不再有之前的沙哑,却更加厚重:“吴卿,你之所言,朕……需细思之。” 他没有立刻采纳,也没有否定,而是选择了“细思”。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重大转变。意味着他将吴柒的话,真正放入了帝国最高决策的考量范畴。 “然,”嬴政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变革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徭役之制,关乎国本,涉及诸多利害。如何改,从何改,尺度如何把握,绝非易事。朝中诸公,亦非尽能理解。” 他在陈述困难,也是在试探吴柒是否有更具体的、能应对这些阻力的方案。 吴柒心中稍定,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他躬身道:“陛下圣明。此事确需慎之又慎。臣以为,或可先择一郡,或择一特定工程,如骊山陵役,进行小范围试点。依臣所献‘定员轮替、核准总量、改善待遇’之原则,试行新法。以观其效,以验其弊。若果真能提升效率,安抚人心,而未生乱象,再逐步推广至他处。如此,进退有据,风险可控。” 他再次提出了“试点”的概念,这是一种极其稳妥和务实的策略,符合嬴政厌恶风险、注重实效的性格。 嬴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试点,这确实是一个老成谋国之道。既能验证新法的效果,又能将可能的风险限制在最小范围,避免全国性的动荡。 他沉吟片刻,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了两下,做出了决定:“便依你所言。骊山陵役,可先行试点。具体细则,由你与将作少府、司空及治粟内史共同拟定章程,报于朕览。” “臣,领旨!”吴柒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应下。这不仅仅是一项任务,更是一个信号,标志着他的建言,正式进入了帝国的实践层面。 嬴政看着他,最后说了一句:“吴柒,莫要负朕今日之信。” 话语平淡,却重若千钧。其中蕴含着期望,也蕴含着警告。 “臣,必竭尽全力,以报陛下!”吴柒深深一揖。 当他退出那间幽暗的密室,重新呼吸到室外清冷的空气时,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回望那扇沉重的殿门,他知道,今夜之后,一切都将不同。帝心已动,而他,正是那只搅动了风云的手。 第43章 何为永续 密室内的烛火,似乎因两人之间那沉重而关键的对话,燃烧得更加缓慢,光影摇曳,将君臣二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嬴政那句“莫要负朕今日之信”的余音尚在,新的、更根本的问题,便已从他深邃的眼眸中浮现。 他并未满足于仅仅在骊山陵役进行试点。那更像是一个技术性的验证,一个针对具体弊病的修补。而此刻,他想要叩问的,是支撑帝国存在的终极基石。 “吴卿,”嬴政的声音在沉寂后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抛开所有具体事务、直指核心的穿透力,“你言及‘可持续’,言及‘优化’,言及避免‘分崩离析’……那么,依你‘海外’所见,一个帝国,欲传之万世,究竟何为其根本?何为……‘永续’之基?” 他不再问具体策略,而是问“道”,问那超越一朝一代、似乎永恒不变的统治真理。这是比询问秦政利弊、徭役轻重更加宏大,也更加难以回答的问题。它触及了政治哲学的核心,考验的是吴柒对文明兴衰本质的理解深度。 吴柒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用零散的比喻或技术性建议来应对。他必须构建一个连贯的、有说服力的逻辑体系,来回答这位千古一帝对“永恒”的执着追问。 他微微闭目,瞬间,脑海中仿佛有星河流转,无数来自未来的历史教训、政治理论、经济学原理如同碎片般闪过,又被【基础优化推演】模块迅速梳理、整合,剔除掉那些过于超前或无法言说的部分,寻找着能与这个时代共鸣的表述。 片刻后,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仿佛穿透了历史的迷雾。 “陛下,”吴柒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思熟虑的重量,“臣以为,帝国‘永续’,非系于一人之长生,非系于一道长城之坚固,亦非系于一部律法之严酷。其根基,在于二字——‘民富’与‘法活’。” “民富?”嬴政眉头微挑,这个词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熟悉在于,他也希望国库充盈;陌生在于,他从未将“民”之“富”置于如此根本的位置。 “正是,民富。”吴柒肯定道,并开始详细阐释,“此‘富’,非指少数权贵之家资巨万,而是指天下绝大多数黔首,能得温饱,有恒产,有余力。陛下,民若贫困潦倒,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则求生之欲将压倒一切礼法恐惧。届时,任何一丝火星——无论是天灾,还是酷吏,抑或是一次延误的征发——都可能点燃燎原野火。反之,民若家有隔夜之粮,身有余帛之衣,则必惜其家业,畏法守纪,期盼安定。此便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富足之民,乃帝国最稳固的基石,是抵御内乱外患最深厚的屏障。” 他将“民富”从道德层面提升到了统治安全的战略高度。 “然,‘民富’非凭空而来。”吴柒继续深入,“需有‘活法’以滋养之。臣所谓‘法活’,并非动摇秦法之根本,而是指律法、政策需如活水,能随时代、形势而变通,能滋养万物,而非冻结一切。” “其一,法需‘养民’而非仅‘取民’。”他指向经济政策,“如今之制,重于征敛,田赋、口赋、刍槀、盐铁……层层叠加。固然充实府库,然若取之无度,则民无积累,富从何来?或可效仿先王‘十一而税’之精神,设定相对固定、合理的税赋比例,藏富于民。同时,鼓励耕织,推广农技,兴修水利,保护商贸流通,使财富能如活水般在民间滋生、流转。民间的富足,最终仍是国家的富足,此为长远之计。” 他在不触动土地所有制的前提下,提出了轻徭薄赋、发展生产的经济思想。 “其二,法需‘导善’而非仅‘禁恶’。”他指向法律与社会治理,“秦法精于惩戒,疏于引导。为何不能设立庠序,教化童蒙,使民知廉耻,明是非?为何不能旌表孝悌、奖励耕战,树立良善典范?律法之网捕捉奸邪,而教化之风培育良民。二者如车之两轮,鸟之双翼,缺一不可。唯有如此,方可降低统治成本,使民从‘不敢犯’变为‘不愿犯’,此乃更高层次的秩序。” 他小心翼翼地引入了儒家“教化”的概念,但将其置于法家框架的辅助位置。 “其三,法需‘通变’而非‘僵守’。”他最后指向制度的适应性,“陛下废分封行郡县,乃因时制宜之大创举。然,制度并非万年不变之铁律。若后世出现郡县制无法妥善解决之新问题,是否可允许在一定范围内进行调整、补充?如同臣之前所建言,于郡县主干上,增添柔韧枝叶。保持核心框架的稳定,同时允许末端机制的灵活变通,以应对不同地域、不同时期的特殊挑战。此即为‘法活’,使帝国机体能保持活力,而非在时光流逝中逐渐僵化。” 他将“永续”归结为一个动态的过程,而非一个静态的结果,强调制度需要具备自我更新和适应的能力。 “故而,陛下,”吴柒总结道,目光灼灼地迎向嬴政,“‘民富’为体,提供帝国存续的物质根基与民心向背;‘法活’为用,确保帝国制度能与时俱进,保持生机。二者相辅相成,犹如阴阳相济,方是……‘永续’之道。非追求绝对的不变,而是追求在动态平衡中,实现尽可能长久的繁荣与稳定。” 他描绘的,是一幅不同于绝对君主**和严刑峻法的统治图景,它更强调社会的整体繁荣、制度的弹性和文化的凝聚力。 嬴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掌控着亿万生杀予夺大权的手,却微微握紧了。吴柒的话语,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他看到了 beyond 武力征服和律法威慑之外的另一种统治逻辑。这种逻辑,更复杂,更需耐心,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他固有的“唯力是视”的观念,但其内在的合理性与对“长久”的追求,却又深深吸引着他。 何为永续?或许,答案就藏在这“民富”与“法活”四字之中。 第44章 合作意向 “民富……法活……” 嬴政低声咀嚼着这四个字,它们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荡起一圈圈深远的涟漪。密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因这简练却蕴含至理的四个字而变得不同。他不再踱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山岳,唯有眼中变幻的光芒显示着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剧烈的权衡与风暴。 吴柒肃立一旁,不再多言。他知道,自己能说的、该说的,已经尽数道出。剩下的,需要这位帝王自己去消化,去抉择。他将一种可能性,一种迥异于当前秦政逻辑的统治哲学,摆在了对方面前。接受与否,如何接受,都将决定历史的走向,也决定他自己的命运。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牛灯的火焰微微摇曳,将嬴政脸上那深刻如斧凿的线条映照得愈发清晰。他想起自己年少登基,除嫪毐,逐吕不韦,独揽大权;想起励精图治,用王翦、蒙恬,横扫**;想起废分封,立郡县,书同文,车同轨……他一生都在追求一种极致的秩序,一种绝对的掌控,试图用自己的意志塑造一个前所未有的、永恒不变的帝国。 然而,今晚这个海外客,却告诉他,永恒或许不在于绝对的刚强与控制,而在于某种动态的平衡,在于滋养而非仅仅索取,在于疏导而非仅仅压制。这几乎颠覆了他毕生的信念。 但,那“分崩离析”的警示,那“民力枯竭”的图像,那“盛极而衰”的规律,又像冰冷的芒刺,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忽视。他追求长生,渴望帝国永续,若现有的道路真的通往悬崖,他是否有勇气在抵达边缘前勒马,甚至尝试另一条看似荆棘丛生、却可能通往更远方的路径? 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感攫住了他。他既无法立刻全盘接受吴柒那套听起来过于“柔和”甚至有些“理想化”的构想,又无法再像过去那样,完全坚信自己刚猛的道路毫无瑕疵。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吴柒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吴柒怀中那方寸大小的“天书”之上。此物,能演算天象,能探查地脉,能优化流程,其背后所代表的,是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比渴望掌握的“理”与“力”。吴柒的所有言论,其底气,似乎都来源于此。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的思绪。 他或许不必完全理解甚至接纳那套“民富法活”的哲学,但他可以尝试利用这“天书”之力,来“优化”他的帝国,在不根本动摇其根基的前提下,修补那些已然可见的裂痕,增强其韧性。吴柒,便是沟通这“天书”之力与帝国现实的最佳桥梁。 这不是放弃自己的道路,而是为自己的道路,寻找更坚固的基石,加载更强大的工具。 想到这里,嬴政眼中那剧烈的波澜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决断、审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光芒。他缓缓抬起头,身体微微前倾,那无形的帝王威压再次凝聚,但这一次,少了几分探究的锐利,多了几分议事的沉凝。 “吴卿,”嬴政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与力量,却带上了一种全新的、近乎平等的商讨语气,“你之所言,朕已深思。‘民富’、‘法活’,其理甚深,非旦夕可成,亦非一纸诏令可达。” 他先承认了实施的难度,这是事实,也是一种铺垫。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盯着吴柒,“你与‘天书’之力,或可为此宏大目标,开辟一条可行之径。朕不要求你立刻变天换地,那既不现实,亦非朕所愿。” 他明确划定了底线——不能动摇根本。 “朕欲与你……做一个约定。”嬴政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金石之音,“由你持此‘天书’,为朕之帝国‘望闻问切’,找出那些潜藏的病患、淤塞的脉络、低效的环节。然后,依你‘优化’之理,提出改良之策。一如你优化驿传,辨识祥瑞,解决骊山水患。” 他将吴柒之前的成功案例,定位为这种新合作模式的范本。 “律法,或可微调其过于酷烈之处;徭役,或可试行更合理的轮替与总量控制;郡县,或可探索你所谓‘增添枝叶’以增韧性之具体方法;乃至赋税、教化、工造诸事,凡你认为有优化之余地者,皆可提出方案,于特定范围先行试点。” 他几乎全盘接受了吴柒之前提出的所有改良方向,并将其纳入一个体系性的“优化”工程之中。 “而你所需做的,”嬴政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吴柒身上,“便是竭尽‘天书’与你之所学,为朕,亦是为这大秦天下,寻一条更稳固、更长久之路。朕会予你相应的权限与支持,让你之策,有试行验证之机。” 这不是简单的君臣奏对,这是一种基于共同利益(帝国长久)和各自需求(嬴政需要解决问题,吴柒需要生存和影响力)的潜在合作联盟。嬴政看中的是“天书”那超越时代的问题解决能力,以及吴柒基于此能力提出的、能够弥补秦政缺陷的“优化”思路。 吴柒心中波澜涌动。这正是他一步步展现价值,引导对话所期望达到的结果!获得在体制内推行有限变革的许可和空间!虽然前路必然布满荆棘,会触动无数既得利益,会面临旧有观念的强大阻力,但至少,他赢得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支点。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迎向嬴政那充满审视与期待的目光,郑重躬身,声音坚定: “陛下信重,臣感激涕零!臣必竭尽所能,与‘天书’共力,为陛下剖析时弊,献上可行之策,以‘优化’求‘稳固’,以‘改良’谋‘长久’!臣,愿附陛下骥尾,共探此路!” 他没有豪言壮语,而是将姿态放低,强调“剖析时弊”、“献上可行之策”、“共探此路”,表明自己是一个技术性的顾问和同行者,而非颠覆者。 嬴政看着吴柒,良久,微微颔首。 “善。” 一个简单的字,却标志着一种全新关系的初步确立。密室之中,帝国最高权力与来自未来的异数,基于对“长久”的共同追求,达成了一项将深刻影响历史进程的意向。 第45章 约法三章 “善。” 嬴政那一声低沉的认可,如同在幽暗的密室中点燃了一盏明灯,照亮了刚刚达成的、脆弱而至关重要的合作意向。然而,光明的背后,必然是更加清晰的阴影与界限。这位深谙权术、掌控着绝对力量的帝王,绝不会允许任何超出他掌控范围的事情发生,尤其是当合作对象是一个身怀“天书”、见识迥异的“异数”时。 就在吴柒心中那块巨石稍稍落下的瞬间,嬴政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初,那刚刚缓和下去的威压再次弥漫开来,甚至比之前更加具体,更加不容置疑。 “然,”嬴政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缓和气氛,带着一种帝王的冷静与疏离,“国之大事,非同儿戏。你我之间,需有章法。” 他缓缓站起身,绕过案几,踱至吴柒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那目光不再是探寻,而是划定界限。 “其一,”嬴政竖起一根手指,语气斩钉截铁,“‘天书’之秘,绝不可外泄。除朕之外,任何人——无论李斯、赵高,乃至皇子公子——不得窥探其详,不得知晓其运作之理。你于朕前演示则可,若私自动用,或将其玄机授与他人,视同叛国!” 这是底线中的底线。他需要“天书”的力量,但绝不能容忍这力量被他人掌握,甚至反过来威胁到他的统治。他将“天书”严格限定为只对他一人负责的“御用工具”。 吴柒立刻躬身:“臣谨记!天书之秘,除陛下外,绝无第二人可知。”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过多的关注意味着更大的风险。 “其二,”嬴政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如炬,“你所献一切‘优化’之策,无论涉及律法、役政、乃至郡县补充,需有‘天书’推演为依据,需有详实数据为支撑。朕不听空言,不纳无根之木。且,所有策略,无论试点与否,最终裁决之权,在朕。你可建言,不可僭越。” 他牢牢掌握着最终的决策权,确保任何变革都必须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进行,吴柒只是一个提供方案和技术的“幕僚”。 “臣明白!”吴柒应道,“臣所有建言,必基于天书推演与实际情况,并附详实分析。最终如何施行,全凭陛下圣心独断。”他再次明确了自己的定位——建议者,而非决策者。 “其三,”嬴政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的警告,“凡所行之事,无论试点成败,其间若生乱象,若引发朝野非议,你需与朕,共同承担。朕予你权限,亦予你责任。若证明你所言虚妄,或包藏祸心……”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杀意,让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冻结。 这是要求风险共担,也是最后的警示。成功了,功劳大部分是帝王的;失败了,或者被证明是“妖言惑众”,吴柒将是第一个被推出去承担后果的人。 吴柒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无法回避的条件。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看着嬴政:“臣既献此策,便愿承担其果。若因臣之策而生乱,臣甘受任何惩处。然,臣亦有一请。” “讲。”嬴政眼神微眯。 “臣请陛下,于试行期间,保障臣之安危,使臣能不受外界干扰,专心于天书推演与策略研究。”吴柒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既是寻求保护,也是避免被赵高之流暗中构陷,“且,试点若因执行偏差或不可抗力而遇挫,请陛下能给臣解释与调整之机会,而非即刻问罪。” 他在争取一个相对安全的实践环境和一定的容错空间。 嬴政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最终,他微微颔首:“可。朕会下旨,着你专司此事,非经朕意,任何人不得以他事相扰。试点之事,朕亦会关注其过程,非只看结果。” 这算是给予了吴柒一定程度的人身保障和过程监督,而非单纯的结果论罪。 “如此,”嬴政收回手指,负手而立,总结道,“‘天书’不泄,建言有据,权在朕手,责由你担。此四条,便是你我之约法。你可能守之?” 这“约法三章”(实为四条)清晰地划定了双方的权责边界:嬴政提供平台和保护,掌握最终权力;吴柒提供技术和方案,承担直接责任和风险。 吴柒知道,这是目前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向着嬴政,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声音清晰而坚定: “陛下所约,臣,吴柒,必谨守不渝!以‘天书’为凭,以所学为基,竭尽心力,助陛下优化国政,稳固社稷。若有违背,天人共戮!” 他没有发誓效忠个人,而是将誓言绑定在“优化国政,稳固社稷”这个共同目标上,这符合他“海外学者”的身份和之前的言论逻辑。 嬴政看着深深躬身的吴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意味。他知道,自己开启了一个充满未知的盒子,眼前这个年轻人,既可能是帝国的良医,也可能成为无法控制的变数。但此刻,对帝国长久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忌惮。 “起来吧。”嬴政的声音缓和了些许,“即日起,你便依此约行事。骊山陵役试点细则,尽快呈报。” “臣,遵旨!” 吴柒直起身,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正式与这位千古一帝,踏上了一条前无古人的“优化”之路。道路已然开辟,而脚下的荆棘,才刚刚开始显露锋芒。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脑海中,那沉寂片刻的系统,再次发出了提示音,这一次,却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检测到宿主与本位面最高权力达成深度合作意向。】 【主线任务更新:熵减之路。】 【任务目标:在秦朝现有体制框架内,利用宿主知识及系统能力,推行可控、渐进式优化方案,降低系统熵增速率,延缓帝国系统性崩溃风险。】 【当前阶段:试点验证(骊山陵役优化)。】 【任务奖励:依据优化效果及熵减幅度,结算系统能量、权限及新功能模块。】 【警告:任何试图颠覆现行主体制度或引发大规模混乱的行为,将导致任务失败及严重惩罚。】 新的征程,伴随着更明确的任务与更高的风险,正式开始了。 第46章 帝国蓝图 “约法三章”既立,密室中那剑拔弩张的气氛仿佛找到了一个脆弱的平衡点。嬴政重新坐回案后,吴柒也得以稍稍直起身,但君臣二人皆知,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空有意向与约定,若无具体可行的路径,一切终将是镜花水月。 嬴政需要看到更清晰的图景,不仅仅是骊山一隅的试点,而是这个名为“优化”的庞大工程,将如何在他这架隆隆前行的帝国战车上,稳妥地加载上去,而不致使其倾覆。 “吴卿,”嬴政开口,打破了短暂的沉寂,他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目光锐利,“试点之事,朕已准。然,骊山终究只是一处工程。你既言‘民富’、‘法活’,欲为帝国寻长久之道,当有更周全之思量。你心中,可有一幅……‘帝国蓝图’?” 他问的不是具体政策,而是战略规划,是愿景,是通往那个“永续”目标的路径图。这要求吴柒将他之前那些分散的建议,整合成一个有机的、有先后、有侧重的系统性方案。 吴柒心领神会。他知道,这是展现自己真正价值,将合作推向实质阶段的关键时刻。他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的光芒稳定地流转着,辅助他梳理思路,构建框架。 “陛下,”吴柒微微躬身,语气沉稳而充满力量,“臣确有些许构想,愿为陛下陈之。此非定论,乃一动态调整之路径,臣称之为‘渐进优化,固本培元’之策。” 他先定下基调——渐进,而非激进;优化,而非颠覆。 “此策,可分三步走,亦可视为三个相互关联的层次。”吴柒开始勾勒他的蓝图,“其一,‘立竿见影,以效取信’。此阶段,核心在于解决当前最突出、最能快速见效的问题,积累经验,建立陛下与朝野对‘优化’之法的信心。骊山陵役试点,便是此阶段之关键。臣将严格依据约法,与将作少府等通力协作,确保新役法能切实减轻民夫苦楚,提升工程效率,且不出乱子。同时,诸如优化驿传、改良某些官营工坊技艺、厘清部分赋税账目等事务,亦可同步推进。此阶段之目标,在于让所有人看到,‘优化’并非空谈,而是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 这是最务实、风险最低的起步阶段,用实际成果说话。 “其二,待第一阶段初见成效,人心稍定,经验初具,便可进入 ‘由点及面,深化改良’ 之阶段。”吴柒继续阐述,目光深远,“于此阶段,可择取数郡,作为‘综合优化试验区’。在此范围内,系统性地试行经第一阶段验证有效的各项政策——如新的役法、微调后的律法执行尺度、鼓励农耕商贸的轻税政策、乃至初步的庠序教化试点。并允许郡守在一定权限内,结合本地实情进行微调。朝廷则密切观察其效果,比较不同郡县之差异,总结成败得失。此阶段,意在探索各项政策如何协同发力,如何在不同环境下落地生根,为更大范围的推广积累经验,培养人才。” 他提出了“试验区”的概念,这是将试点从单一项目扩展到区域综合治理的关键一步。 “其三,便是 ‘稳固成果,融会贯通’ 之长远阶段。”吴柒的声音带着一种构建体系的恢弘感,“在前两个阶段的基础上,将经过反复验证、卓有成效的‘优化’之策,逐步融入帝国律法、官制、考绩体系之中,使其制度化、常态化。例如,形成更合理的《徭役律》修订案,确立更规范的税收比例与征收流程,将地方治理效能与民生改善程度纳入官员考绩核心指标。同时,持续利用‘天书’监测帝国运行之各项数据,及时发现新问题,进行动态调整。使‘优化’不再是临时举措,而成为帝国肌体一种内在的、持续的新陈代谢能力。最终,趋向于陛下所期许的‘民富’与‘法活’之长治久安。” 他描绘了一个从技术修补到局部试验,再到制度融合的完整闭环,将一个看似空泛的理念,落实为可操作、可迭代的实践过程。 “此三步,环环相扣,循序渐进。”吴柒总结道,“如同医者治病,先缓解急症,再调理根本,最后固本培元,强健整体。期间,天书之推演,可为每一步提供数据支持与风险预警;陛下之圣断,可掌控全局节奏与方向;而臣,愿为陛下持镜,照见细微,剖析利弊,献上可行之策。” 他将自己定位为“持镜者”,一个客观的分析者和建议者,再次明确了辅助的角色。 嬴政静静地听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吴柒。这幅“帝国蓝图”,虽然细节有待填充,但其框架清晰,逻辑严密,既考虑到了改革的必要性,也充分顾及了稳定性和可操作性,尤其是“渐进”和“试点”的思路,深合他厌恶风险、注重实效的心意。 这不再是书生空论,而是一份具备高度可行性的战略规划书。它展示的,不仅是吴柒的见识,更是他那种将宏大理念转化为具体步骤的惊人能力。 “三步走……立竿见影,由点及面,融会贯通……”嬴政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良久,他抬起眼,看向吴柒,问出了一个极其现实的问题: “依你之见,完成此‘蓝图’,需耗时几何?又需付出何等代价?” 他要知道时间成本和资源成本。 吴柒早已料到有此一问,坦然道:“陛下,此非一蹴而就之事。第一阶段,或需一至两年,可见初步成效;第二阶段,涉及数郡试验,至少需三至五年,方能看出分晓;第三阶段,融入制度,更乃百年大计,需持之以恒。至于代价……” 他顿了顿,郑重道:“最大的代价,恐非金银,而是‘决心’与‘耐心’。需顶住朝中因循守旧之压力,需容忍试点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挫折与反复,需在见效缓慢时保持定力。然,相较于帝国可能面临的‘分崩离析’之险,此代价,微乎其微。且,优化本身,如骊山陵役,其提升效率、节省之耗费,或可部分抵消改革成本。” 他没有给出虚假的乐观估计,而是坦诚了长期性和复杂性,同时强调了机会成本和不改革的巨大风险。 嬴政默然。他深知吴柒所言不虚。变革从来不易,尤其是在他这样一個庞大而惯性巨大的帝国中。 他看着吴柒,看着这个为他带来了危机警示,也带来了解决希望的海外客,看着他手中那蕴含着莫测力量的“天书”,最终,缓缓颔首。 “朕,便依你此‘蓝图’行事。骊山试点,为第一步。你需尽心竭力,莫负朕望。”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吴柒深深一揖。 一幅关乎帝国命运的蓝图,在这深夜的密室中,由君臣二人,共同铺展开来。前路漫漫,吉凶未卜,但改变的车轮,已然开始转动。 第47章 系统新阶段 嬴政那句“莫负朕望”的余音尚在梁间萦绕,吴柒退出密室的脚步却比来时沉稳了许多。虽然背负着“约法三章”的沉重枷锁与“帝国蓝图”的千钧重担,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也同时在他心中升起。他终于不再是那个在黑暗中独自摸索、仅凭一点先知和系统辅助艰难求存的孤魂,他获得了一个极其危险,却也无比珍贵的支点——在帝国最高权力默许甚至期待下,进行有限度变革的许可。 当他踏着凌晨前最深邃的夜色,回到那座名为“清幽阁”实则仍是精致囚笼的院落时,东方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鱼肚白。他并未感到疲惫,反而精神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屏退了侍从,他独自坐在那方御赐的金丝楠木书案前,并未点燃灯烛,只是任由稀薄的晨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室内朦胧的轮廓。 是时候了。他需要与那一切的根源,那将他抛入此世、又赋予他依仗的“系统”,进行一次深入的沟通,明确这新阶段的规则与方向。 他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脑海深处。那熟悉的系统界面浮现出来,但与以往完成任务时简单的提示音和文字不同,此刻的界面流光溢彩,无数细密的数据流如同星河般奔涌,最终在中央汇聚成一行清晰而庄重的大字: 【主线任务已更新:熵减之路 - 阶段一(试点验证)】 【任务阐述:宿主已与本位面权力核心建立初步合作桥梁。当前核心目标并非颠覆性革命,而是在秦朝现有体制框架内,推行可控、渐进式优化方案,以知识与技术为杠杆,尝试撬动系统惯性,延缓因制度僵化、民力枯竭、控制过度所导致的系统性崩溃(即历史熵增)进程。】 “熵减……”吴柒在心中默念着这个来自现代物理学的概念,系统用它来比喻阻止帝国走向混乱无序的状态,倒也贴切。秦政的严苛、徭役的无度、文化的压制,确实在不断加剧着社会系统的“熵增”。 【阶段一核心:骊山陵役优化试点。】 【子目标:】 1. 役法改良验证:成功实施并验证“定员轮替、核准总量、改善待遇”新役法在大型工程中的可行性,收集民夫满意度、工程效率、管理成本等关键数据。 2. 技术整合应用:将已解锁的【基础优化推演】与【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能力,有效融入工程管理与问题解决流程,证明其跨领域应用价值。 3. 风险控制评估:监控试点过程中可能出现的任何阻力、混乱或负面效应,评估优化策略在实际推行中的风险与适应性。 4. 数据模型构建:以此试点为基础,初步构建可用于推演更大范围政策影响的初级数据模型。 【任务奖励机制(依据完成度及熵减效果动态结算):】 ·能量补充:基础能量维持,优化效果显著则额外奖励。 ·权限提升:逐步开放更高层级的数据访问权限(如部分核心档案、军事布防图非敏感部分等)。 ·新模块解锁:视需求解锁如【初级社会动态模拟】、【资源分布优化】等进阶模块。 ·知识库补充:提供更贴合本位面技术条件的“黑箱”技术包(如更高效的鼓风炉设计、基础水泥配方等,以符合时代认知的方式呈现)。 【严重警告(红色字体闪烁):】 ·严禁跨越红线:任何试图直接否定皇权、推翻秦法根本、煽动大规模叛乱或泄露超时代核心科技(如火药、高炉钢等)的行为,将立即导致任务失败,系统能量强制清零,宿主存在性抹杀风险极高。** ·规避历史关键节点:严禁直接干预如“沙丘之变”等重大历史事件因果链,需以间接方式施加影响。** ·平衡之道:优化需把握“度”,过度成功引发帝王猜忌或势力失衡,同样会加速熵增,导致任务评价降低。** 一行行文字,一道道规则,清晰地勾勒出他未来的行动边界与目标。这不再是一个个孤立的任务,而是一个庞大的、长期的系统工程。系统鼓励他成为帝国肌体内的“益生菌”,去抑制那些导致**和崩溃的“有害菌”,但绝不能试图成为取代整个机体的“病毒”。 压力巨大,但前路也因此变得前所未有的明确。 他回想起与嬴政的对答,那些关于“民富”、“法活”、“刚柔并济”的论述,此刻在系统任务的背景下,有了更深刻的意义。他不仅仅是在说服一个帝王,更是在执行一个试图扭转文明轨迹的宏大使命。 晨曦终于完全驱散了夜色,清亮的光线涌入室内,照亮了书案上堆放的那些关于骊山工程的简牍图册。吴柒睁开眼,目光落在那些古老的符号与线条上,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骊山,将是他“熵减之路”的第一块试验田,也是他向嬴政,向这个时代,更是向自己脑海中的系统,证明其道路可行的第一次庄严实践。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冰凉的简牍表面,仿佛能感受到其下蕴含的无数民夫的血汗与期望,以及那沉重如山的帝国命运。 “开始吧。”他低声自语,如同立下誓言。 脑海中的系统界面,那【熵减之路】的任务标题,微微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他的决心。 新阶段,正式开启。 第48章 始皇的期待 晨光熹微,驱散了咸阳宫的夜色,却未能完全照亮嬴政深锁的眉宇。送走吴柒后,他并未如常召见侍寝的宫妃,也未即刻处理那堆积如山的奏章。他只是独自一人,依旧留在那间弥漫着夜露与烛火余烬气息的密室中,仿佛要将那场持续了几乎一整夜的、石破天惊的对话,连同其带来的巨大冲击与渺茫希望,一同封存在此。 他踱步至那幅巨大的帝国舆图前,目光再次扫过那北抵胡尘、南尽百越的广袤疆域。以往,他看到的是无上的功业,是掌控一切的满足。而此刻,那朱笔勾勒的边界之内,仿佛浮现出吴柒所描述的景象——关中丁男渐稀,田垄之间多见妇孺老弱的身影;骊山脚下,数十万刑徒民夫在泥泞与水患中挣扎,眼中是麻木与隐忍的怨;驰道驿亭,传递着催缴赋税、征发徭役的紧急文书,如同抽打在帝国肌体上的鞭痕;而关东故地,那些被征服的六国遗民,其沉默之下,是否真如地火奔涌? “分崩离析……盛极而衰……”嬴政低声自语,这几个字如同诅咒,又如同谶言,在他耳边反复回响。他一生自信乃至自负,从未有人敢如此直刺他功业之下潜藏的危机,更无人能像吴柒那样,不仅指出病灶,还似乎手握着一套迥异于寻常方士或儒生的、名为“优化”的、看似可行的“治疗方案”。 他对那“天书”之力,已然信了七八分。能瞬间厘清历法,能洞穿山岩水脉,此非人力可为。吴柒其人,虽有“失忆”托辞,但其学识之广博,思维之缜密,对事物本质洞察之深刻,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博士、方士。此子背后,定然承载着一个远超当前华夏文明的智慧体系。 而这,正是他嬴政此刻最需要,也最忌惮的东西。 他需要这力量来修补他帝国基石的裂痕,来回应那“永续”的渴望。骊山试点,便是第一块试金石。他期待看到,那“定员轮替”之法,是否真能让民夫少些怨气,工程多些效率?那“核准总量”之策,能否遏制地方官吏的肆意加派?他更想看看,吴柒手中那“天书”,在应对实际政务中层出不穷的复杂问题时,究竟能深入到何种地步? 这是一种掺杂着巨大好奇与实用主义的期待。他将吴柒擢升为“天工司丞”,予其权限,便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的是这“海外异数”真能为他所用,赌的是那套“民富法活”的构想,能在不动摇他绝对权威的前提下,滋养帝国,而非瓦解它。 然而,期待之下,是更深沉的警惕与算计。他给吴柒划下了清晰的界限——“天书”不泄,权在朕手,责由你担。他绝不会允许这力量脱离掌控。赵高、李斯,乃至所有朝臣,都只是他平衡局面的棋子。如今,吴柒这枚棋子更为特殊,能量巨大,但也更需小心驾驭。他会给予支持,也会冷眼旁观,看其在朝堂的明枪暗箭与政务的复杂泥沼中,能走多远。 若吴柒成功,证明此路可行,他或许会逐步给予更多信任,将“优化”推向更广阔的领域,甚至……开始认真思考那“民富”与“法活”的深远意义。这对他固有的统治观念将是巨大的冲击,但为了帝国的“长久”,他并非不能改变。毕竟,他追求的,是超越三皇五帝的、真正意义上的“永恒”。 可若吴柒失败,或包藏祸心……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那结果,不言自明。帝国的车轮,依旧会沿着他既定的轨道碾压前行,任何绊脚石,都将被无情粉碎。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在他心中交织,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的期待。他既希望吴柒是上天赐予的瑰宝,能助他完成这前所未有的事业;又随时准备着,在其露出獠牙时,亲手将其毁掉。 他回到案前,提起朱笔,却并未立刻批阅奏章,而是沉吟片刻,在一方空白的诏书上缓缓写下几行字,是关于骊山试点需各署配合的严令。字迹苍劲有力,仿佛蕴含着帝王的意志与决心。 写完,他放下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天色已大亮,咸阳宫开始了新一日的运转。而一场静悄悄的、始于骊山一隅的变革,即将在这位帝王的复杂期待中,拉开序幕。 他知道,自己放入棋盘的,或许不仅仅是一枚棋子,更是一股可能改变整个棋局走向的、未知的风暴。 第49章 暗处的目光 咸阳宫的白昼,依旧遵循着它古老而森严的节奏。钟鸣鼎食,旌旗仪仗,官吏们按品阶鱼贯出入宫门,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然而,一种无形却敏锐的暗流,已然在宫墙之内、朝堂之上悄然涌动。权力的触角,总能比任何官方文书更早、更精准地捕捉到风向的细微转变。 吴柒被陛下于深夜密召,长谈至天明的消息,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虽未激起公开的波澜,但那扩散的涟漪,却足以让水面下的生物警觉地调整着自己的姿态。 最先感受到这变化的,自然是中车府令赵高。 他因“御下不严”所受的三十杖伤尚未痊愈,行走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此刻,他正侍立在嬴政书房外的廊庑下,低眉顺目,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剪影。然而,那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却冰冷如毒蛇的信子,悄然扫过远处正与两名治粟内史属官低声交谈的吴柒。 那方寸大小的黑色“天书”并未现身,但吴柒身上那件新赐的、秩比六百石的“天工司丞”官服,却刺眼得很。更让他心头警铃大作的是,那两名属官面对吴柒时,脸上那份掩饰不住的恭敬,甚至是一丝讨好。那是面对真正能决定其事务成败、影响其考绩上官时,才会流露出的神情。 “天工司丞……”赵高在心中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古怪的官职名,一股混合着嫉恨、愤怒与深深不安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陛下竟真的授予此子实权,甚至允许其插手骊山陵寝这等核心工程!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海外来的妖人,不仅凭借那邪异的“天书”躲过了巫蛊死局,竟还更进一步,真正踏入了帝国的权力场! 他想起那夜在密室外交代心腹谒者行事时的笃定,本以为能借此彻底除去这个变数,却不料反而成全了对方,让自己折了臂膀,受了杖责,颜面扫地。而吴柒,却踩着他们的尸骨,爬得更高! “必须尽快找出那‘天书’的弱点,或者……找出此人的命门。”赵高袖中的手微微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绝不能让他再如此坐大下去。”他开始在脑中飞速盘算,有哪些人可以对骊山工程施加影响,有哪些环节可以埋下钉子,又有哪些关于吴柒“海外背景”的谣言,可以适时地、不经意地传入某些人的耳中。 与此同时,丞相府值房内,李斯端坐于案后,面前摊开着一卷关于漕运事务的奏报,但他的心思,显然并不全在此处。 一名心腹属吏刚刚低声禀报了清晨宫内的见闻——吴柒与治粟内史属官的接触,以及陛下似乎对骊山工程有了新的、未经丞相府常规议奏的旨意。 李斯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远比赵高沉得住气。吴柒的崛起,他早有预料,此子所展现的能力,确实有被陛下利用的价值。他忌惮的,并非吴柒本人,而是其背后那套迥异的、“优化”的理念,以及那神秘莫测的“天书”之力。 “天工司丞……”李斯沉吟着,“专司咨询、推演、优化……权限直达天听,可调阅非核心档案……”他敏锐地察觉到,陛下似乎在尝试建立一条绕过传统官僚体系、直通技术性决策的通道。这无疑是对相权的一种微妙侵蚀。 但他并未急于动作。法家讲究“势”与“术”,他需要看清这“优化”之策,究竟能走多远,效果如何。若真能如吴柒所言,提升效率,稳固统治,那他李斯不介意顺势而为,甚至将其纳入自己的施政方略中,巩固自己的地位。毕竟,帝国的稳定,符合他法家治国理念的根本利益。 可若这“优化”引发混乱,或最终证明是包藏祸心……李斯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届时,他自然会联合朝中力量,将这危险的苗头连同其主人,一同扑灭。现在,他只需冷眼旁观,必要时,甚至可以在规则内,给那年轻的“天工司丞”行些方便,看看他究竟能演出怎样一场戏。 除了赵高与李斯,朝中其他各方势力,也或多或少投来了关注的目光。有好奇,有观望,有不屑,也有暗中盘算着能否借此新兴势力谋取些好处的人。御史大夫冯劫琢磨着该如何将此人纳入监察范围;负责军事的国尉府则在评估其“优化”之术是否可用于兵甲制造、粮秣转运;而一些传统的博士官,则对吴柒那套近乎“离经叛道”的言论,感到本能的反感与忧虑。 吴柒便是在这无数道或明或暗、或冷或热的目光注视下,走出了宫门,前往将与将作少府、司空会商骊山试点细则的官署。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的存在,如同无数细密的丝线,缠绕在他周围,构成了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 他面色平静,步伐稳健。他知道,从接受“天工司丞”印绶的那一刻起,他便已不再是那个可以偏安一隅的“待诏”。他主动步入了这权力的角斗场,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也成为了某些人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 暗处的目光,如同潜伏的猎手,等待着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而吴柒,必须在这目光的包围中,走好“熵减之路”的第一步,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 第50章 帝心如渊 骊山试点之策,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帝国官僚体系的深潭中,激起了层层扩散的涟漪。将作少府与司空得了始皇严令,不敢怠慢,迅速与吴柒会商细则。治粟内史署也派来了精于算学的吏员,参与核定役夫总量与轮替周期。一道道盖着“天工司丞”与各署印信的文书,开始在那座名为“清幽阁”的院落与各相关官署之间往来传递。 吴柒变得异常忙碌。白日里,他需与各署官员会商,解释新役法的具体操作,应对各种或出于不解、或出于抵触的质疑;夜晚,他则需借助“天书”之力,反复推演各种可能出现的状况,优化实施细则,核算人力物力的匹配。他脑海中那【基础优化推演】与【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几乎时刻维持着低功率的运行,处理着源源不断涌入的数据与信息。 他小心地恪守着与嬴政的“约法三章”。所有提出的方案,必附有“天书”推演的数据支持;所有决策的最终拍板,必以奏章形式呈报嬴政,由其朱笔批示;而那方“天书”本身,除了在极少数需要瞬间复杂计算的场合,他会以“冥想推演”为借口,手指在袖中虚点外,绝不轻易示人。 然而,权力的场域,从来不是仅靠规则与谨慎就能安然度过的。赵高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虽未直接现身,却无处不在。负责骊山刑徒管理的某个狱丞,突然对推行新法表现得异常“热心”,却又在细节处屡屡设置不易察觉的障碍;负责物资调拨的少府属官,对试点区域所需的额外医药、改善伙食的粮秣,开始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拖延;甚至清幽阁外,那些沉默的郎官与寺人中,也似乎多了几双格外留意他往来人等的眼睛。 吴柒心知肚明,这是赵高的试探与掣肘。他并未直接与之冲突,而是将遇到的阻力,连同自己的应对之策与分析,一并写入呈送嬴政的密奏之中。他不告状,只陈述事实与数据,将评判的权力交还帝王。 与此同时,李斯那边,则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合作”姿态。丞相府对涉及试点所需的跨部门协调,给予了出乎意料的顺畅批复。甚至有一次,当治粟内史某位属官对吴柒提出的某种计算方式提出强烈质疑时,竟是李斯门下的一位郎官出面,以“陛下既委司丞专责,当以其法为先”为由,将质疑压了下去。这种支持,看似便利,实则也将吴柒更紧地推到了前台,独自承受着所有因变革而带来的压力与目光。 吴柒坦然受之。他利用李斯提供的便利,迅速推动着试点筹备。他亲自前往骊山工区数次,不是以钦差巡视的姿态,而是与将作少府的匠官、甚至与一些低阶的工师、乃至识字的刑徒头目交谈,了解最真实的困境与需求。他给出的改善待遇方案,细致到每日口粮的配给标准、冬季棉衣的厚度、病患隔离区的设置地点,这些都基于“天书”对当地气候、物资消耗和疾病传播模型的推演。 他的务实与高效,渐渐赢得了一部分底层执行者的认可,却也引来了更多高阶官僚的侧目与不满。“标新立异”、“邀宠媚上”、“海外妖术惑乱祖制”之类的流言,开始在某些小圈子里悄然传播。 这一日,吴柒将最终定稿的《骊山陵役试点施行细则》并一份详细的《风险预估与应对策》,郑重呈送始皇驾前。 嬴政在暖阁中仔细翻阅了那份厚达数十简的奏报。上面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条分缕析的条款、密密麻麻的数据和基于各种假设的推演结果。他看得极慢,时而停顿,手指在某个数据上轻轻敲击。 良久,他合上奏报,抬起眼,看着静立在下,面色平静却难掩一丝疲惫的吴柒。 “看来,你这‘天工司丞’,做得并不轻松。”嬴政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吴柒躬身:“为陛下分忧,臣之本分。些微风浪,不足挂齿。” 嬴政盯着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吴卿,你可曾后悔……来到这大秦?” 吴柒心中猛地一跳。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问题。他沉吟片刻,选择了最稳妥,也最接近真实的回答:“回陛下,臣漂泊至此,乃天命使然,无从后悔。唯幸得遇陛下,能以此残存之学,略尽绵薄,窥探天地至理,践行心中之道,于愿足矣。”他将自己的定位,从“效忠” subtly 转向了“求知”与“践行理念”。 嬴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似是欣赏,又似是更深的审视。他并未再追问,只是挥了挥手:“细则,朕准了。便依此施行。朕,等着看骊山之效。” “臣,领旨谢恩!” 退出暖阁,吴柒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肃穆的宫墙之上。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嬴政最后那一眼,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渊,他至今未能完全参透。 那其中,有对他能力的认可,有对试点成果的期待,有对潜在风险的权衡,或许,还有一丝连帝王自身都未必察觉的、对未知前路的迷茫与依赖。 合作已然开启,信任却薄如蝉翼。他手持“天书”,怀揣超越时代的见识,以“天工司丞”之身,正式踏入了这盘以天下为局的棋局。他是一枚棋子,被帝王执于手中,欲以其锋,破开困局;他也可能,将成为搅动整个棋局的弈者,在这帝心如渊、虎狼环伺的秦帝国,走出一条前所未有的“熵减之路”。 前路漫漫,吉凶未卜。第一卷的故事,于此戛然而止。而第二卷的风云,已在这夕阳余晖中,悄然酝酿。 第51章 新政之议 咸阳宫前殿,朔日大朝。 玄衣绛裳的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旌旗仪仗森然,空气中弥漫着庄重而压抑的气息。御座之上,嬴政冠冕垂旒,面容隐在珠玉之后,唯有那穿透性的目光,能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威压。 常规的边关军报、郡县钱谷事宜一一呈奏完毕,殿内暂时陷入了一种惯例的沉寂,等待着帝王最后的训示或是宣布散朝。然而,今日显然不同。 侍立在御阶之侧的郎官高唱:“宣,天工司丞吴柒,上殿奏对!”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穿着崭新“天工司丞”官服的吴柒,手持玉笏,自班末稳步出列,行至殿心,躬身行礼。 “臣,吴柒,有本奏。” “讲。”嬴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平淡无波。 吴柒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是他将“密室对谈”中勾勒的蓝图,正式推向帝国政治前台的关键一步。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群臣,最终落回御座方向,声音清晰而沉稳: “陛下,臣蒙陛下信重,授以‘天工司丞’之职,专司咨询推演,优化国政。数月以来,臣借‘天书’之力,详察帝国诸般政务运作,深感陛下扫灭**、创立秦制之伟烈,旷古烁今。” 他先定下基调,表明立场并非否定,而是优化。 “然,”话锋一转,引入核心,“天下已定,时势移易。秦法源于争雄之世,其刚猛迅捷,利于集中力量,成就统一大业。然施之于广土众民之承平(相对)治理,或有可斟酌完善之处。譬如律法之执行尺度,役政之征发频率,乃至郡县与中枢之信息通达,臣观之,皆有‘优化’之余地,以期更能安民之心,固国之本。” 他没有直接抨击,而是以“优化”、“完善”为名,降低了话语的冲击力,但所指出的问题,却让许多官员脸色微变。 “然,国之政令,牵一发而动全身。”吴柒继续道,抛出了他酝酿已久的策略,“若骤然而改,恐天下震荡,非稳妥之道。故臣深思熟虑,敢请陛下圣裁——” 他略一停顿,加重了语气: “可否,于帝国疆域之内,择一县或数县之地,划为‘新政试点’?于此特定范围内,试行经臣与‘天书’推演改良之新法,如调整役政、微调律法执行、鼓励农工改良等。以观其效,以验其弊。若果真能吏治清明,仓廪充实,民心悦服,而未生乱象,则证明此‘优化’之策可行,再徐徐图之,推广于更广之地。若其无效,或生弊端,则止于试点,于大局无伤。此所谓‘摸着石头过河’,以最小代价,探求帝国长久善治之道!” “试点”策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瞬间在朝堂之上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殿内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 “试点?此乃何意?莫非要在陛下疆土之内,另立一套法度?”一名老博士颤巍巍出列,满脸惊疑。 “荒谬!秦法乃陛下与先贤所定,通行天下,岂容在一县之地妄加更改?此非动摇国本乎?”一名御史大夫属官厉声驳斥。 “优化?说的好听!谁知你这海外之法,是良药还是毒饵?若试点生乱,殃及黎民,该当何罪?”另一位官员语气激烈。 质疑之声,此起彼伏。大多数官员对这套前所未闻的“试点”理论感到本能的反感和警惕。这挑战了他们固有的“法令出一”、“天下一统”的观念,更触及了许多人的权力和利益边界。 吴柒立于殿心,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质疑、或愤怒、或冷漠的目光,面色依旧平静。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交锋,还在后面。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站在文官首位,一直沉默不语的丞相李斯。 李斯会如何应对?他的态度,将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嬴政的最终决断。 第52章 朝堂激辩 殿内的哗然如同被投入滚石的池塘,波纹尚未平息,更深层的暗流已然汹涌。就在众臣议论纷纷、质疑之声鼎沸之际,一个沉稳而极具分量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陛下,臣有奏。” 文官首位,一直垂眸静立的丞相李斯,终于手持玉笏,缓步出列。他并未看向吴柒,而是面向御座,深深一揖。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帝国法度的实际制定者身上,等待着他的表态。他的意见,将极大程度上影响这场争议的走向。 嬴政高踞御座,珠旒轻晃,看不清具体神色,只有那平淡的声音传来:“丞相请讲。” 李斯直起身,目光依旧低垂,仿佛在陈述一个毋庸置疑的真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秦法者,商君变法以来,历代先王与陛下呕心沥血所成之结晶。其核心,在于‘壹刑’、‘壹教’、‘壹民’。法令出一,度量衡同,使四海之内,无有异法,无有异政。此乃扫灭六国、混一宇内之根本,亦是杜绝战国纷争、维护帝国一统之基石。” 他先从法理高度,强调了秦法的统一性和根本性,为后续的驳斥立下了无可动摇的前提。 “今,吴司丞所言‘试点’之策,”李斯话锋转向吴柒的提议,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其意,乃是要在陛下疆域之内,划出特定区域,施行不同于通行秦法之‘新法’。此举,臣有三不解,亦有三忧。” 他竖起手指,条分缕析,开始发动攻击。 “其一,臣不解,‘法出二门’,国将如何?今日可于频阳试行此法,明日他县是否可效仿试行彼法?长此以往,法令不一,标准各异,朝廷威权何在?天下黔首,当遵循何法?此非优化,实乃自乱法度,开分裂之端!此为一忧。” 他直接点出了“试点”可能破坏法律统一性的核心风险,扣上了一顶“分裂”的大帽子。 “其二,”李斯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第一次扫过吴柒,带着冰冷的审视,“吴司丞所言‘优化’,依据乃其所谓‘天书’推演。然,‘天书’为何物?其理何在?除司丞一人之外,无人能知,无人能晓。以此虚无缥缈、不可验证之物,作为更改祖宗成法之依据,岂非儿戏?若其推演有误,或……别有用心,试点之地民生凋敝,祸乱丛生,此责谁负?此为二忧。” 他将矛头直指“天书”的神秘性和不可控性,质疑其作为政策依据的可靠性,并隐晦地暗示了吴柒可能“别有用心”。 “其三,”李斯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愈发沉重,“秦法之效,在于其公平无私,在于其‘刑无等级’。今若于试点之地施行‘仁政’、‘轻徭’,则彼地之民幸甚,然帝国其他郡县之民当作何想?彼必心生怨望,曰:‘同为大秦子民,何以彼受优待,而我等仍服重役、受严刑?’此非安民,实乃播撒怨恨之种,动摇天下民心之均势!此为三忧!” 他指出了“试点”可能带来的公平性危机和民众心理的失衡,认为这会从内部瓦解秦法赖以存在的“公平”假象。 李斯的三问三忧,逻辑严密,层层递进,从法理统一性、政策依据可靠性到社会公平性,几乎封死了“试点”策略所有可能辩驳的路径。他站在维护秦法绝对权威和帝国整体稳定的高度,将吴柒的提议批驳得看似体无完肤。 殿内众多官员闻言,纷纷点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就连一些原本持中立观望态度的官员,也觉得李斯所言在情在理。 压力,如同山岳般向吴柒倾轧而来。 吴柒能感觉到后背渗出的冷汗。李斯不愧是法家集大成者,其辩才和抓住核心矛盾的能力,远超常人。他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必须正面回应,而且必须用对方能够理解,甚至不得不重视的逻辑来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声音依旧保持着冷静与清晰:“陛下,丞相所言,高屋建瓴,臣受益良多。然,臣亦有下情,不得不辩。” 他先给予李斯充分的尊重,缓和气氛。 “丞相忧法令不一,此乃老成谋国之言。”吴柒首先承认李斯担忧的合理性,然后话锋一转,“然,臣所谓‘试点’,并非另立一套与秦法根本对立之新法,而是在秦法主干框架之下,对某些执行细则、某些过于僵化之处,进行‘微调’与‘优化’。譬如役法,核心在于保障工程与戍边,此点绝不动摇。臣所优化者,乃是征发的频率、役夫的待遇、轮替的周期,使其更合理,更能持久。此并非动摇‘壹刑’根本,而是让这‘刑’(法)的执行,更能贴合实际,更能收长久之效。如同良医用药,药性虽猛,亦需考虑病人体质,酌量增减,方能祛病而不伤身。若固守一成不变之药方,恐病人未愈,而元气先伤。” 他用“医药”之喻,再次强调“优化”是为了秦法更好地执行和更长久地存在,而非否定秦法。 “至于‘天书’之疑,”吴柒看向李斯,目光坦然,“丞相所虑极是。然,‘天书’之能,陛下已亲验于历法、工程。其所推演,并非虚妄臆测,而是基于海量数据与万物运行之理。臣愿立军令状,试点所有策略,皆附详实数据与推演过程,可供丞相与诸公查验。若因臣之推演失误导致试点失败,臣甘愿领受任何罪责!然,若因惧未知而拒探索,因循守旧,坐视隐患滋生,岂非因噎废食?” 他以嬴政的亲身体验和立军令状的决心,来回应关于“天书”可靠性的质疑,并将问题提升到“探索”与“固守”的层面。 “最后,丞相忧及公平。”吴柒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痛,“然,当前之制,看似‘公平’,实则天下役夫,皆苦不堪言;看似‘均等’,实则隐户逃役,豪强规避,负担多压于贫苦黔首之身。此等‘公平’,已是虚妄!臣之试点,正是要探索一种更真正、更可持续的‘公平’!若试点成功,证明新法能提升效率,安抚民心,则正可逐步推广,使天下黎庶皆受其惠,此方为真正之‘大同’!若因惧怕打破虚假的平衡,而拒绝尝试建立真正的平衡,臣窃以为,非智者所为!” 他尖锐地指出当前制度下隐藏的不公,将“试点”定义为追求更真实公平的探索,反过来质疑固守现状的合理性。 吴柒的回应,有理有据,有退有进,既回应了李斯的质疑,又进一步阐述了自己“优化”理念的深层目的。他没有被李斯的气势压倒,反而在辩论中,将自己的主张勾勒得更加清晰。 朝堂之上,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御座之上的帝王,等待着他的最终裁决。李斯与吴柒,代表着两种不同的治国理念,在这大殿之上,进行了一场激烈的碰撞。 嬴政的手指,在御座扶手上,极轻地敲击着。他看看神色凛然、维护法统的李斯,又看看目光坚定、力主变革的吴柒。 终于,那敲击声停了。 第53章 始皇决断 那一声极轻的敲击声停止,仿佛按下了朝堂喧嚣的静止键。所有目光,无论是李斯那深沉如古井的注视,还是吴柒那强自镇定的期待,亦或是百官们或疑虑、或反对、或仅仅是好奇的视线,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牢牢系在御座之上,系在那珠旒之后深不可测的帝王面容上。 空气凝滞,时间仿佛被拉长。嬴政并未立刻开口,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身体向后靠了靠,倚在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靠背上。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所有熟悉他习惯的重臣心中一凛——陛下正在做最后的权衡,一个足以影响帝国未来走向的决断。 李斯的三问三忧,如同冰冷的铁律,敲打在维护秦法统一与帝国稳定的基石上,字字千钧,不容忽视。他代表着这架庞大帝国机器固有的运行逻辑和既得利益阶层的声音。否定李斯,某种程度上就是在否定嬴政自己过去二十多年来赖以成功的路径。 而吴柒的力辩,则像一把试图撬开铁板的凿子,尖锐地指出了这架机器在新时代下隐藏的裂痕与潜在的崩溃风险。他带来的,是一种基于未知力量(天书)和迥异思维(优化、可持续)的、充满不确定性却又诱人无比的解决方案。接受吴柒,意味着开启一场前所未有的冒险,一场对自身统治哲学的挑战。 嬴政的脑海中,或许闪过了那夜密谈中吴柒描绘的“分崩离析”的图景,闪过了骊山陵役那看似微小却意义重大的成功优化,也闪过了李斯那“法令出一,天下归一”的坚定信念。两种力量在他心中激烈角力。 是继续沿着那条已被证明能扫灭六国的刚猛之路,以更强的力量压制所有潜在风险,坚信绝对的掌控能带来永恒?还是尝试接纳这种“柔性”的、注重“滋养”的优化理念,冒险一搏,以期换取那看似更可望而不可及的“长久”? 风险与收益,现状与未来,掌控与变革……无数念头在他那深邃如渊的心海中翻腾。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沉默之后,嬴政动了。他并未看向李斯,也未看向吴柒,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殿外那象征着无上权威的湛湛青天,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中: “丞相所忧,乃老成谋国之言。秦法之壹,帝国之基,不容动摇。” 听到这话,李斯及一众反对的官员心中稍定,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然而,嬴政的话并未说完。 “然,”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扫过殿下群臣,“吴卿所言,亦非全无道理。法为人设,时移世易。若固步自封,讳疾忌医,非明主所为。帝国欲传之万世,需有吐故纳新之勇气。” 群臣的心又提了起来。 “故而,”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乾纲独断,“朕意已决!” “准吴柒所奏,行‘试点’之策!” 一言既出,满殿皆惊!尽管已有预感,但当嬴政真正力排众议,做出这石破天惊的决定时,所带来的震撼依旧是巨大的! 李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但他迅速低下头,掩去了所有情绪。赵高在御座之侧,垂下的眼帘下,寒光骤现。 “然,”嬴政再次开口,语气冰冷,为这“试点”划下了不容逾越的红线,“此试点,非为另立法度,乃是在秦法框架之下,对某些细则进行验证性调整。一切改动,需经朕亲自审批。试点期间,若生任何乱象,或证实其策无效,即刻废止,相关人等,严惩不贷!” 他采纳了吴柒的策略,却牢牢扣住了李斯强调的“法度统一”底线和最终裁决权。 “至于试点之地……”嬴政略一沉吟,目光扫过殿下的吴柒,“关中乃帝国根本,频阳县,毗邻京师,民风相对淳朴,且非战略要冲。便以频阳为试点之县!” 他选择了距离权力中心不远不近的频阳,既便于监控,又能避免试点失败对核心区域造成过大冲击。 “吴柒。” “臣在!”吴柒压下心中的激荡,立刻躬身应道。 “朕命你为‘频阳新政特使’,全权负责试点事宜。一应所需,可具表上奏,各署需予以配合。然,记住朕与你的约法,更记住今日朝堂之议!朕,要看到实效!” “臣!领旨谢恩!必竭尽全力,以报陛下!”吴柒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知道,赌赢了第一步!一个前所未有的舞台,已经为他搭好。 “退朝!” 嬴政不再多言,起身,拂袖而去。那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御座之后,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臣工。 李斯面无表情,缓缓直起身,目光与同样起身的吴柒有一瞬间的交汇,复杂难明。赵高则悄无声息地跟上嬴政的步伐。 吴柒独立殿心,感受着四周投来的无数道目光,他知道,真正的挑战,从现在才真正开始。带着帝王的决断与期望,也背负着无数的质疑与敌意,他即将踏出咸阳,走向那个名为“频阳”的试点,去践行他那“熵减之路”的第一次大规模实践。 第54章 特使巡县 嬴政“退朝”的余音尚在殿梁间缭绕,那道准许试点的决断已然如同插上羽翼的敕令,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了咸阳宫的每一个角落,并迅速向帝国的经络——各级官署蔓延。天工司丞吴柒,被陛下钦点为“频阳新政特使”,全权负责在频阳县试行新法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至少表面如此)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朝堂之上的争论更为深远和复杂。 诏命下达的第三日,便是启程之期。 咸阳东门外,秋风已带肃杀之气,卷起官道上的尘土。没有盛大的仪仗,没有百官相送的场面。只有三辆看起来颇为朴素的安车,以及一小队约二十人、身着轻甲、神色冷峻的郎官骑兵。这是嬴政亲自指派的护卫,既是保护,亦是监视。 吴柒站在为首的那辆安车前,他已换下那身彰显身份的“天工司丞”官服,穿着一件深青色的寻常官吏常服,外面罩着一件御寒的黑色斗篷,看上去更像一个出外公干的普通文吏,唯有腰间悬挂的那枚新铸的“频阳新政特使”银印,在秋日的阳光下偶尔反射出一丝冷硬的光泽,昭示着他此行非同寻常的使命。 与他同行的,除了护卫,还有寥寥数人。一名是来自丞相府的令史,名叫程邈,年约四旬,面容古板,精熟秦律条文,是李斯“推荐”而来,美其名曰“协助特使,确保新政不违秦法根本”。吴柒心知,这既是李斯的眼线,也是一道紧箍咒。另一名是治粟内史署派来的年轻计吏,姓白,对数字颇为敏感,负责协助管理试点所需的钱粮账目。还有一名是吴柒自己向将作少府借调的年轻匠作吏,略通工坊营造之事。 这支小小的、成分复杂的队伍,便是承载着帝国“优化”希望的第一批执行者。 “吴特使,时辰不早,该启程了。”郎官队的率长,一名面容冷毅的都尉,上前一步,拱手提醒道,语气公事公办。 吴柒点了点头,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巍峨高耸的咸阳城墙,以及城内那权力交织、暗流汹涌的宫阙。他知道,从踏出这道城门开始,他便从那个在帝王羽翼下、凭借“天书”奇技周旋的“待诏”、“司丞”,真正走向了帝国治理的前线。那里没有嬴政的直接庇护,只有实实在在的民情、盘根错节的地方势力、以及无处不在的、来自咸阳的审视目光。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与尘土的空气,转身,登上了安车。 “出发。” 命令下达,车轴辚辚,马蹄踏踏,这一行看似单薄的车队,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沉重使命,驶上了通往频阳的官道。 消息总是比车轮更快。 几乎在吴柒车队离开咸阳的同时,关于“新政特使”即将抵达频阳的消息,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先一步传到了频阳县寺(县衙)。 频阳县令王贲(与大将王翦之子同名,非同一人),一个在基层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吏,接到消息时,正与县丞、县尉等一众属官在二堂议事。他捏着那封来自郡守府的公文抄件,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新政特使……全权负责试点……”王贲放下公文,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浓浓的忧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抵触,“朝廷这是要在咱们频阳,动多大的刀子啊?” 县丞是个瘦削的中年人,低声道:“明府,听闻这位吴特使,便是前些时日朝堂上提出‘试点’之策的那位天工司丞,深得陛下信重。然则……丞相府似乎对此颇有微词。此番前来,还带了丞相府的程令史……” 话未说尽,意思却明白。这位特使背景复杂,来头不小,但朝中争议极大,他们这些地方官,一个不慎,便可能成为神仙打架下的牺牲品。 县尉则更关心实际:“特使全权,那我等县寺所属,是听特使的,还是依循旧制?若生冲突,该当如何?还有,这‘新政’具体要如何行法?赋税?徭役?律法?总得有个章程。” 堂内一时沉默。所有人都感到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他们习惯了在严密的秦法框架下按部就班,如今突然空降一位手持“全权”特令的上官,要推行一套未知的“新政”,这无疑打乱了他们固有的节奏,也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王贲叹了口气,站起身,“吩咐下去,洒扫庭除,准备迎接特使驾临。一切……等这位吴特使到了,见机行事吧。都打起精神来,莫要让人抓了错处!” 整个频阳县寺,因为这位即将到来的“特使”,陷入了一种紧张而忙碌的等待之中。 而此刻,行驶在官道上的吴柒,正闭目养神。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正悄然运行,不是计算具体数据,而是在模拟着抵达频阳后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推演着与当地官吏、豪强、乃至普通黔首的接触策略。 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些改良措施,更是一套冲击现有利益格局和思维惯性的理念。前方的频阳,绝非坦途,而是一片需要小心翼翼去开垦、同时也布满陷阱的试验田。 车轮滚滚,向着那片未知的领域,坚定而又谨慎地前行。 第55章 数据基石 频阳县寺的庭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属官们穿着浆洗得笔直的官服,垂手肃立在堂前。当吴柒的车马在郎官护卫下抵达时,县令王贲率领众人快步迎上,礼数周全,态度恭谨,甚至带着一丝过分的殷勤。 “下官频阳县令王贲,恭迎特使驾临!”王贲深深一揖,声音洪亮。 吴柒下了安车,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这群地方官吏。他们脸上挂着标准化的恭敬笑容,眼神深处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审慎、忧虑,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他知道,这看似融洽的迎接背后,是深深的隔阂与观望。 “王县令不必多礼,诸位请起。”吴柒虚扶一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本使奉陛下之命而来,只为新政试点一事。日后还需诸位鼎力相助。” 寒暄过后,便是接风宴席。席间觥筹交错,言谈看似热络,却始终围绕着咸阳风物、陛下天威等无关痛痒的话题,对于即将推行的“新政”,王贲等人皆是语焉不详,或是以“但凭特使吩咐”搪塞过去。 吴柒也不急于切入正题,只是默默观察,心中对频阳县的情况有了初步的判断。这是一个被秦法严密管理了数十年的典型秦地县邑,官吏体系成熟而保守,习惯于上传下达,缺乏主动性与变通。 翌日,吴柒并未召集大会宣布宏图大计,而是直接向王贲提出了第一个要求:调阅频阳县近五年来所有关于户口、田亩、赋税、刍槀、徭役征发的原始记录册籍。 王贲虽感意外,但还是立刻命人将堆积如山的简牍抬到了特意为吴柒准备的正堂偏厅。看着那几乎占满半间屋子的陈旧竹木简册,同来的程邈令史嘴角微微撇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位特使有些小题大做,或是不得要领。治理地方,岂是整日埋首故纸堆能成的? 吴柒没有解释。他深知,没有准确的数据,任何“优化”都是空中楼阁。现有的统计体系,依赖于乡、亭、里各级官吏的手工记录与层层汇总,其中难免有疏漏、误差,甚至人为的篡改与隐匿。他要建立的,是一套更精准、更高效的数据基石。 他让白计吏协助,先从整理和辨识这些杂乱记录开始。同时,他以特使名义,下发了一道看似简单却意义非凡的指令:要求各乡、亭,按照他提供的一种新的、标准化的表格范式,重新统计并上报当前最新的户口(分男女、老幼、丁口)、各户占有田亩数(分上、中、下田及垦荒、熟田)、以及主要农具、牲畜保有情况。 这道指令,在频阳县寺内部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重新统计?去岁方统计过,何必多此一举?”一名主管户籍的令史私下向王贲抱怨,“而且这表格……甚是古怪,项目如此之细,填写起来颇为耗时费力。” 王贲也是眉头紧锁,他摸不透这位特使的意图。但他深知“特使全权”的分量,只能压下疑虑,下令各乡亭严格执行,不得有误。 更大的阻力,来自于乡里。 一些乡啬夫、亭长接到命令后,叫苦不迭。他们早已习惯了沿用旧册,稍作增减上报。如今要挨家挨户重新核实,填写那繁琐的新表格,无疑是增加了巨大的工作量。而且,表格中要求详细登记田亩等级与数量,这让一些与地方豪强有勾结、惯于帮助其隐匿田产的小吏感到了不安。 “这位特使,怕不是要来真的?”某乡啬夫对着心腹亭长低语,“如此清查,那些‘黑田’怕是藏不住了……” 亭长忧心忡忡:“是啊,还有隐户……若是查得严了,我等如何向上面交代?” 数据,触及了最根本的利益。原有的、模糊的统计方式,正是许多潜规则和利益输送的温床。吴柒要求建立的精准数据基石,如同一次阳光下的清查,让许多隐藏在阴影下的东西无所遁形。 吴柒对此心知肚明。他并不急躁,只是要求白计吏和程邈严格核对各乡亭上报的新数据,与旧册进行比对,标记出差异巨大、逻辑明显不合理之处。同时,他派出了几名郎官,随机选择几个里,进行小范围的实地抽样核查,以验证上报数据的真实性。 这个过程,缓慢而充满对抗。有的乡亭拖延报送,有的数据前后矛盾,有的在郎官核查时,乡民们被提前警告,言辞闪烁。 偏厅内,灯火常常亮至深夜。吴柒面对着海量的数据,【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全力运转,帮助他快速筛选、比对、分析。白计吏在一旁埋头核算,程邈则不时指出某些做法似乎与现行秦律统计惯例不符,但吴柒总是能以“此为试点特需,已奏明陛下”为由挡回。 建立数据基石的过程,本身就是一场无声的较量。它考验着吴柒的决心,也试探着频阳地方势力的底线。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这位年轻的特使,似乎并不急于推出那些惊世骇俗的“仁政”,而是不声不响地,先从最基础、也最要害的地方,插下了一把尺子。 这把尺子,量出的不仅仅是土地和人口,更是人心与利益的深度。 第56章 农具革新 就在频阳县寺的属吏们为那繁琐的新式统计表格焦头烂额、乡亭小吏们为田亩隐户可能暴露而惴惴不安之际,吴柒的第二步棋,已然悄无声息地落下。这一次,他的目标更为具体,直接指向了农耕之本——农具。 深秋已至,关中大地一片肃杀,田亩间的冬麦刚露出些许青苗。这正是农事稍歇,准备、修缮农具,以待来年春耕的时节。吴柒深知,任何涉及土地和赋税的根本性改革都敏感而缓慢,但改良农具,提升耕作效率,却是相对容易切入,且能更快让黔首感受到实惠的突破口。 他没有大张旗鼓地颁布政令,而是带着那名从将作少府借调来的年轻匠作吏,以及两名郎官,换上了寻常的粗布衣衫,如同游学的士子般,走进了频阳县城外的几个村落。 他们首先去的是官府设立的“铁官”作坊。秦律严密,盐铁官营,民间打造铁器,需在官府指定的作坊进行,或由官府直接配发。频阳的铁官作坊规模不大,几个老师傅带着十几个学徒,正叮叮当当地锻造着官府订单所需的兵器部件、刑徒镣铐以及一些粗重的农具,如耒、锸、钁等。 吴柒仔细观察着他们锻造的犁铧。那是此时关中普遍使用的“V”形锉(一种直辕犁的铧头),形制古朴,但破土深度有限,且需要极大的拉力,往往需要二牛甚至三牛才能牵引,效率低下。他拿起一件刚打制好的犁铧,入手沉重,边缘粗糙。 “老师傅,”吴柒客气地询问一位正在淬火的老匠人,“以此犁耕作,一日能几何?” 老匠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其衣着普通却气度不凡,身边还跟着看似随从的人,不敢怠慢,擦了把汗道:“回贵人的话,若是上好的熟田,壮牛健夫,一日也不过二三亩。若是生地,或是畜力不足,就更慢了。” 吴柒点了点头,这与他在石室查阅的农书记载以及推演模块的估算相符。他并未多言,只是示意匠作吏记下一些细节。 随后,他们又走访了几处乡里,观看农夫们使用现有农具进行田间管理。他看到有老农在用一种极其费力的“耧犁”点种,看到妇孺在用木耙艰难地平整土地。交谈中,农夫们对这些用了祖祖辈辈的农具并无太多抱怨,仿佛天经地义,只是偶尔会叹息一声“地硬,犁浅,费牛甚矣”。 这种因循守旧的惯性,比公开的抵制更让吴柒感到棘手。 回到县寺为他准备的临时工坊(一处闲置的库房改造而成),吴柒立刻开始了行动。他凭借脑海中的知识,结合【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对本地土壤样本和现有铁器材质的分析,开始绘制草图。 他设计的,并非超越时代的高科技,而是在现有技术条件下,对直辕犁进行关键性改良的“曲辕犁”简化版。他保留了此时通用的铁制犁铧,但重新设计了犁辕,使其由直变曲,降低了牵引点,并加装了可以控制耕地深浅的“犁评”和调节耕地宽窄的“犁建”。同时,他还设计了一种更轻便、入土角度更优的铁制犁壁(犁镜),以更好地翻土碎土。 “此物……似乎确能省力?”年轻的匠作吏看着草图,眼中露出惊奇之色。他是懂行的,一眼就看出了曲辕结构在力学上的优势。 “不止省力,”吴柒指着图纸解释,“犁评可控深浅,能更好地利用地力;犁壁形状优化,翻土更彻底,利于保墒除草。综合来看,若打造得宜,一牛牵引,一日深耕四五亩当无问题,且对土质的适应性更强。” 匠作吏听得眼中异彩连连。 然而,图纸转化为实物,并让人接受,却非易事。吴柒让匠作吏拿着图纸和部分经费,去铁官作坊定制几架样品。铁官的老师傅看着那从未见过的弯曲犁辕和古怪的犁壁,眉头拧成了疙瘩。 “贵人,这……这犁辕弯弯曲曲,如何受力?这犁壁形状怪异,如何铸造?打造此物,耗时耗料,万一不成,岂不浪费?”老师傅连连摇头,满是怀疑。 匠作吏费尽口舌,甚至抬出了“特使”的名头,老师傅才勉强答应尝试,但声明若打造失败,工料钱照算。 与此同时,吴柒也让王贲下令,在县寺外空地上公开展示第一批打造出来的三架改良犁,并招募愿意试用的农户,承诺试用期间若损坏,由官府赔偿,若效果好,还可优先以优惠价格购买。 告示贴出,围观的农夫不少,但真正愿意尝试的却寥寥无几。 “这犁样子怪模怪样,能好用吗?” “官家的东西,谁知道是不是糊弄人的?” “万一用坏了,耽误了春耕,赔偿又有何用?” “祖辈都用直辕犁,不也活下来了?何必折腾?” 质疑声,观望者,远远多于敢于吃螃蟹的人。一位被胥吏硬拉来的老农,抚摸着那光滑的曲辕,又看看那闪着寒光的怪异犁壁,头摇得像拨浪鼓:“使不得,使不得!这弯木头,一看就不结实!还是俺那老犁稳妥!” 革新之难,难在人心之固。即便是一件能带来实实在在好处的农具,想要打破千百年来的习惯,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吴柒站在县寺的台阶上,看着下方议论纷纷却无人上前的人群,面色平静。他知道,这在意料之中。他并不气馁,只是对身旁的匠作吏低声吩咐:“去牵一头牛来,再找一块闲置的官田。我们……亲自示范。” 他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击碎这因循守旧的坚冰。 第57章 工坊初建 县寺外的空地上,围观的人群尚未散去,议论声依旧嗡嗡作响,大多是对那几架“怪模怪样”的曲辕犁持怀疑和观望态度。就在这质疑的氛围达到顶点时,吴柒的举动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没有再试图说服,而是直接对匠作吏点了点头。很快,一名郎官牵来了一头还算健壮的官牛,匠作吏则和一名学徒合力,将一架崭新的曲辕犁抬到了附近一片早已收割完毕、土质相对板结的官田旁。 “他这是要作甚?” “莫非……要亲自试犁?” “这位贵人看着年轻,像是读书人,也会使犁?”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吴柒褪下了外面的深青色常服,露出里面的窄袖短褐,卷起了袖子。他虽然没有亲自耕过地,但脑海中拥有完整的力学原理和操作影像资料,【基础优化推演】模块甚至能模拟出最佳的操作姿态和发力方式。他走到犁旁,调整好犁评和犁建,示意匠作吏协助他将犁铧插入土中。 “驾!”负责牵牛的郎官一声吆喝,官牛开始发力。 起初,吴柒的动作还有些生疏,犁头在土里歪斜了一下。但他迅速调整,双臂稳住犁辕,依靠腰腹力量控制方向。那弯曲的犁辕设计,果然发挥了作用,牵引点降低后,牛显得轻松了不少,不再像使用直辕犁时那样需要奋力昂头前冲。 更令人惊奇的是,随着犁铧破土前行,那经过优化角度的犁壁(犁镜)发挥了关键作用。它不像旧式犁那样仅仅将土划开一道沟,而是将土块整齐地向右上方翻转、破碎!一道深而均匀、土块细碎的犁沟,清晰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咦?!”人群中发出了一阵低低的惊呼。 有经验的老农立刻看出了门道:“翻土!他在翻土!而且翻得这么深,这么碎!” “看那牛!好像没费多大劲!” 吴柒控制着犁,沿着田垄走了一个来回。尽管额角见汗,呼吸也有些急促,但那深耕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他停下犁,示意匠作吏接过手,继续演示。匠作吏年轻力壮,上手更快,驾驭着曲辕犁在田里行走如飞,深耕的效率远超寻常直辕犁。 事实胜于雄辩。 先前那位死活不肯试用的老农,此刻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走近田边,蹲下身,抓起一把被翻上来的、松软潮湿的泥土,在手里用力捻了捻,又看了看那深度接近一尺的犁沟,嘴唇哆嗦着,喃喃道:“神了……真神了……这地,能种出好庄稼啊!” 围观人群的议论风向瞬间变了。 “这新犁,好像真管用!” “翻地深,还省牛力!” “要是真能一天耕四五亩,那得省多少工夫?” 之前弥漫的怀疑与抵触,在亲眼所见的效果面前,开始冰雪消融。虽然仍有人持保留态度,但敢于尝试的种子,已经播下。当场就有几个家境尚可、渴望提升效率的农户,表示愿意租用或购买一架试试。 示范的成功,为吴柒下一步的计划扫清了最初的障碍。 他深知,仅仅依靠铁官作坊那效率低下、且主要服务于官府订单的生产模式,无法满足未来可能的需求,也无法有效控制成本和品质。他需要建立一个更高效、更专注于农具改良与推广的据点。 数日后,在频阳县寺的全力(至少在表面上是)配合下,位于县城东南角、利用一处废弃官仓改造的“频阳官营改良工坊”,正式挂牌成立。吴柒任命那名年轻的匠作吏为工坊丞,全权负责管理。同时,他从铁官作坊“借调”了那几位手艺最好、且对新技术不那么排斥的老师傅,又招募了十余名本地心灵手巧的年轻学徒。 工坊初建,条件简陋,但目标明确。首要任务,就是全力生产经过验证的曲辕犁。吴柒不仅提供了更详细的分解图纸和尺寸标准,还改进了工艺流程。他设计了简单的木质模具,用于统一弯曲犁辕的弧度;改进了犁壁的铸造范,使其更容易脱模,表面更光滑,减少阻力。 更重要的是,他引入了初步的“标准化”和“流水作业”概念。不再由一个匠人从头到尾打造一架犁,而是将工序分解:专人负责选料处理木材,专人负责锻造犁铧,专人负责铸造犁壁,专人负责弯曲犁辕并组装。每个匠人只专注于自己最擅长的环节,熟练度迅速提升,整体效率显著加快。 工坊内,炉火熊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这与铁官作坊那种按部就班、暮气沉沉的氛围形成了鲜明对比。 然而,挑战也随之而来。原材料(尤其是质量合格的铁料和木材)的供应开始变得紧张,需要与郡级铁官协调;招募的学徒需要时间培训;生产出来的新式农具,如何定价,如何销售或租借给农户,又涉及到钱粮管理和市场机制,这并非吴柒所长,也超出了王贲县令惯常处理的范畴。 但无论如何,第一个官营改良工坊,如同吴柒插入频阳这块试验田的一根楔子,已经牢牢钉下。它不仅仅生产农具,更是在实践一种新的组织模式和管理理念。 就在工坊刚刚步入正轨,开始小批量产出曲辕犁时,一封来自咸阳的普通公文,被快马送至频阳县寺。公文内容是关于边军冬衣补给事宜的例行通报,落款处,却有一个不起眼的、属于“内史蒙恬”的副署签名。 吴柒看着那个名字,心中微微一动。蒙恬……他或许,可以成为打破目前僵局,甚至将“优化”理念推向更广阔天地的又一个关键节点。 第58章 水利测算 改良工坊的炉火正旺,曲辕犁开始小范围流入农户手中,引发着悄然的变革。然而,吴柒的目光并未仅仅停留在农具之上。他深知,在靠天吃饭的农业时代,水利是关乎收成乃至生死的命脉。频阳县境内有两条不大的河流穿过,灌溉着两岸的田地,但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分布也不尽合理,全凭经验挖掘的沟渠,渗漏严重,灌溉效率低下。 秋收已过,正是兴修水利的黄金时节。若能在冬季农闲时,对县内关键的水利节点进行一番科学的规划和整修,来年春耕的效益将大为改观。 这一日,吴柒召集了县令王贲、县丞以及主管县内工程、刑徒管理的司空、司寇等属官,在县寺正堂商议此事。 “王县令,本使查阅县内图册,见频水、阳水两岸,虽有沟渠引水,然多淤塞浅窄,布局亦不尽合理。今冬农闲,正宜征发民夫,整修水利,以利来年。”吴柒开门见山,提出了动议。 王贲闻言,脸上却露出了为难之色:“特使明鉴,兴修水利,自是利民好事。只是……依照惯例,大规模征发民夫,需上报郡守府,核定员额,拨付钱粮。且这沟渠如何挖,挖多深多宽,向来是依循旧例,或是凭经验老农指点。若要大动,只怕……”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一是程序繁琐,二是缺乏科学规划的依据,怕费力不讨好,甚至引发民怨。 坐在下首的程邈令史也适时开口,语气带着法吏特有的刻板:“特使,秦律《田律》有定,修缮陂池、沟渠,确为县寺职责。然,凡有兴作,需事先规划,估算工量,上报核准。若擅自变更旧有渠道路线规制,恐与律例不合,亦难保成效。” 吴柒知道,仅凭口说,难以说服这些习惯于按部就班的地方官吏。他不再多言,只是从袖中取出一卷新绘制的缣帛地图,在案几上缓缓展开。 “诸位请看。” 众人围拢过来,只见这幅地图与县寺库存的旧图截然不同。旧图之上,只有简单的河流走向和主要城邑、乡亭的位置标记。而吴柒这幅图,却精细得多!上面不仅清晰标注了频水、阳水的主干与支流,还以等高线的形式(吴柒称之为“地势起伏线”),勾勒出了县内主要区域的地形高低!更令人惊奇的是,地图上还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出了他依据“天书”推演和实地勘察,规划出的新渠道路线,以及几处建议修建或加固的小型陂塘、水门位置。 “此图……此图从何而来?”王贲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如此精细的地图,绝非县内旧有。 “此乃本使依据勘察,并借‘天书’之力推演所绘。”吴柒平静地回答,手指点向地图,“诸位请看,依据地势高低,若在此处,”他指向频水上游某处,“修建一座低矮的拦水陂坝,抬升水位,再由此开凿一条新渠,沿此等高线走向,便可自流灌溉北岸这数千亩高地。而旧有渠道,集中于南岸低洼处,不仅易涝,且无法惠及北岸高地。” 他又指向另一处:“再看阳水下游,此地河道弯曲,水流平缓,若裁弯取直,不仅可加快流速,减少泥沙淤积,空出的旧河道稍加修整,便可作为蓄水陂塘,旱时放水,以补下游灌溉之不足。” 他的讲解,结合着精确的地图,将水利工程的原理阐述得清晰明了。哪里该建坝,哪里该修渠,哪里该设水门控制流量,都基于对地形、水流的科学测算,而非模糊的经验。 司空是懂一些工程道理的,他仔细看着地图上的等高线和规划渠道路线,越看越是心惊。这种规划方式,前所未见,但细细想来,却极为合理,几乎将水势和地形的利用达到了极致!若真能依此施工,灌溉效率必将大增! “特使……此图规划,果真可行?”司空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是否可行,需实地验证,并精确计算工量。”吴柒看向一旁的白计吏和匠作吏,“这正是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随即下令,由司空牵头,匠作吏与白计吏协助,组织少量熟悉本地情况的胥吏和工匠,依据新地图的规划,进行实地勘测和工程量核算。要求他们测量出建议陂坝的确切高度、渠道的长度、深度、土方量,并估算所需的人工、物料。 同时,吴柒自己也利用【基础优化推演】模块,结合实地反馈的数据,进行更精细的水流模拟和效益评估。他甚至在模块中模拟了不同降雨量情况下,新水利系统对农田的灌溉覆盖率和防洪能力。 数日后,一份厚厚的、包含详细地图、勘测数据、工程量核算以及效益预估的《频阳县水利整修规划书》,摆在了王贲等人的面前。上面不仅有文字说明,还有简明的图表和数据对比,清晰地展示了新规划相较于旧体系在灌溉面积、抗旱防涝能力上的巨大提升,以及所需的大致人工和钱粮。 看着这份前所未有、数据详实的规划书,王贲和司空等人沉默了。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看到,一项工程可以被规划得如此清晰、科学,其预期效果也被估算得如此具体。这彻底颠覆了他们过去“大概、可能、差不多”的工程管理方式。 程邈张了张嘴,想从律法角度再找些问题,却发现这份规划书程序上似乎并无逾越,数据支撑充分,竟一时无从驳斥。 “有此规划书,上报郡守府,请求核准征发民夫与拨付钱粮,想必也能更有说服力。”吴柒看着王贲,语气不容置疑,“王县令,以为如何?” 王贲看着那份沉甸甸的规划书,又看看目光坚定的吴柒,知道此事已无法推脱。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下官……遵命!这便安排文书,依此规划,具表上报!” 水利测算,不仅是为了一项工程,更是将一种基于数据和科学规划的新工作方法,植入了频阳县这个基层统治单元。它像一道精准的犁铧,开始深耕这片习惯于模糊管理的土壤。 第59章 蒙恬到访 深秋的关中,寒风已带着凛冽的意味。频阳县境内那条新规划的、连接频水与北部高地的水渠刚刚破土动工,民夫们在胥吏的吆喝下,沿着标定好的石灰线挖掘着冻土,工地上旗帜招展,一派繁忙景象。改良工坊里,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新一批曲辕犁正在加紧打造。一切都按照吴柒的规划,在有条不紊又略显艰难地推进着。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似乎酝酿着今冬的第一场雪。县城东门外的官道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午后的沉寂。守门的兵卒探头望去,只见一队约五十人的精锐骑兵,盔甲鲜明,刀弓俱全,护卫着几辆覆盖着防雨毡布的辎重车辆,正朝着城门疾驰而来。为首一将,身形魁梧,面容刚毅,披着玄色战袍,虽未打旗号,但那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已让守门兵卒心头一凛,不敢怠慢,连忙让开通道,并飞快地向县寺禀报。 这队人马并未在县城过多停留,直接来到了县寺门前。为首的将领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他将马鞭扔给亲兵,大步走向县寺正门。早已得到消息的县令王贲,带着一众属官急匆匆迎了出来。 待看清来人面容,王贲更是吃了一惊,连忙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惶恐与恭敬:“不知蒙内史驾临,下官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来人正是内史蒙恬,九卿之一,掌治京师,更是威震北疆、深受始皇信重的大将。他此刻不应在咸阳或北地督军,怎会突然来到这小小的频阳县? 蒙恬摆了摆手,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爽直:“王县令不必多礼。本将军奉陛下之命,往北地督运一批冬衣军资,途经此地,听闻陛下钦点的‘新政特使’正在频阳试行新法,心中好奇,特来一见。顺便,也看看这县内的改良工坊。”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扫过王贲等人,最后落在了闻讯从偏厅走出的吴柒身上。 吴柒此时也已得知蒙恬到来,心中微动,整理了一下衣冠,上前几步,不卑不亢地行礼道:“下官吴柒,见过蒙内史。” 蒙恬上下打量着吴柒,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好奇。这就是那个以“天书”闻名,在朝堂上掀起波澜,被陛下寄予厚望的海外客?如此年轻,相貌也并无出奇之处,唯有一双眼睛,沉静而深邃,不似寻常年轻人。 “你就是吴柒?”蒙恬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陛下对你可是期许甚深啊。你在频阳搞的这些动静,连咸阳都有所耳闻了。” “蒙内史谬赞,柒只是奉陛下之命,尽忠职守而已。”吴柒谨慎回应。 蒙恬哈哈一笑,似乎并不想过多寒暄:“走,带本将军去看看你那工坊。听说弄出了些省力的新犁?我北疆军屯,亦需大量农具,若果真有用,倒是好事一桩。” 一行人遂移步前往城东南的改良工坊。工坊丞,那位年轻的匠作吏,见这么多大人物突然到来,尤其是威名赫赫的蒙恬将军,紧张得有些手足无措。 蒙恬进入工坊,对那熊熊的炉火和叮当的锻打声似乎颇为熟悉和亲切。他饶有兴致地观看工匠们打造曲辕犁的各个工序,尤其是对那弯曲的犁辕和奇特的犁壁多看了几眼。 “此犁,果真如传闻般省力高效?”蒙恬拿起一件近乎完工的犁铧,掂了掂分量,问道。 吴柒示意匠作吏回答。匠作吏强自镇定,将曲辕犁的力学原理和实测效果简要陈述了一遍,并提到已有不少农户试用后反响良好。 蒙恬听完,不置可否,却指着那初步实行的“流水作业”和几个简单的木质模具问道:“此法,也是你所创?将打造过程分解,专人专事,再以模具统一规制?” “正是。”吴柒点头,“如此可提升效率,统一品质,便于大规模制作。” 蒙恬眼中精光一闪。他是统兵大将,深知标准化和流程化对于大规模制造军械的重要性。秦军弩箭之所以威力巨大,很大程度上就得益于零件的标准化和制作的流程化。吴柒在这农具工坊里推行的方法,其思路与军工作坊有异曲同工之妙,甚至在某些细节上更为精细! 他没有立刻评价,又在工坊内转了一圈,仔细查看了已经打造好的几架曲辕犁成品,甚至亲自上手摸了摸犁壁的光滑度和犁铧的锋利程度。 “不错。”良久,蒙恬才吐出两个字,语气中带着一丝认可。他转向吴柒,目光变得认真起来:“吴特使,你此法,于军器制造,或许亦有所助益。” 吴柒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顺势道:“蒙内史明鉴。下官于数算推演上略有心得,若军中有些许棘手的测算难题,或器械上有可优化之处,下官或可借‘天书’之力,略尽绵薄。” 蒙恬深深地看了吴柒一眼,似乎要看透他心中所想。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接话,只是道:“此事,容后再议。本将军还需赶路,不便久留。” 离开工坊前,蒙恬似乎无意间对身旁的一名亲兵校尉低声吩咐了几句。那校尉点头,目光在工坊内那些忙碌的工匠和崭新的农具上停留了片刻。 蒙恬的到来,如同一次突如其来的检阅,虽未多做停留,却给频阳带来了一种不同于咸阳文官体系的、来自军方力量的关注。吴柒知道,自己播下的种子,或许已经开始在更广阔的领域,寻找生根发芽的土壤。 第60章 军中技术 蒙恬的车马离开频阳已有数日,卷起的尘土早已落定,但那短暂接触所带来的涟漪,却并未平息。就在吴柒忙于督促水利工程、处理工坊事务,并应对地方官吏日益复杂的观望态度时,一名风尘仆仆的蒙恬亲兵校尉,再次出现在了频阳县寺门前。 这一次,他没有带大队人马,只跟着两名随从,携带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木匣。 “吴特使,”校尉对着迎出来的吴柒拱手,语气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郑重,“奉内史之命,将此物交予特使。内史言,此乃军中常用之臂张弩,然弩机内‘望山’(瞄准具)与‘牙’(挂弦机构)磨损甚快,尤以连续击发为甚,影响射速与精准。军中工匠多次改进,收效甚微。内史听闻特使精于物性推演与工造优化,特命末将携来,请特使观摩,或有良策?” 校尉的话语简洁,但意图明确。这并非正式的官方委托,更像是一次基于蒙恬个人兴趣和初步认可的、非正式的技术咨询。木匣中躺着的,是一架制式精良的秦军臂张弩,但关键的弩机部位,明显有多次拆卸和试图改进的痕迹,某些金属部件边缘确实能看到磨损的亮边。 吴柒心中了然。蒙恬这是在用一件具体的、关乎军队战斗力的难题,来进一步试探他的“天书”之能,也是评估他是否真的具备超越寻常工匠的解决问题的能力。这既是一个机会,也是一个考验。若能解决,无疑将极大地提升他在蒙恬乃至军方眼中的价值;若不能,或者提出的方案不切实际,那么之前建立的那点好印象恐怕会大打折扣。 “蒙内史信重,柒愧不敢当。”吴柒神色平静地接过木匣,“且容我细观之。” 他没有立刻大包大揽,而是捧着木匣回到了自己办公的偏厅,屏退了左右。他仔细检查了这架弩机,尤其是磨损的“望山”和“牙”。【基础物质成分分析】模块悄然启动,对磨损部位的金属进行了微观层面的扫描分析。 结果显示,问题主要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材质。弩机关键部件使用的是当时常见的青铜合金,其硬度、耐磨性和韧性在面对高强度、高频率的挂弦、释放冲击时,确实存在不足,容易产生塑性变形和磨损。二是结构设计。现有的“牙”和“望山”的受力结构,存在一些应力集中的点,加剧了磨损。 找到了病根,接下来就是开药方。吴柒深知,他不能直接给出高碳钢热处理工艺或者复杂的合金配方,那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技术能力。他必须基于现有的材料和技术条件,提出可行的优化方案。 他首先针对材质问题。在现有青铜冶炼技术的基础上,他通过推演模块,模拟了微调铜锡比例,并尝试添加极少量已知的、可能提升硬度和耐磨性的其他矿物元素(如磷、砷等,以符合时代认知的“五金之精”等模糊概念表述)对合金性能的影响。最终,他给出了一个在现有条件下可能实现的、优化后的青铜合金配比建议。 其次,针对结构问题。他重新设计了“牙”和“望山”的几何形状,利用推演模块进行受力分析,优化了轮廓曲线,尽可能消除了应力集中点,使得力量传递更均匀,减少局部磨损。同时,他还建议在“牙”与弩弦接触的受力面,尝试进行局部的“冷锻”强化处理(一种通过锤打使金属表面硬化的古老工艺),以进一步提升其耐磨性。 他没有绘制超越时代的复杂图纸,而是用这个时代工匠能够理解的线条和标注,清晰地画出了优化后的部件形状和关键尺寸。并在旁边附上了详细的文字说明,解释了为何如此修改能减少磨损、提升寿命,以及那优化合金配比的建议和冷锻处理的要点。 整个过程,他耗时不过半日。当他把重新包好的木匣,连同那份附有简图和说明的羊皮卷,交还给那名等候的校尉时,校尉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这位特使如此迅速就有了回应。 “此乃柒一些浅见,基于物性推演所得,或可一试。”吴柒语气谦逊,但透着自信,“然,军国重器,干系重大,具体是否可行,还需蒙内史交由军中工匠验证打造,实地测试方知。” 校尉郑重地接过羊皮卷和木匣,拱手道:“末将定当亲手呈于内史。有劳特使!” 带着吴柒的“药方”,校尉再次快马离去。 吴柒站在县寺的台阶上,望着远去的烟尘,心中并无十足把握。他知道,理论推演与实际制造总有差距,军中工匠能否理解并完美执行他的设计,优化后的材料能否顺利冶炼,都是未知数。 这只是一次小小的、非正式的尝试。但它所代表的,是“优化”理念,第一次越过了民生农工的范畴,触及了帝国最核心的武力基石。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或许激不起太大浪花,或许,能在某个关键处,引发一丝不易察觉的改变。 他并不知道,那份看似简单的羊皮卷,当它被送到北疆蒙恬手中,并经军中大匠反复琢磨、尝试打造后,会在不久的将来,给边境的戍卒带来怎样的细微变化。而他吴柒的名字,也随着那经久耐用的弩机部件,开始在少数高阶将领和工匠间,悄然流传。 第61章 初见扶苏 时序入冬,频阳大地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初雪,将田垄、屋舍勾勒出素净的轮廓。水利工程的土方作业因冻土难挖而暂缓,但改良工坊内依旧炉火不熄,叮当声成了冬日县寺旁最富生机的乐章。曲辕犁经过一季的试用与口碑发酵,需求渐增,工坊开始面临产能和原料的压力。吴柒正与王贲、白计吏商议如何协调郡级铁官,增加生铁供应,并计划在开春后,于各乡设立维修点,培训本地木匠铁匠掌握新犁的维护技术。 就在这忙碌而充实的当口,又一队车马,在细雪纷飞中,抵达了频阳县寺。 这一次的仪仗,与蒙恬的军旅简练不同,也更非吴柒当初的轻车简从。车队前后皆有精锐郎官护卫,中间是数辆装饰典雅而不失威仪的安车,随行还有捧着文书箱箧的博士、宦官。这排场,昭示着来者身份尊贵,且与宫廷关系密切。 县令王贲早已得到郡守府快马传讯,知晓是公子扶苏奉陛下之命,巡视关中,考察民情,并将特意视察频阳新政试点。他不敢怠慢,早早率领全县有品级的属官,冒着风雪,在县寺大门外肃立迎候。 当为首那辆安车的车帘被掀开,一位身着锦袍貂裘、年约二十许、面容温润儒雅、眉宇间却带着一丝忧国忧民之色的年轻贵公子,在宦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时,王贲等人立刻跪伏于地,口称:“下官恭迎公子殿下!” 扶苏,始皇长子,以仁厚闻名,虽因屡次劝谏父皇宽刑弛役而不得欢心,但其在朝野,尤其是在儒家博士和部分老臣中,声望颇高。 “诸位请起,天寒地冻,不必多礼。”扶苏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虚扶了一下,目光随即越过王贲等人,落在了同样躬身行礼,但并未跪拜的吴柒身上。 按照礼制,吴柒作为陛下特使,见皇子可不跪,行揖礼即可。 “这位,想必就是吴特使了?”扶苏走上前几步,面带微笑地看着吴柒。 吴柒直起身,坦然迎向扶苏的目光。这位在历史上留下悲壮身影的公子,此刻就站在他面前,比想象中更显文弱,但那双眼眸中的清澈与真诚,却也做不得假。 “下官吴柒,见过公子殿下。” “久闻吴特使大名,今日得见,幸甚。”扶苏语气诚恳,“父皇在信中,对特使在频阳所为,多有提及,称特使乃‘洞悉时弊,怀瑾握瑜’之奇才。扶苏心向往之,特来请教。” 他的态度谦和,没有丝毫皇子的架子,让人如沐春风。但吴柒心中警惕,深知这位公子所秉持的“仁政”理念,与自己推行的基于效率和数据的“优化”之路,虽有交集,内核却未必完全相同。 “殿下过誉,柒愧不敢当。只是奉陛下之命,略尽绵薄,摸索前行而已。”吴柒谨慎回应。 扶苏笑了笑,并未在风雪中多言,在王贲的引导下,进入了温暖的正堂。落座之后,他先是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频阳县的户口、赋税、刑狱等常规情况,王贲一一作答。随后,他便将话题引向了“新政”。 “吴特使,扶苏一路行来,听闻频阳试行新法,有改良农具,有重勘水利,有新的统计之法。不知特使推行此等新政,核心要义为何?可是欲效仿儒家先贤,行仁政,宽刑省役,以养民力?”扶苏的目光带着探究,语气温和,却直指核心。他显然将吴柒的作为,视为某种程度上的“仁政”实践,这或许也是他对此事抱有浓厚兴趣的原因。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吴柒身上。王贲等人屏息静气,程邈令史更是竖起了耳朵。他们都想知道,这位特使会如何回答,这关乎到对新政性质的最终界定。 吴柒知道,这是一个必须清晰阐明立场的关键时刻。他既不能完全附和扶苏的“仁政”说,那可能会引起嬴政的猜忌;也不能断然否定,那会失去这位可能成为盟友的皇子的理解。 他略微沉吟,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 “回殿下,下官以为,使黔首安居乐业,仓廪充实,此确为执政之目标,亦可称之为‘仁’。然,下官所行之路,或与殿下所言之‘仁政’,途径略有不同。” 第62章 仁政与效率 吴柒的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在温暖的正堂内漾开细微的涟漪。扶苏温润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微微倾身,做出聆听的姿态:“哦?愿闻其详。” 王贲、程邈等人更是凝神屏息,不敢错过一个字。 吴柒目光平静,迎着扶苏探询的视线,继续阐述他的理念:“殿下,下官以为,世间之‘仁’,有形而上之仁,亦有形而下之仁。殿下所倡宽刑弛役,施恩于民,此乃心怀苍生之‘大仁’,吴柒敬佩。” 他先肯定了扶苏理念的崇高性,以示尊重。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而恳切,“下官来自海外,所见所学,更重‘实效’。所谓‘仁政’,若不能落到实处,让黔首真切感受到衣食之暖,劳作之轻,则恐流于空谈,甚至因减少征发而影响国用,因宽纵刑罚而滋生奸邪,反致其害。” 他点出了单纯“仁政”可能存在的理想化陷阱。 “故而,下官在频阳所为,其核心并非单纯地‘给予’或‘宽纵’,而是‘优化’与‘提升’。”吴柒的声音逐渐变得有力,“改良农具,是为了让农夫以更少的力气,耕更多的地,收获更多的粮食。此非‘给予’他们粮食,而是给予他们获取更多粮食的‘能力’。” 他指向堂外,仿佛能看到那些在冬日里得以稍事休息,或因新犁而充满希望的农夫。 “重新规划水利,是为了让涓滴之水,能灌溉更多田亩,抗旱防涝,保一方收成。此非‘免除’他们的赋税,而是通过保障他们的产出,使其有能力承担合理的赋税。” “推行新的统计之法,是为了摸清底数,使赋役征发更为公平合理,避免豪强隐漏而贫者愈困。此非‘减少’役期,而是让役法执行得更精准,更可持续。” 他一连串的排比,将“优化”与“仁政”的目标巧妙地连接起来。 “下官深信,”吴柒总结道,目光灼灼,“让黔首从沉重的、低效的劳作中解放出来,让他们辛苦一年的汗水能换来更多的收成,让法令的执行能剔除不公、更显清明——这本身,就是最大的‘仁政’!这是一种基于‘效率’和‘公平’的仁政,一种能让陛下之国库、殿下之仁心、与黔首之实利,得以兼顾的仁政!” 他没有否定仁政的价值,而是重新定义了实现仁政的路径——不是简单的减负和施舍,而是通过提升效率、促进公平,来创造更大的整体福利,实现国家与民众的双赢。他将“技术优化”、“管理科学”与“仁政目标”结合了起来。 扶苏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从最初的疑惑,渐渐变为深思。他自幼接受儒家教育,崇尚德治仁政,对父皇的严刑峻法多有不满。但他并非迂腐之人,也能看到现实中诸多弊端。吴柒的话,为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仁政,或许不仅仅在于动机的善良,更在于手段的有效和结果的实在。 一种仁政,是直接减轻负担,但可能削弱国力;另一种“仁政”,则是通过增强能力、提升效率,使得民众在承担必要义务的同时,生活得更好,国家也更为强盛。这两者,孰优孰劣? “效率……公平……能力……”扶苏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不得不承认,吴柒的思路,虽然听起来少了些温情,却更为坚实,也似乎……更符合父皇追求强大帝国的胃口,同时又确实蕴含着对民生的关怀。 “吴特使之言,发人深省。”良久,扶苏抬起头,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那笑容中少了些之前的书卷气,多了几分明悟,“扶苏以往,或过于执着于‘仁’之形式,而未深究其实现之途径。今日听君一席话,方知‘仁政’亦有不同之践行之道。优化器具,提升效率,使民得力而国用不匮,此确为经世济民之实学!” 他对吴柒的称呼,也从“特使”变成了更显亲近的“吴特使”。 堂内的气氛,因扶苏的认可而悄然缓和。王贲等人暗自松了口气,程邈则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柒心中也微微一松。他知道,自己成功地在扶苏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将“仁政”理想与“技术优化”现实相结合的可能性种子。这未必能改变扶苏的根本立场,但至少,赢得了一位重要皇子的初步理解和尊重,为他在复杂的朝局中,争取到了多一分空间。 “殿下过誉。”吴柒谦逊道,“此路漫长,仍需殿下与诸位同僚,多多指点。” 扶苏的到来与这场深入的对话,如同冬日里的一缕暖阳,暂时驱散了频阳上空的些许阴霾,也让吴柒的“熵减之路”,在理念层面,获得了一次重要的阐释与认可。 第63章 第一季收获 扶苏在频阳盘桓了两日。他不仅仔细听取了吴柒关于各项试点工作的详细汇报,更坚持冒着风雪,实地查看了改良工坊的生产情况,观摩了曲辕犁在残留雪迹的田埂边的再次演示,甚至亲自登上频水畔那处正在修建的陂坝地基,眺望已经初具雏形的新水渠走向。 这位长于深宫的公子,展现出了一种不同于其父皇的、细致而恳切的关怀。他与工坊里的老匠人交谈,询问新犁使用起来是否顺手;他向参与水利工程的民夫代表(由胥吏谨慎挑选出来的),温和地打听每日口粮是否足额,劳役强度能否承受。他的问题不涉及敏感的政策本身,却处处透着对具体执行层面和民众实际感受的关注。 吴柒全程陪同,对扶苏的询问有问必答,数据翔实,条理清晰。他敏锐地察觉到,扶苏在认可“效率即仁政”理念的同时,也格外强调政策执行过程中对“人”的体恤。这与他纯粹技术优化的思路,形成了一种微妙的互补。 临行前,扶苏握着吴柒的手,言辞恳切:“吴特使,频阳所见所闻,扶苏感触良多。你之所为,于国于民,皆有大益。然,变法维新,自古维艰。望特使能持守此心,既重事功,亦怀仁悯。若有难处,或朝中有不明之声,可修书至我府中。” 这几乎是一种明确的庇护承诺了。吴柒郑重谢过,心中却并无太多倚仗之意。他深知,在嬴政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之下,任何皇子的承诺都需谨慎对待。但扶苏的善意,无疑是一层有用的保护色。 送走扶苏后,频阳的冬日便在忙碌与等待中缓缓流逝。冰雪覆盖了大地,也暂时冻结了许多潜在的矛盾。吴柒利用这段时间,进一步完善各项规章,培训吏员,并借助【基础优化推演】模块,对开春后的农事、工坊扩张、水利工程复工等,进行了多轮模拟推演,预先排查可能的风险点。 冬去春来,河开燕来。 当第一缕春风拂过频阳大地,残雪消融,泥土散发出清新的气息时,去岁秋播的冬小麦,已然在经过改良农具深耕、新修水利滋养的土地上,孕育出了饱满的穗粒。 夏收,是对去岁秋冬所有努力的一次总检验。 收割的日子,吴柒没有坐在县寺里等待报表。他再次走向田间地头。金色的麦浪在风中起伏,农夫们挥舞着镰刀,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带着希望的喜悦。相比于往年因工具落后、灌溉不足而导致的收成不稳,今年,使用了曲辕犁深耕、且得到新水渠有效灌溉的田块,麦穗明显更为沉甸甸,籽粒也更为饱满。 “特使大人!”一位曾最早试用曲辕犁的老农,抱着一捆刚割下的麦子,激动地跑到吴柒面前,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您看!您看这麦穗!比往年沉了快三成!这地,这犁,真是神了!” 旁边其他农户也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自家的丰收景象。 “俺家那五亩坡地,往年收不到两石,今年怕是有三石出头!” “是啊,新渠的水正好浇到俺家地头,麦子长得那叫一个壮实!” “多亏了特使带来的新犁和新渠啊!” 虽然其中不乏对上官的奉承之语,但那实实在在的丰收,是无法作伪的。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香气和民众发自内心的欢欣。 随行的白计吏早已带着一众胥吏,分赴各乡,进行紧张的实地测产和数据统计工作。他们沿用吴柒推行的新式表格和方法,效率远比往年为高。 数日后,一份初步的、但数据已经足够震撼的夏收统计报告,摆在了吴柒和王贲的案头。 报告显示,与推行新政前三年(取平均值)相比,频阳县今岁夏粮总产量,预计提升约三成五!其中,使用了曲辕犁并受益于新水利的田亩,平均增产幅度更是接近五成!而全县统计在册的、实际承担赋税的田亩总数,因清查隐户匿田,也比旧册增加了近一成。 这意味着,在税基(承担赋税的田亩)略有扩大的情况下,全县的粮食总产出得到了飞跃式的增长!即使维持原有的赋税征收比例,官府收到的实物税赋也将大幅增加,而农户手中留下的余粮,更是远超往年! 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成果!它用最朴实无华、也最具说服力的方式——粮食,证明了“优化”之路的可行性与巨大潜力。 王贲看着报告上的数字,手都有些颤抖。他治理频阳多年,从未见过如此显著的增产幅度!他看向吴柒的目光,充满了复杂,有敬佩,有震惊,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位特使带来的改变,力量太大了。 “特使……此乃……此乃大功啊!”王贲的声音带着激动。 吴柒心中亦是一块巨石落地。第一季的收获,超出了他最乐观的预估。这不仅仅是一季的丰收,更是对他整个理念和实践的强有力验证。 “立刻整理详报,附上所有数据对比与分析,”吴柒压下激荡的心情,沉声下令,“以六百里加急,呈报咸阳陛下驾前!” 他知道,这份来自频阳的喜报,将会在咸阳的朝堂上,掀起怎样的波澜。它是一记响亮的回应,回应了所有的质疑与反对;它也是一份沉甸甸的答卷,呈递给那位对他寄予厚望,同时也深怀警惕的帝王。 第一季的收获,硕果累累。但吴柒也清楚,这只是开始。丰收的喜悦之下,因利益调整而滋生的暗流,并未消失,反而可能因这成功的刺激,而变得更加汹涌。 第64章 喜报咸阳 装载着频阳夏收喜报的加急邮车,车轮滚滚,沿着驰道风驰电掣般驶向咸阳。信使怀中的那份缣帛奏报,此刻重若千钧,其上记录的不仅仅是冰冷的数字,更是一个崭新治理模式的初步胜利,是投向帝国固有秩序湖面的一块巨石。 当这份由吴柒主笔、王贲副署,并附有详细数据对比表格和分析说明的奏报,经由尚书署,最终呈送至嬴政的案头时,这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正与丞相李斯、御史大夫冯劫商议着北疆军务。 嬴政展开奏报,目光如常地扫过开头的套话,但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些具体的数据上时——全县夏粮总产提升三成五,部分田亩增产近五成,清查新增纳税田亩一成——他捻着奏报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将奏报缓缓递给了下首的李斯。 李斯接过,扶了扶冠,仔细阅读起来。他看得比嬴政更慢,更仔细,尤其是对那些数据对比和吴柒关于增产原因的分析(着重强调了曲辕犁的效率提升和新水利工程的保障作用)。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着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唯有那偶尔微微眯起的眼睛,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冯劫也凑近观看,脸上则是毫不掩饰的惊讶。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铜漏滴答之声。 良久,李斯放下奏报,沉吟片刻,方才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陛下,频阳夏收数据,若属实,确为可观。吴司丞所推行之农具改良与水利兴修,于提升地方农事,看来颇有成效。此乃陛下慧眼识人,委以专责之果。” 他先肯定了成绩,并将功劳首先归于皇帝,这是臣子的本分。 然而,他话锋随即一转:“然,臣仍有三虑,不得不察。” 嬴政目光微抬,示意他继续说。 “其一,此数据乃频阳一县之效,有其地域之限。关中沃野,与他郡贫瘠之地,情形迥异。此等优化之法,是否可推及全国,尚需时间验证,不可因一隅之功而骤改天下法度。此为虑一。” 他再次强调了“试点”的局限性,反对过快推广。 “其二,奏报中提及,因清查田亩,纳税田基有所扩大。此虽增加了国库收入,然亦表明以往地方治理,于田亩统计确有疏漏,乃至隐户匿田存在。吴司丞以此新法查漏补缺,固然有功,然亦反衬出以往郡县官吏或存失职、或与地方豪强有所勾连。此事,关乎吏治整饬,需慎重对待,以免引发地方动荡。此为虑二。” 他将成绩背后的“问题”点了出来,暗示吴柒的成功是建立在揭发旧有弊端之上的,这可能触动庞大的官僚集团和地方势力,带来不稳定因素。 “其三,”李斯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深意,“吴司丞借‘天书’之力,推行新政,效果卓著。然,‘天书’玄奥,非常理可度。其力愈大,愈需谨慎驾驭。陛下当思,如何使此力,长久为帝国所用,而非……滋生他变。” 这最后一虑,最为诛心。他是在提醒嬴政,要警惕吴柒个人及其所持“天书”力量坐大,脱离掌控。 李斯的三虑,依旧立足于维护整个官僚体系的稳定和帝国的绝对控制,冷静而犀利,并未被眼前的成绩冲昏头脑。 嬴政静静地听着,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李斯所言,正是他心中所思。喜报固然可喜,证明了他力排众议推行试点的正确性,也证明了吴柒及其“天书”的价值。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复杂的局面。 成绩越突出,吴柒的地位越特殊,来自旧有势力的反弹可能就越强烈。如何平衡?如何驾驭? “丞相所虑,朕知道了。”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淡,“频阳之效,确需肯定。传朕旨意,嘉奖频阳县令王贲及一应属官,勉其勤勉王事。天工司丞吴柒,推行新政有功,赐金百斤,帛五十匹,以示恩荣。” 他给予了物质奖励和荣誉肯定,这是必须的。 “然,新政试点,仍处验证之期。着吴柒戒骄戒躁,继续用心办事,将频阳诸般举措之得失利弊,详细记录分析,以备咨询。未有朕命,试点之策,不得自行推广。” 他再次明确了“试点”的边界,防止吴柒或因功自傲,或被人推着扩大影响。 “至于吏治、地方势力等事,”嬴政的目光扫过李斯和冯劫,“由丞相府、御史大夫府暗中查察,酌情处置,务求稳妥。” 他将可能引发的矛盾,交给了现有的官僚体系去消化和处理。 一番处置,赏罚分明,界限清晰,既肯定了成绩,又压住了可能出现的冒进,并将后续的麻烦引向了常规渠道。这便是帝王心术。 旨意很快便以六百加急的速度,反馈回了频阳。随之而来的,还有咸阳朝野因此份喜报而产生的、更加微妙的舆论变化。 吴柒接到嘉奖旨意时,神色平静。他深知,这荣耀的背后,是更深的期许,也是更重的枷锁。李斯的“三虑”,即便未在旨意中明言,他也能够猜到。 第一季的丰收喜报,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熵减之路”的脉络,但也让这条前无古人的道路,前方的风景变得更加错综复杂。 第65章 暗流滋生 咸阳的嘉奖旨意和赏赐抵达频阳,在县寺内引起了一阵短暂的、表面上的欢腾。王贲捧着那嘉奖自己的诏书,脸上堆满了笑容,对着咸阳方向连连叩谢天恩。属官们也都说着恭维的话,仿佛与有荣焉。 然而,在这层喜庆的薄纱之下,一股冰冷的暗流,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在频阳乃至更广阔的范围内,悄然滋生、涌动。 吴柒推行新政的核心手段——精准的数据统计,如同一把无情的手术刀,剖开了以往被模糊处理所掩盖的利益格局。新增那一成的纳税田亩是从哪里来的?自然是以往被地方豪强、甚至与胥吏勾结所隐匿的“黑田”。如今,这些田亩被重新丈量登记,摊派了赋税,等于直接从这些人的碗里夺食。 那些因新式统计法而无法再隐瞒丁口,不得不承担相应徭役的富户,心中也积攒着不满。以往,他们可以通过贿赂乡亭小吏,让自己子弟或佃户逃避部分徭役,将负担转嫁给更贫苦的农户。如今,这套潜规则在吴柒带来的、由郎官和白计吏严格监督的新法面前,几乎失效。 改良工坊的建立和曲辕犁的推广,同样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以往,打造、修理农具是分散在各乡的铁匠、木匠的营生,虽然辛苦,但也是一条活路。如今,官营工坊以更高的效率、更统一的标准大量生产新犁,虽然售价相对公道,甚至对贫困农户有租借政策,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挤压了那些传统匠人的生存空间。尽管吴柒有计划培训他们转向维修或其他工种,但变革带来的阵痛和恐慌,已经蔓延开来。 这些不满和怨恨,如同散落的火星,在暗处闪烁。 县寺内部,气氛也变得愈发微妙。程邈令史变得更加沉默,但那双眼睛观察得更为仔细,似乎在不断收集着某些“证据”。王贲县令在接到嘉奖后,对吴柒的态度表面上更加恭敬,但涉及具体事务需要决断时,却愈发显得犹豫和推诿,常常以“需谨慎,莫引发民变”、“此事牵涉甚广,还需从长计议”为由,拖延吴柒一些更深化的改革提议,比如进一步调整役政中不公平的条款,或者尝试引入更灵活的粮食储存借贷机制以平抑谷价。 吴柒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他知道,自己带来的“优化”,在提升整体效率和生产力的同时,也必然伴随着利益的重新分配。受益的是广大普通农户和帝国国库,受损的,则是那些依靠旧有模糊管理和潜规则获利的阶层——地方豪强、部分胥吏、传统工匠行会,乃至一些思想上无法接受变化的保守官吏。 这些势力,单个来看,或许无法与持有陛下特旨的他正面抗衡。但他们盘根错节,深耕地方,能量不容小觑。他们不敢公然对抗朝廷特使,却可以采用各种软性的手段进行阻挠。 于是,吴柒开始遇到一些“奇怪”的麻烦。 工坊订购的一批优质木材,在运输途中“意外”被其他官署征用,导致生产进度受阻。 几名在水利工程中表现积极、被吴柒看重准备提拔的胥吏,接连被人匿名举报有“贪墨劣迹”,虽查无实据,却也弄得人心惶惶,暂时无法任用。 乡间开始流传一些谣言,说新犁用久了会“伤了地气”,来年必定减产;又说那新修的水渠改变了“风水”,恐对村落不利。这些谣言荒诞不经,却在信息闭塞的乡里颇有市场,动摇了部分农户继续使用新法、参与工程的信心。 甚至,吴柒偶尔在县寺内行走,都能感觉到某些角落投来的、带着冷意的窥视目光。 这一切,都像是无数细小的藤蔓,从四面八方悄然缠绕上来,试图束缚住他前进的脚步。 吴柒站在县寺庭院中,望着阴沉沉的、似乎又要下雪的天空,目光沉静。他早已预料到这一切。改革的道路,从来不会一帆风顺。李斯在咸阳的“三虑”,正是这种阻力在朝堂上的折射。 “熵减”,减少系统的混乱度,本身就意味着要与制造混乱的旧有势力和惯性进行对抗。 他没有急于去扑灭每一处冒头的火星,那只会疲于奔命。他只是更加严格地要求白计吏等人,确保所有数据的真实可靠,将所有工程进度、钱粮支出记录得清清楚楚,不留任何可供人攻击的财务把柄。同时,他加大了对普通农户的宣传和引导,组织了几次公开的、由老农现身说法的丰收经验谈,用实实在在的好处,回击那些虚无的谣言。 他知道,与这些暗流斗争的关键,在于能否持续不断地拿出令人信服的成果,在于能否将大多数民众的利益,牢牢地绑定在自己的战车上。 第一季的丰收,是强大的武器,但还不足以粉碎所有的抵抗。他需要更多的成果,需要将“优化”带来的好处,更深、更广地渗透到频阳的每一个角落。 暗流已然滋生,前方的水变得更加浑浊而危险。但吴柒的脚步,并未因此而有丝毫迟疑。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向着改良工坊的方向走去——那里,还有新的问题,等待他去解决。 第66章 谣言四起 频阳的冬日被一层薄雪覆盖,新栽的麦苗在雪被下悄然生长。县寺庭院的青石板上,晨霜凝结成细密的冰晶,在初升的朝阳下闪着冷冽的光。吴柒站在廊下,看着白计吏呈上的各地舆情汇总,眉头渐渐蹙起。 “特使,这几日坊间流言愈演愈烈。”白计吏的声音带着忧虑,“西乡有老农听信谣言,将租用的曲辕犁退还工坊;南乡更发生农户阻拦水渠施工之事。” 吴柒接过简册,目光扫过上面记录的各种荒诞传言: “曲辕犁犁地过深,会伤了地脉元气?” “新式记账法把祖坟旁的荒地都计入田亩,这是要绝人后路?” “官仓外有人撒纸钱祭拜,声称新法招来灾殃?” 这些流言起初只是市井间的窃窃私语,如今却如野火般在乡间蔓延。更令人警惕的是,谣言中夹杂着对“祖制”的强调,这在大秦这个以法度为根基的国度,具有特殊的杀伤力。 “查过源头了吗?”吴柒合上简册,声音平静。 “都是些市井游侠儿在散播,但...”白计吏压低声音,“我们追踪到几个经常在田氏米行附近出没的身影。” 田氏,频阳最大的地主,正是在新政清丈田亩中损失最重的家族之一。 这时,程邈捧着竹简走进来,面无表情地补充:“按《秦律·妖言令》,散布讹言、惑乱民心者当弃市。特使可要下令缉拿?” 吴柒没有立即回答。他转身望向庭院,那里正摆放着工坊新试制的耧车模型。这种能够同时完成开沟、下种、覆土的新式农具,原本计划在开春后推广,现在看来恐怕要提前应对阻力了。 “传令下去,”吴柒沉吟片刻,“明日开始,在各乡设立问事处,专司解答农户对新政的疑问。着工坊赶制一批简易的曲辕犁模型,我要亲自下乡讲解。” 白计吏领命而去,程邈却留在原地,欲言又止。 “程令史还有事?”吴柒问道。 “特使,”程邈语气刻板,“下官以为,当以律法严惩造谣者,以儆效尤。如此怀柔,恐被视作软弱。” 吴柒微微一笑:“杀几个替罪羊容易,但要破除人心中的成见,就需要更大的耐心。” 他走到廊边,指着院中积雪:“你看这雪,越是用力清扫,越是沾湿衣襟。不如待阳光普照,自然消融。” 程邈若有所思地退下。吴柒独自立在廊下,心中明白这场舆论战才刚刚开始。他转身回到书房,铺开缣帛,开始绘制讲解农具原理的示意图。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与此同时,在频阳城西的田氏大宅中,几个身影正在密室中密谈。 “那吴柒果然不敢动粗。”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得意,“继续散布消息,就说用了新农具的家畜接连病倒,是触怒了土地神。” 另一个声音迟疑道:“可是家主,万一朝廷追查起来...” “怕什么?”田氏族老冷笑,“法不责众。再说,我们田家在频阳扎根百年,岂是一个外来小子能动摇的?” 密室的烛光将几个扭曲的影子投在墙上,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次日清晨,吴柒带着几个郎官和白计吏,押运着三架新式耧车和曲辕犁模型,前往谣言最盛的西乡。马车在积雪的官道上吱呀前行,路旁的田地里,偶尔可见农户投来疑虑的目光。 “特使,前面就是西乡亭舍。”白计吏指着远处一座青瓦建筑。 吴柒点头,目光却落在路旁几个交头接耳的农夫身上。见他看来,那些人立即散开,眼神闪烁。 亭舍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数十个农户。见吴柒下车,人群一阵骚动,却无人上前。吴柒不以为意,命人将耧车和曲辕犁模型摆放在空地上。 “诸位父老,”吴柒站上一块青石,声音清朗,“听说近日乡里有不少关于新农具的传言。今日我来,就是要为大家解惑。” 他拿起曲辕犁模型,仔细讲解其省力原理,又演示耧车的使用方法。人群中渐渐响起议论声,但仍有人面露怀疑。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老农颤巍巍上前:“特使大人,不是小民不信,可王老五家用新犁后,家里耕牛就病倒了,这...这怎么解释?” 吴柒心知这是关键,若不能化解这个疑虑,其他解释都是徒劳。他略一思索,反问道:“老丈可知王老五家用的是什么草料喂牛?” 老农一愣:“就是寻常干草...” “可是在河边湿地割的草?” “正是...” 吴柒转向众人,提高声音:“寒冬时节,湿地水草易生霉斑,牛食后自然生病。这与用什么犁具何干?” 他随即吩咐白计吏:“着医畜的兽医明日来西乡,为所有病畜诊治,药费由县寺承担。” 这一举动顿时让气氛缓和不少。吴柒趁热打铁,宣布凡是愿意试用新农具的农户,可减免今岁一成的刍稿税。终于有胆大的农户上前询问租用细则。 就在局面稍见好转时,远处突然传来喧哗声。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户抬着个担架冲来,哭喊着:“特使大人要为我们做主啊!用了新犁,我儿就吐血昏迷了!” 人群顿时哗然,刚刚建立的信任瞬间动摇。吴柒面色凝重,快步上前查看。担架上的青年面色青紫,口角确有血渍,但细看之下... “他不是生病,”吴柒突然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视人群,“是中毒!”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第67章 追查黑手 县寺密室内,油灯将三道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吴柒将新绘制的线索图铺展在柏木案几上,不同颜色的丝线在竹钉间交错纵横,勾勒出一张隐秘的关系网。 “田氏、孟氏、西乡蔷夫...”吴柒的指尖划过丝线连接的一个个名字,“三家的田产清丈损失共计两千三百亩,恰与这次阻挠新政的力度成正比。” 白计吏将算筹推向前:“下官核验过,三家近月银钱往来异常,仅是通过明面账目流通的就有千金之数,且时间点都与谣言兴起、工坊纵火等事件吻合。” 王贲盯着图表中心那个被红丝线层层缠绕的“田”字,冷汗涔涔:“都是盘踞百年的地头蛇啊...下官在频阳为令八载,深知他们树大根深,就连郡守都要给他们三分颜面...” “树大根深?”吴柒忽然用竹杖点向图表边缘几个不起眼的节点,“若是从根系开始腐烂呢?” 他示意白计吏展开另一卷竹简:“这是三家在河东郡的产业。田氏的盐引、孟氏的铁矿、西乡蔷夫女婿的漕运,都在新政试点的下一批名单里。” 程邈无声地出现在门口,捧着一卷刑狱旧档:“按《秦律》,私相授受官营盐铁,当黥为城旦。” 密室内陷入沉寂,只闻灯花爆裂的轻响。 吴柒忽然起身:“明日发布告示,就说为防走水,即日起工坊迁往频水军营旁。另,请县尉带人去西乡清点义仓存粮。” 当夜子时,蒙恬留下的校尉带着二十精兵举着火把开进工坊废墟。铁甲铿锵声惊起了栖鸦,暗处窥视的家仆连滚爬爬地赶回田宅报信。 “迁往军营?”田贲摔碎了手中的玉如意,“他这是要撕破脸!” 幕僚低声道:“家主,清点义仓才是杀招。这些年我们存放在那里的粮食...” 田贲脸色骤变,在密室中焦躁地踱步:“快!连夜把缺额补上!不...等等...”他眼中闪过狠厉,“就让粮仓空着,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动义仓!” 与此同时,县寺书房内,吴柒正在烛光下研究西乡义仓的账册。白计吏指着几处墨迹:“这些数字明显被修改过,新旧墨色不一。” “不必查账了。”吴柒合上账册,“明日开仓,一见便知。” 次日清晨,西乡义仓前围满了百姓。县尉带人砸开铜锁,推开沉重的木门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本该堆满粮食的仓廪空空如也,只剩几只老鼠在角落里窜逃。 人群顿时哗然。王贲脸色惨白,颤声道:“这...这该如何是好...” 吴柒却异常平静,他走到仓廪中央,弯腰拾起一撮散落的谷粒:“各位乡亲都看见了,这就是你们年年缴纳的义仓粮。” 他转身面对骚动的人群,声音陡然提高:“但是!县寺昨日已经从官仓调拨新粮,正在运来的路上!今日在场的,每户都可凭户籍领取三斗赈济粮!” 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吴柒低声对县尉道:“立即控制西乡蔷夫,搜查他的宅邸。” 当县尉带人冲进西乡蔷夫宅院时,这个平日作威作福的小吏正在后院焚烧账册。郎官从水井里捞起一个油布包裹,里面全是与田氏往来的密信。 “特使妙算!”县尉捧着密信回报,“这些信里详细记录了如何倒卖义仓粮食,如何散布谣言...” 吴柒却没有丝毫得意,他望着县寺方向:“现在,该去见见我们那位装病不出的王县令了。” 果然,当吴柒回到县寺时,王贲正跪在堂前,涕泪交加:“下官有罪!下官早就知道义仓亏空,只是碍于田家势大...” “起来吧。”吴柒扶起王贲,“本使知道你的难处。现在,该是你将功折罪的时候了。” 他取出一封密信:“我要你亲自去一趟田府,把这封信交给田贲。” 王贲展开信笺,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字: “明日午时,频水亭,单独一会。” 夜色渐深,吴柒独自站在县寺最高处的望楼上。远处田府灯火通明,显然正在经历一个不眠之夜。白计吏悄声上前:“特使,真要单独去见田贲?” 吴柒望着黑暗中起伏的屋脊:“蛇不出洞,如何打七寸?” 就在这时,一只信鸽扑棱棱落在望楼栏杆上。吴柒取下鸽腿上的竹管,就着月光展开绢信——那是蒙恬从北疆传来的密报,只有四个字: “河东有变。” 第68章 工坊风波 “中毒”二字如同惊雷,在西乡亭舍前的空地上炸开。抬着担架的农户们脸色骤变,围观的人群更是哗然四起。 吴柒蹲下身,仔细检查昏迷青年的症状。他翻开对方眼皮,又查看了指甲颜色,心中已有判断。这不是普通的病症,而是误食了某种有毒植物导致的急性中毒。 “他今日可曾食用过不常见的野菜?”吴柒沉声问道。 一个老妇哭着回答:“家里穷,孩子今早去后山采了些野芹...” 吴柒立即命随行郎官取来随身携带的解毒草药——这是他特意让白计吏准备的常用药包。在给青年灌下药汁后,他转向众人高声道: “诸位都看见了,这是误食毒芹所致,与使用什么农具毫无关系!” 他随即让郎官取来一束毒芹样本,详细讲解其特征与危害。真相大白,人群中响起一片唏嘘之声。那几个抬担架的农户羞愧难当,连连叩首谢罪。 然而吴柒敏锐地注意到,在人群外围,有几个身影正悄然退去。他不动声色地给郎官都尉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立即带人暗中跟了上去。 这场意外反倒成了破除谣言的最佳契机。亲眼见证吴柒救人全过程的农户们,对新政的疑虑消解大半。当场就有十几户人家表示愿意租用新农具。 返回县寺的路上,白计吏感慨道:“今日若非特使明察秋毫,险些让宵小得逞。” 吴柒却神色凝重:“他们今日能制造中毒事件,明日就敢做出更极端的事。工坊那边要加强戒备。” 当夜子时,改良工坊方向突然火光冲天! “走水了!”巡夜郎官的惊呼划破寂静。 吴柒从床榻上一跃而起,推开窗户,只见东南角天空被染成橘红色。他立即披衣出门,正好遇见匆匆赶来的王贲。 “特使!工坊库房起火!”王贲满头大汗。 吴柒二话不说,带着郎官直奔火场。工坊院内已经乱作一团,匠人们正用积雪和沙土奋力扑救。火舌从堆放犁模的库房窗口窜出,浓烟滚滚。 “图纸!新式耧车的图纸还在里面!”匠作吏满脸烟灰,想要冲进火场,被众人死死拉住。 吴柒环视四周,突然高声道:“所有人听令!分成三队,一队继续灭火,一队拆除东侧厢房隔断火势,一队抢救西侧工棚的器械!” 在他的指挥下,混乱的场面很快变得有序。郎官都尉带人用斧头劈开东侧建筑,制造隔离带;白计吏组织匠人抢救尚未被波及的工具;程邈则带着县寺吏员清点损失。 半个时辰后,火势终于被控制住。匠作吏扑到抢救出的物品前,清点后带着哭腔道:“特使,首批准备推广的耧车图纸...全烧毁了!” 吴柒沉默地走进余温尚存的库房废墟,蹲下身仔细勘察。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截烧剩的麻绳上——绳结处有明显的油脂痕迹。 “这是纵火。”他沉声道。 郎官都尉呈上一个在墙角发现的火石袋:“手法老道,应是惯犯所为。” 王贲气得浑身发抖:“猖狂!太猖狂了!竟敢在县城纵火!” 吴柒却异常冷静,他转向匠作吏:“近日可有人特别关注耧车图样?” 匠作吏一愣,回忆道:“前日确有城西木材行的掌柜来问过,说是想订制一批...” 暗处传来程邈阴恻恻的提醒:“那掌柜是田氏赘婿。”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田氏,这个频阳最大的地头蛇,终于按捺不住了。 吴柒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烬:“传令:第一,工坊即日起迁往频水军营旁;第二,着蒙恬校尉带兵进驻护卫;第三...”他顿了顿,“明日我要亲自拜访这位田掌柜。” 次日清晨,当田氏米行的掌柜打开店门时,惊讶地发现吴柒带着一队郎官站在门外。 “特使大人光临,有何指教?”田掌柜强作镇定。 吴柒微微一笑:“听闻掌柜对耧车很感兴趣?正巧工坊新址需要木材,特来洽谈。” 田掌柜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小店近日货源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郎官快步走来,在吴柒耳边低语几句。吴柒眼中寒光一闪,突然道: “田掌柜,昨夜纵火之人已经招供,指认是受你指使。” “冤枉啊!”田掌柜扑通跪地,“小人怎敢...” “那你解释解释,”吴柒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这为何会落在纵火现场?” 田掌柜看到玉佩,顿时面如死灰——那是他昨日不慎遗失的贴身之物。 当郎官将田掌柜押走时,吴柒对白计吏低声道:“这只是个小卒子。传信给蒙恬校尉,请他加派人手,我要看看田氏接下来还有什么手段。” 果然,当日下午,田氏大宅中传出瓷器碎裂之声。老家主田贲在密室中暴跳如雷: “好个吴柒!竟敢动我田家的人!” 幕僚低声道:“家主息怒,既然暗的不行,不如...” 他在田贲耳边低语数句,田贲眼中闪过狠厉之色:“就按你说的办!我要让他在频阳寸步难行!” 而此时在县寺中,吴柒正对着新绘的工坊布局图沉思。他知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69章 扶苏回护 咸阳宫温室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君臣之间的寒意。扶苏将一卷缣帛徐徐展开在嬴政面前,绢面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宫灯映照下格外清晰。 "父皇请看,频阳试行区亩产三石七斗,较旧制增四成有余。今岁夏赋已全数入库,另补缴往岁欠赋千石。"扶苏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特意在"往岁欠赋"四字上加重了语气。 赵高侍立在御座旁,细声插话:"然臣闻频阳民怨沸腾,新法扰民..." "儿臣亲眼所见!"扶苏朗声打断,锦袍袖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黔首得饱暖,何怨之有?倒是某些豪强——"他目光扫过殿中垂首的群臣,"因清丈田亩损了私利,便散布流言,其心可诛!" 嬴政默不作声,指尖在御案边沿轻轻敲击。李斯适时出列,将另一卷竹简呈上:"陛下,频阳今岁刑案较去岁减三成,盗匪缉拿数增五成。据郡守府查验,新法施行后,逃亡农户陆续归乡者已达百户。" 一直沉默的御史大夫冯劫突然开口:"老臣听闻,吴柒在频阳擅动义仓..." "正是要奏明此事!"扶苏接过话头,从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西乡蔷夫与田氏勾结,盗卖义仓存粮多年。吴特使开仓放赈,当场擒获罪证。这是涉案供词与账册抄本!" 竹简在群臣手中传递,殿内响起细碎的议论声。赵高脸色微变,正要再言,嬴政忽然将朱笔掷入笔山,"啪"的一声脆响让整个大殿霎时寂静。 "朕记得,"帝王深沉的目光扫过群臣,"去岁此时,频阳夏赋尚欠三千石。" 李斯躬身回应:"今岁非但足额完赋,另补欠赋千石。据治粟内史核算,频阳一县赋税,已抵得上河东三县之合。" 这番对比让殿内气氛陡然转变。几个原本想要进言的老臣悄悄缩回了脚步。 扶苏趁势再奏:"儿臣在频阳月余,见新式农具省时省力,老弱妇孺亦能操持。水利整修后,往岁易涝之地皆成良田。更难得的是..."他故意顿了顿,"吴柒严守秦法底线,所有新政皆在律令框架内施行,未越雷池半步。" 这句话显然触动了嬴政。帝王微微颔首,终于开口:"太子所言,诸位可都听清了?" 赵高急忙躬身:"陛下圣明。只是...吴柒借天书之力,恐非长久之计..." "天书?"嬴政突然冷笑,"朕要的是实效。频阳的粮食不会骗人,国库的赋税不会骗人。"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赵高,"中车府令若是闲来无事,不妨去查查河东郡的粮仓为何连年亏空。" 赵高顿时冷汗涔涔,不敢再言。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郎官跪禀:"陛下,频阳急报!" 嬴政展开急报,眉头渐渐舒展:"好个吴柒...昨夜工坊纵火案已破,擒获凶徒三人,缴获田氏与河东郡往来密信数封。" 扶苏趁机进言:"父皇,如今证据确凿,是否..." "不急。"嬴政抬手制止,"朕倒要看看,这些蛀虫还能玩出什么花样。"他转向李斯,"丞相,你以为如何?" 李斯沉吟道:"陛下圣明。此时收网为时尚早,不如放长线..." "正是此理。"嬴政目光深邃,"传朕旨意:嘉奖频阳县令王贲办案得力,赐金百斤。吴柒...赐帛五十匹。" 这明显有别的用意的赏赐让群臣面面相觑。扶苏还要再谏,却被嬴政用眼神制止。 退朝后,扶苏特意在宫门外等候李斯。 "丞相留步。" 李斯驻足,神色复杂:"殿下今日在朝堂上,未免过于维护吴柒了。" 扶苏微笑:"丞相不也觉得新法可行吗?" 李斯沉吟片刻:"其法可用,其人...还需观望。" "那丞相可知,"扶苏压低声音,"吴柒在频阳所用的统计之法,与丞相当年在《谏逐客书》中提出的''统数术''一脉相承?" 李斯眼中精光一闪,终于露出真切的笑容:"殿下用心良苦。" "不过..."李斯话锋一转,"殿下可知陛下为何只赏王贲而不赏吴柒?" 扶苏神色一凛:"请丞相指教。" "树大招风啊..."李斯遥望宫墙,"陛下这是在保护他。如今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频阳,若赏赐过重,反倒害了他。" 扶苏恍然大悟:"多谢丞相提醒。" "殿下若真想助他,"李斯低声道,"不如让他在频阳多待些时日。待新政根基稳固,再图进取不迟。" 与此同时,频阳县寺内,吴柒正在烛下阅读咸阳来的密报。当看到赏赐名单时,他会心一笑。 白计吏不解:"特使立下大功,为何陛下只赏王县令?" 吴柒将密报投入火盆:"陛下这是告诉我,功成不必在我。况且..."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开始。" 次日清晨,一队禁军突然抵达频阳,押解着西乡蔷夫和田氏涉案人员前往咸阳。为首的将领特意向吴柒传达了口谕:"陛下有言:新政可行,当稳中求进。" 这句话让吴柒陷入沉思。稳中求进...这是肯定,也是警示。 第70章 始皇密令 雪夜中的频阳县城万籁俱寂,唯有县寺书房透出一点摇曳的灯火。吴柒正在整理连日来的案卷,忽然听到院中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那不是寻常巡夜郎官的步伐,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积雪最厚处,几乎不发出声响。 "谁?"吴柒按住腰间佩剑。 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这是黑冰台约定的暗号。吴柒打开房门,三名身披玄色斗篷的男子立在风雪中,为首之人解下覆面,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正是黑冰台统领嬴疾。 "特使。"嬴疾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鸟铜符,"奉陛下密令,特使可调阅河东、太原、上党三郡所有刑狱旧档。" 吴柒心中一震。这三郡正是下一步准备推广试点的要地,陛下此举意味深长。他接过铜符,只觉入手冰凉沉重:"陛下还有何旨意?" 嬴疾示意两名属下守在门外,低声道:"陛下要下官转告特使:''水浑才好摸鱼''。" 吴柒立即会意。这是要他借着清查旧案的名义,摸清三郡的势力分布。他点亮油灯,在案上铺开三郡地图:"还请统领明示。" 嬴疾的手指划过地图:"河东郡守田昌,是频阳田氏的族侄。太原郡尉孟贲,与孟氏有姻亲。上党郡监御史..." 他突然顿住,侧耳倾听。窗外风雪声中,隐约传来瓦片轻响。嬴疾身形一闪已到窗前,推开窗棂的瞬间,一枚弩箭破空而来! "小心!"吴柒急忙闪避。 嬴疾却是不慌不忙,双指一夹便擒住箭矢。箭簇上绑着一卷绢帛,展开只见一行小字:"明日午时,汾水渡口。"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嬴疾冷笑,"特使继续,方才说到上党郡监御史..." "且慢。"吴柒盯着那绢帛,"这字迹...是女子所书。" 嬴疾仔细端详,果然见笔触柔婉:"特使如何得知?" 吴柒不答,反而问道:"统领可知道河东郡有什么特别的女眷?" 嬴疾沉吟片刻:"田昌有一女,年方二八,据说精通文墨..." "不对。"吴柒摇头,"这笔力沉稳,至少是三十岁以上的女子。"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田昌的继室,原韩相张平之女。此女在韩国灭亡后嫁入田家,向来深居简出。 "有意思。"嬴疾收起绢帛,"明日的汾水之约,下官陪特使走一遭。" 次日正午,汾水渡口风雪稍歇。吴柒独自站在渡口亭中,望着冰封的河面。忽然,一辆青幔马车缓缓驶来,车帘掀起,露出一张素净的面容。 "妾身张氏,见过特使。"女子声音清冷,"特使可知,您已命在旦夕?" 吴柒不动声色:"夫人何出此言?" 张氏取出一卷竹简:"这是河东郡兵员名册,实际人数只有册上七成。空缺的粮饷,都进了田家的私库。" "夫人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张氏眼中闪过恨意,"田昌杀了我兄长,我要他血债血偿。" 就在这时,渡口四周突然响起弓弦声!数十名黑衣人从雪地中跃出,将渡亭团团围住。 "果然有埋伏。"吴柒轻笑,"夫人这是要借刀杀人?" 张氏脸色微变:"不是妾身..." 话音未落,箭如飞蝗!千钧一发之际,雪地中突然跃出数十名黑冰台卫士,与黑衣人战作一团。嬴疾护在吴柒身前,刀光如雪。 "留活口!"吴柒高喊。 一场激战过后,黑衣人死伤殆尽,仅剩的头目咬毒自尽。嬴疾搜查尸体,找出一枚田府的腰牌。 "看来田家是要狗急跳墙了。"嬴疾冷笑。 吴柒却看向张氏:"夫人现在可以说实话了。" 张氏长叹一声,取出另一卷竹简:"这才是真正的兵员册。方才那份是田昌故意让妾身泄露的假情报,他早知道妾身有二心。" 吴柒接过竹简,只见上面详细记载着河东郡私养的死士人数、藏匿地点。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还提到了与朝中某位重臣的往来。 "赵高..."吴柒瞳孔微缩,"田家竟然搭上了中车府令。" 嬴疾神色凝重:"此事必须立即禀报陛下。" "不。"吴柒沉思片刻,"我们将计就计。" 三日后,频阳县寺传出消息:吴柒在巡视水利时遇袭受伤,新政暂缓。与此同时,一队商旅悄悄进入河东郡,为首的正是扮作商贾的嬴疾。 而在频阳城西的田氏大宅中,田贲看着手中的密报,得意大笑:"看来赵府令的手段果然高明!传令下去,加快动作,我要让吴柒永远回不了咸阳!"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他宅中的一举一动,都已被潜伏在暗处的黑冰台暗哨记录在案。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所有的痕迹,也掩盖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第71章 技术宣讲 春寒料峭,频阳县西乡的晒谷场却挤得水泄不通。听说京城来的特使要亲自讲解新农具,农户们早早便从四里八乡赶来,揣着手,缩着脖子,脸上混杂着好奇与戒备。场子中央,几架样式奇特的曲辕犁和耧车被摆放在铺开的草席上,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铁色。 吴柒站在一个倒扣的破陶瓮上,深蓝色的棉袍下摆沾了些泥点。他没有急着开口,目光缓缓扫过场下一张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脸。几个半大的孩子躲在大人身后,偷偷打量着他。 "老伯们,大哥们,"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我知道,大伙儿对这些新家伙什儿,心里头犯嘀咕。"他跳下陶瓮,走到一架曲辕犁旁,拍了拍那弯曲的辕木,"有人说,这犁辕弯得像虾米,看着就不结实,不如咱祖辈传下来的直辕犁踏实。" 人群中响起几声含糊的附和。一个蹲在前排的老农闷声道:"祖祖辈辈都这么使,也没见饿死人。" "老伯说得在理。"吴柒非但不恼,反而点了点头,他弯腰从地上抓起两把干土,走到老农面前,"您老试试,是这把攥得紧,还是这把?"他故意将一把土松松握着,另一把则用力压实。 老农疑惑地接过,掂了掂:"自然是这坨实的沉。" "就是这个道理!"吴柒提高声音,举起那坨实土,"直辕犁耕地,就像这松土,看着犁得开,实则浅,不保墒。根扎不深,苗咋能壮?"他又指向曲辕犁那弯曲的辕木,"这弯辕,不是为了好看。它好比人挑担子,直着腰杆死用力,不如顺着劲儿弯腰省力。这犁辕一弯,牵引的点就低了,牛拉着省劲,犁铧入土却更深,能把地底下的肥气翻上来!" 他一边说,一边示意随行的工匠拉动犁具演示。当看到犁铧果真轻松切入硬土,翻出深色的、湿润的泥块时,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接着,他走向耧车。"再说这播种。"他摇动耧车扶手,谷物便均匀地从下端几个孔洞漏出,"咱们以往点种,深一脚浅一脚,费种籽不说,出的苗也七稀八疏。这耧车,一次过去,开沟、下种、覆土,全齐活了!省下的种籽,就是省下的粮食;省下的力气,就能多垦几分荒地!" 为了让最远的农户也能看清,他让人将耧车抬高,逐一拆解关键部件,用树枝在地上画图,讲解其内部通道如何确保下种均匀。他没有使用任何高深的术语,所有的比喻都源自农人最熟悉的劳作和生活。 "特使大人,"一个中年农户鼓起勇气问,"您说的在理,可...这铁家伙,贵不贵?俺们怕是使不起啊!" 这个问题戳中了所有人心中的隐忧。 吴柒早已料到会有此问,他朗声道:"不卖!只租!县里设了农具租借处,一架犁,一天只要两文钱!一架耧车,三文!若是几家合伙租用,还能再便宜!损坏了,只要不是故意为之,无需赔偿!" 这个答案让晒谷场瞬间沸腾。两文钱,不过一个炊饼的价钱,却能租用一天能顶几个壮劳力的农具!先前提问的中年农户激动得脸膛发红,搓着手不知说什么好。 吴柒趁热打铁,宣布将在各乡设立固定的咨询点,由工匠常驻,随时解答使用中的问题,并传授简单的维护技巧。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阵骚动。几个衣着体面的人在乡啬夫的陪同下挤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正是本地大户田氏的管家。 "特使大人,"田管家皮笑肉不笑地拱拱手,"听说您在这儿推广新农具,老朽特来见识见识。" 吴柒心知来者不善,却仍客气回应:"田管家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田管家踱步到曲辕犁前,用脚尖踢了踢犁铧,"只是担心这些花哨玩意儿中看不中用。若是误了农时,吃亏的还是这些穷苦乡亲啊。" 这话顿时让现场气氛紧张起来。农户们面面相觑,刚刚燃起的热情又冷却了几分。 吴柒不慌不忙,对田管家说:"既然管家有疑虑,不如我们当场试试?" 他随即吩咐随从牵来耕牛,就在晒谷场旁找了一块荒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亲自扶犁示范。只见弯曲的犁辕在牛拉拽下显得格外省力,犁铧深深切入土中,翻起的土块又深又匀。 "好!"人群中爆发出喝彩声。 田管家脸色难看,却又挑不出毛病,只得强笑道:"特使果然高明。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些农具造价不菲,若是推广开来,那些靠打造农具为生的工匠岂不是要饿死?" 这个问题相当刁钻,直接挑动了农户与工匠之间的利益关系。场下几个本地的铁匠、木匠闻言,也都露出忧虑之色。 吴柒早有准备,从容答道:"管家多虑了。新农具的打造和维修,正需要更多工匠参与。县里已经决定,要招募本地工匠进入官营工坊,不但工钱优厚,还能学到新手艺。至于原有的工匠,可以转为维修新农具,县里会提供培训。" 这个回答既安抚了工匠,又展现了周全的考虑,连田管家也一时语塞。 宣讲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农户们围着他问个不停,最初的戒备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希望和跃跃欲试的热情。当吴柒一行人离开时,不少农户还跟在后面,反复确认租借农具的细节。 回城的马车上,随行的年轻吏员兴奋地说:"特使,看来大家都很愿意试试新农具!" 吴柒望着车窗外暮色中归家的农人身影,轻轻摇头:"光愿意试试还不够。要让他们亲眼看到,这些''铁家伙''真能换来金灿灿的粮食,他们才会真正把心交给你。" 他知道,今天的宣讲,只是播下了一颗种子。能否生根发芽,还要看接下来的日子,土地能给出怎样的回答。 第72章 实效服人 夏日的骄阳炙烤着频阳大地,金黄的麦浪在田间翻滚。西乡李老栓蹲在自家田埂上,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沉甸甸的麦穗,眼眶竟有些湿润。他种了一辈子地,从未见过如此饱满的麦穗。 "老栓叔,收成咋样?"邻田的赵三扛着镰刀走来,看到他田里的景象,不禁瞪大了眼睛,"这...这麦穗都快赶上小孩胳膊粗了!" 李老栓抹了把脸,声音有些发颤:"三儿啊,你瞅瞅,这一株少说也有六十粒!往年能有个四十粒就谢天谢地了。" 这时,晒谷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农户。白计吏带着几个胥吏正在丈量各户的收成,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当李老栓家的麦子过完秤,胥吏高声报数:"李老栓家,十亩地,收麦三十七石!" "多少?"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往年最好的年景,十亩地能收二十五石已经是顶天了。 李老栓激动得直搓手:"都是新犁的功劳啊!深耕保墒,这麦子根扎得深,秆子壮实,穗头自然饱满!"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四里八乡。那些当初犹豫观望的农户坐不住了,纷纷涌向县里设立的农具租借处。租借处门前排起了长队,管事忙得满头大汗,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口。 "大家别急,新一批农具正在赶制..."管事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焦急的农户们打断。 "俺现在就要租!多少钱都行!" "俺们三家联保,先给俺们登记!" 与此同时,在城西的田氏米行里,田管家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铺,急得团团转。伙计愁眉苦脸地汇报:"管家,这个月米才卖出去三年,那些泥腿子都说要等新粮下来..." "废物!"田管家一把摔了账本,"去,把米价再降两成!" 然而这一次,降价也不管用了。农户们守着即将丰收的庄稼,个个心里都有了底气。 晒谷场上的热闹景象一直持续到日落。白计吏清点完最后一户的收成,快步走向在一旁观摩的吴柒:"特使,初步统计,使用新农具的田亩,平均增产四成以上。有些深耕得法的,产量几乎翻了一番。" 吴柒点点头,目光扫过场上喜气洋洋的农户们。这时,李老栓带着几个老农走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特使大人,您是我们频阳百姓的再生父母啊!" 吴柒连忙扶起老人:"老伯快请起,这都是诸位辛勤劳作的成果。" "不一样,不一样啊!"李老栓老泪纵横,"往年累死累活,交了赋税也就勉强糊口。今年眼看着,交了税还能剩下不少余粮...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其他农户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诉说着自家的喜讯。这个说家里终于能盖间新房,那个说准备给儿子娶媳妇,还有个老汉抹着眼泪说终于能给老母亲抓几副好药了。 看着这一幕,吴柒心中感慨万千。他知道,这些朴实的农户终于从心底里认可了新政。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嬴疾飞身下马,在吴柒耳边低语几句。吴柒脸色微变,随即对农户们朗声道:"诸位乡亲,既然新农具确实有效,本使决定从明日起,在各乡设立农技传授点,免费教大家深耕、选种之法。" 人群中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然而在欢呼声中,吴柒敏锐地注意到几个身影悄悄溜出了晒谷场。嬴疾低声道:"是田家的人。"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吴柒望着那几个远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当晚,县寺书房内,吴柒正在查看各乡报上来的产量统计,程邈拿着一卷竹简走了进来:"特使,田氏今日暗中收购了城西所有闲置仓廪。" "哦?"吴柒挑眉,"他们这是要囤积居奇?" "不仅如此,"程邈展开竹简,"下官查到,田氏最近与河东郡来往密切,似乎在酝酿什么。" 吴柒沉思片刻,对侍立一旁的白计吏说:"明日开仓,以平价向农户出借粮种。告诉乡亲们,县里会保证他们的收成有个公道的价钱。" "特使英明!"白计吏由衷赞叹,"这样一来,田氏想要操控粮价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然而吴柒的眉头并未舒展。他知道,田氏在频阳扎根百年,绝不会轻易认输。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73章 豪强设宴 暮色渐浓,频阳城西的孟氏别院却是灯火通明。朱漆大门前,两排青衣家仆垂手侍立,门楣上悬挂的鎏金匾额在灯笼映照下闪着暗沉的光。一辆装饰简朴的马车缓缓驶来,在石狮前停稳。 吴柒掀帘下车,只带着两名郎官随行。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半旧的深青色常服,腰间佩着那枚"频阳新政特使"银印,步履从容地踏上石阶。 "特使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孟氏族老孟贲亲自迎出门来,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身着绛紫锦袍,笑容可掬地拱手作揖,眼中却藏着难以察觉的精光。 "孟公盛情,吴某岂敢推辞。"吴柒还礼微笑,目光扫过庭院中侍立的家仆。这些仆人看似恭顺,但站姿挺拔,眼神锐利,分明都是练家子。 暖阁内早已摆开宴席,琉璃灯盏映得满室生辉。除了孟贲,在座的还有西乡蔷夫和几个当地富商。见吴柒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丝竹声适时响起,舞姬翩跹而入。 "特使请上座。"孟贲亲自引吴柒到主宾位坐下,击掌令侍女斟酒,"这是老朽珍藏的二十年汾酒,特使尝尝。" 酒过三巡,孟贲举杯道:"特使新政利国利民,频阳百姓无不感念。老朽敬特使一杯。" 吴柒浅酌一口,目光扫过帘幕后方若隐若现的人影:"孟公设此盛宴,恐怕不只是为了喝酒吧?" 孟贲干笑两声,击掌令舞姬退下:"特使明鉴。老朽确实有一事相求。"他再击掌三下,侍从抬上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箱,"这是孟氏捐给新政的五千贯钱,只求特使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在河西的那片草场。" 箱盖开启,铜钱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西乡蔷夫连忙帮腔:"是啊特使,那草场贫瘠,历来都是放牧之用,若是清丈入册,只怕要荒废了。" 吴柒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河西草场?我记得那是官地。先孝公时划为牧马场,何时成了孟氏私产?" "这个..."孟贲脸色微变,"实不相瞒,那片草场是祖上开垦..." "孟公,"吴柒突然打断,声音依然平和,"你可知道田氏是如何倒台的?" 暖阁内顿时寂静,连丝竹声都停了。孟贲强作镇定:"田氏罪有应得..." "是因为他们太贪心了。"吴柒站起身,在暖阁中缓步而行,"既要保住既得利益,又要阻挠新政。最后..."他停在帘幕前,突然伸手掀开帘子,露出后面手持利刃的二十名壮汉,"还要玩这种小把戏。" "哐当"一声,孟贲手中的玉杯落地。埋伏的刀斧手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吴柒却像是没看见那些明晃晃的兵刃,转身对孟贲说:"不过我倒是可以给孟公指条明路。" 孟贲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特使请讲!" "将草场改为官牧马监,"吴柒压低声音,"按养马数量折抵赋税。既保全了产业,又为朝廷效力。如今北疆战事吃紧,正是需要战马之时。" 这个提议让孟贲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吴柒会趁机勒索,没想到竟是双赢之策。 "特使此言当真?" "本使从无虚言。"吴柒环视在场众人,"不仅是孟公,在座各位若愿意配合新政,都可以找到合适的出路。西乡蔷夫..." 被点名的西乡蔷夫浑身一颤。 "你在南山的漆园,可以改为官营漆坊,按产出抽成。"吴柒取出一卷文书,"这是具体章程,各位可以细看。" 富商们传阅文书,脸上渐渐露出喜色。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竟然缓和下来。 孟贲长叹一声,挥手让刀斧手退下:"特使胸怀,老朽佩服。从今往后,孟氏定当全力支持新政。" 就在这时,白计吏带着几个郎官抬着一个大箱进来:"特使,您要的''贺礼''到了。" 箱盖开启,里面是二十套崭新的曲辕犁。吴柒笑道:"这些新式农具,就送给各位试用。若是合用,还可以优先租借。" 这个举动彻底化解了最后的隔阂。孟贲老脸微红,突然起身深深一揖:"老朽...惭愧啊!" 宴席结束后,吴柒登上马车。白计吏不解地问:"特使为何要对这些豪强如此宽容?" 吴柒望着满天星斗:"频阳需要的是稳定。若是把豪强都逼反了,受苦的还是百姓。况且..."他顿了顿,"这些人掌握着大量资源,若能为我所用,对新政推广大有裨益。" 程邈在身后淡淡道:"特使此举,倒是暗合法家''势''、''术''之要。威逼利诱,刚柔并济,令其心甘情愿为我所用。" 嬴疾从暗处现身:"已经派人盯住孟府,若有异动,立即回报。" 次日,孟氏果然主动上报了隐田,还带头捐钱修渠。其他观望的豪强见最顽固的孟氏都服软了,纷纷效仿。 一场鸿门宴,竟成了新政推广的转折点。 第74章 李斯转向 咸阳宫漏刻声声,丞相府书房内烛火通明。李斯独坐案前,面前摊开着三卷来自频阳的密报。这位执掌大秦律法二十载的丞相,此刻眉宇间罕见地流露出深思之色。 "父亲。"长子李由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见父亲深夜未眠,不禁关切地问道:"可是在为频阳之事忧心?" 李斯缓缓抬头,将其中一卷密报推向案前:"你来看看这个。" 李由恭敬地接过,仔细阅读后脸上露出讶异:"这吴柒...竟将《田律》中''使黔首自实田''与''匿田者黥为城旦''两条并用,既让农户自报田亩,又以严惩相威慑。这手法..." "眼熟吗?"李斯意味深长地打断。 "分明是父亲在《谏逐客书》中提出的''统数术''之要义!"李由惊叹道,"只是他运用得更加精妙,在律法框架内做到了极致。" 李斯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满墙的竹简上,那些都是他亲手参与制定的大秦律法。 "更难得的是,"李斯停在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树影,"你看他推行新农具的租借定价,完全依照《金布律》中''官器出租''的条款;整修水利征发民夫,严格执行《徭律》规定的轮换时限。就连最受争议的联保制,其实在《傅律》中早有依据。" 李由若有所思:"如此说来,这吴柒并非在变法,而是在严格执法?" "正是此理。"李斯转身,眼中闪着精光,"他像庖丁解牛,顺着律法的纹理下刀。看似在创新,实则是在完善。这才是最高明之处。" 这时,管家来报:"丞相,御史大夫冯劫、廷尉蒙毅求见。" 李斯整了整衣冠:"请他们到正厅。" 正厅中,冯劫开门见山:"李相,频阳之事,您究竟是何态度?朝中现在议论纷纷..." 蒙毅接话道:"更重要的是,陛下似乎有意将新政推广至三郡。若真如此,恐怕会引发更大动荡。" 李斯不疾不徐地品了口茶,命人取来吴柒的新政细则:"二位仔细看看,他所谓的''新政'',哪一条超出了现行律法?" 冯劫与蒙毅传阅文书,越看越是惊讶。 "这..."冯劫迟疑道,"确实都在律法框架之内。" "所以,"李斯放下茶盏,"我们不是在讨论要不要变法,而是在讨论要不要严格执法。" 这句话让厅内陷入沉默。冯劫与蒙毅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恍然。 送走二人后,李斯回到书房,提笔开始起草奏章。笔锋在竹简上沙沙作响,写到"请扩试点至三郡"时,他忽然停笔沉思。 "父亲在犹豫什么?"李由轻声问道。 李斯的目光变得深邃:"我在想,这个吴柒...究竟是个怎样的对手。" "对手?"李由不解,"父亲不是要支持他吗?" "支持?"李斯轻笑一声,"为相之道,不在于支持谁、反对谁,而在于如何驾驭局势。" 他在奏章上添了一行小字:"其法可行,其制未变。" 李由恍然大悟:"父亲是要既利用新政之利,又将其限制在可控范围内?" "不错。"李斯满意地点头,"新政若能成功,功在社稷;若生变故,我们也可及时制止。这才是老成谋国之道。" 次日大朝,李斯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郑重呈上奏章。当听到嬴政准奏的旨意时,他注意到赵高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退朝后,李斯特意在宫门外等候吴柒派来的信使。 "回去告诉吴特使,"李斯对信使低声道,"新政既得圣意,当好自为之。然切记:过刚易折,过急易败。" 信使离去后,李由不解地问:"父亲既然支持新政,为何又要警示吴柒?" 李斯望着远去的马蹄扬尘,意味深长地说:"玉不琢,不成器。让他经历些风雨,才能知道什么是为政之道。" 此时在频阳,吴柒接到李斯的警示后,对白计吏叹道:"丞相这是要既用我又防我啊。" "那特使打算如何应对?" 吴柒展开三郡地图,目光坚定:"既然给了我们机会,就要把握住。不过..."他顿了顿,"确实该更谨慎些了。" 第75章 边关佳音 频阳县寺内,吴柒正在审阅各乡送来的春耕文书,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翻身下马,将两个密封的竹筒高举过头:"特使!北疆急报!" 白计吏连忙接过竹筒,仔细验过封泥后呈给吴柒。第一个竹筒里是蒙恬亲笔所书的军报,字迹刚劲有力: "...承惠所献弩机改良之策,经边军试用,成效卓著。新制弩机连发三十矢不卡涩,射程增二十步,精准尤胜往昔。今已配三千边军,士卒皆称善。若得推广全军,必使匈奴闻风丧胆..." 吴柒眼中闪过欣慰之色,但当他打开第二个竹筒时,神情顿时凝重起来。这是蒙恬的私信,绢帛上画着个歪扭的笑脸,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吴先生,下次送些会算账的学徒来!" 然而在绢帛的角落,还有一行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小心河东郡守..." "河东郡守?"吴柒喃喃自语,将绢帛凑近烛火仔细端详。那行小字显然是用特殊药水书写,遇热后才显现出来。 白计吏见状问道:"特使,可是有什么不妥?" 吴柒将绢帛在烛火上轻轻掠过,待字迹消失后,沉声道:"立即去请嬴疾统领。" 不多时,嬴疾快步走入书房。吴柒将蒙恬的信递给他:"统领可知河东郡守的底细?" 嬴疾眉头微皱:"河东郡守田昌,是频阳田氏的族侄。此人向来与赵高往来密切..."他突然顿住,"特使的意思是?" "蒙将军特意提醒,必是发现了什么。"吴柒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河东郡的位置,"田氏在河东的产业,恐怕不只是明面上那些。" 嬴疾会意:"下官这就派人去查。" "且慢。"吴柒沉吟道,"田昌既然与赵高有关系,我们不宜打草惊蛇。不如..."他在嬴疾耳边低语数句。 三日后,一队商旅缓缓驶入河东郡治所安邑城。为首的"商贾"正是扮作皮货商的嬴疾,随行的黑冰台暗哨分散在城中各处。 安邑城的繁华出乎意料,街道上商铺林立,往来商旅络绎不绝。但细心的嬴疾发现,这里的市集格外井然有序,几乎看不到寻常城池中常见的乞丐流民。 "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安邑?"客栈掌柜一边登记一边搭话。 嬴疾笑道:"是啊,听说安邑商业繁荣,特来见识见识。" 掌柜得意地说:"咱们田郡守治理有方,城中连个小偷小摸都没有。不过..."他压低声音,"做生意要守规矩,该打点的都要打点到。" 正说着,一队郡兵巡逻经过,为首的军官朝掌柜点了点头。嬴疾注意到,这些郡兵的装备异常精良,铠甲兵器都比寻常郡兵高出一个档次。 入夜后,嬴疾悄悄潜入郡守府。借着月光,他发现府库中堆满了崭新的兵器,其中甚至还有违禁的强弩。更令人心惊的是,他在书房暗格里找到了一本密账,上面记录着与匈奴的私下交易。 "以盐铁换战马..."嬴疾倒吸一口凉气,"这是通敌之罪!"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嬴疾急忙躲入屏风后,只见田昌与一个匈奴打扮的人并肩走入。 "单于要的三百具强弩已经备齐,"田昌低声道,"但要再加三成盐铁。" 匈奴使者冷笑道:"郡守好大的胃口。不过...若是让咸阳知道你在边境私蓄兵力..." "你!"田昌勃然变色,又强压怒火,"好,就按原定数目。" 嬴疾屏息静气,待二人离开后,立即返回客栈,用密语写就急报,命人火速送回频阳。 与此同时,在频阳县寺,吴柒正在研究河东郡的地图。白计吏呈上一份文书:"特使,这是河东郡近三年的赋税记录,表面上看毫无破绽。" "越是完美,越有问题。"吴柒指着地图上几处关隘,"这些地方的守军数量,与郡守上报的数目对不上。" 程邈突然开口:"下官记得,《秦律·关市律》规定,边郡守军调动必须经太尉府批准。" 就在这时,嬴疾的密报送到。吴柒看完后,脸色骤变:"立即备车,我要去一趟军营。" 在频水军营,吴柒将密报递给驻守的蒙恬校尉:"情况紧急,必须立即禀报蒙将军。" 校尉看完密报,震惊道:"田昌竟敢私通匈奴!我这就派快马前往北疆!" "不。"吴柒沉思片刻,"此事关系重大,必须确保万无一失。请校尉亲自带一队精锐,护送这份密报面呈蒙将军。" 当夜,校尉带着十名骑兵悄然出城。而此时的安邑城中,田昌也收到了密报。 "黑冰台的人混进城了?"田昌脸色阴沉,"传令下去,全城戒严,许进不许出!" 一场风暴,正在边境悄然酝酿。而在北疆,蒙恬接到密报后,立即回信表示将全力支持吴柒,并恳请扩大军械改良的合作范围。 第76章 试点扩大 咸阳宫前殿,九重阶陛之上,嬴政端坐玄玉宝座,旒珠轻晃间,目光如炬扫过殿中肃立的文武百官。晨光透过高窗,在青石地面上投下道道光柱,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李斯手持玉笏,站在御阶之下,朗声诵读着那份经过精心准备的奏章: "臣李斯启奏:频阳试行新政一载,成效卓著。经治粟内史核实,田赋实收较去岁增三成五,刑狱案卷较同期减半,流民归乡登籍者已达三百余户。更兼新式农具推广,水利整修完备,今岁春耕较往岁提前十日完成。臣谨请陛下准予推广至河东、太原、上党三郡,以观其效,若得验证,再图广布天下..." 赵高侍立在御座旁,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目光在殿下群臣间逡巡。他瞥见几个郡守代表面露不安,尤其是河东郡守田昌的使者,更是脸色发白,不住地用袖口擦拭额角的冷汗。殿角铜漏滴答作响,更添几分凝重。 "众卿以为如何?"嬴政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廷尉蒙毅应声出列:"臣以为可行。频阳之效有目共睹,新式农具省时省力,水利整修防灾抗旱,若能推广至三郡,于国于民皆有利。" 御史大夫冯劫紧随其后,语气却显得谨慎:"然三郡情形各异,河东多盐铁,太原多矿产,上党处要冲,若骤然推广,恐生变故。不如循序渐进,先择一郡试行..." "陛下!"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竟是久未上朝的老将王翦。这位功勋卓著的老将军在孙儿王贲的搀扶下,拄着鸠杖颤巍巍出列,"老臣在频阳养病时,亲眼见新政之效。新式农具让老弱亦可耕作,水利整修使旱涝保收。若能在边郡推广,于戍边大有裨益,军屯产出必能倍增。" 这番话让殿中气氛为之一变。连德高望重的王翦都出面支持,那些原本想要反对的官员顿时噤声。李斯与蒙毅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赵高的脸色则愈发阴沉。 嬴政缓缓起身,玄色龙袍在晨光中泛着威严的光泽,十二章纹仿佛在衣袂间流动。他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李斯身上:"既然丞相与老将军都认为可行...准奏。着河东、太原、上党三郡效频阳新法,吴柒总领其事。各郡守须全力配合,若有阻挠新政者,严惩不贷!" 诏书明发,钟鼓齐鸣。黄门侍郎高声宣诏,声音在殿宇间回荡。而在仪仗队伍中,赵高盯着吴柒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消息传到频阳时,吴柒正在工坊查看新制的耧车。这辆经过改进的耧车增加了调节装置,可以根据不同作物调整播种密度。工匠们围在一旁,认真记录着吴柒提出的修改意见。 白计吏捧着诏书匆匆而来,额上还带着汗珠:"特使!陛下准了!三郡试点!诏书刚到!" 工坊内的工匠们闻言都露出喜色,相互庆贺。唯独吴柒面色凝重。他接过诏书细看,绢帛上的字迹苍劲有力,特别是"总领其事"四字,墨色尤重。他轻轻摩挲着这几个字,若有所思。 "立即召集所有人到县寺议事。"吴柒沉声道,转身时衣袂带起一阵微风。 半个时辰后,县寺正堂内坐满了人。除了白计吏、程邈等老部下,还有蒙恬派来的校尉和几个新提拔的年轻吏员。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郡试点,看似是机遇,实则是更大的考验。"吴柒开门见山,声音在堂内清晰可闻,"河东郡守田昌是田氏族侄,与我们已经结怨。太原郡尉孟贲与当地孟氏有姻亲,而上党郡监御史更是赵高门人。这三处,处处是险滩。" 嬴疾从怀中取出一卷地图铺在案上,羊皮地图上已经用朱笔标出了许多记号:"下官已查明,三郡豪强正在密谋联手抵制。他们计划在三个要害处同时发难:河东在盐场,太原在铁矿,上党在漕运。时间都定在三月十五,也就是十日后。" 程邈冷声道:"按《秦律·贼律》,聚众阻挠公务者,主犯当斩,从犯黥为城旦。既然他们执意违法,正好依法严惩。" "杀不完的。"吴柒摇头,手指轻叩案面,"我们要的是推行新政,不是制造暴乱。若是大开杀戒,即便暂时压服,日后必生更大的祸患。"他指向地图上标红的三个点,"既然他们要在这三处发难,我们就在这三处破局。" 他转向白计吏:"你带人去河东,重点整顿盐政。记住,不要直接动田昌,先从下面的小吏入手。盐工生活困苦,我们要施以恩惠,让他们主动配合新政。" "校尉,"他又对蒙恬派来的军官说,"请你带一队人马去太原,以查验军械为名,暗中保护铁矿改制。军中将士最重实务,让他们亲眼看看新式工具的效率。" 最后他看向程邈:"程令史精通律法,上党漕运的整顿就交给你了。要以律法为准绳,让那些盘剥船工的胥吏无所遁形。" 众人领命而去后,嬴疾低声道:"特使,那我们..." "我们当然要去最危险的河东。"吴柒微微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我倒要看看,这个田昌能玩出什么花样。" 三日后,一支车队离开频阳,朝着河东郡治所安邑城进发。车队规模不大,但护卫精良,蒙恬特意增派了二十名骑兵随行。车轮碾过官道,扬起细细的尘土。 与此同时,三郡豪强也在紧锣密鼓地密谋对策。 安邑城外的田氏别院内,田昌正与几个心腹商议。密室中烛火摇曳,映得众人脸色阴晴不定。 "吴柒要来河东,这是自投罗网。"田昌冷笑,把玩着手中的玉貔貅,"传令下去,让盐工们做好准备。就说朝廷要加征盐税,还要强征盐工去修渠。" 幕僚迟疑道:"郡守,若是闹出人命..." "怕什么?"田昌眼中闪过狠厉,"就是要闹出点动静,让朝廷知道新政会引发民变!到时候看吴柒如何收场!" 而在太原孟府,孟贲正在花厅接待上党来的使者。侍女奉上茶点后悄然退下,孟贲这才开口:"田郡守那边准备得如何?" 使者低声道:"田郡守已经安排妥当,只要吴柒在河东受挫,我们立即在两地响应。太原的铁矿、上党的漕运,同时发难,让吴柒首尾不能相顾。" 孟贲抚须沉吟,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告诉田郡守,孟氏定当全力配合。不过...行事要把握好分寸,毕竟陛下正在关注此事。" 就在各方势力暗中较劲时,吴柒的车队已经抵达安邑城外。望着巍峨的城墙,吴柒对身旁的嬴疾说: "记住,我们不是来打仗的。此行的目的是让新政在河东扎根,让百姓受益。"他顿了顿,目光转冷,"但是...若是有人非要兵戎相见,我们也只好奉陪。" 嬴疾按着剑柄,沉声道:"特使放心,黑冰台已经安排妥当。" 城头上,田昌远远望着缓缓行来的车队,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他转身对身后的郡丞吩咐: "好戏,就要开场了。让咱们好好''招待''这位特使。" 第77章 阻力升级 安邑城外的官道上,吴柒的车队在暮色中缓缓前行。远处城池的轮廓在夕阳余晖中若隐若现,城头上巡逻兵卒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嬴疾策马靠近车窗,低声道:"特使,城中有异。往常这个时候,城门外应该还有不少等候进城的商旅,今日却空空如也。" 吴柒掀开车帘望去,果然见城门紧闭,城头上旌旗不展,连个守门士卒都看不见。这反常的寂静让人心生警惕。 "让车队停下。"吴柒吩咐道,"派两个身手好的,趁天黑前潜入城中查探。" 就在两名黑冰台暗哨借着暮色掩护悄然接近城墙时,安邑城内正酝酿着一场风暴。郡守府后堂,田昌听着属下的禀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都安排妥当了?"他慢条斯理地品着茶,"明日一早,就让这位特使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民意不可违''。" 郡丞谄媚地笑道:"郡守高明。已经在盐工中散布消息,说新政要加征盐税,还要强征盐工去修渠。现在盐工们群情激愤,就等明日吴柒进城了。" 此时,吴柒派出的暗哨已经翻越城墙,潜入安邑城内。他们发现街道上异常冷清,许多商铺早早关门,偶尔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更令人不安的是,在盐工聚居的城西区域,隐约传来聚集的喧哗声。 "情况不对。"暗哨回报,"城西至少有数百人聚集,看样子是要闹事。" 吴柒沉思片刻,突然问道:"盐场的账簿可带来了?" 白计吏连忙从行囊中取出一卷竹简:"按照特使吩咐,出发前就准备好了。这是从治粟内史府调来的河东盐场历年账册。" 吴柒就着马车内的灯火翻阅账册,手指突然停在某一页:"你们看,去岁盐产量比前年减少两成,但上报的盐工人数却增加了三成。这其中的蹊跷..." 嬴疾会意:"有人在虚报盐工人数,中饱私囊。" "明日一早,"吴柒合上账册,"我们不去郡守府,直接去盐场。" 次日黎明,当田昌在郡守府准备好"迎接"仪式时,却接到急报:吴柒的车队绕过城门,直接往城西盐场去了! "什么?"田昌勃然变色,"快!带人去盐场!" 此时盐场外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上千名盐工。他们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中却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几个混在人群中的胥吏正在煽风点火: "朝廷要加税了!以后咱们连糊口都难!" "还要征咱们去修渠,这是要断咱们的生路啊!" 吴柒的车队在这时抵达盐场。他刚走下马车,就听见震天的喧哗声。盐工们围拢过来,愤怒的呐喊此起彼伏。 "特使大人!"一个老盐工跪倒在地,"求您给条活路吧!再加税,我们真的活不下去了!" 吴柒扶起老盐工,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人群,突然高声道:"诸位误会了!朝廷不是要加税,而是要减税!" 这话让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连那些煽风点火的胥吏也措手不及。 "减税?"老盐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错。"吴柒从袖中取出一卷诏书,"陛下有旨,推行新政的郡县,盐税减免三成!" 其实这诏书是针对频阳的,但吴柒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他继续道:"不但如此,还要改善盐工待遇。从今日起,所有盐工每日工钱增加五文,每旬休息一日!" 这话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人群顿时炸开了锅。盐工们面面相觑,既惊喜又怀疑。 "特使说的可是真的?"有人高声问道。 "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吴柒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田昌带着郡兵匆匆赶到。他看到现场情形,脸色铁青:"特使这是何意?未经本官允许,就在本郡擅自发布政令?" 吴柒转身面对田昌,声音清晰可闻:"田郡守来得正好。本使正要请教,去岁盐产量减少两成,为何盐工人数反而增加三成?多出来的工钱,进了谁的腰包?" 田昌脸色骤变:"你...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吴柒示意白计吏展开账册,"这里清楚记载,去岁盐场领取的工钱总额,比前年多了五千贯。但盐工们都说工钱不增反减,田郡守作何解释?" 盐工们听到这里,顿时明白过来。原来不是朝廷要加税,而是郡守中饱私囊!愤怒的目光齐刷刷射向田昌。 "污蔑!这是污蔑!"田昌气急败坏,"来人!把这些闹事的盐工都抓起来!" 郡兵正要动手,嬴疾带领的黑冰台卫士已经护在吴柒身前。双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突然,那个老盐工跪倒在地,向着吴柒叩首:"特使明察!我们愿意配合新政!" "我们愿意配合新政!"越来越多的盐工跪倒在地,声音汇聚成洪流。 田昌看着这一幕,知道大势已去,脸色灰败地后退两步。 吴柒扶起老盐工,对众人高声道:"从今日起,河东盐场实行新制!工钱当日结算,账目公开透明!" 盐工们欢呼雀跃,而那些混在人群中的胥吏,则悄悄溜走了。 然而吴柒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田昌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 第78章 粮食争夺 暮春时节的河东郡,新垦的田地里麦浪翻滚,沉甸甸的麦穗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然而在这片丰收的景象下,暗流正在涌动。吴柒站在新开辟的官田田埂上,手指轻轻捻动一颗饱满的麦粒,眉头微蹙。 "特使,各县报来的产量都比预估要高。"白计吏捧着账册,语气中带着欣喜,"光是这千亩新垦官田,预计就能收上万石粮食。" 嬴疾按剑立于一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但下官接到密报,田昌暗中联络各地豪强,要在夏收时动手抢粮。"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只见两拨人正在田埂上对峙,一方是穿着官服的胥吏,另一方则是手持农具的农户。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正趾高气扬地呵斥: "这片地是孟府的!你们这些刁民竟敢强占!" 老农紧紧攥着木锹,声音颤抖:"这分明是官家新垦的荒地,我们辛辛苦苦耕种了三个月,怎么就成了你孟府的地?" 吴柒快步上前:"怎么回事?" 那管事见到吴柒,态度稍缓,但依然倨傲:"特使大人,这片地是孟府祖产,有地契为证。"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绢帛。 吴柒接过地契细看,日期确实是二十年前的。但他注意到地契上标注的亩数与实际明显不符,这千亩新垦地,地契上只写了三百亩。 "地契不假,"吴柒将绢帛递还,"但亩数对不上。按照《田律》,超出部分当属官田。" 管事的脸色顿时难看:"特使,这...这地界历来如此..." "历来如此,未必合乎律法。"吴柒转向老农,"你们继续收割,本使为你们做主。"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田昌带着郡兵疾驰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衣着华贵的豪强。 "特使这是要纵容强占民田吗?"田昌勒住马缰,语气咄咄逼人。 吴柒平静以对:"郡守此言差矣。本使是在依法办事。" "依法?"一个胖硕的豪强冷笑,"特使可知,这些''官田''里,有多少是我们这些良民捐给朝廷的义田?现在倒好,被这些流民强占!" 这话激起农户们的愤怒,纷纷举起农具:"胡说!这地明明是我们一锹一锹开垦出来的!"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吴柒突然高声道:"既然各执一词,那就按律法来办!" 他示意白计吏展开一卷竹简:"《田律》明确规定,新垦荒地,耕种满三年方可得地契。这地既然还在争议中,今年的收成就先入官仓,待查明地权再行分配。" 这个提议让双方都愣住了。田昌与豪强们交换眼神,显然没料到吴柒会来这一手。 "特使英明!"老农率先跪拜,"我们愿意把粮食先交官仓!" 豪强们却急了:"这...这是我们祖产..." "既然是祖产,何必急于一时?"吴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等查明地契真伪,该是你们的,一粒粮食都不会少。"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奔而来,马上骑士高喊:"急报!太原、上党同时发生抢粮事件!" 吴柒脸色一沉,知道这是豪强们的连环计。他立即下令:"嬴疾,你带人去太原;程邈去上党。记住,以平息事端为主,尽量不要动武。" 随后他对田昌说:"郡守,看来需要你协助维持秩序了。" 田昌皮笑肉不笑:"这是自然。" 当夜,吴柒在临时官署查看各地急报。白计吏忧心忡忡:"特使,三郡同时发难,分明是事先谋划好的。我们人手不足,恐怕..." "不必担心。"吴柒指着地图,"他们想要粮食,我们就给他们粮食。" 次日,吴柒发布告示:所有争议田地的收成,一律暂存官仓。但农户可凭耕种记录,预先支取三成收成作为口粮。这个决定立刻赢得了农户的支持。 更妙的是,吴柒下令开放义仓,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向百姓售粮。这个消息一传出,那些囤积居奇的豪强顿时慌了手脚。 "他这是要断我们的财路!"田昌在府中暴跳如雷。 幕僚低声道:"郡守,我们的存粮太多,若是粮价持续走低..." "闭嘴!"田昌焦躁地踱步,"看来只能动用最后的手段了。" 三天后的深夜,官仓外突然出现数十个黑影。他们悄悄摸到仓房旁,正要纵火,四周突然火把通明! "拿下!"嬴疾带领黑冰台卫士从暗处涌出。 几乎同时,程邈也在上党截获了一批试图运走官粮的车队。而在太原,蒙恬的校尉更是当场擒获了企图炸毁粮仓的死士。 次日清晨,吴柒在官仓前公开审讯擒获的歹徒。在证据面前,他们供出了田昌等人的阴谋。 "田郡守,你还有何话说?"吴柒冷冷地看着被押解来的田昌。 田昌面如死灰,却仍强作镇定:"特使可有证据?" "当然有。"吴柒取出一叠密信,"这些是你与匈奴往来的书信,要不要当众念出来?" 田昌终于瘫软在地。 这场粮食争夺战,以吴柒的全胜告终。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新政推行中的一场小战役。更大的挑战,还在后头。 第79章 系统任务 月华如水,透过驿馆窗棂洒在青石地面上。吴柒独坐案前,面前摊开着三郡送来的急报。烛火摇曳,在他沉静的面容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连日来的奔波劳顿让他眉宇间带着倦意,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锐利。 "河东盐政初定,太原铁矿改制受阻,上党漕运工会成立..."他轻声自语,指尖在竹简上缓缓划过。虽然表面上三郡新政都在推进,但他能感觉到暗处涌动的阻力正在积聚力量。 就在他凝神思索时,脑海中突然泛起一阵细微的波动。那感觉如同水面上荡开的涟漪,起初几乎难以察觉,随后却越来越清晰。他闭上双眼,意识沉入识海深处。 淡蓝色的光幕在黑暗中缓缓展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光幕中央,熟悉的篆文正在逐字显现: 【危机任务:灵渠崩塌事件】 【任务目标:阻止人为制造的灵渠溃坝,避免重大伤亡】 【任务时限:71时辰】 【任务奖励:系统权限提升至2级,解锁新功能模块】 【失败惩罚:试点计划中止,系统能量衰减50%】 吴柒心神一震。灵渠!那是连接汾水与黄河的重要水利工程,若是溃坝,下游数以万计的百姓都将遭殃。更可怕的是,此时正值春耕时节,无数农户都在渠畔劳作。 他立即起身,快步走到墙边悬挂的地图前。手指点在标注着"灵渠"的位置,那里距离他现在所在的安邑城约有一日路程。脑海中飞速计算着:消息传递需要时间,调集人手需要时间,勘察现场更需要时间... "嬴疾!"他朝门外唤道。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嬴疾似乎本就守在门外,玄色衣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特使有何吩咐?" "立即备马,挑选二十名好手,随我前往灵渠。"吴柒语气急促,一边说着一边收拾案上的地图,"再派快马通知沿河各县,即刻组织百姓撤离河岸,就说...就说接到汛情预警。" 嬴疾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仍立即领命:"下官这就去办。不过特使,如今已是深夜..." "正是要在他们动手前赶到。"吴柒卷起地图,目光锐利,"我收到密报,有人要在灵渠动手脚。" 这话半真半假。系统任务不能对外人言明,但必要的警示必须发出。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马趁着月色悄然出城。马蹄包裹着棉布,在官道上疾驰却只发出沉闷的声响。吴柒一马当先,夜风扑面而来,带着沁人的凉意。 "特使,"嬴疾策马与他并行,"下官已经查过,灵渠的监工是田昌的表弟,守备官兵也多与田氏有旧。若真有人要破坏水渠,他们很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吴柒眉头紧锁:"所以我们更要快。传令下去,分三路前进,你带一队人绕道上游,查看水源情况。再派一队人去下游疏散百姓。我直接去渠首水闸。" "太危险了!"嬴疾立即反对,"若真有人要破坏水渠,渠首必是重中之重。特使孤身前往..." "正因为重要,我才必须亲自去。"吴柒语气坚决,"记住,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水渠,擒拿凶徒倒在其次。" 嬴疾还要再劝,但看到吴柒坚定的眼神,知道多说无益,只得领命而去。 夜色渐深,吴柒带着六名亲随继续赶路。月光下的山道显得格外幽深,两旁树影幢幢,仿佛隐藏着无数双眼睛。就在他们即将抵达灵渠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异响。 "停下!"吴柒举手示意。 众人勒住马匹,凝神细听。那声音很轻微,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声响。 吴柒打了个手势,众人悄然下马,借着树林的掩护向前摸去。透过枝叶的缝隙,可以看见灵渠水闸旁晃动着几个人影。他们正在水闸的支撑柱旁忙碌着什么,隐约可见手中闪着寒光的工具。 "果然来了..."吴柒心中暗道。他仔细观察着那些人的动作,发现他们并非在破坏水闸,而是在...加固? 就在这时,脑海中系统光幕突然闪烁起来,新的提示出现: 【警告:检测到异常能量波动】 【分析:目标人物携带爆破装置】 【预计引爆时间:23时辰后】 吴柒瞳孔猛缩。爆破装置!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 忽然,他注意到那些人脚下放着的几个陶罐。虽然看不真切,但凭借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他立即意识到那可能是最早的火药雏形——虽然威力远不如后世,但足以炸毁水闸! "必须立即行动。"吴柒对身旁的亲随低语,"你回去通知嬴疾,让他带人包围这里。其余人随我..."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不是爆破声,而是木材断裂的闷响。紧接着是人们的惊呼和奔跑声。 吴柒脸色一变:"不好!他们已经得手了!" 顾不得隐藏行踪,他带着亲随冲出树林。只见水闸上方的一段渠堤已经塌陷,浑浊的渠水正从缺口汹涌而出。那几个神秘人影早已不见踪影。 "快!堵住缺口!"吴柒高声呼喊,率先冲向堤岸。 夜色中,一场与时间的赛跑开始了。而吴柒不知道的是,这仅仅是系统预警的第一个危机... 第80章 危机前夜 月色如水,洒在灵渠工地上。新修的堤坝在月光下泛着灰白的光泽,像一条沉睡的巨蟒横卧在河道上。几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摸到堤坝下方,为首的是个精瘦的汉子,腰间别着一把锯子。 "快,就这里。"他压低声音,指着堤坝支撑柱的接合处,"按照田郡守的吩咐,锯到三分之二就停手。"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吏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颤声道:"王工头,这...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被称作王工头的汉子冷笑一声:"怕什么?等明日开闸放水,水压自然会让堤坝崩塌。到时候只会以为是工程质量问题,谁会查到我们头上?" 就在他们举起锯子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夜枭的啼叫。王工头脸色一变:"快撤!有情况!" 但为时已晚。四周突然火把通明,嬴疾带着黑冰台卫士从暗处涌出,将几人团团围住。 "王工头,久违了。"嬴疾冷声道,"田昌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敢做这等诛九族的事?" 王工头面如死灰,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管就要往嘴里送。嬴疾眼疾手快,一枚飞石精准地打中他的手腕,竹管应声落地。 "想服毒自尽?"嬴疾冷笑,"带走!" 与此同时,在灵渠上游的一处密林中,吴柒正站在一处高地上俯瞰整个工地。白计吏匆匆赶来,低声道:"特使,果然如您所料,他们在上下游都安排了人手。下游还有一伙人,准备在溃坝后趁乱抢劫粮仓。" 吴柒目光冷峻:"看来田昌这次是铁了心要制造一场大乱。" "特使,下官有一事不明。"白计吏疑惑道,"您是如何提前知道他们要在今夜动手的?" 吴柒望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河面,没有回答。三日前,他脑海中系统突然发布的任务提示还历历在目:【危机任务:阻止灵渠溃坝事件】。这个预警让他得以提前布局。 "程邈那边情况如何?"吴柒转移了话题。 "程令史已经控制住了参与阴谋的基层小吏,正在连夜审讯。据招供,田昌许诺事成之后,保他们升官发财。" 吴柒冷哼一声:"升官发财?怕是杀人灭口吧。"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飞驰而至。马上的黑冰台暗哨滚鞍下马,急声道:"特使,发现田昌的踪迹!他带着一队亲兵往这边来了!" 吴柒眼中寒光一闪:"终于坐不住了吗?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 月光下,田昌带着五十名亲兵疾驰而来。他原本在城中等待好消息,却迟迟不见信号,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前来查看。 "郡守,情况不对。"亲兵队长勒住马缰,"太安静了。" 田昌也察觉到了异常,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牙道:"冲进去!见到可疑人格杀勿论!" 就在他们冲进工地的瞬间,四周突然亮起无数火把。吴柒站在堤坝高处,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田郡守,别来无恙。" 田昌脸色剧变,强自镇定道:"吴特使深夜在此,所为何事?" "自然是来阻止某些**国殃民。"吴柒一挥手,嬴疾押着王工头等人走上前来,"田郡守可认识这些人?" 田昌眼见事情败露,突然大笑:"吴柒,你以为抓住几个小角色就能奈何得了我?告诉你,这灵渠上下游都已经安排了我的人。只要我一声令下..." "你是说他们吗?"吴柒打断他的话,再次挥手。只见蒙恬校尉押着另一批人从暗处走出,"田郡守,你私通匈奴、蓄意破坏水利,该当何罪?" 田昌面如死灰,突然拔剑指向吴柒:"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然而他剑还未出鞘,一枚弩箭已经精准地射中他的手腕。嬴疾收起弩机,冷声道:"田郡守,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眼见大势已去,田昌突然仰天大笑:"吴柒,你赢了今日,却赢不了明日。这朝中想要你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吴柒缓步上前,月光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就让他们来吧。我等着。" 次日清晨,灵渠如期开闸放水。清澈的渠水奔流而下,灌溉着干渴的田地。而在河畔,田昌及其党羽被押上囚车,送往咸阳受审。 但吴柒知道,正如田昌临行前所说,这仅仅是个开始。朝中暗流涌动,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第81章 灵渠危机 秋雨连绵,河东郡守府的书房里,新任郡守张苍正在灯下翻阅卷宗。他是李斯门生,奉丞相之命来接替被押解入京的田昌。窗外雨声淅沥,更添几分清冷。 "郡守,这是三郡新政推行以来的赋税统计。"主簿呈上一卷竹简,"频阳、太原、上党三地,今岁赋税较去岁均增三成以上。" 张苍接过竹简,目光却落在另一份文书上:"灵渠工程的进度如何?" 主簿面露难色:"这个...监御史昨日来报,说是劳工中疫病流行,工程进度已经落后..."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监御史浑身湿透地闯进来,连行礼都顾不上:"郡守!大事不好!灵渠劳工要暴动了!" 张苍猛地站起:"怎么回事?细细道来!" "自入秋以来,劳工中疫病流行,已有数十人病倒。加上连日阴雨,工期紧迫,监工们催逼甚急..."监御史声音发颤,"今日午后,劳工们突然聚集,说要讨个说法..." 张苍脸色凝重:"立即备马,我要亲自去灵渠工地!" 与此同时,在灵渠工地上,数千劳工正聚集在临时搭建的工棚前。雨水顺着他们破烂的衣衫流淌,许多人面色苍白,不住咳嗽。 "我们要见特使!" "再这样干下去,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要么给我们治病,要么放我们回家!" 几个监工手持皮鞭,试图驱散人群,却被愤怒的劳工们团团围住。场面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队人马冲破雨幕疾驰而来。吴柒翻身下马,身后跟着嬴疾和几名医官。 "诸位稍安勿躁!"吴柒高声喊道,"本使来迟了!" 劳工们见到吴柒,骚动稍止,但仍群情激愤。一个老劳工跪倒在地:"特使大人,不是我们要闹事,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病倒的人得不到医治,活着的人还要日夜赶工..." 吴柒扶起老劳工,转身对监工喝道:"立即停止施工!所有劳工撤回工棚!" 监工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壮着胆子说:"特使,工期紧迫,若是延误..." "人命关天!"吴柒厉声打断,"立即执行!" 他随即命令医官:"立即为所有劳工诊治,重症者立即送往郡城医治!" 又对嬴疾说:"调拨军粮,为劳工改善伙食。再从郡库支取棉衣,分发给大家御寒。" 这些举措让劳工们的情绪渐渐平复。但吴柒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 当夜,吴柒在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召集众人议事。 "疫情为何会蔓延至此?"吴柒质问监御史。 监御史支支吾吾:"这个...劳工聚集,难免..." "胡说!"随行的老医官怒道,"老夫查验过,劳工饮用的水源已被污染,工棚拥挤不堪,这才是疫病蔓延的主因!" 张苍沉吟道:"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但灵渠工程关系三郡水利,也不能长期停工..." 吴柒沉思片刻,突然问:"现有劳工中,有多少是刑徒?" "约三成是刑徒,其余都是征发的民夫。" "立即将刑徒与民夫分开安置。"吴柒下令,"病情较轻的刑徒可以继续施工,但要缩短工时,改善待遇。民夫全部遣返休养,待疫情控制后再行征召。" 嬴疾皱眉:"特使,这样工程进度恐怕..." "进度再重要,也比不上人命重要。"吴柒斩钉截铁,"况且,若是激起民变,后果更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郎官急匆匆进来:"特使,有一队人马要求进入工地,说是奉赵府令之命前来督查工程进度!" 吴柒与张苍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来得真是时候啊..."吴柒冷笑,"请他们进来。" 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宦官带着几名侍卫昂然而入,正是赵高的心腹李公公。 "吴特使,"李公公阴阳怪气地说,"咱家奉中车府令之命,特来督查灵渠工程。听说这里停工了?" "劳工中疫病流行,不得不暂停施工。"吴柒平静回应。 "疫病?"李公公尖声笑道,"该不会是有人借故拖延工程吧?中车府令可是很关心工程进度的..." "李公公,"张苍突然插话,"按《秦律·兴律》,大规模劳役若发生疫病,必须立即停工防治。特使此举,正是依法而行。" 李公公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驿卒浑身湿透地冲进来: "特使!咸阳急诏!陛下有旨:灵渠工程关系国计民生,着吴柒全权处置,务必兼顾工程与民生!" 李公公听到诏书内容,顿时面如土色。 吴柒接过诏书,心中了然。这分明是李斯在朝中周旋的结果。 "李公公,"吴柒转身,目光如炬,"现在,还要继续施工吗?" 李公公悻悻告退后,吴柒立即着手整顿工地。他命人清理水源,扩建工棚,设立隔离区。又调拨大量药材,由医官日夜诊治。 三日后,疫情得到控制。更让劳工们感动的是,吴柒奏请朝廷,减免了参与工程民夫家的赋税。 当工程重新开始时,劳工们的积极性空前高涨。原本需要三个月完成的工程,竟然提前半月完工。 灵渠通水那天,万民欢呼。但吴柒站在渠畔,心中却无半点喜悦。他清楚地意识到,这场危机背后,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阴谋。 第82章 疾驰南下 咸阳宫,夜深如墨。 嬴政搁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御案上堆积如山的竹简,仿佛帝国永远处理不完的政务,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他起身踱至殿外,仰望苍穹,繁星点点,却照不亮他心底深处那一片孤寂的阴影。扶苏的谏言、儒生的非议、旧贵族的阳奉阴违,还有……那个方士吴柒所带来的,既令人振奋又隐隐不安的变革之风,都在他心中交织。 “陛下,”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中车府令赵高,他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出现,“河东郡八百里加急。” 嬴政转身,目光锐利如鹰。他接过赵高呈上的密封铜管,取出其中的绢帛,在灯下展读。那是监御史的密报,详细陈述了灵渠工地的危急状况——疫病蔓延,民怨沸腾,暴动一触即发。字里行间,透着浓重的恐慌与无能为力。 嬴政的眉头越锁越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灵渠,关乎三郡农田水利,更关乎他推行新政的决心。此地若乱,不仅工程前功尽弃,那些反对新政的声音必将甚嚣尘上。 “丞相可知此事?”嬴政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李斯丞相已收到郡守张苍的急报,正在宫外候旨。”赵高躬身回道,眼角余光小心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 “宣。” 李斯快步走入,行礼后沉声道:“陛下,灵渠之事,刻不容缓。监御史无能,恐难控制局面。臣举荐特使吴柒,即刻持节南下,全权处置此事。” 赵高微微抬眼,细声细气地插言:“陛下,吴特使虽善奇技,然安抚民变、处置疫情,非其所长。是否应遣一稳重老臣,或调派军中将领弹压?” 嬴政沉默着,目光再次扫过绢帛上“劳工聚集”、“讨要说法”等字眼。弹压?他想起当年平定嫪毐之乱时的血流成河。如今帝国初定,根基未稳,一味强压,只会埋下更深的祸根。吴柒……此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却能于绝境中辟出新路。或许,这正是需要他那种不循常理手段的时候。 “拟诏。”嬴政终于开口,声音斩钉截铁,“着特使吴柒,持节,领河东郡军政要务,疾驰灵渠工地。许其临机专断之权,务必平息事端,控制疫情,保障渠工。若有阻挠行事者,无论官职,先斩后奏!” “臣,遵旨!”李斯深深一拜,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这道诏书,给了吴柒最大的权力和信任,也堵住了赵高一党借机发难的可能。 与此同时,吴柒府邸。 烛火摇曳,吴柒正与嬴疾、蒙毅等人商议三郡工坊标准化推行之事。突然,府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之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圣旨到!特使吴柒接旨!” 一名风尘仆仆的郎官手持节杖,大步踏入厅堂,神情肃穆。 吴柒心中一凛,与嬴疾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率众人伏地接旨。 “制曰:朕闻灵渠工地,疫病流行,民夫困顿,几生变故。朕心甚忧。特使吴柒,才识出众,屡建功勋。兹命尔持节南下,全权处置灵渠一应事宜。当体恤民情,速控疫情,安抚人心,保障渠工。赐尔临机专断之权,凡有司官吏,皆听调遣。钦此!” “臣,吴柒接旨!必不负陛下重托!”吴柒双手接过沉甸甸的节杖和诏书,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与责任瞬间降临。 郎官低声道:“吴特使,情况紧急,陛下之意,请即刻出发。监御史密报,乱象已生,恐迟则生变。” “我明白。”吴柒点头,立刻转向蒙毅,“蒙兄,你留守咸阳,关注朝中动向,若有与灵渠相关奏报,速速传讯于我。” “放心。”蒙毅郑重承诺。 他又对嬴疾道:“嬴疾,你立刻去准备。调派我们麾下最得力的医官,携带所有库存的黄连、苍术等防疫药材。再点五十名精锐郎官随行护卫,要机警可靠的。” “诺!”嬴疾抱拳,转身便去安排。 吴柒自己则快步走入书房,摊开绢帛,奋笔疾书。他写下数道手令:一令河东郡守张苍,立即调拨军粮、棉衣、石灰运往工地;二令周边县府,征集所有可用医者,火速驰援;三令将作监,准备一批特制的工具物料清单,随后运送。 不到一个时辰,一切准备就绪。府门前,五十名郎官甲胄鲜明,肃立雨中。数辆马车装载着药材和物资,医官们也已就位。嬴疾牵来了吴柒的坐骑。 “出发!” 吴柒翻身上马,手握代表皇帝权威的节杖,一声令下。马蹄踏破咸阳街巷的寂静,一行人在潇潇秋雨中,如同离弦之箭,冲出城门,向着南方的黑暗疾驰而去。 雨水冰冷地拍打在脸上,吴柒却感觉心头有一团火在燃烧。他深知此去绝非仅仅治理疫情那么简单。灵渠的危机,是积压的民怨、严苛的劳役、低下的工程效率以及可能存在的官僚**共同作用的结果。这不仅仅是一场天灾,更是一场**,是旧有管理模式弊端的总爆发。而暗处,恐怕还有赵高之流在冷眼旁观,甚至推波助澜,等着他栽一个大跟头。 “必须快!”他在心中默念,“必须在局势彻底失控前赶到,必须在背后的黑手伸出更多魔爪之前,稳住阵脚。” 马队沿着泾渭大道一路向南,途经驿站,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秋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不时有郎官或因坐骑失蹄,或因体力不支而落后,但吴柒与嬴疾率领的核心队伍速度丝毫不减。 第三日黄昏,人马已极度疲惫,终于抵达河东郡界。早已接到命令在此等候的郡守张苍,带着一队郡兵迎了上来。 “下官张苍,恭迎特使!”张苍脸上带着深深的倦色和忧虑,“特使,情况不妙。下官前来之时,劳工已与监工发生数次冲突,虽有郡兵弹压,暂未出人命,但群情汹涌,如**。而赵高处派来的那个李公公,已在工地盘桓数日,态度倨傲,处处掣肘,下官……下官许多政令,难以通行。” 吴柒勒住马,望着远处暮色中隐约可见的灵渠工地轮廓,那里仿佛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阴霾。他能感觉到,那里正酝酿着一场风暴。 “知道了。”吴柒的声音因连日奔波而沙哑,却异常坚定,“张郡守,你做得很好。现在,带我去工地。立刻。” 他扬起手中的节杖,那在夕阳余晖与渐浓的夜色中,依然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跟上!” 马蹄声再次响起,更加急促,更加坚定,直扑那风暴的中心。吴柒知道,他没有休息的时间,每一刻的延误,都可能意味着更多生命的逝去,和局面的彻底崩溃。他必须在那根紧绷的弦断裂之前,赶到现场。 第83章 防疫之策 夜色如墨,雨丝冰凉。吴柒一行抵达灵渠工地时,看到的是一片混乱与绝望的景象。 泥泞的空地上,数千劳工聚集不散,他们衣衫褴褛,在秋雨中瑟瑟发抖。人群中不时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几个病重者躺在地上,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监工们手持皮鞭,如临大敌地围成一圈,与劳工们紧张对峙。 “我们要见特使!” “要么治病,要么放我们回家!” “再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愤怒的呐喊声中夹杂着痛苦的呻吟,绝望的气息在雨中弥漫。 吴柒翻身下马,手持节杖,大步走向人群中央。嬴疾紧随其后,五十名郎官迅速散开,维持秩序。 “本使在此!”吴柒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人群的骚动稍稍平息,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手持节杖的年轻特使身上。一个老劳工颤巍巍地跪倒在地:“特使大人,不是我们要闹事,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吴柒快步上前扶起老人,触手之处是滚烫的额头。他心中一沉,转身对监工们厉声喝道:“立即停止施工!所有劳工撤回工棚!” 监工们面面相觑,一个头目壮着胆子道:“特使,工期紧迫,若是延误......” “人命关天!”吴柒斩钉截铁地打断,“立即执行!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他随即命令随行医官:“立即设立诊区,所有出现症状者都要接受诊治。重症者立即送往郡城医治!” 又对嬴疾道:“调拨随行军粮,立即生火熬粥。再从郡库支取棉衣,分发御寒。” 这些果断的措施让劳工们的情绪稍稍平复。但吴柒知道,这仅仅是权宜之计。 当夜,临时搭建的营帐中,吴柒召集众人紧急议事。 “疫情为何会蔓延至此?”吴柒质问监御史。 监御史支支吾吾:“这个...劳工聚集,难免......” “胡说!”随行的老医官怒道,“老夫方才查验过,劳工饮用的水源已被污染,工棚拥挤不堪,粪污随处都是。这才是疫病蔓延的主因!” 张苍沉吟道:“当务之急是控制疫情,但灵渠工程关系三郡水利,也不能长期停工......” 吴柒沉思片刻,突然问:“现有劳工中,有多少是刑徒?” “约三成是刑徒,其余都是征发的民夫。” “立即将刑徒与民夫分开安置。”吴柒下令,“病情较轻的刑徒可以继续施工,但要缩短工时,改善待遇。民夫全部遣返休养,待疫情控制后再行征召。” 嬴疾皱眉:“特使,这样工程进度恐怕......” “进度再重要,也比不上人命重要。”吴柒目光坚定,“况且,若是激起民变,后果更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喧哗声。一个郎官急匆匆进来:“特使,有一队人马要求进入工地,说是奉赵府令之命前来督查工程进度!” 吴柒与张苍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来得真是时候啊......”吴柒冷笑,“请他们进来。” 只见李公公带着几名侍卫昂然而入,目光扫过帐内众人,最后落在吴柒身上。 “吴特使,”李公公阴阳怪气地说,“咱家奉中车府令之命,特来督查灵渠工程。听说这里停工了?” “劳工中疫病流行,不得不暂停施工。”吴柒平静回应。 “疫病?”李公公尖声笑道,“该不会是有人借故拖延工程吧?中车府令可是很关心工程进度的......” “李公公,”张苍突然插话,“按《秦律·兴律》,大规模劳役若发生疫病,必须立即停工防治。特使此举,正是依法而行。” 李公公脸色一变,正要反驳,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驿卒浑身湿透地冲进来: “特使!咸阳急诏!陛下有旨:灵渠工程关系国计民生,着吴柒全权处置,务必兼顾工程与民生!” 李公公听到诏书内容,顿时面如土色。 吴柒接过诏书,心中了然。这分明是李斯在朝中周旋的结果。 “李公公,”吴柒转身,目光如炬,“现在,还要继续施工吗?” 李公公悻悻告退后,吴柒立即着手实施防疫措施。 “首先,要解决水源问题。”吴柒摊开工地地图,“嬴疾,你带人寻找新的干净水源,同时在所有现有取水点投放明矾沉淀,并推行煮沸饮水。” “张郡守,请你组织人手,立即开挖排污沟渠,建立专门的厕所区域。所有工棚都要撒上石灰消毒。” “医官分组诊治,按症状轻重分区隔离。发热咳嗽者单独安置,重症者立即转移。”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整个工地开始高效运转起来。 次日清晨,防疫工作全面展开。嬴疾带人在上游找到了干净的山泉水源,立即组织劳工开挖引水渠。张苍指挥着劳工们挖掘排污沟,一时间工地上尘土飞扬,却透着一股生机。 最让劳工们惊讶的是吴柒推行的“防疫十条”。这十条措施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写成,由识字的郎官在各个工棚前反复宣讲: “一、饮水必沸,不饮生水; 二、饭前便后,清水洗手; 三、污物入坑,不随地便; 四、病患隔离,及时诊治; 五、工棚通风,每日清扫; 六、发现死鼠,立即深埋; 七、衣物常洗,保持洁净; 八、分餐而食,不共碗筷; 九、身体发热,立即上报; 十、不信谣传,遵医嘱咐。” 这些在现代社会司空见惯的卫生常识,在两千多年前的秦代,却是破天荒的创举。劳工们起初不太理解,但在郎官们的严格监督和耐心解释下,渐渐开始遵守。 吴柒亲自巡视各个工区,检查防疫措施的执行情况。在一个重症隔离区,他看见老医官正在给一个年轻劳工喂药。 “情况如何?”吴柒轻声询问。 老医官摇摇头:“疫情来得凶猛,已经死了十几个。好在现在隔离及时,新发病的少了。只是药材恐怕不够......” “需要什么药材,开个清单,我让嬴疾立即去周边郡县采购。”吴柒果断道。 看着病榻上痛苦呻吟的劳工,吴柒心情沉重。他知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年代,一场瘟疫就能夺去无数生命。能够控制住疫情,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三日后,防疫措施开始显现效果。新发病例明显减少,重症者的病情也趋于稳定。更让劳工们感动的是,吴柒奏请朝廷,减免了参与工程民夫家的赋税。 这天傍晚,当吴柒巡视完工棚时,几个劳工代表怯生生地前来求见。 “特使大人,”为首的老劳工捧着一碗清水,“这是我们从新水源打来的水,甜着呢。大伙儿商量着,等病好了,一定加倍干活,报答特使的恩情。” 吴柒接过水碗,看着劳工们眼中重新燃起的希望,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场防疫之战,才刚刚取得阶段性胜利。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 第84章 水泥现世 疫情得到控制,但灵渠工地的困境远未结束。 连绵秋雨让渠坝多处出现渗漏,传统的夯土边坡在雨水浸泡下不断塌陷。劳工们冒着细雨,一筐筐地从远处取土,吃力地修补着损毁的渠段,效率极其低下。 “照这个进度,莫说提前完工,就是按期完成都难。”张苍忧心忡忡地陪同吴柒巡视工地,指着前方又一处塌陷的渠坡,“土料遇水即软,这边刚补好,那边又塌了。” 吴柒蹲下身,抓起一把湿软的泥土,任由它在指间滑落。他望着远处劳工们蹒跚的身影,心中已有计较。 “取黏土、石灰石,还有河沙。”吴柒突然起身,对嬴疾吩咐道,“再找些工匠,搭建几个简易窑炉。” 嬴疾虽不明所以,还是立即领命而去。张苍则疑惑地问道:“特使这是要......” “我要制作一种新的建筑材料。”吴柒目光炯炯,“一种遇水反而更坚固的材料。” 消息很快传开,连李公公都闻讯赶来,站在远处冷眼旁观,显然不信吴柒能凭空变出什么神奇的材料。 窑炉很快搭建完毕。吴柒亲自指挥工匠,将黏土和石灰石按比例混合,研磨成粉,再加入适量河沙。 “窑温要足够高。”吴柒对负责烧窑的工匠强调,“必须烧到料粉微微熔融,呈暗红色为止。” 工匠们虽然满腹疑窦,但还是依言照做。当第一窑原料烧成冷却后,得到了一种灰黑色的块状物。 “这...这是何物?”张苍好奇地拿起一块,只觉得入手沉重,与寻常石料无异。 吴柒不答,命人将烧成的块状物碾磨成极细的粉末。细粉在阳光下泛着灰白的光泽,手感滑腻。 “取水来。” 当清水与粉末混合,搅拌成糊状时,围观的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那灰色的浆体渐渐凝固,半个时辰后,竟然变得坚硬如石。 “这不可能!”老工匠惊呼出声,用力敲打着那块硬化物,“这比夯土坚固多了!” 吴柒微微一笑:“此物,我称之为‘水泥’。” 他随即下令扩大生产,在工地旁搭建了十座窑炉,日夜不停地烧制水泥。更妙的是,制作水泥的原料在当地随处可见,大大节省了成本。 三日后,第一批水泥正式投入使用。劳工们惊奇地发现,用水泥拌和沙石砌筑的渠坝,不仅成型快,而且坚固异常。雨水打在上面,再也无法侵蚀分毫。 “神奇!太神奇了!”一个老石匠抚摸着光滑坚实的水泥渠壁,激动得声音发颤,“有了此物,何愁渠坝不固?” 更让众人震惊的是吴柒接下来的举措。他指挥劳工用水泥浇筑了一段示范渠坡,待其硬化后,竟让数名壮汉持槌猛击。 “砰!砰!”重击之下,水泥墙面只留下些许白印,纹丝不动。 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惊呼,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李公公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以此物加固渠坝,工期可缩短多少?”吴柒问负责工程的匠作。 匠作激动地计算着:“省去了取土、夯实的工序,砌筑速度提升数倍。若是材料充足,至少能提前两个月完工!” 消息如野火般传遍整个工地。劳工们看到希望,干劲空前高涨。原本需要百人搬运的土石方,现在只需数十人用水泥就能完成相应的工作量。 然而就在工程顺利推进之时,嬴疾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特使,李公公派人快马加鞭往咸阳去了。”嬴疾低声道,“恐怕是要向赵高汇报水泥之事。” 吴柒目光一凝:“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张苍忧虑道:“此物功效如此神奇,若是被赵高一党据为己有,或是暗中破坏......” “无妨。”吴柒淡定地摇头,“水泥配方看似简单,实则关键在配比和烧制工艺。没有详细指导,他们就是拿到原料也仿制不出来。” 他望向咸阳方向,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况且,陛下很快就会知道此事。到时候,该着急的不是我们。” 果然,水泥的应用让工程进度一日千里。原本塌陷最严重的第三渠段,在用水泥加固后,反而成了最坚固的一段。劳工们从繁重的重复劳动中解放出来,可以集中精力进行渠道开挖和砌筑。 这天傍晚,吴柒正在检查新浇筑的渠底,几个劳工推着一辆改进的独轮车经过。车上满载沙石,却在水泥路面上行驶得平稳轻快。 “特使,”老工匠兴奋地报告,“按照您的指点,我们改进了车轮,现在一辆车能顶过去三个人挑的分量!” 吴柒满意地点头。水泥不仅解决了渠坝加固的难题,更让工地运输效率大幅提升。 是夜,吴柒在灯下详细记录水泥的配方和工艺流程。他知道,这种材料的意义远不止于修建一条水渠。它将改变整个帝国的建筑方式。 窗外,月光洒在新建的水泥渠坝上,泛着清冷的光泽。那光滑坚实的表面,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第85章 杠杆之力 水泥的应用虽解决了建材和部分运输难题,但灵渠工地上最艰巨的任务依然横亘在众人面前——将巨大的石材从采石场运至渠段。 这日清晨,吴柒来到工地北侧的采石场。但见数百名劳工正围着数块巨岩发愁。这些石材每块都重达数千斤,是修筑关键闸口所必需的材料。 “特使,这是最后一批基石了。”工师抹着汗汇报,“前几日还能靠人海战术,硬是沿着斜坡拖拽下来。可这几块实在太大,前日尝试搬运时,还压伤了三名劳工。” 吴柒放眼望去,只见采石场到渠段之间是一段缓坡,路面因连日雨水而泥泞不堪。数十名劳工正试图用滚木移动一块巨石,然而巨石深陷泥中,纹丝不动。号子声、喘息声与监工的呵斥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混乱而低效。 更麻烦的是,采石场位于山坡上,要将这些巨石运到下方的渠段,既要克服重力,又要确保安全。 “不能再这样蛮干了。”吴柒摇头,“让大家都停下。” 他绕着巨石仔细勘察,目光在周围的树木和散落的工具上停留。突然,他蹲下身,用树枝在泥地上画了起来。 “找几根结实的木材来,要长而直。再准备足够的绳索。”吴柒对工师吩咐道,“还有,把所有的滑轮都集中过来。” 工师虽不解其意,还是立即照办。消息传开,连张苍和嬴疾都闻讯赶来。 “特使又有何妙计?”张苍好奇地问。 吴柒不答,待材料齐备后,亲自指挥劳工们在巨石旁搭建起一个奇特的装置:一根长木作为杠杆,一端抵在巨石下,另一端系上绳索;数个滑轮被固定在支架上,组成一个复杂的绳索系统。 “此乃杠杆与滑轮组。”吴柒向众人解释,“借自然之力,可收四两拨千斤之效。” 劳工们面面相觑,显然不太相信这个看似简单的装置能搬动数千斤的巨石。 吴柒也不多言,亲自示范。他让二十名劳工拉住绳索,自己则指挥着号子: “一、二、三——拉!” 随着号令,劳工们一齐发力。令人震惊的是,那块深陷泥中的巨石竟然微微晃动,随后在杠杆和滑轮的共同作用下,缓缓离开了地面。 “动了!动了!”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更神奇的是,当巨石被吊起后,吴柒又指挥劳工们调整滑轮组的方向,竟让巨石沿着预设的轨道,平稳地向坡下滑去。整个过程轻松得让人难以置信。 “天佑大秦!天佑大秦啊!”老工师激动得跪地叩拜,“有此神技,何石不可移?” 吴柒扶起老工师,耐心解释道:“这不是什么神仙法术,而是自然的道理。杠杆越长,越省力;滑轮越多,越轻松。只要懂得运用,人人都能做到。” 他随即下令,在采石场与渠段之间建立数条由杠杆和滑轮组组成的运输线。原本需要上百人才能搬运的巨石,现在只需二三十人就能轻松运送。 效率的提升立竿见影。短短三日,所有滞留采石场的巨石都被安全运抵工地。更令人欣喜的是,在此期间再无一人受伤。 然而,就在工程进度大大加快之时,李公公又出现了。 “吴特使真是巧思不断啊。”李公公阴阳怪气地打量着正在运作的滑轮组,“不过咱家听说,墨家也有类似机关术。特使这般手段,该不会是......” 这话极其阴险,暗指吴柒与被朝廷打压的墨家有所牵连。周围的官吏闻言,无不色变。 吴柒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公公多虑了。此乃《考工记》所载之法,吴某不过稍加改进罢了。《考工记》乃周公之作,莫非公公认为周公也是墨家不成?” 李公公顿时语塞,脸色青白交错,悻悻而去。 待他走远,嬴疾低声道:“这阉人三番两次找茬,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吴柒望着李公公远去的背影,冷笑道:“他越是如此,越是说明有人坐不住了。看来,我们的进度比某些人预期的要快得多。” 随着杠杆和滑轮的广泛应用,工地上的劳动强度大大降低。劳工们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反而能够更专注于技术性的砌筑工作。 更让吴柒欣慰的是,一些聪明的劳工已经开始举一反三,自行改进工具。有人发明了更省力的绞盘,有人改进了滑轮的固定方式。整个工地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创新工坊。 是夜,吴柒在灯下绘制着更多机械的草图——改进的轱辘、省力的踏碓、还有利用水流自动提水的水车。他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有当这些知识真正被民众掌握,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力量。 月光如水,洒在工地上那些静静矗立的杠杆和滑轮上。这些简单的机械,正在悄然改变着这个时代。 第86章 劳工之心 时近深秋,灵渠工地上却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水泥筑就的渠坝整齐坚固,滑轮组在采石场与工地间往来不绝,运送着石料。更令人惊奇的是,劳工们的面貌焕然一新。 这日清晨,吴柒与张苍一同巡视工地。所到之处,劳工们无不放下工具,恭敬行礼,眼中透着由衷的感激。 “特使您看,”张苍指着正在用餐的劳工们,“按您的吩咐,如今每日两餐,必有一顿见荤腥。郡库调来的棉衣也已分发到位。” 只见劳工们围坐在新搭建的草棚下,捧着热气腾腾的粟米饭,碗中可见咸肉丁。虽然算不上丰盛,但比起从前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已是天壤之别。 更让张苍惊讶的是工地的整洁程度。按照吴柒制定的规章,每个工区都设有固定的饮水点和厕所,垃圾统一处理。曾经污水横流、臭气熏天的景象一去不返。 “特使!特使!” 一个稚嫩的呼声传来。吴柒回头,见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捧着个木碗跑来。 “这是俺娘今早送来的枣子,”少年腼腆地将碗递上,“俺爹在工地上干活,前些日子病了,多亏特使派的医官给治好了。娘说,一定要让特使尝尝咱家的枣子。” 吴柒接过木碗,见里面盛着红彤彤的干枣。他拈起一颗放入口中,甜味在舌尖化开。 “你爹现在身体如何?” “好多了!如今在轻工区编草绳,一天还能挣三十钱呢!”少年兴奋地说,“等渠修好了,俺家就能用渠水浇地,再也不用看天吃饭了!” 望着少年欢快跑开的背影,张苍不禁感叹:“民心如水,载舟亦能覆舟。下官为官多年,今日方知此理。”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整齐的号子声。但见数十名劳工正在用滑轮组吊装闸石,动作协调有序,丝毫不显吃力。 老工师看见吴柒,急忙迎上来禀报:“特使,按现在的进度,至少能提前三个月完工!劳工们听说工期提前,还能领到额外赏钱,干劲十足啊!” 然而这番景象,却让某些人很是不快。 李公公站在远处高地上,冷眼看着工地上的繁忙场面,对身边小太监吩咐: “去,查查这些劳工的赏钱从哪里出。还有,那个特使如此收买人心,究竟意欲何为?” 小太监低声应诺,悄声退下。 当日下午,嬴疾匆匆来找吴柒: “特使,发现几个形迹可疑之人,在工地上四处打听赏钱和用工的事。要不要......” 吴柒摆手制止:“不必打草惊蛇。我们的账目清清楚楚,所有开支都有据可查。陛下既授予我全权,这些小事不必理会。” 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民心初定,最忌流言。嬴疾,你去安排一下,让各工区选出的劳工代表,明日来大帐议事。” 次日,二十余名劳工代表忐忑不安地来到特使大帐。他们大多是各工区推选出来的老实人,从未与如此高官对坐交谈过。 吴柒让众人坐下,温声道:“今日请诸位来,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这灵渠修好后,诸位有何打算?” 代表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曾经跪地哭诉的老劳工鼓起勇气: “特使大人,不瞒您说,咱们这些民夫,就盼着渠修好后回家种地。若是......若是能分到渠边的田地,那就更好了。” “对!有了水浇地,再也不怕旱灾了!” “咱要求不高,能养活一家老小便知足。” 吴柒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待众人说完,他正色道: “诸位放心。陛下仁德,已然下旨:凡参与修渠的民夫,每户可优先租种渠边官田三十亩,头三年赋税减半。” 帐中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激动的议论声。代表们个个喜形于色,有人甚至激动得抹起眼泪。 “陛下万岁!特使恩德!” 老劳工颤巍巍地又要下跪,被吴柒及时扶住。 “这是诸位应得的。”吴柒郑重道,“灵渠能提前完工,全赖诸位辛勤劳作。有功必赏,乃大秦立国之本。” 消息很快传遍工地。劳工们闻讯,无不欢欣鼓舞。当天的工程进度,竟比平日又快了三成。 是夜,吴柒独自登上新建的渠坝。月光下,蜿蜒的水渠如同一条银带,贯穿原野。远处工棚区灯火点点,隐约传来劳工们欢快的歌声。 嬴疾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 “特使,李公公那边又有动作了。听说他派人去查劳工的户籍,想要找出刑徒充数的把柄。” 吴柒淡然一笑:“让他查吧。我们按律行事,刑徒与民夫分开管理,待遇分明,何惧之有?” 他望着远方的灯火,轻声道:“嬴疾,你看见了吗?这些劳工要的从来不多,只是一条活路,一个希望。我们给了他们希望,他们便还我们一个奇迹。” 秋风吹过,带来工地上的欢声笑语。那曾经酝酿暴动的怨气,早已消散在带着稻香的夜风里。 第87章 屠睢之叹 秋色渐深,渭水河面泛起薄雾。一队骑兵沿着新修的驰道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披玄甲,腰佩重剑,正是奉旨巡边的将军屠睢。 “将军,前方就是灵渠工地。”副将指着远处旌旗招展的营区,“听闻那吴特使把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工期还提前了三个月。” 屠睢冷哼一声:“不过是个巧言令色的方士,懂得些奇技淫巧罢了。陛下被他蒙蔽,竟将如此重任交给一个来历不明之人。” 作为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多年的老将,屠睢最看不惯这些靠嘴皮子功夫上位的文人。更何况他听说吴柒在工地上一味怀柔,对劳工过分宽纵,这在他眼里简直是乱了法度。 队伍行至工地外围,屠睢却渐渐皱起眉头。 与他想象中松散混乱的景象不同,眼前的工地秩序井然。材料堆放整齐,工区划分明确,往来劳工虽然忙碌,却个个精神饱满。更令他惊讶的是,工地上随处可见各种奇妙的机械装置——滑轮吊臂轻松搬运着巨石,杠杆撬动着原本需要数十人才能移动的建材。 “这......”副将也看得目瞪口呆,“这些机关倒是精巧。” 屠睢板着脸:“花架子罢了,修渠终究要看工程质量。”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但见一段新修的渠坝正在做承压测试,数百名劳工整齐列队,随着号令同时向渠中注水。 “开始试水!”工师高声呼喊。 清冽的河水顺着新渠奔涌而下,撞击在水泥筑就的渠壁上,发出悦耳的哗哗声。渠坝纹丝不动,连渗水的痕迹都无。 屠睢忍不住驱马靠近细看。他跳下马,用手敲击渠壁,传来的触感坚硬如铁。作为常年督造军事要塞的将领,他太清楚这样的工程质量意味着什么。 “这是用何材料修筑?”屠睢忍不住问旁边的劳工。 “回将军,这是特使发明的‘水泥’,比夯土坚固十倍哩!”劳工自豪地回答,“特使还教我们用滑轮吊运石料,如今干活轻松多了!” 屠睢默然不语,继续巡视。在闸口工区,他看见吴柒正与工匠们讨论着什么。这个他想象中的谄媚文人,此刻满手泥污,正蹲在地上用树枝画着图纸。 “闸门还要再加一道防水,”吴柒对工匠说,“用桐油浸泡过的麻绳填缝,确保万无一失。” 他的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工匠们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吴特使。”屠睢终于开口,语气依然生硬。 吴柒抬头看见屠睢,不卑不亢地行礼:“屠将军莅临,有失远迎。” 屠睢直截了当:“本将奉旨巡边,顺道查验灵渠工程。特使不介意本将仔细看看吧?” “将军请便。”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屠睢带着亲兵将工地查了个底朝天。他查验建材质量,测量渠壁厚度,甚至亲自测试了滑轮组的承重能力。越是查验,他心中的震惊就越甚。 这不仅仅是一条水渠,更是一套完整的工程体系。从材料配方到施工工艺,从劳动组织到质量管控,处处都透着前所未见的智慧。 最后,屠睢停在正在用膳的劳工面前。看着碗中的粟米饭和咸肉,他忍不住问: “尔等每日都能吃到肉食?” 一个老劳工笑着回答:“回将军,自特使来了以后,日日如此。特使还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工程质量才过硬。” 屠睢默然。他想起自己当年督造长城时,民夫们食不果腹、尸横遍野的景象。若是当时也有这样的管理方法...... 傍晚时分,屠睢主动求见吴柒。 “特使,”这位向来刚愎的老将,此刻语气缓和了许多,“今日所见,令屠某大开眼界。只是有一事不解——特使善待劳工,固然可嘉,但如此耗费钱粮,岂不有违陛下俭省之训?” 吴柒请屠睢坐下,亲自为他斟茶: “将军可知,一个饥饿的劳工,一日能挖多少土方?一个生病的劳工,要耽误多少工期?我们改善饮食,花费的银钱,比起工期延误的损失,不过是九牛一毛。” 他指着帐外往来不绝的运输车队:“再说,劳工们领了工钱,买了衣食,这些银钱又流回市井,促进商贸。看似花费,实则是活水。” 屠睢若有所思。他带兵多年,深知士气的重要性。只是从未有人将这番道理用在民夫管理上。 “更重要的,”吴柒正色道,“灵渠修成后,将灌溉三郡良田。这些劳工大多就是本地农户。他们今日修渠,明日受益。你说,他们能不用心施工吗?” 屠睢恍然大悟,不禁击节赞叹:“妙啊!让受益者参与建设,自然尽心尽力!” 是夜,屠睢在灯下奋笔疾书。他要把今日所见所闻,详细奏报始皇。 “......吴特使所行新政,非但未耗国资,反为朝廷节余甚巨。其人以仁心行苛政之实,以巧思解百年难题。臣愚钝,初闻其名而轻之,今见其行而服之。若朝中多几个这样的干才,何愁大秦不兴?” 写罢奏章,屠睢走出大帐。月光下的灵渠如银龙卧野,气势恢宏。他想起日间所见劳工们发自内心的笑容,不禁轻声叹息: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治国之道......” 第88章 运河贯通 霜降之日,灵渠迎来了最后的贯通时刻。 晨曦初露,工地上已经人声鼎沸。不仅全体劳工齐聚渠畔,周边郡县的百姓也扶老携幼赶来,要亲眼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渠坝上彩旗招展,新筑的水泥闸门在朝阳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 吴柒与屠睢、张苍等人站在主闸台上,望着脚下蜿蜒如龙的渠道。经过数月的奋战,这条贯穿三郡的水利大动脉终于完工。 “吉时已到——”礼官高声唱喏。 屠睢上前一步,朗声道:“奉陛下诏,灵渠今日通水。此渠成,则三郡良田得溉,万民得福。此乃陛下圣德,亦赖诸位同心!” 说罢,他朝吴柒做了个“请”的手势。这个细微的动作,让熟知屠睢脾性的部下们都暗吃一惊——这位向来心高气傲的老将,竟对吴柒如此礼遇。 吴柒也不推辞,走到闸轮前。这是一个运用了滑轮组原理的新式启闭装置,只需四人即可操纵重达千斤的闸门。 “开闸——” 随着吴柒一声令下,闸轮转动,巨大的闸门缓缓升起。积蓄在上游的河水顿时奔涌而出,如一条银龙窜入新渠,激起漫天水花。 “通水了!通水了!”岸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百姓们跪地叩拜,劳工们相拥而泣。清澈的渠水欢快地流淌着,撞击在水泥渠壁上发出的哗哗声,在众人听来宛如仙乐。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当渠水流经第一个分水口时,守候在那里的老农颤抖着打开支渠闸门。河水立刻分流,汩汩流入干涸的农田。 “活了!地活了!”老农捧起混着河水的泥土,老泪纵横,“今年再也不怕春旱了!” 屠睢看着这感人一幕,不禁感叹:“一渠通,万民安。吴特使,你做的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大事。” 然而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一队车马悄然抵达。李公公在几名官员的簇拥下走上闸台,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恭喜特使啊,”李公公尖细的嗓音格外刺耳,“不过咱家听说,这渠坝用的是前所未见的新材料。若是来年开春,冻融之下出了纰漏......” 这话一出,欢乐的气氛顿时一滞。众人都不安地看向吴柒。 吴柒却不慌不忙,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公公考虑得是。这是水泥的耐候测试记录,经过百次冻融循环,强度无损。此外......” 他朝嬴疾使了个眼色。嬴疾立即带人抬上来数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各种测试样品——有经过重击的水泥块,有浸泡数月的水泥板,还有模拟暴雨冲刷的试验件。 “这些样品经过数月测试,性能稳定。”吴柒随手拿起一块水泥,“公公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验证。” 李公公脸色微变,强笑道:“特使说笑了,咱家怎会不信......” “既然公公不验,那就请诸位一同见证。”吴柒突然提高声音,朝着台下众多百姓,“灵渠所用材料、工艺,皆经反复验证。我吴柒以性命担保,此渠至少可用五十年!” 这番话掷地有声,通过郎官们的传话,传遍整个工地。百姓们闻言,再次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李公公在如潮的欢呼声中,脸色铁青地退到一旁。 三日后,咸阳宫。 始皇正在批阅奏章,当读到屠睢的报捷文书时,不禁拍案叫好。 “好!提前三月完工,节省预算三成!这个吴柒,果然没有让朕失望!” 侍立在旁的赵高眼神阴鸷,低声道:“陛下,吴特使确实能干。只是......臣听闻他在地方上声望过高,劳工们只知有特使,不知有朝廷......” 始皇猛然抬头,目光如电:“赵高,你是在暗示什么?” 赵高吓得跪倒在地:“臣不敢!臣只是......” “够了!”始皇冷哼一声,拿起另一份奏章,“这是三郡百姓的万民书,称颂朝廷德政。还有这份,是屠睢将军为吴柒请功的奏表。” 他站起身,踱到殿前,望着远方:“吴柒用事实堵住了所有人的嘴。传朕旨意:灵渠提前贯通,有功人员重重有赏。特使吴柒,加封关内侯,赐金千斤!” 消息传回灵渠工地,万众欢腾。但吴柒却异常平静。加封关内侯意味着他正式跻身大秦贵族行列,这固然是莫大荣耀,却也意味着他更深地卷入了朝堂漩涡。 是夜,吴柒独自站在渠畔。月光下的灵渠波光粼粼,宛如一条玉带。他想起这数月来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疫情危机,到如今万民欢庆。这条渠不仅改变了三郡的农业命运,更验证了他推行新政的思路。 “特使还在想心事?”张苍不知何时来到身后。 吴柒轻叹:“我在想,一条灵渠尚且如此艰难,若要改变整个大秦,又该是何等困难。” 张苍笑道:“特使过虑了。灵渠一成,反对新政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陛下如今对特使信任有加,正是大展宏图之时。” 正说着,嬴疾匆匆赶来:“特使,咸阳急报!陛下召您即刻返京,说是要商议在全国推行新政之事!” 吴柒与张苍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 新的挑战,已经开始了。 第89章 高炉烈焰 时隔数月重返关中,渭水平原的秋风已带肃杀之意。咸阳城阙在望,但吴柒的车马并未直驱皇宫,而是转向城西的官营冶铁作坊。 “特使,就是这里了。”工师指着前方一片黑烟缭绕的工坊,面露难色,“按您改良的工艺,出铁量确实有所提升,但质量仍不稳定,十炉之中往往只有三四炉堪用。” 吴柒下马走进工坊,但见数十座土法炼铁炉错落分布,工匠们正忙碌地添柴加料。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煤烟与金属的混合气味。 他走近一座正在出铁的炉子,观察着缓缓流出的铁水。那铁水色泽暗淡,夹杂着大量渣滓,冷却后形成的铁块布满气孔。 “问题有三。”吴柒抓起一把铁矿砂,“其一,矿石未经过选洗,杂质太多;其二,鼓风不足,炉温不够;其三,燃料仍是木炭,火力不继。” 工师叹道:“特使明鉴。可若要改进,花费巨大。少府那边已经多次质疑开销......” 吴柒不答,径直走向工坊旁的空地。这里已经按照他先前传来的图纸,建起了一座与众不同的炉体——炉身更高更细,外设砖石烟囱,还配有改进的牛皮风箱。 “从今日起,停用所有旧炉。”吴柒下令,“集中人手,按此制式再建五座新炉。另外,立即派人去北山煤矿,运回我指定的那种‘焦煤’。” 命令下达,作坊里顿时议论纷纷。老工匠们围着新式高炉窃窃私语,都对这奇形怪状的装置表示怀疑。 “这炉子如此细高,如何保证受热均匀?” “不用木炭用石煤,那烟气岂不更重?” “还要造这么大的风箱,得用多少人力?” 面对质疑,吴柒并不多解释。他亲自示范,指挥工匠将精选的铁矿砂与石灰石按比例混合装炉。当焦煤点燃时,一股刺鼻的黑烟冲天而起,引得众人纷纷掩鼻。 “加大鼓风!”吴柒高喊。 改进后的风箱在四名壮汉的操作下,发出沉闷的呼啸。强劲的气流涌入炉膛,火焰由红转黄,最后竟呈现出刺眼的亮白色。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他们从未见过如此高温的炉火。 高温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当吴柒下令出铁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炉门开启的瞬间,耀眼的铁水奔涌而出,如金蛇狂舞。与往日晦暗的铁水不同,这次流出的铁水色泽明亮,流动性极佳,渣滓明显减少。 “成...成功了?”老工师颤抖着上前,用铁勺取样。 铁水冷却后,形成的铁块表面光滑,断口呈现细密的银灰色纹理。老工师用力敲击,传来的声音清脆悠长。 “精铁!这是上好的精铁啊!”老工师激动得声音发颤,“一炉的产量,抵得上旧炉三炉!” 消息很快传开,连少府丞都亲自赶来查验。当他看到五座新炉同时产出优质铁水时,不禁抚掌赞叹: “奇迹!真是奇迹!有此良铁,何愁兵器不精?” 然而就在众人欢庆之时,吴柒却盯着炉渣沉思。他注意到铁水中仍有细微的气泡,说明鼓风依然不足。 “还不够。”吴柒对工师说,“现有的风箱仍靠人力,既不稳定,也难以持久。我们需要一种能持续提供强风的装置。” 他摊开绢布,开始绘制新的草图。图上是一个利用水流驱动的水轮,通过连杆带动风箱。 “在渭水边建水排,”吴柒指点着图纸,“以水力代人力,鼓风之力可增数倍。” 工师看着图纸,眼中放出光彩:“妙啊!若是成功,不仅省力,更能日夜不停!” 就在吴柒全力改进冶铁技术时,咸阳宫中的赵高也得到了消息。 “那吴柒又在搞什么名堂?”赵高把玩着手中的玉璧,语气阴冷,“先是灵渠,现在是冶铁......他这是要把朝廷的命脉都抓在手里啊。” 心腹宦官低声道:“府令明鉴。少府那边说,新法炼出的铁器确实精良。若是让他在军中树立威信......” 赵高眼中寒光一闪:“看来,是该给他找点麻烦了。” 与此同时,吴柒正站在新建的水排前。渭水的激流推动着巨大的水轮,通过巧妙的连杆机构,带动风箱发出节奏均匀的轰鸣。高炉中的火焰在白炽的狂风中呼啸,将整个工坊映照得如同白昼。 “成了!”嬴疾兴奋地报告,“按照特使的法子,新造的铁器硬度提升三成,韧性更胜往昔!” 吴柒望着熊熊炉火,心中却无半点轻松。他清楚地知道,这腾空的烈焰既照亮了前路,也必然会引起更多暗处的敌意。 第90章 钢兵初试 寒露时节,上林苑的演武场上旌旗猎猎。一场特殊的兵器比试即将在此举行,观众席上坐满了军方将领,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国尉尉缭都亲自到场。 蒙毅作为主持官员,站在演武台中央朗声宣告: “奉陛下旨意,今日在此校验新式兵器。比试共分三项:锋锐、坚韧、实战。” 台下的将领们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瞟向演武场一侧的兵器架。那里陈列着数十件泛着幽蓝光泽的兵刃,与寻常青铜兵器金黄的外观截然不同。 屠睢与几位老将军坐在前排,低声议论着: “听说这些新兵器是用吴特使所炼的新铁打造?” “铁器虽硬却脆,如何能与青铜相比?” “且看那吴柒能变出什么花样。” 在众人议论声中,吴柒与少府丞陪同始皇登上观礼台。赵高紧随其后,眼神阴鸷地扫过场中的新式兵器。 第一项比试开始。两名力士各持一把战斧,分别砍向捆扎整齐的竹束。青铜战斧砍入三寸即卡住,而新铁战斧竟将整捆竹束一劈为二! “好!”观众席上爆发出第一声喝彩。 紧接着是箭矢穿透测试。新铁箭镞在百步之外,竟能射穿两层皮甲,而青铜箭镞只能勉强穿透一层。 屠睢忍不住站起身:“拿来给老夫细看!” 他接过新铁箭镞,只见箭尖完好如初,锋刃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寒光。老将军用手指试了试刃口,顿时渗出血珠。 “好锋利的箭镞!”屠睢由衷赞叹。 第二项比试更令人震撼。两把长剑分别砍向包铁的木桩。青铜剑第三次劈砍时即出现卷刃,而新铁剑连续劈砍十次后,刃口依然完好。 最精彩的当属韧性测试。工匠将新铁剑弯曲至四十五度,松手后剑身瞬间弹回笔直,丝毫不显变形。这个演示让在场所有将领都震惊地站了起来。 “这...这怎么可能?”一位老将军失声道,“铁器何时有了这般韧性?” 然而赵高却在这时阴恻恻地开口: “兵器虽利,却不知造价如何?若是一味追求精良,耗费过巨,恐怕......” 少府丞立即起身回应: “启禀陛下,采用新法后,铁器造价反降三成。因出铁率提升,燃料节省,总体花费大为降低。” 始皇微微颔首,目光中露出满意之色。 最后一项实战演练开始。两队郎官分别持新旧兵器对阵。才过数合,优劣立判——新铁兵器不仅更锋利,重量也更轻,使得持械者动作更加敏捷。尤其是一把新铁长戟,竟将对手的青铜戈头直接削断! 演练结束,持新铁兵器的郎官们个个兵器完好,而持青铜兵器的一方多有损毁。 屠睢大步走到场中,向始皇躬身道: “陛下!臣请立即换装新铁兵器!若我军尽数装备如此利器,何愁匈奴不灭?” 其他将领也纷纷附和。唯有赵高脸色阴沉,强笑道: “兵器虽好,却需谨慎。万一新铁有什么隐患,战场上可是要出大事的......” 就在这时,一名驿丞匆匆上台,在蒙毅耳边低语几句。蒙毅脸色微变,立即向始皇禀报: “陛下,北疆急报。匈奴骑兵犯边,云中郡告急!” 始皇目光一凛,扫过场中的新铁兵器,突然道: “既然如此,就让这些新兵器去战场上见真章吧。”他转向吴柒,“吴卿,立即赶制三千套新铁兵器,发往北疆。” 这个决定让众人都吃了一惊。赵高急忙劝谏: “陛下三思!新兵器尚未经过战阵检验,万一......” “朕意已决。”始皇打断道,“就让匈奴人来帮朕检验这些兵器的成色。” 一个月后,北疆传来捷报。装备新铁兵器的秦军大败匈奴,斩首两千。战报中特别提到:新铁兵器在战斗中表现卓越,尤其在与匈奴铜刀对砍时,往往能将对方兵器斩断。士卒们称赞这是“神兵利器”。 消息传回咸阳,军方对吴柒的态度彻底转变。原先持观望态度的将领们纷纷上书,请求优先为所部换装。 然而在这片赞誉声中,吴柒却在自己的工坊里对着几件破损的兵器沉思。这些是在激战中损坏的新铁兵器,虽然数量很少,却暴露出了冶炼工艺的不足。 “淬火的火候还是不够均匀。”吴柒对工匠们说,“我们要做的不是偶尔打造出神兵利器,而是要让每一件出自官坊的兵器都达到最佳水准。” 他拿起一卷新的图纸:“接下来,我们要改进淬火工艺。我设计了一种新的双液淬火法......” 工坊里,新的改进已经开始。而咸阳宫中,一场关于是否全面换装新式兵器的争论,正在激烈地进行着。 第91章 军功授田 腊月寒风卷过渭水北岸新垦的田野,将土地冻得坚硬如铁。然而在这片荒芜之地上,此刻却聚集着上千名刚从北疆凯旋的将士。他们按建制肃立,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凝成一片薄雾,每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吴柒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身后站着蒙毅和屠睢。他展开手中绢帛,清朗的声音在寒风中格外清晰: "奉陛下诏令:凡北疆战役立功将士,按军功大小授予新垦田亩。上造赐田二十亩,公乘赐田五十亩,五大夫赐田百亩!此田可传子孙,永免赋税!" 话音未落,台下已响起压抑不住的欢呼。一个满脸刀疤的百将颤声问道:"特使,此言当真?我们这些行伍之人,真能拥有自己的田地?" 吴柒微笑颔首,指向身后无垠的荒野:"这片荒地经灵渠引水,已成沃土。今日便在此立桩划界,让诸位亲眼见证自己的田产!" 随着测量官带领士卒开始钉立界桩,原本肃静的军阵终于沸腾起来。将士们争先恐后地涌向属于自己的地块,有人跪地捧起冻土,有人围着界桩反复确认,更有老卒伏地痛哭:"爹,娘,儿有地了!咱们家再也不用挨饿了!" 屠睢看着这一幕,不禁感慨:"当年商君变法,以军功授爵。如今吴特使以军功授田,更是直击要害啊。" "将士们征战沙场,所求不过安居乐业。"吴柒望着欢腾的人群,"有了土地,便有了根。这才是最实在的封赏。" 然而这番盛况很快引来了不速之客。次日清晨,三辆华贵的马车在侍卫簇拥下驶入垦区。来自关中大族的代表们身着狐裘,面带倨傲地找到正在督工的吴柒。 "特使大人。"为首的老者微微拱手,"听闻朝廷要将这片沃土授予士卒,老夫等特来请教。这些田地原本可是各家的封地......" "王老此言差矣。"蒙毅抢先开口,"这片荒地原是官田,何时成了诸位的封地?" "蒙将军有所不知。"王姓老者捋须轻笑,"这片地虽未明令封赏,可百年来都是我们几家在经营。如今突然收回,恐怕不合规矩吧?" 吴柒平静地指向正在田间忙碌的将士:"诸位可知道,这些将士刚刚在北疆击溃匈奴主力?可知道他们中多少人父祖世代为国征战?与其让沃土荒芜,不如授予真正为国流血的勇士。" 一个年轻气盛的世家子忍不住反驳:"这些粗鄙武夫,懂得耕种吗?把良田交给他们,简直是暴殄天物!" 这话顿时激怒了周围的将士。那个刀疤百将大步上前,目光如刀:"这位公子可知道,我们在北疆啃冻硬的干粮时,你们在何处?我们与匈奴血战时,你们又在何处?" "你!"世家子被他的气势所慑,连连后退。 吴柒适时开口:"诸位若是质疑,不妨同去面圣。正好陛下想要知道,是谁在阻碍赏功罚过的国策。" 一听要面圣,世家代表们顿时气馁。他们悻悻告退时,王姓老者深深看了吴柒一眼:"特使好手段。不过要想在关中推行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 待他们离去后,屠睢忧心忡忡地道:"这些世家大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快刀斩乱麻。"吴柒目光坚定,"明日开始,在频阳、太原、上党三郡同步推行。要让所有将士都知道,朝廷绝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十日后,授田的消息传遍北疆各军。当第二批田契由快马送至边塞时,整个长城防线都沸腾了。士卒们奔走相告,训练时喊杀声震天。一个校尉在接到田契时仰天长啸:"从今往后,这条命就是陛下的!" 与此同时,一场暗流开始在咸阳涌动。数个世家大族的代表秘密聚集在赵高府中,个个面带忧色。 "府令大人,再这样下去,关中的田地都要被那些武夫占尽了!" "是啊,他们今日要荒地,明日就会要良田!" "这可是动摇国本啊!" 赵高把玩着手中的玉如意,阴冷一笑:"急什么?让他们闹。等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自然有人收拾局面。" 然而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授田令推行一个月后,边境守军的士气达到空前高度。最明显的变化是逃兵数量骤减,主动请战者络绎不绝。连一向谨慎的蒙恬都在奏章中写道:"三军感念圣恩,皆愿效死力。" 这日雪后初晴,吴柒再次来到垦区。令他惊讶的是,原本的荒地上已经搭建起整齐的茅舍,不少将士带着家眷在此定居。那个刀疤百将正在教儿子使犁,见他到来,急忙上前行礼。 "特使您看!"百将指着身后冒起炊烟的村落,眼眶发红,"末将祖上三代当兵,从未想过能拥有自己的田地,自己的家!" 更远处,一些士兵正在合力开挖水渠,还有人互相借用农具。一种全新的聚落正在这片曾经荒芜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吴柒站在田埂上,望着这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他知道,这些将士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必将成为新政最坚定的捍卫者。而这条授田之路,才刚刚开始。 第92章 经济杠杆 初春的咸阳城飘着细雨,西市却比往日更加喧嚣。数十辆满载粟米的牛车堵塞了街道,粮商们围在官仓前高声叫嚷: “凭什么只收三十钱一石?上月还卖到五十钱!” “我们辛辛苦苦从齐地运来,连本钱都不够!” “官府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仓廪令站在台阶上,擦着额头的汗水,努力解释:“这是平准仓的定价,若是觉得不公,诸位可以运往他处......” “往哪里运?”一个胖商人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三郡粮价都被你们压下来了!” 就在这时,一队郎官分开人群,吴柒在蒙毅陪同下走来。他拿起官仓前的价牌看了看,转身对粮商们说:“这个价格确实偏低。但诸位可知道,若是任由粮价飞涨,来年青黄不接时,会饿死多少百姓?” 胖商人嘟囔道:“这与我们何干......” “与诸位大有干系。”吴柒目光扫过众人,“粮价过高,百姓无力购买,最后只会导致粮贱伤农。诸位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竭泽而渔的道理。” 他示意仓廪令展开一幅绢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近三年关中粮价的波动曲线。 “去岁秋收时,粮价暴跌至二十五钱一石,诸位可还记得?多少农户被迫贱卖存粮?而今春荒时节,粮价竟暴涨至五十钱。这一跌一涨之间,受损的是谁?” 商人们沉默下来。吴柒继续道:“平准仓在粮贱时收购,粮贵时平价出售,为的就是削峰填谷,让粮价保持在合理区间。这对农民、对商人、对百姓,都是长远之策。” 一个老粮商若有所思:“特使的意思是,官府不会一味压低粮价?” “当然不会。”吴柒指向身后的官仓,“按新规,平准仓收购价将随行就市,但不会超过三十五钱的上限。出售时也不会低于三十钱。要让种粮的能吃上饭,运粮的能赚到钱,买粮的能不挨饿。” 这番话让商人们的情绪渐渐平复。胖商人试探着问:“那我们现在这些粮食......” “按三十五钱一石,平准仓全数收购。”吴柒干脆利落地说,“不过有个条件——诸位需将三成货款换成盐引,可在河东盐池提取官盐。” 商人们顿时眼前一亮。官盐利润丰厚,这个条件等于是给了他们一条财路。 待商人们欢天喜地地去交割粮食后,蒙毅忍不住问:“特使为何要让他们兑换盐引?这不是让利太多吗?” 吴柒微微一笑:“你可知这些粮商运粮来时,车辆大多是空载?若是让他们带着盐引回去,返程时就会运送河东食盐。这一来一回,运费省了一半,盐价自然可以降低。最终受益的还是百姓。” 蒙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平准仓的建立很快显示出效果。一个月后,关中粮价稳定在三十三钱左右,既没有暴跌伤农,也没有暴涨伤民。更妙的是,随着盐运畅通,盐价也从每斗百钱降至七十钱。 然而这日吴柒正在查看账目时,嬴疾匆匆来报:“特使,查出问题了。渭南郡的平准仓以次充好,将陈年霉米混入新米出售,主管官员怕是受了豪强贿赂。” 吴柒面色一沉:“果然来了。这些豪强见明着对抗不行,就开始暗中捣鬼了。” 他立即下令:“蒙毅,你带人去渭南郡,将涉事官员全部羁押。嬴疾,你派人暗访各郡,查清还有哪些地方存在类似问题。” 三日后,调查结果令人震惊:竟有五个郡的平准仓都发现了问题,有的是虚报库存,有的是勾结豪强囤积居奇,更有甚者故意制造粮荒哄抬物价。 “必须杀一儆百。”吴柒在朝会上奏报时语气坚决,“平准仓关系国计民生,绝不能成为贪官污吏中饱私囊的工具。臣请将渭南仓丞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朝堂上一片哗然。赵高慢悠悠地开口:“吴特使是否太过严苛?这些官员或许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吴柒冷笑,“渭南郡的粮价已经被哄抬到六十钱一石,百姓只能以野菜充饥。这难道是一时糊涂?” 他转向始皇深深一揖:“陛下,平准仓本为惠民而设,若被这些人败坏,不仅伤及百姓,更会损害朝廷威信。臣请从严治罪!” 始皇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准奏。另,所有涉事官员家产充公,眷属发往边塞。” 这道旨意震慑了所有心怀不轨的官员。随后一个月,各郡平准仓纷纷自查整改,粮价进一步平稳。 这日,吴柒来到西市私访。但见粮店前百姓有序排队,价格牌上清晰地写着“粟米三十三钱”。一个老农买完粮食,掂量着手中的钱袋对同伴笑道:“今年总算不用饿肚子了。” 他的同伴点头道:“听说这都是那位吴特使的功劳。要不是平准仓,那些黑心商人早把粮价抬到天上去了。” 吴柒在旁默默听着,转身对蒙毅说:“看见了吗?百姓要的从来都很简单——公平的价格,安稳的生活。” 蒙毅感叹:“如今粮价平稳,盐价下跌,百姓都说遇到了好年景。只是......”他压低声音,“我听说那些豪强正在暗中串联,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吴柒望向远处连绵的屋舍,轻声道:“那就让他们来。经济之道,说到底就是人心之道。我们赢得了民心,就赢得了最坚固的防线。” 这时,一个粮商认出了吴柒,急忙上前行礼:“特使大人,小的按您说的,用盐引从河东运了盐来,果然赚了不少。下个月小的还想去蜀地运丝,不知特使可有什么指点?” 吴柒微微一笑,知道经济的轮子已经开始顺畅运转了。 第93章 纸墨传讯 三月阳春,频阳郡守府内却弥漫着与明媚春光格格不入的凝重气氛。郡守张苍站在堆积如山的竹简中间,眉头紧锁地审阅着各县上报的文书。两个书吏正在墙角奋力刻写竹简,刻刀与竹片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郡守,上党郡的紧急公文到了。”主簿抱着三卷沉甸甸的竹简踉跄进门,“驿卒说,为运送这批公文,累死了两匹快马。” 张苍接过竹简,轻轻掂量:“这一份公文就重达十余斤,难为驿卒了。”他展开竹简,目光突然凝住,“等等,这上面说太原郡的粮仓数据有误,要求我们三日内重新核对上报......” 主簿脸色顿变:“三日?光是派人去各县核查,路上就要耗费两日!这如何来得及?”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通报:“特使到——” 吴柒与嬴疾风尘仆仆地踏入府内,见状不禁莞尔:“张郡守这是在练举重?” 张苍苦笑着将竹简递上:“特使来得正好。上峰要求三日内重新核对全郡粮仓数据,可这文书往来就要数日,下官实在无能为力。” 吴柒接过竹简略看了看,转身对嬴疾点头。嬴疾立即取出一只木匣,从中取出一叠素白如绢的物事。 “这是......”张苍好奇地凑近观察。 “此物名为‘纸’。”吴柒抽出一张,轻轻铺在案几上,“是用树皮、麻头制成,轻便易携。” 他又取出一支奇怪的笔——细竹管前端嵌着狼毫,旁边还有一方盛着黑色液体的石砚。 “这是改良的毛笔和墨汁。张郡守不妨一试。” 张苍半信半疑地执笔蘸墨,在纸上写下“频阳郡”三字。笔墨流畅,字迹清晰,远比在竹简上刻字快捷。 “神奇!太神奇了!”张苍激动得声音发颤,“这一张纸能写多少字?” “约等于三卷竹简。”吴柒微笑,“而且重量不足一两。” 他随即示范将写好的文书折叠装入特制的信封:“如此,一个驿卒便可携带往日需要一车才能运载的文书。” 张苍立即下令试用。当日下午,三匹快马带着纸质文书分赴各县。令所有人震惊的是,次日晌午,最近的两个县就已经派人送回了核查结果。 “一日往返?!”张苍捧着轻薄的回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往日这段路程,最快也要两日啊!” 更让他惊喜的是,各县回报的数据清晰整齐,再也不需要费力辨认刻在竹简上的潦草字迹。 三日期限刚到,张苍已经将完整的核查报告呈送至上党郡。装着报告的只是一个轻巧的木匣,驿卒单骑便可送达。 消息很快传开。这日清晨,吴柒正在官署教授书吏们使用纸墨,门外忽然传来喧哗声。少府丞带着几位官员不请自来。 “吴特使,”少府丞面色不豫,“听说你在推广什么......纸墨?此举恐怕不妥。竹简传承千年,岂能轻易更改?” 一位老儒生更是激动:“在竹简上刻字,乃圣人之制!这等轻浮之物,如何承载经典?” 吴柒不慌不忙,命人取来两套相同的文书——一套刻在竹简上,重达三十斤;一套写在纸张上,装订成册后不过半斤重。 “请少府试想,”吴柒道,“若是一份紧急军情,是用竹简传递快捷,还是用纸张传递快捷?” 少府丞沉吟不语。吴柒又转向老儒生:“老先生可知道,孔子当年周游列国,需要三辆车装载竹简?若是用纸,一匹马便可驮载全部经典。” 老儒生怔了怔,仍强辩道:“可是...这纸张能保存多久?竹简可存千年!” “竹简易遭虫蛀,遇火即焚。”吴柒取出一张经过特殊处理的纸,“这种纸经过药物浸泡,可防虫防火,保存时间不亚于竹简。” 他见众人仍存疑虑,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做个试验。请各位各自准备一份文书,一份用竹简,一份用纸。我们比比哪个更快送达咸阳。” 试验结果令人震惊:纸质文书比竹简提前两日到达。当使者带着轻便的纸册返回时,竹简还在半路艰难运输。 少府丞终于叹服:“看来,确实是老夫迂腐了。” 然而就在纸墨开始在官府推广时,意外发生了。这日深夜,嬴疾匆匆叫醒吴柒:“特使,造纸作坊起火了!” 吴柒赶到城郊时,只见作坊已烧成白地。工匠们灰头土脸地抢救着残存的设备,老工匠跪地痛哭:“特使,都是小人的错......” “不怪你。”吴柒扶起老工匠,从灰烬中捡起一片烧焦的纸,“这是有人故意纵火。你看,这里有火油的痕迹。” 蒙毅调查后发现,纵火者很可能是传统的竹简工匠。纸墨的推广触动了他们的利益,这才铤而走险。 “要不要抓人?”蒙毅问道。 吴柒摇头:“堵不如疏。传我的话:所有愿意转行造纸的竹简工匠,官府给予双倍工钱,并传授新技术。” 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意料。更让人惊讶的是,短短十日内,竟有上百名竹简工匠报名转行。其中一个老工匠坦言:“刻了一辈子竹简,落得一身病。造纸虽然要重新学,可毕竟轻松多了。” 一个月后,新造纸坊建成投产。这次吴柒改进了工艺,造出的纸张更加洁白坚韧。他还设立了专门的造纸学校,培养年轻工匠。 这日,张苍兴冲冲地来找吴柒:“特使,您看这个!”他展开一份装订整齐的册子,“这是用新纸印刷的《秦律》,字迹清晰,轻便易携。若是推广开来,百姓都能读懂律法了。” 吴柒接过册子,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小篆印着律法条文。他满意地点头:“很好。接下来要在各郡设立印刷坊,先印《秦律》,再印农书、医书。” “要让知识像流水一样,滋润这片土地。” 就在纸墨推广初见成效时,一封用新纸写的密报送到了吴柒手中。展开一看,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旧贵族们正在串联,准备在朝会上对纸墨发难。 嬴疾担忧地问:“要不要暂缓推广?” “不。”吴柒将密报放在灯上点燃,“正因为有人害怕,才说明我们做对了。知识一旦传播开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窗外春风拂过,带来新造纸坊淡淡的技术。吴柒知道,这场变革才刚刚开始。 第94章 反对派联盟 四月暮春,咸阳城外的渭水河畔柳絮纷飞。一队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沿着蜿蜒的土路,悄然驶入一座隐匿在竹林深处的别院。院门迅速合拢,将春色与喧嚣一并隔绝在外。 院内,气氛凝重如铁。 “诸君都看到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师嬴倬颤巍巍地拄着鸠杖,环视着围坐在青石案旁的众人,“那吴柒如今是步步紧逼。灵渠揽尽民心,新铁器掌控军心,平准仓操纵商道,如今这纸墨……”他重重一顿鸠杖,“是要断我们士人的根啊!” 案旁坐着形形色色的人物:有身着儒袍、面容清癯的博士宫儒生;有锦衣华服、指戴玉韘的关东豪商;更有几位虽穿着寻常布衣,眉宇间却难掩贵气的旧宗室子弟。 “太师所言极是。”一个来自齐地的盐商孟氏愤然道,“那平准仓一出,我等囤积多年的盐粮,价格竟被硬生生压下去三成!长此以往,祖宗基业都要败在我等手中!” “何止于此!”儒生淳于越慨然起身,宽大的袖袍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此人推行所谓‘新政’,尽是小人之术!奇技淫巧,败坏礼法;以利诱民,轻薄德义。如今更弄出这轻飘飘的纸张,欲取代传承千年的竹简。孔圣之道,难道要书写在这等不堪之物上吗?” “淳于博士切莫动气。”一个阴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众人望去,只见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缓缓摇着羽扇,他是赵高的谋士田璧,“吴柒所行之事,看似利国利民,实则包藏祸心。诸位想想,军功授田,看似厚待将士,实则是在瓦解世卿世禄之制;纸墨传讯,看似提升效率,实则是在掌控言论通道。其心……可谓深矣。” 这番话让在场众人脊背发凉。 “田先生的意思是……”嬴倬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 “此子所图,绝非寻常。”田璧合上羽扇,声音压得更低,“他是要掘断我等世家大族、学问传承、财富积累的根基。若任由其发展,不出十年,在座诸位的子孙,恐怕再无立锥之地!” 一阵压抑的沉默笼罩下来。柳絮透过竹帘飘入,落在冰冷的石案上,无声无息。 “不能再各自为战了。”孟氏盐商猛地一拍桌子,“必须联手!” “联手?”嬴倬冷哼一声,“如何联手?陛下如今对他信任有加,李斯那个老滑头也暗中支持。军方更因授田之事,几乎一边倒地站在他那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田璧阴恻恻地笑了,“他吴柒并非毫无破绽。其一,他来历不明,虽自称方士,却无人能证其出身,此乃欺君之嫌;其二,他擅改祖制,妄动国本,此乃祸国之举;其三,他结交武将,笼络民心,其心叵测!我们只需在朝堂之上,将这些‘疑虑’堂堂正正地摆出来……” 淳于越接口道:“不错!更要紧的是,要让陛下知晓,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若失了士人之心,动了国朝根基,纵有百万雄兵,亦难守社稷!” 一个一直沉默的旧宗室子弟忽然开口,声音冰冷:“据闻,那造纸之术,需用大量树皮麻头,已致使骊山北麓林木遭毁,此乃破坏龙脉,惊扰山灵之罪。” 众人眼睛一亮,此计甚毒,直指帝王最忌讳的天地鬼神之事。 “好!”嬴倬眼中精光一闪,苍老的身躯似乎重新注入了力量,“那便如此约定。五日后大朝会,我等联名上奏!淳于博士,你领儒生,以‘捍卫道统’为名;孟公,你联络商贾,以‘维护民生’为号;至于宗室与诸位旧臣……”他看向田璧和田姓宗室。 田璧微微一笑:“自然是以‘稳固社稷’为责。届时,声势已成,纵是陛下,也需三思。” 密议直至深夜方散。青篷马车再次悄无声息地驶离别院,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他们并未察觉,在竹林深处的阴影里,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离去,很快便出现在蒙毅的书房中。 “果真如此……”蒙毅听完汇报,眉头紧锁,立即起身,“我需立刻禀报特使。” 与此同时,在吴柒的府邸内,烛火通明。吴柒听完蒙毅的急报,神色却异常平静。他轻轻放下手中一枚作为实验的简易指南针,那指针在灯下微微颤动,最终稳稳地指向南方。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看向窗外沉沉的夜空,语气平淡无波,“他们看到了纸墨的便捷,新铁的锋利,平准仓的稳定,却唯独看不到这些事物背后,那个他们无法阻挡的时代潮流。” 他转过身,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带着一丝期待。 “五日后的朝会……很好。那就让这场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95章 御前对决 五月初一,大朝会。 咸阳宫前,九重玉阶在晨曦中泛着冷冽的光。文武百官身着朝服,按品级肃立,偌大的广场上鸦雀无声,唯有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透出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御史高声唱喏,百官依序入殿。麒麟殿内,始皇帝嬴政高踞御座之上,玄衣纁裳,冕旒垂面,看不清神情,只有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全场。 常规政务奏报完毕,殿中陷入短暂的寂静。就在司礼官即将宣布退朝之际,老太师嬴倬手持玉笏,颤巍巍地迈出班列。 “老臣,有本奏!”他声音苍老却异常清晰,“臣要弹劾特使吴柒,十大罪!”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立于武官班列末位的吴柒身上,他依旧神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其一,来历不明,欺君罔上!其二,擅改祖制,祸乱国本!其三,奇技淫巧,败坏民心!其四,借平准之名,与民争利!其五,以军功授田,动摇世禄!其六,私造新铁,暗结军心!其七,毁林造纸,惊扰山灵,破坏龙脉!其八,聚拢流民,其心叵测!其九,诽谤先王之道,离间君臣!其十……”嬴倬深吸一口气,厉声道,“十,纵观其行,乃欲倾覆我大秦社稷之妖人也!” 十大罪状,条条诛心。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嬴政并未立即开口,冕旒后的目光深沉难测。 “陛下!”淳于越紧接着出列,慷慨激昂,“吴柒所为,尽是小道,诱民以利,使民重利轻义,长此以往,国将不国!臣请陛下,立即废止所有新政,擒拿此獠,以正视听!” “臣附议!”关东豪商代表孟氏也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吴柒设平准仓,强行压价,致使商路断绝,民生凋敝啊陛下!” “臣等附议!” “请陛下圣裁!” 霎时间,二十余名官员齐齐出班跪倒,声势浩大。反对派的联盟,终于在今日图穷匕见。 李斯眉头微蹙,却暂时选择沉默。蒙毅、屠睢等武将面露怒色,紧握拳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御座,又转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吴柒。 “吴卿。”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平稳无波,“诸卿所言,你有何话说?” 吴柒这才缓步出列,向御座躬身一礼,然后转向嬴倬等人,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张张或愤怒或得意的面孔。 “太师言臣有十罪,”吴柒开口,声音清朗,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臣,愿一一辩之。” 他首先看向嬴倬:“太师言臣来历不明。臣乃陛下于东海之滨亲访而得,何来不明?莫非太师质疑陛下之明?” 嬴倬脸色一僵。 “言臣擅改祖制?”吴柒继续,“陛下,臣请问,商君变法,可是祖制?孝公变法强国,方有今日之大秦。若固守祖制,何来变法图强?时代在变,制度亦当因时而变,此乃圣王之道!” 他不等反对者反驳,目光转向淳于越:“博士言臣诱民以利,使民重利轻义。臣敢问,若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空谈仁义,仁义何在?《尚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臣使民得利,民富则国强,何错之有?莫非要让百姓饿着肚子,来读博士口中的仁义吗?” 淳于越面红耳赤,一时语塞。 “言臣与民争利?”吴柒看向孟氏,“平准仓平抑粮价,是为防豪强囤积居奇,盘剥百姓!去岁关中粮价飞涨,饿殍遍野之时,孟公在何处?今岁粮价平稳,百姓安居,孟公却言民生凋敝,凋敝的,究竟是民生,还是尔等之暴利?!” 孟氏浑身一颤,冷汗涔涔而下。 “言臣动摇世禄?”吴柒声音陡然提高,“军功授田,赏有功,励将士,乃强军之本!北疆将士用命,破匈奴,守国门,赐其田亩,使其无后顾之忧,何错之有?莫非太师认为,将士就该白白流血,而世家就该安享尊荣?!” “言臣毁林造纸,破坏龙脉?”吴柒几乎要笑出来,“造纸所用,乃废弃树皮麻头,何来毁林?骊山林木,郁郁葱葱,陛下可派人即刻查验!以此莫须有之罪构陷,岂不滑天下之大稽!” 他环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回御座,深深一揖:“陛下,臣之所为,灵渠通,三郡得溉;新铁出,军械得利;平准立,物价得平;纸墨行,政令得通;授田令下,将士得励!此十大功业,桩桩件件,利国利民,天地可鉴!太师所言十罪,臣,实不知罪在何处!” 一番驳斥,如金石坠地,铿锵有力。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反对派,此刻竟无人能应声。 嬴政缓缓从御座上站起,冕旒晃动,露出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睛。他扫过下方跪倒的众人,又看向昂然而立的吴柒。 “朕,记得一句话。”始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射向嬴倬等人:“吴柒所做,是不是抓到老鼠的好猫,朕,看得见。天下百姓,也看得见。” “退朝。” 二字落下,尘埃落定。始皇拂袖转身,留下满殿神色各异的朝臣。 吴柒站在原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反对派们,心中并无多少喜悦。他知道,今日的胜利只是开始,暗处的较量,远未结束。 第96章 铁血镇压 朝会的余波在咸阳官场荡开层层涟漪。表面上看,吴柒大获全胜,反对派偃旗息鼓。但敏锐的人都嗅到了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那不是平静,而是暴风雨前的死寂。 三日后的深夜,咸阳宫麒麟殿内灯火通明。嬴政负手立于巨大的疆域图前,指尖缓缓划过关中的每一寸土地。赵高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查清楚了?”始皇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不带丝毫感情。 “回陛下,”赵高躬身递上一卷密报,“老太师嬴倬与齐地盐商孟氏往来密切,仅去岁就收受金饼二百。博士淳于越在其弟子间散布‘暴秦’之言,称陛下……称陛下不修仁德,专任酷法。” 嬴政的指尖在“咸阳”二字上重重一顿。 “还有呢?” “宗室子嬴傒私下联络北军将领,赠送良马百匹。关东豪商正在暗中收购铁器,意图不明。” 殿内烛火噼啪作响,映得始皇的脸色明暗不定。突然,他转身将密报掷于案上: “传令:郎中令蒙毅、廷尉李斯,即刻带兵拿人!” 与此同时,吴柒正在府中与张苍商议度量衡推广事宜。嬴疾匆匆闯入,面色凝重: “特使,城中戒严了!蒙毅将军亲自带兵往太师府去了!” 吴柒手中的铜尺“铛”的一声落在案上。他快步走至窗前,只见远处街巷火把如龙,马蹄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这么快……”张苍脸色发白,“陛下这是要……”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门外是蒙毅麾下的郎官: “特使,陛下召您即刻入宫!” 当吴柒赶到咸阳宫时,正遇见蒙毅押着嬴倬从偏殿走出。这位昔日位高权重的老太师,此刻白发散乱,官袍被剥,只有一双眼睛仍死死盯着吴柒: “妖人!你蛊惑圣听,残害忠良!大秦必亡于你手!” 蒙毅厉声喝止:“放肆!”随即对吴柒低声道:“特使,陛下在殿内等你。” 麒麟殿内,嬴政正在批阅奏章,仿佛方才的血雨腥风与他无关。见吴柒进来,他头也不抬地问: “吴卿可知,为何要杀他们?” 吴柒沉默片刻:“臣……不知。” “你看这个。”始皇推过一份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地粮仓的异常调动,“嬴倬门生故旧遍布朝野,仅太仓一系就贪墨粮秣三十万石。若遇灾年,这些粮食本该救活十万百姓。” 他又推过另一份密报:“淳于越的弟子在齐地散布流言,说新政乃是亡国之兆。上月齐郡民变,死伤数百,根源就在于此。” 吴柒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一时无言。 “你以为朕喜欢杀人?”始皇终于抬起头,目光如炬,“商君有言:‘以战去战,虽战可也;以杀去杀,虽杀可也。’这些蛀虫不除,新政难行,大秦难安!” 这时,李斯快步进殿禀报:“陛下,涉案三十七人已全部收监。只是……其中多有宗室元老,是否……” “一律按律处置!”始皇斩钉截铁,“明日午时,咸阳街市,公开行刑!” 次日正午,咸阳最大的市集被黑甲卫士围得水泄不通。嬴倬、淳于越、孟氏等三十七人被押上刑台时,围观的百姓鸦雀无声。 监刑官高声宣读罪状:“……结党营私,诽谤朝政,贪墨国帑,其罪当诛!” 当鬼头刀落下的瞬间,吴柒站在远处的望楼上,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他再睁开时,只看见刑台上鲜血淋漓,一颗花白的头颅正巧滚到刑台边缘,那双曾经威严的眼睛仍圆睁着,仿佛在质问着什么。 “特使不忍看?”不知何时,赵高出现在他身后,阴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 吴柒没有回头:“只是想起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赵高轻笑:“特使真是仁心。不过若非如此,此刻躺在刑台上的,恐怕就是你我了。” 当夜,咸阳城家家闭户,往日最热闹的西市也早早熄了灯火。唯有吴柒府中书房,烛火彻夜未熄。 蒙毅前来探望时,见吴柒正对着一卷《商君书》出神。 “还在想今日之事?”蒙毅叹道,“陛下此举虽然酷烈,但确实震慑了宵小。今早还有几个官员联名反对纸墨推广,方才已经主动撤回了奏章。” 吴柒抬头,眼中带着深深的疲惫:“我知道这是不得已。只是……用恐惧维系的秩序,真的能长久吗?” 窗外忽然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三更天了,咸阳城正在血与火中迎来一个新的黎明。 第97章 律法为盾 咸阳刑场的血迹尚未洗净,空气中仍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垂首肃立,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御史刚刚唱罢,李斯便手持玉笏,稳步出列。 “臣李斯,有本奏。”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清晰,“昨日之乱,根源在于法令不明,赏罚不彰。臣请重修秦律,以固国本。”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几位老臣下意识地抬头,又迅速低下。重修律法,这是动摇国本的大事。 御座上,嬴政的冕旒轻轻晃动:“准奏。丞相有何建言?” 李斯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徐徐展开:“臣观吴特使所行新政,其度量衡之制、工坊标准之法,皆利国利民。臣请将这些行之有效的措施,纳入律法,永为定制。”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一个白发老臣忍不住出列:“丞相三思!律法乃国之重器,岂可因一时之策而轻改?那些......那些新奇之物,尚需时间检验啊!” “时间检验?”李斯目光如电,“去岁关中试行新度量衡,赋税增收三成,百姓称便。灵渠用水泥之法,提前三月完工。这些还不够检验吗?” 他转向御座,深深一揖:“陛下,商君变法时曾言:‘法者,国之权衡也。’如今既有更精准的权衡,为何不用?” 嬴政微微颔首:“吴卿以为如何?” 吴柒正在思索李斯的用意,闻言出列:“臣以为,将成熟的新政措施纳入律法,确能避免朝令夕改。但......” “但什么?”始皇追问。 “但律法之变,牵一发而动全身。”吴柒谨慎措辞,“譬如新度量衡,若纳入律法,则全国器具都要更换,这其中耗费巨大。再者,各地情况不同,是否要给郡县留些变通的余地?” 李斯立即接话:“特使过虑了。正因各地情况不同,才更需要统一标准。若是任由郡县变通,岂不是又回到战国时‘田畴异亩、车途异轨’的混乱局面?”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连方才反对的老臣都陷入沉思。 嬴政沉吟片刻,突然问道:“赵高,少府估算过更换度量衡的耗费吗?” 赵高急忙出列:“回陛下,初步估算,若要全国更换,需金千斤,但这还只是制造的费用。若要推行到乡里,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会引起地方动荡。”赵高低头道,“旧制沿袭百年,突然更改,百姓难免惶恐。” 吴柒闻言,心中一动。他听出赵高话中的深意——这分明是在暗示新政可能引发民变。 “陛下,”吴柒朗声道,“臣有一策,既可统一标准,又能避免动荡。” “讲。” “可分期推行。先在关中及三郡试点完善新制,制造标准器分发各地。同时规定三年过渡期,过渡期内新旧并行。待百姓习惯后,再全面推行。” 李斯皱眉:“这岂不是拖延时日?” “丞相,”吴柒转身面对李斯,“治大国如烹小鲜。律法变更太快,反而容易生乱。譬如灵渠修建,若不是先控制疫情、改善待遇,直接强令赶工,恐怕早已激起民变。” 这个比喻让李斯沉默了。他想起灵渠工地上曾经酝酿的暴动,若不是吴柒处置得当,后果不堪设想。 嬴政突然站起身,走下御阶:“传诏:成立修律馆,由李斯、吴柒主持,将新政之效验者纳入律法。三年为期,分期推行。” 这道旨意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既表明了变法决心,又给了缓冲时间,可谓高明。 退朝后,李斯特意在宫门外等候吴柒。 “特使今日在朝堂上的建言,甚为妥当。”李斯难得地露出笑容,“不过修律之事千头万绪,还要特使多多费心。” 吴柒拱手还礼:“丞相过誉。只是在下不解,丞相为何突然要推动新政入律?” 李斯望向远处正在清扫的刑场,轻声道:“特使可知,昨日处决的三十七人中,有九人是法家弟子?” 吴柒一怔。 “他们反对新政,本是秉持法家‘循古守法’之训。”李斯叹息,“但法家之要,在于因时变法。他们忘了这一点,所以丢了性命。” 他转头凝视吴柒:“将新政纳入律法,既是为了巩固改革成果,也是为了给法家弟子指明方向——法不是死的,法是活的。” 这番话让吴柒对李斯有了新的认识。这位以严苛著称的丞相,心中竟藏着如此深意。 修律馆设在咸阳宫偏殿。当日下午,吴柒带着张苍、嬴疾前来时,发现馆内已经堆满了竹简。二十多名法家弟子正在埋头整理律文,见吴柒到来,纷纷起身行礼,眼神中带着复杂的神色。 “这些都是历代律法条文。”李斯指着堆积如山的竹简,“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中找出与新政相悖之处,逐一修订。” 工作异常繁重。吴柒很快发现,秦律之细密远超想象。从赋税征收、市场管理到工程营造,都有详细规定。任何细微的改动,都可能牵动整个体系。 这日深夜,吴柒正在核对度量衡条款,一个年轻法生怯生生地前来请教: “特使,律法规定‘斗斛不正,监者受罚’。如今推行新制,是否要修改罚则?” 吴柒接过竹简细看,这是关于市场度量衡监管的条文。他思索片刻,问道:“你以为该如何修改?” 法生犹豫道:“学生以为,当加重罚则。新制推行,必有人阳奉阴违......” “不然。”吴柒摇头,“新制初行,百姓尚不熟悉,此时当以教化为先。可规定:初犯者教育,再犯者轻罚,三犯者重处。要给百姓适应的时间。” 法生恍然大悟:“特使仁心!” 这时,李斯从门外进来,恰好听到这番对话。他示意法生退下,对吴柒道: “特使可知,你刚才这番话,若是被那些老顽固听见,又要说你破坏法度了。” 吴柒苦笑:“法理不外人情。再好的律法,若是百姓不能理解、不愿遵守,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李斯在案前坐下,罕见地露出疲惫之色:“是啊。商君立法时,为了让百姓明白新法,在城门口立木为信。如今的律法越来越细,却离百姓越来越远。” 他抽出一卷竹简:“你看这条:‘盗采金石者,黥为城旦’。可若是饥民为了活命而采石呢?也要受此重刑吗?” 吴柒沉默片刻,轻声道:“丞相,律法是不是应该......给绝望的人留一条生路?” 李斯没有回答。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烛火摇曳中,两位修律者相对无言,各自思索着法的真义。 次日,吴柒提出一个大胆的建议:在修律馆外设立“问法台”,每日安排精通律法的官员,为百姓解答新律疑问。 这个建议遭到不少法家弟子反对:“律法威严,岂能如市井般随意解说?” 但李斯却力排众议:“准!不但要解说,还要将典型案例编成歌谣,让妇孺都能明白。” 消息传出,咸阳轰动。第一日,问法台前就挤满了百姓。有商人询问新度量衡的使用,有工匠打听工坊标准,更有农夫来问授田政策。 一个老农战战兢兢地问:“大人,俺家用旧斗量粮交税,会不会受罚?” 负责解答的法官笑道:“老人家放心,三年之内,新旧皆可。官府还会派人到乡里教大家用新斗。” 老农喜极而泣:“这就好,这就好!俺还担心这把年纪还要学新规矩......” 这一幕被吴柒看在眼里,他对身旁的嬴疾感叹:“看见了吗?百姓要的从来不是特权,只是一个明白。” 然而暗流仍在涌动。这日傍晚,吴柒刚从修律馆出来,就遭到一群儒生围堵。 “吴特使!”为首的儒生怒目而视,“你们修改律法,独尊法术,是要断绝百家之学吗?” 吴柒平静回应:“修律只为统一标准,与学术何干?” “那为何只用法家弟子修律?为何不请儒家学者?” “修律馆大门敞开,诸位若通律法,随时欢迎。” 儒生们语塞。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因为他们不懂律法。” 李斯在侍卫簇拥下走来,目光冷峻:“儒家言必称三代,可知道如今亩产多少?知道一石粟米能供几人温饱?修律不是谈经论道,要的是经世致用之学!” 这话说得儒生们面红耳赤,悻悻散去。 吴柒看着他们的背影,轻声道:“丞相,这样是否太过......” “太过?”李斯冷笑,“特使可知,昨日查获的密信中,就有儒生勾结六国遗臣的证据?对他们仁慈,就是对大秦残忍。” 回到府中,吴柒久久不能入睡。他推开窗,望着咸阳宫的灯火。那里,始皇应该还在批阅奏章;修律馆里,法家弟子还在挑灯夜战;而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无数人正在为新政忙碌,或是密谋反对。 律法如同一面盾牌,既要守护改革的成果,也要抵挡明枪暗箭。只是这面盾牌,终究要靠血与火来锻造。 第98章 吴柒之惑 修律馆的烛火彻夜不熄,竹简堆积如山。吴柒埋首案前,手中的刻刀在竹片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咸阳宫的轮廓在晨曦中渐渐清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特使,该用早膳了。”嬴疾端着食盒走进来,看见吴柒布满血丝的双眼,不禁皱眉,“您又一夜未眠?” 吴柒放下刻刀,揉了揉酸痛的腕骨。案上摊开的是新修订的《田律》草案,其中“军功授田”的条款墨迹未干。这本该是他推行新政的重要成果,此刻看着却格外刺眼。 “嬴疾,你去过刑场吗?”吴柒突然问。 年轻的将领一怔,神色黯淡下来:“三日前...奉命监斩了三个闹事的豪强家奴。” “什么感觉?” 嬴疾沉默良久,低声道:“末将记得其中有个少年,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行刑时一直在喊娘...” 食盒里的粟粥还冒着热气,吴柒却毫无食欲。他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街道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卖柴的樵夫、赶集的农妇、巡逻的士兵,每个人都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奔波求生。 “我们推行新政,本是为了让更多人活得更好。”吴柒的声音很轻,“可现在...” “特使何必自责?”嬴疾急道,“那些人是罪有应得!老太师他们贪墨军粮,淳于越煽动民变,哪个不是死罪?” 吴柒没有回答。他想起昨日在问法台见到的一个老妇人。她的儿子因为使用旧斗具交税被拘,虽然按新规只需教育释放,但那青年在狱中染病,出来没几天就死了。 “律法说,初犯不罚。”老妇人哭着说,“可我的儿子还是死了...” 此刻,修律馆的偏殿里,几个法家弟子正在激烈争论。声音透过门缝传来: “...乱世用重典,现在不严惩,日后如何立威?” “可陛下说过,要给百姓适应的时间...” “适应?那些儒生可曾给我们适应的时间?” 吴柒闭上眼。他理解这些年轻法家的愤怒——他们的同门刚刚被处决,只因坚持“法古”的教条。但以暴制暴,真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吗? “系统。”他在心中默唤,“我做的这一切,真的值得吗?” 眼前浮现出淡蓝色的光幕,机械音平静无波:“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提示:熵减过程必然伴随能量耗散。” “能量耗散?”吴柒苦笑,“你说的是那些被处决的人命吗?” “秩序建立需要清除无序因子。根据计算,当前位面的熵值已下降0.7%,预计将延长文明存续时间83年。” 冰冷的数字让吴柒感到一阵寒意。他想起前世学过的热力学第二定律——自然界的一切过程都朝着熵增的方向进行,而要实现熵减,就必须付出代价。 可是,用鲜血浇灌的秩序,真的能长久吗? 午后,吴柒决定去西市走走。问法台前依旧人头攒动,但气氛明显不同了。几个黑衣法吏正在宣讲新律,语气严厉,台下百姓噤若寒蝉。 “...新度量衡乃陛下钦定,敢有违者,重责不饶!” 一个卖布的商贩战战兢兢地问:“大人,俺的尺子是祖传的...” “祖传?”法吏冷笑,“陛下的法令不如你祖传的尺子?” 商贩吓得跪地求饶。吴柒正要上前,却被嬴疾拉住:“特使,现在出面恐伤法吏威严。” 吴柒看着那个磕头如捣蒜的商贩,心中一阵刺痛。这就是他想要的秩序吗? 在返回修律馆的路上,他们经过正在改建的咸阳东市。工人们忙着拆除旧商铺,统一新建水泥铺面。监工挥舞着皮鞭,呵斥着动作稍慢的工人。 “快点!耽误了工期,有你们好看!” 一个老工匠踉跄了一下,肩上的木料差点滑落。吴柒认出这是曾经在灵渠工地见过的老石匠。 “李师傅?”他上前扶住老人。 老石匠抬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半晌才认出吴柒:“是...是特使大人?”他慌忙要跪,被吴柒拦住。 “您怎么不在灵渠了?” “渠修完了,官府征调我们来咸阳...”老石匠压低声音,“特使,这新市建得是不是太快了?昨天又砸伤了两个人...” 吴柒这才注意到,工地一角躺着几个伤员,只有一个草草搭建的医棚在照料。 “监工说耽误工期要受罚,轻伤的都得继续干活...”老石匠叹息,“修灵渠时,特使您可不是这样的啊...”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在吴柒心上。 回到修律馆时,李斯正在等他。丞相的脸色不太好看: “特使今日去东市了?监工来报,说您干预施工?” 吴柒平静地倒了一杯水:“我只是问了问伤者的情况。丞相,工期再紧,也不能不顾工匠死活。” 李斯皱眉:“咸阳东市必须在陛下寿辰前完工。这些工匠都是征发的刑徒...” “刑徒也是人!”吴柒突然提高声音,“灵渠的经验证明,善待劳工反而能加快工期。为什么现在又要回到老路?” 殿内一时寂静。几个法家弟子惊讶地抬头,从未见过有人敢这样对丞相说话。 李斯沉默片刻,突然道:“你们先退下。” 待众人离去,他才压低声音:“吴柒,你太天真了。灵渠是特例,现在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若不能如期完工,你我的项上人头...” “所以就该用工匠的鲜血来换?”吴柒直视着李斯,“丞相,我们推行新政,不正是要改变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做法吗?” 李斯的表情复杂难言:“理想很美好,但现实是...陛下要看到成果。越快越好。” 夜幕再次降临。吴柒独自登上修律馆的屋顶,望着咸阳城的万家灯火。每一点光亮背后,都是一个家庭,都有各自的悲欢。 他想起系统展示的那些数据:熵值下降0.7%,文明延续83年...很诱人的数字。可这数字背后,是多少人的血泪? “系统,熵减一定要这么残酷吗?” “根据十万个位面的数据,秩序建立的代价与文明等级成反比。当前位面属于低等文明,暴力是最高效的熵减手段。” “没有其他办法?” “检测到宿主情绪指标异常。建议:专注于宏观效益,忽略个体损耗。” 吴柒苦笑。他怎么可能忽略?那个磕头求饶的布商、受伤的工匠、丧子的老妇人...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咸阳宫方向突然响起钟声——这是有紧急朝会的信号。吴柒心中一沉,通常这种时候,都不会是好消息。 果然,片刻后嬴疾快步跑来: “特使,上党郡急报!有儒生煽动民众抗拒新度量衡,爆发冲突,死了十几个人...” 吴柒闭上眼睛。血腥味仿佛已经弥漫在空气里。 他知道,又一轮镇压要开始了。而这一次,他亲手参与修订的新律,将成为镇压的武器。 熵在减少,秩序在建立,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重。 第99章 系统解惑 上党郡暴乱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在咸阳宫激起千层浪。朝会上,主战派与主抚派争论不休,李斯力主严惩,而吴柒却罕见地沉默着。 退朝后,吴柒没有回修律馆,而是独自登上了咸阳城墙。暮春的风裹挟着黄土的气息,吹动他多日未换的官袍。远处,一队囚车正缓缓驶出城门,押往上党郡——那是即将被处决的暴动参与者家属。 “系统。”他望着囚车远去的烟尘,在心中低唤,“这就是你所说的‘必要代价’吗?” 淡蓝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机械音依旧平静无波:“检测到宿主认知偏差。正在启动深度解析模式。” 周围的景象突然扭曲,吴柒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奇异的空间。无数光影在四周流转,形成一条奔涌不息的长河。 “这是时间之河。”系统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每一个光点,都是一个文明的可能走向。” 吴柒看见,在河流的主干道上,秦帝国的轨迹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而在它周围,无数分支若隐若现——有的在战火中熄灭,有的在混乱中崩解,只有极少数能延续下去。 “看这个节点。”系统将其中一个光点放大。 吴柒看见熟悉的咸阳宫,但这次没有新政,没有改革。始皇依然在批阅奏章,李斯还在推行严刑峻法,但各地暴乱不断,六国遗民蠢蠢欲动。画面快速流转,最终定格在一场冲天大火中——阿房宫在燃烧,秦帝国在立国十五年后分崩离析。 “这是最可能的未来之一。”系统说,“熵增达到临界点,秩序彻底崩溃。” 另一个光点被放大。这次,新政得到推行,但手段温和缓慢。吴柒看见自己在朝堂上一次次的妥协,看见旧贵族逐渐蚕食改革成果,看见度量衡始终无法统一,看见纸墨技术被束之高阁。最终,这个秦帝国在内外交困中缓慢衰落,勉强延续五十年后还是灭亡了。 “为什么?”吴柒忍不住问,“明明改革了...” “改革不彻底,等于没有改革。熵减力度不足,系统终将回归混沌。” 这时,第三个光点被点亮。这个光点格外明亮,吴柒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在灵渠工地救治病患,在朝堂上据理力争,在修律馆挑灯夜战。他也看到了血——刑场上的,暴乱中的,还有那些在改革中牺牲的不知名的小人物。 但这个秦帝国,却在血与火中焕发出勃勃生机。直道贯通南北,新铁装备全军,纸墨传递着统一的政令。帝国不仅延续了百年,更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熵减不是请客吃饭。”系统的声音变得深沉,“这是一个文明从混沌走向秩序必须经历的阵痛。就像锻造宝剑,必须经过千锤百炼。” 周围的景象再次变换。吴柒看见原始部落为争夺食物相互厮杀,看见古埃及奴隶在皮鞭下修建金字塔,看见罗马角斗场里的血腥表演...每一个伟大文明的背后,都浸透着鲜血。 “可是,不能温和一些吗?”吴柒仍然无法释怀。 “温水煮青蛙,最终只会一同死亡。”系统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宿主是否记得你来的目的?不是来做慈善家,而是来拯救一个文明!” 这句话如当头棒喝。吴柒想起自己穿越的初衷——不仅是改变秦朝的命运,更是为了阻止这个伟大文明的过早夭折。 “看看这些数字。”系统调出一组数据: “当前位面文明延续概率:37% 实施新政后概率:68% 完全熵减后概率:92%” 每一个百分比背后,都是亿万人的命运。 “个体与整体,短期与长期,从来都是艰难的选择。”系统的声音缓和下来,“但这就是文明前进的真相——用一部分人的牺牲,换取更多人、更久远的生存。” 暮色渐深,吴柒仍站在城墙上。远处的囚车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外,但那份沉重却挥之不去。 他想起灵渠通水时百姓的欢呼,想起老兵拿到田契时激动的泪水,想起问法台前商贩们逐渐理解新律的表情... 也许系统是对的。没有铁与血的淬炼,就不会有真正的新生。就像母亲分娩必须经历阵痛,文明的蜕变同样需要代价。 “我明白了。”吴柒轻声说,既是对系统,也是对自己,“继续推进新政,但...尽量把代价降到最低。” 系统沉默片刻,给出最后一个提示:“记住,仁慈要用在正确的地方。对破坏秩序者的宽容,就是对遵守秩序者的残忍。” 当吴柒走下城墙时,他的步伐重新变得坚定。夜色中的咸阳城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家庭的希望。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灯火能够延续下去,哪怕要用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修律馆的灯火依然通明。吴柒推门而入时,李斯正在等他。 “上党郡的处置方案...”李斯欲言又止。 “按律法办。”吴柒平静地说,“但只诛首恶,不牵连家眷。同时派医官前去救治伤者,开仓放粮安抚百姓。” 李斯惊讶地看着他:“你...” “乱世用重典,但典外要有仁心。”吴柒拿起刻刀,继续修订未完成的律法,“这是你教我的。” 窗外,一轮新月升起。咸阳宫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不是警报,而是宵禁的讯号。在这座古老的城市里,秩序正在血与火中重生,而守护这份秩序的代价,将由他们这一代人共同承担。 第100章 咸阳刑场 五月的咸阳,本该是草木葱茏的时节。然而今日的东市刑场,却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天刚破晓,三千黑甲卫士已经将刑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像一堵堵移动的铁壁。百姓被拦在警戒线外,踮着脚向场内张望,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起伏。 吴柒站在监刑台上,一身玄色官服在晨风中微微飘动。他的位置正好能看清整个刑场——正中央是新搭建的十座行刑台,上面站着赤膊的刽子手,鬼头刀在晨曦中泛着冷光。 “特使不必在此。”蒙毅低声道,“这里有末将监刑即可。” 吴柒轻轻摇头:“新政是我推动的,这些人...也算是因我而死。我该送他们最后一程。” 刑场入口处,囚车辘辘驶入。第一批十名死囚被押上行刑台,其中有上党郡暴乱的主谋,也有在地方上阻挠新政的豪强。他们大多面色灰败,唯有为首的一个儒生依然昂着头。 “暴秦必亡!”那儒生突然高喊,“吴柒妖人,你不得好死!” 刽子手用刀背猛击他的膝弯,迫使他跪下。但儒生仍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监刑台上的吴柒。 监刑官开始宣读罪状:“...煽动暴乱,抗拒王法,诽谤朝政...” 吴柒认出了这个儒生。三个月前,他曾在问法台前与自己辩论,那时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学者。如今却... “午时已到——行刑!” 令箭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鬼头刀扬起,在阳光下划出十道银弧。 吴柒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他看见刀刃落下时溅起的血花,看见滚落的人头上依然圆睁的双眼,看见无头的尸身还在微微抽搐。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围观的人群中传来压抑的惊呼,有人当场呕吐起来。 “第二批!”监刑官的声音冷酷如铁。 这次被押上来的是几个地方官吏,他们在推行新度量衡时贪赃枉法,故意加重百姓负担。其中一个县令看到前面的惨状,当场瘫软在地,□□湿了一片。 “冤枉啊!”他哭喊着,“下官只是...只是按旧例...” 刽子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拖上行刑台。手起刀落,哭喊声戛然而止。 吴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认识这个县令——去年在灵渠工地时,此人曾因妥善安置民夫受到嘉奖。是什么让他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是贪婪。”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秩序建立过程中,总会有人想要利用变革牟利。清除他们,是必要的。” 第三批死囚被押上来时,出现了意外。一个老妇突然冲破警戒线,扑向其中一个死囚。 “儿啊!我的儿啊!”她死死抱住那个年轻人的腿,“大人开恩!他只是一时糊涂...” 那年轻人是她的独子,因为参与抵制纸墨的暴动而被判死刑。 卫士们上前拉扯老妇,她却像疯了一样不肯松手。年轻人泪流满面:“娘,放手吧...是孩儿不孝...” 吴柒站起身。蒙毅急忙劝阻:“特使,法场之上...” 但他已经走下监刑台。卫士们看见他,纷纷让开道路。 老妇看见吴柒的官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爬过来抱住他的腿:“大人!青天大老爷!我儿子才十九岁,他不懂事啊...” 吴柒低头看着这个痛哭流涕的母亲,心中一阵刺痛。他想起自己的母亲,那个在另一个时空总是叮嘱他“好好吃饭”的普通妇人。 “系统,”他在心中问,“这个年轻人,非死不可吗?” “根据律法,煽动暴乱者死。若破例,将开恶劣先河。” 吴柒闭了闭眼。他弯腰扶起老妇,对蒙毅说:“给老人家找个座位,让她...送儿子最后一程。” 老妇的哭嚎声在法场上空回荡。当鬼头刀再次落下时,她晕厥了过去。 行刑持续了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名死囚——一个在账目上做手脚的仓官——的人头落地时,刑场上已经血流成河。专门负责清理的役夫抬着石灰上前,开始洒在血迹上。 吴柒站在血泊边缘,看着那些滚落的人头被一个个捡起,装进木匣准备示众。他们的表情各异,有的愤怒,有的恐惧,有的茫然。 “共处决九十七人。”蒙毅递上清单,“其中官员十一人,儒生二十三人,豪强及家眷四十一人,暴乱参与者二十二人。” 九十七条人命。吴柒默默计算着,这相当于一个小村庄的人口。 回府的路上,咸阳街道异常安静。店铺早早关门,行人匆匆赶路,没有人敢在街上逗留。偶尔有孩童的哭声从民居中传出,也很快被大人捂住。 经过西市时,吴柒看见问法台前空无一人。只有几个法吏在张贴新的告示,上面罗列着今日处决者的罪状。 “特使!”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他。 吴柒回头,看见曾经在灵渠工地见过的老石匠。老人提着一个篮子,神色惶恐地行礼。 “李师傅?你怎么...” “小老儿是来...来收尸的。”老石匠低声道,“那个被判刑的仓官,是小老儿的远房侄子...” 吴柒这才注意到,老人篮子里装着香烛纸钱。 “他...他罪有应得。”老石匠哽咽道,“可人死了,总得有人收尸啊...” 吴柒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袋钱币:“拿去好好安葬吧。别说是我给的。” 老人千恩万谢地走了。嬴疾在一旁低声道:“特使,这样恐怕不妥...” “就当是我的一点私心吧。”吴柒望着老人佝偻的背影,“系统说得对,熵减需要代价。但这代价,不该由活着的人独自承担。” 当晚,吴柒在书房里待到很晚。他摊开竹简,想要记录今日的见闻,却久久无法落笔。 窗外忽然下起雨来。初夏的暴雨冲刷着咸阳城的街道,仿佛要洗净所有的血迹。但吴柒知道,有些东西是洗不掉的——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破碎的家庭,还有他心中那份越来越重的负罪感。 “今日处决的九十七人,预计将减少未来三年内因政令不通导致的死亡约两千三百人。”系统的提示再次出现,“这是一个值得的代价。” 吴柒没有回答。他吹熄烛火,在黑暗中静静坐着。雨声敲打着窗棂,像是无数亡魂在哭泣。 他知道,为了那个更伟大的目标,这样的日子还会继续。而他必须学会承受这份沉重,在这条铺满鲜血的道路上继续前行。 第101章 道路贯通 刑场的血腥气尚未散尽,咸阳城东的工地上已经响起震天的号子声。五千名征调的民夫在监工的指挥下,如同蚁群般在黄土坡上忙碌着。这里是大秦直道的起点,始皇帝一统六国后修建的驰道,如今正迎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建。 吴柒与将作少府章邯并肩站在高坡上,望着脚下绵延十里的工地。时值盛夏,酷热的阳光炙烤着大地,民夫们赤着上身,汗水在古铜色的脊背上汇成溪流。 “特使请看,”章邯指着工地上几处特别忙碌的区域,“按您提供的配方,我们在沿线设立了十二个水泥窑,日产水泥可达千石。那边是预制构件工坊,出产的标准石板,每块长六尺、宽三尺、厚半尺,误差不超过一分。” 吴柒接过一块刚脱模的水泥板样品。石板表面光滑平整,边缘笔直,四角各有一个标准的榫卯结构。 “强度测试过了吗?” 章邯立即命人抬来一块同样的石板,架在两个石墩上。三个壮汉手持重锤轮流砸下,石板纹丝不动。 “好!”吴柒难得地露出笑容,“有这样的材料,工期可以缩短多少?” “至少半年。”章邯信心满满,“以往修路,全靠人力夯实,遇水则软,遇冻则裂。如今用水泥筑基,石板铺面,不仅坚固耐久,施工速度更是快了数倍。” 正说着,工地东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监工急匆匆跑来禀报:“大人,前面遇到硬石层,民夫们的铁镐都崩断了!” 章邯皱眉:“那就用火烧水激之法...” “不必。”吴柒打断他,“带我去看看。” 在工地最东端,民夫们正对着一片青黑色的岩层发愁。几十把崩断的铁镐散落在地,几个老石匠围着岩层指指点点,一筹莫展。 吴柒蹲下身,仔细观察岩层纹理。这是典型的玄武岩,硬度极高。他用手敲击岩面,侧耳倾听回声。 “这不是普通的硬石。”吴柒站起身,“用常规方法确实难以开凿。章少府,把我带来的那些工具拿来。” 很快,几个木箱被抬到现场。吴柒亲自打开箱盖,取出几件造型奇特的工具——有带锯齿的钢钎,有沉重的十字镐,还有类似鹤嘴锄的破岩器。 “这些工具都用新铁打造,经过特殊淬火。”吴柒示范着使用钢钎的技巧,“找准岩石的纹理,在这里开孔,然后...” 他选中岩层上一道天然裂缝,将钢钎抵住,示意一个壮汉用重锤敲击。十几下后,裂缝明显扩大。接着换用破岩器插入裂缝,用力一撬——大块岩石应声崩落! 围观的民夫们发出惊叹声。老石匠激动地抚摸着新工具:“神兵利器!真是神兵利器啊!” 吴柒将工具分发下去,又指导工匠搭建了几个简易的杠杆装置。原本需要数日才能凿穿的岩层,半日便打通了。 然而难题接踵而至。三日后,嬴疾带来一个坏消息:“特使,水泥供应跟不上了。渭北的黏土矿发生塌方,三个窑炉被毁。” 章邯急得满头大汗:“这可如何是好?直道修建最重连贯,若是停工等料,前面铺好的路基都要受损!” 吴柒沉思片刻,突然问:“附近可有火山灰?” “火山灰?”章邯一愣,“骊山北麓倒是有,但那东西...” “立即调拨五百民夫,去骊山采集火山灰。”吴柒快速写下几个配方,“用火山灰混合石灰,可以制作替代水泥。虽然强度稍差,但应急足够了。” 这个应急方案果然奏效。五日后,新建的临时窑炉开始产出替代水泥,工程得以继续。更让人惊喜的是,使用火山灰的水泥竟然具有更好的防水性能。 七月流火,工程进入最关键的铺面阶段。标准化石板开始发挥巨大优势。民夫们像搭积木一样,将预制石板准确嵌入水泥基底。榫卯结构让石板紧密相连,缝隙处再用特制的水泥浆填充。 一个老工匠看着迅速延伸的路面,忍不住感叹:“老朽修路四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快的速度!照这个进度,原定一年的工程,三个月就能完成!” 但吴柒并没有放松警惕。他注意到,随着工程推进,民夫中开始出现怨言。这日深夜,他独自来到民夫营地暗访。 在营地角落,几个民夫正围着篝火发牢骚: “天天干到半夜,饭都吃不饱...” “说是给工钱,到现在一个铜钱没见到...” “再这样下去,非得累死不可...” 吴柒悄悄退开,次日一早便召集所有监工。 “从今日起,实行三班轮作,每四个时辰换班一次。” “伙食标准提高,每日必须有一顿见荤。” “工钱十日一结,绝不拖欠。” 这些措施立即稳定了民心。更让民夫们感动的是,吴柒奏请朝廷,参与直道修建的民夫可减免家中赋税。消息传开,民夫们的干劲更足了。 八月初,直道修建迎来最大挑战——跨越泾水。按照传统方法,需要先筑坝改道,再修建桥基,耗时至少两个月。 但吴柒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造浮桥。” “浮桥?”章邯大吃一惊,“特使,这是驰道,要通行重载马车,浮桥如何承受?” 吴柒不答,命人抬来几个密封的大木桶。这些木桶用新法处理过,外面包裹着防水胶,内部填充轻质材料。 “这是浮箱。”吴柒解释道,“用铁索串联,上铺木板,再浇筑水泥加固。待桥体稳定后,在浮箱内灌注水泥,使其逐渐沉入河底,自然形成桥墩。” 这个创新的方案让所有工匠目瞪口呆。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吴柒亲自设计了一套滑轮组系统,用于浮桥的架设。 施工当日,泾水两岸人山人海。在数千民夫的协作下,上百个浮箱被准确投入预定位置,铁索纵横,很快搭起了桥体骨架。随后铺设木板,浇筑水泥,一切井然有序。 短短十天,一座横跨泾水的坚固桥梁已然成型。当第一辆满载石料的马车安全通过时,两岸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九月底,直道扩建工程提前三个月竣工。新修的驰道宽阔平坦,可容八辆马车并行。水泥路面在秋阳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笔直地伸向远方。 始皇亲自来验收时,特意让御驾在全速奔驰。马车在新路上平稳飞驰,案几上的茶水都没有晃动。 “好!好!好!”始皇连说三个好字,对吴柒道,“吴卿,这条路,当命名为‘熵减道’!” 吴柒躬身谢恩,心中却明白:这条路通往的,不仅是大秦的疆土,更是一个未知的未来。 是夜,吴柒独自走在新建的直道上。月光如水,洒在平整的路面上。他仿佛听见了未来的声音——商旅的车轮声,驿马的蹄声,还有文明前进的脚步声。 这条路,是用血汗铺就的。但它通向的,或许是一个更好的明天。 第102章 驿站革新 十月的关中,秋风已带着凛冽的寒意。新建的直道如同一条灰白色的巨蟒,蜿蜒穿过枯黄的田野。在这条帝国动脉上,每隔三十里就有一座新建的驿站,青灰色的水泥建筑在秋日阳光下格外醒目。 吴柒与嬴疾纵马驰骋在新铺的路面上,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平稳。马蹄叩击水泥路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与往日土路上的沉闷迥然不同。 “特使,前方就是泾阳驿。”嬴疾指着远处一座堡垒式的建筑,“这是按新标准建造的第一批驿站之一。” 驿站外墙上还残留着水泥未干的水渍,但院内已经忙碌起来。驿丞是个精干的中年人,小跑着迎上来行礼:“下官泾阳驿丞郑伦,恭迎特使!” 吴柒下马走进驿站,立即被内部的布局吸引。与传统驿站杂乱无章的院落不同,这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东厢是马厩,每匹马都有独立的隔间;西厢是驿卒宿舍,床铺整齐划一;正厅则是文书处理处,墙上挂着标准的时刻表和流程规范。 “特使请看,”郑伦兴奋地引着吴柒参观,“这是按您设计的‘流水作业区’。邮件到达后,先在这里验封、登记,然后按紧急程度分拣。普通文书走绿色通道,加急军报走红色通道,每个环节都有专人负责,绝不耽搁。” 吴柒注意到,每个工作台上都放着统一的铜制度量衡器,旁边还有一叠叠裁剪整齐的纸张。 “这些纸...”吴柒拿起一张,发现质地比宫中所用粗糙些,但书写效果不错。 “这是按特使给的方子,用麦秆和芦苇造的廉价纸,专供驿站使用。”郑伦解释道,“成本只有宫纸的三分之一,但足够书写文书了。” 正说着,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个满身尘土的驿卒飞身下马,高喊着:“陇西加急!匈奴犯边!” 整个驿站瞬间进入应急状态。两名驿卒上前接过缰绳,立即将疲惫的战马牵往马厩;另两人扶着驿卒到休息区饮水;郑伦亲自验看封印,在登记簿上快速记录。 “换马不换人!”郑伦高喊,“三号快马准备!”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那名驿卒已经骑上备好的新马,带着文书继续向东飞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耽搁。 “漂亮!”嬴疾忍不住赞叹,“往日这样的加急文书,换马至少需要半个时辰。” 郑伦笑道:“这都得益于特使制定的标准流程。现在驿站里常备十匹快马,五匹休息,五匹待命,轮换使用。马厩里有专门的饮马槽,饲料也都是按标准配比...” 吴柒仔细查看了马厩,发现每匹马脖子上都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编号和健康状况。饲料槽旁放着标准的量具,确保每匹马都能得到均衡的营养。 “这些马匹看起来精神很好。” “回特使,我们按您给的方子在饲料里加了盐和骨粉,马匹的耐力确实提高了不少。”郑伦说着,又补充道,“驿卒的伙食也改善了,现在每三日有一顿肉食。” 然而革新并非一帆风顺。三日后,吴柒巡视到频阳驿时,发现了问题。 这个驿站的驿丞是个老吏,对新技术颇为抵触。吴柒到达时,看见文书房里堆满了竹简,驿卒们还在用刻刀慢慢刻写文书。 “为何不用纸?”吴柒皱眉问道。 老驿丞支支吾吾:“这个...竹简稳妥,纸张轻浮,下官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重要文书写在纸上,容易损毁...”老驿丞低声道,“而且驿卒们都不习惯用毛笔。” 吴柒没有责备,而是亲自示范。他取过一张纸,用特制的竹笔蘸墨,快速写下一份文书。接着将文书折叠,装入特制的防水信封,用火漆封缄。 “你看,这样不仅快捷,而且更易携带。”吴柒将信封交给老驿丞,“一个驿卒可以携带五十份这样的文书,若是竹简,只能带五份。” 老驿丞将信将疑地试了试,发现书写速度确实快了很多。但他又提出另一个问题:“特使,纸张虽好,可是遇到雨天...” “这个问题问得好。”吴柒命人取来一桶特制的油,“这是桐油,刷在纸上可以防水。我还会教你们制作油纸伞和防水邮袋。” 接下来的半个月,吴柒亲自培训各驿站的驿丞和驿卒。他编写了《驿站操作手册》,详细规定了从邮件分拣到马匹养护的每一个环节。更创造性地提出了“接力传递”制度——在特别紧急的情况下,文书可以不进驿站,由驿卒在马上直接交接。 十一月初,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考验了新驿站系统。北风呼啸,雨雪交加,往日这种天气驿路基本中断。但这一次,各地驿站的报告依然按时送达咸阳。 最让人震惊的是,一份从九原郡发出的加急军报,居然在三天内就送达了咸阳,比以往快了整整四天。始皇看到军报时,难以置信地询问:“这样的天气,如何能如此快速?” 蒙毅禀报:“全赖新驿站系统。驿卒们配备了特制的油衣和防水邮袋,驿道平整不易泥泞,再加上接力传递制度...” 始皇大喜,下令重赏驿站系统所有人员。 然而暗处的阻力也开始显现。这日,吴柒收到嬴疾的密报:有人在暗中破坏驿站系统。 “频阳驿的三匹好马突然病倒,查出来是饲料被人掺了泥沙。” “陇西道上的两个驿站夜间遭窃,被盗的都是标准量具和纸张。” “更严重的是,有人在驿卒中间散布谣言,说使用纸张书写文书是亵渎神灵...” 吴柒意识到,这是旧势力在反扑。他们不敢正面反对,就在暗中使绊子。 “查!”吴柒冷声道,“同时加强各驿站的守卫。告诉所有驿丞,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 三日后,频阳驿抓住了投毒者——竟然是当地一个退役的老驿卒。审讯后得知,他是受了某些贵族的指使。 “他们说...纸墨通行,就不用刻字匠了...”老驿卒哭诉,“小老儿刻了一辈子竹简,如今...如今没有活路了...” 吴柒心情复杂。他下令从轻发落这个老驿卒,同时颁布新令:所有因驿站革新而失业的刻字匠,可以优先应聘驿站的文书职位,由官府出资培训他们使用纸墨。 这个政策缓解了不少矛盾。更让吴柒欣慰的是,大多数驿卒很快接受了新事物。毕竟,谁不愿意减轻负担、提高效率呢? 十二月,第一场大雪覆盖了关中平原。吴柒站在咸阳城楼上,望着远处驿道上依然往来不绝的信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帝国的神经正在变得敏锐,信息的血液在这条新建的脉络中奔流不息。而这,只是开始。 第103章 度量衡疑云 腊月将至,关中各地官仓开始年终盘点的消息,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咸阳宫中激起惊涛骇浪。 “荒谬!”嬴政将一卷竹简重重摔在案上,玄衣纁裳无风自动,“三郡官仓,竟有半数账实不符!朕的新制度量衡,都量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李斯俯身拾起竹简,眉头紧锁:“陛下息怒。账目显示,频阳郡短缺粟米三千石,上党郡短缺麻布五百匹,太原郡的铁器账目更是混乱不堪...” “吴柒呢?”始皇猛地转身,冕旒玉珠激烈碰撞,“他不是向朕保证,新制标准器已分发各郡,绝无差错吗?” 殿外寒风呼啸,吴柒正快马加鞭赶赴频阳。与他同行的除了嬴疾,还有将作少府麾下的三名精通度量衡的工匠。 “特使,这是今早刚从频阳送来的标准铜斗。”嬴疾递过一个精致的铜器,“与我们留存的母器核对过,分毫不差。” 吴柒接过铜斗,指尖抚过斗沿上刻着的“大秦标准·频阳甲三”字样。铜器在冬日的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工艺无可挑剔。 “器没问题,”吴柒眉头深锁,“问题必定出在人身上。” 频阳官仓外,郡守张苍早已等候多时。这位以精明干练著称的官员,此刻却面色灰败,官袍下摆沾满泥渍。 “下官失职!”张苍刚要行礼,被吴柒一把扶住。 “先进仓查验。” 官仓内,堆积如山的粮袋整齐码放,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仓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特使明鉴,下官每日都按新制核验,绝无差错啊...” 吴柒不答,径直走到粮堆前,随手拎起一袋粟米。手感明显偏轻。他拔出随身匕首,划开麻袋——霉变的粟米混杂着沙土簌簌落下。 “开仓!”吴柒厉声道,“全部打开!” 随着一袋袋粮食被倾倒出来,仓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明显受潮的粟米、掺了沙土的黍米、甚至还有装满泥土的粮袋... “好一个绝无差错!”嬴疾一脚踢翻跪地的仓监,“三千石粮食,就是这样没的?” 张苍面如死灰:“是下官失察...可是特使,所有出入库记录都经过标准器核验,这...” 吴柒突然抬手打断:“把你们平日用的标准器都取来。” 当十余件形制各异的“标准器”摆在面前时,真相终于浮出水面。这些铜斗、铜升外观与真品极其相似,但细看就能发现微妙的差别——斗壁稍厚,容积略小。 “好精巧的手段。”吴柒拿起一个仿制的铜斗,“用这种器具收粮,每石能多收三升。发放时再用真器,一来一去...” 他命人取来清水实测。果然,仿制器每斗比标准器少了半合。积少成多,三千石粮食的亏空正是这样产生的。 “说!”嬴疾揪住仓监的衣领,“这些假器从何而来?” 仓监抖如筛糠:“是...是郡府工曹统一发放的...” 张苍猛地抬头:“不可能!工曹的标准器都是我亲自验收...”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顿住,脸色变得惨白。显然,工曹内部也出了问题。 接下来的调查如同剥笋,一层层揭开惊人的黑幕。不仅频阳,上党、太原等郡都发现了类似情况。更令人心惊的是,查获的仿制标准器工艺精湛,绝非寻常工匠所能为。 “是军工作坊的手艺。”老工匠仔细查验后断定,“您看这铜器的配比,这打磨的工艺,只有官坊才有这样的水准。” 吴柒心中一震。若连制造标准器的机构都不可信,这套系统该如何维系? 当晚,频阳郡守府灯火通明。吴柒对着各地送来的调查报告,久久不语。 “特使,已经查实了。”嬴疾低声道,“涉案的工曹官员供认,他们受咸阳某个大人物的指使。每次新器发放,都会暗中替换一部分...” “哪个大人物?” “他...他不敢说。” 吴柒走到窗前,望着咸阳方向。都城的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仿佛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明日回咸阳。”他轻声道,“这件事,必须彻查到底。” 张苍忧心忡忡:“特使,若是牵连太广...” “正因为可能牵连太广,才更要查个水落石出。”吴柒转身,目光如炬,“度量衡是新政的基石。若是连基石都被蛀空,大厦将倾不过旦夕之间。” 窗外忽然飘起雪花,这是今冬第一场雪。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试图掩盖世间的污浊。但吴柒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掩盖不住的。 第104章 技术打假 腊月的咸阳飘着细雪,将作监的工坊里却热火朝天。吴柒站在熔炉前,看着铜水缓缓注入陶范,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炭火的气息。 “特使,这是新一批的标准器。”老工匠指着刚脱模的铜斗,“按您的要求,在斗底加了暗记。” 吴柒接过铜斗,指尖抚过斗底细微的凹凸。在特定角度下,能看到一个隐形的“秦”字篆文。这是他用系统知识设计的防伪标记,这个时代无人能够仿制。 “还不够。”吴柒放下铜斗,“传令各郡,所有标准器三日内送回咸阳校验。逾期不送者,以渎职论处。” 这道命令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少府令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特使三思!全国标准器数以万计,三日如何能够?况且正值年关,各郡政务繁忙...” “正是因为年关,才要趁现在彻查。”吴柒将频阳官仓的调查报告掷在案上,“诸位可知,仅频阳一郡,就查出仿制标准器一百三十件?若不及早清除这些蛀虫,来年春税将损失多少?” 李斯沉吟道:“吴特使所言有理。但三日之期确实太紧,可否宽限至十日?” “五日。”始皇一锤定音,“五日内,所有标准器必须送抵咸阳。蒙毅,你派郎官监督执行。” 诏令一出,整个秦帝国的官僚机器都运转起来。接下来的三天,咸阳各城门车马络绎不绝,来自全国各地的标准器被源源不断送入将作监。 工坊内,吴柒带着工匠们日夜不停地校验。检验方法很简单——将待检器具与母器同时盛满清水,再倒入特制的标准量筒。真品误差不超过百分之一,而仿制品最多的能差到十分之一。 “特使,您看这个。”嬴疾送来一个制作精良的铜升,“外观与真品无异,但容积少了半合。” 吴柒接过铜升,在灯下仔细端详。器型规整,刻字清晰,连包浆都做得以假乱真。他轻轻敲击器壁,侧耳倾听回声。 “这是官坊出的次品。”吴柒断定,“你看这里,有一道细微的修补痕迹。应该是铸造时出了瑕疵,被人偷偷运出来加工仿制。” 检验到第四天,问题器具已经堆满半个仓库。更令人心惊的是,这些仿制品大多来自关东诸郡,特别是原来的韩、赵、魏等地。 “六国遗民贼心不死啊。”李斯看着检验报告,面色凝重,“他们不敢明着反抗,就在暗中破坏新政。” 吴柒却摇头:“恐怕不止如此。丞相请看,这些仿制器的流向很有规律——多是产粮区和盐铁重镇。若只是遗民作乱,何必如此精准?” 正说着,将作监外突然传来喧哗声。一个工匠急匆匆跑来:“特使,有人在门外闹事,说我们校验不公!” 门外聚集着十几个商贾模样的人,为首的是个锦衣老者:“诸位评评理!我家的量器用了三代,从无差错。如今官府硬说是假的,要没收充公,这是哪门子的王法?”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显然对这种大规模校验颇有微词。 吴柒走到人群前,平静地问:“老先生尊姓?” “老夫姓孟,在咸阳西市经营粮铺四十年!” “好。”吴柒命人取来孟老者的量器,又拿来标准母器,“我们就当众校验。” 当着数百人的面,吴柒将两个容器同时装满清水,再倒入特制的玻璃量筒——这是他用系统技术烧制的第一批玻璃器皿,刻度精确无比。 结果一目了然。孟老者的“祖传”量器,比标准器足足少了半升。 人群哗然。 吴柒举起量器,高声道:“诸位看清了?用这种器具,每收一石粮就能多占五升。日积月累,是多少不义之财?” 孟老者面色惨白,仍强辩道:“这...这量筒才是假的!” “哦?”吴柒又取来十个不同商铺的量器,当众校验。结果有七个都存在短斤缺两的问题。 真相大白,围观的百姓愤怒了:“黑心商人!还我血汗钱!” “难怪去年卖粮总觉得分量不对!” “请特使严惩这些奸商!” 吴柒抬手压下喧哗:“念在初犯,所有问题器具没收,不予追究。但从今往后,凡再使用非标准器者,一律按欺诈论处!” 这场公开校验的效果立竿见至。次日,咸阳西市所有商铺都换上了标准器,连菜贩都用起了标准秤。 但吴柒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第五日深夜,校验工作接近尾声。嬴疾送来最终统计:全国共收回标准器八万四千件,其中问题器具一万两千件,仿制精度最高的来自邯郸和临淄。 “果然是最富庶的两个地区。”吴柒看着地图,“这些仿制器每年能帮他们偷漏多少赋税?” 更让他忧心的是校验过程中的另一个发现——有三分之一的真品标准器存在轻微变形,显然是长期使用不当所致。 “民众还不懂得如何维护这些精密器具。”吴柒对李斯说,“我们需要培养专门的技术人员,定期下乡校验维修。” 李斯皱眉:“这要增加多少开支...” “比起赋税流失,这些开支微不足道。”吴柒坚持,“我建议在各地设立‘度量衡所’,隶属将作监,专司此事。” 就在新政即将推行时,一个意外发现让案件有了突破。在抽查太原郡送来的标准器时,工匠发现其中混着几件特别精巧的仿制品——器底竟然也刻有防伪标记,只是笔画稍有不同。 “内鬼。”吴柒立即明白,“将作监内部有人泄露了防伪技术。” 彻查之下,一个负责刻模的老工匠浮出水面。在他的工坊里,搜出了尚未完工的仿制模具。 “为什么?”吴柒看着这个为将作监服务了三十年的老匠人。 老工匠惨笑:“特使,您知道一套标准器值多少钱吗?够普通人家吃用十年!那些贵人找上门,小人...小人不敢不从啊...” “哪些贵人?” 老工匠报出的几个名字,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全是朝中重臣的亲属。 案件至此,已经无法继续深究。 腊月二十三日,小年。始皇下诏:所有涉案官吏商贾,罚没家产,流放边塞。但那些真正的幕后主使,却安然无恙。 吴柒站在重新校验过的标准器前,心中没有丝毫喜悦。他知道,这只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博弈。只要利益足够大,总会有人铤而走险。 “至少我们建立了检验机制。”嬴疾安慰道,“下次他们就没这么容易得手了。” 窗外,百姓们已经开始准备年货。商铺里崭新的标准器闪着金光,商贩们公平交易,孩童们欢笑奔跑。 或许,这就是意义所在。吴柒想。即使道路艰难,也要坚持走下去。因为每一点进步,都能让普通人的生活变得更好。 第105章 会计制度 年关的咸阳飘着细雪,少府衙署内却气氛凝重。吴柒将一叠账册重重放在案几上,竹简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去岁咸阳西市商税,账面收入三千金,实收仅两千。”他的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几个税吏,“谁能告诉我,还有一千金去了哪里?” 税吏们伏地发抖,为首的仓曹嗫嚅道:“特使明鉴...或是账目记载有误...” “有误?”吴柒拿起一本账册,“正月十五,西市布商纳税三十金,记作‘麻布税’。二月二十,同一布商又纳三十金,仍记‘麻布税’。而市籍记载,该月西市根本没有麻布交易。” 他又翻开另一册:“更妙的是这个——‘修缮宫墙,支用千金’。可我去岁巡查时亲眼所见,宫墙完好无损。这千金修的是哪里的宫墙?” 堂下鸦雀无声。雪花从敞开的门扉飘入,落在税吏们颤抖的脊背上。 “看来,是时候建立新制度了。”吴柒对身旁的张苍说,“明日起,推行新式记账法。” 腊月二十八,年味渐浓,少府衙署却贴出告示:招募精通数算者,待遇从优。告示旁还附着一道政令:来年起,所有官署必须采用新式账簿。 消息传出,咸阳哗然。次日清晨,衙署前聚集了上百名前来应聘的士子,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 考核很简单:吴柒出了一道题——“某商贾以每石三十钱购粟米百石,以每石四十钱售出八成,剩余二成霉变损失。问盈亏几何?” 大多数应聘者还在摆弄算筹,一个青衫士子已经脱口而出:“盈利四百钱!” 吴柒挑眉:“如何算得?” “购粮支出三千钱,售粮得三千二百钱,盈利二百钱。但需扣除两成成本六百钱,故实亏四百钱。” 这番计算让其他应聘者目瞪口呆。老账房们纷纷摇头:“荒谬!既已售出,何来扣除成本之说?” 吴柒却露出赞许之色:“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桑弘羊,洛阳人氏。” 就这样,桑弘羊成了新设的“会计司”首任主事。这个年仅二十岁的青年,展现出惊人的数算天赋。他按照吴柒传授的“复式记账法”,连夜编写出《会计要则》。 新年伊始,一场会计变革悄然展开。吴柒将咸阳官署分为三批,轮流接受培训。第一批是少府下属的各个仓库,这些地方油水最厚,问题也最多。 培训首日就出了状况。当桑弘羊讲解“借方贷方”时,一个老仓曹愤然离席:“荒唐!钱粮入库记‘收’,出库记‘支’,自古如此。什么借贷,简直不知所云!” 桑弘羊不慌不忙,在黑板上画出一个“T”字账户:“请看。若购入粟米百石,花费三千钱。旧法只记‘支钱三千’,新法则要同时记‘钱减三千,粮增百石’。一笔交易,两项记载,这就是复式记账。” 他又举一例:“若修缮宫墙支用千金,旧法只记‘支钱一千’。新法却要记‘钱减一千,宫墙增值一千’。若宫墙未修,这笔账就对不上。” 老仓曹们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冒汗。 培训进行到第三日,吴柒亲自授课。他带来了一套特制的账簿——每页都印有统一的表格,分为“日期”、“摘要”、“借方”、“贷方”、“余额”五栏。 “从今往后,所有官署必须使用这种标准账簿。”吴柒示范着填写方法,“每旬对账,每月盘点。任何账实不符,立即彻查。” 他随即宣布更严厉的规定:所有超过百金的支出,必须有三名官员联签;仓库钥匙由三人分管,必须同时在场才能开仓;每月盘点的账目要公开张贴,接受监督。 这些规定在官场引起地震。短短十天,少府就查出七起贪墨案件,追回赃款数千金。更让吴柒震惊的是,涉案的不少是多年老吏,作案手法极其隐蔽。 “若不是新记账法,根本发现不了。”桑弘羊指着其中一册账本,“您看这里,他去岁先后二十次以‘修缮’名义支取钱财,每次都不超过百金,避开联签制度。但把所有支出累加,竟达三千金之巨!” 然而阻力比想象中更大。这日朝会,几位重臣联名上书,指责新会计制度“劳民伤财”、“徒增繁琐”。 “陛下!”一位老臣痛心疾首,“如今各衙署为填报表,夜以继日。正经政务反而无人处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另一位大臣接口:“而且这些账簿格式复杂,老吏难以掌握。若因此耽误军国大事,该当何罪?” 吴柒出列反驳:“诸位可知道,去岁全国赋税账面应收五万金,实收仅三万?若不是新会计制度,这两万金的亏空恐怕永远无人知晓!” “至于耽误政务——”他转身面对众臣,“究竟是政务重要,还是防止贪腐重要?若国库空虚,再重要的政务也是无米之炊!” 朝堂上一时寂静。突然,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 “老臣以为,吴特使所言极是。” 众人回头,只见告病多日的王翦老将军在儿子王贲搀扶下,缓缓走入殿中。老将军虽须发皆白,目光却依旧锐利: “老臣在军中多年,最知粮饷的重要性。去岁北军粮饷被克扣三成,若不是及时发现,恐怕就要酿成兵变!”他看向吴柒,“特使的新法,救了多少将士的性命!” 这番话扭转了局势。连始皇都动容道:“老将军抱病上朝,朕心甚慰。会计新制,继续推行!” 退朝后,吴柒特去向王翦道谢。老将军却摆手道:“不必谢我。老夫只是不愿看到将士们饿着肚子守长城。” 他压低声音:“特使可知,军中发现有人做假账,倒卖兵甲?” 吴柒心中一凛:“何处军营?” “频阳大营。”王翦目光深邃,“那里的监军,是赵高的外甥。” 案件很快水落石出。频阳大营的监军利用旧记账法的漏洞,三年间倒卖兵甲获利千金。在新式账簿面前,所有罪证一目了然。 处决监军那日,频阳大营的将士们自发聚集。当监军的人头落地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吴特使万岁!” 这声呼喊很快响彻校场。吴柒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激动的将士,心中百感交集。 会计制度推行一个月后,效果显著。不仅追回大量赃款,更让官场风气为之一新。桑弘羊送来统计报告:全国赋税实收比去岁同期增长四成。 “特使,还有意外之喜。”年轻的会计官兴奋地说,“我们用新法核算直道工程,发现可以节省材料费三成。若是推广到所有工程...” 吴柒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道:“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让贪腐变得困难,让清廉成为常态。”他转身,目光坚定,“这比追回多少赃款都重要。” 暮色渐深,吴柒走出衙署。街边商铺都已挂起灯笼,准备迎接元宵。一个卖汤圆的老汉认出了他,非要送他一碗汤圆。 “特使,尝尝吧。”老汉憨厚地笑着,“如今官市都用标准秤,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受骗了。” 热腾腾的汤圆在寒夜里冒着白气。吴柒接过碗,忽然觉得,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第106章 始皇巡访 惊蛰刚过,渭水河面的薄冰尚未完全消融,始皇帝的巡狩车队已经浩浩荡荡驶出咸阳。这次巡访不同以往,没有封禅的仪仗,没有求仙的方士,只有三千黑甲卫士护卫着简从的车驾,直指推行新政的三郡。 吴柒与李斯同乘一车,跟在御驾之后。透过车窗,他能看见沿途新修的直道平整如砥,路旁偶尔可见正在施工的水利工程。 “特使可知陛下为何突然巡访?”李斯忽然问道。 吴柒摇头:“还请丞相指教。” 李斯目光深邃:“朝中反对新政的声音从未停止。陛下此行,就是要亲眼看看新政的成效,堵住那些人的嘴。” 车队首先抵达频阳。郡守张苍率领百官在城外十里迎接,这位以干练著称的官员此刻难掩紧张。 “陛下,频阳郡去岁赋税增收四成,新垦农田五千顷...”张苍跪在御驾前禀报。 始皇抬手打断:“朕要亲眼看看。” 御驾直接驶向城外的农庄。时值春耕,田野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农夫。令人惊讶的是,许多农夫都在使用一种新式的曲辕犁,犁头在阳光下闪着金属的光泽。 “这是...”始皇眯起眼睛。 吴柒连忙解释:“这是按新法打造的铁犁,比传统的青铜犁更轻便,耕得更深。” 始皇示意停车,亲自走下田埂。一个老农正扶着曲辕犁耕地,看见皇帝驾临,吓得跪倒在地。 “继续。”始皇俯身抓起一把泥土,仔细察看墒情,“这犁好用吗?” 老农战战兢兢地回答:“回...回陛下,好用!往年一天只能耕两亩地,现在能耕五亩。而且这犁头是官坊统一打造的,坏了还能以旧换新...” 始皇若有所思:“以旧换新?” “是吴特使定的规矩。”张苍连忙解释,“农具由官坊统一制造,农民可以旧换新,只需付些工本费。这样既能保证质量,又能防止劣质农具伤农。” 始皇不置可否,继续向前走去。在一片新开垦的坡地上,他看见几个农夫正在用奇怪的工具播种——那是一个带漏斗的木箱,下面连着几根管子。 “这是播种器。”吴柒解释,“可以同时完成开沟、播种、覆土,比手工播种快三倍。” 正说着,远处传来潺潺水声。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条新修的水渠蜿蜒而过,渠水正汩汩流入田间。水泥筑就的渠壁光滑坚固,几个农夫正在闸口调节水量。 “这就是灵渠的支渠?”始皇问。 “是。”吴柒指向远方,“灵渠主干道贯通后,我们修建了十二条支渠,可灌溉频阳半数农田。去岁大旱,这些水渠救了十万百姓。” 始皇沉默良久,突然对随行的史官说:“记下:始皇二十八年春,巡频阳,见新渠通,万民得溉。” 离开频阳,车队继续北上。在前往太原的途中,始皇特意绕道视察了几个驿站。 泾阳驿的驿丞郑伦早已接到通知,将驿站打理得井井有条。当始皇看到驿卒们用纸墨快速处理文书,用标准量具配给马料时,不禁微微颔首。 “往日一份加急文书从九原到咸阳要几日?”他问。 “回陛下,往日需要七日。如今只需三日。”郑伦恭敬回答,“若是接力传递,两日可达。” 始皇亲自查验了驿马,发现这些马匹毛色光亮,精神饱满。马厩里挂着每匹马的档案,记录着健康状况和轮值情况。 “好。”始皇只说了这一个字,但随行众人都松了口气。 抵达太原时已近黄昏。令吴柒意外的是,始皇没有直接进城,而是让车队停在城外的工坊区。 夕阳西下,数十座高炉正喷吐着烈焰,将天空染成橘红色。工人们推着满载矿石的小车往来穿梭,叮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新式高炉?”始皇站在一座炉前,感受着灼人的热浪。 工坊主管急忙上前:“回陛下,这是按吴特使的图纸建造的。一炉可出铁五千斤,是旧法的五倍。” 始皇仔细观察流出的铁水:“质量如何?” 主管取来几件新打造的铁器——有农具,有兵器,还有日常用具。“陛下请看,这些铁器比青铜更坚韧,而且成本更低。” 最让始皇惊讶的是工坊的管理。每个工匠都有明确分工,原料配比严格按标准执行,连废料都分类回收。工坊墙上挂着生产进度表,各项数据一目了然。 “去岁太原工坊产出铁器三十万件,不仅满足本地需求,还供应北疆各军。”郡守自豪地禀报。 始皇突然问:“工人的待遇如何?”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郡守支支吾吾:“这个...按例...” 吴柒接话:“工人按件计酬,多劳多得。每日工作四个时辰,轮班休息。重体力工种额外供给肉食。” 他指向工坊旁的建筑:“那里是工人宿舍,按统一标准建造,每间住四人,配有食堂和医室。” 始皇亲自去宿舍查看。虽然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通风良好。食堂里正在准备晚饭,大锅里炖着菜肉,香气四溢。 “有意思。”始皇对李斯说,“看来善待工人,反而能提高效率。” 最后一站是上党。这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工坊农田,而是设在城中的“问法台”和“会计司”。 问法台前挤满了百姓,有咨询新律的,有学习使用标准器的,还有来投诉官吏的。几个法吏耐心解答,态度和蔼。 会计司内,桑弘羊正在培训各地选送的账房。黑板上画着复杂的账目表格,年轻人们认真记录。 “他们在学什么?”始皇问。 桑弘羊急忙行礼:“回陛下,这是新式记账法。学成后,他们将回到各郡县,负责审计账目。” 始皇随手翻开一本账簿,只见上面表格清晰,数字工整,每笔收支都有据可查。 “若有人做假账,可能瞒过此法?” “绝无可能。”桑弘羊自信地说,“新式记账要求每笔交易双向记录,任何改动都会留下痕迹。而且每月对账,账实必须相符。” 夜幕降临时,巡访结束。回到行宫,始皇单独召见吴柒。 “今日所见,确实令人欣慰。”始皇站在窗前,望着上党的万家灯火,“但是吴卿,你可知道朕最满意的是什么?” 吴柒躬身:“臣不知。” “不是增收的赋税,不是新式的工具,甚至不是那些高效的制度。”始皇转身,目光如炬,“朕最满意的是,在频阳的田埂上,那个老农敢直视朕的眼睛回话;在太原的工坊里,工匠们干活时带着笑容;在上党的问法台前,百姓们相信官府会给他们公道。” 他缓缓道:“这说明,新政不仅让百姓富足,更让他们有了尊严。” 吴柒心中震动,他从未想过始皇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始皇话锋一转,“树大招风。你推行新政,触动太多人的利益。这次巡访之后,恐怕会有更大的风浪。” “臣明白。” “你明白就好。”始皇意味深长地说,“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朕要的是结果。过程,不重要。” 窗外忽然传来更鼓声。二更天了,上党城渐渐沉寂,只有会计司的灯火还亮着——桑弘羊和学员们还在挑灯夜读。 吴柒退出行宫时,心中五味杂陈。始皇的支持让他欣慰,但那句“过程不重要”又让他不安。为了结果,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吗? 他不知道答案。只知道在前方的道路上,还有更多艰难的选择在等待。 第107章 焚书之议 初夏的咸阳宫,麒麟殿内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百官垂首肃立,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吴柒站在武官班列中,能清晰地感受到文官那边投来的敌意目光。 李斯手持玉笏出列时,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臣李斯,有本奏。”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近日查获多起儒生诽谤朝政、借古非今之案。其人或私藏**,或聚徒讲学,以三代之制攻讦新政,动摇民心。” 几位老儒生面色骤变,衣袖开始微微发抖。 李斯继续道:“儒生淳于越之流,整日鼓吹‘法先王’,言必称尧舜。然则当今之世,岂能与上古相提并论?若事事效法古人,三代又何须更替?” 他忽然提高声调:“臣请陛下:除《秦记》外,六国史书皆应焚毁!民间所藏《诗》、《书》、百家语,限期上交官府,集中销毁!” “不可!”老博士周青臣踉跄出列,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丞相!这是要断绝华夏文脉啊!《诗》、《书》乃先王典籍,百家著作汇聚千年智慧,岂能一焚了之?” 李斯冷笑:“博士口中的先王典籍,如今成了什么人都在用的幌子?儒生用它非议朝政,方士用它蛊惑人心,六国遗老用它煽动复辟!留着这些祸根,才是真正要断绝大秦的文脉!” 又一位儒生忍不住反驳:“典籍何罪?若是用法得当,尧舜之道亦可辅佐圣王...” “尧舜之道?”李斯厉声打断,“尧舜禅让,而今天下一统;尧舜治百里之地,而陛下掌万里江山!拿千年前的旧尺,来量今日的天地,岂不可笑?” 争论愈演愈烈。儒生们引经据典,法家子弟寸步不让。整个朝堂乱成一片。 吴柒的心直往下沉。他清楚地记得历史上焚书令的后果——不仅是文化浩劫,更埋下了秦朝速亡的祸根。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陛下!”吴柒终于出列,“臣有言。” 大殿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这个新政的推行者,想知道他会站在哪一边。 “李丞相所言不无道理。”吴柒先肯定了一句,看到李斯微微颔首,随即话锋一转,“然则,治国如治病,不可一味用猛药。书籍如同药草,用之得当可治病救人,用之不当才会成为毒药。” 他转向众臣:“譬如农书,记载耕作之法,能助百姓丰收;医书,汇聚治病良方,可救人性命;算术之书,能培养治国人才。这些也要焚毁吗?” 李斯皱眉:“特使之意是...” “臣请分而治之。”吴柒朗声道,“凡涉政论、史评之书,确该严管。但农书、医书、算术、工技等实用典籍,不仅不应焚毁,还应由官府整理刊印,推广天下。” 这个提议让双方都愣住了。 儒生们面面相觑,他们最看重的经史子集仍在禁毁之列,但能保住实用典籍,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斯沉吟片刻:“特使可知,如何区分哪些该留,哪些该毁?” “可成立典籍审核馆。”吴柒早已想好对策,“由博士宫与将作监共同负责,拟定书目。实用典籍标注为‘甲类’,准予流通;政论史书标注为‘乙类’,只限官府收藏;煽动复辟、蛊惑人心者标注为‘丙类’,一律销毁。” 始皇终于开口:“准奏。李斯、吴柒,此事交由你二人办理。” 退朝后,李斯与吴柒并肩走出麒麟殿。 “特使今日倒是做了个和事佬。”李斯语气难辨喜怒。 吴柒苦笑:“丞相,文化如同流水,堵不如疏。我们禁得了竹简,禁不了人心。” 李斯默然片刻,忽然道:“你可知为何非要焚书?” “请丞相指教。” “因为文字会说话。”李斯目光深远,“同样的新政,有人说是强国之道,有人说是亡国之兆。若任由他们说下去,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他停下脚步,看着宫墙上的玄鸟徽记:“陛下要的,不只是疆土的统一,更是思想的统一。” 典籍审核馆设在博士宫旁。消息传出,整个咸阳的儒生都躁动起来。次日清晨,审核馆门前就跪满了请命的士人。 “《尚书》乃治国宝典,岂能列为**?” “《诗经》温柔敦厚,何罪之有?” “百家著作各有所长,焚之可惜啊!” 吴柒走出馆门,望着跪了一地的士人,心中恻然。这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曾经在问法台与他辩论过的年轻儒生。 那儒生抬头看见吴柒,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特使!您推行新政,不也是要造福百姓吗?为何要助纣为虐...” “住口!”馆吏厉声呵斥。 吴柒摆手制止,上前扶起年轻儒生:“你叫什么名字?” “晚生...叔孙通。” 吴柒记得这个名字。在另一个时空,正是这个叔孙通后来为汉朝制定了礼仪制度。 “叔孙通,我且问你:若有一剂药,能治万人,但会害死一人,该用不该用?” 年轻儒生怔住了。 “治国也是如此。”吴柒轻声道,“我们要在万千选择中,找出伤害最小的那条路。” 他转向众士人:“我向诸位保证,凡是有益于百姓生计的典籍,一本都不会烧。但那些空谈误国的...必须付出代价。” 审核工作进行了整整一个月。这日深夜,吴柒还在审核馆内翻阅竹简。烛火摇曳,映着他疲惫的面容。 “特使,这是最后一批了。”桑弘羊搬来几卷竹简,“主要是些方术之书。” 吴柒随手翻开一卷,上面记载着炼丹之法。再翻一卷,是观星测运的术数。这些书在另一个时空会被视为迷信,但此刻... 他忽然看到一卷《山海经》,里面记载着各地的物产矿产。还有一卷《禹贡》,详细描述了九州的地理水文。 “这些书...”吴柒若有所思,“标注为甲类。” 桑弘羊惊讶:“可这些都是方士用的...” “方士用它们来骗人,我们可以用它们来找矿治水。”吴柒道,“工具没有善恶,看你怎么用。” 最终确定的焚书名单比历史上短了很多。除了明确煽动复辟的六国史书和部分政论,大多数实用典籍都得以保全。 焚书那日,咸阳西郊升起滚滚浓烟。吴柒站在远处,看着竹简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沉重的责任感。 叔孙通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特使在看什么?” “在看一个时代的结束。”吴柒轻声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年轻儒生沉默良久,忽然问:“特使相信会有更好的时代吗?” “我相信。”吴柒转身看他,“但更好的时代不会自己到来,需要有人去创造。” 他指着那些灰烬:“旧的书烧了,我们可以写新的。重要的是,要把对的东西写进去。” 叔孙通若有所悟。多年后,当他在汉朝太学里整理典籍时,总会想起这个浓烟滚滚的午后,和那个说着要“写新书”的特使。 而此时的吴柒不知道,焚书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第108章 吴柒谏阻 焚书的烟火还未散尽,博士宫深处又起波澜。这日清晨,吴柒刚踏入典籍审核馆,就见桑弘羊急匆匆迎上来,手中紧握着一卷帛书。 “特使,不好了!丞相昨夜送来这份名单,要将所有方术之书列为丙类,后日便要焚毁!” 吴柒展开帛书,心头一紧。名单上不仅有望气占卜之书,连《山海经》《禹贡》等地理典籍,《本草》《五十二病方》等医书,都赫然在列。 “胡闹!”吴柒罕见地动了怒,“这些书何罪之有?” 桑弘羊压低声音:“听说是有儒生告发,说方士们借这些书蛊惑人心。丞相一怒之下,决定除恶务尽...” 话音未落,馆外忽然传来哭喊声。吴柒推门而出,只见数十名医者跪在石阶下,为首的老者须发皆白,双手高举一卷医书。 “特使开恩啊!”老医者涕泪纵横,“这《黄帝内经》是医家至宝,若被焚毁,不知多少病患将无药可医!” 他身后,一个盲眼乐师紧紧抱着瑟谱:“这些音律典籍,记载着教化人心的雅乐,岂能说是蛊惑人心?” 更远处,几个农夫模样的汉子抬着一捆农书,急得直跺脚:“特使,这些书记载着除虫防病的土方子,烧了它们,来年虫灾可怎么防啊!” 吴柒快步走下台阶,扶起老医者:“诸位请起。这些实用典籍,一本都不会烧。” 他立即求见李斯。丞相府内,李斯正在批阅公文,头也不抬:“若是为焚书之事,就不必多言了。” “丞相!”吴柒深吸一口气,“医书农书,关系百姓生死。音律算术,关乎教化传承。这些若是焚毁,才是真正动摇国本!” 李斯终于抬头,目光冷峻:“特使可知,昨日查获的叛党窝点里,搜出了多少这类‘实用典籍’?方士用医书调制毒药,儒生借音律暗通消息,农书里夹带着六国余孽的联络图!” 他掷出一卷帛书:“你自己看!” 吴柒展开帛书,上面确实记录着几起利用典籍作乱的案例。但他仍坚持:“不能因噎废食。若是有人用菜刀杀人,难道要禁止天下人用刀吗?” “菜刀不会蛊惑人心!”李斯猛地拍案,“这些书留着,就是祸根!今日不除,后患无穷!” “那该如何区分善恶?”吴柒毫不退让,“《禹贡》记载九州物产,可用于治国,也可用于谋反。《黄帝内经》阐述医理,能救人,也能害人。区别不在书,而在用书之人!” 争论声惊动了内室。李斯的幼子李由怯生生探出头来,手中还拿着一卷《九九歌》——这是当时儿童学习算术的启蒙读物。 李斯见状,神色稍霁,但仍道:“便是这些蒙学读物,也难免被有心人利用。” 吴柒忽然灵机一动:“丞相,若是我们把这些实用典籍重新编撰,去芜存菁,由官府统一刊印发行呢?” 李斯一怔:“什么意思?” “比如医书,我们删除其中巫蛊之术,只保留验证有效的药方。农书,剔除迷信成分,只记载确有效果的耕作之法。”吴柒越说越快,“再由太医院、将作监等衙署审核认证,加盖官印。这样既保全了学问,又杜绝了被人利用的可能。” 这个提议让李斯陷入沉思。这时,门外传来通报:“陛下驾到!” 原来始皇听闻二人争执,特意前来。他听完吴柒的想法,沉吟道:“吴卿之意,是要给典籍‘正名’?” “正是!”吴柒精神一振,“陛下,堵不如疏。我们与其禁止百姓读书,不如告诉他们该读什么书、怎么读书。” 他立即命人取来纸笔,当场画出构想: 设立“大秦书局”,隶属丞相府。下设四馆: 医馆——整理医书,由太医院认证; 农馆——编纂农书,由治粟内史审核; 工馆——收录工艺,由将作监校验; 算馆——编订教材,由少府监核定。 所有经过认证的书籍,用特制纸张统一印刷,加盖官印,低价发售。未经认证的私刻典籍,才在禁毁之列。 始皇仔细听着,不时点头。当吴柒说到要在各郡设立“官书坊”,让寒门子弟也能读到书时,皇帝眼中闪过赞许之色。 “准奏。”始皇一锤定音,“李斯,此事由你督办。吴柒协助,三个月内,朕要看到第一批官修典籍。” 圣旨一下,整个咸阳都动了起来。 太医令夏无且亲自带领医官们校勘医书,删去巫祝之术,只保留验证有效的方剂。老医者激动得老泪纵横:“多少秘方就要失传了,如今终于能传下去了!” 治粟内史召集老农,记录各地耕作经验。一个关中老农献出祖传的代田法,颤声道:“这法子俺家传了五代,如今总算能造福更多人了。” 最热闹的是算馆。桑弘羊带着数十名士子,日夜校勘算术典籍。他们不仅整理传统的《九章算术》,还加入了吴柒传授的新式记账法、测量术。 然而阻力依然存在。这日校勘《山海经》时,几位老儒生坚决要求删除所有神怪记载。 “这些都是无稽之谈,留着只会惑乱人心!” “不然。”吴柒指着其中一段,“这里说‘昆仑之虚,有金玉之美’。虽语涉神怪,却暗示那里矿产丰富。若派人探查,或许真能发现矿藏。” 他又翻到另一页:“这里记载‘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虽是神话,却可能记录着上古的水文资料。” 在他的坚持下,《山海经》的地理信息得以保全,只删去了明显荒诞的内容。 一个月后,第一批官修典籍终于完成。当散发着墨香的《大秦医典》《农政全书》《工律》《算经》摆在面前时,连李斯都为之动容。 这些书用廉价的麦秆纸印刷,装帧朴素,但内容精炼实用。始皇翻阅后,特意下诏:各郡县学宫必须购置全套,寒门学子可免费借阅。 焚书令执行的最后期限到了。咸阳西郊再次升起烟火,但这次焚烧的,主要是确实蛊惑人心的方术之书和六国史书。 吴柒站在浓烟外,看见叔孙通和一群年轻士子正在官书坊前排队。当他们领到崭新的典籍时,个个如获至宝。 “特使。”叔孙通走到吴柒面前,深深一揖,“晚生曾经误会特使了。如今才明白,破旧立新,也需要智慧和勇气。” 吴柒望着年轻人眼中的光彩,忽然觉得,或许真能在这个时代,为文明留下一点火种。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文化之争才刚刚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暗处酝酿。 第109章 坑儒之殇 盛夏的咸阳,空气黏稠得令人窒息。官修典籍的墨香尚未散尽,一场更大的风暴已悄然降临。 这日深夜,吴柒正在大秦书局审阅新编的《农政全书》,嬴疾突然破门而入,脸色煞白: “特使,出事了!卫尉军在骊山谷底...坑杀了四百六十余名儒生!” 吴柒手中的毛笔“啪”地落在纸上,墨迹迅速晕开:“你说什么?” “说是...说是查获他们用谶纬诽谤朝政,诅咒陛下...”嬴疾的声音都在发抖,“丞相亲自监刑,现在谷底...谷底全是尸体...” 吴柒猛地起身,案几被带得摇晃不止。他想起昨日李斯还与他商讨典籍编撰之事,言谈间毫无异样。 “备马!” 夜色中的骊山如同蛰伏的巨兽,山谷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吴柒策马狂奔,身后跟着一队郎官。快到谷口时,却被黑甲卫士拦住。 “奉丞相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吴柒直接亮出特使节杖:“让开!” 谷内的景象让他终身难忘。 新翻的泥土还带着湿气,数十个土坑散布在山谷中,有些已经被填平,有些还敞开着。借着火把的光,能看见坑底层层叠叠的尸体,大多穿着儒生的青衫。空气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几个役夫正在撒石灰。 李斯站在最大的土坑旁,玄色朝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听见马蹄声,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为什么?”吴柒跳下马,声音嘶哑。 “为什么?”李斯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看看这个。” 帛书上画着诡异的星象图,旁边写着谶语:“荧惑守心,暴秦当亡”。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诅咒始皇“焚书绝嗣”。 “就因为这个?”吴柒难以置信,“几句疯话,就要杀四百多人?” “几句疯话?”李斯的眼神骤然锐利,“你可知我们查获了多少这样的谶书?他们在各郡散布流言,说新政是亡国之兆,说陛下...说陛下德不配位!” 他指向那些土坑:“这些人,表面顺从,暗中结党。我们在其中一个儒生家中,搜出了与六国余孽往来的密信!” 吴柒还要争辩,李斯突然压低声音:“你以为陛下不知道?今早陛下召见我,只说了一句话——‘该杀就杀’。” 这时,坑底突然传来微弱的呻吟声。一个年轻儒生竟然挣扎着从尸堆中爬出,满身血污,左手还紧紧攥着一卷竹简。 “救...命...”他向着火光伸出手。 吴柒认出这是曾经在典籍审核馆帮忙的年轻儒生,名叫陆贾。他正要上前,却被李斯拦住。 “妇人之仁!”李斯厉声道,随即对卫士挥手,“处理掉。” 卫士举起长戟。吴柒猛地推开李斯:“住手!” 他跳下土坑,扶起奄奄一息的年轻儒生。陆贾的胸口有个骇人的伤口,鲜血不断涌出。 “书...书...”陆贾艰难地举起竹简。 吴柒接过竹简,借着火光看清上面的字——《新语》。这是陆贾正在撰写的治国策论,开篇就写着:“故圣人居高处上,则以仁义为巢...” “为什么...”陆贾的眼神开始涣散,“我们只是想...天下太平...” 他的手无力垂下,竹简滚落在地。至死,他的眼睛都圆睁着,望着咸阳的方向。 吴柒跪在血泊中,久久不能起身。他想起陆贾曾经兴奋地告诉他,要在《新语》中融合儒家仁政与法家秩序,找到一条更好的治国之路。 现在,这条路被鲜血淹没了。 “上来吧。”李斯在坑边说道,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治国不是请客吃饭,有些牺牲...不可避免。” 回城的路上,两人默默无言。快到咸阳时,李斯忽然问:“你还记得我们修订律法时,关于连坐条款的争论吗?” 吴柒点头。当时他坚决反对株连,李斯却坚持“重刑止奸”。 “现在你明白了?”李斯望着远处的城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百姓的残忍。这些儒生今日不死,来日就会有无辜百姓因他们的谶语而丧命。” 吴柒没有回答。他知道李斯说得有道理,但陆贾临死前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次日清晨,坑儒的消息传开,咸阳城陷入死寂。博士宫大门紧闭,往日书声琅琅的学宫空无一人。街道上行人匆匆,没有人敢在公共场所停留交谈。 吴柒来到大秦书局,发现士子们个个面色惶恐。叔孙通见到他,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一揖,默默离去。 在整理陆贾遗物时,吴柒发现了更多《新语》的手稿。其中一段写道:“故圣人行之于仁义,而民从之如归市。刑罚非所以止奸也,教之不成而后诛之...” 年轻的儒生至死都相信,教化比刑罚更重要。 吴柒将手稿小心收好,吩咐桑弘羊:“把这些...和官修典籍放在一起。” “特使,这恐怕...” “放在一起。”吴柒重复道,“后人会明白,这条路上,不只有胜利者。” 坑儒事件后,朝中反对新政的声音果然消失了。但吴柒能感觉到,一种更深的隔阂正在形成。当他走过咸阳街道时,百姓依然恭敬行礼,但眼神中多了几分畏惧。 这日傍晚,吴柒独自登上咸阳城墙。夕阳如血,将整个城市染成赤红色。他看见几个孩童在街角玩耍,唱着新编的童谣: “直道宽,直道长,直道通到我家乡...” “新犁快,新犁轻,新犁耕出好年景...” 童稚的歌声中,新的时代正在血与火中诞生。但吴柒忽然想起系统曾经说过的话: “文明的进步需要代价,但代价太过沉重时,进步本身就会失去意义。” 他不知道坑儒的代价是否太过沉重。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推行新政的心境,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远处,始皇的仪仗正返回咸阳宫。玄色旌旗在夕阳下如同流动的墨迹,庄严,而肃杀。 第110章 寒冬将至 坑儒的黄土尚未干透,咸阳城却已恢复了表面的平静。直道上车马如织,驿站里文书往来,官仓前排队纳粮的百姓秩序井然。新政像一架精密的机械,在血与火的润滑下,运转得愈发顺畅。 吴柒站在修律馆的窗前,望着楼下街道。一个商贩正用标准斗具量米,每舀一斗,都小心地刮平斗沿。几个孩童跑过,口中唱着新编的《度量衡歌谣》: “斗要平,升要满,官府标准不能改...” “尺要直,秤要准,买卖公平人人夸...”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仿佛之前的血腥从未发生。 “特使,三郡秋赋统计出来了。”桑弘羊捧着账册走进来,年轻的脸上带着兴奋,“比去岁增收五成!光是频阳一郡,就多收了三万石粟米。” 吴柒接过账册,数字确实喜人。但他注意到备注里的一行小字:“太原郡三县因纳粮不足,县令已撤职查办。” “这三县怎么回事?” 桑弘羊压低声音:“听说...是当地豪强暗中阻挠纳粮。但郡守已经处置了,为首的几个豪强...都没了。” “没了”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吴柒却听出了背后的血腥。 这时嬴疾也来汇报:“北疆军报,新式兵甲已全部换装完毕。蒙恬将军说,将士们士气高涨,今冬必能给匈奴重创。” 一切都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赋税增加,军备精良,民心...至少表面上是顺从的。 然而暗流始终涌动。 这日吴柒巡视西市,发现问法台前冷清了许多。往日里挤满咨询百姓的台前,如今只有寥寥数人。一个老农想来询问田契事宜,被儿子死死拉住: “爹,别去了!没看见前日里那几个儒生的下场吗?少说少错!” 老农犹豫片刻,终究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在官书坊,吴柒遇见叔孙通正在购买典籍。年轻的儒生消瘦了许多,见到吴柒,恭敬行礼,眼神却闪烁不定。 “还在读书?”吴柒试图缓和气氛。 叔孙通低声道:“读些医书、农书...经史之类的,不敢读了。” 吴柒心中一痛。他知道,坑儒事件已经让士人寒心,文化的火种正在悄然熄灭。 更让他不安的是来自地方的密报。 频阳郡守张苍的密信中写道:“...表面顺从,暗怀怨怼。豪强虽暂敛形迹,然其子弟多与游侠往来...” 太原郡的报告更直接:“...儒生绝迹于市井,然夜聚晓散之事时有发生。童谣传唱:‘直道宽,直道长,直道通往奈何桥’...” 这些密报都被吴柒压下了。他知道,若是让始皇看到,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深秋时节,吴柒奉命巡视北疆。在九原大营,他亲眼看到了新式兵甲的威力。骑兵们穿着轻便的铁甲,手持锋锐的马刀,演练时真有雷霆万钧之势。 蒙恬设宴款待,酒过三巡,这位镇守北疆多年的名将忽然屏退左右: “特使,朝中之事,老夫有所耳闻。”老将军目光如炬,“你推行新政,利国利民,老夫佩服。但...手段是否太过酷烈?” 吴柒沉默饮酒。 “民心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蒙恬叹息,“杀几个儒生容易,但要杀尽天下读书人的心...难啊!” 回咸阳的路上,吴柒一直在思考蒙恬的话。途经一个小村庄时,他特意下马暗访。 村庄看起来十分富足,新修的水渠纵横交错,家家户户都用着新式农具。几个老农坐在村口闲谈,看到官服,急忙起身行礼。 “老人家不必多礼。”吴柒换上便服,坐在他们中间,“今年的收成如何?” 老农们面面相觑,最后是个豁牙老汉开口:“托陛下的福,收成好着哩!新渠通水,再不怕旱了。” 但吴柒注意到,另一个老农一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画着什么。他仔细看去,那是一个模糊的“仁”字。 “老伯识字?” 那老农猛地一惊,急忙用脚抹去字迹:“不...不识字,乱画的。” 离开村庄时,吴柒回头望去,只见那几个老农还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车队。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无声的抗议。 回到咸阳,李斯正在等他。 “陛下要推行新政到全国。”丞相开门见山,“你的意见?” 吴柒犹豫片刻:“是否...暂缓一些时日?让百姓有个适应过程。” 李斯冷笑:“适应?我们还有多少时间?陛下已经决定,明岁开春,全面推行!” 是夜,吴柒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咸阳城血流成河,儒生、农夫、工匠...无数人倒在血泊中。而新政的成果——直道、水渠、工坊,都在烈火中燃烧。始皇站在高处,放声大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孤独。 他惊醒时,浑身冷汗。 推开窗,咸阳的夜空繁星点点。系统界面自动展开,显示着当前数据: “文明熵值:-1.2%(持续下降) 社会稳定度:71%(黄色预警) 文化多样性:-38%(危险水平)” 冰冷的数字证实了他的预感。秩序在强化,但代价是生机的流失。 “系统,这样下去会怎样?” “根据计算,按当前轨迹,秦帝国将延续112年,但文明将陷入长达三百年的停滞。” 吴柒默然。他用现代知识加速了这个时代,却可能扼杀了它的未来。 十二月初,第一场大雪覆盖了关中。咸阳银装素裹,美得如同仙境。但在这片洁白之下,吴柒知道,仇恨的种子正在悄悄萌芽。 在新落成的官书坊前,他看见一个母亲正在教孩子认字。孩子指着墙上的《焚书令》问: “娘,为什么要把书烧掉?” 母亲急忙捂住孩子的嘴,四下张望后低声道: “别问...记住就好。” 那一刻,吴柒明白,最可怕的不是反抗,而是沉默。 寒冬已至。而他知道,这个冬天,将会格外漫长。 第111章 扶苏请教 春寒料峭的午后,咸阳宫东侧的听雨阁内,炭火烧得正旺。扶苏跪坐在案几前,面前摊开的不是他惯常诵读的《诗经》或《尚书》,而是一卷刚刚由少府送来的《频阳郡丁口田亩统计册》。这位以仁德闻名的皇长子,此刻正对着一行行数字发愁,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算筹间拨动,眉头紧锁如深秋的远山。 “殿下又在为这些数字烦恼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阁外传来,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 扶苏抬头,看见吴柒披着一件半旧的玄色斗篷站在廊下,发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显然是刚从宫外赶来。他急忙起身相迎,衣袖不慎带倒了案几上的青瓷笔洗,清水在竹简上晕开一片深色。 “特使来得正好。”扶苏也顾不上擦拭,指着竹简上一处道,“这频阳郡去岁在册丁口较前年增长一成二,新垦田亩却增长三成有余。按《周礼》所载‘一夫百亩’之制,这数字实在不合常理...” 吴柒在扶苏对面跪坐下来,并不急着回答,而是先将被浸湿的竹简小心摊开晾晒,又取来新的绢布铺在案上。这个从容不迫的过程,让扶苏焦躁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 “殿下可知,为何要学这些枯燥的数字?”吴柒终于开口,声音如春风化雨。 扶苏端正坐姿,认真答道:“《礼记》有云:‘圣人南面而治天下,必自人道始。’通数术可知民情,察民情方可行仁政...” “殿下熟读经典,令人敬佩。”吴柒轻轻打断,从袖中取出一卷精心绘制的帛书,“但请殿下先看看这个。” 帛书在案上徐徐展开,上面用不同颜色的丝线绣出精致的图表。扶苏俯身细看,只见上面清晰地标注着频阳、太原、上党三郡去岁的各项数据——不仅是丁口田亩,还有赋税收入、粮食产量、工坊产出,甚至细致到每个月的米价波动。 “这是...”扶苏的眼中露出困惑,“这些琐碎数字,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地绘制成图?” 吴柒微微一笑,取来一支特制的炭笔,在图表上圈出几个关键节点:“殿下请看,去岁五月,频阳郡米价突然下跌三成,而同月太原郡米价却上涨两成。若单看任何一个郡的数据,都难以理解其中缘由。” 扶苏顺着吴柒的指引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了不寻常之处。 “但若是结合这个呢?”吴柒又展开另一幅图,上面标注着各郡驿道的通行量和运输成本,“去岁四月,咸阳至频阳的直道修缮完成,运输耗时缩短一半,成本降低四成。五月正是新麦上市的季节...” “原来如此!”扶苏恍然大悟,“频阳新麦得以快速运出,故米价下跌;而太原郡因运输不便,新麦难以输入,故米价反升!” “正是。”吴柒赞许地点头,“数术之道,贵在联通。单个数字如散落的珍珠,唯有串联起来,才能看出其中隐藏的真相。” 这时,一阵疾风吹开阁楼的窗棂,将几片残雪卷进室内,正好落在展开的图表上。扶苏正要唤内侍关窗,吴柒却抬手制止: “殿下且看,这雪花飘落的轨迹。” 只见片片雪花在穿堂风中打着旋儿,最终在图表上留下湿润的痕迹。吴柒取来一把算筹,在案上摆出雪花落点的位置: “看似随意的飘落,实则受风力、温度、湿度共同影响。若能精确测算这些因素,甚至能预测雪花的落点。” 扶苏怔怔地看着算筹组成的图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豁然开朗。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吴柒从雪花的轨迹讲到星体的运行,从勾股测量讲到水利工程,从统计图表讲到数据分析。他不仅讲解原理,更用一个个生动的案例,将枯燥的数字与现实联系起来。 当讲到频阳郡利用新式水车灌溉梯田,使亩产增加五成时,扶苏忍不住击节赞叹:“不想这格物之学,竟有如此妙用!” “学问本无界限,关键在于能否学以致用。”吴柒正色道,“孔子编修《诗经》,不也收录''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样的农事歌谣?圣人之道,本就在于学以致用。” 暮色渐临,内侍悄悄进来点亮宫灯。在跳动的烛火中,扶苏凝视着案上那些绘满图表的绢布,忽然问出一个深思熟虑的问题: “特使,若是以这些新学来治国,该当如何施政?” 吴柒沉吟良久,从怀中取出一枚特制的指南针放在案上:“殿下可知,为何这指针总是指向南方?” 扶苏仔细观察那枚在烛光下泛着铜泽的指南针:“可是磁石相吸之理?” “是,也不全是。”吴柒轻轻拨动指针,看它颤抖着重新指向南方,“磁石相吸只是表象。更深层的道理是,这天地间自有一套运行法则。治国也是如此——不能单凭个人喜好,而要遵循客观规律。” 他铺开一张空白的绢布,用炭笔在上面画出一条波浪线:“譬如赈灾。若只凭仁心开仓放粮,而不计算存粮、不规划运输、不统计灾民数量,反而会酿成更大的灾祸。” 又在波浪线旁画出一条平稳的直线:“但若是预先测算粮食产量,建立平准仓调节粮价,修建直道保障运输,就能让百姓免受饥馑之苦。” 扶苏凝视着两条截然不同的线条,仿佛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治国之道。 送走吴柒后,扶苏独自在听雨阁中沉思。宫灯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绘满图表的墙壁上。他取来吴柒留下的炭笔,开始在空白的绢布上绘制第一张属于自己的图表——咸阳城去岁柴薪价格的月度变化。 当他标注出冬季价格飙升的曲线时,忽然想起吴柒临走前说的话:“殿下,治国需要仁心,但仁心需要有智慧的指引。否则,好心也可能办坏事。” 夜深了,伺候的内侍已经在门外打起了瞌睡。扶苏却毫无睡意,他对着自己绘制的图表反复修改,试图找出价格波动背后的规律。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咸阳的夜空。扶苏没有抬头,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个由线条和数字组成的世界里。在那里,他仿佛能触摸到这个帝国最真实的脉搏。 当黎明的曙光透过窗棂时,扶苏终于放下炭笔。案几上,一幅精细的柴薪价格与天气变化的关联图已经完成。 他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清晨寒冷的空气。在这个春天的黎明,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不仅是他看待问题的方式,更是他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传令,”他对醒来的内侍说,“从今日起,每日的市价简报都要送到听雨阁来。” 内侍惊讶地看着皇子眼中从未有过的神采,躬身领命而去。 新时代的种子,就在这个平凡的清晨,悄悄破土而出。 第112章 技术学堂 谷雨时节,咸阳城南郊的旧织造署焕然一新。青灰色的水泥墙面尚未干透,门前新立的石碑上,“大秦工师学堂”六个篆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百名身着统一青布直裰的学子肃立在广场上,望着高台上那个玄衣玉冠的身影。 吴柒展开诏书,清朗的声音在晨风中传得很远:“奉陛下诏令,立工师学堂,授格物致知之学,育经世致用之才。尔等当勤学精进,以技报国...” 队列最前排,一个面容清癯的青年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他叫墨离,祖上曾是墨家工匠,如今只能在将作监做些杂役。昨夜他还在昏暗的油灯下修补破损的陶范,今晨却站在这里,仿佛做梦一般。 “墨家的小子也来了?”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听说考校时,他做的木鸢能逆风飞三丈...” 议论声在吴柒目光扫过时戛然而止。这位名满朝野的特使缓步走下高台,在学子队列间穿行,忽然在墨离面前停下。 “你做的木鸢,”吴柒拿起他腰间悬挂的微型木鸢模型,“用的是斜翼设计?” 墨离紧张得声音发颤:“是...晚辈观察山鹰翱翔...” “很好。”吴柒将模型还给他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塞过一卷帛书,“晚课后,来工坊找我。” 当日的课程让所有学子大开眼界。学堂正厅里,巨大的沙盘上立体呈现着关中地形,不同颜色的细沙标示出山川河流。桑弘羊手持教鞭,讲解着如何测算坡度、规划水渠。 “以往修渠全凭老师傅的经验。”桑弘羊将清水注入沙盘,看着水流顺着预设的沟渠蜿蜒,“现在我们要学会计算流量、坡度,让每滴水都物尽其用。” 午后的铁器工坊更是令人震撼。三座改良高炉喷吐着炽热的火焰,学子们轮流操作着新式风箱,记录下不同风力对炉温的影响。墨离注意到,炉膛的耐火砖竟是用水泥混合特殊矿粉烧制而成,远比传统的黏土砖耐用。 “特使,这样烧制,成本是否太高?”一个出身商贾之家的学子忍不住问。 吴柒正指导学子调□□箱角度,闻言回头:“今日多花百钱改进工艺,来年少换一次炉膛,就能省下千金。治国与治工,都要算长远账。” 暮色降临时,墨离如约来到偏院的工坊。令他惊讶的是,工坊内除了吴柒,还有三位白发苍苍的老工匠——将作监最好的冶铁匠、木匠和陶匠。 “墨离,你可知为何特意找你?”吴柒开门见山。 年轻人紧张地摇头。 “墨家机关术,有很多值得借鉴的智慧。”吴柒示意他看工作台上散落的图纸,“但这些技艺往往口耳相传,容易失传。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些经验变成可以传授的学问。” 老木匠拿起一个精巧的榫卯模型:“比如这个燕尾榫,以往师傅只教‘三分留一’,但为什么要留三分?留两分行不行?留四分呢?” 墨离怔住了。他自幼学艺,从未想过要问“为什么”。 “从明天起,你跟着三位老师傅。”吴柒将一叠空白的纸张推到他面前,“把每个技艺背后的道理都记下来,画明白。” 接下来的日子,工师学堂的课程让传统儒生们瞠目结舌。清晨是数算课,学子们要用算筹计算粮仓容积;上午是格物课,研究杠杆滑轮省力的原理;下午分科实习,有的去丈量土地,有的去调试水车,有的甚至要亲手烧制砖瓦。 “成何体统!”偶尔有老臣路过学堂,看见学子们满身泥泞地从田间回来,忍不住摇头,“读书人弄得像贩夫走卒...” 但变化在悄然发生。当学子们用新式测量法重新勘测渭河堤坝,发现三处隐患点时;当他們设计的水车让荒坡地变成水浇田时,质疑声渐渐变成了赞叹。 最让人意外的是扶苏。这位皇长子现在每隔三五日就会来学堂,不是以皇子身份巡视,而是像普通学子一样坐在后排听讲。有次格物课上,他竟与墨离为某个力学原理争论得面红耳赤。 “殿下进步神速。”课后吴柒对扶苏说。 扶苏擦着额角的汗珠:“坐在宫中读一百遍《禹贡》,不如亲手测量一条水渠。孤现在才明白,特使说的‘知行合一’是什么意思。” 然而暗流始终涌动。这日深夜,墨离正在工坊整理笔记,忽然听见墙外传来异响。他吹熄油灯,从窗缝望去,只见几个黑影正在学堂的库房前徘徊。 “快点!把这些图纸都烧了...” 墨离心中一紧,库房里存放着学子们这三个月的心血——新式农具的设计图、水利工程的测算稿,还有他正在整理的《工匠规范》。 他正要呼喊,忽然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回头一看,竟是吴柒。 “别出声。”吴柒低声道,目光锐利如鹰,“我早料到会有人来捣乱。” 墙外突然火把通明,蒙毅带着郎官如神兵天降。那几个黑影还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制服,为首的竟是少府衙署的一个书吏。 “是谁指使的?”蒙毅厉声喝问。 书吏咬紧牙关不肯说。吴柒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那是前日在现场捡到的,上面刻着某个权贵府邸的徽记。 “回去告诉你的主人,”吴柒的声音冷若冰霜,“工师学堂是陛下亲诏所立,谁敢动这里的一砖一瓦,就是与整个大秦为敌。” 事后清查,库房损失不大,但这件事给所有学子敲响了警钟。次日清晨,墨离在学堂门前的石碑下,发现学子们自发聚集。 “特使!”墨离代表众人上前,“我们愿立血誓,定要将学堂所学报效国家,绝不辜负陛下与特使的期望!” 朝阳初升,百名学子肃立宣誓。吴柒望着这些年轻的面庞,仿佛看到了星星之火。 他知道,在这座看似普通的学堂里,正在孕育着改变这个时代的力量。 第113章 寒门之望 夏至将至,咸阳城外的渭水码头比往日更加喧嚣。来自关东各郡的舟船络绎不绝,但这次运载的不是粮食布匹,而是一批批特殊的乘客——他们大多身着粗布衣衫,肩挎简单的行囊,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彩。 “阿爹,送到这里就好。”一个青衫少年从渡船跳下,转身对船头的老农深深一揖,“儿定不负乡亲所托,在工师学堂学成本事...” 老农用粗糙的手掌抹了把脸,将沉甸甸的布袋塞进儿子怀中:“这些粟米你带着,听说咸阳米贵...”话音未落,少年已将布袋推回: “学堂管吃住,还有津贴。这些粮食留给小妹治病。” 类似的情景在码头各处上演。这些寒门学子大多由父兄送来,告别时没有士族子弟的笙歌宴饮,只有沉甸甸的期盼和临行前夜赶制的布鞋。 墨离作为学堂的“学长”,带着首批学子在码头迎接新生。看见一个瘦弱少年正对着咸阳城墙发呆,他上前接过对方的行李: “可是来工师学堂报到的?” 少年紧张地点头,从怀中取出一封皱巴巴的荐书:“晚生韩徒,安邑人,县府推荐...” 墨离扫过荐书上“善治水”的评语,笑道:“正好,今日学堂在修水渠模型,我带你去看看。” 工师学堂的广场上,此刻正进行着别开生面的入学考校。没有经义策问,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实操测试——有的学子在调试新式犁具,有的在计算粮仓容积,最引人注目的是水渠工区,十几个少年正围着沙盘激烈争论。 “此处坡度太陡,水流太急会冲毁渠壁!” “但若放缓坡度,灌溉范围就要缩小三成...” 吴柒与扶苏站在廊下观察。看着那些面庞黝黑的少年,扶苏轻声道:“孤从未见过这样的学子。他们讨论时不引经据典,却句句切中要害。” “因为他们懂得民生疾苦。”吴柒指向一个正在修改图纸的少年,“那个孩子,父亲是治水工匠,去年在黄河决堤时殉职。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道算错的堤坝意味着什么。” 正说着,广场东头突然传来骚动。一个华服青年带着仆从闯入学堂,厉声呵斥:“区区匠役之子,也配与吾等同席?” 被推搡的布衣少年踉跄倒地,怀中跌出一捆竹简——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各种治水心得。 吴柒正要上前,扶苏却抢先一步:“何事喧哗?” 华服青年见到皇子,气势稍敛,但仍不服气:“殿下!这些寒门鄙陋之人...” “闭嘴。”扶苏罕见地动怒,“你可知他是谁?他叫郑国,祖上三代治水,去岁频阳水患,是他父亲带人抢修堤坝,救了下游三万百姓!” 全场寂静。郑国默默拾起竹简,低声道:“先父...只是尽了本分。” 吴柒走到华服青年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王离。” “将作监王丞是你何人?” “正是家父。” 吴柒点头,突然提高声音:“王离,我且问你:若渭水决堤,你是要熟读《周礼》的儒生去堵缺口,还是要懂治水的工匠去堵缺口?” 王离张了张嘴,答不上来。 “治国需要各种人才。”吴柒环视众学子,“有人运筹帷幄,有人筑城修路,本无贵贱之分。在工师学堂,只问才学,不问出身!” 这番话赢得满场喝彩。王离面红耳赤地退到一旁,而寒门学子们则挺直了腰杆。 接下来的分科测试更让人大开眼界。来自巴蜀的学子展示出精湛的凿井技术,北疆子弟擅长改良马具,沿海来的少年则对造船颇有心得。每个学子都有独特的才能,仿佛一颗颗被尘土掩盖的明珠。 “没想到民间藏着这么多人才。”扶苏感叹。 吴柒递过一份名册:“殿下请看,这百名学子中,工匠子弟占四成,农籍子弟占三成,小吏子弟占两成。他们缺少的从来不是才智,而是机会。” 暮色降临时,学子们聚集在学堂正厅。吴柒命人抬来十口木箱,箱中装满各种工具——从规尺矩尺到水平仪,每件都刻着“大秦工师”四字。 “这些工具,是朝廷赐予你们的。”吴柒郑重说道,“从今日起,你们要用的不是祖辈的锄头,而是这些丈量天下的器具。你们要改变的不只是自己的命运,更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学子们屏息凝神,眼中燃烧着火焰。 当夜,墨离在宿舍为新生安排住处,发现韩徒正对着窗外的咸阳宫发呆。 “想家?” 韩徒摇头,轻声道:“墨兄,你说我们真能像特使说的那样...改变天下吗?” 墨离没有立即回答。他点亮油灯,铺开一张绘制到一半的直道规划图:“你看,这条从咸阳到九原的直道,若是修成,边境粮饷输送能快上十天。十天,能救多少将士的性命?” 图纸在灯光下延伸,仿佛一条通往未来的道路。 与此同时,吴柒正在书房审阅学子档案。当他看到“韩徒——善治水”的评语时,笔尖微微一顿。在另一个时空,这个少年本该在十年后因为治水才能被举荐入朝,如今却提前站在了历史的岔路口。 窗外传来学子们晚读的声音,那是桑弘羊在教授《九章算术》。年轻的嗓音在夜风中飞扬,带着改变命运的渴望。 在这个平凡的夏夜,千百年来被门第禁锢的才智,终于找到了破土而出的裂缝。 第114章 教材编纂 处暑时节,咸阳宫旁的兰台阁一反往日的清静。数十张案几从阁内一直排到廊下,每张案几前都坐着奋笔疾书的士子。绢帛与竹简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汗水的混合气息。 扶苏挽着袖子,亲自将刚抄录完的《测圆要术》摊在阳光下晾晒。这位向来仪容整肃的皇长子,此刻衣襟上沾着点点墨渍,却浑不在意。 “殿下,这段关于勾股定理的证明,是否需要再斟酌?”一个年轻士子捧着竹简过来请示。 扶苏接过竹简细看,摇头道:“特使说过,证明过程要循序渐进。这里应该先说明方田术,再引出勾股...” 话未说完,阁内突然传来激烈争论。叔孙通与几个儒生围着一卷《营造法式》各执己见: “《考工记》明明记载‘匠人营国,方九里’,这些新式算法岂非违背古制?” “可特使演示过,用新法计算城墙用砖,能节省三成物料!” 扶苏正要上前调解,吴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都停下。” 众人回头,只见吴柒抱着几卷刚刚装订好的书册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着木箱的学子。木箱打开,里面是各种模型——从简易的杠杆到复杂的水轮,全都用木材精心制作。 “争论不如实证。”吴柒将一本书册递给叔孙通,“这是新编的《格物基础》,你们先看看第三章。” 叔孙通翻开书页,顿时被里面的内容吸引。书中用图文并茂的方式,解释了杠杆省力的原理,还标注出最佳支点的计算公式。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若早读此书,当年修建灵渠时就能省下多少人力。” 吴柒又取来一个杠杆模型,在堂中演示:“诸位可知,为何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 学子们围拢过来,看着吴柒调整支点位置,重物应声而起。 “学问之道,贵在求真。”吴柒放下模型,“古人所言,我们要理解其精髓,而不是拘泥字句。” 编纂工作很快步入正轨。扶苏负责统筹,将学子分为六组:算学组整理《九章算术》并增补新式算法;格物组编写力学、水利等基础知识;农工组收录各种实用技术;医道组整理验证有效的药方;地理组绘制精确地图;最后是综述组,由叔孙通领衔,将各家学说融会贯通。 这日午后,暴雨突至。雨水从兰台阁年久失修的屋顶漏下,正好滴在刚抄好的《农政要览》上。学子们急忙抢救书卷,场面一时混乱。 “这样不行。”吴柒看着被雨水晕染的字迹,眉头紧锁,“我们必须找到更好的书写材料。” 他带着几个学子来到将作监,召集工匠研究改进造纸术。经过反复试验,终于造出一种韧性更好、吸墨更匀的纸张。虽然成本略高,但足以应对日常书写。 更令人惊喜的是,墨离在整理木工技艺时,无意间发明了一种活字印刷的雏形。他用黏土烧制出单个字模,排列组合后居然能反复使用。 “妙啊!”扶苏看着刚印出的一页《算经》,赞叹不已,“若推广此法,典籍传播何止快上十倍!” 然而革新总会遇到阻力。这日清晨,几位老博士闯进兰台阁,指着新编的教材大发雷霆: “颠倒阴阳!混淆纲常!”为首的白发老臣气得浑身发抖,“将工匠之术与圣贤经典并列,成何体统!” 扶苏正要解释,吴柒却示意他稍安勿躁。特使命人取来两个一模一样的铜鼎: “请二位大人各选一鼎。” 两位老臣不明所以,各自指定一个。 吴柒又唤来两个学子:“用新法测算这两个铜鼎的容积。” 学子们用特制的量具注水测量,很快得出结果:“左鼎容三斗七升,右鼎容三斗六升半。” 老臣们面面相觑。这两个铜鼎是同时铸造的祭器,在他们看来毫无差别。 “半升之差,在祭祀时或许无妨。”吴柒正色道,“但若是在修筑堤坝、配制火药时,细微之差就可能酿成大祸。” 他展开新编的《格物基础》:“我们编纂这些教材,不是要否定圣贤之道,而是要让学子们明白——治国需要精确,需要实证,需要精益求精。” 老臣们沉默良久,最后深深一揖:“受教了。” 编纂工作持续了整整三个月。当第一批成书整齐摆放在兰台阁时,连始皇都被惊动了。皇帝亲自前来视察,随手翻开《水利新编》,看到里面详细记载的灵渠修建经验,不禁动容: “这些知识,该让天下人都学到。” 最让人意外的是,叔孙通在编纂过程中渐渐改变了看法。这个曾经坚守古制的儒生,现在会为某个力学原理与工匠出身的学子讨论到深夜。 “下官终于明白特使的苦心。”某日校稿时,叔孙通对扶苏感叹,“以往我们空谈仁义,却连一条水渠都修不好。如今将实学与经义结合,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 霜降那天,全套《新学基础》终于完成。共分九卷,从算学格物到农工医道,包罗万象。吴柒特意命人用活字印刷了十套,分送各郡学宫。 临别时,扶苏将亲手抄录的第一套教材赠予吴柒: “特使,这三个月,孤学到的东西比过去二十年都多。” 吴柒接过还带着墨香的书卷,轻声道:“殿下可知道,这些书籍将来会发挥怎样的作用?” 扶苏望向阁外纷飞的落叶:“孤只知道,从今往后,大秦的学子将会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 夜色中,兰台阁的灯火久久未熄。学子们还在为第二版教材忙碌,讨论声伴随着秋虫的鸣叫,仿佛在为这个时代谱写新的篇章。 第115章 田野调查 寒露初降,渭北高原的晨风格外凛冽。三百名工师学堂的学子列队站在新修的直道上,每人肩上都挎着特制的工具包——里面装着规尺、矩尺、水平仪,还有新下发的《田野调查手册》。 吴柒站在一块高地上,指着远处蜿蜒的泾水:“今日起,我们要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每组负责十里河段,记录河床宽度、水流速度、两岸土质...” 学子们三人一组散开,像撒入大地的种子。韩徒带着他的小组来到指定河段,立即开始工作。一人操作水准仪测量坡度,一人用浮标测算流速,韩徒则仔细记录着河岸的侵蚀情况。 “这里土质松软,”韩徒抓起一把泥土在指间揉搓,“若遇暴雨,极易坍塌。” 同组的王贲——那个曾经看不起寒门学子的将门之后,现在却认真记下每个细节。经过数月的同窗生活,他早已收起傲气,甚至主动向韩徒请教治水经验。 午时刚过,天空突然阴沉。墨离带着巡视组骑马赶来:“上游暴雨,河水半日内必涨。所有小组立即撤往高地!” 大多数小组及时撤离,唯独郑国那组为了测量一个险滩的数据,落在后面。当浑浊的洪水从山谷奔涌而出时,三人还在一处河湾记录数据。 “快走!”郑国眼见水位急速上涨,急忙招呼同伴。 然而用来固定测量仪器的绳索被激流冲垮,昂贵的青铜仪器眼看就要被卷走。郑国想也不想就跳进齐腰深的水中,死死抱住仪器。 “危险!”岸上的同伴惊呼。 就在这时,吴柒带着救援队赶到。几个精通水性的学子跃入河中,用绳索结成救生网,硬是在激流中架起一条生命线。 “仪器重要还是人命重要?”吴柒把浑身湿透的郑国拉上岸,罕见地动了怒。 郑国抹了把脸上的泥水,倔强地举起怀中的仪器:“特使,这水平仪若是丢了,我们这半个月的数据就白测了...” 吴柒看着他被岩石划破的手臂,语气软了下来:“记住,在工师学堂,每个学子都比仪器珍贵。” 这场意外成了最好的教材。当晚在临时营地,吴柒让各组汇报洪水前后的测量数据。当数据汇总到沙盘上时,惊人的规律出现了——凡是岸坡大于三十度的河段,都出现了严重侵蚀;而在建有护岸工程的区段,损失微乎其微。 “现在明白为什么要做田野调查了?”吴柒指着沙盘问。 学子们凝视着用鲜血换来的数据,纷纷点头。 接下来的调查更加深入。在频阳郡的梯田区,学子们跟着老农学习观察墒情;在太原的铁矿场,他们记录着不同采矿法的效率;甚至深入骊山陵墓工地,研究大型工程的统筹管理。 这日调查泾水支流时,韩徒发现一个奇怪现象:明明河道宽阔,下游却常年缺水。他带着小组溯源而上,终于在深山中发现原因——一处天然石灰岩洞吞没了大半河水。 “应该在这里修建蓄水池。”韩徒在图纸上标注,“雨季蓄水,旱季放流。” 这个建议报到郡府,起初没人重视。直到韩徒带着同窗做出精细的模型,用数据证明工程的可行性,郡守才终于动心。 更让人惊喜的是,在协助百姓修缮水渠时,墨离发现当地一种特殊的黏土。经过试验,这种黏土烧制的水泥特别耐水蚀。这个发现很快被写入《工师笔记》,推广到各郡水利工程。 田野调查进行到第二个月时,学子们已经能独立解决许多实际问题。这日在太原铁矿,几个学子改进了矿石运输的轨道,让效率提升三成;在频阳粮仓,他们设计的通风系统解决了粮食霉变问题。 最让当地官吏惊讶的是,这些年轻人从不空谈。每个建议都有数据支撑,每个方案都经过反复验证。曾经质疑工师学堂的老郡守,现在主动要求分配更多学子来协助政务。 霜降前夕,田野调查接近尾声。各小组带着厚厚的数据册返回咸阳。在最后的汇报会上,学子们展示的成果令人惊叹: 精确到寸的关中地图、各郡土壤成分分析、新建工程的优化方案...这些成果不仅具有学术价值,更能直接用于治国理政。 始皇特许在麒麟殿举行汇报。当韩徒展示那个解决泾水断流的模型时,皇帝亲自走下御座细看: “这些都是你们实地测量所得?” “回陛下,每个数据都经过三次复核。”韩徒恭敬应答。 始皇沉默良久,对随行的李斯说:“传诏,工师学堂学子,皆赐‘准工师’衔。” 消息传回学堂,欢声雷动。但吴柒把学子们召集到操场,泼了一盆冷水: “准工师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你们要记住这两个月在田野中学到的东西——实事求是,精益求精。” 夜幕降临,学子们在灯下整理最后的调查报告。墨离在笔记的扉页上写下:“格物致知,知行合一。”这八个字,将成为工师学堂的校训,影响一代又一代学子。 而在兰台阁,吴柒正在审阅学子们的调查报告。当他看到韩徒关于泾水断流的解决方案时,嘴角露出欣慰的笑容。 这个在另一个时空中本该被埋没的治水天才,终于开始绽放光彩。 第116章 工师出征 立冬这日,咸阳城飘起了细雪。工师学堂的广场上却热气蒸腾,百名身着崭新官服的学子肃立在风雪中,每人胸前佩戴的“准工师”铜牌在雪光中闪闪发亮。 吴柒与扶苏并肩站在高台上,望着台下这些历经半年锤炼的学子。他们不再是初入学堂时那个怯生生的少年,每个人的眼神都透着沉稳与自信。 “诸君今日毕业,将分赴各地任职。”吴柒的声音在风雪中格外清晰,“记住,你们带去的不仅是技艺,更是改变这个国家的希望。” 蒙毅手持诏书上前,开始宣读分配名单: “墨离,授将作监丞,秩六百石,主持直道扩建!” “韩徒,授频阳郡水曹掾,秩四百石,主管三郡水利!” “郑国,授太原郡工曹史,秩四百石,督造矿场革新!” ... 每念到一个名字,就有一名学子出列接旨。当念到“王贲”时,这个将门之后被分配到了北疆军营,担任军械监造。 “王贲,你可有异议?”吴柒特意问道。 王贲昂首回答:“末将愿往!定让边军将士用上最精良的兵器!” 最让人意外的是,有十名学子被分配到了博士宫,负责将新学编入官定教材。叔孙通也在其列,这位曾经的儒生现在已经成为新学的坚定拥护者。 授职仪式结束后,学子们即将各奔东西。在学堂门前的饯行宴上,韩徒举杯向墨离敬酒: “墨兄留守咸阳,责任重大。我辈分赴四方,当同心协力!” 墨离郑重还礼:“愿你我勠力同心,不负所学!” 这时,一队车马顶着风雪驶来。竟是始皇特赐的践行礼——每人一套精工打造的工具箱,里面从测量器具到制图工具一应俱全,箱盖上刻着“格物致知”四字。 雪越下越大,学子们的车马陆续启程。吴柒站在城楼上,目送着这些年轻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仿佛看着星星之火撒向神州大地。 墨离第一个展现了所学。主持直道扩建时,他大胆采用水泥浇筑的新工艺。当老工匠质疑“祖祖辈辈都用夯土”时,他带着工人现场演示:同样一里道路,新法比旧法节省工期半月,造价还降低两成。 “墨丞,这水泥路面能撑多久?”有监工不放心地问。 墨离命人牵来满载石料的马车,在新修的路面上来回碾压。路面纹丝不动,只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消息传开,各地纷纷请求派遣工师指导。墨离趁势编写《直道修筑规范》,将标准工艺推广全国。 与此同时,韩徒在频阳郡大展身手。他巡查水利时,发现一处沿用百年的旧渠设计不合理,导致下游万亩良田灌溉不足。 “应该改道。”韩徒在郡府会议上直言。 老郡守连连摇头:“这水渠是祖辈所修,岂能轻改?” 韩徒不争不辩,带着同僚实地测量三天,用精确的数据证明:改道后不仅能解决灌溉问题,还能省下每年清淤的费用。 在他的坚持下,新渠如期改建。来年开春,下游农田首次得到充足灌溉,夏收时产量翻了一番。曾经质疑他的老农,现在见到他就喊“韩水曹”。 而在北疆军营,王贲的处境最为艰难。边军将领起初对这个“书生”很不以为然,直到他改进了弩机设计。 “王工师,你这新弩射程虽远,造价太高!”军需官抱怨。 王贲不慌不忙:“一架新弩造价是旧弩三倍,但精度提升五成,寿命延长一倍。更重要的是——”他指着沙盘上的地形,“在长城上架设,能控制更广的防线,省下的巡逻兵力足以组建一支新的骑兵队。” 蒙恬亲自试射新弩后,当即下令全军换装。王贲趁热打铁,在军中开办工师培训班,培养懂得维护新式装备的技术兵种。 最让人惊喜的是分配到博士宫的学子。他们不仅将新学编入教材,更在各地学宫开设实学课程。曾经只读经史的士子,现在也要学习测量计算、格物常识。 叔孙通在给吴柒的信中写道:“...初见新学时,只觉离经叛道。今教学生测量田亩、计算赋税,方知这才是真正的经世致用...” 半年过去,工师们的成绩单陆续传回咸阳。直道修建里程创下新高,水利工程惠及百万农田,军械革新提升边防实力...更难得的是,这些年轻工师所到之处,吏治为之一新。他们不徇私情、只认数据的作风,让许多积弊迎刃而解。 这日朝会,始皇特意让各地工师回京述职。当韩徒汇报完水利成果时,皇帝突然问: “若令你总管天下水利,该当如何?” 年轻的工师不卑不亢:“臣当先测九州水文,再定治水方略。北方防旱,南方防洪,各有其法。重要的是因地制宜,实事求是。” 这番对答让满朝文武动容。李斯私下对吴柒感叹:“这些工师,正在改变大秦的根基。” 除夕夜,吴柒在府中设宴,为回京述职的工师们接风。酒过三巡,墨离举杯道: “学生等能有今日,全赖恩师栽培!” 众工师齐齐举杯:“敬恩师!” 吴柒望着这些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心中感慨万千。他们就像播种在秦帝国肌体里的新细胞,正在悄然改变着这个古老国度的基因。 窗外,咸阳城的万家灯火格外明亮。在新修的直道上,驿马仍在奔驰;在新建的水渠边,百姓正在守岁;在边境的城墙上,新式弩机警惕地指向远方。 这个冬天,因为这群年轻人的存在,显得格外充满希望。 第117章 陈胜吴广 始皇三十年的夏天格外漫长。七月流火,本该是秋高气爽的时节,中原大地却依旧闷热难当。暴雨接连下了半月,黄河水位暴涨,各郡急报如同雪片般飞向咸阳。 这日清晨,吴柒刚走进兰台阁,就看见扶苏面色凝重地站在巨大的舆图前。图上,从大泽乡到蕲县一带被朱笔醒目地圈出。 “特使请看,”扶苏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蕲县八百戍卒行至大泽乡,因暴雨误期。按律,失期当斩...” 吴柒心头一紧。他记得这个地点,这个时间,这段历史。 “当地郡守如何处置?” “蕲郡守已派兵弹压,但...”扶苏指向舆图旁刚送到的密报,“戍卒陈胜、吴广杀了将尉,揭竿而起了。”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时,吴柒还是感到一阵眩晕。历史的车轮,终究还是朝着既定的方向碾了过来。 “他们打出了‘张大楚’的旗号。”扶苏继续说着,语气中充满困惑,“还在鱼腹中塞入帛书,写着‘陈胜王’...” 就在这时,阁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斯带着几名郎官匆匆而入,面色铁青: “陛下有旨:命蒙恬率北军五万,即日南下平叛!” 吴柒急忙劝阻:“丞相三思!大泽乡地处中原腹地,若调边军南下,匈奴趁机来犯如何是好?” “难道任由叛军坐大?”李斯反问,“陈胜吴广不过区区戍卒,如今已聚众数万。若不及早剿灭,六国遗民必然蜂起响应!” 争论间,更多坏消息接踵而至: “报——叛军攻占蕲县,开仓放粮,民众景从!” “报——陈县失守,叛军已拥兵十万!” “报——项燕之后项梁在会稽起兵响应!” 整个兰台阁乱作一团。唯有吴柒静静走到舆图前,仔细观察着叛军蔓延的路线。他注意到一个关键细节:叛军发展虽快,但主要还是在旧韩、旧楚等地活动。而在推行新政的三郡——频阳、太原、上党,局势相对平稳。 “陛下,”吴柒突然开口,“臣请即刻巡查三郡。” 这个请求让众人都愣住了。李斯皱眉:“如今叛军四起,特使此时离京...” “正因为叛军四起,才更要稳住新政根基。”吴柒指向舆图,“若三郡生乱,大秦才是真的危矣。” 始皇沉默良久,终于准奏:“带三百郎官随行。” 吴柒的车队离开咸阳时,叛军消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街道上人心惶惶,商铺纷纷关门,往日繁华的西市变得门可罗雀。 然而一出潼关,情况就大不相同。在频阳郡界,郡守张苍亲自率队迎接,境内秩序井然。田野里农夫仍在耕作,工坊里机杼声声,仿佛根本不知道外界已经天翻地覆。 “特使放心,”张苍汇报说,“新政推行以来,百姓赋税减轻,生计改善。那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蛊惑,在这里没有市场。” 吴柒特意走访了几个村庄。在一个新建的水渠旁,老农们正在维修闸门。问及叛军之事,一个豁牙老汉笑道: “陈胜?那是谁?俺们只认得让咱们吃饱饭的陛下和特使。” 在太原铁矿,工师郑国带着矿工改良了开采工艺,产量翻了一番。矿工们按月领取工钱,还能用内部价购买铁器,对现状十分满意。 “有人来鼓动我们造反,”一个老矿工嗤之以鼻,“被我们轰出去了。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谁跟他们去送死?” 最让吴柒欣慰的是上党郡。这里原本是旧赵之地,按理最易生乱。但工师韩徒主持修建的水利工程让荒山变成良田,百姓感恩戴德。当地豪强试图煽动叛乱,反而被农民自发扭送官府。 巡查途中,吴柒不断收到各地的战报。叛军虽然势大,但多是乌合之众。他们打到哪里,就抢到哪里,根本不懂安抚民心。相比之下,秦军虽然节节败退,但在蒙恬的指挥下仍保持着建制。 这日行至河东郡,吴柒遇上了一支溃败的秦军。带队的校尉浑身是血,仍坚持着向他行礼: “特使!叛军虽众,但军纪涣散。若是能给末将补充粮草,末将愿再战!” 吴柒注意到,这支败军虽然狼狈,但武器装备依然精良。他立即下令从当地官仓调拨军粮,同时让随行的工师协助修理兵器。 “特使,”校尉感激地说,“若是各地都像三郡这般安稳,叛军何至于如此猖獗!” 这句话点醒了吴柒。在回咸阳的路上,他仔细对比了各郡情况,发现一个明显规律:凡是推行新政、民生改善的地区,叛乱就难以蔓延;而赋税沉重、官吏**的地区,叛军一呼百应。 回到咸阳时,局势已经更加恶化。陈胜称王,六国贵族纷纷复辟,整个关东几乎全部失守。但咸阳宫内,一场重要的朝会正在举行。 “陛下,”吴柒呈上巡查报告,“叛军虽众,其势难久。只要我们守住关中,稳定三郡,待其内乱,必可一举平定。” 李斯质疑:“特使未免太过乐观。如今六国皆反...” “丞相可知为何三郡不乱?”吴柒反问,“因为那里的百姓得到了实惠。民心如水,得道多助。只要我们坚持新政,改善民生,叛乱自然平息。” 朝堂上一时寂静。突然,驿马疾驰入宫,送来最新战报:陈胜部将周文率数十万大军已破函谷关,直逼咸阳! 满朝哗然。唯有吴柒镇定自若:“陛下,臣举荐一人,可解此危。” “谁?” “少府章邯。” 这个提议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章邯主管皇室财政,从未带兵打仗。 吴柒解释道:“章邯常年督办工程,精通统筹调度。如今京城守军不足,正好让他组织刑徒和工匠从军。” 生死存亡之际,始皇终于点头:“准奏。” 当夜,吴柒特意去拜访章邯。这个精干的官员正在清点府库,听说要让他带兵,惊得手中的算筹都掉了。 “特使,下官从未...” “我知道。”吴柒按住他的肩膀,“但你懂得如何组织人力,调配物资。打仗,有时候和治理工程是一个道理。” 他取出三郡的民心报告:“记住,你守护的不只是一座咸阳城,更是这些愿意追随大秦的百姓。” 章邯凝视着报告上记录的那些质朴的话语,终于重重点头:“下官...必不负所托!” 城外,叛军的火把已经映红天际。而在咸阳宫内,一个新的希望正在萌芽。 吴柒站在城楼上,望着远方连绵的营火。他知道,最黑暗的时刻即将来临。但他更相信,那些播撒在新政地区的种子,终将照亮前路。 第118章 帝国根基 章邯率领的刑徒军开出咸阳的那天,整座城池都在震动。五万身着赭衣的囚徒,手持刚刚从武库中取出的兵器,迈着杂乱却坚定的步伐穿过城门。城墙上的守军默默注视着这支奇怪的军队,每个人的眼神中都混杂着怀疑与期待。 吴柒与扶苏并肩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去的队伍。扶苏轻声道:“孤从未想过,有一天大秦要靠刑徒来守护。” “殿下可知这些刑徒为何愿意出战?”吴柒反问。 扶苏摇头。 “因为他们中大半来自三郡。”吴柒指向东方,“他们的家人正在新政下过上好日子。守卫咸阳,就是守卫他们家人的生计。”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疾驰入城。信使滚鞍下马,高举军报: “频阳大捷!郡兵击溃叛军万人,斩首三千!” 这个消息让城头守军欢声雷动。更让人惊喜的是,捷报中提到参战的不仅有郡兵,还有自发组织的民团——农夫们拿着改良的农具,工匠们推着新造的弩车,硬是将叛军挡在边境之外。 接下来的半个月,好消息接踵而至: “太原大捷!工师郑国率矿工坚守要隘,叛军不得寸进!” “上党大捷!韩徒组织民夫掘开水库,水淹叛军七千!” “北疆安稳!王贲改良的守城弩让匈奴望而却步!” 这些捷报在咸阳城中飞快传诵。人们突然发现,那些推行新政的地区,竟然成了帝国最坚固的堡垒。 吴柒特意请旨,将各郡的捷报抄录张贴在西市。布告前每天都挤满了百姓,当读到“频阳农夫用铁耙大破叛军”时,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见没有?”一个老商人对着围观的民众说,“那些说新政是亡国之兆的人,现在在哪?倒是新政救了咱们的性命!” 这日朝会,气氛与前些时日大不相同。李斯手持各郡奏报,声音中带着难得的振奋: “陛下,三郡不仅自保无虞,还支援周边郡县粮草兵器。频阳郡已输送军粮十万石,太原郡提供铁甲三千副...” 始皇仔细翻阅奏报,突然问:“三郡赋税可曾减免?” “回陛下,非但未减,反而有所增加。”治粟内史出列禀报,“去岁三郡赋税占全国三成,今岁预计可达四成。” 满朝文武相顾骇然。在天下大乱之时,这三郡竟然逆势增长。 退朝后,吴柒被单独召至麒麟殿。始皇站在巨大的舆图前,久久凝视着三郡的位置。 “吴卿,”皇帝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疲惫,“你告诉朕,为何偏偏是这三郡?” 吴柒深深一揖:“因为这里的百姓得到了实惠。直道让他们出行便利,水渠让农田丰收,平准仓让粮价稳定,工师学堂让寒门子弟有了出路...”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百姓最是实在。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就拥护谁。” 始皇沉默良久,突然道:“朕欲将新政推行全国。” “陛下圣明!”吴柒立即接口,“但臣以为,当务之急是稳住现有成果。待平定叛乱后,再...” “不。”始皇打断他,“现在就做。” 一道特殊的诏书很快拟就:凡愿意推行新政的郡县,可减免三年赋税,并获得朝廷的技术支持。 诏书颁布后,效果立竿见影。那些还在观望的郡县纷纷上表,请求派遣工师指导。曾经对新政阳奉阴违的官吏,现在主动到工师学堂取经。 最戏剧性的转变发生在叛军控制区。一些被迫从叛的百姓,听说家乡开始推行新政,竟然偷偷跑回来。有个老农带着全家老小穿越战线,就为了赶回来参加村里的水渠修建。 “叛军说得天花乱坠,可连饭都吃不饱。”老农对前来采访的工师说,“还是咱们大秦实在,说修水渠就修水渠,说减赋税就减赋税。” 与此同时,章邯的刑徒军连战连捷。这支特殊的军队展现出惊人的战斗力,不仅因为装备精良,更因为他们有着明确的信念——保卫来之不易的好日子。 在频阳边境,吴柒亲眼目睹了一场保卫战。当地农夫用改良的收割机组成防线,叛军的骑兵在锋利的刀刃前人仰马翻。一个少年兴奋地告诉他: “特使,这机器收割快,杀敌也快!” 在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中,三郡仿佛暴风眼中的宁静之地。田野里庄稼茁壮,工坊里机杼不停,学堂里书声琅琅。更让人感动的是,各地逃难来的百姓在这里得到安置,他们很快融入当地,成为建设的新力量。 腊月将至,章邯的军队光复了函谷关。捷报传来时,咸阳城举行了盛大的庆典。在庆典上,始皇特意表彰了三郡的官员和百姓。 吴柒站在观礼台上,看着受奖的农夫、工匠、工师,心中感慨万千。他想起系统曾经展示的数据,想起那些关于文明存续的概率。 也许,历史的轨迹真的开始改变了。 是夜,他独自登上城楼。远方的地平线上,叛军的营火已经稀疏了许多。而在他的身后,咸阳城的万家灯火格外明亮。 “系统,”他在心中默问,“现在的文明存续概率是多少?” 淡蓝色的光幕展开:“当前概率:47%,较上月提升9%。” 虽然还不到一半,但这是他们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看到概率显著上升。 寒风凛冽,吴柒却感到一丝暖意。他相信,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这个古老的文明终将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第119章 始皇托付 始皇三十一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冰雪消融的渭水河畔,柳枝才刚抽出嫩芽,一队特殊的车驾已经悄然驶出咸阳宫。没有仪仗,没有鼓吹,只有三十六辆玄色马车在三千郎官的护卫下,沉默地向东行进。 这是始皇最后一次东巡。 吴柒奉命随驾,他的马车紧跟在御驾之后。透过车窗,他能看见皇帝偶尔掀开车帘,凝望着这片他亲手统一的江山。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睛,如今盛满了难以言说的疲惫。 行至博浪沙那日,天色阴沉。嬴政突然传召吴柒陪驾同行,两人沿着新修的直道缓缓而行,郎官们远远跟在后面。 “吴卿,”始皇的声音在春风中显得有些缥缈,“你看这直道,可能传之万世?” 吴柒望着脚下青灰色的水泥路面,谨慎应答:“若定期修缮,可保百年不坏。” 皇帝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苍凉:“百年?朕曾以为,大秦的江山能传之万世。” 他停下脚步,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可知朕为何执意要修直道、凿灵渠、统一度量衡?” “陛下圣虑,臣不敢妄测。” “因为朕要这天下,真正融为一体。”嬴政的目光变得深邃,“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这些还不够。朕要的是,从咸阳发出的政令,能毫无阻碍地传达到每个角落;朕要的是,关中的粮食能及时运到边塞,北疆的战报能快速传回咸阳。” 吴柒沉默聆听。这是他第一次听始皇如此直白地吐露心声。 “可是有些人,”皇帝的语调转冷,“他们只想着恢复分封,回到那个诸侯割据的时代。他们不懂,唯有天下一统,才能避免战乱,让百姓安居乐业。” 这时,一阵疾风吹来,掀起了皇帝玄色披风的一角。吴柒注意到,披风下的龙袍似乎空荡了许多。 “扶苏...”始皇突然转变话题,“你以为他如何?” 吴柒心头一震,谨慎答道:“皇子仁德爱民,勤学好问。” “仁德?”嬴政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仁德可治国否?” 不待吴柒回答,皇帝自顾自说道:“商君立法,惠文王承之,孝公图强,昭襄王扩张...大秦历代先王,哪个是靠仁德打下江山的?”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吴柒急忙上前搀扶,触手之处只觉龙袍下的手臂枯瘦如柴。 “陛下...” 嬴政摆摆手,平复呼吸后,指着路旁一棵新栽的柏树:“你看这树,若要它长得直,长得高,就要修剪枝杈。治国也是如此,有时必须狠下心来。” 他转身凝视吴柒:“朕知道,你与扶苏推行的那套新学,与法家之道不尽相同。但朕允许你们尝试,你可知道为什么?” 吴柒摇头。 “因为大秦需要改变。”始皇的声音低沉下来,“严刑峻法可以取天下,但未必能守天下。朕这些日子时常在想,或许你们是对的——让百姓富足,比让百姓畏惧更重要。” 这番话让吴柒大为震动。他从未想过,这位以严苛著称的帝王,内心竟有这样的转变。 车驾继续东行,三日后抵达碣石。站在渤海之滨,嬴政屏退左右,只留吴柒一人在身边。 “吴卿,朕有一事相托。”皇帝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陛下请讲。” 嬴政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鸟玉佩:“若朕...若大秦有变,你要辅佐扶苏,守住这片江山。” 吴柒跪接玉佩,只觉得手中之物重若千钧。 “扶苏仁厚,但过于理想。”始皇的声音随着海风飘来,“你要帮他看清现实,在仁政与强权之间找到平衡。更重要的是...” 他转身直视吴柒:“要让他明白,天下一统,来之不易。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到诸侯割据的时代。” “臣,谨记。” 回程的路上,皇帝病倒了。御医们束手无策,只能减缓他的痛苦。在病榻上,嬴政仍然坚持批阅奏章,只是手已经颤抖得握不住笔。 吴柒日夜守在御驾旁,看着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日渐衰弱。有时在昏迷中,皇帝会喃喃自语:“长城...直道...灵渠...朕做到了...” 更多的时候,他反复念叨着:“万世...大秦的万世...” 行至沙丘那夜,嬴政突然精神好转,竟能坐起身来。他召来吴柒,口述最后一道密诏: “朕崩后,传位于扶苏。蒙恬辅政,吴柒参赞。新政之事,宜缓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说到这里,他剧烈咳嗽,鲜血染红了前襟。 “陛下!”吴柒急忙上前。 嬴政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记住你的承诺...守住...大秦...” 他的手缓缓松开,眼神逐渐涣散,却仍死死盯着东方——那是他尚未抵达的东海,是他追寻一生的长生之梦。 吴柒跪在榻前,手中的玄鸟玉佩冰凉刺骨。帐外,巡夜郎官的脚步声规律响起,浑然不知一个时代正在悄然终结。 更鼓敲过三响,李斯和赵高匆匆入帐。看到榻上情形,两人脸色骤变。 “陛下...驾崩了。”吴柒轻声说道。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海风穿过营帐,吹动了始皇帝未曾合上的眼帘。 他至死都望着东方。 第121章 新朝暗涌 胡亥登基那日,咸阳宫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氛围。九宾礼乐依旧奏响,玄色旌旗依旧招展,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某种坚实的根基正在动摇。 吴柒站在文武百官队列中,看着御座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皇帝。胡亥的冠冕似乎过于沉重,让他不得不微微佝偻着背。而在他身侧,中丞相赵高垂手侍立,玄色朝服上的纹饰在晨光中泛着幽暗的光泽。 “陛下万岁——” 山呼声中透着几分迟疑。几位老臣交换着忧心忡忡的眼神,他们记得始皇登基时的景象——那时整个咸阳宫都回荡着雷霆万钧的呐喊。 礼毕,赵高缓步上前:“臣有本奏。”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先帝在位时,多有非常之举。”赵高目光扫过群臣,“灵渠之役,征发民夫十万;直道之修,耗费国帑巨万;更有所谓新政,擅改祖制...” 每说一句,朝堂上的气氛就凝重一分。吴柒能感觉到无数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今陛下初登大宝,”赵高话锋一转,“当以休养生息为重。臣请暂缓各项工程,复核新政得失。” 胡亥怯生生地看向赵高,得到示意后连忙点头:“准奏。” 退朝的钟声响起时,几个官员围住了吴柒。 “特使,”治粟内史低声道,“少府已经暂停拨付工师学堂的经费...” “将作监也收到诏令,所有新建工程一律停工待查。”另一位官员补充。 吴柒平静地点头:“知道了。” 走出麒麟殿,他发现往日熙攘的宫道变得冷清。几个曾经频繁往来请示的官员,此刻都刻意避开他的目光。 “树倒猢狲散啊。”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柒回头,看见李斯独自站在廊柱下。这位丞相的神色复杂,既有如愿以偿的释然,又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 “丞相何出此言?”吴柒淡淡问道。 李斯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赵高要的不仅是权力,更是彻底抹去先帝的痕迹。而你...就是那个最显眼的痕迹。” “所以丞相选择明哲保身?” 李斯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这个朝廷,已经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 回到府邸时,吴柒发现门前比往日冷清了许多。嬴疾快步迎上来,脸色凝重: “特使,我们派往各郡的驿马,有三队在途中被截停了。” “可知何人所为?” “查不到。但截停的人都持有中车府令的令牌。” 吴柒沉默片刻,忽然问:“学子们如何?” “工师学堂还在上课,但...”嬴欲言又止,“今早又有五名学子申请退学。” 这时,墨离从门外匆匆进来,手中捧着一卷被撕破的帛书: “恩师!有人在学堂外张贴这个!” 帛书上用朱笔写着:“妖术祸国,天书误民”。落款是“大秦忠良”。 吴柒接过帛书,轻轻抚过上面狰狞的字迹:“看来,有人迫不及待了。” 夜幕降临后,吴柒独自登上府中最高的阁楼。咸阳宫的灯火依旧辉煌,但他能感觉到,这座城市的根基正在松动。 系统界面无声展开,显示着当前数据: 【熵值波动: 0.3%】 【社会稳定度:65%】 【警告:检测到权力结构剧烈变动】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吴柒对着虚空发问。 系统没有回应。但在数据流的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行若隐若现的提示: 【历史节点:二世登基。关联事件:政治清洗...进行中】 第二天清晨,更坏的消息传来。 “特使!”桑弘羊跌跌撞撞地跑进书房,“他们将《新学基础》从博士宫移出了!说是...说是惑乱人心的邪说!” 几乎同时,韩徒从频阳发来急报:新任郡守到任,宣布暂停所有水利工程,还要追查去岁的账目。 “他们这是要彻底否定新政啊。”嬴疾愤慨道。 吴柒却异常平静。他走到窗前,望着院中那棵开始落叶的梧桐: “知道为什么秋天树叶会落吗?” 嬴疾一愣:“天气转寒...” “不,”吴柒轻声道,“是因为树木知道,必须舍弃一些东西,才能熬过寒冬。” 他转身看向众人:“传令下去:所有明面的工程,按诏令暂停。但工师学堂的课程照常,各地的数据收集照常。” “可是经费...” “用我的俸禄垫付。” “那官员的刁难...” “忍。” 这个决定让众人都愣住了。他们从未见过吴柒如此退让。 “记住,”吴柒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争一时长短,而是保住最重要的火种。”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喧哗声。一队郎官闯入府中,为首的是个面生的官员: “奉诏查验府库!所有人等,不得妄动!” 吴柒平静地挥手示意众人退开,对那官员微微颔首:“请便。” 搜查持续了整整一天。当官员们抬着几箱账簿离去时,嬴疾忍不住问: “特使,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找一个杀我的理由。”吴柒淡淡道,“可惜,他们找不到。” 夜色再次降临。吴柒独自坐在书房里,对着一卷空白的竹简出神。 系统界面再次展开,上面的数据让他陷入沉思: 【文明存续概率:41%】 【熵减进程:-0.9%】 【警告:政治动荡可能引发熵增】 他知道,最艰难的时刻才刚刚开始。而这个冬天,将会比想象中更加漫长。